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8-2-14
- 最後登錄
- 2024-11-25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622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9111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二十章
「說吧!」高高上首龍椅座內的聖人俯視文武百官,目光最後落在李衡身上。
「臣遵旨。」李衡恭敬執笏拱手一揖,而後在大殿上淡定朗聲道︰「胡餅案、行僵案、剝皮案,三案看似各自發生,實則皆是來自幕後之人同一場陰謀,而這陰謀,還得從二十年前沈陽王謀逆說起。」
「怎麼又和沈陽王謀逆扯上關系了?」文武百官聞言心驚,議論紛紛。
「不是長公主駙馬魏長風和逆王勾結嗎?此案不是已經結了?」
李衡平靜地道︰「魏駙馬利用長公主府權勢為掩護,大舉販賣香料,行商謀財,一方面想趁長公主生辰宴上,聖人龍駕降臨而以毒香弒君,一方面鉅額金流卻不知去向……數月追查下來,大理寺查知這些年來,巨金一部分流入六部攏絡官員,一部分收買河東道雲州折沖府大大小小官員。」
「李大人慎言!」兵部官員首先愀然變色。
其于各部官員也人人面色或驚怒或忐忑,無不忿忿欲抗議辯駁。
「稟聖人,臣這里有五卷吏部羅侍郎密藏帳冊卷宗,請容上呈。」李衡微笑稟道。
「準,呈上來!」聖人目光如電,掃向大驚失色面如死灰的羅侍郎。
雪飛無聲上殿,躬身送上一疊帳冊卷宗,王公公接過,小碎步快速呈與聖人跟前。
「你——你——這偽造污蔑于下官的假證據!」羅侍郎冷汗直流,色厲內荏地喊道。
李衡深沉優雅一笑。「羅侍郎,這五卷帳冊卷宗詳加記載由你手,偷天換日收買安插六部官員的證據,你將帳冊卷宗藏得極好,任誰也不會猜到你將之藏在了吏部大堂左右牌匾內匣中……」
羅侍郎瞪大了眼楮,呼吸急促,活像離了水的魚。
「你在那日下朝後被人‘請’到暗巷,便急急趕回吏部衙署後撬取出這些帳冊卷宗要焚毀,然終究舍不得,便私自決定將帳冊卷宗藏回自己府中假山內,未來給自己多留一條後路,想來是意圖拿來威脅你的主子及同僚,以便可以拿到更多好處。」
羅侍郎喉嚨發出喀喀聲,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驚駭絕望到擠不出聲來。
「你前腳藏好,大理寺密探後腳便把這些帳冊卷宗帶了回來給我。」李衡慢條斯理道。
「你……那天、那天那人是你派來誆騙我的?」羅侍郎大口喘息,驚恐嘶啞嚷了起來。
李衡笑笑。「不過是試探一下羅侍郎,沒想到羅侍郎沉不住氣,自行暴露,倒也省了大理寺提審程序。」
「李衡你這賊子,竟奸詐狡猾至斯——」羅侍郎臉色慘白,下一瞬咬牙切齒道︰「既然你今日逼我入絕路,那我便是死也要拉你一同下地獄,你挾公濟私,偽造曹司直的身分籍貫,你也是知法犯法,罪無可恕!」
羅侍郎面目猙獰地笑了起來,等著看李衡驚慌失措的神情,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上首的聖人淡然出聲——
「曹照照的事,兩年前李卿已經稟明于朕,且因曹司直屢次協助破案,並助工部研發神工筆、仵作驗尸工具改良等功勞,朕都給她攢著,等她出閣那日,便會頒下聖旨和賞賜,為她增添榮光,也彰顯我大唐不只男兒為國盡忠,連女子也巾幗不讓須眉。」
文武百官全場震撼騷動,可聖人在上,終究還是極力按捺了下來……
「他李衡,平生從未有一事隱瞞于朕。」
李衡持笏恭恭謹謹向上首聖人一揖,英俊端肅的眉眼間掠過了一閃而逝的驕傲和溫柔之色,顯是想起了他心愛的那位小女郎。
布局兩年多,在聖人面前每每為她請功……他的照照,所有應有的榮耀和光芒,是誰也奪不走、掩蓋不住的。
羅侍郎雙膝一軟,整個人跪倒在地,渾身顫抖如篩。「聖、聖人,微臣該死,微臣罪該萬死啊……可臣是被迫的,臣願交代幕後主使者……」
裴大將軍冷笑。「你確實罪該萬死,辜負了聖人,辜負了我大唐——若速速坦白,聖人開恩,或可免牽連你全家三十七口人的性命,跟隨你一同領罪赴陰司!」
三十七口人。
羅侍郎想到了自己在外宅偷偷養下的一名私生子,本想著至少也能保住羅家這一點血脈,可萬萬沒想到……
「微臣,微臣……」羅侍郎低垂著頭,渾身顫抖,而後陡然閃電般摘下了官帽上束發的金簪,狠狠地插入了自己喉頭內。
剎那間鮮血噴涌而出……文武百官駭然驚呼後退,聖人也霍然挺直了腰桿,錯愕震驚地看著自戕的羅侍郎。
李衡眼神微訝,若有所思地瞥了裴大將軍一眼。
羅侍郎頸間鮮血迅速噴濺和回灌了喉嚨,眨眼間就窒息抽搐倒地而亡。
聖人錯愕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厭惡和森冷,「來人!拖下去,立時查抄羅家,交大理寺和刑部審理。」
「喏!」
此時此刻,大殿之上文武百官有人暗自心驚,有人嗟嘆不已,而那些自知在五本帳冊卷宗中的官員,則是已兩股顫顫……
「李卿,繼續說。」聖人神情陰郁道。
李衡微微行揖,而後低沉有力地道︰「據查所知,河東道雲州折沖府幾年來不斷有府兵被一波波秘密調派進京,空缺出來的兵額則由其他州縣流民充作征兵。」
眾人听聞至此皆是大驚……
「戶部被買通或投入幕後主使者的官員們這五年來便偷偷魚目混珠,將這些府兵改良籍混入長安落戶,」他深邃黑眸微眯。「戶部尚書年邁多病,精力不足以監督,向來由戶部右侍郎簡越之代為審核行印。」
眾人目光不約而同直勾勾盯向文官行列中的簡越之,下意識同他拉開了幾步距離,就彷佛他身上突有惡疾……
簡越之臉色刷地白了。
「後來戶部曾因燈油未熄而起了場大火,舊日卷宗行冊搶救不及,毀去了一些,自今歲起便重新造冊,只是這些謄抄過的偽造戶紙卷宗,卻都改為蓋上聞侍郎的官印,如此一來,過去五年來的種種紀錄,過手人便成了聞侍郎。」
簡越之急急喊冤,並義憤填膺地怒斥道︰「李寺卿,既然你說舊日卷宗行冊遭大火焚去一些,重新造冊,你又怎會知道先前的卷宗有偽?審查行印之人是本官?根本是一派胡言!」
「簡侍郎忘了,本官五年前曾任戶部侍郎?」他微微挑眉。
「便、便是李寺卿對戶部諸多政務熟悉,也不能證明本官曾做下那等違法亂紀的罪狀!」簡越之昂然挺胸。
「本官自然可以。」李衡眼神清冷。「當時為防案卷有失,本官便奏請聖人準允,凡戶部所有卷宗皆在尚書侍郎審核行印後,再由從九品校書郎謄印副本,暗儲于秘書省蘭台之中,以供後查。」
簡越之傲然的神色瞬間土崩瓦解,身軀搖搖欲墜……他不敢置信地指著李衡,哆嗦道︰「你……你……定然又是……又是誆騙人……」
文武百官已經開始同情起簡越之了,卻也難掩鄙夷和迫不及待想撇清關系。
若非這十天半個月來糟心事太多,又連遭打擊,坐在龍椅上的聖人都險些要笑出來。
——玉衡只是這兩年不顯山不露水地刻意低調,一心撲在了大理寺案件和那曹司直身上去了,所以致使朝堂上這些個家伙都忘了他素有「多智近妖」的美譽,還是只有千年道行的狐狸?
這根本是單方面的大剿殺。
「聞侍郎的官印和私章是被其幼子聞秀偷盜而出,交與了娀光娘子,娀光娘子想必是假稱好奇官印私章型式模樣,央他取出借之一觀,他為美色所迷,自然無有不從,娀光娘子灌醉了聞秀,將官印私章拓印下來,翌日再不動聲色交由聞秀攜回府中歸還。」
戶部尚書從剛才事發至今,面色慘然,顫顫巍巍,持笏的蒼老手掌抖得幾乎拿不住。
卻無人理會他,個個都專注著迷于李衡的破案脈絡闡述——
「廣福糧米行帳房鄒生也落入同樣的美人陷阱,不同的是鄒生被娀光娘子蠱惑,將許多假帳目帶回混雜在糧行帳冊里,駱王囤糧和以陳米代新米不假,可數目卻遠遠遜于帳目和暗庫中儲存之量。」他挑眉。「駱王雖有小私心,但暗庫和護衛的二百多名府兵,亦是被瞞天過海混入其間……為的就是將駱王一並牽扯入大案之中。」
駱王的母族舅舅太常寺卿聞言再也忍不住,又驚又喜,老淚縱橫。「聖人明監,李寺卿所言句句屬實,老臣敢以性命保證,駱王絕不是那等會發國難財的無良虧心之人!」
聖人神色看不出喜怒,可依然微微松了口氣。
駱王雖說平素性格不為他所喜,行事也有不妥當之處,但終究是他的親兒子……如若可以,他自然想保全所有的孩子。
「所以李寺卿的意思是,鄒生和聞秀便是被娀光娘子利用完之後,再命柳原殺之滅口?」裴大將軍沉吟。
「是。」李衡頷首。
「愛卿再繼續細細說來!」聖人不忙看那腌的五卷賄賂收買帳冊卷宗,沉聲道。
「喏。」李衡環視眾人百官,「剝皮案為的是扯上駱王及聞侍郎,而行僵案則涉及蜀王和兵部、工部,幕後之人在發現小湯村藏有銅鐵二礦後,讓一名獨孤老兒攜兩名女子充作孫女兒,搬入小湯村,村民貪婪愚昧蠢毒,起了侵佔婬迫女子之心,後面衍生種種慘況,早前臣自小湯村調查返京後,已具奏折稟明聖人,大理寺刑部也共同備案。」
文武百官都听過此案,自然連連點頭稱是,卻也掩不住揣度之色。
「此案是如何涉及蜀王?」裴大將軍皺眉,問出大家所想。
「蜀王命下屬僚人假扮紅衣僵尸吸血殺人,想借鬼魅陰事迫使村民逃離小湯村,如此便可佔了銅鐵二礦。」李衡淡淡然道︰「蜀王確實因貪念鑄下大錯,可他會生此妄念,少不了王府長史和一眾幕僚挑撥,尤其那宣稱是楊妃舊親的獨孤老兒,也沒少推波助瀾。」
「李大人的意思是,那些人都是幕後主使者安下的棋子?」刑部司徒尚書一震。
「對。」李衡眉目溫和道︰「大理寺無數密探一直沒有停下追查的腳步,終于在日前擒住了那名獨孤老兒和蜀王的兩名幕僚,秘密關押在掖庭中。」
「掖庭?」
「大理寺雖經幾番清查,但衡也不會天真的以為所有的釘子全都拔除了,大理寺獄所羈押犯人必然易遭人想方設法滅口,所以我便懇請聖人,讓我把相關犯人和證人,都送進了宮中用以囚禁犯案貴人和宮人的掖庭內。」
文武百官听到這里總算嗅出了苗頭,心情復雜至極地看著李衡,也偷偷地瞄了上首龍椅上的聖人。
這對君臣哪里是生了嫌隙猜忌?
壓根兒是爺倆合謀要把人給套進坑里……瞧瞧,這不就逮著了好幾只嗎?
文臣武將列隊中開始有人冷汗涔涔,面如死灰,掙扎著究竟要不要自首以求輕判?有人則是心中無愧,嘴角含笑地等著看戲。
「蜀王確實命人假做盜匪劫走運銅鐵礦石的車隊,節度使盧麟的副將確實也將之——」他頓了頓,再道︰「從京郊鳳凰山大營山腳下追了回來。」
「京郊鳳凰山大營?」
「那不是太子舅父,國舅爺掌管駐扎的鳳邑軍嗎?」
「太子……果然幕後主使者是太子!」
全場霎時炸開了鍋般鬧哄哄起來……
聖人臉色已然陰沉晦暗如雷雨將至。
「自關內道、惡狼山到京郊鳳凰山,其間路途不下百里,載運銅鐵礦石車隊沉重,被快馬大軍追上是早晚之事,若我是劫盜者,在經無數山川密林之時,便悄悄將之藏于深山,待風聲過去之後再行轉移至冶煉之處……」李衡似笑非笑的看著眾人,「又何必千里迢迢冒著隨時被攔阻剿滅的危險,無論如何也要運到京郊鳳凰山?」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忍不住交口接耳議論起來。
「是啊,何必甘冒大險、多此一舉?」
「也許太子以為銅鐵二礦入了鳳凰山,自有鳳邑軍可代為掩蓋。」
「這也說不通啊……」
李衡深沉冷靜,條理分明道︰「此計和前三個案件,甚至和二十年前沈陽王叛亂一樣,都是擅以兵者詭道,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親而離之……」
兵部尚書喃喃。「孫子兵法?李寺卿的意思是,幕後之人熟諳兵法——」
「熟諳兵法之人多了去,這孫子兵法何人不知?」不知行列中哪兒竄出一個嘟囔。
「大人莫急,衡自然非是揣度,而是拿住了確鑿證據,才能做此論述。」李衡溫言道︰「二十年前沈陽王叛亂,乃是有他知己信重之人告知,聖人因昔年他同為求娶皇後娘娘,忌憚猜疑之心日盛,已有鏟除沈陽王之意,沈陽王驚懼交加,便索性先下手為強,而魏長風素來和沈陽王交好,族妹抑是沈陽王愛妾,魏氏一族早月兌不了干系……」
「你當年猶是稚童,又怎會知曉其中秘言?」有倚老賣老的官員忍不住哼了一聲。
「老大人,聖人恩德,昔日讓衡入三書六部見習,您可能不知,三書六部之內,人人眼里的故紙堆中,藏了多少只字片語卻寶貴至極的秘密和真相?」他溫文爾雅道,「相關證據,我也已于日前呈奏給聖人,其中包括——九皇子實則是女郎之身。」
「什麼?」
「怎麼可能?」
「胡言亂語!這真真是胡言亂語!」
「皇嗣降世過程嚴謹之至,有太醫穩婆醫女和宮人為證,時辰性別抑是立時錄入皇牒——」
他朗聲道︰「周太醫、何穩婆、陸穩婆、黃醫女和兩名宮人,十九年來陸續或病逝或獲罪或意外或告老還鄉……無一人存于世。」
「便是如此,頂了天是事有蹊蹺,又何來證據證明九皇子是女非男?」裴大將軍蹙眉道。
他笑了,「裴大將軍說得極好,只要聖人恩準,讓太醫令或御前醫女為九皇子驗身,不就水落石出了嗎?」
「大膽!九皇子乃尊貴皇子之身,沒有絲毫證據,豈可隨意任人污蔑,還遭受驗身這等屈辱之行?」裴大將軍慍怒低斥,眼中滿滿失望之色。「李寺卿,本將軍原以為你是世上少見的公正耿直聰慧之人,沒想到今日為了袒護太子,竟然繞了這麼大一圈,連從未涉入政事的九皇子也扯下水?」
「裴大將軍如此激憤,莫不是關心則亂?」李衡依然氣定神閑微微一笑。
裴大將軍一滯,迅速恢復威嚴從容。「李寺卿,你這是連我也不放過?」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怎麼、怎麼一下子情勢急轉直下,成了裴大將軍和李寺卿針鋒相對一觸即發?
「太子洗馬舉報東宮私藏兵器精弓羽箭是真,工部落網相關人等也供詞詳實,」裴大將軍冷冷地道,「折沖府歷年來府兵暗入長安潛伏,種種線索都指向東宮,這些證據也是大理寺查出來的,難道李寺卿是想自打嘴巴?」
「大理寺確實查出這些線索證據,幕後之人把這些線索羅織出來,為的就是劍指皇後和東宮圖謀不軌。」他眼神清明灼灼,「曹司直曾言,她家鄉一位宋慈先生說過——獄事莫重于大闢,大闢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檢驗。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于是乎決。」
這番振聾發聵精闢金石之語,直指案件審理中最重要的就是死刑的判決,要判處死刑,必須要查明案情線索和實情,要弄清線索實情,則要仰仗檢驗勘查的手段,人犯是生是死,斷案是曲是直,冤屈是伸張還是鑄成,全都取決于檢驗勘查而下的結論。
刑部司徒尚書率先擊掌大贊。「好!說得好極,這位宋先生乃大才大智慧之人!」
饒是聖人心緒不佳,也不自禁微笑連連點頭。
裴大將軍眸中銳意一閃而逝。「確實說得好,但如此就能證明種種部署,都與太子無關嗎?」
「太子舅父令狐大將軍雖執掌京郊鳳邑軍三萬兵馬,但一半虎符在聖人手上,未經聖人詔令,鳳邑軍不得調動,不得入京。」他清眉微揚。「而二十年前,令狐大將軍不過十歲少年,手中無兵無權,可裴大將軍卻已是皇城十六衛中的豹騎正指揮使,和沈陽王、魏長風曾有國子監同窗情誼,更為摯交知己。」
至此,話已然點明了。
朝中明眼人都知道李寺卿言中之意——裴大將軍就是那位謀劃二十年至今,陰謀詭譎布局毒辣縝密的幕後主使者?
剎那間,大殿之上氣氛一片僵滯緊繃死寂……
裴大將軍半晌沒有開口,後終于低低一笑,戲謔問︰「那麼李寺卿要如何解釋,太子東宮六衛有四衛消失無蹤?難道不是受太子令潛伏暗處,等待伺機而動?」
「裴大將軍不愧是在軍中淬鏈出的大人物,深知排兵布陣謀算人心。」他笑笑。「但太子東宮四衛消失何處?裴大將軍方才猜錯了,要不,再猜一次?」
裴大將軍眼神如狼,似笑非笑。「李寺卿就是非把罪名摁到本將軍頭上就是了?你這般蠻橫信口雌黃陷害忠良,當滿朝文武都是有眼無珠之人嗎?」
滿朝文武驚疑不定地看著裴大將軍,又看著李衡,一時間竟也不知該信誰好。
一個是文官中馳名天下的正直公謹、從不錯判的刑獄官,一個則是戰功無數、大唐赫赫威名的大將軍……
「所有相關詳實證據,衡已通通書列成卷,呈與聖人。」李衡平靜地道︰「除了方才羅侍郎的帳冊卷宗,證明裴大將軍的人是如何插手六部,賄賂、脅迫、利誘威逼勒索六部哪些官員參與此大案,包括魏駙馬臨死前,也遞與一份秘信給我,香料巨金轉手人、魏氏一族拿捏于何人手中……他死前諸多推敲,才恍然大悟確信是你。」
裴大將軍眼角隱隱一抽,嗤道︰「魏長風恨我袖手旁觀不能救他,自然臨死也要拉一個陪葬的,這些話何足為信?況且目的呢?我已是聖人器重、手握金吾衛的大將軍,籌謀二十年,做了這麼多,目的為何?」
龍椅上的聖人再也听不下去了,他這些天來閱遍了李衡呈報上來的密折和證據卷宗,氣得差點當真吐血三升,若不是為了要把裴偃和其黨羽釣出來,他早就命重兵把人拿下,挫骨揚灰了!
「裴偃,你還巧言狡辯,你對得起朕對你的看重栽培嗎?」聖人暴喝。
裴大將軍垂眸,單膝跪下,執手道︰「聖人英明,末將跟隨聖人三十年,忠心耿耿,還望聖人明辨是非,切莫中了李衡的奸計!」
「朕的玉衡是什麼樣的人,朕清楚得很,你無須在此挑撥離間。」聖人怒指。「裴偃,你還執迷不悟嗎?你和楊妃私通,生下九兒,混淆皇室血脈,還打算將朕的兒子們一一陷害置入覆滅之境,好扶持你二人的孽女,想創造一個女帝不成?」
滿朝文武百官全都懵了,人人如遭雷擊、面如灰土……
什、什麼?這可是誅滅九族、令皇室蒙羞的滔天大罪啊!
「臣沒有!」裴大將軍霍地站了起來,臉色大變。「裴偃不服!」
「你——」
「聖人息怒,裴大將軍既然口口聲聲不服,那臣有一策,當庭驗之,裴大將軍自可心服口服。」李衡溫言寬慰,而後直視裴大將軍。「大將軍可敢一試?」
裴大將軍陰郁戒慎地盯著他,胸膛劇烈起伏,顯示死死壓抑下的心緒狂亂如斯。
「驗!裴某有何不敢驗?」
李衡點頭,拱手對聖人道︰「敢問聖人,可否召九皇子上殿?」
「人已經在殿外候著了。」聖人神情疲憊,看著短短一個時辰內像是老了好幾歲。
畢竟,哪個皇帝願意當朝承認自己的妃子不但偷人,還生出了奸生子……
很快的,神色倉皇慘白的九皇子被羽林衛押了進來,他(她)一進大殿見著了聖人就要喊冤——
「玉衡,開始吧!」聖人痛心至極,對這個自己白白養了疼了十九年的白眼狼,已經看都不想看一眼了,懶懶擺一擺手道。
「臣遵旨。」李衡恭敬領命,而後自袖中取出了一張繪上了不同色彩斑斕圓形的圖紙,遞到裴大將軍和九皇子面前。
九皇子一愣。
裴大將軍下意識地上前一步,隱晦地將九皇子攔在身後。「李衡,你這是想玩什麼把戲?」
「若驗明九皇子是女子,想來裴大將軍也能辯稱九皇子是聖人血脈,所以為求公正,便是請你二人當著聖人和文武百官面前做一份測試,真相便可大白。」
九皇子雖然不知面前這張圖紙是何意,卻也隱隱感覺到危險迫近。「愚蠢!單憑兩張圖紙,便想誣陷本皇子不成?」
「所以九皇子這是心虛了?」
「誰心虛了?」九皇子大吼,聲音尖銳。
裴大將軍心一突,冷笑道︰「做便做,我與九皇子問心無愧,無不可對人言之事!」
「好,這份圖紙名為‘石原氏圖’,為我大理寺曹司直所繪制。」李衡嗓音因提起心愛女郎而不自覺溫柔了一瞬,繼而朗聲地道︰「就請裴大將軍和九皇子大聲告訴我,這張圖紙上寫的是何字?」
未免有人打暗號,他拿圖紙的角度只足以讓這二人能看得見。
九皇子目光落在圖紙上,一怔,而後求助地望向裴大將軍,沒料想裴大將軍同樣的迷惑……靜默了幾息,同時開口——
「沒有字!」
「只有五顏六色,何來字?」
李衡挑眉。「你二人確定上頭無字?」
裴大將軍和九皇子交換了個眼神,慷慨憤然地道︰「確實無字!」
他笑笑,將圖紙先呈與聖人一觀,而後將圖紙一一示與文武百官——
「可否請聖人和諸位同僚,一同說出這圖紙上頭寫的是何字?」
「五!」聖人和文武百官異口同聲,聲震大殿,轟然嗡嗡。
裴大將軍和九皇子同時駭然變色——
「不可能!上頭明明沒有字!」
「你們這是串通好了!」
李衡環顧著嘖嘖稱奇的文武百官,以及臉色青白、呆若木雞的兩人,低沉有力道︰「此圖紙是專門測試眼有色盲或色弱之人,若是正常眼力者,自可看見斑斕圓形中描繪寫出的字,若色盲色弱者,則看不出……且色盲色弱者,為父傳女,母傳子,父母均色盲色弱者,兒女皆承繼之。」
滿朝文武恍然,嘖嘖大贊神奇。
「你……你……你何來這套歪學邪說?」裴大將軍猛地將九皇子護在身後,咬牙切齒大吼。
「這叫科學。」李衡微微一笑,眸光銳利。「裴偃,結束了,你束手就縛吧。」
裴大將軍怒極大笑。「好!我本想兵不血刃,留你們全尸,既然你們個個如此不識好歹,非要將裴某逼上絕境,那就休怪裴某手下不留情了——來人,放箭!」
不知何時,外頭隱隱約約逼近了呼喊廝殺刀劍交擊聲……
大殿四周窗欞猛然被破開來,無數弓箭手聚攏其中,一一張弓欲射!
文武百官驚惶逃竄,可哪里還有地兒可逃?
「護駕!」李衡不慌不慢,修長大手一揚。
電光石火間,大殿高聳橫梁上黑色影子不斷飛身而下,猶如大批鷹隼撲殺獵食——
轉瞬間,慘叫哀號聲四起……
聖人被雪飛和炎海一前一後護得牢牢實實,李衡則是手負于身後,高大頎長身姿仿若疾風勁松,巍然無畏,昂藏天地。
……宮外三萬潛伏多年的河東道府兵在一路破明德門、朱雀門,而後進入承天門的長巷之際,剎那間被伏于大明宮內城牆上的大軍狙擊個正著!
而隱于內宮中的金吾衛在得到主人指令後,也開始目標明確地分兵護住楊妃寢宮,大舉直攻皇後的清寧宮和東宮……
可萬萬沒想到,十六衛和東宮四衛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就等著他們自行來投!
大殿內的殺戮是最快結束的,還不到一炷香辰光,傳說中的李氏部曲已經把所有闖入殿內的叛軍全數絞殺一淨!
而後在嚇傻了的文武百官驚畏目光下,百名黑衣部曲齊齊向聖人參拜,在聖人笑著請起後,又對家主李衡拱手行禮。
「有勞你們了,回府幫我跟你們主母報平安,免她擔憂。」
「喏!」百名黑衣部曲又瞬間如鬼魅般憑空消失無蹤。
「……」文武百官驚呆。
聖人卻是見怪不怪,撫須道︰「玉衡啊,朕幾年前撥給你送回隴西訓練的那一批好苗子,個個也能練成這出神入化的武藝嗎?」
「回聖人,今日黑衣部曲中有一半便是您的人,您覺得他們可及格了?」
「哈哈哈哈!及格及格,朕心甚慰啊!」聖人老懷舒暢,哈哈大笑。
李衡恭謹低頭行揖,嘴角微揚。「逆賊成擒,由陛下發落,臣也該回大理寺寫案後文書了。」
被牢牢捆成了粽子、嘴上塞麻核的裴偃和九皇子一身傷痕狼狽,怒目瞪視著李衡,臉色漸漸死寂成灰。
他們恨啊,多年精心籌謀步步為營,心血和大業卻在這一瞬,被這一人毀得干干淨淨……
早知如此,就該頭一個殺了他李衡!
不過這一切都已太遲了……
聖人揮了揮手,命人把裴偃和九皇子押了下去,終究心緒大好,露出了一抹興味盎然——
「這麼趕時間?怕你家那個小司直急壞了不成?」
「聖人……」他英俊肅然的臉龐一紅。
「哈哈哈哈,回去回去,回去讓你家小司直安心,順道幫朕同她說一句,皇後娘娘要親下懿旨封她為福怡縣主,朕再幫你倆賜婚,朕可不敢搶在皇後前頭,否則今晚回清寧宮就得跪算盤子了。」聖人打趣道。
「……謝聖人,謝皇後娘娘!」他大喜,心悅誠服真誠敬服地跪了下去,深深行三叩首為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半個時辰後,李衡急忙忙地飛身躍下馬,運起輕功三兩下起落就來到了荷花水榭畔。
「照照!」
那個熟悉嬌小的女郎正支著下巴望著天空,聞聲猛然回首,怔忪小臉霎時浮起了個大大的燦爛歡喜笑容,跟只靈巧的小狸奴般朝他蹦跳飛奔了過來。
「你回來啦!」
李衡搶步上前,緊緊抱住了撲進自己懷里柔軟可心的小女郎,低沉沙啞溫柔至極——
「我回來了。」
【全書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