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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默嬋 -【情迷水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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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4: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黑夜漫漫,杳無人跡的郊道透著一股詭譎難辨的氣息。

    兩道黑影迅速穿過無人郊道,爬上山坡,往樹林裡竄去。

    沒多久,一陣陣破壞寧靜的腳步聲兼叫喊聲紛然而至,提著燈籠的他們兩兩一組,一人提燈籠,一人牽著官犬,布下天羅地網,發誓不捉回那兩人絕不罷休。

    「別讓他們跑了!」帶頭的下令,緊跟在他們之後幾乎捉到他們的衣袍,無奈他們總是能在最後一刻躲開他們的擒拿逃開。

    「胤揚,我們分頭跑開,機會大一些。」苻蓮樗再怎樣料事如神,也無法臆測到文府的人竟能請動官府之人來幫忙,光是為了躲那些官犬,她和水胤揚已筋疲力竭。

    「不。」水胤揚再怎麼不解人事也知此時兩人一旦分開,日後再遇機會渺茫。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一入夜,它踹開那不堪一擊的門,帶著苻蓮樗經由與外頭河水相通的池塘逃出文家──它玩過幾次,是以知道經由水路逃走是最好的方法。

    卻怎麼也想不到文府的追兵多到不可思議,他們一路跑,追兵鍥而不捨的追,他們力氣用竭,追兵仍毫不留情的襲上,讓他們不得不強撐著沉重的身軀能逃多遠是多遠。

    不知不覺,他們已逃出城,來到郊外,然而後頭的追兵只有更多,沒有減少。

    「他們的目標是你,不會對我怎麼樣的。」苻蓮樗體力透支,冷汗涔涔,全靠著水胤揚的力量在移動,但這樣只會拖累他們行進的速度。

    即使苻蓮樗再怎麼不願承認自己是累贅,她也不得不面對現實。

    「別想。」水胤揚邊撥開及肩的雜草,邊牢牢握緊苻蓮樗的手,毫無礙障地在草叢中行進,在黑夜中仍能通行無阻,這是它新發現的本事之一,也是他們能在緊要關頭及時逃開的要素之一。

    「胤揚。」苻蓮樗無力地喚著,發現它不再對自己的命令全盤接收,她已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高興?

    她不介意被丟下,若是兩人之中注定只能有一人逃開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地讓水胤揚逃走,畢竟她不是那些人的目標,就算被捉到,諒他們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可水胤揚不同,她所能預想到的結局都是水胤揚被折磨至死,一想到這個,她心頭就像被人大力揪住般,無法呼吸。

    「要走一道走,要死一起死,絕不獨活。」水胤揚怎麼也放不了手,寧願一道被捉也不願放開她。

    「你……」

    「在那裡!追!」

    官犬的叫聲近在耳邊,聲聲大喝打斷他倆的僵持不下。

    水胤揚眯起妖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顯得格外晶亮,它大力揮了下手,前方的草叢即往兩旁倒下,讓出一條小路,它硬是拉著苻蓮樗往前奔去,不顧她是否跟得上。

    她腳步踉蹌,整個人跌倒之際,它也只是彎身背起她,健步如飛地跑著,而草叢在他們跑過之後又折回原狀,掩沒他們的足跡。

    他們拉開的距離不夠,一下子便讓那些人追上,尤其當他們放火箭燒掉整片草叢時,水胤揚和苻蓮樗的處境更加艱困。

    數道火光化為道道利芒,迅捷燃起,阻去他們的去路。

    火!是火!水胤揚慌了手腳,狼狽的躲避著那些突然竄起的火苗。

    「胤揚,放我下來,快。」苻蓮樗見狀,急喊。

    水胤揚鬆手,讓她滑下自己的背。

    「走。」她捉住它的手,躲開那些火苗,趁它們還沒連成一氣時衝過缺口。

    然而官兵們繞到前頭堵住了他們的去路,後頭火燃燒的速度之快,讓他們很快陷入兩難之中,立足之地愈來愈小。

    「苻蓮樗,若是妳乖乖將水胤揚交出來,我可以替妳向總督大人求情,饒妳一命。」文並茂對苻蓮樗動之以情,希望她束手就擒。「畢竟妳救活了我爹。」

    「我想在你想到我是你爹的救命恩人之前,並沒有想要放過我。」苻蓮樗不笨。

    「所以我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文並茂迎上她的眼眸,從裡頭探出堅決的不屈。「高兄,你說……咱們要如何處置他們?」

    現在的他們已如甕中鱉,怎麼也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高進站在文並茂身邊,「殺了女的,捉走男的,總督大人只需要水胤揚。」

    「高兄說得是。」文並茂朝高進打個揖,兩人一道退開,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架著火箭的弓箭手。

    「胤揚,快走。」苻蓮樗擋在水胤揚身前,側首命令著。

    「不。」水胤揚搖搖頭,「我說過要保護妳的。」

    它拉過她到身後,凝聚心神,想著這些緊追他們不放的人都該死!

    是妖又如何?它又不傷人!反倒被人害得遍體麟傷,他們還想如何?還想做什麼?為什麼不放它一條生路?它只想跟蓮樗在一起好好的過一輩子而已!為什麼他們還要來招惹他們?

    心緒起伏不定的水胤揚無法控制自己的妖力,忿忿地瞪視那些人,他們手中的武器霎時震動了起來,像被人奪走般地,反過來指著他們。

    「啊──」

    老天!老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群人立時做鳥獸散,就怕反被自己的武器傷到。

    「胤揚,不可以,不可以傷人!」苻蓮樗沒有料到水胤揚有這個能力,急忙叫著。

    「蓮樗,他們都該死!」水胤揚被怒氣掌控,齜牙咧嘴地回頭看苻蓮樗。「不能原諒他們!他們不是人!不是人!是魔鬼!」

    它的胸口隨著心緒的高昂而劇烈起伏,妖眸盈滿旺盛的殺意,與它身後的火焰相映。

    「主使者不是他們,你傷了他們是造孽!這些人只是聽命行事啊!」苻蓮樗不想水胤揚冷靜下來後後悔。

    水胤揚的心好痛、好痛……教殺氣宰制的心痛得他難以忍受。

    「你不配為神……殘害生靈,不配為神……」

    「不!我沒有錯!沒有錯!」

    「你無心,沒有心的神,是無法有慈悲的……」

    「神不需要慈悲,需要的是律法……」

    「你仍是不懂,是吧?那就貶你入凡,成為你最鄙夷的生靈,直到有人教會你,什麼叫『心』為止。」

    「不,不不不……」

    這是什麼?流竄過水胤揚意識的談話觸動它禁錮的心,讓它只能抱著頭跪於地,痛得打滾,那股鑽入骨髓的痛讓它受不了的大吼:「不,他們都該死!人類都該死!」

    他們身後燃燒的火倏然往天際衝去,形成一道火柱,那道火柱沒有維持多久即消逸在半空中,無數的灰燼緩緩飄下。

    所有人皆被這異象給駭住,一時間,慘叫聲隨著放開的弓箭而散開。

    「殺了它,不然會被殺死啊!」

    不知是誰率先叫出聲來,所有的人全拔刀刺向水胤揚。

    「殺了它,殺死妖怪!」

    水胤揚不閃也不避,一揚手,第一批人被它的力量給震飛,第二批人跟進,也被彈開,第三批人來得更快、更凶,水胤揚被逼退幾步,來不及震離,他們的刀即往它身上砍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強烈的力道推開水胤揚,代水胤揚承受這致命的一擊。

    待水胤揚看清是誰推開它時,苻蓮樗吐出大量的鮮血,像雨,噴灑在它身上、在地上……

    「不!」水胤揚狂吼一聲,抱住軟倒下來的苻蓮樗,泣不成聲的看著浴血的她。

    它的「心」……原來它的「心」就是苻蓮樗……心死了,也活不了了……它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蓮樗……只想要她啊……

    「蓮樗……蓮樗……」它不停地擦著她唇角滑下的血,用自己的身體當大抹布,緊覆著她,試圖替她止住由傷口流出的血。

    「快走……」苻蓮樗勉力揚睫,失去焦距的眼眸無濟於事的想看清水胤揚,看它最後一眼。

    「蓮樗……妳不要說話,我……我治得好妳的……我可以……可以……」水胤揚方寸大亂,眼見苻蓮樗的生命流失卻挽留不住。

    為什麼好人不長命?為什麼壞人就可以活得比它的蓮樗久?為什麼?

    「現在不是浪費氣力的時候……你得……」她一頓,話尾因嘔出的血而逸去,血腥噁心的味道在喉間流連不去,但她仍試圖交代:「你快走……快走……」

    「不……不……」水胤揚抱緊苻蓮樗。

    它覺得她的身子好冷好冷……它也跟著變得好冷好冷……怎麼也無法感受到曾有的溫暖,而它無法給予她溫暖,只能拖延她失溫的速度。

    「趁現在!」高進大吼一聲,一張大網隨即撒下,罩住它和苻蓮樗。

    水胤揚無動於衷,手成爪,往網子用力一畫,網即破了個大洞,霎時,只見水胤揚擁住苻蓮樗高高躍起──

    「快!射箭!」高進再次下令。

    存活的弓箭手紛紛放開拉滿的弓弦,往空中射去──

    水胤揚躍高再落下時,人已在遙遠之處,只剩餘黑點。

    「快,快給我追!」沒料到那隻妖竟會使妖法,高進只能發著抖下令,「你不是說水胤揚像個普通人嗎?甚或像個白癡!」

    「剛剛之前,我也以為他像個白癡啊!」文並茂同樣驚異。

    「沒關係,苻蓮樗受重傷,活不了多久。」

    「她的血恰巧成為我們的利器。」

    「要捉水胤揚,靠她即可。」

    月,悄悄然自烏雲後露臉,灑下輕柔光芒。

    雨,悄悄然凝聚,細若牛毛的雨絲織就一張遮蔽網,衝去水胤揚和苻蓮樗的蹤跡。

    自此,他們逃亡的日子未曾間歇。

    ***

    「蓮樗……蓮樗……」水胤揚滿臉濕意,分不清是雨是淚,抱著苻蓮樗,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手也不停地擦著她身上的血。

    可是血怎麼擦都不止,跟外頭的雨一樣,好多好多的血,流不盡似地。

    「怎麼辦……怎麼辦……」水胤揚看不清楚苻蓮樗的模樣,隨手一揚,原本闃暗的山洞即燁若白日,看清了苻蓮樗背上的傷痕,也在它心上刻下相同的痕跡。

    它竭力舔著她的傷口,卻怎麼也止不住血,慌亂失措的它只能緊緊地抱著她,「蓮樗,怎麼辦……妳流了好多血,一直流、一直流……怎麼辦……」

    誰……誰都好啊……救救蓮樗……救救蓮樗啊……它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只要能換得苻蓮樗的復活。

    它親吻著苻蓮樗冰冷的唇瓣,感受不到任何脈動。

    蓮樗死了……她死了……為什麼……為什麼……

    山洞裡的光亮隨著水胤揚悲傷的心暗下,恢復到原有的黑暗。

    水胤揚不知如何挽回蓮樗的生命,它甚至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要殺了跟他們同類的蓮樗,人類為什麼要殺害人類?人類殺動物還不夠嗎?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蓮樗……蓮樗……」水胤揚喃喚著苻蓮樗的名,漸漸地,它全身的氣力像被什麼抽光一般,連擁抱她的力道也削弱。

    爾後,它的意識漸離,墮入無底深淵……

    一起死吧……蓮樗,等等我,妳別走太遠……我就來……就來了……

    久久之後──

    「柳沕微,快來,快來啊!」清脆的女聲叫著。

    「怎麼啦?」

    「你快來看!」

    光亮隨著兩人的談話聲由小至大,照亮山洞,也將裡頭的四人照得顯明。

    「這女的……」出聲說話的是拿著火把、約十五歲左右的少年,但一雙眼眸老成持重,連說話的口吻也不符年齡。「傷得很重。」

    「還活著吧?」約十六、七歲的少女雙手搭在他肩上,探看著那對男女,靈活大眼在看清男子時睜大。「沕微小弟,這男的……他……他不是人吧?」

    「嗯。」柳沕微輕應一聲,將火把交給少女,想檢查女子的傷勢,卻發現男子環抱女子的力量大到他得大力掰開。

    「好怪,他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神仙……他到底是什麼?」甘采棠好奇不已的碰碰男子蒼白冰冷的臉頰,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采棠,釆棠,你們怎麼那麼久?」一名比他們都小的小孩也跟了進來。「不是說找山洞避雨的嗎?」

    「吉祥,我們發現好東西喔!」甘采棠漾起笑,朝吉祥招招手。

    吉祥湊過來看,圓圓的眼睛眨了好幾下,「采棠,這兩個人……」

    「好稀奇。」甘采棠笑容粲亮。

    「女的快死了,男的似乎受到不小的打擊。」柳沕微診視後說道。

    「啊?!」甘采棠和吉祥聞言,一大一小急得同聲喊道:「那怎麼辦?柳沕微,你一定要救他們!」

    被賦予「眾望」的柳沕微回頭看他們一眼,淡笑:「采棠,借我力量。」

    「好!」甘采棠撩起衣袖,露出光潔的臂膀,伸到柳沕微跟前,「要多少都借走吧!」

    「我呢?我呢?我也要借!」吉祥有樣學樣的露出手臂,也伸到柳沕微跟前。

    「好,你來就好。」柳沕微握住吉祥的手,口中唸唸有辭。

    未久,吉祥與柳沕微交握的手發出光芒,柳沕微將另一隻手貼上女子的背,也發出光芒。

    光芒大放,籠罩住女子,女子逸出陣陣疼吟,不知過了多久,她額上開始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氣息不穩,她闔上眼,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努力忍痛。

    柳沕微濃眉緊皺,抿緊的唇角滑落殷紅的血,爾後他嘔出一大口鮮血,收回貼在女子背上的手。吉祥睜開緊闔的眼睫,滿頭大汗,喘息地看著柳沕微,空出的另一隻手貼上山洞的牆。

    掌心與土牆接觸的剎那,「砰」的一聲,土牆裂開一個大縫,他們兩手交握處的光芒亦失。

    「柳沕微,你還好吧?」甘采棠問,甘釆棠掏出手絹兒來替他擦去嘴角的血……

    「沒事,吉祥呢?」柳沕微抬手握住她的手,轉頭問滿頭大汗的吉祥。

    「死不了,好得很,做媒介的你比較辛苦。」吉祥不一會兒又蹦蹦跳跳,不似柳沕微流血又流汗。

    「那位姊姊的傷勢如何?」甘采棠看著女子。

    「我們發現得太晚了……只怕她日後的行走會成問題……」

    「喔!」甘采棠喟嘆一聲,「人總愛互相殘殺,真不懂這樣有什麼樂趣可言?」

    「我也不懂為什麼。」柳沕微將掌心貼在男子眉間,不久,即聽到男子呻吟一聲,清醒過來。

    「你們是誰?」水胤揚醒過來第一個反應是抱緊苻蓮樗,不讓她再受到任何傷害,驚恐又氣憤的它眥目欲裂的瞪著他們。

    「喂,我們救了你們,好歹也說一聲謝吧!」吉祥出聲,不滿的看著水胤揚。

    水胤揚瞥眼吉祥,驚異地瞪大眼,「你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東西!」吉祥最恨人家說他是東西,氣得跳腳,「大爺我是吉祥!」

    水胤揚皺起眉頭,為眼前這奇異的存在不知所措。

    「小兄弟,你別怕,我們是好人,不會傷害你們的。」甘采棠笑逐顏開,和善說道。

    「這位姑娘傷得很重,不若我們先行離開這兒,另找地方讓姑娘休養。」柳沕微也開口。

    「蓮樗……蓮樗……」水胤揚感受到懷中人兒微弱的脈動,震驚地抬頭看他們。「是你們嗎?」

    「我們怎樣?」吉祥口氣火爆的扠腰反問。

    水胤揚不理吉祥,盯著柳沕微看,期盼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是,不過她需要長時間的休養。」柳沕微點頭。

    「你們……你們不是跟他們一夥的吧?」水胤揚不知自己該信什麼、不該信什麼,它的一切都以苻蓮樗為中心,只要是為了苻蓮樗,要它做什麼都可以。

    「放心,我們是自己一夥的。」甘采棠甜美的笑容讓水胤揚不由自主的也跟著笑。

    「快!他們逃不遠的!快搜!」遠處傳來巨大的喝令聲,水胤揚臉色一變,竭力壓抑內心的恐懼與怒氣。

    「小兄弟,假若你信得過我們,不如同我們結伴而行。」甘采棠看出水胤揚的不安,遂開口邀請。

    「這……」

    「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乾脆點。」吉祥看不過去的催促。

    「吉祥!」柳沕微出口制止,口吻有些無奈。

    那聲聲的命令愈來愈近,水胤揚把心一橫,點點頭。「好,我跟你們走。」

    「嗯。」甘采棠的笑容更大、更粲然。

    「嘖,真是的,一開始點頭不就好了嗎?還婆婆媽媽的。」

    「吉祥,少說兩句。」

    「小子,別以為你比我高我就不敢對你怎樣。」

    「小兄弟怎麼稱呼?」

    「水胤揚。」

    「姑娘呢?」

    「蓮樗。」

    「嗯!我叫甘采棠,喚我采棠便行,他是柳沕微,他是吉祥。」

    「小鬼,不會叫人啊!啞啦?」

    「要叫也不會叫你。」

    「你說什麼?」

    「吉祥!」

    「哼!」

    聲音漸離,身影漸淡,雨幕斜織,絲絲依戀。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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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5: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冬雪紛飛,片片舞動,沒多久,原本沉寂涼冽的大地刷上一層皚皚白雪,覆蓋住人行步道、樹梢枝頭、屋頂飛簷。

    除卻陣陣上旋的裊裊炊煙,一切的一切都像結凍般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卡」的一聲,窗戶打開,某座獨立在雪地中的獵人小屋抖落窗櫺上的雪,外頭的冷意霎時流竄入屋。

    「呼……好冷。」一名身著淺藍色緞面衣裳、外套件短棉襖、明眸皓齒的少女因感受到那份冰冷而狠狠打個寒顫。「今年冬天的雪竟然會挑在這時候下,真是奇怪。」

    她將窗子留下一個小小的縫隙,回身在屋內生起暖爐,試圖讓小屋暖和起來。

    「啊,忘了房裡的姊姊了。」少女生好爐火,突然想起另一人,於是她先將暖爐端進僅有一道青色布簾阻隔的內房。

    房內有一炕,炕上躺著一名女子,她面容妍美水柔,唇兒微紅,眉似月彎,唯一比較不搭調的,是她的臉色猶若方才下的那場雪,甚或比雪還白,隱隱尚可瞧見她淺綠色的血管。

    她呼吸微弱,幾乎感受不到胸口的起伏。

    「姊姊,剛剛下了一場雪,好冷好冷,吉祥他們應該遇著雪,會晚一些回來。」少女巧笑嫣然地替床上女子理理長發,拍拍被上的塵埃。「不知道姊姊有沒有看過雪呢?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雪喔!可是啊,我沒想到下雪會這麼冷,害我在雪中跳舞的浪漫想像全數破滅……」

    少女自顧自的說著,渾然不覺女子沒有回應是件奇異的事。

    「沙……沙……」聲音自小而大,兩道頎長的黑影伴著一道明顯矮半截的黑影一同走在教雪初覆的步道上,往獵人小屋而去。

    「沒想到這雪來得如此突然。」戴著皮帽、身著滾毛邊褐色長袍、背掮銀弓銀箭,還拖著幾隻兔子和山雞的少年雙手合抱在袖內,緩緩踩著未凝結的雪,邊說話邊呼出白氣。

    「天啊!有夠冷,該死的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在本大爺出門的時候下,老天是不是專門跟我做對啊?」男孩個頭小雖小,嗓門可一點也不小。

    它有一雙綠色的妖眸,張狂地露在特地讓它戴著的斗帽外,小小的身子不停地抖著,一邊大聲的抱怨。

    「你很吵。」一直沒有表情、不受影響的黑袍男子終是不耐煩地瞪了眼男孩,要它住口。

    「你……你那是什麼態度啊!你不冷也罷,幹啥干涉本大爺喊冷的權利啊!」男孩不甘示弱地回瞪,指著它的鼻子大罵。

    「好了,好了,別吵,一場雪也能讓你們兩人摃上。」走在前頭的柳沕微回頭打圓場,唉,出來打場獵還得當和事佬。

    「誰跟這只冷血動物一樣啊!他是水怪,我可不是!天氣如此冷,若不是本大爺道行高超,早死了!」男孩不給柳沕微好臉色。

    尤其是同柳沕微「逃亡」的這段日子以來,男孩對柳沕微滿是怨言。

    柳沕微不在意地輕搖首,任男孩發洩。

    「我有名有姓,你別冷血動物、冷血動物的亂叫!」水胤揚火了,橫眉豎目的怒視男孩,一雙如水沉瀲的妖眸因心緒的起伏而變化不定。

    「你本來就是冷血動物!」男孩不怕死地朝水胤揚扮鬼臉。

    「你……」水胤揚擰眉,克制著想撕裂男孩嘴巴的衝動別過臉,不與它一番計較。

    「怎麼?我說對了,你無話可說是吧?」男孩不肯停口地挑釁,非得逼水胤揚出手不可。

    「別吵了!」柳沕微真不知自己是造了什麼孽,出來尋吃的還得當兩隻妖怪的監理人。「吉祥,你難得出來一趟,非得弄得狼狼狽狽的嗎?」

    「哼!我就看不慣它的死人臉。」吉祥不屑的啐道。

    「吉祥,你太久沒淨口了喔,開口閉口都是不馴的話語。」柳沕微沉下墨眸。

    就是不知這兩人哪輩子相互欠債,一個老冷著張臉,一個則老要招惹它,以看它變臉為樂趣。

    柳沕微推開小屋的門,一股暖意兼異香即迎面撲來。

    「哇!好香喔!」吉祥一聞到那香味,整個人撲進屋內,將手上的東西隨意丟棄,往燒著香木的火堆依去,心滿意足的說:「呼呼,又香又暖。」

    水胤揚皺起眉頭,家教使然地將那些被吉祥拋棄的物品拾起安放在桌上,冷冷瞪了一眼正在大快朵頤的吉祥,往內室去。

    「甘姑娘,今天如何?」水胤揚見甘采棠為床上的苻蓮樗梳髮,於是上前接手她的工作。牠執起一綹烏黑的發絲,用梳子小心地梳順它們。

    「還是老樣子,來,藥給我,我去煎。」甘采棠拿過它手上的藥包,才要轉身出房,即碰上要入室來的柳沕微。

    「你幹嘛?」

    「沒幹嘛。」柳沕微越過她肩膀看著床上的苻蓮樗,以及正在替她梳髮的水胤揚。「苻姑娘今兒個仍是老樣子?」

    打從他們救了他們開始,除了水胤揚在的時候,他從未看見苻蓮樗清醒過。

    「是呀,睡了一整天也不見清醒。」甘采棠大力推著柳沕微不動如山的胸膛,「走唄,走唄,別在這兒擾人相處。」

    兩人退出內室之際,似乎聽見水胤揚與苻蓮樗交談的聲音。

    「呵呵,果然對姊姊而言,最好的良藥是水胤揚。」甘采棠嬌笑一聲,輕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邊動手煎藥。

    「每次苻姑娘睡著,能喚醒她的,就只有水胤揚,感情之深,羨煞旁人。」柳沕微處理著獵回來的兔子,語間滿是欣羨。

    「怎麼,你很希望像他們一樣嗎?」甘采棠聞言,眯起美眸,口氣充斥著危險地問。

    「要妳像苻姑娘一樣……」柳沕微頓了頓,還上下打量采棠好一會兒才搖首嘆道:「除非天下紅雨啊!若妳哪天真變成跟苻姑娘一般,只怕會嚇死所有人,想想,為了拯救天下蒼生,妳還是──」

    接下來的話全在甘采棠掄拳大力捶向自己時逸去。

    「姓柳的,你再說啊!再說啊!你不怕死就再說啊!」

    柳沕微聞言,僅是神秘莫測地笑笑,任她打罵也不還手。

    ***

    「今天入城去,為妳抓藥,回程的時候遇著下雪,我從來沒有看過雪,它們原來不是白色的,而是澄透如水,又蒙上一層薄薄的霧,很有意思,很希望妳也看看。」水胤揚邊梳著發,邊說道。

    冰冷的指尖在梳完發後輕碰苻蓮樗蒼白的頰,為她拂去幾綹髮絲,然後見著那彎長睫羽舞顫,爾後揚起,在眼眸焦距尚未凝聚之時,她的唇角已然先行彎起。

    「醒了?」水胤揚自動湊到她眼前讓她不必稍動即可見著自己。

    「嗯。」苻蓮樗朝它一笑,鼻尖因接觸到它發上不小心沾上的雪花而小小地打了個噴嚏,「下雪了?」

    「是呀。」水胤揚替她拭去化成水的雪,傾身抱起她,靠坐在牆上,濕冷的唇輕觸她幹熱的唇,感受她的體溫,彷彿在確定她真的在它面前,真的朝它笑,真的跟它說話。「外頭很冷。」

    「吉祥恐怕最先耐不住吧!」

    「反正牠死不了。」水胤揚一提起吉祥,神情顯見輕蔑。

    「人家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苻蓮樗抬起虛軟無力的手,覆上它冰冷的臉龐,「當你以為我死去時,是它救活我的。」

    那日,水胤揚帶著她逃走,兩人躲在山洞裡避雨,而她傷重昏迷,若不是巧遇帶著吉祥的甘采棠和柳沕微,只怕她現在早已魂斷,哪還有命再同水胤揚一起?

    「我知道,只是那傢伙的脾性讓人無法心生感激。」水胤揚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緊緊相扣不放。

    只要一想起那時的情景,它全身血液不禁沸騰,恨不得將高進和文並茂拆解入腹。

    「我以為你不再生氣了。」苻蓮樗有些黯然、有些欣慰地笑望,眸裡漾著盈盈水光,她還是喜歡看見喜怒形於色的水胤揚。

    「我是不生氣了,生氣的報應我看得很清楚。」它澀澀一笑,壓下心頭奔騰的殺意,妖眸滿是情意地望著她,望到她雙頰微泛紅暈仍不肯罷休。

    「那是我心甘情願,別自責。」苻蓮樗不後悔替它擋刀,唯一後悔的怕是日後一提起這事,水胤揚會浮現自責的情緒。

    這些日子,水胤揚的轉變她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也明白它一切的轉變皆因為她。思及此,她再怎麼不忍,也只能由它去。

    「禍事因我而起,後果卻由妳擔,我真不知該怨誰。」水胤揚凝眸相望,「說起這,我便不知自己在世上究竟有何用?」

    除了不斷惹麻煩外,它毫無建樹,還讓最重視的蓮樗為自己受重傷,在鬼門關前走了好幾趟才換來近日的短暫清醒。

    「你在世上的唯一要務便是陪我到死,不離不棄。」苻蓮樗傾身倚入它懷裡,一抹淡淡的藥香自她身上鑽入它的鼻息,它的手把玩著她的發,輕嘆口氣。

    「哪怕是妳要趕我走,我也不走。」

    「我就知道你是個麻煩。」苻蓮樗輕輕一笑,炙熱的氣息呼在它的頸窩,「我宅心仁厚,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收留你。」

    「呵,如此勉強啊!」水胤揚笑開了俊顏,擁著她,力道輕盈,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傷了她,妖眸滿是深濃情意。

    「用膳之前我想到外頭走走。」苻蓮樗輕語,抬眸看它。

    果不其然,她瞧見它面色一僵,極為細微,它以為她不會察覺到,而事實上,它掩飾得極好,若不是她數次提出要求未果,她也不會心存懷疑。

    「外頭天寒,等妳傷好些再去,好不?」水胤揚溫柔地哄慰著,心跳卻異常地快速,要它對蓮樗說謊,即使是善意的謊言,它也會在事後良心不安老半天。

    「難得下雪,我想試試在雪地走的感覺。」苻蓮樗敏銳地感受到兩人交纏的手指力道加重。

    水胤揚咬牙撐過那幾乎淹沒它的悲傷,深吸口氣,「妳得答應讓我抱著妳,我才允妳出去。」

    苻蓮樗抬眸凝視,自它那深沉的妖眸裡探出些什麼,笑問:「我想自己走走看,畢竟我躺在床上好久好久,再不走動走動,恐怕會成殘廢。」

    「不會的,妳尚在養傷,毋需走動,我抱著妳便行。」水胤揚低垂眼眸,避開她的注視。「好不好?」

    「好。」變相證實她內心最深最沉的恐懼,苻蓮樗將臉埋在它的頸窩,哽咽道。

    水胤揚替她穿好衣裳,多加件厚衣,然後將她攬腰抱起,布簾在他們靠近時自動掀起,首先注意到他們的是在火堆旁大吃特吃的吉祥,它睜大妖眸,難得在吃東西的時候分心。

    「喂喂喂……」吉祥塞滿食物的動嘴,語焉不詳的叫著,但口吻顯然是警告成分居多。

    水胤揚冷眸凌厲地一掃,要它別多嘴。

    「可惡!」好不容易吞下食物,吉祥急得跳腳,自火堆旁躍起,跟著他們往外跑去。「等我,等等我啊!」

    尚未走遠的水胤揚轉身看它,「有事?」

    「我跟你們一道去。」吉祥擺明了不讓它跟就咬水胤揚的態勢,讓水胤揚大皺其眉。

    「你成熟點好不好?」別以為它是小男孩就可以當小霸王。

    「我是為你好耶!」吉祥不悅的吼著。

    也不想想當初若不是它,苻蓮樗早就香消玉殞,哪來現在這白泡泡軟嫩嫩的苻蓮樗讓水胤揚抱?

    「吉祥,你想跟就跟,但小心些,別著涼。」被水胤揚包得密不透風的苻蓮樗清清喉嚨笑道。

    「放心,我沒妳那樣虛弱。」吉祥抬高下巴,高傲地同水胤揚以眼神交兵,誰也不讓誰。

    「也是,我還是個病人,怎麼也健康不了。」苻蓮樗若有所指的說。

    「蓮樗,別這樣咒自己。」水胤揚不讚同地擰眉,言語有若利劍,她可知她這樣說,每字每句都重創它?

    「我說笑而已。」柔弱無骨的小手捉緊它的衣襟,微微一笑。

    「我帶妳到附近的梅林去逛逛如何?」才下了場初雪,想那寒梅該不會如此脆弱,下了場雪便失去生命。

    「好。」在小屋裡待了近兩個月,苻蓮樗已分不清時間流逝多少。

    印象中她一直在沉睡,沒有醒過,而他們為了躲避追兵,一直在逃亡,直至兩個月前找到這間獵人小屋,地處偏僻又不會離城太遠,成了最佳的躲藏處,她才有機會釐清一直被刻意忽略不提的「事實」。

    大片被雪覆蓋的梅林轉眼間入眸,苻蓮樗深吸口寒冽的空氣,倒映著梅樹的黑眸如鏡,反教人看不清它透露的真實情緒。

    「蓮樗?」水胤揚有些不安的輕喚,她的神情飄忽,好似不屬於這個世界,這讓它有種她的心離它很遠的疏離感。

    「嗯?」她的眸裡容下它的存在,這才拉回它忐忑難安的心。「別一臉不安的表情,我不是在你身邊嗎?」

    水胤揚緊緊抱住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答應我,別離開我。」

    「嗯,我答應你。」苻蓮樗爽快的答允,眼神一黯,「反正我也無法『離開』。」

    水胤揚嗅出些許不尋常,才想追問,吉祥殺風景的大吼,打斷他們談話。

    「蓮樗啊,妳想不想吃梅花?梅花很好聞、梅子很好吃喔!」吉祥老早興奮的搖掉其中一棵梅樹上的雪,站在樹梢浮上浮下,笑得像烈陽。

    「好啊!」苻蓮樗像沒事人一般回應道,笑靨如花,卻不真實。

    「不過現在天候如此之惡劣,找不到梅子,只好多摘一點,然後叫采棠做梅的點心。」結果玩得最開心的是吉祥。

    「這渾球!」水胤揚冷哼一聲,有機會它會好好的跟吉祥鬥一場──若撇開它是蓮樗的救命恩人的話。「它以為我們都同它一樣嗎?」

    「你啊……是不是想跟它鬥一鬥?比誰的能力強?」苻蓮樗不會錯認水胤揚眼底那好鬥的光芒。

    「我不會跟它動粗。」只要它一天是蓮樗的救命恩人,它就一天不會動手。

    「你是個好孩子。」苻蓮樗疼惜的說。

    「蓮樗。」水胤揚面色凝重的注視她。

    「嗯?」染上輕愁的瞳眸笑望。

    「妳怪怪的。」從剛剛她提出想要出來走走時,就怪怪的。

    「有嗎?」苻蓮樗的笑延伸到唇畔,綻開一朵清清柔柔的笑花。

    「妳現在只要想著,如何復元即可。」其他的全交給它。

    「復元不了怎麼辦?」苻蓮樗笑笑地問,卻觸動它內心潛藏的驚懼。

    「不會的,蓮樗會好,會好,比以前更好。」比起安撫苻蓮樗,水胤揚這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是嗎?」她輕問,聲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語。

    「蓮樗,無論如何,我都會一直陪伴在妳身邊,到老到死,妳死我也死,妳活我也活。」水胤揚轉換姿勢,讓她環著自己的頸子,讓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看清四周的景色。

    「嗯。」她吸吸鼻子,只回以一聲輕哼。

    涼風息息,遍地雪融,吹落梅花,苻蓮樗伸手接住那飄落的梅,笑了。

    「胤揚,梅花真美。」

    「嗯。」見苻蓮樗終是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它也跟著高興。

    「此番美景,只怕我不知何時能再見。」

    「蓮樗年年都可見。」

    「在你抱我的前提之下?」她低頭看它。

    「此話怎講?」水胤揚故作不解地問,然而它僵硬的神情已洩漏它內心的想法。

    「我不能再走路了吧?」苻蓮樗挑明了說,抑住聲聲輕嘆。

    她雖一天到晚昏迷,可不代表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不瞭解,她傷得太重,背上的刀痕交錯有些見骨、有些傷筋,即使她無法看見,她仍能感受到。

    「怎麼可能?妳的傷在背,不是在腳。」水胤揚眸眼閃爍不定,不敢看她。

    「水胤揚,我是醫者,再怎麼遲鈍,自己的身體狀況如何,總有一天也會察覺的,你想瞞我到何時?」苻蓮樗只想知道真相。

    水胤揚選擇沉默,視線落在玩得不亦樂乎的吉祥身上。「他真像個小男孩。」

    頑皮、天真、無所懼。

    「胤揚。」苻蓮樗有些急切地喚著,「我只希望得到一個真實的答覆,不願意自欺欺人。」

    「蓮樗會好的,不論如何,妳都會好起來的。」人類的身體不比它們,脆弱無比,常常它們一下子可以痊癒的傷,人類得花上兩倍不止的時間來療養。「只要找一個安定的環境好好休養,一定會好的。」

    水胤揚不正面回答,若有所思的垂首。

    「水胤揚,我要的不是這個,而是真相,無論真相如何,我都會接受。」苻蓮樗額碰上它的,不讓它有機會轉移視線,扯出更多的謊言。「我不記得有教過你說謊。」

    「蓮樗。」水胤揚慌了,面對任何人它都能面不改色,唯獨苻蓮樗,它無法隱瞞太久。

    「嘩!」吉祥及時出現,手裡捧著一堆梅花。「蓮樗,我們今天晚上可以聞到好多的梅花香了。」

    說著說著,他小心地將梅花塞進袖袋,預備一會兒拿給甘采棠做點心,笑容粲粲,只差沒狂笑。

    水胤揚從沒有一刻如此感謝愛殺風景的吉祥出現,藉機說道:「是時候回去了。」

    「水胤揚──」苻蓮樗還想追問。

    「好啊好啊,回去正好可以吃飯。」吉祥拉住苻蓮樗的衣襬,一臉天真爛漫,「蓮樗,柳小子今天可勇猛了,獵到好幾隻兔子跟山雞,晚上有好吃的囉!」

    「吉祥,給我放手。」若不是它兩手為了穩住蓮樗不敢稍動,水胤揚肯定以手直接揮開吉祥那可惡的小手。

    「你怎麼那麼小氣啊!拉拉衣襬又不是親她,人家蓮樗都沒說話了,你這只寵物敢代主人發言!」吉祥大吼。

    「你敢親她!」水胤揚青筋暴凸,它敢動蓮樗一根寒毛,它就讓它死無葬身之地。「蓮樗只有我一人能碰、能親!你連替她提鞋的資格也沒有!」

    邊說,大腳邊往吉祥身上踢去,吉祥閃得快,放開苻蓮樗的衣襬,朝水胤揚齜牙示威。

    「哼!你這只膽小鬼!」

    「哼!」水胤揚不屑的抬高下巴,睨著吉祥。

    它就是它,它的世界除了自己還有蓮樗外,不需要其他人來干涉,偏生它不得所願,被追殺不打緊,還害蓮樗受重傷。

    這是不是就叫天不從人願?不,是不從妖願。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打從認識吉祥開始,它們沒有一天不吵。

    「蓮樗,我是看在妳的面子上才不跟這只冷血動物計較的喔!」吉祥朝苻蓮樗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轉臉看見水胤揚,朝它使個大大的鬼臉。

    水胤揚眯起妖眸,忿忿地瞪視。

    「怎樣!」

    「去死!」

    「回去吧,別吵了……」

    兩大一小的腳步聲夾雜著不曾間斷的爭吵聲和勸架聲,隱沒在漸漸增大的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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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5: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連續好些天,天天下雪,將他們一干人全困在獵人小屋,除卻柳沕微苦命的得擔起獵食的工作天天外出之外,水胤揚和吉祥則負責當柳沕微不在時的警備工作。

    「姊姊,妳好像很不開心。」甘采棠在替苻蓮樗換衣裳時,見她愁眉不展,情緒跟著有些低落。

    「采棠。」苻蓮樗握住她的手,「我有話問妳。」

    「姊姊請說,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甘釆棠朗笑,替她綁好衣帶,然後拿起梳子跪坐在她背後替她梳髮。

    「我還有多久能復元?」苻蓮樗採取了比較迂迴的問法。

    「很快。」甘采棠梳髮的動作一頓,隨即恢復正常。

    「給我一個確切的時間。」她等了很久,久到她的耐心全磨光。

    她只想要一個答案,卻屢屢讓她失望,即使她已有最壞的打算,仍是希望由他們幾個人的口中得到確實的答覆。

    「我也不知道,這要問吉祥跟胤揚,畢竟是他們救活妳的。」甘采棠還記得那時她和柳沕微帶著吉祥在雨中躲避追兵時,遇到全身是血的她和水胤揚的情景。

    思至此,她便不願對苻蓮樗的傷勢多言。

    「看來你們有志一同的瞞我,這只會讓我想得更糟。」苻蓮樗擱在腿上的手掄起,重嘆口氣。

    「有些事情姊姊還是別知道得好,別胡思亂想才能長命。像我,這輩子就擔心沒好吃好玩的,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哪像姊姊,一天到晚擔心這、擔心那的,病人要有病人的樣子。而病人的責任就是負責把病養好,其他一切都不該操心,知道嗎?」甘采棠說了一大堆,活似繞口令,聽得苻蓮樗頭昏腦脹。

    「妳在說些什麼呀!十句話裡我沒一句聽得分明。」苻蓮樗失笑,回頭想看甘采棠,眼角瞄到她眼泛淚光,因而更想轉身看個清楚,然而甘采棠硬是轉回她的頭,自顧自地替她梳頭髮。

    「采棠?」

    「別動,我在替姊姊梳漂亮的頭。」甘采棠輕咳幾下,試圖讓自己的聲音恢復原有的清朗。

    「采棠,妳在哭嗎?」苻蓮樗聽見幾聲抽噎,於是問道。

    「沒有。」甘采棠悶悶不樂的回答。

    「妳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哭。」她柔柔喃道,盯著空無一物的木牆,眼神呆滯飄渺。「就算我真的殘廢了,我也很開心妳替我傷心,這代表世上還是有人關心我的。」

    「這幾天天候不良,有些著涼而已,一會兒煮煮薑湯喝一喝就好了。」甘采棠梳髮的動作未停,吸鼻子的聲音也沒停過。「而且我、阿沕、吉祥,還有還有最重要的是……水胤揚它也很關心妳,牠把妳放在生命中的第一。」

    「我知道水胤揚它很關心我,我說的是妳,我以為妳是因為我不能行走,成了殘廢,在替我哭泣,原來不是呀!」苻蓮樗輕鬆自在的惋嘆。

    「姊姊才不會殘廢,別這樣咒自己。」甘采棠大力的吸鼻子,手顫抖得連苻蓮樗都感受到她的心緒波動。

    「果然,我就說都過了兩個月,不可能連床都不讓我自己下,原來我真的不能走了。」她久病在床,身體欠佳,不代表她的腦袋跟著變壞。

    「姊姊,妳想太多了。」甘采棠連忙拭去滿臉的淚,勉強擠出個笑容。

    「我背上的傷不是止了血、愈了合便了事的,我很清楚,自己在鬼門關繞了一大圈才又兜回來的,因此付出一些代價也不為過。」苻蓮樗深吸口氣,抑住累積到一定程度的傷心。

    傷心,不止為了自己不能行走,也是為了沒有人肯告訴她事實。

    他們都以為她太脆弱,而她只不過是想要知道真相,不希望有人隱瞞,畢竟事關她的身體,她不願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姊姊,別想了,妳是庸人自擾。」甘采棠怎麼也不願苻蓮樗由自己口中證明這個事實。

    「采棠,就當我真是庸人自擾吧!」苻蓮樗平靜的模樣有種風雨欲來的不祥感。

    「姊姊……」甘采棠發現自己很難安撫得了她,慌然不知所以的輕咬下唇,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和話語來安定苻蓮樗猜疑的心。

    這種事她最不擅長了,她擅長的是吃喝玩樂……要她說些安慰的好聽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

    「釆棠,妳能替我喚水胤揚進來嗎?有些事想跟它單獨談談。」苻蓮樗揚起唇角,神態平靜。

    「喔。」甘采棠有種大勢已去的感覺,下床去找水胤揚進來。

    沒多久,水胤揚急急自外頭掀簾進房。「甘姑娘說妳有事找我?」

    「嗯。」苻蓮樗點點頭,眸眼含笑。

    它坐上床沿,握住她的手,替她把脈,「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沒有,我知道你和吉祥的能力了得,讓我很快就能復元。」苻蓮樗話中有話的笑著,「若不是有你和吉祥,恐怕我早已成了黃土一抔。」

    「甘姑娘說妳懷疑自己走不動。」它的手背拂過她頰畔,替她拂開發絲至耳後,妖眸專注地凝望。

    「是肯定,不是懷疑。」苻蓮樗的手覆住它的,喃道:「我都忘了你的手是冰的。」

    「是啊,我也忘了妳的手是熱的。」水胤揚一直一直很喜歡碰觸她,想藉此感受她的存在,即使被燙傷也無所謂。現在它不需要煩惱這個問題,只需煩惱蓮樗的身體。「別想太多,好不?別再想妳是否能走,而是要想著快將身體養好,這樣逃亡也能逃遠些。」

    「你愈來愈會開玩笑了。」苻蓮樗聞言笑出聲,笑出眼淚來。

    「蓮樗?」水胤揚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淚珠,心痛不已,「哭吧!」

    「我沒想要哭的。」她很少流淚,即使遭受到再大的打擊,她也不會哭,原以為自己堅強如鐵,竟敵不過水胤揚的柔情相待。

    「我知道,蓮樗幾乎不哭。」攬住她的肩,將她擁入懷,它多希望自己能成為蓮樗的依靠,而不是她的累贅。

    苻蓮樗抑不住淚的氾濫,放任自己哭泣,不再掩飾自己的害怕。「我不想變成你的負擔。」

    可即使成為它的負擔,她也不想離開它。此生,它注定要背著她這個包袱過一輩子,在她有生之年帶著她,不離不棄。

    「妳不是,妳永遠不是。」水胤揚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她的背,將臉埋進她的肩窩,不知如何安慰她。

    「以前都是我跟你說這些事情的,原來我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堅強。」苻蓮樗泣不成聲的捉著它的衣襟,不肯放手。

    「事實上,我很高興。」水胤揚倍感欣慰的說。

    「嗯?」苻蓮樗抬起淚眼,教淚水浸染的眸子瞧不清它的表情。

    「這代表我可以讓妳依賴,也代表我不是一無是處,是吧?」水胤揚拭去她的淚,很是輕快的說。

    「你很開心呵?」感染了它的情緒,她笑出更多的眼淚。

    「是呀!」水胤揚坦承不諱,手不停地替她擦去淚水。

    「我能不能走路對你而言重不重要?」苻蓮樗突然問道,眸裡漾著企盼。

    「說不重要是騙人的,但也不是真的必要。」水胤揚親吻她的額,吻去她沾睫的淚珠。

    「什麼歪理!」

    「不論妳能不能走路,都是我的蓮樗,如果妳能復元,我當然替妳開心;假若妳真的一輩子不能走路,我雖然難過,卻也不會過分期待。」苻蓮樗受的刀傷多處傷及筋骨,即使傷口痊癒,能不能走路還是一個未知數。「因為妳還活著,能說能笑能哭,這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嗯。」她依偎著它,漫應一聲。

    「不過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妳怎麼想。」

    「我只想著如何才不用成為你們的負擔。要帶著一個殘廢逃亡,無疑是拖慢你們的速度,即使我不想變成包袱,你們也沒人當我是,但事實上我已經是了。」苻蓮樗最為掛懷的還是直至目前為止都還在追捕他們的那些人。

    「傻話,妳不是包袱,有我在,妳永遠不會成為我們的負累。我可以當妳的腳,帶著妳逃到天涯海角。」水胤揚急急告白,極不願她有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妳告訴過我,天地萬物來到人世間,不論再渺小、再無用,都還是負有他的使命。因為有妳,才讓我的存在有意義;沒有妳,我窮極一生,都只是一隻妖怪,被人類欺壓、當人類的玩具──」

    「不准你這麼說。」苻蓮樗大動肝火,聽到水胤揚這樣貶抑自己,比知道自己極可能不能走路還令她生氣難過。

    「那妳也得答允我不再提自己是包袱之類的話,省得我想起以前『不堪』的往事。」水胤揚朝她眨眨眼,妖眸滿是疼惜和淘氣。

    「你的往事哪裡不堪來著?我很喜歡以前的你。」苻蓮樗不悅地替「以前」的水胤揚辯解。

    「喔……那現在的我妳就不喜歡了?」水胤揚故作傷心地低垂著臉,肩膀還一抖一抖的。

    「油腔滑調。」苻蓮樗嘟起紅唇,難得顯現的嬌態令水胤揚情不自禁地吻上她嘟起的唇瓣。

    四目相對,眸光緊緊鎖綁,一吻止歇,兩人都莫名其妙地難為情起來。

    默默相望,久久才有默契地笑出聲。

    「妳臉紅了。」水胤揚點點她的鼻尖,調侃笑道。

    「你還不是?」苻蓮樗碰碰它的臉,彈彈它泛紅的頰。

    雪花悄然透過微敞的窗子溜進來,一接觸到室內的空氣即消融,有些逃過融化命運的,也在著地時化作一攤雪水。

    「雪。」水胤揚伸手接住不斷跑進來的雪,雪比它的體溫還低,於是也漸漸地融在它的掌心。「融化了。為什麼會下雪呢?」

    「我也不知道,只知曉冬天一到,便會下雪。這樣也好,省得我們分不清時節,沒有辦法休生養息,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的,萬一累倒了,也是很麻煩的,不是嗎?」苻蓮樗也抬手接住雪花,雪花在她掌心融化,漸漸凝聚成一攤雪水。

    「那我們之後要上哪兒去呢?」水胤揚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冬天過去,就是春天,到時候,我們要往哪兒去呢?」

    「我們啊……」苻蓮樗偏首想了想,爾後笑出聲,「胤揚想上哪兒去,我們就上哪兒去。」

    「天下之大,我也想不出何處是我們能容身之地。」水胤揚明白這兒不是久待之處,與采棠他們總有一天也得分離。

    他們有他們的目的地,而那不會是它與蓮樗的歸處。

    「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實到任何地方都無所謂,只要兩人能在一起就好。」苻蓮樗笑道,微揚的唇角蘊涵著無限情意。

    「是啊,只要我們兩人能在一起就好,其他的,什麼也不必操心。」握住她的手,水胤揚沒有一刻像此時一般內心充滿著情感,那情感恰似一道暖流,將它冰封的心解除。

    「等雪一停,春天來的時候,我們就離開這兒吧!」苻蓮樗提議,他們待在這個地方太久,容易被追蹤到,而采棠他們的行程也不能再耽擱。

    「好,不過在那之前,妳可得答應我,快些將身體養好。」

    「嗯。」苻蓮樗頷首,偎進它懷裡,沉沉入眠。

    ***

    「胤揚,姊姊的情況如何?」甘采棠在水胤揚自房內出來後問道。

    「很好,剛剛入睡。」水胤揚坐在窗前的長凳上,注視著外頭的情況。

    「那姊姊還是很在意自己不能走的事嗎?」甘采棠再問。

    「是有可能不能走,但這並不是絕對的事實。」水胤揚糾正她的話。

    「當然囉,有我在,怎麼可能會有治不好的傷呢?」偎在火堆旁邊取暖的吉祥志得意滿的狂笑著。

    「嘖,吉祥,你愈來愈自大狂妄了。」

    「采棠,妳說話的方式愈來愈像柳沕微那死小子了。」吉祥瞟眼甘采棠,吸進一口香氣,舒適地噴氣。

    「你不覺得是他愈來愈像我嗎?」拿著個鈴鐺在手中把玩的甘釆棠不服氣的反問。

    「該說你們是互相影響吧!」水胤揚笑道。

    「也許囉,不過我就覺得水胤揚你好聽姊姊的話,要是柳沕微肯對我言聽計從就好了。」甘采棠語間莫不欣羨。

    「我聽蓮樗的話是天性,自然而然,不會突兀且怪奇。若是沕微他哪天轉性肯對妳言聽計從,到時,妳才該害怕吧?」水胤揚輕笑。

    「我為什麼要害怕?我會高興得不得了。」甘采棠冷哼一聲,隨即因想到柳沕微對自己唯唯諾諾的模樣而打個冷顫。「別了別了,我寧願他當會反駁我的男人,也不要他對我唯命是從,那太可怕了。」

    「這自然,愛一個人或是與人相處,都是要坦率以對才能長久,不是嗎?」水胤揚轉頭看向外頭的雪地,笑道。

    「我一點也不覺得柳沕微那傢伙對我坦率過。」甘采棠咕噥。

    「他那樣妳還埋怨喔!換作我是柳沕微,才不會神經出問題娶妳這只──」吉祥話一出口方知自己失言,要將話吞進肚裡已來不及。

    「吉、祥,你吃我的、住我的,還敢攻訐你主子我?欠扁!」甘采棠用食指直戳著吉祥的頭,嘟起嘴來嘮念不斷。

    只聞吉祥的慘叫聲連連,卻無一人肯出手「救」他。

    門扉突然大敞,帶著一堆食物以及雜物的柳沕微站在風雪飄搖的外頭,走進屋來,臉上的疲累盡顯。

    「怎麼了?」采棠一見他的臉色不對,連忙招呼他坐下,倒杯熱茶給他暖暖身子。

    「適才我到市集去,猜猜我遇見誰?」柳沕微啜口熱茶,讓自己冰凍的舌活絡一下。

    「遇見誰?」采棠心一涼,頭皮發麻,神色漸凝。「不會是……追兵吧?」

    「嘖,無聊至極,為了那些閃亮的金銀財寶就可以亂殺妖,那為什麼我們不能亂殺人呢?」吉祥自鼻子哼出氣來,不屑到極點。

    「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被追捕的一方。」水胤揚妖眸一沉,全身散發的氣勢足以讓屋內的一切凍結。「來的人最好是高進和文並茂。」

    它不是兩個月前那個水胤揚,這次他們敢再追來,它會讓他們死無全屍。

    「話不是這麼說,我也很想吃了那些追兵啊,可是我怕吃了之後牙齒掉光,到時我的一世英名全毀怎麼辦?」

    「閉嘴!」水胤揚額角青筋暴凸,無論多麼正經嚴肅的話題,吉祥一插入,都會搞得人仰馬翻,忘了原先討論的主題。

    「我是很認真的在警告你耶,若不是看在你這麼可憐的情況下,我才懶得好心提點你。」

    「你……」水胤揚極為克制的攏眉,不願與吉祥那令人髮指的孩子性格計較,到時氣死的會是他。

    「我都還沒說,你們怎麼就冒出一堆臆測啊?」柳沕微好不容易得回發言權,一臉無奈。

    「不然是什麼?你講話別講一半啊!」

    「我遇到的是城裡的土地公,順道問了祂附近的情況,城裡似乎還沒有追兵趕到。」柳沕微終於將事情解釋清楚,一口飲盡變溫的茶水,笑望想像力旺盛的采棠。

    甘采棠聞言嘟起嘴,「你怎麼不早說?」

    害她丟臉。

    「你們有給我機會說嗎?」柳沕微好笑的反問。

    「呃……」甘采棠支支吾吾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來煮飯吧!」柳沕微也不為難她,拿了東西便往廚房走去。

    未久,食物的香味陣陣撲鼻而來。

    屋內的每個人各有所思。

    用膳時,水胤揚提出離開的要求。

    「這種天氣你要帶著蓮樗離開,未免不智。」甘釆棠頭一個反對,「況且姊姊的身子尚未痊癒不是嗎?」

    「我知道,我是說等蓮樗身體好些,我們再動身。」水胤揚早預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反應。

    「為什麼急著要走?」吉祥不解的問。

    「因為我們的目標不同,遲早得分。」水胤揚難得發揮耐心地解答。

    「也是,畢竟我們要去的地方,你不適合。」回疆不是水胤揚這愛水的水怪能留之地。

    「啊……」甘采棠皺起眉頭,「我們才認識兩個多月而已就要分離,而且還是得不到音訊的分離。」

    「等我們安定下來,會捎信給你們的。」水胤揚也很不捨。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無論再親近的友人,還是會面臨這種情景。

    「一定喔,要跟我們說姊姊的情況如何喲!」甘采棠因意識到別離是必要的,情緒有些低落。

    「也好,別斷了音訊才是。」柳沕微倒了杯水酒,先乾為敬。

    水胤揚也回以水酒。

    風雪飄搖,別離在即。

    ***

    初春時節,冰雪初融,因避冬而停在同一個地方過久的他們,不可避免的被追兵給追蹤到行蹤。

    一場混戰立時展開,混亂中,水胤揚和苻蓮樗同甘采棠他們走散,而身後的高進及文並茂則窮追不捨。

    「你們別想再逃了!若你們肯束手就擒,也許會好過一點!」高進眼看獵物近在眼前,自然不肯放過。

    「休想!」水胤揚背著苻蓮樗疾行,它唯一勝過他們的一點僅有體力與熟知附近的地形。

    「胤揚,我記得附近有個斷崖。」苻蓮樗在它耳畔低語。

    「可行嗎?」水胤揚擔心她病體初癒,再次受涼。

    「緊要關頭,能活命要緊。」苻蓮樗雙手交抱在它的胸前,「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嗯。我們在一起,生死都不怕。」水胤揚展露笑容,氣定神閒。

    於是它帶著她來到斷崖邊,而高進和文並茂緊追在後。

    他們相視一笑,往崖底跳去,雲霧繚繞間,隱約可見一對儷影乘雲而行。

    自此,任憑高進和文並茂如何找尋,也不見他們的蹤跡。

    ***

    流水潺潺,大地回春,園子裡的藥草和花木欣欣向榮;微風輕緩拂送,所到之處,花草莫不折腰,樹梢莫不發出窸窣的聲音。

    暖陽透過樹蔭化為光點一一灑落,描繪出新落成未久小屋的模樣。

    沕微、采棠、吉祥:

    我與胤揚數月前在一處小城鎮定居,我與鎮裡的藥鋪合作,成了鎮上的長駐大夫,而胤揚則在抵達沒多久後,因為幫處於乾旱中的居民找到水源挖了口井,成了全鎮的英雄。

    不少未出嫁的閨女頻送秋波,水胤揚不堪其擾,我則樂見其成。

    許是胤揚的忍耐到了極限,一個月前,在當地居民的見證之下,我與水胤揚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

    倒不是不高興,只是覺得有些遺憾,生平大事無法邀得友人前來,著實愧然,不過,「非常時期」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是不?

    我想,是時候告訴你們一聲,我與胤揚很平安,相信你們也平安無恙,與你們相處的那段日子,我與水胤揚時常在入睡前憶起,至今莞爾。

    你們呢?好嗎?

    你們是否安然將吉祥送回如意身邊?

    不論如何,日子自指縫流失,從那日分離後,經過了兩載,我們終於找到落腳之地。

    想著,一旦定下,得捎封信給你們,告訴你們,我們很好。

    再者,也許明年春天,你們會有小侄子抱。

    打從得知這個消息後,胤揚比我還緊張,原先就呵護有加,現在更是變本加厲,不知是否每個即將當爹的人……不,是妖,都會如此害怕?

    讓我不禁懷疑,它比較愛我還是愛孩子呢?

    「蓮樗,我自鎮裡的藥鋪拿了幾帖安胎的藥,煎好了,快趁熱喝。」一襲黑袍,衣襟、袖襬、衣襬都繡有圖樣的水胤揚端著碗黑色的湯汁進房。「藥鋪老闆還說,要妳好好休養,等到情況穩定些再回去即可,這期間若有什麼事,會找人來喚妳。」

    見苻蓮樗伏案,不知在寫什麼,於是將藥碗放在桌上,跑到她身後偷看。

    「什麼時候不進來,偏在我寫你壞話時進來。」苻蓮樗遮住信,不讓它看。

    「我神通廣大呀!」水胤揚探頭探腦,就連個字也看不見。「妳到底寫了什麼啊?」

    「在給采棠他們捎訊報平安。」蓮樗朝它伸手,它彎身抱起她,往圓桌走去,就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對喔!我們自那日分別之後,再也沒見過他們,不知他們是否已平安抵達回疆?」水胤揚執起碗來,吹開上頭瀰漫的熱氣,湊近她唇邊。

    她啟唇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突然想到什麼似地,露出粲然笑容。

    「什麼事這樣開心?」替她拭去唇邊沾到的藥液,水胤揚眉眼皆柔地笑問。

    「我今天走了兩步。」比出兩根手指,苻蓮樗報告著自己今天的成果。

    「真的嗎?」水胤揚一聽,笑得比她還開心。

    「真的,只不過我才走了兩步就支撐不住自己。」

    「有沒有跌傷?」水胤揚連忙上下檢視她是否有哪兒傷著。

    「沒有,我不良於行,還有雙手呢!」苻蓮樗雙手在它頸後交握,巧笑倩兮。

    在他們輾轉逃亡期間,苻蓮樗一直在努力地調養身子,好讓自己早一天能走路,最近幾個月是最有成效的時刻。

    「那就好。」水胤揚這才安心,再執著藥碗喂她喝完。

    「今天你的工作如何?」

    「很順利,又替鄰家的王老還有謝老他們找到井泉,幾天後即可完工。」水胤揚目前的工作是替鎮裡的人們找尋井泉,替他們挖井。「鎮長說,近日想要建個水壩,將河水引進鎮裡,這樣就不必擔心沒水可用,也不必擔心井乾涸。」

    「這附近可有河?」

    「也許有,也許沒有,得找。」水胤揚環住她的腰笑道。

    「若建成壩,你或許會有個好地方可以玩水。」苻蓮樗想得比較深廣。

    「不行,若是被人發現,我們又得搬家了。好不容易有個地方可以安身,我不願因為一時的放縱而安不了命。」水胤揚十分小心謹慎,現在它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家累之「妖」,說什麼也不會做出任何危害家人的事。

    「你把自己繃得太緊,要懂得適時放鬆,知道嗎?」苻蓮樗微微一笑,親吻它的額角,它仰頭,吻住她的唇。

    「待在妳身邊,對我而言就是放鬆。」將頭倚上她的肩頭,水胤揚幸福地闔上眼眸,唇角微揚。

    「呵呵……」苻蓮樗輕笑幾聲,抱著它,心頭的缺角因水胤揚而填滿,絲絲滴滴全彙集成一股名喚「幸福」的涓流。

    事後,苻蓮樗提筆繼續寫信──

    適才,胤揚煎好藥拿來給我喝,它近來愈來愈像人類,幾乎嗅不出妖的感覺,這或許是好的吧!

    不論是好是壞,只要它仍是胤揚就好。

    聽到它說:自己便是讓它安心的場所。讓我不由得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原來,幸福就近在眼前,無論悲喜哀樂,只要活著,就有機會掌握。

    同樣祝你們幸福。

    蓮樗筆

    ***

    是夜。

    水胤揚突然驚醒,他轉頭看著身邊睡得安穩的娘子,鼓動的心跳因而平靜下來。

    他伸手以手背拂開苻蓮樗頰畔粘住的發,忍不住低首親吻她紅灩的唇兒。

    這些日子,他開始回想起「以前」的自己,也開始記起自己的身份,更加明白為何他會化身為妖怪。

    他原是個神仙,卻因過於殘暴而被貶為生靈,爾後他由生靈變為妖怪,再由妖怪幻化為人。

    他一直、一直以為自己是妖怪……一直覺得他配不上蓮樗這位好娘子。

    在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後,他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恐慌,怕的是天帝派人來找他,怕的是會被迫離開蓮樗。

    有心慈悲,有愛寬懷,是蓮樗教他明白什麼叫「心」、什麼叫「愛」。

    世間萬物皆有生存的權利,不該為一己之私而加害他們。

    他以往明白這些道理,卻不曾真正理解,現在他了悟了,那天帝是否能答應他這個小小的私心──讓他留在蓮樗身邊?

    蓮樗生,他亦生;蓮樗死,他亦死。

    他情願死去,化為煙塵,也不願獨活於沒有蓮樗的世界。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他警戒地翻身下床,打開門,輕悄地闔上,走出屋子。

    只見甘采棠、柳沕微與吉祥站在外頭。

    「你們……」

    「啊,原來你就是那個被流放了好幾千年的水神啊!」甘采棠手中拿著卷畫軸,比對過畫中人物與水胤揚後,驚異地喊道。

    「哎呀呀,原來你是那個水神啊,難怪對水特別敏感。」吉祥雙手枕著後腦,好笑的說。

    「你們是誰?」先前水胤揚只道他們並非常人,卻不知原來他們是仙界的人,此時甘采棠與柳沕微周身的仙氣再怎麼壓抑也無法完全隱去,而吉祥……吉祥應該是傳說中的祥獸,與「如意」是一對的。

    水胤揚寧可自己仍是之前那一無所知的水妖,也不願是現下這個教天帝流放數千年的水神。

    「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麼人嗎?」柳沕微捉住吉祥的衣襟,限制它的行動。

    水胤揚不答,別開視線的舉動說明他已知自己的身份。

    「胤揚,你安心,咱們並不是前來拆散你與蓮樗姊姊的。」甘采棠掏出一塊金牌。「水神胤揚聽旨──」

    水胤揚遲疑著該不該下跪?

    「跪呀,是好事不是壞事呀!」吉祥忍不住透露天機。

    「吉祥!」柳沕微摀住吉祥的嘴,不讓它再說話。

    水胤揚來回梭巡三人,發現他們面露喜色,才抱著惶然的心跪下。

    甘采棠將金牌托於掌心,金牌懸空,微微散發著光暈。「命水神胤揚掌理此處水事。」

    「呃?」水胤揚訝然抬頭。

    甘采棠朝他眨眨眼,繼續宣旨:「朕念水神已知『心』,也知慈悲真義,特許水神於人間修行,掌理水文,使水事安泰,人民安居,期水神修得正果,回返天庭。欽此。」

    「還不快謝天帝!」吉祥掙開柳沕微的手叫著。

    「謝天帝。」水胤揚呆然謝恩,自甘采棠手中接過金牌。

    「這是此處的水神令,你知道水神要做些什麼事吧?」甘采棠有些擔心的望著他的呆樣。

    「我不懂,為什麼……」

    「其實這是因為你為神時曾經發過一次善心。」

    「我?我不是殘暴不仁嗎?」水胤揚以為他是個殘暴的神,才會被貶,否則……否則他就不必受這麼多苦了,不是嗎?

    「你曾經救過一株蓮花。」

    水胤揚無語,他能回憶起來的,全是自己殘害生靈的一切,對於他是否救過一株蓮花,完全沒有印象。

    「想不起來不要緊,要緊的是,你能與蓮樗姊姊廝守,不是嗎?只要有這塊金牌,在姊姊有生之年,你都是此處的水神,毋需懼怕天兵天將的追捕。」甘采棠捲好畫軸,將它送給水胤揚。

    水胤揚接過畫軸,握緊金牌,看著他們三人,「你們……到底是何人?」

    「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與蓮樗姊姊有情人終成眷屬。」

    「是啊,水神啊,你就別想太多了,蓮樗快醒囉!」吉祥閒閒地提醒。

    水胤揚聞言回頭,側耳傾聽,果然聽見苻蓮樗輕喚自己的聲音,連忙回道:「我在外頭。」

    水胤揚轉頭,發覺他們三人已然消失,若非懷中的畫軸與金牌,恐會以為一切只是一場夢。他甩甩頭,強迫自己忘卻方才的異事,轉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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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5:4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那水神的妻可是他曾救過的蓮花?」

    「這個嘛……」

    「快說、快說呀!」

    「後來他妻子的腳可有痊癒?」

    「呃……」

    「說書兒的,快說呀!」

    「各位看倌,天色不早了,欲知詳情,明日請早。」

    「欸……」

    「每次都這樣……」

    「看倌,小生只是圖口飯吃呀!」

    「好好好,明日就明日,你可別呼攏我們。」

    「一定一定……」

    聽得入迷的客人們一一起身離去,只留下那名說書的讀書人,收拾著他們打賞的銀兩。

    「阿沕,辛苦了。」一名嬌俏的少女帶著一名小孩走至說書人身邊,笑道。

    「不辛苦。」說書人收好銀兩,牽著少女的小手,兩大一小往客棧外走去。「咱們的盤纏已足,可以上路了。」

    「哇,太好了!」

    「終於可以走了,我在這兒待到快發瘋了!」

    「吉祥,要不是你吃垮了我們,我們還需要每到一個城鎮就讓阿沕假扮說書人賺銀兩嗎?」

    「食量大又不是我願意的……」

    「哼!對了,阿沕,下回要不要換個故事說呀?總覺得胤揚與蓮樗姊姊的故事已經說太多次了。」

    「好啊,妳說要說什麼好呢?」

    「我想想……我想想……」

    「說你們倆的故事算了。」

    「吉祥!」

    斜陽西下,橙紅似火,藍紫色的天空漸教黑暗吞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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