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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默嬋 -【情迷水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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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1:2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默嬋 - 情迷水蓮

小心!別讓天上掉下的禮物砸昏頭
濃眉大眼又帶點憂鬱溫柔,應該是女生自古以來都愛的偶像典型
可惜「它」外表完全符合要求,偏偏腦袋空空,一開口就破了功
光天化日之下竟以「變態角色」吸引目光,穿著打扮搞得像娘兒們一樣
小姑獨處心情欠佳,就算遇上怪物也要拿來廢物利用一下!
不顧禮教來個金屋藏「妖」,「人面獸心」害她差點凍未條
哪有人袒胸露肚不當一回事,硬要黃花閨女把屎把尿受盡委屈
猛男外型綿羊個性,成天泡在水中混吃等死不求長進
行為幼稚不斷惹禍,被人圍毆也不敢還手,「遜腳」貨色教人不知所措
為了訓練「拖油瓶」長大成人,不惜走上街頭實地操練
目睹欲望城市的男女情愛,一心想在女人面前大放異彩
嚴重鄙視自己的軀體,妄想蛻變成人逃過腥風血雨
「老」字型大小的女人死守情場不離不棄,恰好變成它浴血重生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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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2:08 |只看該作者


    久違
  默嬋

    Bonjour!

    大家好久不見,我是嬋子。

    想想,應該有半年以上不見了吧,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我?

    總之,跟大家說聲安安囉!

    《情迷水蓮》也許大家看了之後會覺得很像《瀲水情》,我要在此跟大家說:「沒錯,是很像。」

    因為嬋子很無聊的,想用不同的人物性格來表現相同的劇情,所以大家會發現到很多地方跟《瀲水情》很像,但是,嬋子要說,這是兩個不一樣的故事,嬋子也是以兩種心情來寫的。

    所以歡迎大家比較《情迷水蓮》與《瀲水情》的相同與不同之處。

    也許大家會問:「嬋子失蹤的這幾個月來在做什麼?」

    嬋子去工作了。

    所以也許無法像以前一樣出書出這麼快,大家也不會常常看見嬋子,不過嬋子會努力將故事完成,然後給大家看的。

    工作的這幾個月,讓嬋子重拾不少以前失落的心情,也更加珍惜某些人事物……這或許就叫作成長吧!

    成長總是會讓人憂喜參半,但對嬋子而言,得到比失去多,那就是好事了吧!

    總之,嬋子會加油的!

    我想祝福所有的讀友們,希望不論是工作或是在學,每天都能快快樂樂的。

    嗯,就這樣囉!

    大家下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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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2:2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各位看倌上溯至祖宗十八代都還有找的以前……」

    「別多嘴,快說!」

    「再以前下去,就丟你花生米。」

    「是、是,各位看倌,小生這就繼續說下去,別急,別急呵!」深吸口氣,他繼續說道:「有位道行高深、足以位列仙班的修道人,好大喜功,凡見非我族類之妖、靈,盡皆殺之,還因此引起幾場『天災』,殃及人類。

    天庭為此召開緊急會議,一致決議撤去他所有的法力,施咒將他的肉身化為一條不成形的龍,封鎖他的元靈,將所有的記憶消去,並下咒縛將其元靈鎮壓於某深海下。」

    「這修道人活該,本來就不該濫殺無辜啊!」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子,說書兒的,你繼續,別理那人。」

    「是啊,是啊,然後呢?」

    說書人朝那位出面維持秩序的客倌笑了笑,「不知過了多久,化身為龍的修道人開始有了意識,然而記憶全失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等到他能於水中呼吸、泅泳時,他以為自己是條魚,但等到他開始能幻化成人時,他就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了。」

    「那他到底是什麼?」一名客倌問。

    「這……」說書人頓了頓,笑了,「其實,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心』。」

    「心?」這下子又有人不懂了,「是什麼東西跟有沒有心有何干係呀?」

    「說書的,你別淨賣關子,大爺我今兒個就坐在這兒不走,等你說完故事!」

    「多謝客倌,其實小生想說的是,萬物眾生貴在有『心』,小生接下來要說的故事,便是一個無心人找到心的故事,那個無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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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原本灰雲佔據的天空一下子便讓烏雲給吞噬,緊接著,一滴、兩滴、無數滴斗大的雨珠猶如珍珠般傾盆而下,砸得林間枝丫撼動,砸得路上行人莫不紛紛走避……

    「下雨了!」一聲驚叫突地響起,隱沒在滂沱大雨織就的雨幕間。

    「怎地突然下起這大雨啊?」另一個聲音跟著響起。

    「我們快找個地方躲雨吧!」前者建議。

    「那這只怪東西……」後者指指地上那一團不明物體,遲疑著。

    「別理它,讓它自生自滅!」

    「也好。」後者狠狠踹了它一腳後才跟隨前者的腳步消失在林中,找地方躲雨去。

    「嗚……」被揍得不成形的「東西」在雨的潤澤下,漸漸開展其形,幻化為人。它盤坐在泥地上,妖異的雙眸盯著自己的手,原本有些龜裂的麟片經過雨的浸染,癒合為光滑的皮膚。

    「呃……」它動了動雙手,感覺到一股不適自肩胛骨傳來。

    它微眯起眸,艱困地轉頭看向自己的右肩,瞧見上頭有紅色的液體流出來,於是,它不假思索地伸出舌頭舔舐,傷口沒多久便止住血,然後它碰了碰那傷口,不適感再次傳來,讓它擰起眉頭,妖眸升起無限疑惑,似是不知如何處置肩上的傷?

    眼角瞄到肩上有黑色的絲線,它的注意力立即轉移到那教雨浸濕的黑絲上,尚不知如何運用的手大力地拉了下那承載著豐厚雨水的黑絲──

    一股劇痛自頭皮蔓延開來……

    「啊嗚!」它痛叫一聲,驚嚇萬分地鬆開手,肩膀因急促的喘息而一抖一抖的,未久,它再嘗試伸手去碰它們,這回它懂得放輕力道,得以拿起它們,而它們的長度也足夠讓它湊到眼前看個清楚。

    它才知,這黑色的絲線是「長」在自己頭上的。些微狹長、眼尾斜飛的黑眸環視著周圍,大片的雨絲及綠意映入它的眼底,爾後,它體認到一個事實:這兒不是它生長的地方。

    它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帶到這兒來的,只記得有人阻去它前進的路途。

    之後,它全身上下皆被綁住,等到它清醒,尚不知發生何事,即被外物攻擊,讓它反應不及,只來得及護身。

    然後……下雨了。

    這倒是它唯一覺得熟悉的東西。它仰起頭來,接受雨水的滋潤,雨由大變小,斗大的雨珠降為飄動的細絲,騷動著它的鼻尖。

    「噫……」不夠,這些水不夠。

    於是它踉蹌起身,赤腳踩著不穩的步伐,閉著眼,鼻尖動了動,往它一心嚮往的濕澤前去……

    不知過了多久,泥地已由深棕色乾涸為土黃色,它的氣息也愈顯微弱,腳步也跟著緩慢下來。

    「哈……呼……呼哈……」在哪裡?怎麼這麼久還沒到?它質疑著,懷疑自己的鼻子騙了自己。

    水,水……

    身體的水分隨著它的行動流失,讓它更加渴求水的補給,終於,它蒼白髮顫的手撥開一方綠葉,映入妖眸的是那一大片茵綠的湖水。它撐著僅剩的一口氣,竭力衝到湖邊──

    「砰」的一聲,它整個人趴在泥地上,掙扎地往它的歸屬地──水爬去……

    然而,體力盡失的它猶如困於淺灘的魚兒,只能以跳躍來抗議無法得到水的潤澤。

    「啊……嗚……」水、水,它的水……它的水……

    它張大眼,映入眼底的水是多麼的誘人,它巴不得身上長翅,可一躍而進那熟悉不已的地方去……

    「呼呼……哈……」發著無意義的聲音,它眼前的世界開始模糊扭曲,任憑它怎麼眨眼也無濟於事。

    黑暗宰制了它的視界,也宰制了它的意識……

    ***

    苻蓮樗沒有見過這種生物。

    即便身為醫者,她見過的山林野獸算多不算少,但這種樣子的「東西」,她未曾見過。會不會是蛟?苻蓮樗思索著,卻沒個定案。該不該救?該不該碰觸?這樣的疑惑在她腦海裡迴旋著。

    爾後,她輕咬下唇,腳跟一旋,想離開的念頭教心上那抹情感給拭去,於是她回身放下采滿藥草的籃子,脫下身上的外套放在地上,上前將它拖上岸,為防它身上的麟片因她這一拖而剝落,她事先將泥土抹上它的身軀。

    它的身體冰冰涼涼的,經由她的掌心直透至她的四肢百骸,幾乎讓她以為它已經死去,但指尖觸及的脈動告訴她:它還活著。

    「嗚……」突來的哀叫讓苻蓮樗嚇了好大一跳,抹拭它身體的手立刻收回,她起身跑離它,站在不遠處觀看它。

    然後……她訝異地發現它由一條似魚非魚、似蛇非蛇的生物幻化為人形,它翻了個身,一切歸於沉寂。

    「妖……」怪!

    苻蓮樗硬生生地將「怪」字吞下,心驚惶地狂跳著,她動彈不得地緊盯著它,卻不再見它有所動靜。

    逃!妳得逃!苻蓮樗,妳得逃!苻蓮樗不停的告誡自己,但她的腳似生了根,動也不動,凝視它的眼眸敏銳地察覺它滿是污泥的身上混著鮮紅的血。

    它受傷了!

    苻蓮樗無法視若無睹,她眨眨眼睫,惶然的眼眸閃爍著,終是下定決心提起裙襬走向它,「老天保佑我沒有救錯人……不,是妖。」

    她喃喃唸著,在它身邊蹲下,取出布巾小心地拭開她適才為它抹上的污泥,眸裡的驚懼惶恐隨著那遍體麟傷的身子映現而消褪……

    「嗚……呃……」水,水!

    大片的光亮朝它襲來,讓它無所適從,只能任那光亮帶領它,飄浮不定的身體在它睜眼的瞬間落定。

    「你醒了。」一張突然湊近的五官讓它驚恐的掙紮著要起身。

    「啊……啊……」它揮舞著雙手,想要驅趕它以為接踵而來的毒打,但它的雙手被一雙具有熱度的手給制住,它覺得深具威脅而想要躲開。

    「別亂動,小心傷口,乖,別動,別動。」苻蓮樗壓著它,所幸它因受傷未能使出太大的力量,使她順利地壓制住它的蠢動,邊柔聲安撫著。

    「嗚……」它發出一聲痛呼,利爪往她身上捉去,幾道血痕立現,苻蓮樗吃痛地收回手,而它將自己蜷成一團,妖眸盛滿恐懼地看著她。

    人類!是人類!是人類!

    「我不會傷害你。」苻蓮樗出口撫慰,為自己包紮傷口。

    它看起來比她還怕,全身發抖的它無聲地吶喊著:牠很害怕。

    真好笑,她才是該害怕的人吧?她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明明只是來採藥的,偏教她遇上一隻受傷的妖怪,還一時心軟救了它。好不容易等它醒過來了,卻得到這樣的對待。

    「嗚……呃……」咽口口水,乾澀的喉嚨未因此而得到救贖,亟欲回到水裡的它邊注意著苻蓮樗,邊緩緩移動。

    「別動。」苻蓮樗看出它的企圖,連忙制止它。

    牠一震,果真僵在原地動也不動,只有那雙妖異的眼眸游移不定地閃耀著。

    「幸好你還聽得懂人話。」苻蓮樗不知該慶幸自己救到一隻能幻化成人形又聽得懂人話的妖怪,還是該覺得不幸?她無聲地嘆口氣,「你想要什麼?」

    它戰戰兢兢地看著她,未敢稍移,她給它一個笑容。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苻蓮樗為自己這樣的保證感到可笑,但當她見著它因她的保證而些微鬆懈下的神情時,她明了到這樣做是正確的。「你想要什麼?」

    它再次吞吞口水,飢渴的眼神越過她落至她身後那泓湖水。

    苻蓮樗順著它的視線轉頭,再回過頭來看它,「你是水怪?」

    此話一出,她不免為自己的大膽搖首,她該擔心的是自己是否會被它吃掉,而不是問起它的身份來。

    牠是水怪?水怪是什麼?它又是什麼?它不知道,不知道……它沒有回應,眼眸定定地看著那潭湖,強烈的冀求連苻蓮樗都能看得出來。

    「來。」她朝它伸出手,面帶善意地微笑著。

    它盯著她的手,抬起自己的手,湊到眼前翻轉,再好奇的看著她的手。

    「一樣的。」苻蓮樗勉強一笑,為它眼底升起的疑問解惑,「過來,我帶你到水那邊去。」

    理智告訴她:這樣是不對的,它是妖怪,萬一它攻擊妳,那該如何是好?

    但情感告訴她:送佛送上天,救「妖」一命,也勝造七級浮屠。

    是呀,醫者父母心,不該因為對方是只妖就不伸援手,她該高興自己沒有看錯「妖」,否則現下只怕自己早成了它腹中食物。

    「啊……」它聳起肩,發出叫聲,邪異的妖眸仍余恐懼地凝望著,試探地將手遞向苻蓮樗,在碰到她溫熱的指尖時,如遭電亟般地縮回。「呼呼……」它將被燙傷的手指送進嘴裡含住,又縮成一團,害怕的看著苻蓮樗。

    這是什麼?不舒服,不舒服。未敢再靠近她分毫,只敢用眼睛看她,眼裡刻畫著深刻的懼然。

    然而,身體發出急切渴求的訊息,讓它無法忽視,但因苻蓮樗擋住它的去路,讓它只能待在原地,不停地發抖。

    苻蓮樗不明所以地盯著自己的手,明明它都伸手了,卻在碰到自己的一瞬間又縮回去。她只覺得它的手奇涼無比,但沒有感受到什麼奇特的現象。

    為何它會如此害怕?

    「我不會傷害你的。」苻蓮樗再次保證,只是這回不論她再誠懇,都得不到它的回應。

    它視若無睹的透過她看著那幾乎伸手可及的湖水,想要過去卻發現自己沒有氣力,只能貪戀地看著它,望梅止渴。

    「啊!」肩上突被一個熱燙的東西碰到,它驚叫一聲,揮開它,發著顫,伸出舌頭來舔著被熨傷的地方。

    「原來你會痛。」苻蓮樗沒有想到自己的體溫對它造成傷害,想必先前它躲避自己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嗚……嗚……」水!水!

    陣陣哀鳴打動苻蓮樗,她不由得伸手想要安慰它,隨即一頓,想到自己的手會燙傷它而未敢稍加碰觸。

    她四下張望,靈機一動,於是起身將內裙撕成條狀,「你忍忍。」

    之後她拉過它的手,不顧它的痛吼掙扎,硬是將布條纏上它的腕,打好結後,她執著布條的另一端,「好了,你起來吧。」

    她拉拉布條,示意它起身。它抬眼看她,她的拉扯輕盈不傷人,不明所以的它跟著她拉扯布條的力道站起身,苻蓮樗方才發覺它是赤身裸體的!她雙頰一紅,連忙彎身拾起自己髒透的外套,為它穿上,雖擋不了多少外洩春光,但至少能讓她比較能正視它。

    「來。」她雙頰紅雲未褪,要它跟著自己的腳步前進。

    它任她拉著,尾隨她緩步走向湖邊。

    「這樣我不必碰到你,你也可以回到水裡去。」苻蓮樗笑道,但她的笑沒有得到它的回應。

    直至腳邊感受到湖水的浸染,它方覺得自己幹枯的身軀重獲生命的泉源,它深吸口氣,往湖的深處走去,讓自己的身體得到更多的水分。

    水,是水,是水!它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全身上下充斥著活力,也有能力自我療傷。它垂眸望著纏繞在自己腕間的布條,猛地抬首看向岸邊的人類。

    她察覺它的注視,唇畔的笑意未減反增,「下次別再離水太遠。」

    「啊……」它發出殘破的叫聲,妖眸凝望著她,試圖釐清她與其他的人類有何不同。

    「怎麼了?」身子側過一半預備離開的苻蓮樗聽見它的叫聲,因而回頭顧盼。

    「嗚……呃……」它張口欲言,然而發出的僅是毫無意義的叫聲,它伸出手想要捉住什麼似地在空中揮舞。「啊……噫……西……西……西西哩……」

    苻蓮樗聞言一楞,又聽見它說了好幾次「西西」,經一揣測,想到它可能是在跟自己道謝,於是揚起唇角,粲笑如花,「甭客氣,下回小心,後會無期。」

    「啊……」它低叫,伸出的手無法觸及苻蓮樗,僅能呆站在水中望著她拿起籃子,背起箱子,纖影教林間樹木給隱沒。

    直到苻蓮樗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它眸底,它仍站在原地,注視著她離去的方向。它抬起腕來,凝望著腕間未拆解的布條,咬掉它,布條被咬得粉碎,浮在水面上。

    它端詳著布條,直到它們被水吞沒,沉落湖底,才轉身走向湖的深處。

    湖心因它的潛沒而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沒多久,湖面又恢復平靜,一如往常。

    ***

    月,倒映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上,和那彎拱橋相映成趣,猶如黑絲絨般的色澤沉沉地籠罩著水面,為月的倒影鋪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咚!」

    物品掉落平靜水面,使之泛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漣漪,喚起陷入深眠的它。

    它睜開殘留睡意的眼眸,水面粼光閃閃,它不得不眯起眼來躲避那刺入眸裡的光芒,待它稍稍適應後,它方看清湖上的橋有人在。

    它抬眼望了下天色,此時該是萬籟俱寂,怎會有人出來呢?它待在這兒很久、很久了,久到它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只知自己從睜開眼睛開始,就身處在這湖裡了。

    它每天看著橋上走過的人們、聽著他們說的話,漸漸地它也開始渴望說話。它會寂寞,會想要親近人,就像它親近水一般,只是……前些日子,它不小心被人類給捉住,那次慘痛的經歷讓它從此對人類只敢遠觀不敢稍近……

    現下這個待在橋上的人類,讓它不由自主的觀望著。

    「咚!」又一泠音撞擊水面,濺起小小的水花,同樣的水花也沉入湖面,造成的效果微小,到不了它手上便教湖流給拂平,卻在它心底捲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它感覺自己跟著那漣漪動了起來,有股意念讓它想要親近。

    聲音是從那人身上發出來的。這讓它不免好奇地盯著那人,候著那人下一步的行動。這個時刻,城裡的人都在休息,鮮少有人仍在路上閒逛,即使有,也皆是人類口中稱之為「窯子」地方出來的人。然而他們皆是路經,而非停留。

    「對不起……」那人輕吐出的話語教它一楞,觸動它記憶深處的某一點。「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原諒我……」那人的輕聲細語猶如震耳欲聾的響鐘,一陣又一陣地蕩進它心裡,喚起它的記憶。

    正當它在苦苦思索時,那道身影忽地一顛,搖搖晃晃,接著往橋下跌落,這讓它心一慌,不由得伸出手來接住她的身子。

    「啊!」苻蓮樗驚叫一聲。

    今天她救不了一名沉痾已久的病人,心情沉悶,看著病人的家屬哭泣的模樣,她也感同身受,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受影響,才想到橋上來哭一哭,好發洩鬱悶的心情。

    怎知才想離開,突來一陣怪風讓她站不住腳,整個人重心不穩,跌落橋欄──

    完了!

    一股力量打橫抱住了她,讓她免去被水鬼拉去當替死鬼的命運,可濕涼的冷意透過衣裳傳來,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謝謝。」那股力道固若盤石,讓她可以依恃到自己站穩為止。

    她低頭,由挽住自己的手臂確定拉她一把的是一名男性,微微掙動手臂,沒有得到預期中的放鬆,因而抬首凝望,望入兩泓似曾相識的眼眸。在月光的反射下,她看不清這人的面孔,只能勉強看見那雙眼眸閃著妖異的光芒。

    「哩……」它想起來了,眼下這名人類是前些日子救過它的人。

    只是……為何她會想要跳進水裡呢?它曾見過與她打扮相似的人類在水邊清洗他們身上穿的怪東西──後來它知道那怪東西名叫「衣物」;也曾見過小人類們在淺水的地方遊玩;就是沒見過有人類站在橋上想要跳進水裡的。

    莫非──她同自己一般,喜歡水、親近水?

    思及此,它不由得多瞧她幾眼,但它沒有嗅到相似的味道以及感覺,加上她身上有人類的味道還有……那令它記憶深刻的熱度,縱使有衣物的隔絕,仍淡淡淺淺地朝它緩慢浸染,讓它推翻了先前的臆測。

    它有趣的盯著她,覺得她掙動的模樣跟水裡的魚兒被捉住時的模樣相去不遠。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即使一隻手被挽住無法掙開,苻蓮樗仍有禮地先道謝語,輕輕一福,發覺它仍是捉著自己不放,幾次掙扎無效後,她方開口:「請公子放開奴家。」

    放開?聞言,它才松手。

    苻蓮樗得到自由,連忙退離幾步,原想轉身就走,卻在瞧見它的模樣時忘了離去……

    「公子,你……」好面熟。

    苻蓮樗偏頭就著月光打量它的臉,然後……隨著往下移的目光,她不由得低吟一聲背過身子。

    老天!怎生有人不穿衣服在湖邊走的?不過,也由於這原因,讓苻蓮樗想起了前些日子她曾救過的一隻水怪,眼前的男子不就是前些日子她放走的那隻水怪嗎?她對它的印象仍深。她脫下外袍,往後一伸,「穿上。」

    有總比沒有好,她可不想長針眼,她以為它是離群索居的;沒想到會在城裡遇見它。

    它盯著她的手,不明所以,於是輕叫:「啊……」

    「穿上。」這回苻蓮樗將外袍塞進它懷裡,明白示意它得穿上。「你得穿上衣服,不然會被捉到官府去的。」

    雖說此時四下無人,但這座橋是城裡的交通要道之一,若是它一直站在這兒,不必天明,它便會被提拿到官府去。把水怪捉到官府,離水過久的它可能會死掉。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苻蓮樗便無法丟下它不管。

    衣服。

    它捉住這個詞,捧抱泛著香氣的外袍,一個轉身,身上便多了一套與苻蓮樗相同的衣物──上著淡黃色的女衫,下著墨綠色的長裙,裙間繫著同色的腰帶,佩有一個玉製的圓型飾物──玉環授,外罩件袍子,所幸它的發仍是披散的。

    只是這樣的裝扮穿在它男性的外表上,顯得格外不搭調。

    「噫……噫啊……」它伸出不甚靈活的手拍拍苻蓮樗的背,要她回身看看它。

    苻蓮樗一回頭,藉著明月看清它的樣子,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見她拿回自己的外袍說道:「你是男人。」

    「爛倫……」那是什麼?它遲緩的重複,搖頭晃腦的注視著她,在它眼裡,「人」都是一個樣兒的,而它不是「爛倫」,也不是「人」。

    「男人。」苻蓮樗糾正它的發音,上次會面她料定它懂人話,卻不知有些東西不是它能理解的。「你身上穿的是女人的衣服。」

    她不想知道它這身衣服是怎麼「變」出來的,她只知自己的膽子忒大,竟可以兩次面對一隻妖怪而心無所懼。說無懼是騙人的,苻蓮樗只是下意識地相信眼前這只精怪不會傷害她。

    「男人……」它學著苻蓮樗的音調再發一次音,果然,人類的語言就是格外不一樣。

    「對,你是男人,所以要穿男人的衣服。」苻蓮樗像個夫子般教誨著。

    妖眸清晰浮現兩個大大的問號,它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彆扭萬分卻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然後它再次抬頭看著苻蓮樗,清清楚楚地問了句:「為什麼?」

    「因為……」苻蓮樗逸去話尾,睜大杏眸看著它,不敢相信先前只會哼啊亂叫一通的它竟會吐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沒有發覺苻蓮樗的訝異,得不到回答的它一徑的問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男人有男人該穿的衣服,女人有女人該穿的衣服。」苻蓮樗被它的「為什麼」逼急了,一串繞口令似的話語疾吐而出,弄得它頭昏腦脹,沒法兒消化。

    苻蓮樗回望,抬手撫額,不太明白為何自己會跟它站在湖邊扯這些話語,平日這個時候,她該是在居所中沐浴更衣休憩,而不是在外頭與一隻精怪說話。

    「多謝公子相救,告辭。」走為上策,也是明哲保身之道。

    苻蓮樗告誡自己,因而再次一福,轉身想走,但這回,她離去的步伐因臂上的力道而停止。

    完了!苻蓮樗想也知道拉住自己的人是誰,眸子由臂上的手往上移,望入它閃耀著無邪光芒的妖眸,無力地收回早已跨出去的步伐。

    「還有事嗎?」不該救它,不該被它所救。苻蓮樗滿腦子的「不該」盤旋迴繞,早知道就別站在橋上哭。

    「啊……」它不知所云的發聲,不明原由地拉著她,甘冒被她燙傷的危險,卻未明白自己拉住她的原因。

    「咦?苻姑娘,這麼晚了,妳怎地還在外頭?」城內的夜巡路經橋頭,見著苻蓮樗的身影,便領著手下步上橋來到他們身邊。「這位姑娘是……」

    說著說著,他的視線內除了苻蓮樗外也一併納入了它的存在。

    「我朋友。」苻蓮樗眼明手快的反手將它的頭壓上自己的肩,「它適才有些不舒服,是以我們才停下來讓它稍事休息。」

    「女孩子家怎會在外頭待到如此晚呢?小心惡徒啊!」夜巡未再存疑,目光不再流連在它身上,對它明顯高於一般女子的身材也未曾稍加留意。「要不,讓弟兄們陪妳們一道回家?」

    「不勞煩差大哥們,我們有伴,可以自行回家。」勉強扯了個笑顏,不讓他們看出任何異樣,苻蓮樗遏力保持平靜的婉拒。

    她沒事做啥保護起這只妖怪來?她不止一次懊悔自己一時的婦人之仁。

    「再怎樣說妳們都是兩名弱女子,還是讓我差名弟兄護送妳們到家吧!」

    「這……也好。」苻蓮樗婉拒未果,只能接受。

    「嗚……」被壓得很痛苦的它想要抬頭看她,卻被她死壓在肩膀不放。

    「別叫。」苻蓮樗以著只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命令道。

    它一聽,強忍下不適感,很可憐的被苻蓮樗帶回家。

    那夜,月明星稀,涼風輕拂,柳樹低垂點水,揚起陣陣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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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3: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啪」一聲,伸向桌上菜餚的手立刻縮回主人嘴邊,有一下沒一下的舔著,另一隻空閒的手卻悄悄地再次伸出,往桌上的菜餚攻去。

    「啪」的又一聲,這回多了聲輕柔的斥責:「不可以。」

    遭受到同樣命運的手再次縮回,它飢渴的望著桌上的菜餚,邊舔舐被打到的地方,然後,再揚睫看著那道忙著煮菜、背後有長眼睛的纖影,乖乖的候著她說可以。

    好不容易,她轉過身來、雙手捧著湯碗上桌,人也跟著坐上長凳後,它方躍躍欲試的伸手想要捉東西吃。

    「啪」的再一聲,它垂下嘴角,迎上她含笑卻帶著強硬的眼眸,慢吞吞的執箸,不熟練的使用這兩根細長的棍子夾著涼透的菜餚入口,卻因生硬的動作而屢次失敗。

    吃不到東西的它把筷子往桌上一丟,賭氣地別過臉,情願餓肚子也不願意用那兩根怪東西吃。

    「別鬧脾氣。」柔柔的女聲傳入它的耳膜,震動它的心,讓它再次轉回臉來嘗試著使用筷子夾菜。

    好不容易,它在失敗數次後終於品嚐到食物的芳香,那濃淡適宜的口味填飽它空空如也的餓腹,讓它幾乎要落下眼淚來。

    「好不好吃?」蘊含笑意的輕問遞送。

    「豪豬。」它大力的點點頭,再次舉箸攻向那些刻意放涼的菜餚。

    「好吃。」輕聲更正它的發音,見著它欣喜若狂的笑臉,就算菜是冷的也覺溫暖。

    「好吃。」重複一次她的糾正後,它又埋頭大吃。

    像個剛學會用筷子吃飯的孩童般,它吃得滿臉都是菜渣飯粒,苻蓮樗拿起一旁備好的布巾往它臉上抹去,還它一張乾淨俊逸的臉。

    「樗。」它傻呼呼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拿過布巾擦臉。

    苻蓮樗嘆口氣,不厭其煩的糾正:「蓮樗。」

    「蓮樗、蓮樗、蓮樗。」牙牙學語的它不停的叫著她的名字,它的叫法讓她雙頰一紅,覺得自己是專屬於它的,然而明明……明明不是的……

    眼前這只大啖特啖的「妖怪」,是七天前她由城中的湖畔帶回來的。

    而見它這模樣,任誰也不會將它和「妖怪」兩字連在一起。

    至今她仍不明白為何自己會一時衝動犯下順手牽「妖」的罪行,至今回想起來,那時的情況也容不得她不帶它回來,僅因它不知打哪兒冒出來救了她一命,而她為了不讓它被捉到官府去,只好裝作兩人是朋友──幸好那時它穿女裝──將它帶回家。

    一眨眼,七天便過去了,孤寂的生活開始習慣了它的存在。

    有它在,日子過得好快,也特別開心。

    「好了,好了,去洗把臉。」苻蓮樗拍拍它的頭,要它去將臉洗乾淨。

    它聽話的起身,因力道過猛而弄倒長凳後跑出去,未久,外頭傳來潑水的聲音和它的笑聲。只有叫它去碰水,它才會跑得比什麼都快。

    她還記得剛帶它回來的時候,它連路都不太會走呢!

    苻蓮樗搖搖頭,笑著起身將長凳扶起,收拾桌上的杯盤狼藉。

    「樗!」一聲大叫讓苻蓮樗一驚,手中的碗盤應聲落下。她皺起眉頭,一個轉身,恰巧和突然跑進來的它撞個正著,她及時穩住身子,免去一場災難。

    「怎麼了?」糟糕,她的衣服濕了。微蹙起眉,她拍拍全身濕透抱著自己的它,柔柔地問。

    「人……有人……」語間帶著無限恐慌與害怕,它全身發顫,顧不得與她接觸會燙傷的危險緊抱著她。

    「乖,沒事,我在這兒,嗯?」苻蓮樗拍著它的後腦。

    它對人類有幾近盲目的恐懼,也許是因為先前自己遇見它時,它身上的傷是人類所造成的。只是不知為何,它對自己便無這份懼意;這般受人完全信任是苻蓮樗二十年來除了爹親外未曾得到的。那種感覺,她很久沒有感受過,如今感受到,覺得格外的溫暖與……開心。

    她越過它的肩膀穿過門看著外頭,什麼也沒看見,但隱約聽到一些聲音由遠至近,於是她推開它,將它帶進內室,只來得及披上外袍遮住濕掉的衣裳,一聲急喚便至。

    「苻大夫!苻大夫,妳在哪兒?」

    「在這兒等我,乖,必要時隱住身形。」她知道它有這個能力。

    命令它待在內室,苻蓮樗獨自出房應對。

    「我在這兒。」她揚開簾子,拉好外袍,理理鬢髮,笑道。

    「我家小寶被毒蛇咬傷了!」來人手中抱著一名面色青白的小孩。

    「我看看。」苻蓮樗瞧一眼他的面色,臉色大變,先以針插入小寶心口附近的穴道,「快進來。」

    她掀起簾子,引他們到內室,讓男人把孩子放下。她拿過藥箱,順道巡視一遍周圍,如預料地沒有看見任何「東西」,方安下心為男孩診脈。

    「苻大夫,妳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寶,我只有這個兒子啊!」穿著粗布衣裳的男人紅了眼眶,急切地說。

    「知道是被什麼蛇咬傷的嗎?」被咬傷的皮膚有紫斑,傷口出血嚴重,就她所知有兩種毒蛇的咬傷症狀是如此。

    「五步蛇。」男人放下背上的竹簍,捉出一條早已血肉模糊的蛇來。

    苻蓮樗吩咐男人放下蛇,找出五步蛇的解毒丹來碾碎,和水先喂小寶喝下,再替他用藥物清洗傷口,灑上解毒粉,包紮。

    「怎麼樣?」男人迫不及待的問。

    「放心,休養幾日,待毒清了便又是個活潑的孩子。」苻蓮樗弄濕布巾為小寶拭去冷汗,他的面色明顯比進門時好多了。

    「太好了,苻大夫,要不是有妳,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男人全身放鬆,跌坐在椅上,頻頻拭淚。「要是……要是小寶有個三長兩短……我……我真不知該怎樣向小寶的娘交代……」

    「趙大叔,先喝杯水緩緩氣,小寶不會有事的。」苻蓮樗倒了杯水給他,撫慰著,「小寶先留在我這兒一宿,明日再移動他會比較好,我怕他會有出熱的現象。」

    「我們家小寶交給妳了,苻大夫。」

    「嗯,趙大叔,你先回去休息,明兒個再來。」趙大叔家住街尾,以打獵維生,小寶是他家獨子,自是格外疼惜。「我保證明兒個讓您和趙大娘看見活蹦亂跳的小寶。」

    「拜託妳了。」趙大叔背起竹簍,幾番顧盼,終是遠去。

    苻蓮樗將那條被打死的五步蛇做一番處理後,回到內室,見到它站在床頭,看著小寶,猶若石像。

    「他不會有事的。」苻蓮樗點點它的肩,微揚唇角。

    「小寶是什麼?」它讓過身子來讓她坐下。

    「小寶是名字。」苻蓮樗為小寶把脈,見他脈象緩和,才起身取過衣物來給它,要它換下剛剛在外頭玩水弄濕的衣裳。

    「名字是什麼?」

    「就像我的名字叫蓮樗一樣,那是用來稱呼人家的名詞。」苻蓮樗背過身子讓它換好衣服。

    「我呢?我的名字呢?」它指著自己,期盼的追問。

    「你的名字?」聞言,苻蓮樗才發覺它沒有名字,總不能叫它妖怪吧?是以,她試問:「你有名字嗎?」

    「嗯……」它皺起眉頭,煞介其事的苦思,久久才開口:「妖怪……東西……這是名字嗎?」

    它曾在自己被捉到的時候聽見人們這樣叫它,所以這應該不是它的「名字」吧!

    不,這是辱稱。苻蓮樗眸光一柔,手背拂過它寫滿純真的臉龐。

    它一驚,臉頰被那溫暖的熱度給燙紅,低鳴一聲,但沒有躲開,而且下意識的想要親近這屬於苻蓮樗的熱度。

    她回過神來,見著那蒼白的臉上多了道紅痕,連忙收手,摀住自己的嘴,「對不起,你很痛吧?」

    它搖搖頭,「我的名字是什麼?」

    「你沒有名字。」苻蓮樗不想讓它知道世人是怎麼稱呼它這一類的生物。

    「為什麼?因為我不是人嗎?」它垂眸,喃喃低問。

    關於這一點,它非常有自覺。

    「不是。」苻蓮樗想撫慰它的手頓在半空中,改而揪住自己發疼的心口。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為你取名字,是我不好。」她眸漾水光地凝盼。

    「幫我取!」它捉住苻蓮樗的衣袖,睜大妖眸看她。

    「取名字是大事,我得好好想想。」苻蓮樗笑笑地拍拍它的肩,不敢碰觸它裸露在外的皮膚,深怕自己又燙傷它。

    「小寶,叫小寶。」牠等不及要「名字」。

    「小寶是人家的名字。」

    「趙大叔,叫趙大叔。」

    「趙大叔不是名字。」

    「為什麼不是?為什麼?」

    「這……以後我再解釋,好不好?」

    「好。樗,叫樗呢?」

    「蓮樗。」

    「嗯,蓮樗,叫蓮樗,就叫蓮樗。」

    「傻瓜,那是我的名字。」苻蓮樗好笑的搖頭。

    「那我叫傻瓜?」它終於聽到一個「名字」了,不是別人的,也不是蓮樗的「名字」。

    「別急。」苻蓮樗嘆氣,為它的急切感到惶然,靈眸溜動,「我在水邊遇見你,就讓你姓水,你又是水怪,因而命你名為水胤揚。水胤揚,你的名字叫水胤揚。」

    「水胤揚,水胤揚,我的名字?」水胤揚得到苻蓮樗的肯定答覆後,不停的叫著這三個字。「我的名字……水胤揚,水胤揚……」

    「你高興了吧,水、胤、揚?」

    「嗯。」水胤揚傻憨地笑著,喃唸著自己的名字。

    它有名字,它有名字了……沉浸在「命名」喜悅中的水胤揚不再纏著苻蓮樗要名字,只因它有自己的名字,不是別人的,是它的!

    「水胤揚,替我打盆水。」苻蓮樗如它所願地喚著它的名。

    「好。」它心悅臣服地捧起銅盆,往外走去打水。

    ***

    是夜,苻蓮樗留在主屋內室裡頭照顧小寶,慎防任何突發狀況,水胤揚也守在一旁探頭探腦。

    「胤揚。」

    「嗯?」趴在桌上的水胤揚已然昏昏欲睡,糊成一團的意識一聽見那溫柔的輕喚,馬上驚醒,但沒多久,睡意濃厚的妖眸又蒙上一層濃重的氤氳。

    「天色不早了,先去睡吧!」苻蓮樗拿著沾濕的布巾拭著小寶臉上的冷汗,頭也不回的說。

    「樗呢?」水胤揚揉揉睡眼,極力抵抗黑甜夢鄉的強大召喚。

    「我留在這兒照顧小寶。」苻蓮樗偏首凝望,就著油燈瞧見它扎的發凌亂不堪,遂招招手要它靠近。

    水胤揚依言,拉了張凳子在她身邊坐下。

    苻蓮樗將它的發放下,墨黑的發絲披散,為它添上一抹邪魅的妖氣,霎時,她有些出神。微弱的燈芒掩去水胤揚的無邪,反將它惑人的妖氣突顯,迷住她的眸眼,魅住她的心……

    「樗?」水胤揚帶著童音的叫喚拉回苻蓮樗被迷惑的心神,她眨眨失神的眸,笑了笑。

    「你的頭髮很軟,」像她曾在城里布莊撫過的絲緞,讓她不由自主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撫過它的發。「很少見。」

    「樗喜歡?」水胤揚舒服地闔上眼,意識混沌不明。

    「嗯,很喜歡。」因近它睡眠的時刻,她只替它扎個半頭。「好了,去睡吧。」

    瞧它眼睛都睜不開了。

    「那給妳。」水胤揚說著說著,手拉住自己的頭髮,想要把它們拉下來送給苻蓮樗,這一拉,也把它的神智拉醒了不少。

    「別!」苻蓮樗捉住它的手腕,阻止它做傻事。

    「啊……」水胤揚皺起眉頭,苻蓮樗的體溫很燙,讓它下意識的想閃避,才想掙開她的手,腕上的灼燙即自動散去。

    苻蓮樗收回手。「對不住,你還好吧?」

    她一時情急,忘了自己對它會造成傷害。

    「嗯。」水胤揚傻傻一笑,見苻蓮樗容顏上有些許疲態,「樗要不要睡了?」

    「我得留在這見看顧小寶呀!」先前說的,它顯然沒聽進去。

    「為什麼?」

    「因為他生病了。」側身回望床上的小寶,擰乾布巾再為他拭去額上不停冒出的冷汗。

    水胤揚看著苻蓮樗清秀的側臉、溫柔的視線、輕盈的動作……眉頭跟著心頭高漲的不悅慢慢聚攏,它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它不喜歡蓮樗這樣看小寶、對小寶。

    「我也要生病。」也要蓮樗那樣對它。

    「好端端的說什麼傻話?」

    「我不傻,不要碰他。」它不喜歡苻蓮樗碰小寶的方式。

    「胤揚。」苻蓮樗微揚眉,斂起笑,對於它的無理取鬧,她有的是方法治它,但說是說,事實上她鮮少處罰它。

    「我幫妳。」水胤揚傾身伸手覆上小寶的額,動作之快,讓苻蓮樗措手不及。

    「水胤揚,不行。」會燙傷的!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水胤揚並沒有在小寶身上感受到自苻蓮樗身上傳來的灼熱感。

    「會痛嗎?」苻蓮樗憂心忡忡地問,不敢貿然碰水胤揚,怕自己在拉扯之間燙傷它。

    「不會。」小寶不會燙傷它,可苻蓮樗卻會。

    它不解地望著苻蓮樗,一邊把一雙手貼上小寶因發燒而泛紅的兩頰,仍是沒有感受到任何痛楚。「不會痛耶!」

    綻開笑容,水胤揚舉一反三的拉住苻蓮樗的手,下一刻,它如遭電亟地放開,直吐氣呼著自己的掌心。

    「好燙!」

    「來。」苻蓮樗提起它的衣袖,往盆裡浸去,「好些沒?」

    「嗯。」點點頭,水胤揚被弄混了,原先它以為只要是人類都會燙傷它,可現下為何小寶不會燙傷它,而蓮樗卻會?

    她的肌膚炙熱,只要它一碰,總會熱得暈頭,可它好喜歡蓮樗呀,它好想好想親近蓮樗,偏生……偏生……為何?為何蓮樗對它會造成傷害?而其他人卻不會?

    「先去睡好嗎?」苻蓮樗見水胤揚一個頭兩個大的樣子,倒不如先趕它去休息,不讓它有機會想個透徹。

    「嗯。」摸不著頭腦的起身,水胤揚回房去睡。

    苻蓮樗的笑容在它的身影離開自己視界時逸去,她掄起拳,不明所以且帶些悵然地盯著自己的手,那殘留在掌心的冰冷仍未教自己的體溫給融去,逐步地爬上她心頭,覆上一層寒霜。

    也許,她注定孤獨一輩子吧!她的生活裡好不容易多了個伴,可她卻連碰也碰不得,或許是她前世造了什麼孽,今生才……才會這樣吧……

    ***

    「啊!」一聲聲驚叫四起,人們只感受到一陣狂風吹過,臉上多了絲冰冷的感覺,卻不見有雨。

    「呼呼!」不痛,都不痛,沒有碰觸到苻蓮樗時的痛楚出現。

    「你怎麼了?」苻蓮樗聽見水胤揚呼氣的聲音,因而回頭瞅它。

    「沒事。」水胤揚跟在她後頭,氣息有些紊亂,卻十分冷靜的回答。

    剛剛它每見到一人,就努力地在他們身上摸了摸,卻怎麼也沒有預期中的痛楚出現,事實證明,僅有碰觸苻蓮樗會對它產生影響。它畏懼那些人類,卻不畏懼蓮樗,即使她僅僅碰觸便能傷它。

    「緊跟著我,別跟丟了。」苻蓮樗自那天知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類皆無法傷害水胤揚後,便不曾再碰觸過它,叮囑的話不減反增。

    「嗯。」重重點下頭,水胤揚緊跟著苻蓮樗,一雙驚奇的妖眸眨也不眨的看著這繁華的大街。

    曾經,它困在水裡,只能睜大眼努力地瞧著水的另一面,想看清遠處有些什麼東西。後來,它能離開水,試圖走出水的範圍,卻怎麼也走不出去。它也不強求,靜靜地等待著自己能離開水的一天。

    等到那天終於來到,它能走動,能離開水,它卻深深愛上了水,只愛同水在一起,自然也離不開水。直至那天它在水中玩樂,被人類擒住,被苻蓮樗所救,它才真正見識到這個在它還被封在水裡時曾經亟想一探究竟的世界。

    「苻大夫啊,今兒個妳帶了什麼藥來呢?」拐了個彎,進到一家懸有「藥堂」匾額的藥鋪,裡頭的夥計一見她,即笑開了臉問。

    後頭的水胤揚一見,有些不開心,這個人類為什麼一見到蓮樗就笑呢?

    「你瞧瞧便是。」苻蓮樗將背上的藥袋放下給夥計清點。

    打從同樣身為醫者的父親去世後,為維持家計,她不得不在行醫之餘,也采些不常見的藥材販予所需的藥鋪,有些藥鋪衝著與父親的交情多少會買,但大多數的藥鋪仍以他們與藥材商打有契約而拒絕她。

    一名孤女,身懷醫術,也會因自身性別問題而無法立業,即便她有心想證明自己有不輸給父親的醫術。

    「蓮樗,妳來啦!」

    「林伯伯,」苻蓮樗一福。「多日不見,您身子依舊硬朗。」

    「妳這孩子則是愈發的漂亮,可有媒人上門提親?」林福招她一同坐下,笑望著這好友的女兒。

    「我年紀也大了,怎可能會有人要個老女人呢?」為了久病不癒的父親,她延遲了嫁人的時機,卻也不後悔,反而慶幸自己毋需同其他女子一般。「況且……林伯伯忘了我也未曾纏足啊!」

    世人皆道纏足好,嫁得好夫家,嫁入豪宅第,享得一切福報,唯有失恃之女享不了。自幼喪母的自己在父親的扶養之下,未曾纏足。

    然而,苻蓮樗沒有一天遺憾過。

    「這……倒是。」林福低頭瞄了眼她的大腳,摸摸鼻子,這倒是個大問題。「如果當初苻兄在妳娘死之時便帶妳下山,也不會礙了妳的婚姻大事。」

    難得這孩子品行端正、容貌清妍,若非失恃,自小又居於山林沒纏足,怎會獨身至今?八歲之前的苻蓮樗與父親一道居於城外的山林,直至父親覺得該讓她上學堂,才帶她下山定居,此時早已過了她能纏足的年紀。

    「蓮樗,蓮樗。」水胤揚拉拉她的袖角,讓自己的存在被重視。

    林福上下打量著水胤揚,此人器宇軒昂,即使身穿陋衣,也掩不住非池中物的大器。

    莫非……是蓮樗的……

    「怎了?」苻蓮樗要它蹲下與自己平視。

    「肚子餓。」水胤揚此話一出,讓林福絕倒。

    苻蓮樗習以為常的勾起唇角,自袖袋裡拿出個餅。「來,到旁邊去吃,乖。」

    「嗯。」拿了餅,水胤揚乖乖地找了個位置坐下吃。

    「蓮樗,那位是……」林福好奇萬分的盯著水胤揚瞧,一時之間斷定不了它是正常抑或不正常?

    「一位病人。」苻蓮樗抬出事先想好的說辭,原本她只想帶水胤揚出來走走,畢竟在家裡待太久,是人都會覺得無趣。

    但她孤身一名女子,帶著名男子,定會惹來閒語,為杜絕這些耳語,只好委屈水胤揚了。

    「得了什麼病?」林福見他不過是行為舉止怪異了些。

    苻蓮樗笑笑地指指腦袋的地方,林福恍然大悟,爾後擺出一副「他知道、他明白」的表情。

    苻蓮樗淡笑不語,帶點慈愛地看著水胤揚,收回視線,「林伯伯,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也好,來,這是這次的藥材費。」林福自櫃檯後面取出些銀兩給苻蓮樗。

    「多謝。」苻蓮樗收好銀兩,喚來水胤揚,兩人相偕離開。

    未久,與苻蓮樗熟識之人皆知她身邊多了名「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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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3: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轉眼,水胤揚與苻蓮樗同住已有半年之久。

    時序轉寒,不少原植於苑內的秋冬花兒皆爭相怒放,一時間,在春夏之際看來活似嚴冬般貧瘠的花苑讓人有季節錯亂之感。

    附近的鄰人對於突然冒出大男人與苻蓮樗同住一事,顯然頗有微辭,但見水胤揚有大人的外表,行止卻完全像個孩子後,再怎麼猜想也明白苻蓮樗這女大夫將什麼麻煩攬上身。

    久了,他們習慣於獨居的苻蓮樗身邊有水胤揚的存在,也習慣她出診的時候會帶著它,更習慣於它會同自家的孩子一道玩的事實。

    寒涼的風襲來,捲起地面上的塵土,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風離去,失去倚助力量的塵土四散,有的飄落空中、有的沉落在地,順著風向,可以俯瞰整座三合院。

    居於西廂的水胤揚摸黑起來,先是打水洗臉,然後汲了桶水,拿了勺子,不經意瞥見自己手背上顯現的麟片,遂抬起手來端詳片刻,用勺子敲了敲,吃痛的放下木桶,甩著手,想將疼痛甩掉。

    「嘻嘻……」離它不遠處的花圃裡,花兒發出輕笑。

    「喝!」水胤揚眯起妖眸,狠瞪它們一眼,花兒們不懼,反而笑得更大聲。

    水胤揚揚眉,不悅地眯起眸,若不是蓮樗不淮它傷害它們,它老早一腳踩扁它們,哪容得它們如此放肆。雖然不能傷害它們,但它潑水洩憤總可以吧?

    想著想著,於是手中勺子一舀一揚,開始朝它們潑水。

    沒有任何「東西」願意在己身水分已夠的當口再被淋得滿身濕,花兒們對於水胤揚的「潑水助長」行止,也只能回以驚叫,無力躲藏。

    「再笑,再笑啊,笑死你們!」水胤揚得意的看著花兒們狼狽的模樣。

    「阿揚啊!你起得可真早。」路經他們家門口預備上工的農人們向它打招呼。

    「早啊,李伯、趙伯,你們也很早。」它有禮地回以微笑,邊拿勺子舀水潑濕地面,一會兒好掃塵。「辛苦了。」

    「哪兒的話,我們上工去了!」

    「慢走。」

    天際露出魚肚白,微亮的天色帶著許些涼意,空氣中的濕氣稍重,讓水胤揚倍感舒適。這是一天之中它最喜愛的時刻。

    幻化為人身後,唯一不便的大概就是無法隨時親近水,所幸蓮樗家園子裡便有一口井,它可以隨時打來淋,可惜它不能跳進井裡玩──只因蓮樗嚴重告誡過它。

    東廂的苻蓮樗教屋外的潑水聲以及水胤揚的叫聲給吵醒,一天的序幕就此拉開。

    她推被下床,整裝梳洗,遍尋不著她日昨向布莊買的布。側首想了想,該是遺忘在藥房,於是她打開房門,透過相連的迴廊走向對邊的曬藥房,經過花苑時瞧見水胤揚的背影,紅灩唇兒微彎,腳步未歇地進藥房。

    果真在藥房找到布料的蓮樗先將布料拿回房才又出來。

    「胤揚。」苻蓮樗拿著把尺,走到迴廊喚著在外頭為花澆水的水胤揚。

    水胤揚沒有聽見她喚他的聲音,忙著跟花兒們「玩耍」。

    第一次叫它澆花的時候,它還會把水往自己身上澆,順道踩扁初生的花苗,結果被她打過幾次,它學會陽奉陰違,後來有次被她逮個正著,事蹟敗露的它才真正學會如何澆花。

    「胤揚。」

    這回水胤揚聽見她的叫喚,側首瞧見是她,露出燦爛笑容,手裡的勺子還有水,就這樣邊跑邊灑水的來到她跟前。「樗!早!」

    它張大雙臂想抱苻蓮樗,但她怕燙傷它而退開一步,忽略水胤揚瞬間失落的神情,笑道:「背對我。」

    苻蓮樗拍拍它的頭,小心地以指尖幫它撩開粘住臉龐的濕髮。

    一切的一切都以不傷它為基準。

    「喔。」一個大轉身,它背對她,一邊玩著手裡的勺子。

    苻蓮樗比對著他的尺寸,一一記下。

    水胤揚成長得很快,氣質的轉變讓他看起來像是個翩翩佳公子,已故老父的舊衣裳穿在它身上太短也太寬大,想想,是該為它量身製衣的時候,是以日昨她上佈莊為它裁了塊布回來,預備替它做新衣。

    「樗在做什麼?」水胤揚對手中的勺子失了興趣,轉而問起苻蓮樗的怪異行止。

    「量你的尺寸。」

    「量尺寸做什麼?」水胤揚在她的教導之下,漸漸懂得一些「人」事,唯一不變的,大概便是這孩子氣的問話吧!

    「做新衣裳。」小心避過它的臉及頸,苻蓮樗以尺隔開兩人肌膚相觸的可能性。

    「新衣裳,給我的?」它一聽,回過頭來努力要往苻蓮樗這兒看。

    新衣裳,新衣裳……牠要有新衣裳了!拉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水胤揚開心不已的在原地踮高腳尖又放下,沒一刻安靜。

    「站好。」苻蓮樗扳正它的身子,不經意瞧見它手背上的麟片,因而取出手巾來捉住它的手腕,細細觀看,「你的手背是怎麼回事?」

    前些天還沒有的。

    「沒水。」水胤揚想了想,回道。

    時序轉涼,水氣漸干,平素到了這時候,它該是睡著的,而不該仍醒著。

    「天氣的關係嗎?」苻蓮樗想起它是水怪,跟著憶起它的原形,纖長的指尖輕碰,「忍一下。」

    麟片有硬化的傾向。苻蓮樗沒有治療過有麟片的妖怪,事實上,除了水胤揚,她也未曾見過任何妖怪。

    「會不會痛?」

    「會。每天睡醒都會痛,全身都會痛。」垂眸看著手背上的麟片,眸一轉,溜到苻蓮樗臉上,好奇的看著她的五官,指尖蠢動著想要碰看看她的臉頰是不是軟的,但一想到她身上的熱度會傷它,便遲遲不敢動手。

    可是奇異地,近來它特別想要親近蓮樗,好似跟在她身邊,它全身上下就不會痛似的。

    「你有冬眠的習性?」想起它那像魚、像蛇、像蛟的原形,苻蓮樗不免猜想它有蛇冬眠的習性。

    是否該是它停止活動,進入冬眠的時刻到了,而它仍醒著才會造成這種情況?

    「冬眠?」沒事問它冬眠做啥?

    妖眸倒映著苻蓮樗的容顏,而它從她的眼眸裡望見自己的人形,它算是個人吧?那人需要冬眠嗎?

    「天氣變冷的時候會一直睡覺。」以為它不知道什麼是冬眠的苻蓮樗將尺往腰間一插,空出的手拿過它手上的勺子,舀起一瓢水浸濕手巾,再將手巾折成長條狀覆在它的手背上綁好。

    「謝謝。」手背上因氣候乾燥而異變的麟片經過苻蓮樗的處理後,漸漸癒合,原本昏昏欲睡的它也跟著清醒過來。「我會。」

    「你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冬眠?」苻蓮樗察覺到它的轉變,很是憂心的問。

    撿它回來的時候沒有考慮到它是否挨得過嚴寒的冬天,這幾天天候轉變,再見它手背上出現麟片龜裂的痕跡,讓她不由得擔心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找地方冬眠?」水胤揚沒想過要找地方。

    它唯一可以找的地方就是水,可從它發現自己可以離開水的時候,它便沒想過要回到水那邊。它喜歡蓮樗,喜歡待在她身邊,只有她不會因為它與眾不同而傷害它。

    現在她要不理它,趕走它了嗎?

    「我怕你挨不過冬天,如果不冬眠的話。」苻蓮樗望著水胤揚盛滿濕意的眼眸,微揚唇角,抬手拍拍它的頭。

    它比自己高出一顆頭不止,健壯修長的體格不似南方人反倒像北方人,這兒地處南北交界,像它這般體格的北方人常出現,但鮮少逗留,因而不顯突兀。事實上,苻蓮樗巴不得水胤揚不顯眼,只因它是妖,即使她不在意,若是有人知曉它真正的身份,恐惹禍事。

    水胤揚聞言露出個笑容,呆呆傻傻的,讓苻蓮樗不由得伸手輕拍下它的臉頰。就是這個笑容讓鄰人們都以為它是癡呆,雖然先前是她主動向旁人表明它有些問題。

    這樣倒好,免去了她得費口舌解釋為何獨自居住的她身邊會多出一個「它」。

    「挨不過冬天?為什麼?」水胤揚不知道已捱過多少個冬天了。

    每當它一闔眼,再張眼時春天便至,然後是惱人的夏季,每回到了夏季,它都巴不得天快下雨,那太陽曬得它好難過。

    冬天有什麼難挨的呢?到了冬天,那烈陽反倒成了好東西。

    只是那時只有它一人,現在它有蓮樗,與那時不同,它覺得有蓮樗在的地方都會發光發亮,好舒適又暖和。

    蓮樗就像太陽一樣,卻比太陽舒服太多太多。

    「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蓮樗抬手拉袖擦擦它額上的汗水,見它站得直挺挺的,遂命令:「低頭。」

    水胤揚低首讓她替自己擦臉,「為什麼挨不過冬天?為什麼?」

    「安靜。」苻蓮樗不想一大早就被一大串「為什麼」環繞,拿起尺來替它量身。

    水胤揚不甘不願的閉嘴,但妖眸卻緊迫盯人的纏鎖著苻蓮樗不放。

    「好了。」量完尺寸,該做的是裁布縫衣。

    苻蓮樗記下最後一個數字,轉身入屋準備裁剪布料。

    若無意外,三天後水胤揚就有新衣穿……

    「蓮樗,為什麼?」水胤揚拉住她的衣袖,得不到答案它不讓她走。

    「進來再說吧!」瞧瞧天色,太陽炙烈,水胤揚會無法承受陽光的熱度。她反手牽過它的衣袖,將它帶進屋。「太陽變大了。」

    「好。」水胤揚點點頭,挺挺被陽光曬疼的背,跟著她進屋。

    一進廳裡,它被苻蓮樗安置在為它準備的八足圓凳上。

    爾後她忙著進進出出,水胤揚一開始還有耐心的等待,但沒多久,便坐不住地起身跟著她進進出出,看著她取出一個籃子,再拿著一塊布到廳裡,拉過長凳坐下後,逕自裁剪起來。

    「坐好。」苻蓮樗發現它尾隨在自己後面,於是命令道。

    「喔。」他依言坐下,下巴放在桌上,睜大異眸盯著苻蓮樗的一舉一動,忘了先前曾追問她的事情,反似被蠱惑般地看著那布剪,妖眸散發著異樣的光亮。

    那布剪好像很好用。

    水胤揚著迷的聽著那剪布的聲音,清脆俐落,一聲一響皆剪進它腦海裡。接踵而來的邪念開始佔據他的心思,所思所想全是如何傷害人的方法。

    苻蓮樗裁剪布料的聲響與水胤揚驚異地隨著布剪轉動的頭顱,形成一幅特異的景象。

    苻蓮樗頓住剪裁的動作,俯首與它的妖眸相對,水胤揚佈滿邪念而呆凝的眼眸好一會兒才容進她的容顏。

    他一楞,支撐全身重量的八足圓凳一個重心不穩,讓它整個人往後傾倒,尚來不及意會到任何事,苻蓮樗伸出欲扶助的手,跟著它後仰的動作往前傾……

    ***

    「砰」一聲巨響,一切歸於平靜。

    久久,「啊……」一聲哀叫自苻蓮樗頭頂傳來,喚回她的意識,抬首一看,望入那雙帶著關懷的妖眸。

    水胤揚忍著後腦的痛楚,伸手在她怔忡的眼前搖了搖。

    「嗯?」苻蓮樗還不清楚水胤揚在兩人跌下時當壂背的慘況,只疑心自己怎麼會救人不成反被拉走?

    「好痛……」後腦好痛。水胤揚皺著臉投訴。

    苻蓮樗這才發現自己是倒臥在它身上的,連忙支起身子離開它,關心地問:「你還好吧?哪裡覺得燙?」

    她沒忘了自己的體溫會燙傷它!

    「沒有……沒有燙……」水胤揚不是因她的體溫而痛。「痛……」

    它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坐起身,睜眼只見滿頭的金星亂繞,於是伸手想捉那些金星,卻怎麼也捉不到。

    試過幾次失敗後,它放棄地搖搖頭,哪知愈搖眼前的金星愈多,它的頭也愈痛,它扶著頭不想讓它搖,邊叫:「好痛……」

    「別搖了。」一雙包著布巾的小手覆上它撐著頭的雙手,熟悉不已的柔和勸慰傳入它轟然不止的耳內,撫平它的脹痛。

    「好痛……」好想吐,好難過。水胤揚嘟著嘴,妖邪的眼眸閃著不定的火光。

    想要擺脫這份痛楚,想要得到痛快……

    「誰教你嘟嘴的?好醜。」苻蓮樗以袖子隔著肌膚捏住它的唇,笑道,自懷袋裡取出個瓷瓶,抽出塞子,湊到它鼻下讓它嗅了嗅。「好些沒?」

    「嗯。」水胤揚點點頭,想搶她手上的瓷瓶,卻晚了一步。

    「不可以。」一個清脆的聲響在她拍上它的手背時發出,水胤揚舔著被打痛的手背,眼露殺機地看著打人的苻蓮樗。

    「那是什麼?」

    「醒神油。」苻蓮樗站起身,沒有拉它。「起來。」

    「我想要,它涼涼的。」水胤揚擺明想要她懷袋裡的醒神油。

    它想要……它想要……誰也不能阻止它拿取……

    「你要它有何用?」她一笑置之。

    「我要。」水胤揚眸光幽深,一抹掠奪的黯火燃起,讓它原本清峻的五官蒙上一層陰暗。

    「不行。」苻蓮樗拿起布剪,將布料裁剪成形,沒有察覺它的異樣。

    「我要!」水胤揚手成利爪,往苻蓮樗的肩攻去。

    「啊!」一股劇痛自肩上傳來,苻蓮樗耐不住疼,拿著布剪的手隨著反過的身子打上水胤揚的右臉,尖端劃過它的額,留下一道血痕後離了她的手,飛竄落地。

    空氣中浮著淡淡的鐵鏽味,苻蓮樗壓住肩,血自她的指縫緩緩冒出,染紅她的衣裳,容顏血色盡褪,唯有教貝齒咬紅的唇瓣挽住些許流失的紅潤。

    怎麼……怎麼……會?

    「嗚……」她額上冷汗直冒,眼前時黑時亮,勉強轉頭想看水胤揚,見著它猶不知自己犯下何事的天真面容,想要說些什麼,但全身的氣力似被抽乾,連說話的力量也逸失……

    她不喜歡這樣,她什麼都沒有了,不能連呼喚人的能力也沒有,被人丟棄的孤寂淹沒她,她不要只剩自己一人,不要……

    水……水胤揚……

    眼前一片白茫茫,苻蓮樗眼角滑下淚水,不知是因心傷還是傷口而哭?

    水胤揚盯著自己的手,不是很明白指上沾染的血從何而來,它舐去指上的血,妖眸轉至苻蓮樗身上,見她喘著氣的模樣像只魚,很是有趣,於是湊到她身邊,綻開笑顏。

    但不知為何,苻蓮樗的喘息愈來愈輕淺,然後她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等著苻蓮樗說話的水胤揚推推她,「樗。」

    沒有反應。

    「蓮樗!」推著她的力道加大,哪知平素壓根不可能被它推倒的人竟應聲倒下。

    視界納入她蒼白若雪的容顏、微顫的身子、出血的肩,終是理會到事態的嚴重性,水胤揚狂吼一聲,屋頂差點被它掀掉。

    「樗!樗!」怎麼辦?怎麼辦?

    它慌了、亂了,一徑地搖著懷中的柔軟身軀。

    蓮樗不動了,不動了,怎麼辦?怎麼辦?

    「呃……」苻蓮樗被它搖醒,揚起無力的眼睫,教黑暗佔去大半的視界隱約可見水胤揚焦急的面容,「別……」

    「蓮樗!」水胤揚大叫,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肩膀怎麼有紅色的東西在流?「嗚……」

    「別搖……」她氣虛地阻止水胤揚加重自己的傷勢,肩上的傷似火燒,威脅著要吞噬她的意識。

    想笑,扯開的唇角未彎先抿直,無力地撐著沉重的眼皮,想看清水胤揚。

    她好卑劣,因太寂寞想要找個人陪伴,就將水胤揚鎖在身邊,也許是上天懲罰她強留下它的過錯吧!所以讓她死在水胤揚手中……

    她不怕死,怕的是自己死後,無一人能記住她在世時的模樣,胤揚,她能期待它記住她嗎?

    「喔!」水胤揚一聽,馬上停住不搖,而苻蓮樗得到「平靜」,緩慢地闔眼,任由黑暗帶走她。

    水胤揚等了好一會兒,發現苻蓮樗沒有任何動作,害怕的哭了起來。

    「樗!樗!樗!妳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想搖醒她,但想到她叫它「別搖」,猜想她想睡覺,它只好抱起她,往東廂走去。

    東廂的門被大力踹開,一道黑影飛竄而入,將懷中人兒放上床,蓋好被子。

    「樗乖,樗睡覺,我陪妳,可是妳不可以不醒……」它輕拍著苻蓮樗漸次冰冷的頰,頭一回自苻蓮樗身上感受到何謂「涼意」,以往她總是給它「燙」的感覺。

    然而,它不喜歡這樣的苻蓮樗,它還是比較喜歡以前那個「燙燙」的苻蓮樗。

    好一會兒,它後知後覺的發現她肩膀上還流著紅色的液體,於是它想也不想起撕開她的衣裳,露出她被自己捉傷的肩,低首舔著她的傷口,希望她別再流出紅色的液體,更希望她別變「冷」。

    等到她傷口止了血,水胤揚覺得自己的額頭有點痛,於是抬手一摸,摸出一堆血來,妖眸瞪視著手上半乾的血跡。

    垂眸看看床上滿身是血的苻蓮樗,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她,來回幾次,這才明了自己做了什麼。

    「啊──」一聲狂吼自它口中發出,隱含著無限的悲痛與後悔。

    秋風瑟瑟,織就一幅淒涼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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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3: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不絕於耳的哭聲、落在鼻尖的冰冷雪花,擾亂著苻蓮樗的神智。

    別吵。

    苻蓮樗皺起眉頭,想要揮開那粘人的哭聲。

    「嗚嗚嗚……樗……樗……」

    好吵。

    不必細想也知是水胤揚在哭,若是她「怎麼了」,也只有它會替自己哭泣。

    孑然一身的她有了水胤揚的陪伴,原本冷漠的性子也染上溫暖,想著若是水胤揚能與自己一道生活直到老死也好。

    這念頭近來常常縈繞在她心中,卻不知從何而來,這暫且不想,她又沒事,水胤揚做啥哭?

    「樗……對不起……對不起……」

    好端端的幹啥道歉?

    苻蓮樗不堪其擾地奮力張眼,渙散的視焦好一會兒才凝聚,也才認明自己身處她的房內。

    「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低低的氣音跟著抽搐的哭聲在她似隔上層紗的耳膜上震動著,直達她混沌的腦海,硬是拉醒她的神智。

    她無力的眨眨眼,只覺得肩膀甚疼,熱熱辣辣的刺痛隱隱作怪,教她無法忽視。

    發生……什麼事了?

    尚未完全清明的她輕轉首,望見跪在床旁地上哭泣的水胤揚,它身上染有點點血跡,不知是何時沾上的。是不是跟鄰家孩童玩耍時受的傷?

    說來好笑,水胤揚被鄰家孩童欺負時往往只會護住自己,也不會反擊,受傷往往只會喊痛,卻不知自己是受了傷才會造成痛楚,教了它幾次,也不知有沒有記熟?

    只知道後來它鮮少受傷,也鮮少與鄰家孩童玩耍,像是長大的孩子,懂事多了。

    爾今,見它哭得如此慘烈,想必是在外頭打輸架,回來哭訴。

    記憶中,水胤揚只有在打輸人家、自己又受了傷時才會回來哭。

    輕嘆口氣,苻蓮樗抬起不知為何無力的手,拂過它滿是涕淚的臉龐,然後沒力地垂在床緣,水胤揚沒有察覺,一徑哭著。

    「不要變冷……不要變冷……樗不要變冷……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哭到天地為之變色的水胤揚口裡模糊不清地喃唸著,完全沒發覺苻蓮樗正細細傾聽它哭泣的內容。

    聽到愈多,苻蓮樗漸漸甦醒的理智也憶起愈多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

    水胤揚「獸性大發」,她始料未及,但也不是未曾想過,只是她不清楚自己是哪裡觸動它的獸性?

    不知該怕還是該氣,身體的痛與水胤揚的哭泣交錯凌遲著苻蓮樗的心神,聽它哭成這樣,不知個中緣由的人還當她真撒手西歸、回天乏術了呢!

    「咳……」她想開口說話,卻因喉嚨過於乾澀而無法成言。

    以她現下的情況,連輕咳都是極為困難。

    所幸水胤揚的聽力還不算太差,就在她發出輕咳之時,猛地抬頭,哭紅的妖眸瞪著苻蓮樗,眸裡閃過千百種思緒,最後留下的是懼怕。

    「蓮……蓮樗?」它極不確定的輕喚,像是獵人怕驚動獵物刻意放輕呼吸那般,末了還加上幾聲抽噎。

    「對。」不是她是誰?

    「妳……妳……」水胤揚的心揪作一團,好痛好痛,痛到它無力負載,見著蓮樗醒過來,它仍以為是場夢。

    手不怕燙地撫上她的臉頰,苻蓮樗反應遲緩地想要揮開它的手,深怕自己又傷了它,但它怎麼也不肯放手。

    「胤揚,」肩上的傷讓她放棄嘗試,改以口喚,「放手。」

    「不放。」水胤揚明白自己做了什麼,怎麼也不肯放手,寧願自己被燙死也不要苻蓮樗不要它。「樗,對不起……」

    「我肩上的傷需要包紮,你去替我拿藥箱好嗎?」苻蓮樗輕嘆口氣,沒有責怪的意思。

    水胤揚雖不是動物,但它成「人」時日尚淺,野性未馴,會有這樣的舉止,她並不意外。

    她比較擔心的是,皮肉傷易愈,心頭傷難痊。以水胤揚的個性,它會永遠記得自己曾傷過她,即使她原諒它,它也會有好一段時間的自責。

    「好。」水胤揚起身走了幾步後又轉身叮嚀:「妳不能跑走喔!」

    「好。」她現在哪兒也去不了。

    水胤揚用最快的速度衝到藥房去拿藥箱,猶若一陣風,來去匆匆,未及一刻,苻蓮樗眼前一花,它人即站在床前。

    「太好了,妳沒跑掉。」水胤揚高懸的心在見著蓮樗仍躺在床上時,放了下來。

    苻蓮樗啼笑皆非的看著它,「我不怪你。」

    水胤揚單純得不像只妖,她不會因它一時的失控就全面否定它。

    「可是我怪自己。」它無法原諒自己失控的行為。它將藥箱打開,拿了金創藥,才想脫苻蓮樗的衣服時,被她制止。

    「我自個兒來便行。」傷口在肩,怎麼也不能讓名男子看見自己的身體。這點認知她有。

    「我幫妳。」水胤揚巴不得受傷的是自己。

    「你替我到外頭守著,別讓人進來,好嗎?」她儘量溫言勸哄,此時此刻,她不由得怪起自己未曾教導它男女有別之事。

    「為什麼?」水胤揚只當苻蓮樗想隔離它。「妳不原諒我嗎?」

    「我──」「沒有」兩字來不及說出口,即讓水胤揚受傷的神情給打斷。

    她微嘆口氣,忍著肩痛以及佔據腦袋大半的暈眩撐起自己。水胤揚一見,連忙上前幫助她。

    「小心。」不理會是否會被她所傷,它硬是將她攬進懷裡,順手脫下她身上的長衣和單衣,露出被自己抓傷的傷口。

    數條血痕像河道,自肩上蜿蜓至後背,水胤揚胸口更痛了,那抹痛,連自己的手被苻蓮樗燙得紅腫也毫無所覺。

    「水胤揚……放開我。」老天,她的身子……被看光了……苻蓮樗虛軟無力的命令著。這一來一往,扯動她的傷口,血似流水,緩緩溢出,一波又一波,浸染已成殷紅的衣裳。

    「流血了,又流血了……怎麼辦?怎麼辦?」水胤揚眼前只有苻蓮樗的傷口,什麼也聽不進去。它冰冷的手壓上她的傷口,苻蓮樗痛叫一聲,它慌得放手,扯下自己的衣袖來輕擦她流出的血。

    怎知,怎麼也擦不完。

    「水胤揚……灑金創藥……」橫豎它是不肯放開自己了,倒不如支使它來得快些。

    「喔!」水胤揚咬開塞子,將瓷瓶內的金創藥傾灑在她的傷口。

    她的身子因藥性而輕顫,但血總算是止住了。

    「蓮樗,蓮樗,妳還好吧?」水胤揚一問出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傷得如此重,會好上哪兒去?

    「血……血……止了沒?」瞧不見自己的傷勢,只好問水胤揚。

    「嗯。」它眉頭糾纏,像它始終鬆不開的心結。

    牠知道自己不是人,卻不知道自己與人根本上的不同會讓自己傷害人,它沒有傷害苻蓮樗的記憶,只知道自己極想要一樣東西被人制止,它很生氣、很生氣……

    等它一回過神,蓮樗就全身都是血……那一幕,它今生今世永難忘懷。

    「替我包紮傷口。」苻蓮樗強打著精神下令。

    不能昏,至少在她交代完事情、安撫完水胤揚之前不能昏……

    「好。」碎聲應著,它盯著藥箱裡剪好的布巾,一眨眼,布巾即自藥箱消失,安躺在它掌心,爾後它小心而笨拙地替苻蓮樗包好傷口。「樗,好了。」

    「嗯……我困了……」所幸仍來得及說出一句謊言,苻蓮樗尚未聽到水胤揚的回應即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喔困了要好好睡。」水胤揚沒有聽見她的回答,低首凝望她蒼白的容顏,心口又是一悶,見她臉上沁出小小的汗珠,連忙抬手替她拭去,一接觸到她的肌膚,感受到那炙人的燙,它方真正安下心。

    蓮樗變「熱」了,她沒有變「冷」。

    太好了,太好了……

    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拉好她的衣裳,即使那衣裳早不成樣,但為免打擾蓮樗休憩,它還是讓它留在她身上,替她蓋好被子,人下床窩在床邊,手握著蓮樗的,即使會燙傷,也不想放開……

    ***

    「林伯,我帶藥材來了。」水胤揚背著大袋藥材進「藥堂」,見著林福便笑喚。

    「胤揚,你來啦!」林福往它身後探去,沒見著預期中的身影。「怎地蓮樗不在?」

    半年來,他早已習慣有蓮樗就有水胤揚在,現下見著它獨自一人,反倒不習慣。

    「蓮樗有些不舒服,留在家裡休息。」提起這事兒,水胤揚眸一黯,隨即堆滿笑意,笑容明亮得連藥鋪都被照亮。

    「還好吧?打不打緊?」林福一聽,關心詢問。

    這已故好友的女兒看似纖弱,身子骨可好得很,從小到大沒生過什麼病。

    「只是小風寒,休息幾天即可,謝謝林伯關心。」這些是蓮樗教它說的,水胤揚心好痛,一想起蓮樗會躺在床上都是因為自己,它就好痛苦,它從未想過自己也有能力傷人。平日它連魚兒都不殺,那天它是怎麼了……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水胤揚,你還好吧?你臉色不太好。」林福雖不是大夫,但藥賣久了,自然也稍會看人臉色,水胤揚的臉色活似內傷鬱結。

    「我沒事。」水胤揚聞言,笑容更大,藉以分散林福的注意力。「林伯,我將藥材給您扛進去。」

    「放著便行,一會兒出來算錢給你。」林福對著已進內堂去的身影叫著。

    見水胤揚的模樣,任誰也無法料想在半年前它還是個有著男子外表、行止心智完全是孩童的人。可惜它舉止間仍未脫稚氣,否則光是那相貌,與蓮樗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若是他的心智能有所長成,他倒樂見其成。

    「林當家的,替我依這份藥方抓三天份的藥。」一名身著紫金緞衣、身邊還跟著名丫鬟的女子取出藥單,要林福捉藥。

    「文夫人,來來來,請坐,請坐,小的馬上替您抓藥。」林福涎著討好的笑拿過藥單,親自為她捉藥。

    「勞煩當家了。」城中首富文家夫人在丫鬟的扶助下坐定。「唉,希望這帖藥有效才好。」

    「文夫人,文員外病況如何?」長年為文家捉藥的林福自是明白文家家財萬貫,但萬貫家財難買身體健康啊!

    文員外長年在外奔波,好不容易將家業交予兒子,得閒之際,身體始終不好,是以常求助於醫。

    「還不是老樣子。」一提起丈夫的毛病,文夫人只能再三歎息。「老身真懷疑,這些大夫開的藥是否真能見效,這兩年,看了幾位名醫,吃了一堆藥,雖無再壞,卻也不見起色。」

    「文員外心地良善,老天爺一定會照顧他的。」林福將藥包好,送上。

    文夫人命令丫鬟接過,給錢。「希望如此。」

    「林伯。」水胤揚放好藥材走出來,「藥材我放好了。」

    「胤揚,來來來。」林福將另一包藥和銀兩交到水胤揚手裡。「這帖藥帶回去給蓮樗服用,要她多休息。銀兩要收好,裡頭有幾文錢讓你買糖吃,其他的銀兩要如數交到蓮樗手上,知道嗎?」

    「嗯。」水胤揚回以笑容,接過藥及銀兩即離去。

    「林當家,那小哥是……」一旁的文夫人見林福的態度有異,遂問。

    「文夫人,那是苻大夫家裡的人。」林福及鄰人們早已將水胤揚歸為苻蓮樗的家人之一。

    「苻大夫?是不是……前些年過世的那位?」文夫人想了想,再問。

    苻大夫的醫術超群,可惜良醫連自身的病也沒法救。

    「是。現在苻家只剩他女兒蓮樗和水胤揚這小子。」

    「夫妻?」

    「不,胤揚這孩子……這邊……」林福照著苻蓮樗的說法告訴文夫人,指指自己的腦袋,「有點問題。」

    「喔……」文夫人點點頭,「可惜了點,這小哥樣貌生得端正,誰知是個傻子。」

    「蓮樗醫術了得,將他治好。」林福最佩服的便是蓮樗帶水胤揚來一回,水胤揚就比上回還要「正常」。

    「是嗎?」文夫人眼睛一亮,眸裡燃起絲絲希望光火。「那她現在人在何處?」

    「文夫人?」林福不明所以。

    「我想讓她過府瞧瞧我家老爺。」

    「這……文夫人,蓮樗是個女子。」林福知曉大多數人除非必要,否則十分不願意給女大夫看病。

    為了蓮樗,他當然希望她能進文府替文員外看病,但也是為了蓮樗,他不得不點明這個事實。

    「是女子也罷,能將那小哥治好的大夫,是女子又如何?」重要的是她家老爺的病能好。

    「這……文夫人說得是。」

    「告訴我苻大夫家住何處,我差人前去請她過府看診。」打定主意,文夫人要速戰速決。

    「這……」林福遲疑著。

    「快說。」

    「是。她家住……」

    天晴,風高遠颺。

    事發,人心異變。

    ***

    初秋的風溫和中帶著些許沁涼,猶如一波強過一波的浪潮,為夏日遞上一抹清爽。

    文府位於城北朝南,富麗堂皇的建築猶如王公人家,牆築得又高又厚實,不是平常百姓可一窺究竟之地。

    馬蹄聲以及車輪聲由遠至近,緩緩地,空曠的大道隱隱出現一輛繪有文家標記的馬車,馬車行進的速度緩慢,車內的人跟著車子搖晃的頻率搖晃著。

    「為什麼?」水胤揚從坐上文家派來的馬車至抵達文府,口中的「為什麼」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文府不容得拒絕。」早在苻蓮樗接獲這份邀請,便知拒絕不得。

    文家在城內財大勢大,要封死她的生路很容易,若是今天僅有她一人,她大可拒絕,大不了到別的地方另謀生路,但她不是。

    文老爺的病情全城人皆知,原本她還慶幸自己身為女子,又是個不見經傳的女醫者,即使有意延請她過府看診,也會因她是女子的身份而作罷。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終是逃不過命運。

    「為什麼?」水胤揚不明白,它只知道蓮樗仍在養傷,可這什麼文不文府的,竟就這樣強要她上馬車過府看診,著實不通情理到極點。

    更讓它難以相信的是蓮樗竟然答允他們。

    平素若是它有什麼霸道行為,都會遭到她的訓誡,而今這些文家人所表現出來的,豈止霸道?簡直是強盜!可是蓮樗卻不制止他們,反倒要它控制自己。

    若非他們想強迫蓮樗,它也不想動手!

    「為了我們日後的日子著想。」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它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比較好。苻蓮樗私心上仍願它只是一名天真的小妖,不需要習得太多「人性」。

    一旦知道愈多關於人的事,水胤揚便再也回不去原來的天性,學會太多關於現實的黑暗面,對它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苻蓮樗寧願它維持現狀,私心希望它眼中只有她。

    只有她?苻蓮樗下意識的捉住水胤揚的手,顧不得會燙傷它的危機,死捉著不放,揚睫望著它的側臉,感覺心中那抹浮動的不安漸漸平息。

    「我們又不靠文府吃飯。」水胤揚沒有動,安分地讓她捉著,即使會痛,它也覺得開心,只因這是她第一次不用布巾隔著手來碰它,它開心都來不及了,哪管痛?

    它只關心苻蓮樗的傷勢,什麼文老爺,管他去死。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身為醫者,沒有權利選擇病患的富貴貧賤。」苻蓮樗在馬車停下時將話鋒一轉,改口說道,邊拍著不服氣的水胤揚,要它稍安勿躁。

    果不其然,在她說完話未久,遮簾被掀開,文夫人以及文員外之子文並茂就候在外頭,顯然都聽見了她適才的話語。

    「苻大夫,妳終於到了,可盼死老身了。」文夫人在苻蓮樗被水胤揚攙下馬車時上前打招呼,熱絡的神態好似她與苻蓮樗是八百年未相見的姊妹。

    「文夫人,小女子何德何能,得到夫人的賞識?」苻蓮樗輕輕一福,略施胭脂的容顏掩不住病態的蒼白,纖弱的體態在水胤揚焦急不顧禮教的扶持下見形。

    「苻大夫,咱們先進屋裡去,瞧妳,都快昏倒了似的。」文夫人扶起苻蓮樗,拍拍她的手。「手也這般冰冷,屋裡溫暖,進屋去吧,一切等妳安頓好再談。繡兒,扶苻大夫進屋去。」

    「是。」名喚繡兒的婢女上前想要扶過苻蓮樗,卻教水胤揚給拒絕。

    「胤揚。」苻蓮樗輕喚一聲,它即不甘不願的放手,跟在她後面,面色不佳的環視所有人。

    「多謝夫人厚愛。」苻蓮樗微彎唇角,扯開一個有禮的弧度,任繡兒領著她進屋。

    文並茂盯著苻蓮樗的背影,有些出神。

    「娘,那苻大夫今年多大歲數?」

    苻蓮樗穿著淺紫色衣裙,外套著寬袖的袍子,遮掩住她的身軀,一頭秀髮以同色布巾紮成了辮,從左肩垂至胸前,耳穿著素雅的耳環,清柔秀逸中帶著些許堅毅空靈,在女子中倒是少見。

    「雙十。」

    「這麼大了?」文並茂的觀念裡,二十歲就該為人妻,且有兒有女。

    「父親死得早,親事就這麼拖延了,娘親也死得早,才會沒纏足,白白任她失了姻緣。」文夫人見苻蓮樗相貌清秀討喜,可惜就是年紀和未纏足這兩點害了她。

    「噢,真可惜。」長得不錯。文並茂輕嘆。

    「她是大夫,可不是那些任你玩耍的鶯鶯燕燕。」文夫人先行警告,不願文員外病還沒醫好,大夫就先讓兒子給玩上手。

    兒子「花名在外」她可是一清二楚,別將她錯當他那養在深閨的媳婦兒。

    「是。」文並茂虛應母親兩句。「那她身邊那位是……」

    「傻子一個,也不知打哪兒撿回來的病人,若非她治療他有起色,我也不願延請個女大夫回來。」

    「這麼說她醫術了得?」文並茂輕浮的眼一斂,對她另眼看待。

    「讓她試試也無妨。反正老爺的病毫無起色,若是她醫術不過爾爾,我們也沒啥損失,不是嗎?」言下之意,文夫人也不知苻蓮樗的醫術如何,只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

    「娘親所言甚是。」文並茂應和著母親的話,跟著她進屋。

    ***

    水胤揚環視這間裝飾典雅的房間,坐立不安的扯扯苻蓮樗的衣角,妖眸滿是惶然。

    「別慌,我會請他們將你的房間安排在我隔壁的。」苻蓮樗輕柔的哄慰,撫平了它滿心的波痕。

    她特地向文夫人討了處僻靜有水的別院,為的便是讓水胤揚方便近水。

    「我不喜歡這兒。」一切的一切都太過高貴,反而讓它渾身不自在,深怕連坐下來都會破壞這兒的東西。

    「忍耐一段時日,便可回家。」苻蓮樗趴在床上,馬車的顛簸對她的傷只有壞處。

    可誰讓她教文府的人「看上」呢?也只好多花些時日休養,拖長自己復元的時間。

    「蓮樗,妳還好吧?」察覺到苻蓮樗的不適,水胤揚想起她的傷。

    「還好,只是背有些癢。」苻蓮樗淡淡回道。

    「不可以抓。」水胤揚謹記苻蓮樗的教導──傷口癒合時不能捉它。「不然會有疤痕。」

    她聞言一笑,眼眸柔柔地望著它關心不已的臉龐,「你學得倒快。」

    「蓮樗的話我會聽。」歉疚不已的妖眸落在她纏繞布條的背上。「我也只聽蓮樗的話。」

    「那好,我命令你不可以再露出這種表情。」苻蓮樗伸手拉拉它的發,吸引它的注意。

    「啊?」水胤揚睜大眼,滿臉問號。

    「也許你有錯,但罪不致死,況且我也沒死,不是嗎?」苻蓮樗把玩著它的發,愛不釋手。這也許是水胤揚全身上下唯一她能放心觸摸而不必擔心傷它的地方。

    「蓮樗會長命百歲,永生不死。」水胤揚立刻接口,它不喜歡蓮樗說什麼死不死的。

    「活那麼久成妖啊!」苻蓮樗失笑。

    「妖不好嗎?」牠垂下肩,失落地喃喃:「也對,妖是不好,像我這樣會傷人的妖更不好。」

    一股炙熱撫上它冰涼的頰,讓它揚睫以對,望入蓮樗秋水般的瞳眸,然後,它在蓮樗欲收回手的當口,握住那對它而言如烙鐵般的葇荑。

    「好熱。」水胤揚需要這樣的熱來提醒它犯下的錯誤。

    「會傷你的,放手。」苻蓮樗只是想引起它注意才將手冒險放上它的臉頰,不是為了傷它。

    「不放。」水胤揚在她試圖抽回手時握得更緊。「我罪有應得。」

    「胤揚,我不愛你這般。」她語氣、神態未改,但出口的話語就是有讓水胤揚折服的能力。

    牠乖乖放手。

    「你沒有必要為傷了我而責備自己,這是正常的,有時候人們不必動手也能傷人,這種傷,比身體上的創痛更甚。」苻蓮樗輕風一般的軟語字字打進水胤揚的心頭。

    「人類如此厲害?」若是如此,那它不想當人類,它只想當自己,不傷人,也不讓人來傷自己。

    「當人也有當人的壞處啊!懂得愈多,就愈貪心,終會招致自我滅亡。」苻蓮樗沒有想到自己這番話會在日後印證。「你明白嗎?」

    「不明白。」怎麼會說到這兒來的?

    「不明白也好,只要胤揚還是胤揚就好了。」她拉住牠的袖角,不敢碰牠。

    「我還是我。」水胤揚似懂非懂的說,允下它還很懵懂的諾言:「我會在蓮樗身邊,保護妳。」

    苻蓮樗勾起唇角,綻放笑顏,「等你長大再說。」

    「那我會努力長大,保護妳。」它坦率無偽的凝望讓苻蓮樗有些招架不住。

    「好。」淺笑吟吟地答允,苻蓮樗的心被這只冰冷的水怪給溫暖。

    「哎呀,小哥,你怎麼可以進內室呢?」繡兒因文夫人到來而將紗簾掀開,一見水胤揚坐在床邊,臉色大變,連忙叫道:「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是在破壞苻姑娘的名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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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4: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什麼叫名節?」水胤揚楞楞的問。

    這一問,讓在後頭進來的文夫人一呆,連帶地,一干婢女也掩嘴輕笑起來。

    水胤揚也不覺得丟臉,直勾勾的望著床上的苻蓮樗,滿頭滿腦的惑然。

    「扶我起來。」苻蓮樗抬手,水胤揚再自然不過地握住她的手臂,小心地扶她半坐而起。

    「文夫人,小女子有傷在身,恕我無法起身請安。」苻蓮樗任水胤揚在她身後塞好靠枕,半倚在床頭。「讓您及各位妹妹見笑了,水胤揚不懂事,還望大家見諒。」

    此番話語擺明了她不在意這些事情,反讓先前出言指責的繡兒面子有些掛不住,連帶地,將其他婢女們也輕摑上一巴掌。

    「這些個禮數就免了吧!」文夫人在丫鬟的扶攙下坐上椅子。「是我們不好,在妳養傷之際還得讓妳出診。」

    「有病人求診,做大夫的再怎麼樣也得出手相助,就怕蓮樗無法達到夫人的期望,讓夫人失望。」

    「我相信苻姑娘繼承了妳爹精湛的醫術,我家老爺就交給妳了。」文夫人不理會苻蓮樗的推委之辭,逕自說道:「不過不急,待妳身子好些再看診也不遲。」

    不急幹啥硬要他們到文府?水胤揚實在不懂這些人類是怎麼想的?

    「那蓮樗恭敬不如從命,先謝過夫人大恩。」苻蓮樗順水推舟,作勢輕咳。

    水胤揚馬上送上杯茶,讓她順喉。

    文夫人揚眉,不動聲色的觀察著他們,「苻姑娘,恕老身說句不中聽的話。」

    「夫人請說。」苻蓮樗給水胤揚一抹笑後直視文夫人。

    「這小哥……是否哪兒有毛病?」文夫人見水胤揚毫不忌諱男女之別,不是傻子便是過度張狂。而她在心底早將水胤揚歸為傻子之列。

    「夫人高明,見多識廣。胤揚父母雙亡,他的雙親在死前托我代為照顧,如同我親弟一般,可惜的是,他有些毛病,不足為外人道。」苻蓮樗似真似假的話語教文夫人安下戒心。

    「可惜這小哥相貌堂堂、器宇不凡,若是能痊癒,想必是人中之龍。」文夫人說著場面話。

    「小女子醫術不精,竭己之力,也只能讓它維持目前的狀況。」

    「聽藥堂的林當家說他日有起色,足見苻姑娘的醫術了得。」若不是水胤揚,她也不會想請位女大夫回家來為她家老爺看診。

    「謬讚之語,謬讚之語。」苻蓮樗笑容可掬,卻太過粲然而顯得虛假異常,之後,她斂起笑容,鎖緊眉頭。

    「樗?」一直在注意她情況的水胤揚連忙叫道。

    「苻姑娘?」文夫人一聽水胤揚叫也跟著叫。

    「不礙事,傷口發疼,挨一下便過去。」苻蓮樗勉強拉開笑容解釋。

    「那苻姑娘妳好好休息,老身不打擾了。」文夫人見狀起身。

    「真是對不住。」苻蓮樗微眯起眸,狀似傷口疼入骨髓。

    「樗快躺下,別再說話了。」水胤揚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以為她傷口裂開,想為她檢查傷口。

    「老身留下繡兒伺候姑娘,有事喚她即可。」

    「多謝夫人。」

    直至文夫人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開,苻蓮樗遣離繡兒後,方鬆口氣,靠上軟枕,撤下掛在頰畔僵硬的弧度。

    「累煞我也!」跟大戶人家打交道,就是這點辛苦,她寧願治治附近農家獵戶的傷,也好過跟他們打口水戰。

    「蓮樗?」水胤揚仍不放心的輕喚。

    「我沒事。」苻蓮樗安下它高懸的心。

    「……蓮樗說謊。」水胤揚細一推敲,結果不難猜想。「為什麼?」

    「因為很累。」

    「蓮樗累了?」

    「不,是跟文夫人說話很累。」

    「沒錯。」它點頭贊同,總覺得這文府的人類個個說話都很奇怪。

    「你不喜歡?」苻蓮樗好心情地笑著。

    水胤揚的喜怒哀樂總是大剌剌的不加掩飾,她能很容易的從它的臉上讀它出現的心情。

    「是不喜歡,他們說的話都很怪異。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什麼名節的。」水胤揚下意識排斥去理解這些東西。

    「那叫禮教,人人都得遵從,尤其是女子。」苻蓮樗為其解惑。「名節是女子最重要的東西,女子失了名節,猶如失了性命一般。」

    「名節跟性命一般重要?」這名節……似乎是很重大的東西。「那它在哪裡?」

    「哈哈,這很難解釋。」苻蓮樗輕笑兩聲,愉悅地看著水胤揚。

    「蓮樗也要守名節嗎?」它覺得當人類很辛苦,當女人更辛苦,除了保性命之外,還得保名節。

    「我老了,再怎麼守也沒用。」苻蓮樗雖出自平常百姓家,但托其父有不凡見解,拿她當兒子養,讓她上學堂讀書、識字,授她醫術,習得一技之長。即使她無法脫出女子的身份,至少她能自給自足、獨立生活。

    對她而言,名節並不能養活她,也不能供予她日常所需,何以她得死守?而男人卻毋需死守自己的名節?這不公平。

    「蓮樗不老,我才老。」水胤揚再怎麼不解世事,也明白自己活了不止百年。

    搞不好它還見過蓮樗小時候的模樣呢!

    「是啊……」苻蓮樗雙眸蒙上一抹晦暗,「等我死了,你還會活在人世間,永永久久。」

    那麼,她貪圖一點水胤揚的陪伴不為過吧?身為醫者,看多了生死,反而不那麼在意生死之事,僅僅那孑然一身的孤獨會讓她害怕。

    現在有了水胤揚,她那空虛的心有了依靠,只想留它在自己身邊,一生一世。也許她很自私,但她知道他們兩個人無法永遠在一起,她的「永恆」與它的「永恆」截然不同。

    「蓮樗不會死,要是蓮樗死了,我陪蓮樗一道死。」水胤揚純然執著地許下承諾。

    苻蓮樗一楞,霎時覺得心頭暖暖的,爾後她揚起唇角,綻放一朵欣悅的笑靨,「小孩子。」

    然而她的心卻怦怦跳個不停,正因水胤揚單純,是以它說的字字句句盡皆出自肺腑,也字字句句打動她冰冷的心。

    「我說真的,蓮樗要是死了,我會陪妳一道死。」妖眸瞇起,點點怒光閃爍,怒於蓮樗明顯不相信它的話。

    「我相信,可以了吧?」苻蓮樗寵溺地笑著,笑意卻不曾到達她眸裡。

    只是這份情感,她不知如何承受,而承受之後又該如何維持?水胤揚終會通曉「人事」,而她年華終會老去。到時候怎麼辦?

    水胤揚出其不意地捉住她的手,緊緊與她手指交纏。

    「放手!」苻蓮樗失了笑意,大力掙著。

    「不放!」水胤揚正色拒絕,「妖是不會說謊的,至少我這只妖不會說謊,蓮樗相信我。」

    「我沒說不相信你呀!快放手,我不想傷你。」她急急命令道,失了平素的冷靜。

    「為什麼?」水胤揚有些悲傷的看著她。

    「胤揚,放手,我才聽你說。」苻蓮樗焦急地看著它的手變紅,眼眶跟著泛紅。

    她向來不傷人,只救人,遇著水胤揚,卻成了她人生中的意外,只因為她的一個觸碰便能傷害它,若是所有的人都會這樣還好,偏生只有她一人的體溫會傷水胤揚。

    這教她怎能不格外小心?怎能不焦灼憂慮?

    「好。」水胤揚放手,卻在放手之後起身,掄拳、垂首地背對她。

    「水胤揚?」苻蓮樗有些慌然地喚著。

    「我沒有說謊。」它轉身面對她,堅持己見。

    四眸相對,苻蓮樗嘆息了。

    「我知道你沒有說謊。來,讓我看看你的手。」苻蓮樗不明白為何水胤揚會突然變成這樣,但她不能放任它受傷。

    「嗯。」它坐回床邊的圓凳,讓她看它的手。

    「下次不可以再這樣,明知故犯!」苻蓮樗一見它的手,氣急攻心,出口責罵:「你要是被我燙死了,誰來陪我死啊?從今以後,你不可以隨便受傷,不然我就趕你走!反正你無法陪我到死,我何必留你?」

    「嗯。」水胤揚任她罵,將她的一字一句皆烙刻在心上,永遠不忘。

    「聽懂了沒?」苻蓮樗這一生還沒這般動怒過。

    它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決心,它這樣……只會……只會讓她難過……

    「懂。」水胤揚低首,掩去嘴角上揚的弧度,讓蓮樗瞧見,肯定又是一頓罵。

    「去泡泡水,再回來讓我看。」苻蓮樗突然有種自己陷落陷阱的不祥預感,隨即甩甩頭,甩掉這份想法,水胤揚再怎麼聰穎,她沒有教它的事情,它該是不會懂的。

    「好。」水胤揚聽話的離開,到園裡的池塘泡過水後,渾身濕漉漉地回來。

    「好些沒?」

    水對它而言是最佳的藥劑,再重的傷一碰水,便會痊癒,這自然是水胤揚身為水怪的緣故。

    「好了。」它抬高雙手,讓苻蓮樗看個分明,笑容灼目,猶如秋日炙陽。

    苻蓮樗未消的怒氣在見著水胤揚的笑容時,更似引火線般爆發,只見她怒極反笑,朝它招招手,要它靠近自己。

    水胤揚毫不遲疑地走近,一股劇痛自頭皮傳來,「啊!好痛!」

    「不痛我幹嘛拉你頭髮?」苻蓮樗得意的笑著,「下回別再傷害自己,否則我絕不輕饒!」

    「是!」水胤揚吃痛的壓著頭皮,整張臉全皺成一團。

    「很好。」她滿意地鬆手,笑容滿面。

    「蓮樗高興了?」水胤揚笑意滿滿地望著她,覺得此時的她會發光。

    周身亮得讓它不得不眯起眼來,才能繼續看著她,雖辛苦,但它卻覺得這樣的蓮樗好似陽光下閃動粼粼金光的水面。

    苻蓮樗頷首,笑意不減,很久很久,她很久沒有這般開心。

    「蓮樗笑起來很漂亮,以後要多笑。」水胤揚著迷地看著她的笑顏,決心讓她往後每一日都能笑得如此開心。

    「我不笑的時候就不漂亮嗎?」苻蓮樗聞言斂笑,但眸裡的笑意未減反增。

    「都很漂亮,可是笑的時候特別漂亮。」水胤揚由衷的說。

    她是它見過的人類裡,最美也是最好的一個。

    「謝謝你。」苻蓮樗回以笑顏,「你很好,是個善良的孩子。」

    「我會長大,不會永遠是孩子。」它要趕快長大保護蓮樗,而不是一直被蓮樗保護著。

    「如果我要你一直當個孩子呢?」她深知長大的意義為何,但顯然地,水胤揚長大的定義跟她的想法有所出入。

    「長大不好嗎?這樣我才能快些保護妳,快些控制住自己不傷害妳,也不讓別人傷害妳,不是嗎?」

    苻蓮樗一忡,有些不知所措,覺得自己回答是也不該,回答不是也不該,不知如何應付這個問題。

    「你餓不餓?」想不出答案,只好轉移話題。

    「嗯。」一路顛顛簸簸,讓頭一回坐馬車的它不餓也難。

    「代我喚繡兒,請她為我們張羅一些吃的好嗎?」

    「好。」

    「記住,要有禮貌。」苻蓮樗不放心的叮嚀。

    水胤揚應聲好,隨即離去。

    而苻蓮樗卻教它留下的問題困擾著,理不出個條理來。

    ***

    「苻大夫,情況如何?」文夫人禁不住房內漫長的沉寂,因而開口問道。

    「文夫人,我們借一步說話。」苻蓮樗為文大富把完脈後,稍稍安撫同樣急欲得知情況的文大富後,朝文夫人如是說。

    「好,請。」文夫人在丫鬟的扶持下與她一同離開文員外的房間,來到外頭花園的亭子。

    「到底是何情況,請苻大夫明言。」同樣關心其父病情的文並茂跟著出來,急急問道。

    「文員外這病是長久以來的疲勞累積而來──」

    「這些話前些個大夫都說過,可服用了幾帖藥,都不見任何起色啊!」文夫人打斷苻蓮樗的話,揪著手絹,咬著下唇說道。

    「夫人,能否將前面幾位大夫開的藥單讓我瞧瞧?」苻蓮樗被打斷話也不生氣,笑笑地轉開話題。

    「好。」文夫人交代丫鬟拿藥單來。

    苻蓮樗比對著幾份藥單,皆是大同小異的內容。

    「苻大夫,依妳看,家父的病可好得了?」文並茂喝口香茗後問出個關鍵問題。

    「積勞成疾,稍事休養即可。」苻蓮樗說出與前幾個大夫同樣的診斷結果。

    「莫非真是這病症?前些個大夫都是如此說的,可服了藥卻不見任何起色,這……苻大夫,除了積勞成疾,老身確信我家老爺還有其他病症,妳可有診出?」

    面對文家母子殷殷期盼的神情,苻蓮樗有些無奈的嘆口氣,「想必是小女子醫術不夠精,實在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病症……然而……」

    「然而什麼?」

    「不知文夫人以及文當家的有無想過一個可能性?」苻蓮樗不答反問。

    「什麼可能性?」兩母子像九官鳥般重複她的關鍵字。

    「文員外會久病不見起色,也許是因病由心生?」

    「心?」

    「妳是說心病?我爹怎麼可能會患心病?這話可得說得有根有據!」

    「茂兒!」文夫人制止兒子發飆,但臉色同樣不佳的看著苻蓮樗,「苻大夫何出此言?」

    這等於變相在指責他們文家有問題。

    「我看了這幾份藥單,大抵不脫強身健體的補藥,然而文員外的病情絲毫未見起色,只有朝心病診斷。」苻蓮樗不卑不亢的說出她診斷的結果。「心病尚需心藥醫,找到病根,再加以調養身體,文員外即可藥到病除。」

    「我爹哪會有什麼心病啊?苻大夫,我看妳不會是診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胡亂編派理由來誑我們的吧?女人就是這樣,事情做不好就光會推卸責任。」文並茂輕蔑的看著苻蓮樗,在在指明她的性別等同於她的能力。

    「文當家要如此說,蓮樗也沒有辦法。」她眸底迅疾閃過一絲怒意,即刻隱斂而去,泰然回道:「即便現下蓮樗身為男人,也會回您同樣的話。」

    「妳──」

    「茂兒,退下,成什麼體統!」

    「娘──」

    「我叫你退下。」

    文並茂懊怒半參的揮袖而去,留下文夫人與苻蓮樗。

    「苻大夫,小兒衝動,話中若有冒犯──」

    「文夫人毋需多慮,蓮樗明白。」苻蓮樗隱於衣袖下的拳頭掄得死緊,但表面上仍笑意盈盈。

    「唉!我們都很關心老爺,何以還會有心病之說?」文夫人也亂了頭緒。

    「也許文員外要的不只是你們的關心,而是你們的陪伴?」從那名臥病在床的老人眼中,她看到了自己每天都會在銅鏡裡看見的一雙相似眼眸。

    那是孤獨與空虛。像她這樣無依無靠的人會有這種感受並不意外,可會在一名有錢有勢、有家人的老人身上看見,便不尋常。

    文夫人不解,苻蓮樗也無意多加說明,揮筆重新寫下一份藥單。「這份藥單是我綜合前幾位大夫開出的,再加上幾味寧神的藥,一帖藥捉三天份,每日餐後服用。再者,飲食方面,以清淡為宜。」

    「苻大夫,老身有個不情之請。」文夫人將藥單拿過,吩咐丫鬟立刻去辦後,挽留住起身告退的苻蓮樗。

    「夫人請說。」苻蓮樗重新坐下聆聽。

    「能否暫居下來,等到我家老爺完全康復再走?」文夫人明則請求,暗則威脅,不容得苻蓮樗拒絕。

    「我想我留下也對於文員外的病情沒有助益。」苻蓮樗這回明確拒絕。

    這幾天,水胤揚十分不適應,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想來是冬眠期將近,它的行動愈見遲緩,若是答允居下,對他們的處境十分危險。

    「若是發生什麼突發事件,苻大夫在會比較安心。」

    「我想──」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爺一直吐!」

    「苻大夫,請!」

    「嗯。」

    照顧文員外的婢女一聲緊急通報,注定了苻蓮樗被強留下來的命運。

    ***

    房門小心地被打開,發出一聲輕響,來人因門的開啟聲而受到小小的驚嚇,頓住步伐,直到沒有聽見房內的人有所影響後,才放下心踮起腳尖行動。

    撥開內室、外房之間的珠簾,探向床上鼓起的一團,動也不動,眉隨著憂心而微蹙,輕移腳步走近床邊。

    爾後,來人被出奇不意的握住手腕。

    一雙閃著戒意與邪魅的妖眸自被下露出,然而發出痛叫聲的反而是捉人的它。

    「啊!」好燙!

    水胤揚立刻鬆手,掀開棉被盤坐而起,揚睫迎上來人盈滿笑意的眼。「樗,妳做什麼不發聲音進來?」

    害它以為是別人。

    「我怕吵醒你。」苻蓮樗撥撥它凌亂的頭髮,往床邊的圓凳坐下。

    「我老早醒了,可身體卻重得爬不起來。」它搖頭晃腦的說。

    這幾天,氣候急遽轉變,寒冷的風自北方襲來,為秋天的腳步帶上羽翼,讓它走離,而屬於冬天的氣息則趁隙而入。

    「嗯。」苻蓮樗要它拉好被子,保持溫暖。近來,它對自己的碰觸,反應愈來愈遲緩,再不冬眠,也許會害了水胤揚。「你要不要先回家去?」

    「嗯。那妳呢?」它揉揉眼睛,試圖睜開上下相親相愛分不開的眼皮,看清苻蓮樗的模樣。

    「我還不能回去。」文夫人打定主意要她醫不好文大富便休想踏出文家大門,真不知她是看上自己哪一點,又憑哪一點如此肯定自己的醫術?

    「為什麼?蓮樗不回去留在這兒有何用?」水胤揚一聽,整個人清醒不少。「文家的老爺有救嗎?若是沒救,為何妳得留下來?又為何我得先回去?」

    問了一串問題,只有最後一個是它最關心的。

    「因為你得冬眠,而這兒不適合你冬眠。」人多口雜,若是它睡著現出原形,只怕會生事。

    大戶人家的行事乖離,常是哪兒有奇珍往哪兒跑,水胤揚算得上是一絕,她必須杜絕所有的可能性,以保水胤揚安全。

    「我不冬眠。」說著說著,它眼睛不受控制的闔上,這回還包著棉被往苻蓮樗的方向傾去。

    苻蓮樗在它跌下床之前抱住它,人跟著坐上床沿,讓它靠著自己,撫弄著它的頭髮。「這是天性,你無法逃避的天性。」

    「天性是什麼?」

    「就是你一出生就有的東西,無法改變。」苻蓮樗低語。

    「那我不要。」它不要這種天性。

    苻蓮樗但笑,「睡吧,用晚膳時我會叫你。」

    「嗯……」在她懷裡調整個舒適的位置,它環抱住她的腰,隔著衣物感受她散發出的熱度。

    隨著天候愈冷,她的熱愈成了它想親近的理由。

    沒多久,苻蓮樗親眼見著熟睡的它現出原形。

    說不驚慌是騙人的,但一想到它是水胤揚,她心頭纏繞的驚惶便減去大半,剩餘的一半是為它擔心。

    她能預想,若是有旁人見著它這副模樣,肯定會被嚇破膽,連她都是因它是水胤揚才收起恐懼的心,何況他人?

    但它是水胤揚啊……那天真懼怕人類的水胤揚啊!就算牠是妖,牠也是一名好妖。

    這樣的它,怎教她懼怕?

    其實,膽小的人是她。

    過慣了有水胤揚相伴的日子,過往的獨自生活像場噩夢,她放不開手……不願也不想放開手,那只有一人的空房她不知如何面對,她是怕寂寞的膽小鬼。

    「苻大夫?」輕聲的叫喚自門口傳來。

    是繡兒。

    「我在,等會兒。」苻蓮樗忙將懷裡熟睡的水胤揚用棉被整個包得密不透風,然後將它放在床上,裝作是自己過來看顧他的模樣,「繡兒,進來吧。」

    繡兒的身影透過收起的珠簾若隱若現,「苻大夫,繡兒在房裡找不著妳,便知妳又到水公子的房裡來了。」

    自那日被反損一頓後,她再也不敢在苻蓮樗面前提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話。

    「它近日身體不適,我來看看它的情況。」苻蓮樗鎮定自若地微笑著。

    「水公子情況如何?」繡兒連續好些天沒瞧見水胤揚在苻蓮樗身邊跟前跟後的,還有些不適應。

    「休息幾日即可。」苻蓮樗笑容未改,但手心不停地冒汗。「有事?」

    繡兒這才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

    「夫人囑咐廚子為苻大夫和水公子做了些點心,吩咐繡兒送過來,就在外房,趁熱吃。」繡兒好奇的眼眸往床上溜去,只見一坨隆起,完全看不見水胤揚的人。

    「謝謝妳,去忙妳的吧。」苻蓮樗不著痕跡地起身,挽住繡兒的臂膀往外房走去,阻去繡兒欲探究竟的念頭。

    「繡兒告退。」繡兒一福,轉身離去。

    苻蓮樗緊繃的神經在繡兒離去後告罄,她虛脫地扶著桌緣坐下,入眼的點心散髮香味竄入她鼻間,誘發她的食慾。

    然而她卻只想著該怎麼將水胤揚騙回家冬眠,對眼前的美食視而不見。

    今年的秋季比以往冷上許多,讓許多人措手不及,作物凍死,農人損失慘重,交不出賦稅,爆發饑荒。

    這一季,是所有人度過最嚴寒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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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0 00:14: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明月高懸,萬籟俱寂。

    「水胤揚,水胤揚,起來。」

    嗚……讓它睡……

    水胤揚困頓的意識被一道聲音給刺穿,但它不想醒來,直想窩成一團好好的睡覺。

    「水胤揚!」

    不要吵……

    「水胤揚。」冰冷的濕意滲進它的身體,它不醒反而陷落更深的睡眠。

    「嗚……」好舒服,是水,是水。

    它無意識地扭動身軀,往那濕意的來源靠去,顯見那濕意是大片的水澤,讓它足以伸展四肢的大水澤,它依偎在水波中,漸漸清醒過來。

    睜開許久未開的妖眸,映入眼裡的是飄在水面上的浮萍,那與自己視線等高的水平線,讓它體認到自己整個人是浸在水裡的。

    它試著動動手腳,那舒坦的感覺它已遺忘良久。

    「水胤揚。」那在睡夢中不斷呼喚自己的聲音,近在耳畔。

    它望向聲源,苻蓮樗的容顏倒映,她提著一隻燈籠,衣衫不整、髮絲凌亂、眼眶泛紅,神情焦急的看著自己。

    「蓮……蓮樗?」發生什麼事了?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苻蓮樗有那麼一刻以為它會死。

    如今見它生龍活虎的模樣,拉得死緊的心弦「啪」的一聲斷裂,這份放鬆化作一顆顆的淚珠自泛紅的眼眸裡滑出,止也止不住。

    「蓮樗?妳怎麼了?」水胤揚游近岸邊,伸出手接住她滴落的淚,「為什麼妳的眼睛會有水流出來?」

    這水,溫溫熱熱的,舌一舔,還鹹鹹的。

    「因為我太高興了……」天知道當她怎麼也叫不醒水胤揚時,她的心有多痛、有多害怕。

    原先以為讓它好好的睡便是好事,卻忘卻它是水怪,在悶熱沒有一絲水氣的房內無法存活,直到她怎麼也喚不醒它時,方知事態嚴重。

    所幸時當午夜,這座別院又偏僻,不會有人走動,她才敢把水胤揚拖出來丟進池塘,直到它自池底浮出,這才軟下膝蓋,坐在池塘邊安下心來。

    文大富的「病情」日有起色,本認為他們離開指日可待;沒想到發生這突發事件,讓苻蓮樗三魂丟了六魄。

    「為什麼高興?」就著燈籠的微光,水胤揚瞧見她臉上佈滿水,不似平時它玩水時潑在她臉上,而是從她的眼睛流出來的。

    不知為何,它不喜歡看到這樣的蓮樗,眼睛會流水的蓮樗,它不願意看見,再次抬手想替她擦去臉上的水。

    一看,抬起的手有麟片覆蓋。反覆再看,卻發現它一直是人的模樣,除了手有麟片之外,其餘與人無異。

    「啊!」它一驚,連忙潛下水面,久久不出。

    怎麼會這樣?

    「胤揚?」苻蓮樗抬高燈籠照著水面,久久不見它浮出水面,想湊近瞧個分明,卻發現她沒氣力起身,只好叫出聲。

    沒有回應。滿是浮萍的水面不現波瀾,好似適才水胤揚未曾潛進去,而它也未曾存在過似的。

    「胤揚?」會不會因為太久沒有接觸到水,一時太高興潛下去玩了?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苻蓮樗寵愛的想著,比起它昏迷不醒,全身玩到濕只是小事。

    再怎樣,能活著是最好的,活著才能感受世上萬物。

    「別玩太久喔!」這兒畢竟不是家裡,可以讓它無所顧忌。「我在房裡等你。」

    苻蓮樗吃力地起身,適才搬動水胤揚費去她所有的體力,一旦安下心後,才感受到氣力的逸失,但外頭的冷意侵襲,讓她無法久待。

    「咕嚕嚕……」

    身後傳來一陣水聲,苻蓮樗轉身探個究竟,只見化為人身的水胤揚一臉慌張的站在水中,妖眸盈滿焦慮,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

    「水胤揚,別玩太久,這兒不是我們家,隨時會被人發現的。」苻蓮樗撥開被風吹拂阻去視線的發,笑著叮嚀。

    「蓮樗……妳……妳不怕嗎?」

    水胤揚欲言又止的看著她,想叫她不要走,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怎麼了?是不是我剛剛弄疼你了?」見它要哭不哭的,她一細想,很有可能是她在搬動它的過程中讓它的麟片刮傷。

    她宰過魚,可以理會魚身上的麟片被刮掉時有多痛苦,同理可證,水胤揚想必是忍著巨大的痛楚。

    「沒有。」有也因為接觸到水而痊癒,水是它最好的藥劑。它疼的是跳動的心,每一次跳動都痛得它無法言語。

    「那你是怎麼了?」苻蓮樗乾脆坐在地上,省得自己一會兒腿軟,將燈籠放在身邊,仰高頭看著站在水裡的水胤揚。

    它下半身整個浸入水裡,凝望著苻蓮樗,妖眸裡的遲疑以及恐慌參半,俊逸的臉龐有大半是隱於黑暗的,教苻蓮樗看不清它的表情。

    「我是妖……」頭一次,水胤揚痛恨起自己為何不是與苻蓮樗一般的人類,這樣它就不會被排斥。

    它想要變成人,想要跟苻蓮樗在一起,想要……想要……擁抱她不被燙傷……可是……可是這份小小的冀求卻是極深的鴻溝,怎麼也跨越不了。

    苻蓮樗聞言,揚高燈籠來,藉由那微弱的暈黃火焰看清水胤揚自怨自艾又失魂落魄的模樣。

    「你本來就是妖,這是你我皆知的事實呀!」柔柔軟軟的嗓音送進它那教黑暗吞沒的心,為它帶來一絲光明。

    苻蓮樗笑望水胤揚,明白就算它是妖,她也不放手。

    說她離經叛道也好、說她自甘入魔也罷,她只知道是水胤揚及時拉了快被孤寂滅頂的她一把。

    「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會變不回原形……」水胤揚低垂著頭,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水面上,掀起無數漣漪,一下子平靜的水面即教這一番景象給攪亂。

    它心底有個感覺,好似它原本便是人,只是被人變成了水怪的模樣,它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妖當然會有原形,你在別什麼扭啊?」苻蓮樗說得容易,水胤揚掙扎得好困難,幾乎要奪去它所有的氣力。「也對,你是否該變回原形,這樣對你比較好?」

    久久,只聽到它幾不可聞的喃語:「我的原形很恐怖……而且我也變不回去了……」

    水胤揚很不願意這樣說自己,但每當它見著水面上的「自己」時,都覺得又醜又難看。加之自己曾被人類捕捉到,得到那「刻骨銘心」的記憶,又曾被那些人類指稱「不堪入目」,教它不想承認自己的原形長得很恐怖也難。

    「胤揚自己覺得呢?」苻蓮樗聞言,眉眼皆柔。

    「啊?」水胤揚傻傻呆呆的吐出一個語助語。

    「你自己覺得你的原形很恐怖嗎?」

    怎麼會有這麼……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妖?苻蓮樗所認知的妖不是像水胤揚這般無害,也不是像它這般的不解人事,甚或不解自己,但也是它這份無害、這份無邪,才能讓她與它共處至今,不是嗎?

    否則她老早成了它腹中的食物,不知過了幾個輪迴。

    想著想著,她心一柔,揚起迷人的笑。

    「人類說我好醜。」水胤揚大皺其眉。丑到鬼神避之唯恐不及。這是那些人說的。「我在水面上看過自己,很醜,不像人類。」

    「胤揚……」苻蓮樗微睜杏眸,哭笑不得的一哂。「不是一定要像人類才好看,你知否?」

    「可是……不像人類,就是妖,像人類就不是妖了。」

    天!是誰灌輸水胤揚這種想法的?苻蓮樗又是好笑又是生氣的敲敲他的頭。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只要你是你,我就永遠在你身邊。」她勾起一抹柔媚笑意,握住它又冰又濕的手輕語。

    它哪兒也不會去,它會留在自己身邊,直到她死。

    此刻苻蓮樗終於明了,自己孤寂一生,唯有水胤揚融化了她內心那曾經以為永遠不會融解的冰冷。她的生命有限,水胤揚的生命至少會比她長,是以,她自私的渴求在自己短短的一生中有他相伴,不為過吧?

    「真的?」它飄著幽黯光火的妖眸霎時放亮,一顆提到喉嚨口的心像是停了又重新跳動般的測試著自己的能力,「怦怦怦」的猛跳。

    「嗯。你前些日子不是才說要一直陪我到死嗎?」苻蓮樗肯定的點頭。

    「對,我會陪著妳一直到死,妳死,我也陪著妳死。」

    「那你就別再煩惱你的原形是否恐怖、是否醜惡,或是變不回原形,那都不是重點。」

    水胤揚整張臉都笑開了,它的心塞滿了很多很多的喜悅,很想很想拿出來同蓮樗一道分享,但它不知如何拿,只好死命以笑來表達它內心的狂喜。

    「我們進房去吧,我好冷。」夜晚不比白日,氣溫明顯低到只著單衣的她難以承受。

    「好。」水胤揚走回岸上,提起燈籠,跟著苻蓮樗入屋。

    寒風吹不散他倆的情誼,卻為他們日後的命運悄悄寫下註解。

    ***

    「呼呼……呼呼呼……」

    疾奔的腳步因氣息紊亂而急急頓住,努力平順氣息後,因背後傳來的輕響致使她嚇破膽地摀住嘴驚叫,她盯著那大片的黑暗,好似厲鬼即藏身於黑暗之中。

    救……救人吶!抱持著這樣強烈的求生意念,她未經通報即衝到書房,直想通知主人家裡有大事發生。

    「誰?」文並茂打開門,只見繡兒往他身上癱去,他一驚,將她推倒在地。「繡兒,妳做什麼?」

    「少……少爺……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繡兒語不成句,顫抖不已的坐倒在地,怎麼也直不起身來。

    「有事起身再說。」這樣成何體統?文並茂瞄眼深夜來訪的客人,不願自家奴僕的醜態見笑。

    「少爺……奴……奴婢有事稟告……」繡兒起起跌跌好幾次後,好不容易站起身,抖得像寒風中的落葉般,連話語也跟著顫抖不已。

    「何事?不能明日再說?」文並茂也瞧出繡兒的異常,眉只有皺得更緊的份。

    「稟少爺……奴……奴婢……適才起來上茅房……」為了就近服侍兼監視苻蓮樗和水胤揚,她就睡在苻蓮樗隔壁的小房間,「看見……看見……」

    一想起那景象,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牙齒打架。

    「看見什麼?」文並茂所能聯想的不過是苻蓮樗預備連夜夥同水胤揚逃離文家。

    畢竟他們被扣在文家有一段時日,而文大富的病情日有起色,或許因為如此,她才起了逃走之心。

    哪知繡兒說出的事卻是超乎他的想像。

    「妖……妖怪……苻大夫……還有……水……水公子……他……他……是妖怪……是妖怪啊!」繡兒驚恐莫名的抱住自己,神情呆滯,語間的惶然失措不是假的。

    「妳說什麼?」文並茂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出手拉過繡兒,要她坐下。「再說清楚一點,什麼妖怪?誰是妖怪?苻大夫?還是水公子?抑或是……他們兩人都是妖怪?」

    「奴……奴婢……他……他們……」繡兒不停的發著抖,好一會兒,她才深吸口氣,又吐出話來:「奴婢看見水公子在水裡……他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繡兒未再說下去,腦中塞滿的情景教她深受驚嚇,以致無法成言,只能不停的發著顫。

    「妳說水公子是妖?」文並茂對水胤揚並無多大印象,尤其苻蓮樗又以他身體不適為由,鮮少讓他露面。

    現下繡兒指稱他是妖怪,這……

    「少爺……奴婢句句屬實,不敢欺瞞……水公子是妖怪……是妖怪……」如今教繡兒再踏入別院,八人大轎來扛她也不肯。

    「繡兒,真是妳親眼所見?」文並茂深知繡兒這婢女忠心不二,否則也不會派她去監視苻蓮樗,怕他們逃走。

    可她所說的……讓文並茂無法信服。

    「文兄,這小婢女所言……未嘗是假。」書房內一直未出言的另一人突然開口。

    「高兄,何出此言?」文並茂不解的望著深夜到訪的友人。

    高進遞給文並茂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朝繡兒微微一笑,給她一杯茶水,溫言問道:「繡兒姑娘,可否請妳將妳今夜所見所聞,再重述一次?」

    繡兒不安的看眼主子,不敢造次。

    「說吧,若是被我發現妳說謊,處罰可是很重的。」文並茂揮揮手,要繡兒全盤托出,不得有隱瞞。

    「是。」繡兒雙手死握著那杯子,先是喝口溫熱的茶水,定定心神之後才娓娓道出……

    夜愈深,月愈隱,雲愈濃。

    ***

    「高兄,為何你對繡兒所言特別感興趣,甚至還要夜探?」文並茂實在弄不懂友人心裡在想什麼,邊拉緊斗篷邊問。

    「實不相瞞,文兄,你知道我在總督府當差……」

    「我知道,這與我們得像賊一般藏匿在花叢中有何干係?」呼,冷死人了!文並茂沒想過在自己家裡頭還得像賊一般躲藏。

    「總督大人與朝廷的關係向來良好,近來他收到一封朝中要人發的密函,文兄猜猜內容為何?」若非那封密函,高進怎麼也不會做出這番偷雞摸狗的事。

    「什麼?」文並茂盯著沒有一絲動靜的房門,開始懷疑繡兒所言是真是假,都近午夜了,連個鬼影也沒見著。

    「日前,隴西的總督捉到一隻奇珍異獸,像馬又像鹿,呈報朝廷,經國師驗證無害後,聖上大悅,對此獸喜愛無比,賞黃金萬兩,加官進爵,一路連跳好幾級啊!」

    「這跟苻大夫他們有何關連?」

    「文兄,若是繡兒所言屬實,那水胤揚真是妖怪……只要你我兩人將水胤揚擒住,呈給總督大人,讓總督大人提報朝廷……若喜愛嘗新的聖上見著歡喜的話……」

    顯然是想到接下來的利益不斷,文並茂愈聽,眼愈發光,臉也拉開大大的笑容,「高兄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

    想他文家不過是一城之首富,終究權力有限,若是擒得水胤揚,接踵而來的利益可說是數也數不盡。

    「現下,文兄明白何以我會當真了吧?」高進的聲音在呼嘯的寒風中顯得格外縹緲虛無。

    「明白,明白,高兄,事成之後,可別忘了不才小弟我啊!」文並茂被眼前的利益矇蔽了雙眼,咧開嘴直笑。

    「是在你家捉到的,當然會有你一份,文兄。」

    「好,好兄弟。」文並茂摀住狂笑的嘴,心甘情願地同高進一道守株待兔。

    未久,苻蓮樗的房門開了,一抹燈籠的微光在寒風中若隱若現,吸引躲在暗處的文並茂和高進兩人如同撲火的蛾般死盯著她。

    ***

    苻蓮樗打開房門,先是左探探右探探,見沒人才出房,小心地闔上房門,來到隔壁房前,沒有敲門便推門而入。

    她點燃水胤揚房裡的燭火,然後進到內室去看它,發覺它又睡得死沉,因而叫醒它。

    「胤揚,胤揚。」

    「嗯……」水胤揚被動地睜開眼,映入妖眸底的是苻蓮樗的容顏,他睡意濃重地問:「蓮樗?什麼時辰了?」

    「半夜,你又睡了一整天。」幸好這次叫得醒。苻蓮樗輕噓口氣,微彎唇角。

    「喔。」水胤揚推被下床,倒了杯水來喝,「我還是好想睡覺。」

    「這樣不行,若是你像昨日那樣喚不醒怎麼辦?」苻蓮樗就是怕它一睡不起才會在半夜來看它。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昏昏欲睡。」

    「那是因為這時節你該在水裡冬眠的。」違背天性,當然會傷身。

    「好想到水裡去。」這樣或許會清醒點。

    「你想玩水?」苻蓮樗撥開粘住它頰畔的發,疼惜地望著它。

    「或許會清醒些,不會像待在屋內這般容易睡著。」水胤揚照實說出自己的盤算,它也不想一直睡呀!

    這樣什麼事都沒法辦。有些痛恨自己這項不能違背的「天性」,水胤揚多想跟在苻蓮樗身邊,而不是只能被獨自留在房裡,抵抗那無法抗拒的「天性」。

    往往稍一鬆懈,再次轉醒必定是天昏地暗,而蓮樗則總是一臉憂心的看著自己。

    最嚴重莫過於昨日,嚴重到苻蓮樗不得不拖著它到水裡去。

    它不喜歡這樣,讓蓮樗為自己掛心,它已經發誓要快些長大好保護她的,可它發覺,若是自己無法成長,在蓮樗眼裡,它永遠是個該納入她羽翼之下的孩子。

    孩子?水胤揚下意識地排斥這兩個字,更憎惡自己該躲在蓮樗身後。

    「好,我們到池塘去。」苻蓮樗想也不想便答允。「你可以走嗎?」

    「嗯。」水胤揚見苻蓮樗沒有加外衣,隨手捉了她為自己縫製的袍服披上她的肩。「天冷,別著涼。」

    苻蓮樗心一暖,備受感動的看著它。

    水胤揚長大了,懂得體貼別人,現在的它,讓她很容易聯想到日後的它會有多少人喜愛──撇去它不是人這一項。

    「怎麼了?」水胤揚辨不出她的眼神,只覺得她的眼似乎又泛著昨夜裡它瞧見的水光,心一擰,忙問。

    「沒,謝謝。」苻蓮樗拉緊袍服,一手提著燈籠出房。

    「我來。」水胤揚接過她手上的燈籠,朝她一笑,「妳走在我後面,我來擋風。」

    「呃?」苻蓮樗震驚地凝視前頭的背影。

    曾幾何時,在她無所覺的時候,它已變得如此?昨日之前她都未曾發覺它的轉變,今日她感受特別深刻。

    「胤揚,誰教你這些的?」

    「妳。」兩人一道走到岸邊,水胤揚將燈籠交給她,人往池裡浸去,只剩下一顆頭露出水面,笑望岸邊的苻蓮樗。

    「我?」她不記得自己教導過它這些「體貼」的舉止。

    「對。」它用力點頭後往水裡潛去。

    果然,在水裡的它最是快樂。

    苻蓮樗席地而坐,把燈籠擱在一旁,吹熄它,今晚的月光明亮,毋需燈籠也能辨識景物。

    幽幽暗暗的池面被月光照得發亮,飄浮在水面的浮萍也格外清晰,唯一不明的,是池裡的生物。

    等著等著,苻蓮樗有些寂寥地傾身撥弄池水,一抹無以名狀的情感襲上心頭,讓她不由得輕嘆口氣。

    也許根本不該強留水胤揚在身邊的。

    它有它的世界,與她十分不同,而她無法涉足它的世界。

    她不該因一時的機緣巧合便留它至今。

    也許……離不開的人,是她,是她呵!

    苻蓮樗就著月光拚命地想看清楚池底,用目光搜尋著水胤揚的身影,太過專注的結果是失了平衡,她來不及呼叫便「撲通」一聲,掉進池裡。

    「啊……」

    苻蓮樗掙紮著想要浮出水面,卻沒想到吐出的氣讓她愈往池裡沉去。

    老天……老天……誰……誰來救她……

    苻蓮樗不諳水性,加以事出突然,壓根兒無法做出反應,只能像一般溺水之人任由自己的氣息愈來愈弱而束手無策。

    意識愈加渺遠之際,水胤揚的面孔突然冒出,阻去那將她眼耳矇蔽的黑暗。

    「胤揚……」苻蓮樗無力地喚著,想叫它,卻發現自己發不了聲,努力數次未果,她沮喪的想放棄,然而有個力道直搖晃著她,不讓她安眠。

    「蓮樗!蓮樗!」

    誰?誰叫她?苻蓮樗無法聽出是誰在叫她,但隱約聽得出那聲聲急叫中的迫切。

    「蓮樗!醒醒!」

    好……她會醒,會醒……不自覺地,她隨著那叫喚而起舞,即使不明白她何時睡著的。

    「蓮樗!」

    「咳!」一股鬱悶直往喉頭衝去,讓她無可抑制地重重一咳,喉嚨和胸口好痛,似被火灼燃般。「嘔……咳咳咳……嘔嘔……」

    當她幾乎將腹裡的東西掏空吐出,也是她飄浮的意識沉落時,她喘息著自動往可倚靠的地方倚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蓮樗?」一個低低的男聲在她耳畔響起,含帶著無比的焦灼。

    苻蓮樗緩緩地眨動眼睫,頭一個感受到的是周身的冰冷,連她倚靠的地方也是冰冷異常,她不自禁地發起顫來。

    「蓮樗,應我一句。」水胤揚拍拍她冰冷至極的頰,忙不迭地替她卷乾濕透的發和衣裳,在察覺她不停地發抖後,下意識地將她緊抱在懷,卻未曾料想到兩人的體溫相差無幾,此舉不過徒勞無功。

    「呼……哈……哈……哈……」苻蓮樗呼出一口長噓,那口氣在離開唇畔之時凝結成白霧,牙齒不受控制的打起顫來,發出怪聲。

    水胤揚發覺不對低首一看,發現苻蓮樗臉色蒼白異常,大驚失色,直叫:「蓮樗!蓮樗!回答我!回我一句!回我啊!」

    苻蓮樗凍得僵硬的意識硬是擠入水胤揚強力的叫喚,讓她下意識地自顫抖發白的唇瓣間吐出一字:「冷……」

    「冷?」那是水胤揚從來不知道的感覺,但此刻它感同身受,將苻蓮樗打橫抱起,往屋裡衝去。

    月兒明明,映照那教土地吸收的水漬發光,恰似蛾灑下的磷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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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躲在暗處的兩人一直到水胤揚抱著苻蓮樗的身影隱沒在屋內,見屋內燭影幢幢,一時不會熄滅,才現身離開。

    提在半空中的心一直到了書房才安下。

    「那水胤揚到底是何物?」文並茂即使己身處書房,那刺骨的寒意仍無法剔除。

    打從苻蓮樗失足跌落池塘後,一切走樣,他們看見潛到水底的水胤揚以另一種面貌抱著苻蓮樗自池底竄出,多虧月明,讓他們兩人將水胤揚瞬間轉化成人的過程看得一清二楚。

    那等於直接證明繡兒所說是真實的,而更等於他們的前途大放光明。

    「由此看來,它應是水怪之類的妖。」高進不停地搓著雙臂,試圖活絡沒有知覺的它們。「可它的長相……」

    「它的長相如何?」文並茂猛喝熱茶,莫怪繡兒一介小女子會怕成那樣,就連他這大男人見著那情景,也不免打顫。

    一個人模人樣的人竟然能站在水面上,還能潛於水中兩個時辰以上……太可怕了……就算長得像人,它也一定不是人……

    「與人無異,但它卻能在水裡潛伏兩個時辰以上,這實在太奇怪了。」高進發抖的手接過文並茂遞過來的茶杯,抖出半杯茶水,一口氣將剩餘的茶喝下。

    「怪異?」文並茂揚眉、順胡。

    「他不像珍獸,是一隻妖怪。」高進思前想後,愈發覺得他們挖到寶。「說不定……水胤揚真能讓咱們賺進大把錢兩。」

    「若是,咱們皆大歡喜。」文並茂沒想到苻蓮樗那大腳女竟然會帶只妖在身邊,難道她都不怕嗎?在見著水胤揚的異樣後,她怎還能與之相處?

    「是啊。」高進連喝了好幾杯熱茶,方感覺到出走的溫暖再次回歸。「事不宜遲,明兒個我稟報總督大人,晚上就來捉人……不,捉妖,省得夜長夢多。」

    「也是,高兄,一切拜託了。」

    「哪兒的話,文兄,你可得看緊他們,別讓他們跑了,知道嗎?」

    「這我知道,再怎麼樣,我也不會讓咱們的金雞母跑掉的。」

    兩人相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適才的景況,不約而同的打個冷戰,更不約而同地朝對方窘然一笑。

    ***

    「噢!」

    一聲哀叫將苻蓮樗拉回現實,她睫羽輕顫、微揚,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立現,閃動著微光的眼眸在眨闔數次後,終是將床的帷簾給納進視界中。

    當知覺漸漸復甦,第一個感受到的是那沁入骨髓的冰冷。

    她記得……苻蓮樗不自覺地將手腳蜷起,發現它們冷得可以,吐出一大口氣,她擁緊被子,試圖讓被子溫暖她的四肢百骸。

    她記得她在池邊等著水胤揚上來,後來等得無聊,才好奇地探頭看池水,想找尋水胤揚的身影,之後……

    之後呢?

    「嘖!」又一聲低啐,打斷她專注的凝思,轉頭望向聲源。

    黑色的身影背對著她,在圓桌那兒不知在做些什麼?

    輕易地認出那穿著黑色袍服的人是誰,她微揚唇角,開口想喚它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因吸進新鮮的空氣而灼痛。

    於是,她清清喉嚨,終得以發聲:「胤……揚……」

    從未想過要喚它的名是如此的困難。想想,這好像是第二次她想喚它,卻得用盡全身的氣力,像是要將自己的心肺全掏出一般。

    水胤揚這回不似上次那般遲鈍,還得要她弄出聲響才聽得見,早在她喚出第一個字時,它即轉身,一個眨眼,它人已近在眼前。

    「蓮樗?」它不確定的輕喃,冰冷的指尖輕觸她蒼白如雪的頰,感受到那比往常更加炙熱的溫度後,不安地蹙起眉。痛對它而言是正常的,早在碰觸蓮樗之時,它已有被燙傷的準備,它情願被燙傷也不願放開她。

    這灼熱,該是好的吧?

    「嗯。」苻蓮樗闔了闔眼做為回答。

    「妳跌到池裡去。」水胤揚不敢去想若是它沒發現有異物掉進池裡,那蓮樗會如何?

    「我真笨。」虛軟地笑笑,苻蓮樗小心地自被窩裡探出手來想碰水胤揚。

    水胤揚一驚,別開臉。

    她一楞,手頓住又收回,斂睫掩去眸底一閃而逝的失落。

    「會冷。」水胤揚解釋道,一邊幫她蓋好被子,將她包得密不透風。

    「嗯?」苻蓮樗不解,抬眸相視。

    「我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熱的。」水胤揚微笑了下,起身去將圓桌上擺的臉盆端近。

    苻蓮樗方才發覺,那臉盆裡冒著陣陣白煙,而水胤揚聰明地用兩條白布巾阻隔手與臉盆,然後擰了條布巾,布巾因水的熱度而跟著泛起白煙,它毫不受影響地擦拭著她的臉。

    「胤揚。」苻蓮樗捉住它的手,聲音低啞難聽。

    「怎麼了?」水胤揚掙開她的手,將布巾貼近她的頰,讓她感受布巾的熱度。

    「該是我問你……怎麼了?」苻蓮樗即使頭昏腦脹、全身發冷,也還不至於眼花到看不見它顯而易見的難過。

    「沒。」水胤揚勉強扯開唇角,發覺布巾冷掉,再將它弄熱。

    「我可沒教過你說謊。」苻蓮樗胸口一窒,不知為何,水胤揚的態度讓她無法適應。

    也許它長大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粘著自己,原本該替它高興的,卻只感受到浪潮般一波又一波沖刷而來的難過。

    「對不起。」水胤揚低垂著頭囁嚅。

    「為什麼?」苻蓮樗不禁覺得好笑,怎麼現在立場對調,變成她常常對水胤揚發出疑惑?

    「我讓妳變冷。」水胤揚無法忘懷它自池裡撈起像破布的她時,她全身的冰冷,像是她曾告訴過它的冬天……不,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它卻無法供給她曾說過的「溫暖」。

    「我不也讓你覺得燙?還常常燙傷你?」苻蓮樗好笑的反問。

    「那不一樣。」它的掌心貼上她的頰,「我沒想過我也會傷到妳。」

    它沒想過傷害蓮樗的,但他倆天生的差異造就彼此無法親近不打緊,還會互相傷害對方。

    上一次是它失控,這一次是它無法救她。

    「你沒有傷害我,是我自己不小心。」苻蓮樗將她發熱的手覆上它的,「涼涼的,很舒服。」

    水胤揚這才微泛笑意。

    「但是,沒多久,你便會被我燙傷。」真格說來,她才是那個該傷心難過的人。

    分明其他人傷不了水胤揚,偏就她,連稍一碰觸都能傷害它,她在它身上造的孽足以讓她被打下幾次地獄都不止。

    她想放手,但被水胤揚反手捉住,迎上它盛滿不知緣由的焦慮妖眸。

    「你很喜歡被我燙傷?」水胤揚近日愈來愈愛握她的手,總是握到它受傷才肯放手。

    「我不喜歡跟妳不同。」

    「你我本來就不同,我是女子,你是男子,一陰一陽,難不成你想變成女子?」苻蓮樗為它語焉不詳的話語失笑。

    「不是,我指的是,我想變成人類,跟妳一樣的人類。」水胤揚多麼希望能擁抱她而不受彼此傷害。「至少……當我這麼做的時候,我們都不會受傷。」

    「傻瓜。」苻蓮樗起身,卻因氣力告罄而無法支撐自己地倒入水胤揚的懷裡。

    那一瞬間,他們倆都感受到什麼,卻在四眸相對時讓那份感覺逸失。

    「妳還好吧?」水胤揚的手背拂過她的頰,扶住她的後頸,將她放上床。

    「我困了。」反手捉住它的手,十指交纏,怎麼也不肯放手,不顧自己是否會傷它。

    「睡吧。」水胤揚也任她握著,拿著布巾的手替她拭去額間的汗水。「希望妳早點好起來。」

    它的手發出光芒,有股力量自它身上往苻蓮樗身上渡去,它有些訝異地看著苻蓮樗由原先的虛弱逐漸恢復。然後它才發現,原來自己並非一無是處,只是它不會使用自己的力量。

    一抹睡意襲來,明日,待明日起來,跟蓮樗說,她一定會想到辦法教它怎麼使用力量的。

    還有,它變不回原形了,它似乎……依了自己的心願,成了個人……成人真好……雖然它碰蓮樗還是會痛,但至少……至少它的形貌與她無異了……

    而在他們無所覺地當口,文並茂率領一群家丁將房子的門窗封死,限制住他們的自由。

    天,緩緩泛白,一日之晨一如往常地降臨。

    ***

    一股突來的寒意讓水胤揚驚醒,它察看床上安睡的苻蓮樗的情況,發覺她的溫度回覆到原來的熱度,甚至還有些下降,但總是比先前那樣來得好。

    想起昨晚自己施下的法術,水胤揚不由得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

    輕輕掙開交纏的十指,苻蓮樗嚶嚀一聲,仍是沉睡著,水胤揚看著自己毫髮無傷的手,有些疑惑,曾幾何時,苻蓮樗的體溫不再燙人?

    昨夜他們倆握著手睡了一晚,什麼事也沒發生,水胤揚不禁懷疑他們兩人之間發生某些它無法理解的事情,因而解除了他倆的差異,讓它得以碰觸苻蓮樗而不再為她所傷。

    也許……也許是它的祈求上天聽見了,讓它和蓮樗這層隔閡消失?那能不能……能不能再實現它一個願望?

    能不能……能不能讓它成為真正的人類?成為人類就能和蓮樗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不只是碰觸,它還想更深入地……

    「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不然何必要我們一大早將房的門窗全給封死?」

    外頭的聲響及竊語讓它凝神,豎起耳朵傾聽。

    「沒想到……」

    「是呀,聽說繡兒被嚇到得了失心症,現下鎮日關在房裡什麼人也不認得呢!」

    「真是引狼入室啊!沒想到咱們文府也會有這種事情。」

    「可不是?真不知是不是文老爺為富不仁,積不了福報,才惹得妖怪入宅──」

    「小聲點,這話讓旁人聽見可不好。」

    「怕什麼?這兒除了房內的人之外,就我們兩個。」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還是小聲些好……」

    談話聲隱去,但水胤揚在聽見「妖怪入宅」四個字時,整個人一震。

    這妖怪……不會是它吧?水胤揚頭皮發麻,有不祥的預感。

    「嗯……」苻蓮樗的呻吟聲奪回它的注意力。

    「蓮樗?」冰冷的掌心覆上她冰涼的額,水胤揚沒有感受到那熟悉不過的燙熱。

    心再次教疑惑給籠罩,若不是她仍有鼻息,且發出聲音,水胤揚還真怕她在它不知道的時候失去生命。

    它緊緊握住苻蓮樗的手,將她的手掌放上臉頰摩挲著,這種感覺它從未有過,就像是……像是親近水那般自然,親近苻蓮樗的意念也似親近水那樣的難以拒絕。

    是牠的天性之一,如同牠喜水一般。

    「嗯。」苻蓮樗輕應一聲,清眸染笑,「天亮了?」

    能一張眼就看見水胤揚的感覺很難形容,好似它守護著自己,她可以安下心,不必害怕那些無所知的人事物,心頭漲滿某種感覺,但她不知用什麼來形容。

    「嗯。」水胤揚笑望著她,一直到胸口傳來窒礙的警訊,才知自己是屏著呼吸的,它喘息輕問:「妳餓不餓?」

    「不餓。」她支起上身,環視房內,微皺起眉,「門窗怎麼都是關的?」

    她記得為了不讓房內過於悶熱造成它昏睡不醒,水胤揚的房間總是會留一扇窗做為通風之用。

    「剛剛有人在外面談話。」水胤揚倒不是十分在意門窗開闔的問題。

    「你還好嗎?」苻蓮樗關切,發覺它的臉色有異。

    「嗯。」它點下頭,眉頭深鎖,「適才我聽見外頭有人在談話,說到妖怪的事,我在想會不會是在說我?」

    「怎麼可能?」苻蓮樗一笑置之,讓水胤揚扶下床走到門窗前,想開扇窗來讓空氣流通,卻發現它怎麼也打不開。

    她微變臉色,擰眉,「其他窗子也是如此嗎?」

    水胤揚先扶她坐下後,才去檢查所有的窗子,不出所料,他們所處的房內,窗子全被人從外頭封上木條,連門都被纏上鎖。

    不知是何時封上的,總之他們是被困在房裡出不去,如同坐牢。

    「蓮樗,我們被關起來了!」水胤揚第一個聯想到的是他方才聽到的談話,斷定文家的人已經知道它妖怪的身份,他們才會被關住。「一定是他們發現我是妖怪,才會這樣。」

    「冷靜點。」苻蓮樗朝它招招手,要它靠近自己。

    水胤揚依言,她握住它的手,柔柔笑道:「假若真是如此,我相信我們能逃出去的。」

    「啊?」水胤揚真不知道她這份自信是打哪兒來的,反握住她的手,很開心他們握手再不會對彼此造成傷害,這份莫名其妙的轉變讓它開心異常,不想追究原因。

    「我們待在這兒太久,也是時候離開了。」苻蓮樗輕嘆口氣,只是沒想到他們不能光明正大的離開。

    「蓮樗不怪我?」不怪它造成他們陷入這種窘境?

    若是當初它肯先回去的話,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胤揚,你多慮了,我沒有怪過你,也不覺得該怪你。」若真要怪,也只能怪他們太不小心,以至於被人發現水胤揚的身份,但若時光倒轉,她不覺得結果會有所不同。

    「是嗎?」在文家的這段日子,它看了不少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總覺得蓮樗是特別的,卻不知她與其他人有什麼差別。

    現下,它明白蓮樗之所以特別是因她從不怨天尤人,也從不放棄希望,更不……放棄它。

    一股暖意自心底擴向四肢百骸,它有種「甦醒」的感覺,好似心底某個被囚禁的地方因苻蓮樗而解放,這讓它有專屬於苻蓮樗的感覺,一種相生相屬的契合。

    它是屬於苻蓮樗的,而蓮樗也屬於它。

    「你是妖,大家都怕你,不敢對你怎麼樣,有你擋在前面,我們逃走的希望是很大的。」苻蓮樗巧笑嫣然,分不清是說笑抑或是真話?

    水胤揚乍然覺得心頭那份沉痾讓苻蓮樗的笑語如珠給帶走,重重一點頭,「嗯,我會帶著妳走,我們一起逃吧!」

    「好,我們逃吧!」苻蓮樗將一切簡單化,好似逃出文府這件事如同翻掌那般容易。

    「要收拾細軟嗎?」它一臉躍躍欲試,兩人共識達成就該立刻執行。

    「這種情況也不能收拾細軟呀!」苻蓮樗苦笑。

    本來他們到文府居住之時,沒有預料到會久住,因此所帶的換洗衣物不多。

    「那我們要帶什麼走?」水胤揚四下張望,發覺房內沒什麼東西值得帶走,若強要拿,也只有苻蓮樗替它縫製的新衣袍對它而言是最有價值的。

    「啥也不帶。」苻蓮樗站起身,一陣暈眩襲來,教她搖搖晃晃,水胤揚及時環住她的腰,扶住她。

    「蓮樗!」苻蓮樗應該已經好了。水胤揚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力量是否沒有完全發揮效用?也許他們該等苻蓮樗狀況好一些再走。

    「我很好,不礙事。」坐太久,突然站起會有這樣的後果。

    「還是多待些時日,等妳好些再走吧!」

    「不,待在這兒我反而好不了……」話尾隱去,她睜大眼,抬高兩人交握不離的手至眼前,呆呆的看了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凝盼著等她說話的水胤揚,「你不會痛?」

    水胤揚的手沒有出現被燙傷的痕跡。

    「不會。」它搖搖頭,綻開笑容,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肩,讓她整個人被他的懷抱所圍。

    「水胤揚?」她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以來,她同它未曾如此靠近過,現下她清楚地感受到他寬闊的胸膛與淡淡的男性氣息,不由得心慌了起來。

    「不會痛,我終於跟蓮樗沒有距離了!」水胤揚緊緊地抱著苻蓮樗,狂喜的情緒展現在狂放的心跳上,一擂一動全都捶於苻蓮樗的心,她的雙頰燥熱了起來,不知如何是好?

    「真……真的不痛了?」苻蓮樗揚睫,水漾的瞳眸凝視它專注的黑眸。

    「嗯,不痛,原來蓮樗好軟好好抱,我以後要一直抱妳。」

    苻蓮樗紅了雙頰,放鬆自己偎著水胤揚,心裡漲得滿滿,滿到她好想哭。

    「所以……蓮樗……」

    意識到水胤揚要說什麼的苻蓮樗在它開口之前堵住它要說的話。「事不宜遲,一入夜,我們立刻走。」

    「可是──」它不希望苻蓮樗受到任何傷害。

    「沒有可是。」這一點,苻蓮樗絕不會讓步。

    久留只怕夜長夢多,她怕文府的人如此待他們不只因為水胤揚是妖,更因他們另有所圖,才如此謹慎地將他們囚禁起來。妖怪與人類,兩者對她和水胤揚而言沒有分別,但對其他人來說,卻猶如天壤之別。

    她不是他們,不知他們心中所思、所想,可她不願意水胤揚被捉,任人冠上任何名號百般利用,水胤揚是水胤揚,它就是它,不是人們隨便加上任何名義就能左右它存在的意義。

    即使賠上她的性命,她也要保護水胤揚,縱使她的力量微薄得不能再微薄。

    未諳苻蓮樗心中千回百轉的水胤揚只能點頭答允,末了守在窗前,候著夜晚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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