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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我的大理寺CSI手扎.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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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8 00:04: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我的大理寺CSI手扎.下 作者︰蔡小雀

大理寺卿李衡出身隴西名門貴公子,
自幼被大唐聖人陛下帶在身邊教養長大,
飽讀詩書六藝、嫻熟刑獄斷案,
官場青雲直上,情場空白交卷……
李衡心中戀慕身邊這個隨從小司直,
兩年多來一直默默提攜,暗暗照顧,
可智商超高的他卻對于「如何追求心愛女郎」這一門技術操作生疏,
幾次三番的明示暗示,換來的就只有照照的一臉懵?
果然無論在哪個朝代,光靠美貌和腦袋也不是無往不利的。
幸運的是,他已經把這小女郎圈在了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白天一起上衙,晚上一起回府,平常一起辦案,閑來一起吃飯……
總有一天,吃著吃著定然會吃出名分吧?
不過眼下的「剝皮案」居然和先前的「行僵案」、「胡餅案」,
牽絲攀藤牽扯到了同一個源頭……
而幕後的主使者和暗藏的巨大陰謀,正猶如驚滔駭浪般洶涌席卷而來!
──他誓將查真相、弭大禍,也誓娶心上人、共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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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8 00:05: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這里是哪里?

——她為何會在這里?

——她……又是誰呀?

曹照照傻傻地不斷模索著、打轉著,只覺腳下走的每一步好似又繞回到了原處。

漫天黑暗濃霧,伸手不見五指,她開始有了害怕的感覺,張口欲喊,卻發現不管怎麼用力,吶喊出的聲音都被虛空吞噬了……

她在哪里?她又要去哪里?

快點想啊……

曹照照捂著越來越沉重的腦袋,頹然地蹲在地上,痛苦地申吟出聲。

陡然,渾沌渙散的眉心靈台間忽有一縷溫暖沁膚而入!

她輕飄飄晃悠悠的身子頓時失重直直往下墜,墜回了某個實體上……剎那間,熟悉的燒灼冰冷顫栗痛苦又狠狠地撞進了她體內——

「痛……」她的嗚咽細微如蚊蠅。

頭痛……喉嚨痛……渾身都痛……而且好像有火焰爭相從她骨頭縫里鑽出來,凶狠叫囂著要將她嚼吃吞沒一淨……

她被那些火燒得想哭,可下一瞬,寒徹骨的冰冷又全面朝著她淹沒而來,曹照照開始劇烈地打哆嗦,牙關格格作響……

「好、好冷……」

救、救命啊……

偏生在此時,耳旁卻有嗡嗡嗡聲繚繞,忽大忽小,忽遠忽近……

「……曹司直驚嚇受寒又憂思過甚,以致外邪入侵髒腑……老朽已讓人煎了藥,先服上三帖……」

「有勞了……」

嗡嗡嗡嗡嗡……

她彷佛置身魚缸里,隔著厚厚的玻璃和水壓,渾渾噩噩地听不清外界的聲音。

可身上冰火交錯越發劇烈,就好似回到了那年醫院員工旅游去知名的溫泉會館泡湯,小兒科病房的閨密硬是把她從暖呼呼的熱湯拉進冰涼涼的冷泉里,刺激過大差點讓她直接升天……

「……冷……美芳,太、太冷了……」她破碎囈語。

「照照……醒醒……」一個低沉沙啞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透著一絲掩不住的急促、干澀。

她意識飄浮,神思渙散……游離在現實和幻境,未來和現在之中……

溫泉會館的溫泉泡完了,就該吃晚餐了,听說是歐式自助餐,好耶……她要從沙拉區一路橫掃海鮮區、熱炒區、燒烤區……

我要吃現切爐烤牛排!

「牛……排……要撒……玫瑰鹽……」她喃喃。

「照照?照照你可是醒了?」那低沉嗓音隱隱驚喜。

……熱騰騰的澳洲牛排片躺在雪白瓷盤上,香噴噴引人味蕾騷動,她忍不住張嘴舌忝了舌忝唇,垂涎三尺……

她燒得通紅昏睡的小臉蛋忽然露出美孜孜的神情,小嘴微蠕動,彷佛正在品嘗什麼人間美味。

「……」守在她病榻邊焦心了兩日兩夜未曾闔眼的李衡一愣,布滿血絲的深邃黑眸有一瞬的呆滯。

……可轉眼間,牛排不見了,燈火通明的溫泉旅館在面前如鏡花水月般浮動著……漸漸晃動消失……

閨密也不見了,四周只剩下她獨自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再度被潮濕冰冷的黑暗迅速包圍吞沒……

「不……不要……別走……」她喜悅的小臉剎那間被惶急取代,腦袋在枕上不安地扭動著,嘴里的囈語斷續哽咽了起來。「不、不要在這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李衡心急如焚地輕輕按住她掙扎的身子,終究忍不住一把將她攬抱進懷里,嗓音溫柔而滿滿呵護。「別怕……我在,我在。」

她燒得滾燙的小身子在他寬大堅實胸膛前越發嬌弱得可憐,哆嗦著,對他的低喚置若罔聞,只逕自半昏迷半清醒地叨念著回家……

他心髒痛楚得厲害,大掌牢牢地將她的小腦袋捂在胸口,低低道︰「好,我們回家,我們這就回長安。」

門口輕輕響起兩下剝啄……

「誰?」

「阿郎,蜀王有信來。」清涼輕推開門,小心翼翼地道︰「並,關內道節度使盧麟大人到了。」

「嗯。」他抱著已無力掙扎正閉眼喘息的曹照照,目光緊緊盯著她燒紅的小臉。

清涼躡足而入,雙手捧著蠟封信管,看著阿郎溫柔以極地一手攬著曹司直,一手仔細地貼放在她額上,又為她未退的高燒而沉下了眉眼。

……卻是看也不看那蜀王來信。

清涼只得默默地將那只蠟封信管放在床邊花幾上,欲悄然退下,卻听李衡聲音清冷地道——

「小湯村諸多詭秘,及蜀王麾下的僚人部眾以嗜血朱蠱取村民性命一事,我早前已飛隼傳書回長安報予聖人,你讓雪飛準備健馬車輦,里頭鋪厚實些,不可顛簸。」

清涼一怔,忙應道︰「喏。」

李衡輕柔地將又陷入了昏睡的曹照照緩緩抱回了床榻上,探身將一旁的濕帕子擰干,覆蓋在她額頭上……半晌後,方低聲道︰「請盧大人稍候一盞茶辰光。」

「喏。」

清涼無聲地將房門悄悄掩好,在未關上的剎那縫隙中,瞥見自家阿郎微微彎腰俯去……不由心一跳,忙迅速合上門。

匆匆關門轉身,還未下樓,馬上被皺眉的炎海攔住。

「阿郎他……」

清涼眨眼。「阿郎自然還是陪著曹司直的。」

「可這都兩日兩夜了,」炎海眉頭皺得更緊。「男女授受不親……」

「這話您得對阿郎說去。」清涼一臉無辜,眸光狡獪。

炎海眼角微抽搐了一下。「你……很樂見其成?」

「阿郎向來算無遺策且自有主張,又豈是我等能置喙的?」清涼表示自己不過是個純真乖巧的少年,自然是阿郎說什麼便做什麼了。「難道您想轄管阿郎?」

炎海有一絲氣窒。「我何嘗是那個意思?只不過曹司直畢竟是個女郎,這擦身喂飯的,府衙自有女婢可服侍——」

「放心。」清涼俊秀臉龐浮起一抹笑,低道︰「我瞧著阿郎願意得很。」

炎海見和他說不通,氣得也就不說了,繼續抱著劍,繼續冷著臉杵在原地做衛防。

清涼下了樓,立時跟雪飛說了方才阿郎的吩咐,而後步履輕巧地轉進了府衙待客的花廳,見到胖胖和氣的慶州刺史羅範和大馬金刀胡坐在圈椅上的高大粗豪中年男子。

此人便是關內道節度使盧麟,也是李衡的世兄。

「小清涼,如何?」盧麟口氣熟稔,表情有一絲促狹。「你家大人還忙著?」

「回節度使的話,我家阿郎請您再候上半盞茶辰光,他更衣後便來。」

盧麟瞄了一旁陪笑的慶州刺史一眼,端起茶碗喝了口。「听說,那位曹司直還病著,要不要緊?」

「大夫已經看過了,正服著藥,想來很快就沒事兒了。」清涼謹慎地回道。

慶州刺史是親眼看見的,兩天前李寺卿大人抱著那嬌小病弱的曹司直大步而入刺史府,一身的冷厲殺氣駭人至極,嚇得他還來不及施禮,就趕緊幫忙著命人去把全慶州最好的大夫都捉……請來。

羅刺史真怕自己動作一個太慢,會被李寺卿大人的眼神斬殺當場!

接下來是兩日兩夜的驚心動魄,幾乎全慶州的聖手都來診治過了,個個在寺卿大人灼灼威壓的目光下,戰戰兢兢地號脈開藥。

可那位曹司直無論多少退熱的湯藥一喂下去,馬上就嘔了出來……渾身高熱,閉著眼兒靜靜流淚,後來燒得連牙關都撬不開了……

羅刺史看著素來剛毅冷肅的李寺卿大人抱著曹司直,失神落魄地一動也不動,臉頰緊緊貼著她昏迷不醒的小臉,血紅的曈眸隱約有水光。

那一刻,連不知來龍去脈卻始終心驚肉跳又一頭霧水的羅刺史,都莫名覺得心底有些酸澀起來。

後來,幸虧是慶州清風山上知名的雲水道長聞訊飄然而至,看過曹司直後,輕輕一嘆,說了句——

「痴兒痴兒,既來之則安之,莫迷障了。」

接著便拈起劍指,在曹司直額心一點,隨即對著沉靜中透著一絲虔敬與防備的李寺卿大人道︰「……貧道此次安了她的神魂,湯藥已可入口,您只管再喚大夫來開藥吧,這幾日雖是有驚卻無險,大人自可放心。」

「多謝雲水道長,」李寺卿大人嗓音沙啞,真摯而輕顫。「衡,銘感五內——」

「大人無須多禮。」白須蒼蒼的雲水道長面容慈祥,意味深長地道︰「大千世界,莊周夢蝶,留不留得,端只在乎一心。」

「道長此言何解?」

「不可說,不可說也。」雲水道長一撫長須,一笑而去。

後來……

後來羅刺史就被「請」出來了。

不過他是看明白了,這小女郎,原來就是大家伙兒私下議論的,大理寺的那位。

「李大人來了?」盧麟含笑的聲音驚醒了滿腦子八卦的羅刺史。

一身玄黑滾繡銀邊長袍,勁瘦腰間系著玉帶的高大修長男人迅步而入,玉簪束墨黑烏發,英俊嚴肅臉龐隱隱有一絲憔悴,卻依然深沉內斂冷靜如故。

盧麟和羅刺史同時起身迎接,李衡優雅朝二人拱手,「衡耽擱了,請見諒。」

「不敢不敢。」

「寺卿大人,」盧麟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很快斂止,認真道︰「我的兵已進駐小湯村進行開挖,果然正如你所研判的,小湯村竟藏有銅鐵二礦。」

羅刺史聞言大驚。「什麼?銅礦和鐵礦?」

「大人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盧麟難掩敬佩。

「小湯村偏僻處滿山遍野生長茂盛的香薷,」李衡低沉道,「香薷又名銅草花,素喜長于含銅量高的土壤之中,且半山腰土壤岩石透赭色……《山海經》有載︰沙則潛流,亦有運赭,于以求鐵,趨在其下;況本官的烏皮六合胡靴邊綴玄鐵,行經之處皆有細微鐵砂吸附而上。」

盧麟和羅刺史睜大了眼,這……就能看出?

「銅鐵二礦素來相鄰,種種跡象,自可揣度。」他濃眉微蹙。「況,小湯村近幾年來甚為提防外人,本官來之前便查閱過安化縣十年來所有地方稅賦,小湯村土地貧瘠,百姓窮苦,向來是最後上繳賦稅之處,可自四年前起,小湯村卻是最早繳齊賦稅的,這是為何?」

自然是因為人無橫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了。

羅刺史听得嘴巴微張,驚詫不已。

「……五年前安化縣一帶曾報了澇災,羅刺史可還記得?」

「下官自然記得,」羅刺史連連點頭,心有余悸。「當時暴雨連下了一個月,安化縣治下二百多個村子山土滑落,還有五個村子險些慘遭淹沒……」

「五年前我尚未執掌大理寺,時任戶部侍郎,猶記當年安化縣澇災之事,致使百姓流離失所,聖人立時命戶部撥下錢糧賑災。」李衡睫毛黑如鴉羽,掩住眸底一寸精光。「——如我料想沒錯,必是暴雨連日沖刷山石,這才叫深埋于地底的礦帽露了出來,為小湯村民所知。」

盧麟恍然大悟。「有道理!這就餃接上了。」

羅刺史不敢置信。「……寺卿大人,您從這卷宗中的小小異狀便可窺知其中詭秘?」

「自然不僅止于此。」他搖頭。「本官也不過心生疑竇,可落實此猜測的,還是此番親身趁著紅衣行僵案前來小湯村采檢,和村民周旋過後,方抽絲剝繭,真相大白。」

「可……不對啊,倘若小湯村四年前便發現銅礦鐵礦,還有這麼天大的膽子敢自行開采而不上報朝廷,他們豈不是家家戶戶都發了大橫財,早該日日錦衣玉食,甚至搬離了這荒山野地,又怎麼還會繼續窩在這鳥不生蛋的小湯村熬窮呢?」盧麟沉吟。

「料想原因有三,」李衡眼神幽深,縝密的分析道︰「一許是銅、鐵二礦深埋于下,少許于地面無意中被村民發現的礦藏並不多,欲往下深挖,必得做好萬全準備,此非一二載可成。」

盧麟和羅刺史忍不住連連點頭。

「二則但凡大唐境內,金銀銅鐵礦產本為朝廷所有,私下開采,是十惡不赦,夷五族之大罪,事關重大,自難妄動,若是泄漏了風聲,小湯村覆滅之災轉眼即至。三來……」

「三來,開采煉鐵除了要有人力,還要造煉爐,需有大量柴火方能提高火力溫度,供以冶煉。」盧麟身為一方節度使,對此也不陌生,思索地接續道,「造爐、選礦、熔煉、鍛造,缺一不可,動靜太大,非是一小小村落便可只手遮天。」

「是,況且冶煉出的銅、鐵,供源去處也是個大問題。」李衡沉聲道。

「這麼大的利益,又如何是一個小村落能生受的?」盧麟一震,他直直望向李衡。「寺卿大人的意思是?」

他沒有直接回答盧麟,而是挑眉問︰「世兄進駐多少兵馬?」

「除卻各處不可調動的守兵外,能調派的我都調派了,約莫有五千兵。」

……此時的節度使雖只主掌管軍事,抵御外敵,尚無後來能總管一區的軍、民、財、政,並轄治地方刺史的種種巨大權力。

但一區兵力盡掌于手中,實力也不容小覷了。

「我也已上報聖人,長安會派員前來接管。」他看著盧麟和羅刺史,肅然地拱手道︰「在此之前,還請兩位大人戮力同心,為朝廷守住這二處礦脈。」

「李大人客氣了,此乃本官職責分內之事,必當竭誠辦妥,不敢有誤。」羅刺史忙表忠誠。

盧麟也笑道︰「大人不用擔心,我這些兵旁的不會,最是悍勇,不管哪方勢力不長眼想來奪取此銅、鐵二礦,就讓他們來嘗嘗我關內道兵將們的厲害!」

「多謝世兄。」李衡微笑頷首,轉向羅刺史嚴肅道︰「小湯村一眾涉案之人,皆已交由府衙關押在案,相關刑審卷宗也一式兩份,錄入我大理寺,待稟明聖人後,便按大唐律判斷刑罰。」

「一切皆按大人裁示。」羅刺史忙拱手道。

待羅刺史先行告退後,盧麟看著若有所思的李衡,忍不住問︰「阿郎,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告訴我?」

李衡緩緩將蜀王的來信遞予他。「世兄先看完此信。」

盧麟展開信函,眉頭越攢越緊,抬眼時目光銳利。「阿郎這是懷疑蜀王和本案有牽連?」

那信函內,蜀王口氣謙和至極,字字句句誠懇說明自己派下屬前往小湯村的種種用意,為報私仇,確有私心,還請李寺卿諒解一二。

盧麟印象中的蜀王,據一方藩地,素來驕橫自大,可不是個好脾性的。

嘖,這信函是他門下幕僚寫的吧?

「目前線索不足,尚未可知,」李衡收回了信函,仔細卷好,淡然道︰「不過蜀王派僚人到小湯村佯裝紅衣僵尸,明為報仇,可手段隱晦詭秘,如此彎彎繞繞行事,在旁人看來,反倒徒生疑心。」

「沒錯,就算蜀王礙于關內道非他藩地,不可插足他處,以免朝廷問責,但他畢竟是一方藩王,想要為遠親報復出氣,大可行令至我關內道節度使府,再由我通令地方刺史,捉拿刁民問罪。」

李衡黑眸深沉。「是,蜀王大可如此。」

「但他為何不願這般名正言順大張旗鼓行事呢?」盧麟二話不說,一拍大腿。「……自然是心里有鬼!」

「自去歲至今,有二十余戶村民因紅衣僵尸作祟畏而搬離小湯村,」李衡的語氣耐人尋味。「其余村民人心惶惶,雖為了守住村中銅鐵二礦這巨大利益而始終不做他想,可時日一久,若被吸血而死的人更多,風聲流出,自有要命不要錢的棄家而逃。甚至有哪一日全村盡數遭此法滅了個干淨,恐怕外人也只會以為,確實是冤魂僵尸索命。」

「尤其縣衙人力和能力皆有不足,最後也只能以懸案終結。」盧麟嘶地吸了口氣,面色嚴峻起來。「……村子空了,外人又不敢來,銅鐵二礦自然淪為有心之人的掌中物。」

如此看來,蜀王確實最最可疑!

李衡低眸。「此事,尚須多加籌謀,不可妄動。」

盧麟神情也不太好看,為難地道︰「沒錯,就算蜀王再不得聖人歡心,可畢竟是聖人親子。」

一個弄不好,不說蜀王有事沒事,他們這做臣下的就先得出事。

李衡沉默,修長指尖在圈椅扶手上輕敲。

「阿郎,」盧麟嘆了口氣,語重心長。「查,或不查?你可得想清楚了。」

「我既受聖人之命忝掌大理寺,自該嚴守法度為大唐盡忠。」李衡語氣淡然而堅定。「不冤枉一人,也不錯放一人。」

盧麟欲勸,可也知道他的脾氣,想了想,道︰「論機變狡詐足智多謀,長安那些老狐狸恐怕還及不上你,不過阿兄倒是可以在武力上全力支援你,說吧,需要我怎麼做?」

「多謝世兄。」他微微一笑,黑眸明亮。「然,只要世兄繼續把控好和蜀王相鄰的關哨,佯裝什麼都不知道即可。」

「就這樣?」盧麟皺眉愕然。

「就這樣。」

「這是什麼道理?」盧麟不明白。

他只微微一笑。「蜀王奉聖令不日將回京赴牡丹宴。」

「所以你打算待蜀王回京,再從他口中一探虛實?」盧麟有些興奮。

「在沒有更多線索前,我不會妄下論斷。」他沉吟,語氣平和。「如今也不過是謹慎些,多想些罷了。」

盧麟眨眨眼。「……你們這些文官的腦子跟蜘蛛網似的,我這大老粗是不指望搞懂了,行!總之有用得上阿兄的地方,只管說一聲便是了。」

「有勞世兄。」

接下來兩人又針對小湯村礦脈之事說了幾句,後來盧麟的下屬來報有緊急軍務,他便匆匆告辭走了。

臨走前,還不忘聲聲交代,若有事,盡管捎信到節度使府。

李衡坐在圈椅上,神情若有所思。

「阿郎,車馬已備妥。」雪飛悄然而入,躬身道。

他豁然起身。「好。」

曹照照退燒醒過來時,還有好一會兒的恍惚茫然……

她躺在柔軟如雲朵的被褥上,對著繡紋漂亮的天花板(?)發呆。

這是……哪里?

身著淺白流雲滾邊袍子的李衡正坐在她身畔,身軀修長挺直,寬肩背脊線條優美,從側面看過去,可以清楚地看見他俊美剛毅的輪廓,專注端詳著手中的卷宗,那種認真的男人最性感的風情直直撲面而來,令人不覺心旌搖動……

她痴痴地、安靜地望著他。

——等等,她這該不會是在對自己的老板發春吧?

曹照照頓時把自己活活嚇醒了,她一下子被口水嗆到,連連嗆咳起來……

「咳咳咳咳……」

李衡飛快扔下卷宗,眸光驚喜,既想笑又憐惜地忙抱扶起了她,大掌輕輕在她背後拍起來。「醒了,慢慢來,深吸氣……」

「咳……我沒事,沒事。」她喘咳得小臉通紅,好半天才換過氣來。「我們這是在——馬車里?」

「是,再趕路三天,便可返抵長安了。」他舉止輕緩地小心將她扶坐好,低頭凝視著她。「好些了嗎?頭還疼不疼?你餓不餓?爐子上溫著燕窩粥,我幫你盛。」

曹照照恍神地仰望著他,在暈黃幽微曖昧的燭火底下,隱約中有種錯覺……好像,他凝望著自己的眼神恁般深情啊……

眼前男人胸膛肌理闊厚,身量高大,有種又撩又禁欲的氣質,讓人……讓人……讓人真想不顧一切撲上去小爪爪亂模好幾把……

——打住打住!職場公然性騷擾是違法的!

她痛苦地把自己眼放狼光的雙目跟撒隆巴斯勉強從肌膚上硬生生撕開般,挪移到了……比如矮幾上那盤羊肉胡椒烤餅。

「我,呃,下官想吃餅。」她舌忝舌忝唇。

「不行,你大病初愈,腸胃受不住那些油膩的。」李衡想也不想斷然否決。

她肚子咕咕叫。「小人肚子餓……」

「有燕窩粥。」

「那個比即溶燕麥片還不頂事。」她苦著臉。

「何謂即溶……燕麥片?」他一頓,語帶遲疑。

「沒事,我隨口說的。」她嘆了口氣,忽然身子一僵,像想起什麼地悄悄往旁邊挪了挪,拉遠了和他之間的距離。

李衡眉心一蹙,不動聲色地又朝前坐了坐,修長大腿堅定地挨著她,大手伸向她的額頭。

「大人要做什麼?」

他右手穩穩托住她的背心,固定住了身子,左手果決地搭上了她的額,在確認她額頭微微溫涼,熱確實退了,這才稍稍釋然。

「大人……」她只覺被他掌心覆蓋住的後背肌膚一陣敏感酥麻。

「先喝碗燕窩粥暖暖胃,嗯?」他目光溫柔,低沉嗓音透著磁性,她的耳朵莫名熱了起來。

那個「嗯」,也太蘇了……

她下意識地微微一抖,口干舌燥地瞪著他。「大人您……沒事吧?」

他微愣。「何意?」

「您這樣有點怪怪的,會讓小的誤以為你……」

他濃眉高高挑起。「哦,誤以為我什麼?」

——暗戀我。

曹照照把沖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裝死地道︰「那個,大人我覺得有點頭暈,我能再躺回去嗎?」

他凝視著她,無奈又縱容地低低一嘆。「好,那先喝了燕窩粥。」

「喔,對,忘記了。」

吃飯皇帝大,為難誰都不能為難自己的胃。

她乖乖地由著他親手捧著那盅燕窩粥,仔細吹涼了,這才連盅帶勺子放在她手邊。

幸虧他沒有說要喂她,否則曹照照肯定懷疑起李寺卿大人是不是被誰給穿越了。

然而李衡未堅持親自投喂,不過是看出了她眼底的那抹怯怯和防備。

他又有嘆氣的沖動了……

「照照,你在怕我?」

埋在燕窩盅里吞吃得正歡的小臉聞言抬起,她一臉茫然。「啊?」

「或者,你還在惱我凶了你?」他低聲問。

對~~~厚!

他沒說,她差點被幾日的高燒斷了片兒,忘了還有這麼一件事。

「那個,下官不敢。」

「不敢,而不是沒有?」

她垂頭,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盅底殘存的一點燕窩粥,「大人明察,下官記著自己的身分呢!」

他心口一疼,英俊肅毅的臉龐有些發白,半晌後輕聲道︰「是我話說重了,只是國有國法,我等公門中人若連自己都不能謹守法紀律令,又有何資格要求百姓知法守法?」

她悶悶的,「我……沒說大人您不對啊。」

「但你還是惱我了,」他輕嘆。「對嗎?」

她心里亂糟糟,勺子刮得盅底喀喀作響。

其實這幾天病得昏昏沉沉,現在渾身還跟被推倒又重新拼湊起來的積木一樣,晃晃悠悠虛得厲害,但她的腦子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靜了起來。

曹照照知道自己當時是情感和情緒凌駕于理智和專業之上,再加上……刺激過度,所以心態瞬間就崩了。

可李衡是大理寺卿,大唐法治最高長官,他捍衛嚴謹剛正不阿的法治精神原是應該的。

而她身為下屬,越級逾權犯上本就不該,要是換做一般的長官,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自己都得被罰到不要不要的……而李衡只是嚴詞訓誡,事後也沒有追究懲處,她該知足了。

——那,她究竟在別扭委屈個什麼鬼?

曹照照心底的茫然更深了。

人會任性放肆,往往是心有倚仗,不是仗恃著自己有靠山,就是吃定對方待自己是特別的,和旁人就是不一樣。

她在大唐沒有靠山,那……就是吃定李衡對她是特別的了?

曹照照一震,驀地睜大了圓圓眼。

不……不會吧?她居然在大唐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瑪麗蘇?那款自以為所有霸道總裁都要愛上我的嚶嚶怪?

靠!哪來的自信啊?

這年頭穿越的可不只有女主角,還有更多是路人甲跟炮灰啊啊啊啊……

她捂著額,拼命叫自己冷靜下來。

所以她那天會因為他訓斥她,就覺得心痛如絞、備受委屈,該不會是就在那一剎那——

她壓根兒忘了自己是大唐社畜一枚,而是把自己當成女主角了?

不不不,這可是職場大忌,就如同偶然被年輕英俊的住院醫師請喝了兩次超商拿鐵,就覺得該醫生肯定是愛上了自己,想要和自己共譜一曲「風流醫生俏護士」的戲碼……

這不是在搞笑嗎?

——萬萬不能遇到老板親切點,就開始肖想起當老板娘了!

別忘了,幾天前她才被老板嚴正告誡「要記住自己的身分,勿忘形,莫逾矩」。

曹照照心口酸澀酸澀的,但也有種莫名的釋然輕松感。

對,認清身分,事情就好辦了。

「大人!」她忽然正襟危坐——要不是馬車高度不允許,還想立正站好——態度嚴肅表情認真地對他道︰「您放心,我都想明白了!」

「你……」李衡心一跳,有些口干。「想明白了……什麼?」

她看出他深邃漂亮的黑眸里有著隱隱希冀期盼,更覺得心頭熱血澎湃激昂,跟當年宣誓南丁格爾誓約一樣恭敬虔誠——

……余謹以至誠,于上帝及會眾前宣誓︰終生純潔,忠貞職守,盡力提高護理職業標準,勿為有損之事,勿取服或故用有害之藥,慎守病人及家務之秘密,竭誠協助醫師之診治,務謀病者之福利。

「大人,以後下官定當慎守唐律及我大理寺一概相關規定,盡忠職守,不做有損大理寺聲譽之事,不行有害大人名譽之舉,恪遵上官和下屬間分際,絕不忘形,也不再逾矩——」她抬頭挺胸,小嘴吧啦吧啦吧啦振振有詞。

他的臉越听越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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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8 00:0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馬車回到了長安,李寺卿大人一路上臉色鐵青難看,無論上下馬車,高身兆身板都是挺拔僵硬的。

曹照照模模鼻子,乖乖跟在後頭,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兒。

看吧,老板就是老板,心情好的時候跟你啦咧兩句是給你面子,心情不好的時候做出張撲克牌臉,做下屬的就得噤若寒蟬,哪邊安全哪邊躲去。

李衡背影大步向前,消失在李府大門內。

斷後(?)的清涼忍不住悄悄對曹照照問︰「曹司直,大人這幾天……是怎麼了?」

「我要是知道的話,就不用躲在馬車車廂角落里當背景板了。」她忍不住嘀咕。「不過大人連續兩天都在看卷宗,吃飯的時候都不肯放下卷宗,可能是……出差了一趟,公務堆積太多,看不完,所以心情不好吧?」

清涼啞口無言地看著她。

這,不像是大人平常的作風啊?

而武藝高強內功深厚,耳力好得很的雪飛表情有些古怪……

「曹司直……」

「噯?」她回頭。

雪飛看著她目光澄澈一臉天真,默默地吞了原想說的話。「無事。」

曹照照疑惑地眨眨眼,後來還是認分地繼續往前走。

出差回來,她按照慣例把此行辦案點滴記載了下來,不過後續她病倒昏迷後的小湯村一干人等審訊過程,她沒有參與,所以關于那兩名受害者是死前已然流產?還是被暴民生前剖月復後,才又動手殺人殉葬?

那三名該死的強暴犯在侵犯兩姊妹後,被人一一引入山上殺害……是那名獨孤老丈自己設下的陷阱?還是祖孫三人共同行動?抑或是凶手另有他人?

她坐在自己的案牘前,撓頭苦思,猶豫再三……看著驗尸格和案件紀錄上還空白了大半欄,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溜去跟清涼打探。

相較于雪飛和炎海兩名出社會已久的菁英分子——老油條,跟高中生沒兩樣的清涼小弟還是好講話多了。

可清秀的清涼見她一手抱著卷宗一手拿著毛筆興沖沖地來向自己「求教」,突然間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個,個中詳情,您還是直接找大人吧。」清涼遲疑的開口,隱含提醒。

「這種小事就不用驚動大人了,」曹照照一臉討好陪笑,滿眼期待。「我得趕著交作業的,好心幫幫忙唄?」

清涼被她熱情燦爛的小眼神逼視得連連敗退,只得吞吞吐吐道︰「蜀王遞密信與大人,其中一份便是獨孤老丈的證詞,自陳在知道了那三人欺辱了自家孫女後,獨孤老丈悲痛盛怒之下,便借詞要同那三人談婚事,分別引誘了三人上山,他雖年邁,卻精通陷阱之道。」

「原來如此。」她恍然,不免同仇敵愾地道︰「要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的!」

「曹司直,你是公門中人。」

她一頓,咕噥道︰「知道了知道了,遇事就該報警……然後呢?小湯村相關人等的供詞可有說明那兩姊妹月復中之子是怎麼沒了的?」

清涼搖頭。「不是小湯村人干的,是獨孤老丈不願孫女兒們誕下孽種,所以用紅花墮了她倆的胎。」

她心一緊,喃喃道︰「可……胎兒都四個月大了,這麼極端的墮胎法,很容易連大人帶孩子都有生命危險啊,不說別的,光是大出血就會死人了。」

清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曹司直,難道你希望那兩個孩子生下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心情沉重,長長嘆了口氣。

倘若是她,恐怕也接受不了自己被迫孕育一個強暴犯的孩子吧?

只是覺得作孽的是男人,而受罪的往往是女人和孩子……

「曹司直還有話要問嗎?」

「沒了……謝謝你啊。」她愀然不樂垂頭喪氣地抱著待填的卷宗走了。

又重新回到自己小小的「辦公室」內,曹照照心情低落了很久,她看著驗尸格和案件紀錄,下筆如有千斤重地一一填上。

日落黃昏的夕陽斜照而入,她雙手撐著下巴,看著外頭長長的青石地,遠處執哨的大理寺衛士……

還是很想回家。

二十一世紀的女人,拜兩性平權所賜,已經逐漸擺月兌了過去只能依附于父權和夫權的陰影,身為女子,人生多了許多的選擇,也大多能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是這里不一樣。

她嘆了口氣。

「曹司直。」清涼又出現在門口,執手禮喚道。

她抬頭。「哎?」

「阿郎問您卷宗整理得如何,他要下衙了。」

「好了好了,我都寫好了。」她趕緊把驗尸格和案件紀錄規整好,恭恭敬敬地遞過去。「煩請你幫我拿給大人,謝謝。」

清涼下意識接過,一怔——他不是這個意思……

曹照照奇怪地看了還在原地不動的清涼一眼。「大人不是趕著要看嗎?」

「不,」清涼猶豫地道︰「大人……應該是想問您是否要一起下衙回家了?」

她呆了呆,有點感動地拍拍清涼少年單薄的肩膀道︰「清涼真是個善良的好孩紙……以後肯定是深受女孩子歡迎的暖男啊!」

清涼秀氣的臉蛋瞬間漲紅了,結結巴巴道︰「曹司直……此言何意?」

「像你這樣就對了,繼續保持。」她一副老大姊的模樣,二度拍了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的道︰「懂得哄女孩子,為女孩子著想,真真是好樣兒的。」

「……」

她想起自己最近本就規劃著要公歸公、私歸私,身為大理寺司直,領了公家的俸祿,卻賴在李府白吃白喝兩年,怎麼想都是站不住腳的。

往常大人不計較,她也傻乎乎厚著臉皮渾渾噩噩地一天過一天,可是如今她得好好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了,不能再這麼混下去。

李衡的表妹,也是刑部尚書的掌上明珠上次就提醒過她了。

偏偏她一直有種雛鳥心態,想著自己是被李衡撿回家的,又被他提拔到大理寺當差,成為一名大唐國家編制內的司法人員,當然是大人走到哪里她就該跟到哪里,本能地依戀依賴著他……

但如今想來,也太過想當然耳了。

他收留她是情分,她賴著不走就太不應該了,況且李衡早晚是要成親的,哪家姑娘嫁進來李府,會喜歡看到自家丈夫身邊總是跟著個女跟班的?

想到李衡成親後……她胸口就悶悶的,下意識地揉了揉。

這種滋味太難受了,就好像原本屬于自己的……的……什麼,卻被搶走了一樣……

曹照照猛然甩了甩頭,揮去種種不該產生的念想。

記住自己的身分,勿忘形,莫逾矩。

「清涼,你幫我跟大人說一聲,我今天起就在衙署住下了。」她正色道︰「我今天一回來就跟老王頭打听過,官舍還沒滿呢!」

清涼大驚失色,「曹司直……」

「待會兒坊市就要關門了,」她盤算著。「反正我平素在衙署里也放了幾套換洗衣服,今晚不怕沒衣裳穿……等下次休沐,我再回去李府搬行李。」

清涼俊秀的臉龐已經發白了,有種大難臨頭感。「曹司直你……你不會是當真的吧?」

她納悶地歪著頭。「怎麼就不是當真的?我很認真的。」

「這、這些話請恕清涼不敢轉達,」清涼急出了一頭汗,總算憋出了一句聰明話。「大人就在馬車上,您自己同大人說去吧。」

話說完,清涼跟後頭有野狗追的兔子般飛也似地竄逃走了。

「啥毀?」她目瞪口呆。

半晌後,曹照照只得拖著心不甘情不願又隱隱沉重的步伐,自己走出了大理寺,在高高的台階上看著下首的馬車,壓力也是很大……

不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晚的!

一听到動靜,車簾被一只修長干淨漂亮的大手緩緩掀起,露出了李衡英俊端肅卻微帶疲倦之色的面容,他濃眉略蹙——

「還不上車?」

唉,老板陰陽怪氣了一整天,原來氣還沒消啊……

她膝蓋有點發軟,腳有點抖,不過還是努力鼓起勇氣地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

李衡深邃瞳孔一縮!

「大人,您回吧,下官自今日起,就住官舍了。」她朗聲道。

大理寺兩旁石獅子僵住了……呃,不是,是石獅子兩旁的高大衛士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瞪著曹照照,然後又火速望向馬車內的寺卿大人……

衛士們吞著口水,悄悄地往石獅子後面躲了躲。

感覺,要出事了……

「你,就這麼忌憚著我?」李衡平靜的語氣底下是波濤洶涌的暗流。「這麼迫不及待疏遠防備本官?」

她愣住。

「曹照照,你就仗著本官對你心軟,是嗎?」他低沉嗓音漸漸冷峻沙啞起來。

她心口一痛,小臉有些煞白起來。「我……」

「我李衡,出身高門貴冑,位列九卿,還不至于要卑劣到勉強一個女子。」他嗓音恍似有一絲痛楚,可更多的是受傷過後的冷漠。

「我不是……」她呆呆地望著他,腦子一團漿糊,莫名心急如焚地開口想解釋。「我沒有說……」

「罷了,由你。」車簾瞬間落下,他低沉冷靜的聲音響起。「——回府!」

「喏!」清涼只得躍上馬車前轅,迅速驅策那匹高頭大馬。

馬車骨碌碌地消失在大道另一端,護衛在後的炎海給了曹照照一個冰冷危險的眼神。

顯是對于她不知好歹地傷了阿郎而感到憤怒。

曹照照失魂落魄地佇立在原地,感覺到漫天晚霞逐漸隱沒在地平線,夜幕四罩而下……

大理寺門口兩盞大燈籠被燃起,暈黃燈影下只有曹照照獨自兒一個人。

平時對她熱情有加的衛士和其他下衙的官吏們看見了這一幕,也下意識地避開了她,回頭看著她的目光,都有著驚疑和揣度……

揣度著她是不是瘋了?她是不是得罪大人了?

她苦笑了一下。

老王頭倒是親切如故,只不過在幫她抱了干淨的被褥鋪蓋到那間雅房時,還是忍不住小小聲勸她——

「……別跟大人賭氣了,大人好歹是大人,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曹照照道了謝接過鋪蓋,低著頭道︰「我不是跟大人賭氣。」

她只是在他的提醒下,認清了自己的身分,正在做自己身分應該做的事……可為什麼所有人都一副她是在無端生事、胡攪蠻纏?

她心下有點淒涼,那種格格不入,被整個世界和社會排斥了的感覺再度翻涌了上來。

「唉,你,還是早些歇著吧!」老王頭見她這模樣又是可憐又是無奈,只得搖頭嘆氣地踱著步走了。

她慢慢把鋪蓋放在了床榻上,自己收拾了起來,雅房里面空空蕩蕩的,很像早期大學宿舍那般陽春簡陋,但勝在干淨,就一張床榻,一個斗櫃,一張矮桌,一張圈椅,連個銅鏡都沒有。

和李府自然是沒得比,可是若撇開此刻心頭空空洞洞的滋味不提,其實住在這官舍的雅房,她是踏實很多的。

只要她一天是大理寺司直,她住在這里就名正言順,是有付出就有報酬,而不是寄人籬下,也不是仰人鼻息,更不用時時刻刻被某些人提醒,她不配肖想攀附李衡。

潛藏在心底深處,她早以為自己完全不當回事的那些話,在此時還是鑽了出來……

「……你就是我表兄撿回來的那乞兒?」

「……我表兄就是謙謙君子,不知哪里來的野狗兒也當人看,還保你進了大理寺,嗤,像你這種攀權附貴的人我見多了,你別真拿自己當回事,早晚還得露出原形來……」

「……我表兄未來可是要娶公主郡主的,我警告你,別髒了我表哥的地兒,污了他的名聲!」

「司直?笑話,若不是有我表兄,你當得了這個司直嗎?等我表兄看明白了你的底細後,瞧他還會不會容忍你這樣的東西在眼前晃悠,還會不會為你保駕護航……」

那位打扮得嬌貴雅致的表小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底嘴里滿滿是鄙視之情,當時曹照照閃過腦袋里的頭一個念頭是——

挖靠!要不要這麼貼近偶像劇里壞心女配角的人設啊?這種台詞,放在二○二一年是會被網友吐槽到爆的好咩?

可如今想來,她還是太too  young  too  simple了。

古代的貴賤之分宛如天塹,所以那位表小姐是非常有底氣對她說這一大串沒禮貌又沒衛生的話。

反觀她自己,有什麼資格反駁人家呢?

她連能夠當大唐社畜,都還是拜人家的表兄所賜……

「唉。」曹照照呈大字狀地躺在略顯冷硬的鋪蓋被褥上,仰望著粗獷古樸的木造天花板發愣。

確實,李衡生氣也是應該的,他堂堂名門公子,又執掌大理寺,是皇帝心月復大臣,想要攀附他、博他歡心的人都能從西市排到東市,甚至擠出九門之外……她卻三天兩頭就惹火他,讓他覺得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仔細想想,她真的太不識好歹了。

但有什麼辦法呢?

「身分啊……」她喃喃自語。

他名門公子位列九卿,通身上下都散發著濃濃的正直強大和矜貴氣質,配得上他的女孩子自然是非富即貴了。

溫柔禮貌斯文有禮的貴公子好男人,就是容易引人遐思和幻想出曖昧……

可現實才能當飯吃啊!

曹照照把自己卷進了那硬邦邦的鋪蓋被褥內,蜷縮挨蹭著牆壁,胡思亂想著直到累極睡去。

她覺得自己很正常,全沒發現平時一餐不吃就咕咕叫的胃,在她忘了去大理寺食堂打飯,一路顛忙到入夜後,卻還完全沒有任何饑餓的感覺。

彷佛就是,震驚到麻木了……

李衡面色沉沉地回到了李府,迎上來的老管家歡喜又恭敬對著他躬身行禮。

「阿郎一路辛苦,可算是回來了,老奴已命人備好飯菜……還是大人想先梳洗一番?」

「先備水吧。」他聲音低沉道。

「喏!」老管家拱手,笑咪咪的老眼自然而然往他身後一探。「咦?怎不見曹司直?」

雪飛和炎海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阿郎臉色變得更難看了,身上冰冷氣息越發凍得人發顫。

「她在大理寺,不回來了。」李衡冷冷說完,手卻不自覺捂住了左胸口……有一絲絲抽疼得厲害。

「這……」老管家詫異。

雪飛見狀忙對老管家使了個眼色。「阿郎累了。」

「喔,對,對,老奴這就去讓人備湯泉。」

李府佔地遼闊,後院就引進了一處暖意融融的湯泉,只不過平時阿郎不好奢華享受,因此那湯泉也少用。

不過見阿郎今日神情疲憊冷漠,想來是累得狠了,泡泡湯泉定然會舒服些。

「不必。」李衡像是想到了什麼,搖搖頭道︰「不早了,我還有卷宗待批,隨意便好。」

「喏,喏。」

雪飛和炎海互覷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清涼倒是注意到阿郎在回到主屋的路上,略略望向了某個方向兩三回……

那里,直通曹司直……「以前」住著的小院。

——亥時末,燃著宮燈燭火的書齋內,李衡手持一只卷宗,落在上頭的目光動也不動,已然這樣入神好一會兒了。

清涼輕手輕腳地上前又撥亮了燈心,小聲地問︰「阿郎,亥時末了,您明日還要上早朝……」

「嗯,」他手微微一顫,忽蹙眉問道︰「官舍可提供有夜宵?」

「阿郎放心,大理寺十二時辰皆有輪班職守要員,夜里會再供一頓的。」

「我沒有不放心什麼。」他臉略沉,目光隱含危險警告之色。「——別胡亂揣度我的心思。」

「清涼不敢。」俊秀少年額心沁冷汗,忙道。

李衡有少許心煩地擺了擺手。「無事,你且下去休息吧。」

「喏。」

就在少年轉過身去時,李衡突然又喚住了他——

「等等!」

「阿郎還有何吩咐?」清涼回頭恭謹躬身。

「今天下衙時……」他遲疑,有些艱難地問︰「就是在馬車上,我……口氣壞嗎?」

清涼一愣,「這……」

他胸口煩躁更甚,聲音低沉的催促道︰「有什麼不可說的?你只管答便是了。」

「阿郎……」清涼像被圈套逮著的兔子般,這一剎真懊惱自己怎麼不學著兩個哥哥乖乖在外頭守著便好,不過對上阿郎深沉銳利的目光,他還是只得咬著牙吞吞吐吐。「……是有點兒。」

李衡臉色白了白,「當真?」

「有……那麼一點。」清涼趕緊澄清道︰「不過您說的也沒錯,您畢竟是主子,還是大理寺卿,申斥下屬一二也沒什麼……曹司直,曹司直向來心寬,想來,想來……」

李衡面容有些灰黯,喃喃自語,「我今日,怎麼就按捺不住脾性了?」

明知道她何止心寬,而是心大到遲鈍,骨子里就沒姑娘家的細膩婉轉敏感,偏偏還同她嘔氣。

君子當博學以文,約之以禮,當三戒九思……可他今日心底受傷一個不自在,竟月兌口而出不善之言。

她大病初愈,身子都還沒好全,他就該哄也要把她哄回家來,怎麼能腦門一熱便允了她在官舍住下?

明知她除了他之外,在大唐再無親朋故友可依靠……

心口隱隱抽痛感更加劇烈,他浮躁地放下了卷宗,倏然起身在書齋內大步來回踱了踱。

清涼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兒,生怕主子又追問一些他壓根兒回答不出的難題。

「倘若……」李衡腳步陡地定住,而後頹然。「不成,各坊市的門都關了。」

他身為大理寺卿,自有權柄可一路喊開坊門暢行無阻,可眾目睽睽人言可畏,縱然無人敢對上他,卻不免把箭頭轉向了曹照照……

他無聲嘆息,最終只得強捺下滿心焦灼難耐,對清涼擺擺手。「去吧。」

「喏,」清涼還是忍不住低聲勸道︰「阿郎早些歇息。」

「嗯,知道了。」他頷首。

早朝過後,聖人將李衡留了下來。

含元宮內的御書房中,高大碩健的中年帝王眉眼噙笑,親切地對李衡招手——

「朕的玉衡郎都瘦了,來來來,皇後方才送了櫻桃來,你也嘗嘗。」

「臣不敢。」李衡優雅謙敬地行了一禮。

「還跟朕客氣,你這一日日大了,倒越發端肅謹慎,都沒有小時候好玩兒了。」聖人也是看著他長大的,向來當親子佷看待,假意生氣地一拍大腿。「是誰當年邁著小短腿去同皇後告狀,說朕牙疼不乖,還偷吃酥酪,害朕被皇後狠狠罰了一通……那時候你怎麼就沒同朕客氣了?」

李衡英俊凝肅的臉龐有一剎那的抽搐,面頰微微發紅。「聖人……那都是臣五歲時候的事兒了,當時不懂事……」

「現在也沒懂事到哪里去,執掌了大理寺後,天天跟個老學究似的,跟朕都不親了。」聖人吹著胡子氣咻咻。

李衡只得恭恭敬敬端起其中一只玉碟奉與聖人,溫聲道︰「聖人請用,皇後娘娘親手做的櫻桃最是美味,您先嘗一個?」

聖人被逗笑了,接過來咬了口,為其中流淌的櫻桃酸甜滋味而一臉滿足。

李衡也慢條斯理地吃將起來,一旁的王公公殷切地幫忙斟茶,還不忘道︰「李寺卿大人出了趟遠門,聖人天天都念叨著呢!」

「有你這老貨什麼事?」聖人笑罵。「一邊去。」

王公公忙笑著哈腰退下,知道自家聖人這是不好意思了。

說來人和人之間的緣分何其玄妙,李寺卿大人自小進宮做太子伴讀,後來反倒十天有八天都被聖人提溜在身邊,差不多可以說是聖人親自養大的……

也是李寺卿大人自個兒爭氣,自幼三歲啟蒙,五歲能詩,七歲和欽天監藺大人對弈就能殺個平手,十歲便偶然破了宮中一樁疑案。

那是一名才人懸梁自盡,被發現的時候門窗緊閉,負責調查的大理寺陸大人和北衙禁軍統領鄒將軍一一查看過,屋內沒有半點打斗或掙扎痕跡,門又是由內拴實的,因此判定該名才人當是自行投繯無誤。

恰巧那時面色不豫的聖人帶著清俊稚女敕的小李衡,也來到了才人所居處所,小李衡看著里頭敞開的房間,梁上那只垂落的繩結,下首的凳子,被抬下來的才人尸首,忽然說了一句——

「她是死于他殺的。」

眾人大驚。

聖人目光銳利起來,低頭道︰「玉衡,你怎知她是被人殺害,而不是自盡而亡?」

「回聖人的話,」小李衡板著臉的模樣有說不出的可愛,卻神情嚴肅道︰「您看,才人身量約五尺八寸,那梁和繩結及凳子的高度,才人要自己吊上去,和墊腳的凳子之間卻還差上十多寸……難道才人是憑空一躍,把脖子準確套進繩結里去的嗎?」

他這話一出,眾人瞬間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是呀!若按才人身量和繩結跟凳子之間,確實差了好一段距離,踮高腳尖也構不上繩結,又如何能穩穩地把自己給套上去吊死呢?

聖人兩眼灼灼,絲毫不掩其中驚喜贊賞之色,撫短須大笑。「好,果然是朕的玉衡郎,眼明心亮思緒敏捷……陸卿和鄒卿,你二人可要再重新勘查一次現場?再好好思量思量?」

陸大人和鄒將軍額上冷汗迸出,忙下跪拱手,「是臣等疏漏了,臣等有罪!」

「哼,」聖人似笑非笑。「兩位卿家若是能擒住凶手,自然有將功贖罪之說,倘若查不出……」

「請聖人見恕,臣等定然速速捉拿凶手歸案!」

聖人眉頭不滿地微挑,卻在低頭看著小李衡的時候,露出笑容。「玉衡,那依你所見,這凶手有可能是什麼樣的人?」

小李衡看了有些難堪,卻也眼巴巴望著自己的陸大人和鄒將軍,遲疑了一下。

「別怕,縱然是說錯了也不要緊,朕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小李衡仰望著他。「那聖人可否容玉衡一觀現場和死者?」

聖人沒想到這小家伙當真如此膽大,死人也不怕,而且氣定神閑沉穩得渾不似個年僅十歲的小少年,不禁心下大為稱許,點點頭道︰「朕準了。」

「謝陛下。」

小李衡小心翼翼謹慎地先檢查了死者,從頭到腳,尤其是頸項勒痕之處,然後又進屋內轉了一圈,最後出來時,神色肅然地拱手道——

「稟聖人,玉衡猜測這凶手許是個身材高大之人,這才能有足夠的身量和力氣把才人套上繩結,做出這投繯自盡的假象。」

眾人大驚。

聖人疾問道︰「你還看出了什麼蹊蹺?」

「回聖人的話,」小玉衡繃著清俊稚氣的臉蛋。「屋內有一扇窗戶看似關得嚴實,可玉衡試過了,那窗欞做了一處巧妙的設計,是從外頭就能落栓的……窗框里外下方有一點不起眼的紅色泥漬,想必是凶手翻窗出入時留下的。」

聖人神色越發凜然嚴肅起來,對于他的分析研判更加重視了七分。「還有呢?」

「才人脖頸上只有繩索勒痕,自下巴沿著耳後往上,符合上吊致死的跡象,但後頸也有一處輕微的紅暈瘀青,像是被人自後頸劈暈了才套進繩結的。」

「你的意思是……」鄒將軍挺直了身子,虎眸瞪大。「凶手是身材高大習武之人——難道意指是禁軍或羽林衛中的哪個混帳干的?」

小李衡對著鄒將軍,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這點玉衡不敢妄言,不過鄒將軍可以查一查巡防此處的衛士,看看有沒有人靴子底下沾了花泥……」

「什麼花泥?」

「我方才推開窗看,外頭植了一株桃花樹,正是盛放時分,而昨夜恰恰好落了雨,桃花樹下花瓣泥濘,此人自窗台進出,靴底自然無可避免會沾上些。」

「本將軍馬上就去徹查!」

聖人看著小李衡,神情忽然有一絲古怪,後來領著他回御書房的時候,忍不住問道——

「你這是,影射朕後宮的才人和衛士私通?」

原是侃侃而談、成竹在胸的小李衡一時被難住了,仰望著聖人,干淨的大眼楮里透著茫然。「私通?」

「……」聖人瞬間有種教壞小孩兒的心虛感。

「敢問聖人,私通為何意也?」飽讀經綸的小李衡自幼以來看的都是聖賢書、听的皆是金石語,何曾听過這一陌生的詞,一臉虛心求教。

王公公偷偷瞄了一眼耳朵浮現可疑紅色的聖人,忍不住低下頭,肩頭微微抖了抖,給憋笑的。

咳,不應該不應該,真真是大逆不道啊!

「……皇後剛剛命人來說備好了茶宴,宴上有上好的綠牡丹,這好花當有好詩詞來配,小玉衡跟朕去赴宴,今日可得多做上幾首好詩才行,走走走。」聖人腳下如飛,還不忘對王公公甩了個眼神。「——朕的玉衡郎人小腿短,王福你抱他!走得快些!」

「喏,老奴遵命。」王公公笑嘻嘻地一把將小李衡抱了起來,也不顧小人兒那僵住的表情……

——後來捉到了行凶之人,果然是巡防的衛士,他和那名才人私通,誰知才人有了身孕,他怕事跡敗露會連累自己,便索性殺了才人以絕後患。

聖人知道此事之後勃然大怒,狠狠削了鄒將軍一頓,轉頭就厚厚賞賜了小李衡一番。

王公公想著當年那小小一點兒只到自己腰間的孩子,今日卻已然長成高大修長正直穩重的寺卿大人,不禁感慨又欣慰。

聖人吃完了櫻桃,淨了淨手,正色地看著李衡。「玉衡,你那日飛隼傳書上的密折,朕都看了……依你研判,蜀王可有涉入其中?」

李衡頓了一頓,烏黑深邃的目光坦誠地望向聖人。「臣目前無法給聖人證據確鑿的答案,只是在真相水落石出前,當以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

……意為獎賞如有可疑,仍然給予,所以廣開恩德,刑罰如有可疑,寧可免刑,所以慎重刑罰。

聖人吁了口氣,威嚴的臉龐掠過一絲復雜之色。「你向來嚴謹審慎,朕深信之,如若,最後種種證據顯示出蜀王有所歧念異動,朕也不會縱了他。」

「聖人英明。」李衡拱手,目光真摯。「不過聖人放心,臣按目前蛛絲馬跡查察至今,蜀王雖有些行止可疑有失妥當,但若由此研判蜀王有異心,當也不至于此。」

聖人頓時心下一松,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頭。「好,好孩子,朕就知道愛卿處事公正無私,必不會因著和太子私交甚篤,就失了本心。」

李衡恭敬垂首行禮。「聖人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且恩澤天下,太子則仁厚誠孝,忠心侍君父,友愛手足……然臣是聖人的臣子,是我大唐的司法刑獄官員,事事本當按法度公義而行,自不敢有半點私心。」

「好!」聖人龍心大悅,這下越發滿意地親自牽起他,堅定有力道︰「你且安心去查,萬事有朕在呢,朕就是你的靠山!」

「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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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8 00:06: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李衡出了皇宮內廷,恰巧和一個身姿英挺尊貴的少年在廊下相遇。

「衡,拜見九皇子。」

俊美少年熱情地道︰「玉衡阿兄太多禮見外了,連父皇和太子大兄都舍不得受你的禮,何況是我呢?」

李衡笑笑,並不把九皇子親昵的話語做態往心里去,依然淡然爾雅地問︰「九皇子也才剛出宮?」

「是呀,我阿娘最近胃口不好,我常常得進宮哄著才肯多吃那麼幾口。」九皇子嘆了口氣,有些發愁。「說來說去都是六哥不好。」

李衡微微挑眉,不動聲色。

「他在藩地上那些狗皮倒灶的事兒都傳回了長安,阿娘惱他做派豪奢性子魯直,給門下賣了都還幫著數錢呢,偏生阿娘也不好多管……這不,擔心得飯都吃不下了。」

「九皇子莫擔憂,蜀王就藩十年有余,早就能獨當一面,連聖人都放心,楊妃娘娘也不必太過操心了。」李衡溫和地道。

九皇子眸光一閃,還是苦著臉道︰「玉衡阿兄,連你也拿我當小孩兒看,還與我說客套話……」

「臣沒有這個意思。」他微笑。

九皇子胡攪蠻纏了大半刻,見李衡依然油鹽不進,也不免有了一絲急躁,「玉衡阿兄,您就坦白跟我說說,我阿兄不會有事吧?」

「九皇子何出此言?」

九皇子自知自己此番動靜,看在這個狡猾如狐的「玉衡阿兄」眼中,恐怕早就窺透了異常……只得頹喪老實道︰「我和母妃都知道阿兄性情粗豪,好大喜功,行事有種種不妥當,最容易被人拿來做靶,我們是勸了又勸,攔了又攔,可阿兄若是這般好規勸的,當年還用得著被父皇一氣之下早早發落到藩地嗎?」

蜀王當年也算是長安一霸,偏偏志大才疏,也沒少仗著皇子的身分在外頭招搖,還險些扯進了買官蠰爵的大案中。

若非如此,聖人也不會狠狠杖責了他三十廷杖,發往藩地。


聖人早就料定,以他這樣的腦子,若遇著幾個心懷不軌之人存心謀算,日後還有闖出大禍的時候。

只是……

九皇子咬牙切齒,壓低聲音道︰「母妃去歲收到了阿兄的密信,信里喜悅之情溢于紙外,只說往後定會讓母妃過盡奢靡榮華的好日子,還讓母妃不用再在宮里戰戰兢兢,一個銀錢得掰做兩個花……玉衡阿兄,不怕你笑,母妃自收到了這一封密信後,整整病了大半個月,你若不信的話,大可調宮中太醫署的脈案一覽。」

「九皇子慎言,宮中貴人脈案,豈是外臣可窺之?」李衡目光凜然。

九皇子自覺失言,俊俏少年臉龐愁苦之色更深了。「是我一時心急說錯話了,我、我只是想玉衡阿兄明白,我們母子二人在長安的處境,還有我阿兄……他不是個壞人,他只是太輕易受人蠱惑了。」

「九皇子這番話,如何不對聖人坦然相告?」李衡神情和緩,低聲道︰「父子之間又有何不能說的?」

「在阿爺心中,恐怕信重你這個外臣還遠勝過我這親兒。」九皇子扁嘴。

「九皇子!」他打斷九皇子的話,神情端正溫和而嚴肅。「聖人是明君,也是慈父,帝王心胸寬大能容天下九州江海,可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不該一片舐犢情深卻遭兒女誤解……若九皇子當真如此想差,未免也太辜負聖人一片慈愛之心了!」

九皇子沒想到消息沒打听著,反倒被李衡不輕不重地給訓誡了一頓,最後,也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悻悻然離去。

遠遠隨扈在後的雪飛這才悄然上前,執手道︰「阿郎,馬車到了。」

「嗯,回大理寺吧!」

「喏。」

然而他和九皇子在無人幽廊下短短踫面談話的內容,立時就被送到了聖人的龍案前。

「聖人?」王公公提心吊膽地看著聖人面色漠然。

聖人半晌後,緩緩長舒了一口氣,神情澀然中又有著隱隱欣慰,感慨道︰「朕就知道,沒有白疼了玉衡。」

那白疼的是誰……

王公公完全不敢搭聲。

聖人側首,「慶元府里那頭搜查得如何了?魏長風謀劃了那麼多年,通府上下就沒有一個長了眼楮耳朵的?」

「回聖人的話,」王公公戰戰兢兢地將一只密折呈上,「這是方才左衛葉大將軍遞回的密折。」

聖人緩緩展開,目光凌厲,霎時笑了。

「這線頭,都查到皇後頭上了。」

「陛下……」王公公一抖,忙跪下。

「你這老貨慌什麼?」聖人淡淡然道︰「朕還不至于因著慶元府里幾個老嬤嬤的胡言亂語,就懷疑上了朕的皇後,也不會這點‘秘聞’,就砍了你這顆狗頭。」

王公公更害怕了……

「上頭說,二十年前沈陽王起意叛亂,是因為和皇後有私,連太子的生辰都可以被他們拿來做文章,哼!慶元被魏長風美色所迷,公主之尊也不要了,父母兄弟也不認了,至死都是個胡涂蟲!」聖人憤怒將密折狠狠重擲在地,目光陰沉。「——葉縝就信了這些鬼話嗎?拿它來搪塞朕?」

王公公哆嗦著拾起了密折,抖著手呈上。「聖人息怒……」

「讓他再給朕往里刨查!」聖人冷冷地道︰「若僅憑著幾個該死的婦人嚼口舌,便誤以為此案涉及皇後,便不敢再深入詳查,如此不正好中了幕後之人的詭計?」

「喏!喏!」

無論在背後謀算的黑手是誰,肯定知道二十年前他曾與皇後有過齟齬,也知沈陽王當年和他同時向先皇求娶皇後種種內情……

聖人眼神越發陰郁森冷。

剝皮案

李衡出了皇宮內廷,乘馬車回大理寺。

車輪骨碌碌聲中,他若有所思,片刻後淡淡一笑……

「果然,大明宮出生的孩子,沒有一個是簡單人物。」

馬車終于在大理寺門口停下,才剛剛下了車,就見一名身材矮胖和藹的老人聞訊匆匆迎上來。

「大人。」大理寺少卿盧文大人急忙拱手作禮。

盧大人平時笑呵呵老好人模樣,實則精明干練心思玲瓏,上回曹照照就是被他老人家給坑的……咳。

「盧公免禮。」李衡看著他,蹙眉問道︰「怎麼了?」

「京兆府今晨緊急請調甲字柳仵作和曹司直前往長安縣協理偵辦一樁剝皮懸案,下官允了。」盧大人將此案相關的刑部卷宗遞上,有些憂心地道︰「此乃正常借調,本是小事,不該驚動大人,只是自大理寺到長安縣也不過一個時辰便可到達,可……」

——大理寺位于長安城西北角處的義寧坊,萬年縣和長安縣則以皇城朱雀大街為界,街東五十三坊屬萬年縣,街西五十五坊則屬長安縣。

他心一突,目光犀利。「快說,可是曹司直……和柳仵作出什麼事了?」

「不不不,不是出事了,應該不會有事,只是……」盧大人吞了口口水,忙解釋道︰「京兆府捕快剛剛來問,沒接到他們二人,莫不是恰恰錯身而過了?可不應該啊……這都過了一上午了。」

「來人,備馬!」他臉色瞬間變了,猛地轉身大步疾奔而出。

「喏!」清涼迅速領命,稍息間已匆匆牽著李衡的坐騎急至。

「雪飛回府,調一支小隊跟上來找人!」他身姿迅捷俐落地翻身上馬,嫌官帽礙事,隨手一擲由雪飛接捧在手。

「屬下明白。」

李衡策馬疾馳,炎海和清涼急急打馬跟上……

各坊市熱鬧非凡,萬商雲集,可人越多,李衡越是心急,他不能因著兩人尚未被證實失蹤,便命全城武侯和不良人加入大肆搜索,並非他不願或無權,而是唯恐自己的關心則亂,反倒害了曹照照成為眾矢之的。

很快的,李府的侍衛小隊也緊跟著追隨而來,老練地呈扇狀開始搜尋他們二人的行蹤。

西市有許多波斯邸、珠寶店、貨堆酒肆和衣、燭、餅、藥等店鋪子,李衡強捺著心里火燒火燎般的焦灼,肅著臉親自在各坊門衛兵詢問可否有看見大理寺辦案人員過坊?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李衡額際的汗水也點點滾落,他向來氣定神閑冷靜從容的面龐漸漸發白……

他今早上朝前,就該命清涼先去大理寺看著她——

不!昨日,就不該同她嘔氣的。

李衡內心苦澀懊惱自責交戰,滿腦子想的都是她莫不會是被歹人給盯上了?甚至,是他朝堂上的政敵,抑或是他這五年來辦過的大案所惹下的仇家……

「……大人怎麼會在這里?您不是上朝去了嗎?」一個清脆迷惑的熟悉嗓音響起。

這聲音的出現猶如天籟之音,李衡一僵,緩緩地轉過身去,微微發紅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曹照照從酒肆里拎著一小壇子醋走出來,仰望著他,先是詫異愕然,隨即被他「惡狠狠」的目光嚇住了!

電光石火間,她這才想起昨天兩人已經不歡而散……

曹照照心髒一縮,連忙縮著脖子腦袋抱緊壇子,就想假裝自己剛剛什麼都沒出聲兒地悄悄開溜。

白痴喔,李衡昨天已經把話撂得那麼決絕明白了,只差沒有割袍斷義,高喊一句——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她怎麼就腦子不好使的又自己屁顛屁顛地湊上去了?

只是她才想偷溜,剎那間整個人忽然被他從身後緊緊地環抱住了!

她腦子轟然作響,瞬間傻在當場……

背心緊貼靠著的溫暖又強壯如鐵胸膛怦怦、怦怦……劇烈心跳和熱力同時輻射沁透了她的肌膚,腰間被他的長臂牢牢箍住……她屏住呼吸,只覺敏感柔軟的耳畔傳來男人灼熱的氣息……

「你,氣死我了。」他咬牙切齒,低沉喑啞嗓音里有著深深的慍怒和……寵溺繾綣。

曹照照整個人像是黑夜中突然被車前燈照到的小動物一樣,瞪大圓眼楮,腦中一片空白。

「我,我今天也沒干啥惹您生氣的壞事啊……」她腦子還渾渾沌沌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求生欲本能發作,搶先宣示清白。

「閉嘴,別動。」他擁得她更緊了。

李大人這是……這是……這是……

曹照照忽然口干舌燥起來,有個瘋狂的、極度荒謬的念頭跟平溪天燈一樣閃著光亮,搖搖晃晃冉冉升空……

四周人們也看呆了,下一瞬忽然響起如雷鼓噪叫好聲,還有人樂呵吆喝著親個嘴兒……

李衡回過神來,雙耳頓時燒紅如血玉,平素堅如磐石泰山之安的氣勢也不見了,流露出一絲罕見的羞赧,如觸著了電般猛地放開了曹照照……只不過很快又改為大手緊緊攥握住了她的小手。

曹照照震驚地低頭看著自己被他牢握住的手……這就是,傳說中的十指緊扣?

雪飛和炎海、清涼也震驚不已,可終究比阿郎快一步反應過來,忙做了個手勢,李府的侍衛小隊很快默契十足地將阿郎和曹司直圍進了保護圈內。

「大人你……」曹照照腦袋瓜變成了坨漿糊,心跳加速,有個聲音跟土撥鼠一樣瘋狂尖叫——

啊啊啊啊啊他肯定喜翻你啊啊啊啊啊!

「跟我走。」他堅定地牽著她。

「可……柳仵作還在等著我……」她結結巴巴,月兌口而出。

他深邃眼眸一凝。「嗯?」

曹照照這才慢慢恢復思考能力,盡管小臉還紅著,胸口嚴重心律不整,不過已經能正常說話了。「我們……咳,在附近的巷子又發現了一具尸體,柳仵作帶了皂角和蒼術,可醋不夠了,所以我才來幫他買醋的……他和尸體還等著我呢。」

——又有第二樁命案?

李衡也立時回到大理寺卿的身分,目光凜冽。「在哪里?」

她趕緊領路,卻在走了兩三步後忍不住又偷瞄了兩人依然牢牢十指緊扣的雙手……差點腳下一個踉蹌。

按娘喂!

他嘴角笑意淡淡揚起,卻再也平復不回去了,連眉眼都是抑不住的愉悅。「當心,別又冒冒失失的,若扭了腳踝怎麼辦?」

「大人你這是……」她不敢再看,只好跟縮頭烏龜似地努力把視線全放在自己有點同手同腳的步伐上。

……被哪個風流小郎君奪舍了嗎?

「對不起。」

她愕然抬頭。「啊?」

李衡大手緊牽著她,步履泰然從容優雅,嗓音低沉歉然。「……昨日,是我不好。」

她不知怎地鼻頭一酸,心也澀澀軟軟亂糟糟了起來。「……那個,不是的,大人您已經很好了,是我自己……不知好歹,其實您對我足夠好了……」

——在熱鬧喧嚷的西市中,在李府護衛重重簇擁下,整個世界彷佛被遠遠地隔開了,只剩下了他們倆,大手牽著小手,高大的男人護著嬌小的女人,一個害羞,一個赧然……彼此之間聲音低低的,入耳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照照,我心悅你。」他沙啞道。

她耳際隱隱嗡嗡然,卜通卜通的激動心跳聲逐漸巨大到好像全天下都能听見……

照照,我心悅你。

短短六個字,猶如夜里大霧彌漫不辨方向的海上,突然有一道強烈的燈塔光芒瞬間破霧而來,驅離所有黑暗不安和孤獨飄蕩,也消融了她這些日子來的惶惑忐忑、自我懷疑和自我嫌惡……

曹照照忽然有想哭的沖動。

原來呀,真的不是她自己一個人拿錯了劇本在演獨角戲……

原來她從他身上,從他們日日相處相偕辦案間,那隱隱約約、恍恍惚惚、似有若無的曖昧不明和怦然心動……不是自己妄想出來的?

只是,巨大的驚喜來得太快……她在最初的狂喜過後,還是有種不踏實的懸浮飄忽感。

「大人你,」她鼓起勇氣,仰頭望著高大的他。「……確定?」

「確定。」李衡低頭凝視著她,眼神溫柔而專注。「你信我嗎?」

她小臉不知不覺熱燙成了熟透的果子似的,結巴道︰「我……也沒說不信啊,可是……什麼時候?您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上我的?」

他英俊端肅的臉龐也浮上了一抹霞色。「不知道。」

「……」她罕見羞人答答的小臉瞬間一僵。

「不,我是說,應當是很久了。」他連忙解釋,嘴唇有些發干。「只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看著他難得羞怯不自在的模樣,曹照照心里一甜,突然莫名蹦出了種想耍流氓的沖動——

「這就是傳說中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嗷嗚!好言小啊啊啊啊!

誰知他听著這兩句話,神情一怔,霎時竟有些痴了,反覆回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確是如此。照照,你竟能一語說中我心底所思所想,沒想到……」

面對他驚艷贊嘆的目光,曹照照臉更紅了——不過這次是給心虛的。這兩句被廣泛運用在各種言情小說里告白的,乃是出自明代名劇作家湯顯祖的「牡丹亭」里的絕美佳句。

而他該不會誤以為她是那種出口成章詠絮之才的美少女吧?

「這不是我自己想的,是一位湯先生說的。」她趕緊申明,拒絕當那種胡亂剽竊後代名家詩詞還沾沾自喜的穿越女主。

「湯先生?」李衡腦中飛快搜尋著印象中所有湯姓的詩作大家……

「您肯定不認識——」她不忘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干笑,心一虛,話就多。「您是知道的,我沒有那種文學底蘊啦哈哈哈哈,我連‘長安萬庶雜談’的序文都看不完,十個字里面起碼三個字不會念,怎麼可能寫得出這麼美的告白情詩呀?」

她嘿嘿哈哈的笑瞬間把情絲纏綿曖昧繾綣的氣氛一掃而空,頃刻間變成了眼前有三只烏鴉啊啊啊地飛過的那種……

李衡眸底的溫柔剎那被滿滿的笑意掩沒了。

「或許,我知道答案了。」他低聲道。

「欸?」

他凝視著她,眸光閃閃。「那你呢?」

「我什麼?」

「你可也……」他聲音輕到彷佛一根羽毛,霎時搔得她心尖兒一顫。「……心悅我?」

這一瞬間,曹照照終于展現了身為二十一世紀現代獨立女性的颯爽灑月兌,勇敢地仰起頭迎視他專注深邃的眼神——

「嗯啊。」

「嗯……啊?」他愣住,微微費解。

「我也喜歡你。」她紅著臉,咧嘴一笑。

他黑眸剎那明亮如皓日燦陽,怎麼也抑不住直直往上飛揚的嘴角。「那——」

「開始交往吧!」她抓握著他的大手,快樂地舉高高搖呀搖。

「……交往?」

「對!」她眉開眼笑,好想要對著全世界……不對,是全長安大喊三聲——

老娘終于有男人追啦!終于不再是單身狗惹!而且我男人全長安第一帥嘿嘿嘿!

曹照照眼角眉梢的笑容已經逐漸趨向猥瑣……咳。

兩年多來,李衡雖已習慣了她時不時冒出的古怪用語,可這里的「交往」顯然與他一貫認知的「交往」不同,所以他為求慎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再度嚴肅求證——

「你所謂的交往,是願意和我在一起,入我李府,做我李家的人?」

她心髒怦怦跳,猥瑣笑容都被嚇憋回去了,「那個,進度條……進展不用這麼快吧?」

「你不想嫁給我?」他英俊沉肅的臉登時一緊。

「我們才剛剛互相告白。」曹照照也很是理直氣壯,她可沒想過要閃婚這麼新潮啊!

「既已倆心相知相許,為何——」向來氣定神閑的李衡有一霎地急了。

就在此時,巷口繞出了一個長相秀氣的青衣男子,在看到曹照照的剎那明顯松了口氣——

「曹司直你可回來……大人?」

李衡心神定了定,迅速回復了沉著精明干練,目光冷靜。「柳仵作,受害者在何處?」

「回大人的話,就在巷子盡頭。」柳仵作趕緊領路。

眼見熱騰騰剛出爐的男朋友很快就切換回辦案模式,稍稍遲疑後,只得松開了手,習慣性地袖手負于身後,大步往前。

曹照照看了看自己被放開的那只小手,再看了看前頭高大頎長的紫袍美男子,眼角抽動了一下……

「你個直男……」她咕噥,後來還是自動自發地跟了上去。

好吧,上班期間,公事重要。

巷子盡頭躺著一個五官鮮血淋灕慘不忍睹的男子尸體。

曹照照把那一小壇子醋交給了柳仵作,看著柳仵作老練地用隨身的一疊桑皮紙以酒醋沾濕了,一一貼在男子被解開衣衫的頸項、胸口、腋下等處。

李衡來到尸體身邊,單膝抵地,仔細端詳死者翻紅幾可見骨的臉……濃眉緊皺。

「他被剝去面上的皮了?」

「是的。」柳仵作恭敬道。

曹照照在旁邊,還是覺得不忍卒睹,凶手手段太殘暴,幾乎是凌虐式的殺人手法。

凶手如不是想抹去受害者的臉,不教人看出此人真實身分,就是……凶手是個連環變態殺人犯?!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初勘驗後,便讓人把死者送回大理寺。」李衡神色嚴峻,起身道︰「長安縣不是還有一樁命案尸首待查?你二人在此已耽誤太久了。」

「大人,我等知錯了。」曹照照和柳仵作一臉愧疚。

「大人,死者男,二十歲上下,身長六尺二寸,軀體勻稱康健,無明顯胎記,以手腳和全身皮膚細致狀態來看,出身應當不錯,他右手拇指、中指側有繭子,應該是長時間使用毛筆所致。」曹照照趕緊報告。「——對了,據尸僵程度研判,死亡時間大約過了四個時辰。」

李衡看著她兢兢業業的小模樣,眼神一柔,溫和道︰「嗯,好。」

她眨眨眼,接觸到他的眼神後忍不住心神蕩了蕩,做賊心虛地低下了頭,省得被旁人瞧見他倆的眉來眼去。

……這種遮遮掩掩偷偷模模的辦公室戀情,也太刺激惹!

「不過,我覺得有件事很蹊蹺……」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又猛然抬頭。「這條巷子並不十分偏僻隱晦,死者被棄尸在這里想必時間也不長,否則很快就被人發現了,也輪不到我和柳仵作撞見。」

李衡看了看這條巷子兩側,是一排排屋舍的後門所在,巷子盡頭就是渠流,此渠流方向可通往曲江池……

長安城建築如同星羅棋布,坊市和坊市之間規劃嚴明開闊,所有河流渠道圍繞縱橫。

他面露深思。「這不是棄尸。」

「不是棄尸?」她納悶。

「如若單純只是想棄尸,何不再前行幾步將人擲進渠流里便罷?」

眾人恍然大悟。

「對喔!」曹照照和他向來有默契,接口道︰「如果想毀尸滅跡,扔進渠流里無論是沉于渠底或是順流而下,等發現的時候也不知哪年哪月,尸首更加叫人無法辨認。」

「死者,是凶手故意讓人發現的。」李衡高大修長的身形緩緩跨了幾步,指著地上痕跡道︰「凶手剝去死者面皮,刀法純熟細膩,非短短一兩個時辰即成,疑似以單輪木推板車運尸至此……」

眾人順著他的手,看向小巷石板鋪就的地面,淺淺塵土上,依稀有仔細觀察才能察覺的車轍印。

李衡看著地上車轍印在死者尸體旁印子稍重些,顯是停下的時辰較久……而後車轍印一路消失在渠流邊。

「雪飛,領人在此處打撈板車。」李衡揚聲道。

「喏!」雪飛做了一個手勢,侍衛小隊中有幾個迅速出列,也不用換上水靠就敏捷靈巧地一一躍入渠流中。

他們幾名都是水性極佳,擅長水下搜索之人。

曹照照看得目瞪口呆滿眼驚嘆,差點控制不住瘋狂鼓掌大聲叫好的沖動。

——媽耶,這是唐朝版兩棲突擊小隊吧?

「炎海,你帶人先清查一遍此處所住百姓相關戶籍、租賃等等細情,尤其是萬年縣、長安縣所有屠戶。」李衡吩咐道。

「喏!」

柳仵作這頭,則是掐著點兒小心地將干透的桑皮紙揭開,卻一無所獲,額頭有些冒冷汗。「大人,死者除了尸斑外,全身不見任何異常的瘀傷,方才小人也檢查過他的口鼻耳均無出血的痕跡。」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只可能是被剝去面皮,失血過多而死?」他盯著柳仵問道。

柳仵作吞了吞口水,拱手道︰「小人不敢妄作揣測,然而即便是死者的舌苔、指尖也未有中毒發黑……所以也推斷不出,他究竟是生前抑或是死後才慘遭人剝去面皮?」

「他是死後才被凶手下手剝去臉皮的。」曹照照忽然道。

李衡和柳仵作同時望向她,目光專注。

「怎麼說?」

「他極有可能是被人迷昏的,但凶手應該不是趁他昏迷的時候動手切割剝皮,因為那樣的過程中人會活生生痛醒過來,也會因巨大痛苦和求生本能而猛烈掙扎,掙扎就會留下大片摩擦傷,紅腫出血,至少也會產生瘀青。」她以跟過好幾台刀的外科護理師經驗,做出相關研判。

——她就曾經親眼看過一名六十幾歲的阿姨被送上手術台緊急開盲腸手術,因個人體質關系,麻醉劑量不夠,那位阿姨痛到醒過來狠狠踹了最靠近她的護理師一腳,並破口大罵干譙了主刀醫生一大串,包含男女性各種生殖器官醬醬釀釀的國罵……

咳,果然民間臥虎藏龍。

奧運如果有干譙比賽,那位阿姨肯定能為台灣拿下一面金牌。

總之,後來那位阿姨和醫生護理師都各自傷痕累累慘不忍睹,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手術室里互毆打群架咧!

柳仵作不知道她的思緒已經飄到十萬八千里遠去了,只見她侃侃而述,十分專業、專業十分,就忍不住滿眼欽佩。

而李衡則是嘴角微揚,凝視她的神色里掩不住一絲驕傲和愉悅。

冰雪聰明,機巧敏智……

不愧是他的「曹司直」。

「我猜,他身上沒明顯外傷,怕是凶手對他下了最重的麻沸散,並且刻意劑量過當,引發休克死亡。」曹照照嚴肅地道︰「然後,才動手切割剝皮。」

李衡面色凝重冷峻。「凶手行凶手段冷靜殘暴,非是常人。」

曹照照也不由打了個冷顫,「他是有計劃殺人,而且……」

就算她不是犯罪側寫專家,都能夠感覺得出凶手的瘋狂、冷酷和嗜血的游戲心態。

柳仵作臉色發白。

「對了,」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狐疑地問柳仵作︰「柳大哥,你方才驗尸的時候,可有發現死者有四肢發紺,全身濕冷的現象?」

柳仵作遲疑了一下,敬畏地偷偷瞥了李衡,慌得連忙力證自己的專業。「曹司直,柳某做這行當也六年了,一向都是謹小慎微戰戰兢兢,絕沒有大意錯漏疏忽過,如若曹司直不信的話,只管再驗一次。」

「好。」她想也不想地應道。

柳仵作一窒,面上閃過一縷難堪之色,望向李衡。「大人……」

「驗。」李衡斷然道。

曹照照見他這般信任自己,心里暖洋洋又止不住的喜歡,卻也沒忘記轉過去跟柳仵作先賠了個禮。「柳大哥,抱歉啊,不是不相信你的專業,不過藥物造成的休克和尋常尸斑不大一樣,我以前……見過的,所以今天不過是想再驗證下,絕無針對你的意思。」

柳仵作臉色好看了些,「不敢不敢,素聞曹司直有所專精擅長,小人今日能長長見識,也是幸事。」

「好說好說。」曹照照商業客套完,趕緊低去細細檢查。

死者四肢冰冷濕黏,果然手指尖和腳趾尖都有發紺後的跡象。

她一喜,猛然抬頭。「大人,果然是!」

「清涼,帶人去查全長安縣和萬年縣醫館。」李衡命令。「備有麻沸散的醫館不多,其中幾味藥材更非尋常人可得……速速錄上名冊,讓人盯緊了可疑之人。」

「喏!」

他也命人把這具尸首先仔細運回了大理寺,對曹照照和柳仵作道——

「走吧,本官隨你們到長安縣驗查另一名死者。」

「謝謝大人。」

「有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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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長安縣那名死者年紀身高和他們發現的死者相彷佛,不過長安縣的死者卻是已經死亡三天以上了,尸首有腐敗的痕跡。

大理寺內,李衡正在比對這兩名死者的身分背景和人際關系圈子,有否和人結仇等等……他看著手下追查而來的細節卷宗,不由濃眉緊蹙。

三天前的死者亦是二十歲上下年紀,經查是廣福糧米行的帳房先生鄒生,三天前掌櫃發現他未上工,到他家里查看也不見蹤影,因這帳房只身在長安,家中僅有他一人,所以還是掌櫃的幫著報了案。

今日發現的死者目前身分不明,身上衣著來看,是富貴人家才能用得上的上好月錦,李衡已讓人去調閱近幾日長安、萬年縣經報失蹤的案子,還有所有入城百姓的過所憑辦紀錄。

「大人,」曹照照帶著最新的驗尸格走了進來,面色嚴肅地遞給了他。「兩名死者都剖驗完了,三天前的死者胃里的食物已經很難分辨,但大致可看出殘留腐化的粟米、羊肉屑,今日這名死者胃中有還未消化完的燒鵝肉、粟米和菜渣……」

李衡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挑眉。「嗯?」

「大人,雖然死者月復中和身上氣味……極不好聞,」她小心挑選詞匯。「但卻有一股很濃重的醋味夾雜其中。」

「醋?」

「對,而且不是我和仵作用來潑濺在死者身上驗尸用的酒醋味。」她苦苦思索。「就好像是……從他們胃里飄出來的。」

他豁然起身,大手牽起她的手。「帶我去看。」

「那你要先含個姜片在舌下——」

曹照照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拉著走,步履匆匆間,她還是忍不住低頭看了兩人緊緊交握的手……

嘿嘿嘿嘿嘿。

李衡牽著她來到了庚號驗尸房,看著放置著尸首中取出月復中之物的兩只銀盆,那銀盆子里氣味惡臭混濁可怕,他卻面不改色,取過一旁的細長銀勺子,略沾了沾……

曹照照緊張地在一旁,已經準備好了姜片和釀梅,待會兒一把塞進他嘴里。


他英俊臉龐只微蹙了蹙眉,而後放下那支細長銀勺子,轉身才要開口,驀地嘴里被塞進了顆酸甜清新的脆梅子,鼻腔間的腐臭酸敗感剎那間被驅淨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沁香如雨後春天的果子氣息……

他還嘗到了她小手細膩柔軟的指尖——瞬間,竟有想含住的沖動。

咳。

李衡自覺失態,俊美面頰隱隱浮現紅暈,含著那枚釀梅,好半天才低聲道︰「有勞。」

「有沒有好一點?」她滿眼關懷和心疼。

她是干了好幾年的護理師,醫院里各種這樣那樣的氣味都聞多了,多少頂得住,但他是大理寺卿,平常就算幫忙勘驗尸首,也不至于得處處自己動手……怎麼說都是名門出身的貴公子,又是位列九卿的高官,著實不需要受這樣的罪。

「我沒事。」他輕輕地模了模她的小腦袋,溫柔一笑。

她霎時心髒都快停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寵溺笑容吧?

曹照照胸口怦怦怦怦狂跳得完全剎車不住,只得趕緊自己也塞顆梅子壓一壓——呸呸呸!她咬到姜片了!

他不禁笑了,大手伸到她嘴邊,緩緩攤開。

「唔?」她被姜片辣得淚汪汪。

「吐出來。」他輕哄著。

她小臉漸漸紅透了,別扭地搖搖頭。「不……衛生啦!」

他雖對這詞陌生,卻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低頭淺笑。「乖。」

面對他始終沒有收回的修長手掌,她只得害羞地慢慢把那片被咬糊了的姜片吐在他掌心里。

天啊,好A啊啊啊啊……

她完全不敢抬頭看他,只敢盯著自己鞋面急忙忙道︰「那個,我先出去等您了。」

李衡噙著笑,看她慌慌張張跑走了,這才舉止優雅慢條斯理地跟著走了出去。

曹照照一路跑回了自己屋里,好半天喘不過氣來,拼命想讓自己冷靜點,可滿腦子回放著剛剛的一幕……

冷靜!冷靜!

等等,他們倆方才居然在驗尸房兩名死者面前打情罵俏(?)……咳咳咳,口味會不會太重了?

「照照?」

「噯!」她跳了起來,莫名心虛地後退了兩步。「大、大人?怎、怎樣?」

夕陽下,高大寬肩細腰長腿的李衡緩緩走來,動作堪比國際男名模……一身紫色官袍和墨發劍眉,古典美男子輪廓透著端肅沉靜的氣質。

嗷嗚……

她心旌搖動,一時間大恨自己竟然沒有帶著手機穿越到唐朝,不然此刻就可以大拍特拍火速錄影上傳臉書和YouTube瘋狂炫耀——

看!這我老板……不對,是看!這我男人!

李衡走近她跟前,俯首看著她傻望著自己望到眼都直了,不禁微微一笑。「好看嗎?」

「好……好看。」她吞了吞口水,就是拘管不住自己的花痴樣。

他靠得她越近,近到她已經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他身上淡淡沉香和獨有的男子陽剛清冽氣息,不斷誘惑著她……

她心髒跳得又急又猛又快,本能往後仰,想稍稍拉開這令人意亂情迷的危險距離,可才一動作,後背驀然被他的手穩穩貼扶住了。

「你怕我?」他低下頭,目光專注。

「誰、誰怕誰……」她說得結結巴巴,耳朵紅似火。「啊?」

「那為什麼想逃呢?」他嗓音低沉,隱隱笑意。

「沒……有吧?」她完全不敢直視他深邃迷人的眼神。

「照照。」

「干嘛?」

「閉上眼。」他沙啞溫柔道。

她老實地閉上了眼楮,下一秒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該不會偶像劇的親親哏馬上要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吧?

曹照照興奮……不是,是緊張到閉著的眼皮都微微顫抖,長長睫毛掩住的不知是心慌還是饑渴咳咳咳咳咳。

然後,經過了短暫卻又異常漫長的一瞬,她沒有等來被柔軟微涼又熾熱的唇瓣——言情小說上描寫的——覆蓋上她的唇,反而是腰間癢癢的,她下意識扭了扭身子,憋笑求饒道︰「別別別……會癢……」

「好了。」他輕笑。

她不無失望又難掩疑惑地睜開眼,看見原本微微傾身湊近自己的李衡已經站挺了身軀。

……沒有親親嗎?

曹照照暗自可惜地嘆了口氣,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腰間被系上了個溫潤如月光的精致腰佩。

白玉如霜,剔透若冰,雕成了魚兒吐珠的模樣,還綴著碧綠色穿插紅玉珠子的流穗……

好、好美啊!

她驚艷又感動地捏著這一只巧奪天工的魚佩,仰頭望著他。「送給我的?」

「是。」李衡眉眼漾笑,大手將自己腰間的魚佩也提起到她面前。「這是雙魚佩,我們一人一只,一左一右,可合為一體。」

她听到「合為一體」這四個字已經滿腦子浮現種種不可言說的嗯嗯啊啊……趕緊把蕩漾浪到了十萬八千里外的心神又抓了回來,小臉紅紅地道︰「我們,這算是定情物嗎?」

「是定情物。」

曹照照手一抖,又趕緊拿穩了,羞赧道︰「可是我好像也沒有什麼可以跟你交換的。」

「不用交換。」他嗓音沉靜,隱隱溫柔。「你就是我的定情物。」

好甜啊………

她雙頰發燙,咕噥道︰「真是平常看不出……大人您也太會撩妹了。」

「何謂撩妹?」他一愣。

「你方才說話的樣子,還有笑起來的樣子,認真的樣子……」她聲音越來越小。「就是撩妹。」

「哦,那你被我撩動了嗎?」

她舌忝舌忝唇瓣,小手忐忑害羞地摳著那只魚佩精雕的線條。「呃,自然是有的。」

他黑眸瞬間亮了起來。

「對了,剛剛……」她心跳太快了,連忙轉移話題,回到工作上。「您覺得那個味道是醋嗎?」

「是醋,跟我來。」李衡也只得定了定神,先專注回案子上,大手還是自有意識地牽著她的手,把她牽回自己「辦公室」。

她被他安置在圈椅上,看著他親自替自己斟了盞在爐子上熱著的油茶,「大人……」

「先喝些暖暖胃。」他也坐了下來,取過一只卷宗,卻不忙看,而是嚴肅地道︰「你這兩天都瘦了,是不是大理寺的飯菜吃不慣?」

「沒有沒有。」她心一暖,忙道︰「我才在官舍住一個晚上,哪那麼快就瘦呀?而且我怎麼可能會讓自己餓到呢?」

「今天不許再任性了,」他正色道︰「你沒回府里睡,不說府中上下人等不慣,連廚娘都不得安生,直說飯菜都剩了好多——」

曹照照心里的感動瞬間被狗啃了,嘴角抽了一抽。「……大人,您這是什麼直男死亡式發言?您有沒有發現自己到現在還娶不到老婆是有原因的?」

他一怔。「我……」

她捧著油茶泄憤地喝了一口,哼哼道︰「咱們先說回案子吧!」

李衡也不知道自己怎地又惹得她炸毛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順著道︰「好,那醋味兒極大,在腐臭之氣中,仍難掩其醇、濃、酸、香……若我所料不錯,兩名死者月復中曾食之物里,有山西首壇莊所釀的老陳醋。」

「這您都聞得出來?」她睜大眼楮。

媽耶,李衡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台活體氣味分析儀嘛!

他笑了。「頗為明顯,你不也聞得出嗎?」

曹照照已經佩服到連拍馬屁都不知從何拍起了,只覺得人跟人之間的差異果然可以是從喜馬拉雅山到馬里亞納海溝……

天塹二字,就是用在這里的。

「我只聞得出是醋。」

「首壇莊老陳醋馳名天下,不過因釀造不易,素來珍稀,被少數幾間世家開設的酒樓所壟斷。」說到這里,他面露沉思。「我記得,長安的吳勾酒樓,百味居,談雲水榭,便是以握有首壇莊老陳醋入菜稱為一絕。」

「太好了,終于有個方向了。」她大喜,一拍大腿。

李衡揚聲。「來人!」

守在外頭的炎海落足無聲地迅速閃進屋中,曹照照差點又被他的神出鬼沒嚇了一跳,幸好手中的油茶盞握得夠緊。

不得不說,李衡身邊這三名大內高手根本就是屬貓的……

正在胡思亂想間,李衡已經低聲交代了炎海幾句。

炎海奉命而去,臨行前還不忘暗暗瞥了曹照照一眼,眼神有點復雜。

「今日你也累得夠嗆了,」李衡神情溫柔地看著她喝完了油茶,幫她拿過了空茶盞。「先回府好好用飯,好好歇歇,這兩樁案子明日等線索更周全了再來查調厘清,嗯?」

她確實也累了,忍住打呵欠的沖動,「是該下衙了,不過大人,我沒要跟您回府啊!」

他高大修長的身軀驀然一僵,目光銳利起來。「為什麼?」

「我搬到官舍住下不是任性,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怕他生氣,趕緊好聲好氣地解釋。「大人您別誤會啦!」

「你不與我回府,我已經誤會了。」李衡板起臉,但俊美面容上更多是郁悶和一絲幼稚的賭氣不開心。

曹照照有點想笑,又不敢真的笑出來……清清喉嚨道︰「大人,我是大理寺的官吏,憑著本事干活領俸吃喝,心里格外踏實。」

「你住在府里,如何不踏實了?」他有些小受傷。

「你府里自然樣樣都好,但是我住那兒不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寄人籬下的感覺。但是在官舍就不一樣了,我是大理寺的司直,住官舍天經地義,還可以求一個獨立自在。」

她撓撓頭,想起他那位「親親表妹」表情睥睨言語輕蔑的種種……心下還是不大痛快,卻也不好說得太直接。

雖然他們倆現在看著是兩情相悅,但現在好不表示未來也好,且無論古代還是現代,身家背景能左右動搖的事情多了去了,豪門和平民之間的愛情,也從來不是單單說愛就能守得一個花好月圓、天長地久的。

她喜歡他,但也沒可能因為這樣就迷昏了頭。

戀愛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

放在大唐還是二十一世紀,道理都一樣。

曹照照不想預設立場,也不想把所有的夢想和希望都寄予在他身上,女人沒有自己的事業和獨立性,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是自斷後路。

「是府中誰人膽對你不敬?」李衡臉色一沉,肅殺之氣宛如大軍壓境。「你說,我必為你做主!」

她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府里人都對我挺好的,真的,不是他們——」

「不是他們,那便是確有其人了?」他濃眉斜挑,面色冷肅。「誰?」

她沒想到他敏銳至此,一時有些卡住。

「照照,時至今日,你對我還有何不放心的嗎?」

「話不能這樣說啊。」她老實道︰「我們兩情相悅也不表示從此一帆風順,我對現在的你放心,也不代表未來的你就讓我放心,或者未來的我能讓你放心,總之話說回來,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所以放心不放心的,也很難說啦!」

現代社會的社畜少女們(?)工作之余看言小追劇,期盼在平凡枯燥忙碌苦悶的生活中,尋找怦然心動的粉紅色泡泡,讓自己感覺到這世上還是有浪漫、愛情、幸福和美夢成真的可能……

但少女們同時也早已閱盡世情眼界寬,心知肚明這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還有never  say  never(永遠不說永遠)。

李衡凝視著她,盯得她逐漸不自在起來……

按怎?

「我李衡心悅一個女子,必會護她一生安然歡喜。」他沉聲道。

她心猛地一咚。「我……你……」

「也罷,」他忽然模了模她的頭,眼神流露出一絲藏不住的繾綣溫柔。「往後你只管看著、受著便好,一切有我。」

不需指天誓日,挖心掏肺,只短短的一句話,她卻奇異地感覺到了他的真摯堅定如金石鏗然。

訥于言、敏于行,胸懷坦蕩、正直磊落……古代的君子之風,形容描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曹照照呆呆地仰望著他,這一瞬間,心口不知怎地滾燙激蕩得厲害……

「同我回府,好嗎?」他柔聲問。

「好……咳咳咳咳,不好。」她差點被美色所迷,總算及時理智回籠,咬牙堅決地道︰「大人,我才搬回官舍住了一晚,您別害我打壞規矩。」

「這如何是打壞規矩了?」李衡輕嘆了口氣,大手牢牢握著她的小手。「嗯?」

好銷魂的一聲「嗯」啊……

她耳朵發癢,背脊竄過了一陣陣酥麻感,意志力幾乎被融化……但,還是撐住了。

「大人您別再誘惑我了。」

他盡管心下落寞,還是不禁被逗笑了。

曹照照最會打蛇隨棍上了,見狀笑嘻嘻地道︰「大人這是答應了?嘿嘿,對嘛,其實咱們倆這樣各據一方真的挺好,正所謂‘距離產生美’,您天天上衙看見我,下了衙在府里也見到我,很快就會厭煩的——」

「我不會。」李衡對她的歪理謬論一點也不買單,濃眉斜挑。「你會嗎?」

「我……」她一頓,有點嗯嗯啊啊。「那個,這種事不大好解釋……」

「官舍伙食比府里好嗎?」

「……」她有種膝蓋中箭的感覺。

「床鋪比府里的軟嗎?」

她當然不能說出違心之言。「呃,是也……」

「能點夜宵嗎?」他揚眉。

「當然不……」她節節敗退,只得趁完全被「撂倒」前蹦了起來,佯裝急呼呼地往外跑。「……哎呀衙署也差不多要放飯了我得趕緊去搶飯不然就來不及啦!」

「照照——」他大手一伸,卻只抓了個空。

曹照照抱了一大碗公的米飯,上頭堆著滿滿的炖羊肉,散發著香噴噴的醬香味,還趴著兩根青菜意思意思一下。

她注意到自己附近相同打飯吃的同僚們偷偷在瞄她,表情和氣氛相比昨天,又好上了不只一點點。

嘖嘖嘖,人性啊!

不過曹照照倒也不覺得自尊受傷什麼的,大理寺也是個正常的職場生態,誰都不想招惹有可能得罪了大老板的同事,對吧?

且因為這里是大理寺,是大唐最高法院(?)……里頭出入的員工(?)大多心中有律法,有正氣,所以私人偏見和小算盤是有,但也不至于會有霸凌事件發生。

她最多,就是像昨日那樣被冷落……

「曹司直,您今晚還住官舍嗎?」老王頭一手拿了兩個胡餅,也端了小半碗炖羊肉坐到她旁邊,好脾氣地打探問道。

「老王叔,我今晚自然還是住官舍了,而且不只今晚,我以後都住官舍。」她扒了一大口飯,喜孜孜地塞了塊軟爛噴香的羊肉嚼嚼嚼,笑咪咪道。

老王頭愣了一下。「欸?可大人不是——」

寺卿大人今日調動了人馬去找曹照照,又親自「護送」曹照照回來,這番大動靜全大理寺上下……連犬舍里那三頭躡蹤用的細犬都知道了。

曹司直沒有失寵……咳,既然一切如常,那不是就該搬回大人府中嗎?怎麼還需要委屈住這板板正正簡單陽春的官舍?

「大人?」她心虛了一下,咽下了滿口飯菜後清了清喉嚨。「大人自然是回他府中。」

「你和大人……」老王頭猶豫良久,壓低聲音小小聲問︰「沒有鬧掰吧?」

「我跟大人好著呢,就跟大家都一樣。」她呵呵呵打馬虎眼。「又何來鬧掰?大家都是好同僚嘛!」

老王頭內心瘋狂吐槽——裝,您就裝吧!

只不過老王頭自然也沒有白目到膽敢當著緋聞事件女主角的面兒,直接把八卦采訪貫徹到底,而是連忙把話岔開了去。

曹照照吃完了飯,大理寺內外檐下懸著的燈籠已然燃亮了,一排排暈黃溫暖,煞是好看。

她不忙著回後頭官舍寢屋休息,而是又晃呀晃回了自己的辦公之處,去模了只不重要的卷宗,又蹭呀蹭地蹭到了隔壁寺卿大人的「專屬辦公室」。

李衡位高權重,身為大理寺卿,處置批審的重要機密公文卷宗甚多,所以一向守衛森嚴,門前皆是一天十二時辰都有衛士站崗。

「曹司直。」神情肅穆的衛士禮貌地對她一頷首。

「哎。」她笑笑,偷偷瞄了緊閉的門扉……窗欞內一片黑暗,沒有半點燭光。

——李衡真的這就回府了?

她心一緊,明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不由自主有些失落起來。

男朋友上任的第一天就繼續走鋼鐵直男路線,叫他回家他就真的回家了,十分放心把女朋友丟在公司(?)宿舍……

李大人,您這麼不會談戀愛,是很容易失去我的。

「曹司直找大人有事?」衛士好意地指出。「大人稍早已下衙回府。」

「我知道,」她趕緊甩去落寞之色,笑嘻嘻道︰「我不過就是吃飽飯散散步消消食,我不是特意來找大人的。」

「那曹司直請便。」

「我自便我自便,」她也拱拱手。「衛士們辛苦了。」

曹照照只得把拿來當幌子用的卷宗又送回了原位,有點沮喪地慢慢晃回了官舍。

唉,洗澡睡覺……卡早困卡有眠。

想到洗澡,曹照照又有點頭疼,在現代洗澡是件最輕松不過的事了,水龍頭打開,要熱水冷水馬上就來,但在古代,沐浴是大工程,首先得去燒水,把大木桶搬到房里,然後先到井邊打幾桶冷水倒進浴桶,再去灶房來回拎幾趟熱水倒進去……

夏天還好,長安的冬天三天兩頭下雪,這麼一來二去的,燒再多水也不夠給它結冰的。

過去兩年在李府自有僕人婢女幫忙燒水打水,但她現在住到官舍來,一切自然都要采自助式。

……不要緊,她行的!

「我們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同胞什麼不會?」她一挺胸,慷慨激昂地握緊小拳頭,振振有詞。「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扛得了機槍還打得過流氓,就只差不能無性生殖……其他的我們不是自己都全包了?」

區區打水燒水沐浴,小菜一碟。

在大醫院的急診室待久了,手腳麻利已經是基本配備,她念頭一起,馬上就轉身往大理寺的灶房去。

大灶房有專門幾個爐灶是供以燒水湯浴用的,晚上都會有兩個婆子和小廝當值。

可昨天听老王頭說明住宿須知,曹照照才知道這婆子燒水,小廝提水也是有固定時辰的。

畢竟大理寺官舍住下的都是大老爺們,文官也不是沒有,但男人對于沐浴這件事相當隨意,幾天不洗澡,只用熱巾子擦擦身就交代過去的糙漢子們多得是。

像她這樣的女性官吏本就諸多不便,沐浴這件事也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曹照照多少有心理準備,而且她也不是典型的古代女性,沒有那麼多窮講究,所以進到大灶房看見里頭空空蕩蕩,她也不以為意,發揮團康出游起火烤肉的精神,很快就幫自己燒了一鍋熱騰騰的水。

「真重啊!」她拎著一桶熱水,邊走邊喘氣,喃喃。「應該去買一根扁擔來挑水……」

排排官舍最後那間,昏暗暗的夜色下,依稀彷佛有個高大身影提著盞燈籠,靜靜佇立在那兒。

她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有鬼?

可還來不及嚇破膽地扔下熱水桶就哇啦哇啦往外逃,一個熟悉至極的低沉嗓音已經響起——

「這麼晚才回來?」

曹照照尖叫的沖動才到喉嚨又吞了回去,瞪大了雙眼。「……大、大人?」

李衡看清楚了她手中提著的是什麼後,步履急促三兩步便來到了她身邊,搶過了她手中沉甸甸的熱水桶。

「這樣的粗活兒怎不叫小廝們來做?」他深邃眸底掠過一絲心疼。

「沒關系,這只是小事……」

「怎麼是小事?」他英俊端肅的臉色有些冷。

哪個男子都不願見自己心愛的女子辛苦受累,更何況是他?

曹照照看出他眼神里的憐惜與不甘,心下一甜,小聲說道︰「真的沒事,以前一開始在府里我也是自己打井水洗臉的呀,不過是後來有小丫頭,我就躲懶罷了,現在住官舍,自然是照著規矩走,人家可以,我當然也可以。」

「……這就是你求的‘獨立自在’?」他深吸了一口氣。

她仰望著他,一時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生氣了?

「我……」

「你不想在府里住,我可以依你,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在官舍里挨這樣處處不便的苦日子。」他眸光黯然。

「我沒覺得是苦日子啊!」她趕緊解釋,安撫道︰「你別多心。」

李衡騰出大手來輕輕捧住了她的小臉,「在你心里,我便是那種自己過著喝金咽玉舒坦富貴的日子,卻叫心慕的女子清貧度日的卑劣男子?」

「當然不是。」她急了,「你當然不是那樣的人,我也從沒那樣想。」

他神情落寞,顯是不信。

平日沉靜睿哲、智珠在握的男人在此時露出一絲茫茫頹然之色,她瞬間愧疚心大起,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依戀討好地搖了搖。

「不是這樣的……」她柔聲道︰「我以前,就是還沒來長安前就是過這樣的日子,我習慣了自己拿主意,習慣了有事自己扛,無論當差、做飯、洗衣……干什麼都自己來,我在你府中住了兩年多,還是我這輩子過過最舒服的好日子,你一直待我好,我都知道的。」

他深邃目光凝視著她,似有千言萬語。

她被他脆弱(?)的小眼神瞅得心里更是絲絲作疼,總覺得自己實在太壞了,「那個……我是真心覺得住官舍避免掉了很多麻煩,旁人能住得,我自然也能住得。」

李衡黑如鴉羽的長長睫毛無力地垂落了下來,掩住了眸底黯淡下來的光芒,「是我做得不足,這才叫你不敢全心相托。」

她看得心中一顫,腦門一亂,不經思索地沖口而出——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我——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他眸光剎那間明亮了起來,被她牽住的大手反手一握緊。「你說到做到,不得反悔。」

「……」

——等等,她這是被套路了?

曹照照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李衡已經放下了另一手提著的熱水桶,打橫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眉眼舒展笑意輕揚。

「走,我們回家。」

猝不及防被公主抱的曹照照正小心肝卜通亂跳,本能地環住了他的頸項以防跌落,聞言這才驚醒過來自己剛剛到底干了什麼蠢事?

獨立自主的人設才經過二十四小時,她就活生生自我打臉得啪啪響……

那她這兩天是折騰個毛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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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8 00:06: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事實證明,一個人的腦洞開得越大,能把自己挖坑埋進去的次數就越多。

所以李衡只靠著他憂郁安靜美男子的表情往那兒一擺,做出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的形容,她就會自動自發地把自己……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隔天清早曹照照抱著熟悉的被褥坐起來,底下是熟悉的床榻,放眼望去是熟悉的擺設,還多了更精致的香籠,博古架上也多了許多小巧有趣的玩意兒,就連衣櫃旁的黃花梨木衣架上,都出現了好幾套原不屬于她的嶄新漂亮唐服襦裙。

顏色有粉女敕有端莊有素雅還有華麗,刺繡巧奪天工,上頭綴著明珠美玉瓔珞……若是擺在現代,件件都能放進博物館供參觀的。

穿慣了男人的襆頭袍衫,曹照照對著這些女裝反而有點懵。

——但這就是下屬跟女朋友之間的分別嗎?

她忍不住把臉埋進了被褥里,嗤嗤偷笑了起來……哎喲不行,好害羞。

就在此時,門口響起了兩下輕敲。

「呃,我起了。」她喊道,忙七手八腳爬下床,匆匆洗漱更衣。

還以為是婢女來喚她去吃早餐,沒想到門一開,門口佇立的是高大修長溫潤如玉的李寺卿大人。

她心一咚,瞬間又有了那種手腳不知該往哪放的羞赧尷尬。

「昨夜睡得可好?」李衡低頭對著她淺笑。

「還、還不錯。」她不好意思接觸他含笑的目光,只好也跟著低頭,盯著自己的鞋面瞧。

然後下一刻,她小臉卻被他捧起,就在她下意識屏住呼吸心髒狂跳時,就感覺到鼻尖被輕刮了一下——

他嘴角輕揚。「不是該餓了嗎?走吧,巴大娘做了很多你愛吃的,幫你補補。」


她這才發現自己是誤會了……原來沒有早安吻啊?

曹照照也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該大失所望,但想想也不意外,因為李衡素來端肅爾雅守禮,搞不好還會以為偷親女孩子非君子所為,然後初吻什麼還要留到洞房花燭夜之類的吧?

怎麼辦?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想要當個有事沒事就對他親親模模抱抱但不用負責任的渣女……

咳。

「想什麼呢?」

「在想怎麼非——」禮你。她嗆咳了一下,忙改口道︰「對,我餓了,我們去吃朝食吧!」

片刻後,曹照照吃圓了小肚肚,撐到不行地扶牆而出……

李衡追在後頭捧了碗山楂茶,又好氣又好笑又心疼地道︰「沒讓你當真把整桌朝食通通吃完……來,喝了它會好些的。」

「我真的……嗝,再也喝不下了。」

「還是我讓府醫拿些消食的藥丸子給你服下?」他溫柔眼神里有一絲憂心。「吃傷了脾胃不是小事。」

「不要,好丟臉的。」她想哭。

要是傳出去她因為吃太撐而去看醫生吞藥丸子,她堂堂大理寺曹司直還怎麼有臉行走江湖了?

他見她哭喪著小臉,也心下一急,揚聲道︰「清涼,請府醫速至!」

「喏。」遠遠隨侍在後頭的清涼應得賊快。

「真不用——」曹照照只好轉身連忙接過李衡手上的山楂茶,苦著臉道︰「我喝這個就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幫忙扶著茶碗,目不轉楮地看著她一口一口喝完了山楂茶,「慢慢來……可好些了嗎?」

她強忍住打嗝的沖動,扶著游廊下的柱子緩緩在倚欄上坐了下來。「我、我好多了,我歇一下,喘口氣就好了——清涼你千萬別去喊府醫拜托!」

清涼憋笑,俊秀的臉上一本正經。「知道了,曹司直。」

李衡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退下,見四下無人,微微遲疑地伸手在她小月復上輕柔和緩地揉了起來。「若還疼,別忍著,嗯?」

曹照照萬萬沒想到矜持君子李寺卿大人會在光天化日下就模自己的小肚子,而且正是她吃得肚皮滾圓所有小肉肉都出來坦誠相見的時候……


她「嗖」地倒抽了口氣,又羞又急又慌又亂,想往後縮逃離他的揉搓,可他修長的大手實在太溫暖太好看了,搭在她的小肚子上顯得格外溫柔又情色……呸呸呸,想歪了!

曹照照紅著臉蛋,跟只被逮住的貓咪般僵在倚欄上……只敢小小呼吸吐氣,雖然覺得是徒勞無功了,還是自欺欺人地假裝自己其實小肚肚沒那麼肉。

他……應該不會注意到吧?

——李衡確實注意到了。

她平時看著嬌小瘦津津的,平坦的小月復模起來卻柔軟若暖玉生香……他英俊靜肅的臉龐也悄悄地紅了,尤其是漂亮瑩然的雙耳,此刻已漸漸變成了燒得晶瑩剔透的紅玉。

揉著揉著……兩人之間的氛圍不知不覺變了……

他低頭凝視著她羞怯難當的小臉,胸口一熱,驀地俯輕輕地吻住了她因緊張而微抿的櫻色小嘴。

她一滯,腦袋瓜瞬間轟地呆掉了……

他的吻溫柔試探又帶著深深的憐惜撫慰,唇齒相濡,淺淺地舌忝弄、吸吮……而後在她抑不住的細碎嚶嚀當兒,輕柔地撬開了她的貝齒,舌尖無師自通地靈巧勾惹起她的舌尖……

曹照照是護理師,自然知道口腔是人類的性感帶之一,但她怎麼都沒想到原來傳說中的舌吻會這麼浪漫、激情、……

也許,因為對象是李衡。

只因為是他。

他無比深情憐惜得近乎虔誠地吻著她,撫在她小月復上的大手越發熾熱……而曹照照也從一開始的吃驚害羞到情不自禁地耽溺其中,她以前看過的言情小說和甜寵偶像劇相關情節都沒有此刻的令人神魂顛倒……

她喘息著,小手也不知何時自有意識地扒上了他穿束嚴整的淡紫色衣襟,在越發深入的濡濕吮吻中,扯松了他的前襟……細膩指尖順著微開的衣縫溜了進去,模上了他光滑緊致的肌膚……

李衡饒是吻得心蕩神馳,依然感覺到她指尖正在自己身上放火,他背脊一酥麻,高大身軀霎時繃緊了起來……渾身發燙,臍下三寸某個不可言說之物猛然蘇醒熾熱沸騰強硬了起來!

不……

不能在此地,不是在這個時候!

他死命和強大的和嚴謹的理智抗衡掙扎,有一絲慌張笨拙地想抓住她作亂的小手——

「照照……」他吐息灼熱紊亂,嗓音低啞。「別……」

可意亂情迷又早已覬覦他美色多時的曹照照這時候已經管不住自己的手了,她反守為攻地哼哼著用舌尖勾住了他的,在听到他輕喘申吟的剎那,小手已經在他強壯精實的胸肌上貪戀地上下游移……不意間踫上了他敏感的突起乳豆……

李衡一聲悶哼,驀地勁腰一挺,全身肌肉繃緊如鐵,身下那處更是叫囂灼熱疼痛難抑……

「照……」

曹照照自己也欲火焚身,可更愛看高大頎長莊重肅穆的李衡在自己魔爪下失控性感的模樣……格外有成就感。

且她非常清楚地感覺到他已經硬了,那緊緊挨抵著她小肚肚的不再是手,而是他的……形狀驚人碩長硬燙……隱隱彈跳……

——李寺卿大人果然天賦異稟,身、有、長、物。

她恍恍惚惚想著,自己究竟能將他撩撥到何等亢奮狂亂放縱地步?

所以找死(?)的曹照照刷地扒開了他的衣襟,索性舌忝吻上了他赤果胸肌上的……

「照照!」

下一瞬,曹照照只覺後頸一麻,而後整個人就不省人事了。

媽的!居然點她睡穴!

一個時辰後蘇醒的曹照照面色難看至極,僵硬地板著小臉,听著清涼難掩尷尬心虛地跟她說昨日的案情有最新發現,所以阿郎先行一步去大理寺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千頭萬緒,滋味復雜。

……好吧,是她不佔理居多,但她不是沒得逞嗎?

她只是……只是……

——媽呀她剛剛居然差點就在大白天府中游廊下就上了李衡?!

曹照照色心褪去,理智回籠,她捂住了臉,強忍著想大聲哀號並捶死自己的念頭,半晌後垂頭喪氣地道︰「知道了。」

「咳,那司直還去大理寺嗎?」

「我……去另一個案發現場再看看。」她清了清喉嚨,努力正色道,「勞煩清涼小哥幫我跟大人說一聲,那個,今天我許是趕不及進衙署,我得……到處去轉轉,看看有什麼漏失掉的線索。」

她這一時半會兒是沒辦法「真誠」的面對李衡和自己了。

「可大人應當是在大理寺等著司直的。」清涼提醒道。

「這個……很難說,」她訕訕然地干笑。「大人現在應當不怎麼想看到我……」

畢竟他只是想先來個一壘,然後差點就被她反客為主地直攻三壘……

曹照照真的是欲哭無淚,她明明不是這樣性饑渴的女人,但是一個時辰前的事情完完全全都是她自己作下的孽,百、口、莫、辯。

真想穿越回一個半時辰前,她就不該撒開肚皮放肆大吃大喝,看!暴飲暴食吃出問題來了吧?

「唉,不聊了,我走了。」曹照照垮著小臉,擺了擺手就腳步沉重地往外走。

——吳勾酒樓,百味居,談雲水榭的部分都有大理寺專門查調的人手來將過去十日食客的名單抄了一份回去。

這三間酒樓都是要預約才能上門消費的,食客通常非富即貴,區區一個廣福糧米行的帳房先生,先不說如何舍得花比自己一個月俸祿還要高的價錢來吃上一頓,以他的身分背景,想預約恐怕也排不上號。

曹照照就不浪費時間再去這三間酒樓了,她騎著小毛驢,跑到了發現第一位死者的案發現場。

死者劉春是在一間偏僻荒敗的染坊里被發現的。

長安縣和萬年縣素來繁榮,寸土寸金,但這間小染坊據說幾年前坊主遇入室搶劫,一家子都命喪刀口,後來就傳出了鬧鬼之說。

她小心翼翼地踩過瓦礫泥土混雜了一地的染坊,四周是好幾個大的染槽,里面不是干涸就是變臭了的染汁。

昨天除了他們一行人來驗尸外,長安縣的捕頭和捕快都來查過了,按理說地方案件本就不需驚動到大理寺,但是監于這極可能是一樁連環殺人案,所以昨天下午就連大理寺麾下專門的刑獄吏也準備了工具前來,最後拓印了所有人的鞋印回去。

這拓印鞋印的手法還是曹照照從CSI影集里面學的,她找了大理寺的「科學研究人員」——仵作和寺醫——研究了很久,才用某種特殊的樹汁和藥材調成類似乳膠的材質,使用時用小泥爐隔水燒化了,傾倒灌注在地面鞋印上,待冷卻了就能形成一層薄薄的鞋印,以供比對。

排去所有到場查案的相關人員和死者本人外,如有陌生鞋印,就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昨天已經來過一遭,她其實今天本也沒多大的期待,還能找到什麼遺漏的線索……

只是現在她也沒有比查案更好的借口,可以理所當然「暫時躲開」李衡了。

「咦?」她衣擺突然被什麼勾住了。

曹照照低頭一看,是牆角下茂密的蕁麻,也就是俗稱的咬人貓勾住了她的衣擺……

她彎下腰輕手輕腳地解開,驀地眼角余光瞥見了蕁麻叢中彷佛有微微白光一閃。

這是什麼?

她掏出自制的油桐皮手套,撥開了蕁麻叢,霎時心一跳——

銀針?

曹照照仔細地拈著落在蕁麻叢間的這根銀針,攤放在手套掌心內,越看越覺得心驚。

這銀針很眼熟,不是尋常大夫用來針灸之用的尺寸款式,也不是縫衣針之類的,而是……大理寺要求工部特地打造給內部仵作使用的。

仵作銀針從五分到六寸,用來探測咽喉或其他隱晦處有無發黑跡象,而且無論強韌度都極好,輕易不彎不折。

她強捺下驚疑,喃喃。「冷靜,別慌……別忙著下判斷。」

曹照照自知「腦洞大開」是自己的優點也是缺點,也是讓她這兩年多來能在大理寺經常另闢蹊徑,立下出奇不意之功的原因之一。

但腦洞開太大,同時也是害她闖禍而不自知的禍首。

她可不能再讓李衡老是替她收拾爛攤子,無論什麼事,還是把證據都搜羅全了再來下定論才對。

「也許是昨天柳仵作不小心落下的銀針。」她想出了一個非常合理的結論,稍稍安了心,「柳仵作有點粗心啊,所有使用過的器具不是都應該在最後清點一遍嗎?」

這也是她在大理寺任職以來提出的小小建議。

身為急診室外科護理師,她已經習慣了跟刀的時候務必清點所有器械紗布等等,以防有疏漏的東西遺留在患者體內。

大理寺的仵作工具越多越精細,也大部分都是絕不能外泄的,就怕被有心之人撿了去,到時候麻煩就大了。

曹照照把銀針用帕子包裹好了,塞進隨身的錦囊錢袋內。

她又四下查看了個遍,依然沒有其他的發現……最後只得悻悻然地模模鼻子走出染坊。

李衡坐在圈椅上,對著滿書案高高堆疊的卷宗,怔怔出神,大手下意識捂著左胸,遲遲不能放……

他臉頰隱隱發燙,呼吸不順,腦中不斷重復浮現稍早前他和照照……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努力定了定神,幾乎用上所有力氣才將思緒摁回了面前的卷宗上。

書案上擺放著的是這兩樁案子的相關追查線索,看似雜亂無章,八竿子打不著,可所有案件的發生都有著其抹滅不去的痕跡,端只看如何從亂麻繁絮中揪出線頭來。

「大人,查到了第二名死者身分了。」雪飛疾步而入。

他驀然抬眼,目光銳利。

「死者是戶部侍郎聞秋明幼子聞秀,尚在國子監讀書,前日和友人相偕游湖,其友人久候不至,還以為他是被家教甚嚴的聞侍郎給管束住了,便也不敢上門相詢。」

他微微挑眉。「聞秀游湖未歸,聞侍郎府中就無人察覺異狀?隨身的小廝和書僮就沒跟著?」

「隨身的小廝和書僮也下落不明。」

李衡豁然起身,神情嚴峻。「命人搜查此二人下落,並急提聞秀所謂的友人到大理寺。」

「喏。」

「聞侍郎可來認尸了?」

雪飛頷首。「聞侍郎已認完尸了,也證實了死者便是聞秀,聞侍郎悲痛萬分……想求見大人。」

他輕嘆了一聲。「請聞侍郎到中堂,我這便去。」

「喏。」

——中堂廳內,一個清瘦的中年官員眼眶紅腫,滿臉慟色,在見到李衡的剎那忍不住淚水泉涌,急急一個箭步半跪在他面前。

「求李大人為我兒伸冤做主,務必抓到殺害我兒的凶手!」

李衡忙攙扶而起。「聞侍郎快快請起。令郎不幸遇害,大理寺必定全力緝凶,此亦乃李某職責所在。」

「多謝大人。」聞侍郎老淚縱橫。

「聞大人,可否說一說令郎平日交友狀況,還有他游湖前可有跟家中交代過什麼?平時和誰關系較為融洽,又可曾同誰有過齟齬?」

「回李大人的話,」聞侍郎強忍悲痛,沙啞道︰「小兒性情溫弱,在國子監中只有兩三個交好的同窗,其余倒也沒听他同誰有過爭執或不和。」

「那日同他相約游湖的,可也是同窗之人?」

「是,那兩名學子是太子洗馬王大人家的公子王漸,以及工部員外郎的公子梅雙和。」

戶部……工部……東宮……

李衡若有所思。

「王公子和梅公子在國子監亦是成績優異品行上佳,我兒能有這般同窗為益友,下官向來放心。」聞侍郎忙補充道。

「聞大人可知令郎和這兩位公子日常除卻國子監外,還常去過什麼樣的地方?」

聞侍郎有些為難住了,遲疑道︰「這,下官平時公務繁忙,小兒素來都是由內人管教……」

李衡笑容溫和。「衡貿然再請教一句——聞夫人可是拘管令郎甚嚴?」

聞侍郎面露猶豫,良久後才苦笑。「不怕大人笑話,內人向來把幼子看得跟命根子一樣,雖不至溺愛,但婦道人家心腸軟,對這幼子幾乎是有求必應的,幸好我兒性情好,否則只怕都被我夫人給寵壞了。」

事到如今,聞侍郎還是不敢為維護幼子生前名譽而虛言編造,這朝中上下誰人不知李寺卿有著一手監物識人的精微本領?

況,自家幼子被夫人寵得文弱嬌氣,大理寺情偵探子也不是吃干飯的,若有心探聞,又怎會不知?

李衡微笑點頭。「父母愛子,可以理解。」

只是這樣的說法,卻和聞秀友人所說的不相符合。

是誰在說謊遮掩?一查便知。

送整個人像是瞬間老了十歲的聞侍郎出去後,李衡負手在後神情冷峻,他本能感覺到聞侍郎話里還有不詳不盡之處。

一個性情溫弱的幼子,和友人游湖徹夜未歸,聞府到了夜晚各坊門落鑰之時還未察覺有異,沒有任何尋找幼子下落的行動,整整兩日兩夜……還是到今早才到京兆府報的案。

或可推論,這並非聞秀頭一次外宿未歸。

而一個,乃至于一群血氣方剛又備受長輩慣寵的年輕人,最常夜不歸宿的原因是什麼?

——答案不言自明。

「來人。」他陡然揚聲。

一名精悍衛士恭敬而入。「大人!」

「帶人速查平康坊三曲,可見過聞秀、梅雙和及王漸三人,查查他們三人是否是常客,若為常客,便查清他們多流連哪一曲、哪家伎館、捧的哪名伎人,有沒有因此而與人有過糾紛……」他低頭略一思索,又道︰「再查廣福糧米行這位帳房先生鄒生,可也出入過同樣的伎館。」

「喏!」

平康坊是全長安知名的不夜城,也是伎家聚集之地,香泄十里,絲竹不絕……平康坊入北門東回三曲,北曲為卑屑伎所居,中曲和南曲所居之伎多為高雅伎子。

多少文人雅士騷人墨客在此或吟詠風月或醉擲千金,其中也不乏豪商富賈,官家子弟甚至于京師貴冑。

李衡對這些沒有興趣,但自幼覽盡萬卷,歷盡世情,自然對長安上下各處明里暗里的「個中玄機」皆爛熟于心。

片刻後,雪飛也來報,梅家子和王家郎君都被帶到了大理寺。

「將人各自分開安排一室。」他面色冷肅的吩咐。

「回大人的話,已經安排好了。」雪飛隨侍多年,對于阿郎的刑獄審問規矩自然記得甚牢,恭謹稟道。

李衡正要邁步前去親自審問,忽地又想起了什麼,神情微微溫柔了一瞬——

「曹司直來了嗎?」

清涼恰好在此時回大理寺覆命,忙三兩步上前拱手道︰「回阿郎的話,曹司直說她要到長安縣第一件案子的案發之地再探查一番,就先不回大理寺了。」

他一怔,俊臉掠過了一抹可疑的浮紅,輕咳了聲。「……知道了。」

清涼正要退下,又听李衡低沉嗓音猶豫地響起——

「曹司直,看著……可還好?」

清涼眨眨眼。「曹司直身子看著……沒什麼不好,不過瞧著臉有點紅,表情有點心神不定,後來出門前腳步有些雜沓。」

他也莫名有些赧然尷尬了,重重清了清喉嚨,故作沉靜鎮定道︰「好,沒那就……好。」

清涼總覺得阿郎今日有些怪怪的,就跟曹司直的怪怪的是一樣的……怪。

「走吧。」李衡已經率步而出。

「喏。」

梅雙和與王漸被「請」入大理寺,原就心慌哆嗦,尤其又被分隔兩室,越發心下惶惶。

一見傳說中冷肅深沉威嚴的大理寺卿,梅雙和不由自主軟了雙膝,在李衡那雙洞悉燭照的銳利英眸下,事先想好的說法在腦中一片空白……

「本官向來不冤枉一人,也不縱放一人,你等說過的每一字一句,大理寺亦皆會如數查核詳實,」李衡微微一笑。「梅公子想明白了,再說。」

梅雙和結結巴巴的開口,「大人……我、我們……那日確實沒有見到聞賢弟赴會,絕無撒謊。」

他挑眉,沉靜道︰「我相信你。」

梅雙和繃得緊緊的心弦霎時一松,忍不住露出慶幸釋然的暗笑。

「那往常去平康坊,聞秀可曾有過失約的紀錄?」

「沒有沒有,自然是沒有失約過的……」梅雙和連忙擺手,可話一月兌口而出頓覺不好!

李衡眉眼淡然,似笑非笑。

梅雙和臉色發白,頹然委靡地癱跪在地。

眼前這位大理寺卿,彷佛已經將一切窺破在眼里了……

「官家子弟往平康坊者眾,若無人追究,也就沒什麼了不得的事,可若真要按律懲處,也並非枷三日便可一筆帶過。」李衡慢條斯理道,「梅公子,你覺得,本官該追究還是不追究?」

「大、大人……學生年輕識淺,一時被絲竹風月所迷,往後定當潔身自律……」

「若梅公子能從實回答幾個問題,本官或可網開一面,只訓誡一二便罷了。」他淡淡道。

「大人想知道什麼,學生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敢有半分隱瞞……」

一刻鐘後,李衡轉而負手走進了另一間森嚴堂室內,這次則是僅僅半刻鐘,王漸就竹筒倒豆子地一古腦兒全說了。

王漸的父親是太子洗馬,東宮屬官,最清楚李寺卿大人在聖人和太子心中的地位和重量。

在李寺卿大人面前嘴硬,那不是找死嗎?

李衡緩緩步出了堂室,衛士恭敬將門關上,對他拱手行禮——

「大人,這兩人……」

「官員狎妓按唐律罰俸半年,枷三日,他們是國子監學子,念在年輕不曉事又主動自首的份上,便拘十日。」他頓了一頓,黑眸幽深笑意淡薄。「若查明所言不假,拘十日後便命他們親長自來大理寺領人。」

「大人,那倘若他們二人有欺瞞誆騙之嫌——」其中一名衛士遲疑問道。

「大理寺獄的牢房不缺,他們既想久住,本官又怎會阻止呢?」他嘴角微微一勾。

「喏!」衛士們不禁咧嘴,摩拳擦掌嘿嘿笑。「——屬下們是粗人,旁的不行,好生‘招待’這樣的斯文敗類還是綽綽有余的。」

李衡搖頭微笑,步履優雅地拾階而下。

眼見已是正午過後,曹照照卻還是未回來,他有些心神不寧地頓住了腳步,側首問道︰「清涼,可有人隨護著曹司直一同去?」

安靜侍立身後的清涼忙稟道︰「大人,曹司直不讓。」

「胡鬧!」他臉色微微一沉,目光銳利。「她不讓人跟著,難道你也未安排人暗中護持?」

清涼心一驚,單膝跪地慚愧請罪。「是清涼錯了,請阿郎責罰!」

李衡濃眉隱隱蹙著,終究還是壓抑下關心則亂的莫名不安,沉聲道︰「起吧,這次便不罰了,然下回需得記著,她會是你們未來的主母,爾等當敬她如敬我一般,都記住了?」

清涼睜大了眼楮,半晌後吞著口水猛點頭。「清涼……清涼都記住了!」

——未來主母?!

阿郎這是……這是當真確定心意了?

可隴西李氏和老主子那邊……

若依清涼本心,能奉熱情心善又性情中人的曹司直為主母,自然遠遠勝過其他總端著擺著款兒的高門貴女多多了。

且曹司直和阿郎興致相投,互相輔佐,于公于私都最為相配,只可惜隴西李氏本家和老家主的做派素來注重家世背景,自家無雙玉璧般的嫡長貴公子,兼又身為國之重臣,連公主都娶得,最後卻情定一名既無身家又來路不明的小小司直……

清涼打了個冷顫,老家主若是知道了,定然大發雷霆……

不過……阿郎從小就極有主張,但凡他想成的事兒,至今還沒有落空過的。

想想隴西某些族老,心底各自揣著一本小私帳兒,成日變著法兒要將自個兒姻親家的女郎塞進阿郎的後院里。

大婦的份兒他們是不敢奢望,但若手底下的女郎能在阿郎身邊蹭個侍妾的名頭,便是拿出去扯著虎皮做大旗,都能震懾各方勢力,還能撈回不少好處呢!

而現在算盤落空,將來族老們的臉色啊……定然是很精彩的。

清涼不知怎地有點想笑,又生怕引起阿郎生疑,只得趕忙低頭憋住了。

「阿郎,有動靜了。」炎海匆匆來報,呈上密函。

李衡眼神一凜,接過密函拆開迅速掃過,沉吟片刻後,道︰「按計劃行事。」

「喏!」

「還有,方才去查三處酒樓的人也回來了,」炎海低聲稟道︰「他們二人均未曾到過這三間酒樓用酒菜吃食,掌櫃的和跑堂的,甚至客人錄名冊上也沒有。」

他黑眸微眯。「不是這三間酒樓……那麼再去平康坊查一查,看看是否有哪家伎館拿得到這密釀之醋用以入膳?」

「屬下這就命人去查。」

「等等,」他頓了一頓,又道︰「先從王漸和梅雙和供認和聞秀慣常流連的那幾家伎館入手。」

「屬下明白!」

待李衡又回去案牘前理完了一批卷宗,便收到了最新線報——

比對過後,各方線索均指向了一家名為「流金閣」的伎館。

而聞秀和鄒生,都是流金閣一名女伎娘子娀光的裙下臣。

他放下手中的線報,沉聲道︰「立時命人將這位娀光娘子帶回大理寺。」

炎海遲疑了一下,有些慚愧的拱手道︰「回阿郎的話,娀光娘子昨日便失蹤了。」

「傳令下去,全城搜查!」李衡霍然起身,面色冷峻。「再通查此女伎所有接待過的恩客名單。」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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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8 00:07: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曹照照騎著小毛驢,右拐就要繞進往大理寺的那條街,恰好撞見了形容匆匆的柳仵作。

「曹司直?」柳仵作停下腳步,「您回來啦。」

「柳大哥這是要出去?」她心下一緊,「又有命案了?」

「小人剛剛接到命令,在洛定坊又出現了一名死者,依然被剝去了面皮,現在正要前往驗尸。」

曹照照想也不想跳下了小毛驢,拍拍驢兒讓它習慣地自個兒先回大理寺,而後對柳仵作道︰「我跟你去!」

「可曹司直不是要回衙署嗎?」柳仵作遲疑道。

「不打緊,還是眼下的案子重要。」

就在兩人並肩疾行的當兒,柳仵作好奇地問︰「听說曹司直又到長安縣命案現場去查了一回?可有什麼新的線索?」

「也算不上什麼新的線索……」她正打算順便將銀針還給柳仵作,不知怎地心念一動,假作不經意地問︰「對了,最近工部特別協助打造給咱們大理寺的驗尸工具,柳大哥用著可稱手?有沒有什麼覺得需要改進的地方?」

「小人用著自然稱手,實不相瞞,打從曹司直您到大理寺任職以來,幫著想法子造出了許多新穎巧妙的驗尸工具,讓我們這些仵作多了許多便利,也省卻了沾染尸毒的危險。」柳仵作露出感激之色。

「沒什麼,不過就是出出主意罷了,真正的大功臣是咱們大人和工部幾位大人。」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模模頭。

自己按照CSI影集里曾看過的,還有現代外科醫生的手術器械等等,從中提出了幾個方便于驗尸和避免沾染體液尸水的小工具。

虧得李衡采納,並且督促工部那一幫巧匠們進行研究鍛造,以唐代有限的煉鐵技術,費了無數功夫,這才作出小巧稱手又光滑柔韌接近鋼材的各種器械。

……其中包括驗尸銀針。

「那個,」她清了清喉嚨。「柳大哥,工部這些驗尸工具鍛造不易,平時大家伙兒可得好好收著,盡量莫遺失,所有東西用過都要清點一遍……我知道我已經嘮叨過無數次了,但這點真的很重要。」


柳仵作對著她一笑。「曹司直放心,小人省得的。」

「那就好,那就好……」曹照照有些心神不定。

——所以柳仵作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遺失銀針?又或者,難道他當真沒有遺失銀針?那這根大理寺獨有的驗尸銀針,會是其他仵作丟的嗎?

她沉浸在思索中,待回過神來時,忽然發現柳仵作把她帶到了一個有點眼熟的隱蔽幽靜老宅子里。

「咦?這不是你家嗎?去年我和老王頭還路過的……」她疑惑地回頭看著柳仵作,下一瞬臉色微微變了。

柳仵作正將大門落栓,轉過身來對著她微笑。

「你……」她心髒狂跳,口干舌燥起來,試圖維持冷靜。「這是打算對我不利?」

「曹司直聰慧,向來不讓人失望。」柳仵作俊秀臉上露出了一抹狂熱愉悅。「不像聞家公子和鄒先生,他們頭一句話只會問我——你要做什麼?」

曹照照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努力和他拉開距離,強抑著驚懼四下打量可有何逃生之路。

「別看了,此處隱密,周圍鄰舍都是白日到渠道碼頭上工的販夫走卒。」柳仵作嘆了口氣,眼神戲謔又悲憫。「……曹司直,你今日又何必重回長安縣查看線索呢?」

她也不問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了,大理寺人員外出辦案都要報備和紀錄,除了最高級別的官員和機密案件外,一般日常出入,內部想查問一下都是尋常之事。

尤其是同為追查此案的相關人員。

「你就這麼確定我在長安縣發現了新的線索,而這個線索還有可能會指向你,就這般迫不及待露餡,跳出來證明自己有問題?」她極力按捺住驚慌,學著李衡的口吻淡定自若。

「誰讓曹司直往常破案紀錄太好,常有出奇不意之功,況且小人先時也只是試你一試,沒想到曹司直話里話外繞著仵作的工具不放……不就是發現了小人無意間落在長安縣染坊的銀針?」柳仵作笑笑。

「你若不心虛,大可承認自己是在驗尸過程中無意間遺失銀針,找我取回也就罷了,」她面上強裝鎮定。「如此不是更加正大光明,也可洗清自己的嫌疑?」

柳仵作挑眉。「小人這不是未雨綢繆,寧可殺錯不能錯放嗎?」

早知道不能跟精神狀況異于常人的變態殺人狂講道理、談邏輯……

曹照照暗悄悄吞了口口水,臉色發白。「柳仵作你可得想明白,你就這麼自信殺了我就能掩飾過去嗎?」

「哦?」柳仵作目光灼熱而隱隱瘋狂。「不試試怎麼知道?況且我是大理寺仵作,又是你的同僚,誰會懷疑我?」

「……」她內心有一個×字很想譙出口。

「我殺人剝去他們的面皮,還留下了那麼多痕跡和線索,你們不是至今都沒能追查到我身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殺人剝皮真是好棒棒,而我這傻蛋今天則是自投羅網,自己送上門來給你削了?」她咬牙。

「曹司直言談一向如此風趣,真真可惜了。」柳仵作緩緩逼近,面上竟有一絲惋惜之色。「小人本不想殺你的,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

「等等!」曹照照隨手抓了把庭院內的凳子橫在身前以作防御,急促問道︰「——你以殺人剝皮為榮,好似這是多麼了不起的技藝,難道就不想在我臨死前同我炫耀一下,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嗎?你為什麼要對那兩名受害者下手?」

「曹司直這是在拖延時間?」柳仵作似笑非笑。

「我拖延時間有用嗎?」她反唇相譏。

「小人記得曹司直曾在大理寺說過一句話——反派死于話多。」柳仵作一步步欺近她。「您這樣諄諄教誨,小人怎麼可能還會忘懷疏漏呢?您就安心做個胡涂鬼,到地府找閻羅訴苦申冤去吧!」

曹照照這時真是後悔死了自己平常干嘛在大理寺里面當大嘴巴?什麼好的壞的有的沒的教了一大堆,現在可好了,把自己又推進坑里了吧?

她不斷往後退,在看到柳仵作不知何時已從隨身囊袋中取出帕子,將散發著濃濃麻沸散氣味的液體傾灑其上,而後猛然撲身過來——

「你不要過來——」曹照照尖叫,然後順勢袖底往柳仵作臉上一拂!

柳仵作手上抓著的麻沸散帕子恰恰要捂到她臉上的三寸處,驀地嗅見了一股奇異香氣,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已是身形一僵,隨即不敢置信地軟軟癱倒在地。

曹照照驚慌之色已經恢復正常,慢條斯理地蹲下來,掏出特制牛皮筋利索地把柳仵作捆了個牢牢實實的。

「老娘再教你一句,張無忌他媽媽說過︰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她趁機狠狠巴了一下他的後腦勺。「你當我看過那麼多電視劇的套路都是白看的嗎?沒留後手,我哪敢跟著你走呢?」

她原也只是想試探一下,誰知道柳仵作真就這麼沉不住氣?又或者,他是對自己太有信心了。

也不想想她在大理寺立足兩年多來,如果沒有兩三招防身之術,又怎麼敢常常到處亂跑查案?

就在曹照照正在猶豫要怎麼把這麼大一只拖回大理寺之際,忽大門「砰」地猛然被踹開了!

她眼前一花,陡然被緊緊擁進了個溫暖熟悉的懷抱里。

「照照!」

「……大人?」她一臉訝異,努力從他胸膛前抬頭仰望。「您怎麼會來?」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受傷?嚇壞了吧?」李衡臉色比她的還蒼白,沙啞低促道︰「你也太莽撞了,怎麼就敢只身一人親犯險境?不準再有下回了,否則我定不饒你!」

見他這般氣急敗壞驚魂未定,曹照照臉上卻不知怎地紅了,害羞地輕聲哼哼。「嗯啊,知道了……」

他黑眸深邃專注地盯著她。「我是同你認真的,再敢這般不拿自己性命當回事,我便——」

「你便要如何?」她笑嘻嘻反問。

李衡英俊端肅臉龐一滯,半晌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喑啞道︰「你就是知道我不忍心罰你。」

她心里甜得跟泡進了蜜罐子似的,忍不住回攬住他勁瘦的腰肢,還不忘趁機上下游移模了把他背後精實的肌肉線條……感覺到小手底下的身軀觸著電般一下繃緊了。

「照照,別鬧!」他耳朵緋紅發燙,趕緊將她闖禍放火的小手給捉到了跟前來,牢牢地圈住。

她歪頭對著他甜甜一笑,笑得李衡心頓時軟成了一汪春水,陣陣漣漪蕩漾……

雪飛和清涼識趣地先讓大理寺隨行前來圍剿的一隊衛士把柳仵作帶走,而後兩人默默退到角落。

李衡將她攙扶起身,大手緊握著她的手,低頭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疑犯就是柳原的?」

「我……蒙中的,那你呢?」她好奇問道。

他一怔。「蒙中?」

「嚴格來說,也是誤打誤撞。」她連忙把腰間荷囊內小心包裹的那根銀針遞予他看。「我在那處染坊撿到了咱們大理寺仵作才有配給的銀針,本來想著最有可能是柳仵作那日驗尸不小心遺失的,可萬一……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柳仵作偏偏就是那個凶手呢?」

「所以你就索性自己送上門來驗證一番?」他臉色又沉了下來。

見他當真是惱了,曹照照止不住的心虛,趕緊認錯。「對不起,往後我再也不會這麼沖動行事了。」

「當真?」他面色不豫。

「我也很愛惜自己這條小命的,」她彈了彈自己的衣袖,一臉笑咪咪的。「您給我防身用的迷香,我隨身帶著呢!」

李衡凝視著她,良久後無可奈何地模了模她的頭。「如對手是武藝高強之人,你根本近不得身,縱使帶了迷香又有何用?前次胡餅案中,楊慶若非被你單薄瘦弱身形所欺,不曾對你有過提防,你又如何能出奇不意撒出迷香制住他?」

曹照照本來還想為自己的應變能力辯白,可李衡神情嚴肅中透著掩不住的深深擔憂,瞬間擊中了她的心……

她臉上神情溫柔了起來,踮高腳尖伸手踫踫他的面頰,小小聲道︰「我知道你擔心我,怕我受傷、出事……對不起啊,我保證以後做事前會先三思,也會先跟你報備的。」

他神情微微緩和,握著她的大手攥得更緊了,「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她仰頭望著他,笑得眉眼彎彎。

他心一軟,嘴角也隱隱上揚。「讓雪飛幾個留下來搜查此處,我們先回大理寺……經此折騰驚嚇,你也累了吧?」

「好。」她被他牽著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哎?你還沒說,你們怎麼會找到這里來的?」

李衡微笑著和她說起了,是如何從梅雙和及王漸口中偵問得知的伎館,再讓人從中追查……兩相印證出了流金閣老鴇和首壇莊老板有私交,所以能得老陳醋供應,在平康坊成為了獨一份兒。

而聞秀、鄒生和柳原同時是流金閣女伎娀光娘子的裙下臣,閣中有女伎也供出,曾見過柳原在娀光娘子接待鄒生時,去砸過場子……

還有,柳原到過長安城的幾家藥鋪分頭買了二十幾味藥材,這些藥材拆開看都平平無奇,可合起來卻能熬煉出麻沸散。

「原來如此。」她眨眨眼。「那柳……柳原殺了聞秀和鄒生,是因為爭風吃醋因妒生恨了?」

他沉吟。「表面上看著是,可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這般簡單,個中虛實情由,只怕還是要待審問過後才能做論斷。」

她微微皺眉。「我今天和他一番交手下來,感覺他很冷靜,透著一絲瘋狂,而且對于自己殺人剝皮的行為,甚至有種引以為傲的得意……這樣的人,像是會為了博得一個女伎的芳心,而下手殺害情敵的痴漢嗎?」

「確實令人生疑。」他若有所思。「如今還有一個關鍵人物,等找出此人,或者能揭露更多真相。」

「誰?」

「那位失蹤的娀光娘子。」

曹照照想了想,有點不安。「萬一這位娀光娘子也被柳原殺了呢?」

「娀光娘子是有預謀離開流金閣的,她帶走了幾件衣衫和貴重妝奩,房中也沒有任何遭人闖入劫盜,甚至搜索過的痕跡。」他淡淡然道。

「……我怎麼覺得,事情越來越詭異了。」她喃喃。

「不妨事,人們無論做過什麼,定然都會留下痕跡。」他深沉黑眸精光一閃。

嘴硬熬了一天一夜後,柳原還是招了。

李衡執掌的大理寺從不使嚴酷殘暴的逼供審訊手段,他本身就是一個最好的犯罪心理偵查刑獄人員,常常幾句話里就能抽絲剝繭,穿透擊破犯人的偽裝和防御與謊言。

狡猾冷靜耽于炫技如柳原,李衡並沒有給他玩弄人心、巧言堆詞的機會,而是一開始就命人將他拘于暗房。

這暗房五尺高,寬四尺見方,僅供一個成年男子蹲屈而入。

站不挺,躺不得,伸不直,幽暗不見五指,僅有上方兩處小孔可供呼吸,柳原手腳上鐐銬,嘴上塞麻核,縱使想自盡也不得其法。

李衡極少啟動暗房,唯有運用在真正喪心病狂罪大惡極又拒不開口的犯人身上。

當雪飛來報柳原崩潰哭喊求著要招供之時,正是日暮黃昏,李衡欲攜曹照照下衙回府……

「他願招了?」他修眉微挑。

「是。」雪飛拱手道。

「再晾晾吧。」李衡神情平靜。「柳原能在大理寺為仵作六年,不顯風不露水,今時一出手卻是凌厲陰毒、駭人听聞,足見心智深沉,非尋常人,他此刻想招認的,也未必就是實言。」

「阿郎的意思是……他身後還有人?」雪飛立時了然。

他氣定神閑,「是或不是,再等一等便能知曉了。」

曹照照默默听著,直到同上了馬車,她顧不得小手被他拿在手里把玩,急急傾身上前——

「大人,你該不會已經心里有數了?你猜出他幕後之人是誰了?」

「嗯?」李衡眉眼舒展,騰出手來自車廂小櫃內取出了一碟子椒鹽到她面前。「餓了吧?先吃點填填肚子,今日莊子上進了一大簍子螃蟹,我讓人挑了最肥美的,暮食時蒸幾只團臍濃黃的給你嘗嘗,還燒了只羊腿……給你卷餅子吃。」

「哇……」她咬著酥軟咸香的椒鹽,被誘惑得差點口水泛濫成河。

他又幫她斟了碗茶,不忘柔聲叮嚀。「吃慢些,別噎著了。」

她幾小塊層層酥疊又精致如藝術品的椒鹽下肚,又灌了口碧瀅瀅的熱茶,舒坦地長長吁了一口氣,忽覺不對勁……

他剛剛這是在轉移話題嗎?

「大人,此事有什麼機密是我不能知道的嗎?」她月兌口而出。

李衡修長漂亮的指節替她拭去了黏在唇畔的酥屑,目光專注而溫柔。「——是。」

她一呆。「……要不要回答得這麼直接啊?」

「有些腌隱晦的密事,你不知道為好。」他溫和地道︰「朝中的勾心斗角,也不是什麼值得關注涉入的。」

盡管他神色自若雲淡風輕,彷佛當真不拿那些詭譎四伏當回事兒,可曹照照卻是听得心髒發緊,越發忐忑。

「那你呢?」

「我?」他模模她的頭。「我如何?」

「這些朝中爭斗,會牽連到你嗎?」

他微微一笑。「我是大理寺卿,只管職責所在,旁的自有聖人聖裁。」

古往今來,朝廷惡斗是一場沒有煙硝的可怕戰爭,有多少達官貴族一夕間淪落為囚,不也因為這個原因嗎?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也沒有一片雪花逃得了……

「該不會是,」她遲疑地壓低了聲音,「涉及奪嫡?」

李衡沉默了一瞬,又塞了塊椒鹽進她嘴里,輕聲道︰「別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她嘴里塞了含糊不清,蹙眉憂心地仰望著他。「自古遇上這種就沒好事,站隊也是死,不站隊也是死……我就不明白了,那個位置他們搶破頭也就罷了,憑什麼要連累死一大票人?」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她心情沉重,嘴里嚼著的也不香了。

「放心,大理寺會一切安好。」他低頭凝視著她。「我也不會讓你有事。」

她望著他,眼眶微濕。「那你自己呢?」

「我能護好你,自然也能保全自己。」李衡嗓音清淺而堅定。

曹照照忍不住上前主動攬抱、環緊了他的腰,小臉靠在他胸膛前,嗅聞著他身上干淨好聞的氣息。

「那你也要說到做到,不能為了要護著誰,而把自己搭進去。」

他心念一動。「照照……」

「你那麼聰明,不會不知道我的意思。」

「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我都在李府和大理寺兩年了,幾乎天天跟在你後面跑,我會看不出你除了一心忠于聖人之外,余下的還同誰交好嗎?」

「你放心,」他大手輕輕撫模著她的小腦袋,心下一暖。「我所做的一切,不違法制,不違道義,也不違本心,自然不會有事的。」

她小臉在他溫暖精實胸膛前依戀地蹭了蹭。「好,可是你也要答應我,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千萬不能把我晾在一邊。」

李衡靜默了片刻,只是將她擁得更緊,柔聲道︰「這兩日你也累得狠了,挨著我睡一會兒,到家了我會叫醒你的。」

「大人……」

「听話。」

她偎著他,只得乖乖閉上眼楮。

馬車轆轆行駛在長安大街上,車廂內很安靜,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暖暖交纏……

深夜,李衡攤開了一大張綿軟細薄、平滑潔白的楮皮紙,提起狼毫,一一在上頭寫下不同的名字,圈起了相同的關聯,劃去了無干的線索。

「戶部……工部……兵部……」他一筆墨色直指到其中一個詞匯。「東宮。」

戶部掌管天下土地、賦稅、戶籍,工部轄管全國屯田、水利、工程、交通運輸和官辦工業,兵部管理大唐軍隊調動、軍官任免及軍令軍政等樞務。

胡餅案、行僵案皆有戶部和兵部涉入的痕跡……

馬藤原為河東道雲州府兵,無軍令不得調動,後卻落籍關內道慶州,此次馬藤父子也跟著他們回長安定居,在臨行時馬藤悄悄稟告他,河東道十年來陸續有府兵被調出河東道,卻又從旁州征兵填補了空缺。

馬藤在軍中位置極低,並不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每年冬季十一月召集時,卻常常可以見到生面孔。

李衡心情頗為沉重。

此等異狀,河東道居然沒有任何一個官員心生懷疑,沒有任何一封奏折上呈長安,若非河東道已然沆瀣一氣,就是兵部有人攔住了奏折。

若是前者,狀況危急棘手至極,倘為後者,兵部能有這樣大職權和膽子的……屈指可數。

他目光深沉,蹙眉又寫下了「銅鐵礦」,「蜀王」。

蜀王定然知道銅鐵二礦的存在,而這個獨孤老丈……也是尚未解開的謎團。

獨孤老丈的出現和消失,都沒有明面上的簡單。

魏長風借著長公主府秘密謀劃多年,看似欲在長公主壽宴上對聖人不利,然而他縱使毒香得逞,聖人出了事,也還有太子繼位……他府中豢養的人馬對上京師十六衛尚且是螳臂擋車,更何況長安附近大營十萬駐軍,更是朝發令,午間至,即可大舉輾壓叛軍于瞬息間!

且長公主府還有大筆的帳目金流去向不明,自胡餅案至今,他的人手始終沒有放棄追查後續。

這種種一切,他皆已密奏聖人,從未有一分隱瞞。

戶部尚書年老體衰,這幾年來早有致仕之意,只不過聖人尚未有可心的新任戶部尚書人選,猶在左侍郎聞秋明和右侍郎簡越之中考核挑選。

左侍郎是太子門人,右侍郎則是蜀王的人……

聞秋明幼子卻偏偏在此時被大理寺仵作殘忍殺害剝皮,這幕後之人,是連大理寺——他李衡也一並牽扯了進來。

無論如何,他最後都有御下不明、轄管失職之過。

「……大理寺。」他落筆將之圈了起來。

剛才最新的線報,全長安最大的廣福糧米行是三皇子駱王侍妾家中的產業,也可說是有駱王在後頭為靠山。

鄒生在廣福糧米行的長安縣分鋪為帳房三年,除了到糧米行分鋪上差外,平時深居簡出……

「稟阿郎,」炎海面色嚴肅地悄然而入,拱手遞上一只密信。「御史台御史大夫明日早朝會彈劾您,縱容下屬仵作殺害官家子弟聞秀和良民鄒生,監管不力、治下不嚴,如何擔得起大理寺卿一職——」

御史台一貫有風聞奏事,糾察、彈劾百官,肅正綱紀之權。

御史大夫陳羽老大人錚錚鐵骨,卻是清正古板嚴苛,但凡他認為何人犯錯,咬死了也不放……

听見這個密報,李衡倒是笑了。「連陳老大人都驚動了。」

「阿郎,大理寺必定又被安插了釘子。」炎海表情卻很難看,隱含怒氣。「請容屬下立時帶人前往徹底大清洗一番!」

「不用了。」他嘴角微揚,淡然自若地道︰「六部何處沒有釘子?便是皇宮內,難道還少得了嗎?聖人都不擔心了,我等擔心什麼?」

「可阿郎……」

「不急,」李衡慢條斯理地將案上的紙卷了起來。「釘子使得好,也可以為我所用,況且真正的機密,釘子們想踫也踫不著。」

炎海只得低頭听命。「是。那明日早朝……阿郎可有應對之策了?」

「陳老大夫出馬了,我如何能不捧場?」他低笑。

炎海听懂了他的意思,神情也緩和松快了些許。

「那個……打擾到你們談正事了嗎?」

曹照照扒在門框邊,眨了眨眼。

她扎著條長及腰間的辮子,穿著輕便的青衣裙褲,若非身形嬌小,面容玉雪可人,令人猛一看還以為是李府里的年幼小廝。

李衡一見到她,眼神驀然溫柔了起來,起身走向她,「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睡不著。」她赧然地撓了撓耳朵。

「莫不是又撐著了?」他有一絲緊張,大手自然而然地撫上她的小肚子。「炎海,速請府醫來——」

「喏!」

「沒有沒有,我今晚沒有吃撐……」她小臉漲紅了。

——「吃撐」這個哏還能不能過去了?

他認真地注視著她,深邃的黑眸里盡是擔憂。「不可礙于面子,忍著不說。」

她不好意思地道︰「真的沒有……啊,我突然有困意了,那我還是先回去睡——」

話聲未落,她的手已經被他抓住了……曹照照疑惑抬頭,看見他眉眼含笑,一身月色長袍玉帶,越發顯得雍容閑雅……

不知不覺間,她小心肝兒又怦通怦通亂跳了起來。

夜深人靜,燈半昏時,月半明時,最適合干一些曖曖昧昧的……那種事。

不不不!不能再伸出罪惡的小爪爪把美人給嚇跑了!

她硬生生把自己方才的「見色起意」又壓制了回去,清了清喉嚨,努力做出正直無害女青年的做派。

——曹照照,人物設定不能再歪了啊!

她明明在現代就是個堂堂正正的善良熱心專業護理師,對男性身體的想法就只有眼前是個醫療對象的認知。

可為什麼偏偏來到大唐遇見了李衡這個嚴謹俊美禁欲的大理寺卿,她的雌激素(動情素)和孕激素就情不自禁地蹭蹭蹭往上飆漲?

也因為李衡,她總算理解同事們在追劇時,為何會在對那些擁有胸肌月復肌六塊肌的小鮮肉弟弟們尖叫歡呼嗷嗚嗷嗚了……

唉,她的春心萌動點居然落在大唐,這也不知到底是超前還是落後一千多年?

曹照照正滿腦子黃色……咳,有的沒的間,炎海已經早早告退離去,留下她和李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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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8 00:07: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李衡強忍著笑,牽著她來到了臥堂內的紫檀流雲榻上坐下。

榻中央有著只方正的雕花小幾,上頭有一架精致風雅的遠山繡畫屏,還有一壺溫在爐上溢著淡淡女乃香的酥茶。

「來,喝點暖暖身子。」他斟了碗茶遞給她。

「謝謝。」曹照照靦地接過,啜飲了一口,滿足地咂了咂舌。「真好喝。」

「那些衣裳,你不喜歡嗎?」他注意到她的衣著依然樸實如小子,心下一緊。

「件件都漂亮精致,我很喜歡呀。」她嫣然一笑。

他微舒了口氣,笑問︰「既然喜歡,怎麼不換上呢?」

曹照照有一絲尷尬。「就是太漂亮,太女性化了,穿上以後覺得都不像我了,裙擺太長,領口也太低,邊上還綴著寶石明珠……而且我動作這麼大剌剌的,萬一扯壞了衣服怎麼辦?那些衣裳看著件件都貴得不得了,我一個月的俸祿只怕還買不起一管袖子吧?」

「扯壞了,再給你做便是了,」他微笑道,修長指節微屈輕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是人值錢還是衣裳值錢?」

她小臉不爭氣地紅了,心髒怦怦亂跳……媽耶,禁欲男神撩起妹來分外令人心蕩神迷啊啊啊啊。

「下回休沐,穿給我看?」他眼神溫柔。

「……好。」她連耳朵都紅了。

「為什麼睡不著?」李衡牽過她的小手,交扣在溫暖有力的大手內。「看來這兩日還是嚇著了,我讓府醫幫你煎碗安神茶吧?喝了藥茶,好好安心睡一覺,旁的都別想,萬事有我。」

「我不害怕,不用喝安神茶啦!」

她才不會承認,自己其實是想他想到睡不著……

咳,生平第一次談戀愛,她曹照照終于也領受到了那種想要朝夕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的心情。

明明在說開之前,她對他也沒那麼依戀,每天在大理寺上差下差,該干什麼就干什麼,最大的樂趣就是大街小巷找美食。

但這兩天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時時都想偷溜到他房間看他正在做什麼?是不是還在加班看卷宗?是不是上床睡了?睡前也會一樣想著她嗎?

真糟糕,談了戀愛就是容易患得患失想東想西……

「那個,」她深吸了一口氣,決定維持自己現代獨立女性的瀟灑人設,別黏黏呼呼的跟偶像劇傻白甜女主角一樣,她可是有事業的人。「大人,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多心……」

「你說。」

「我今天又去檢查過了兩具尸首,發現那位鄒生的尸體,也有輕微足趾灰甲的跡象,不過不嚴重。」她沉吟道。

「你確定?」他神色一正。

「嗯,他的灰趾甲雖是初期,但我確定不會看錯的。」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懷疑的方向是正確的。「——你想啊,一般糧米儲藏的地方為怕霉腐,定是建造得干燥通風,他是個糧米行的帳房先生,平時也會去清點糧米數量,但就算他做帳當差的處所沒有糧米倉庫來得干爽,也不至于會潮濕到腳趾甲霉菌感染吧?」

李衡目光一閃。「除非他也經常出入潮濕陰暗之地。」

「嗯。」她嚴肅道︰「雖然不大可能這麼剛巧,但我突然想起上次那個無名腳夫,他和鄒生的灰趾甲都是極少見的甲板侵入型病癥,感染發生是從趾甲內部,趾甲會變色破裂,卻沒有角質層增厚的現象,這致病真菌屬于一種特殊的蘇丹發癬菌,和百分之九十受紅色發癬菌感染的灰趾甲患者不同。」

他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

曹照照沒有察覺到他眸光里的專注和一絲異樣,侃侃而述。「……所以最有可能的還是,他們兩個曾經在相同的環境里面接觸到相同的感染源。」

李衡眼神霎時銳利精明了起來,疾聲問︰「你確信沒看錯?」

「不會看錯的。」她肯定地點頭。「這是很基本的皮膚科醫護常識。」

他黑眸熠熠發光,大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小手,「照照……你,真了不起。」

她被猝不及防地夸了一臉,不自禁有些害羞起來,咧嘴傻笑。「也……還好啦,普普通通,不過略懂略懂。」

李衡忍不住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寵溺地模了模她的頭。「淘氣。」

她被他的模頭殺模得臉紅心跳,在他懷里嘿嘿嘿傻笑……好甜呢!

「——那麼你又是從何知道紅色發癬菌和蘇丹發癬菌的?」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都怪氣氛太浪漫,擁抱太舒服,聲音太性感……

她靠在他胸膛前,被他身上揉合著貴族名門公子獨特的燻香和男子陽剛氣息撩得不要不要的,迷迷糊糊恍恍惚惚間,月兌口而出——

「在皮膚科門診跨科支援時學到過的呀,皮膚科主治醫師還說我很有天分……呃!」

曹照照話說完才猛地一個機伶,急急仰起身,瞪著他深邃幽深探索的目光時,腦中有一剎的空白。

玩完了。

「照照,」李衡神情卻異常沉靜鎮定,緩慢溫和地道︰「你時至今日,還不放心同我說說你的來歷嗎?」

她渾身僵硬,嬌小的身子呆滯在當場,活似深夜被大型探照燈射到的小動物……

他心下一緊,有著掩不住的心疼,也有著說不出的失落悵然。

李衡不明白,難道他就這麼不值得她信任嗎?

若說這兩年多來上官和下屬的出生入死相互扶持還不足以令她對他全心相托,可他們眼下都已彼此傾心相付,她為何依然對自己的來歷語焉不詳、多所隱瞞?

「我……」她止不住的心慌意亂,眼神閃躲。

「照照,你知無論如何,我都能護著你的。」他緊緊注視著她。

她望著他,心中滋味復雜萬千,「我從哪兒來的,很重要嗎?」

他沙啞道︰「便你出身不顯,抑或尊貴與否,于我李衡而言,你就是你,唯你最重要。」

她眼眶濕了,感動又忐忑。「那……那既然如此,為什麼一定要追究我是哪兒來的?我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因為我害怕。」他苦笑。

「你害怕什麼?」她一呆。

他眼神流露一絲罕見的脆弱。「我害怕有朝一日,你會如同突然出現在我馬前一樣,又突然消失無蹤,而我卻連該去哪里尋你都不知道。」

她心口酸甜苦澀得厲害,喉頭發緊。「你……原來在擔心這個?」

「那麼你可以答應我,」他深深凝視著她。「我擔心的這件事純屬多余嗎?」

——她不能。

曹照照眼圈發紅,淚水打轉,身軀輕顫中透著隱隱退縮之意。

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台北車站地下迷宮里一個轉彎,就一腳踩進了唐朝?

她來得這麼突然,自然也無法保證哪年哪月哪一日又會突如其來的回到了現代。

是啊,她早該想到這點的,這樣不確定、無法掌握的人生和未來,她又憑什麼把他牽扯進來,又哪來的資格和他相戀?甚至將來共度一生?

也許有一天,她會在成親的時候,洞房的時候,甚至幫他生孩子的時候……就跟來時一樣,莫名其妙又穿回了台北車站……

那到時候,她能怎麼辦?他……又該怎麼辦?

曹照照思及此,霎時面如死灰。

——原來,她什麼都不能對他保證。

「……對不起。」她哽咽了,在這一瞬終于醒悟到自己究竟做下了多麼殘忍的事。

他眸里有一抹水光閃動,熾熱而祈盼地道︰「告訴我,你究竟來自何方,我無論要付出怎樣的代價,都會保住你留在我身邊……你該對我有信心,對不對?我定然想得出法子——」

她淚眼婆娑,喉嚨緊縮得幾乎擠不出完整的句子。「對不起。」

「照照……」

「我來的地方,太遠,」她淚如雨下,吐字艱難。「非,人力可到達。」

「便是遠如西域,波斯、大食國……路途艱難,可對我,對李府而言都不算難事。」他急切地抓緊了她的小手,牢牢包覆在自己灼熱汗濕的掌心間。「你只管告訴我,其他的事都由我來承擔。」

他不敢放開她,彷佛只要攥緊了她的手,就能永遠將她留下。

「李衡,對不起,」她心痛如絞,霍地掙月兌開了他的手,倉皇茫然慌亂地往外逃。「——這些事,我們倆的事,我得重新想一想,我,我先回去了!」

他怔怔望著她踉蹌奔離的背影,神色漸漸黯然了下來……

李衡翌日上朝前在她房門前靜靜佇立了一刻鐘,天光未亮,清冷昏暗……隔窗之內一片寂然。

他沉默了良久,最後低頭緩緩轉身離去。

曹照照坐在床榻上,她也是一夜未睡,暗青色的眼窩底透著淡淡的疲憊和迷惘。

她听著門外熟悉的腳步聲漸漸消失,鼻頭又一陣陣發酸,忍不住抹去了一把不知何時又滾落的淚水。

好煩呢……

她猛地埋首抱膝,腿上衣裳很快被濡濕了一小片兒。

為什麼她總學不會遇事先掂量三分,先想好後果再行動?

她確實早在撩撥他之前,就該先設想過,如果哪天她又莫名其妙穿回了現代該怎麼辦?

不是拿著一本護照,上頭蓋著永久居留權,她可以愛住多久就住多久……這可是言情小說寫濫了的穿越啊,本質不論是平行宇宙還是時光縫隙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她就是在大唐成了這樣不明不白的尷尬存在。

……看來,不能再耽誤他了。

曹照照心里痛苦得不得了,但是現代女性的果斷和理智告訴她,若給不了對方終生和承諾,就跟耍流氓、當感情騙子也沒兩樣,優柔寡斷,最後只有害人害己的下場。

為愛勇敢,也該是以不傷害別人為前提。

她抬起頭來,眼淚鼻涕一塌胡涂的小臉慢慢恢復了平靜,粗豪地用袖子抹了抹臉,努力提振起精神起來洗漱,準備去大理寺當差。

剝皮案因為柳原落網,看似是暫時結案了,可是背後牽扯的陰謀太大,她唯一能幫忙李衡的,就是搜羅出更多的線索佐證,不管主謀是誰,都能靠著這些證據確鑿的鐵證,釘死他們!

等這些事情塵埃落定後……

她強忍住突如其來的眼眶濕熱,重重清了清喉嚨,硬生生眨去不爭氣的淚意,利索地換好了上差的青色小吏衣袍,整整襆頭。

打開了房門正要跨步出去,驀然瞥見地上一個雅致的蓮花提盒,正整整齊齊地擺在門口。

她心一跳,有些失神地盯著那個蓮花提盒。

曹照照內心掙扎了幾秒,終究還是忍不住拎抱在懷里,打開了盒蓋——

里頭是一盤小巧玲瓏可愛的粉色透花餈,旁邊還綴著一朵猶帶露珠的美麗牡丹,花瓣層層疊疊芳菲艷艷,幽幽沁香……

底下壓著一張小箋,優雅清俊墨字上寫著——

吾心天下無雙艷,汝佔人間第一香。

她呆住了,好半天後忍不住嗷地哭了出來。

……媽媽呀他這是犯規啊啊啊啊啊!

早朝。

顫顫巍巍的御史台陳老大人迫不及待手持笏板,出列狠狠地告了李衡一狀。

——從大理寺這幾年來不合規矩,堂堂大理寺寺卿不顧身分,屢屢親自查案,將九卿地位置于何地……到此次大理寺仵作居然殺人剝去面皮,其手段之殘忍泯滅人性,李寺卿身為上官,就不該為此負責嗎?

文武百官列隊之中,自也有為李衡說話的……也有曾被李衡公正嚴明,判罪拘拿了貪瀆犯案親友的官員,趁機落井下石一報當年之仇……更有冷眼旁觀清楚李衡在聖人心中的重量,故而在一旁打圓場的……

一時間,整個大殿上鬧哄哄吵得跟西市沒兩樣。

聖人居高臨下俯瞰這一切,眼角冷色越來越深。

「本將軍不同意!」裴大將軍臉色難看,橫了這些只會滿口之乎者也的文官一眼,冷哼道。「李寺卿接掌大理寺五年來,破了多少奇案懸案,怎可因為一個小小的仵作就牽連到他身上?」

「若李大人當真這般厲害,又怎會連有柳仵作這樣喪心病狂的殺人凶手潛伏在大理寺卻猶不知?」蜀王一系的吏部羅左侍郎忍不住高聲道,「外能解懸案,內卻不能轄部屬,李大人繼續坐這寺卿之職,就不覺得愧對于心、無法服眾嗎?」

李衡身穿九卿紫衣官袍,高大端肅,淡然道︰「羅侍郎此話听著有理,本官也從未說過凶手出自大理寺,我身為大理寺卿就沒有半點失察之責,有聖人在上,有大唐律為據,治下失察按輕重之罰,該如何,便如何,本官自當領受——難道羅侍郎懷疑聖人會處事不公、有失聖裁嗎?」

羅侍郎瞬間冷汗冒了出來。「你、你胡說!本官豈敢質疑聖人……」

「羅侍郎身為從四品官員,對上從三品大理寺卿並餃從二品太子少師,一口一個‘本官’,一聲‘你’字都指到李某鼻尖上來了,這算不算言行失禮不當,是不是眼中沒有官場倫理尊卑?還是覺得咆哮大殿,驚擾聖人也屬理所應當?」李衡語氣清冷優雅,卻字字直戳人心。

羅侍郎登時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猛然對著上首的聖人重重磕了幾個響頭,渾身哆嗦。

聖人本來神情陰冷慍怒,听到此處險些笑了出來。

這孩子……

不愧是朕的玉衡郎啊,三言兩語,就能把這虧又倒扣回那些個腦子拎不清的混帳犢子頭上去,甚好、甚好。

聖人眉眼舒展,挪了挪動坐姿,愜意愉悅地瞧著「熱鬧」。

「聖人……聖人明監,微臣、微臣萬萬沒有那個意思啊……」羅侍郎兩股顫顫,拼命解釋告饒。

陳老大人見羅侍郎這般狼狽又不堪入目的丑態,氣得灰胡子直噴飛,昂然對聖人持笏拱手道︰「聖人,李寺卿巧言狡辯,轉移話題,這豈不是也視朝堂于無物?」

其他站隊的官員也紛紛吵嚷——

「李寺卿大人知法犯法,難道就不該罰嗎?」

「——大理寺和刑部同為國之律法重器,如今大理寺卿這般行事令人不服,刑部尚書卻至今無半句話,莫不是因著姻親關系就想循私?」戶部右侍郎簡越之語氣溫吞,卻是綿里藏針。

此話一出,素來正直威嚴的刑部司徒尚書簡直要氣笑了。

「本官要說什麼?爾等就跟坊間吵架斗嘴、胡攪蠻纏的婆子們沒兩樣,這還像是我大唐為主分憂、為民造福的官員嗎?你們索性個個剝了這身官皮,到菜市大街上嚷嚷個痛快!」

被諷刺的官員們臉先是漲紅,隨即氣咻咻七嘴八舌的辯駁起來。

「夠了!」聖人猛地一拍龍椅扶手,眯起眼。「玉衡說得對,朕還在這兒,你們個個咆哮大殿,眼里可還有朕這個皇帝?」

此話一出,文武百官連忙急急跪下——

「聖人息怒!臣等知錯了。」

聖人搓了搓指間的漢玉扳指,面無表情地道︰「爾等讀了這麼多聖賢書,就是為了拿來在朝上攻訐忠臣良將的嗎?」

心中有鬼的官員們頭垂得更低,豆大冷汗頻落,卻也暗暗懊惱憤然……

怎麼拿住了這樣確鑿的把柄,聖人卻還是對李衡寵信有加,沒有半分帝王多疑的跡象?

若換作是旁人,恐怕早挨了聖人的一記窩心腳了……

這些官員雖知聖人對李衡一向信重有加,卻不知李衡幾乎是聖人手把手帶大的,跟在聖人身邊的辰光甚至比太子還要多。

在聖人心中,自己對玉衡這亦父亦師亦友的多年情分,又豈是這些個心懷鬼胎、人人月復中皆有一本私帳的官員可比得?


李衡從來就信任他這個聖人,也從未對他有過半分隱瞞……一番丹心赤誠相待,他這個聖人「師父」又怎麼可能會令其失望?

……而此刻見聖人發怒,在朝中從來公正不偏不倚與李衡素來理念契合的文武官員們,也趁機為李衡說話。

「稟聖人,李寺卿五年來管理大理寺,方方面面的功績有目共睹,若單憑一個仵作殺人案就要扯到上官頭上去,那是不是六部都該比照辦理?難道御史台前兩年林御史寵妾滅妻,嫡庶不分的罪過,也要請陳老大人出來負責嗎?世上焉有此理?」

中書令周老大人白發蒼蒼精神矍鑠,慢吞吞地稟道,並不忘挑釁地瞥了陳老大人一眼。

「周大人你——」陳老大人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你這是詭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陳大人,為人處事可不能有兩種標準,否則立身不正,哪里有資格抨擊他人?」周老大人和這個冥頑固執的陳老頭子斗了大半輩子,自然知道怎麼捅刀最好用。

「你——你——這是謬論!是胡扯!」

「好說好說,不過是師法陳大人罷了。」

陳老大人被氣得差點當場腦卒中(中風)!

聖人憋著噗哧出聲的沖動,在瞄見一旁神色恭謹做專心聆听狀的李衡後,再忍不住笑罵道︰「你小子戲也該看夠了,還不快些說說正事?瞧今日……都鬧成什麼樣兒了?」

聖人語氣听著像是在罵人,卻滿滿掩不住的疼惜和護短,不只文武百官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就連始終靜靜坐在下首副座的太子,都默默向李衡投去一個哀怨的小眼神。

——這人比人,果然氣死人呢!

前幾年也開始上朝參與政事的三皇子駱王目光閃過一絲幽光,而後低下頭去,彈了彈衣擺上看不見的灰塵。

裴大將軍則是露出笑容,望著李衡。

「回聖人,微臣確有要事稟奏。」李衡恭敬地持笏道︰「此駭人听聞剝皮案,凶手柳原已落網,臣適才收到大理寺盧少卿遞送進來的口供,連同臣所書奏折,一並上呈聖人御覽。」

「呈上來。」

「喏!」

王公公忙拾階而下,雙手接過後急急碎步而上,躬身呈與聖人。

「你也且說來。」聖人展開了奏折。

「微臣領命。」李衡高大身段玉立如勁竹似青松,先向聖人拱手行禮,而後環視文武百官,朗聲道︰「此樁剝皮案凶手,為大理寺仵作柳原,原籍河東道雲州,後為河東道潞州上黨郡上黨縣仵作,仵作本是家族行當,可柳原卻是師承上黨郡吳老仵作,于驗尸一道上頗有天賦,是以入行短短六年,便協助偵破二十一樁案件。」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有些不明白李衡為何要從凶手六年前的經歷說起?

「三年前,因其出色的驗尸本事,由河東道刺史舉薦入大理寺。」他頓了一頓,淡淡道︰「我審閱過他二十樁案件的驗尸格,也覺此人技藝了得,大理寺調查過他的身家清白無誤後,便允其上任。」

「——所以李大人這是承認了,人是你錄取的了?」吏部左侍郎逮著了機會,梗著脖子直聲道。

「是,人是我錄取的。」他神情坦然,溫和地道︰「我若有未卜先知之能,知曉他三年後會犯下此等殘忍凶案,我自然是不會錄用他的。」

李衡語氣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不乏一絲感慨悵然。

可這話也讓眾人無話可說……

確實,人又非神仙,如何能掐指一算,預知誰幾年後會大變樣,起了壞心動手殺人?

這天下千千萬萬事,又有誰能一樁樁一件件都提防得了的?

陳老大人憤然的神情也有了一抹若有所思,氣鼓鼓劇烈起伏的胸口也漸漸平撫許多,只不過面上還是板著,倒像是在同誰生悶氣。

「玉衡,你只管繼續道來。」聖人已然看完了奏折和口供,挺直了龍軀,一副等著給誰——大家都知道是誰——撐腰的王霸姿態。「朕都不怪你,想來……眾卿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

帝王開金口一槌定音,此刻大殿之上還有哪個白目敢直指聖人說錯了?還是嫌自己脖子太粗,迫不及待跳出來給聖人砍一砍的?

一時間,文武百官安靜如雞……

裴大將軍揉了揉缽大的拳頭,似笑非笑。

「謝聖人。」李衡揖禮,而後繼續朗聲道︰「柳原三年來于大理寺驗尸五十具,件件嚴謹分明,鮮少出錯。」

「這樣一個難得的仵作,又是怎麼會……」刑部司徒尚書蹙眉道。

「衡命屬下嚴查,方知一年前柳原于流金閣和一名喚娀光娘子的女伎往來甚密,半年前曾有意為此女伎贖身,卻無果。」李衡語氣從容不迫,不帶絲毫個人情緒。「四個月前,柳原和娀光娘子數度爭執,不歡而散,娀光娘子自此艷旗重幟……其中兩名入幕之賓,便是慘遭柳原殺人剝皮的,戶部左侍郎聞大人幼子聞秀,和廣福糧米行的帳房鄒生。」

「所以此案是因情仇殺了?」左衛葉大將軍也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有人想讓此案看著是情殺,」他微微一笑,眸光如冷電。「但經詳查,娀光娘子入平康坊樂籍前,原籍河東道雲州,父親卯英,曾任雲中州縣令,因貪污受賄遭流放,家產抄沒,家眷發賣。然其子事發前落河,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這話一出,文武百官恍然大悟議論紛紛起來——

「卯姓?」

「難道這柳原就是卯星漢那落水失蹤的兒子?如若這般,那個娀光娘子不就是他的姊妹了?」

有思維敏捷的官員已低喊而出——

「我大唐籍貫落戶登記十分嚴格,可這卯字旁只需添個木字頭,卯原就能輕易成為柳原,戶紙上其父卯英,亦可添字偽造……」

戶部尚書皺眉。「豈有這般容易?添字減字就能擅自更改了戶紙資料,我大唐戶籍制重重核實官印難道都是虛制了?」

「這卯英時任雲中州縣令,若想事先為獨生子偽造一份戶紙,又有什麼難的?」刑部司徒尚書挑眉,就事論事。

戶部尚書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起來。

裴大將軍沉吟道︰「李寺卿的意思是,柳原和娀光娘子相認了?所以幾次想為她贖身卻遭拒絕,後來這才動手行凶,殺了娀光娘子的兩名……恩客?」

「娀光娘子入樂籍整整七年。」李衡只簡短道。

眾人一想,對啊,若柳原想殺害侮辱姊妹的恩客,那目標又怎麼會只放在聞秀和鄒生身上?

禮部尚書有些心急地問道︰「李寺卿想必已經知道其中原由了?」

李衡神情沉靜的點頭。「是,此案草蛇灰線伏脈千里,實則柳原殺害聞秀和鄒生真正的原因,是受了其妹娀光娘子的哀求和指使。娀光娘子告訴他,若能替她除去這兩人,她的主子就能助她月兌籍,並獲一筆巨金離開長安。」

眾人登時一片嘩然……

聖人緩緩合上了口供,臉色陰翳。

「柳原招認,他下手凶殘殺人剝皮,就是要混淆視听,令人無法將兩人命案聯想到娀光娘子身上,長安出了連環殺人凶手,大理寺必有一番忙亂動蕩,他身為這兩案的驗尸仵作,亦可洗清嫌疑……況,若他不幸落網,還能讓大理寺和李某飽受朝野非議。」

陳老大人老臉一紅。

文武百官七嘴八舌氣憤填膺地談論著此賊子的陰毒和居心叵測……

裴大將軍深吸了一口氣,哼了聲。「真真好大的膽子,不只是大理寺,這是把我大唐文武百官都給算計了進去!」

駱王也忍不住了,首度開口問︰「李寺卿果然洞若觀火、明察秋毫……那,李寺卿定然也已查出這娀光娘子口中的‘主子’是誰了?」

裴大將軍微眯起眼。「……駱王殿下怎麼這麼關心此事?」

駱王一窒,哈哈一笑道︰「裴大將軍這話說得奇罕,怎麼文武百官都問得,本王就問不得了?」

裴大將軍閑閑地道︰「殿下自然是問得的,末將不過也是好奇,多嘴問了一句罷了。」

駱王冷笑道︰「本王倒也不想干涉大理寺案件,只不過鄒生是我王府侍妾家中產業聘用的一名帳房先生,本王也怕這兒左拐右攀的,髒水潑到了本王身上來!」

聖人眸中冷光一閃而逝。

駱王被上首聖人的目光盯得隱隱心慌,忙喊冤澄清道︰「阿爺,兒子自從封王開府以來,最是謹小慎微,行事處處低調,就是怕被牽扯進這些朝廷風雲斗爭之中,平白無故遭人陷害……」

聖人有一絲煩躁地揮了揮手。「都急什麼?你沒做的事,阿爺自然不會讓人平白冤枉了你。玉衡,你繼續說來!」

「喏。」

駱王忿忿不平地暗瞪了李衡一記——究竟誰才是阿爺的親生子?

太子則是見怪不怪,只以袖略掩去嘴角那上揚的笑意。

「稟聖人,柳原也曾追問其妹,幕後主子是誰,然娀光娘子堅不吐實。」李衡語氣鎮定平和地道,「娀光娘子在案發前便收拾細軟逃遁無蹤,大理寺正全城追緝,也已發下海捕文書……不過此女只是枚棋子,任務完成後,此時怕也已被主人滅口了。」

聖人目光怒色乍起。「這幕後之人,可有線索了?」

「回稟聖人,臣已掌握了幾條可靠的消息,目前還在做最後查實,一旦確認無誤,自當即刻稟報聖人。」他目光深沉,氣定神閑。

李衡這番話一出,文武百官之中,某些人眼神開始透著一絲絲晦暗閃爍,只掩飾得好,未曾被瞧見。

聖人面色緩和了下來,「玉衡,朕是信得過你的,你好好兒查,無論查到多深……都有朕給你做主!」

「微臣謝聖人隆恩,必不負陛下重望。」他恭敬揖禮。

戶部尚書突然問︰「老臣有一事不解,不知李寺卿可否代為釋惑?」

「老大人請說。」他溫和道。

「這聞小公子和那位鄒帳房,是怎麼會成了目標的?」戶部尚書疑惑。「據老夫所知,聞小公子不過是在國子監讀書,既非官身,也未涉朝政,那名鄒帳房更只是區區一個帳房,兩人都不是什麼極其重要人物,娀光娘子背後之人,究竟為何要對他二人下殺手?」

文武百官頻頻點頭稱是,這也是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

李衡笑了笑。「自然,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大理寺正在查證中。」他微笑回了句。

戶部尚書和文武百官聞言愕然,隨即滿臉不是滋味,卻也只能憋著。

蓋因剛剛聖人都說了,信得過李寺卿,還要他好好兒的查……難不成聖人都不急了,他們還敢催嗎?

裴大將軍似真似假的打趣道︰「李寺卿果然處事周密謹慎。」

李衡深邃眼神像是想起了什麼,掠過了一抹溫柔,而後緩緩說了七個字——

「因為,偵查不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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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8 00:07: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一夜未睡又在朝上唇槍舌戰了一上午的李衡,英俊端肅臉龐在進了馬車後,終于浮上了少許疲憊憔悴之色。

「大人,您可要先回府歇會兒?」清涼坐在車轅上,有些擔心地問。

車簾後傳出了他低沉喑啞的嗓音——

「曹司直可是在大理寺?」

「……是。」清涼乖乖回答。

「回大理寺。」

雪飛忍不住瞥了清涼一眼——傻小子,這還用問嗎?

馬車骨碌碌駛離了宮門口,其他官員也陸續登上了各自的轎子和馬車,吏部羅侍郎垂頭喪氣地走出宮門,方才散朝前,聖人忽然開口罰了他半年俸祿,還要他回府閉門思過三個月。

雖然一貫知道聖人向來袒護李寺卿,可萬萬沒想到居然袒護到這種地步,羅侍郎腳步踉蹌地上了自家青色小轎,在轎夫起轎搖搖晃晃中,只覺自己整個人也被晃得暈眩恍惚……

就在轎子過了兩條大街,忽然拐進了一條小巷,羅侍郎正失神落魄,不知何時轎子忽然停下來,一個粗嗄的聲音隔著轎簾冷冷響起——

「你今日,太令主人失望了。」

羅侍郎一顫,渾身發冷哆嗦,哀求道︰「是、是主人命您來……來滅、滅口的嗎?不不不,求、求您代我向主人求情,請主人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有用!我……」

「羅天河,這些年偽裝得太久,你已然忘了自己是誰的人了嗎?」

「下官不敢,下官永遠忠于娘娘——」

轎簾外之人冷笑。「——說得好听,你莫不是想在蜀王和主人之間左右逢源兩頭押寶?還是你以為蜀王有攏絡李衡之心,你便也提前替他向李衡示好?否則,以羅侍郎平常口舌之凌厲,今日在朝堂上居然這樣便認輸了?」


羅侍郎有苦難言,「下官……下官並非示好也不是認輸,而是李衡他著實太狡詐——」

「夠了,」轎簾外之人語氣森森。「你該知道,主人從不留閑人。」

驚惶到極點的羅侍郎腦中驀然靈光一閃,嘶啞低喊了起來。「等等!那李衡雖然精明,可我知道他一個秘密,一個能把他從大理寺卿位子上拽下來的秘密!」

「若想主人饒你,這個秘密最好值得換你一條狗命!」那嗓音陰惻惻危險地低斥。

「小女……小女和刑部尚書千金是京中花令詩社的密友,曾听刑部尚書千金隨口抱怨過大理寺曹司直恬不知羞,妄圖攀附李寺卿,故而兩年來始終賴在李府中不走……」羅侍郎冷汗濕透了衣,口干舌燥急巴巴兒地想為自己掙來一條生路。「下官打听過了,也不只大理寺,京中許多官員都知道李寺卿對這名女司直也極為看顧——」

「……既然是滿京師都知道的事,算得上什麼秘密?你這是在試圖拖延時間?」那轎簾外的嗓音越發陰沉狠戾。

「不不不!下官萬萬不敢糊弄您!」

「莫再狡辯,既然你完成不了主人交代的任務——」

「——那曹司直戶籍身分是李寺卿假造的!」羅侍郎近乎淒厲地哀喊。

轎簾外之人陡然一默……

羅侍郎大口大口喘著氣,臉色慘白,死死巴著轎窗沿,就是不敢掀開轎簾,更唯恐下一瞬,此人立時就一劍洞穿了他!

終于,在漫長煎熬如煉獄的等待後,那嗓音愉悅笑了起來,重復確認道︰「此女的身分,皆是李衡為她假造的?」

「是、是,司徒小姐是這樣說的,不過她自知說漏嘴之後,便再三威脅小女不可外泄。」

半晌後,那嗓音道︰「李衡做事向來細微謹慎不留痕跡,若他當真假造戶籍身分,必然叫人看不出異狀,除非司徒家的女郎願意作證……可李衡畢竟是她的表兄,她又怎麼會做出對他不利的供詞?」

「請大人容稟,」羅侍郎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忙道︰「听來司徒小姐十分妒恨那曹司直,倘若小女說服司徒小姐立下字據為證,只將假造戶籍出身之事全數推到曹司直頭上,只說李衡也是受了她的蒙蔽……女子忌妒之心最為厲害,能有鏟除情敵的機會,司徒千金定然不會放過的。」

轎簾外之人不發一言,像是在思索其可行之處。

「一個仵作柳原尚且容他巧言狡辯,說是未能提前預知,可若再加上一個偽造籍貫出身、罪證確鑿的曹司直……他李衡便是假公濟私,執法卻帶頭違法,即便聖人有心維護,也堵不住朝堂之上悠悠眾口、群起攻訐。」羅侍郎越想越興奮,獰笑起來。

「……此事除了司徒女郎和你們父女外,你可還有泄漏給旁人知曉?」

「請大人放心,下官知道此事關系重大,若走漏了消息,叫李衡那廝提前補全了漏洞,我們便少了一個可用的把柄,是以下官絕不敢外傳,便是小女,下官也嚴令她守口如瓶。」

「如此便好。」轎簾外之人語氣莫測高深,隱含威脅。「你今日所言,我會如實稟報主人,你回衙署也當把所有該收拾的都收拾仔細了,李衡最擅長抽絲剝繭,你若有一絲不妥當教他拿住了……你自己死也便罷了,莫忘記你羅府上下三十六口人,可都捏在主人手上!」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還請大人千萬在主人面前為下官美言幾句,下官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哼。」

羅侍郎心跳如擂鼓,冷汗透衣……屏息等待了良久良久,听得外頭再無半點動靜聲響,這才抖著手緩慢遲疑地掀開轎簾的一條縫子……

外頭,那人已然消失無蹤。

他高高懸著的心終于一松,手腳發軟連滾帶爬地出了轎子,這才看見兩個抬轎的轎夫和自己的隨從人事不知地癱昏在地上。

羅侍郎欲哭無淚,卻也有了一絲逃出生天的慶幸感……

能在皇城外不驚動金吾衛而將他連人帶轎「擄」至暗巷,果然是那位出的手。

羅侍郎想著自己被蜀王拿捏,又教主人掐住七寸,如今還要提防李衡……簡直是內外交攻,焦頭爛額,他頹然地跌坐在地,頭上的官帽也歪了。

可事到如今,他也已經沒有退路了……

大理寺。

李衡下了馬車,望著威嚴大開的衙署大門,竟有一絲猶豫駐足。

——她,喜歡那些點心和花嗎?

——她可想好了嗎?

他破天荒有些害怕起來,他怕走進大理寺後,見到的會是曹照照的疏離冷淡和劃清界線……

「阿郎?」炎海悄然出現,默默上前附耳幾句。

李衡眼神暗芒閃過,面色平靜地道︰「……我知道了。」

炎海又無聲地退回後頭。

他佇立原地,若有所思,忽然又掉轉回去登上馬車。「——到廣福糧米行。」

「喏!」清涼和雪飛一個忙躍上車轅,一個翻身上馬。

馬車和隨扈很快消失在大街另一頭,而在大理寺大門後徘徊探頭探腦的曹照照,再顧不得鬼祟閃躲,而是急忙忙追出了大門,下了幾道階梯……而後又停頓住了。

她呆呆地望著馬車絕塵而去,心里滋味有點難受……

半晌後,她垂頭喪氣地轉身走回了大理寺,看都不敢看剛剛守門的兩名衛士。

他們一定覺得她腦子很有事,怎麼盡干一些莫名其妙的行為?

她嘆了口氣,心煩意亂地慢慢蹭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又開始對著案上那張攤開的楮皮紙發愣。

上面被劃分了左右兩份清單,左邊是「應該跟李衡在一起的十個理由」、右邊是「應該跟李衡分手的十個理由」——

左邊那欄清單上,她很快就寫滿了十個理由,甚至還偷雞模狗的額外多了一項——沒有睡到他絕對會終生遺憾。

右邊那欄清單上則是干干淨淨空白一大片,只填了一項理由——我有可能會穿回去。

她支著下巴,對著一張紙上兩邊清單愁眉苦臉,心事重重。

話又說回來,如果能再穿越回現代的話,她真的會不想回家嗎?

雖然她小學六年級,父母就離婚又各自嫁娶成立新的家庭,她是鄉下外婆帶大的,後來在台北讀了護校,畢業那年外婆過世,老人家的後事也是她自己處理的,媽媽倒是在告別式的時候帶著新丈夫和兒子去送行,儀式結束後母女倆相顧無言,媽媽只跟她說了一句「缺錢的話告訴我」,然後又匆匆跟丈夫兒子走了。

至于她爸爸在再婚後,已經早八百年失聯,听說搬到中部去了。

她的父母親緣淺薄,不過外婆給了她滿滿的愛,所以她也從沒覺得自己因為父母不在身邊就得人格缺失什麼的,況且她求學就業以來,大部分遇到的都是很好的同學同事,就算醫院里面某些醫生真的超機車,工作的強度和壓力也很大,但就算每天累成狗,她的生活依然充滿樂趣。

光是放假日跟同事去泡溫泉,吃刨冰,看電影,唱KTV,或是自己在宿舍追劇、看小說……都嘛很開心。

也許是她天生就是個容易滿足的人,所以當初穿越到大唐,才會抱持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樂觀心態,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自己找樂子。

可是,如果撇開李衡這個因素不談的話,若她有機會能再回到現代,她當然會二話不說就大喊︰我願意!

畢竟她在現代不用隨時擔心被皇帝砍頭、權貴找麻煩,不用擔心自己的身分配不上李衡這個世家名門高官貴公子,更不用擔心將來李衡要娶妻納妾享齊人之福的時候,她又該如何自處?

對厚!

她神情嚴肅凝重的在「應該跟李衡分手的十個原因」清單上,寫下第二項——關于大唐男尊女卑、納妾嫖妓風俗,差評!

「怎麼辦?」她喃喃自語,面露深深矛盾掙扎之色。「這一項就可以瞬間秒殺掉‘應該跟李衡在一起的十個理由’了。」

曹照照心情更郁悶了。

果然,單純不帶腦子的談戀愛多美好啊,一旦有理智有判斷能力,就會發現前途布滿荊棘,眼前一片黑暗……

她忍不住趴在案上哀號起來。

——而這一天,直到黃昏下差時分,李衡始終沒回大理寺。

曹照照自己騎著小毛驢回到了李府,她心情很復雜,很想念一整天沒看到的李衡,卻又有點害怕在這個時候和他踫到面……

她怕自己心軟,又怕自己的過分理智和審時度勢,和他的一腔深情真心對比之下,顯得格外冷血無情。

現代人的優點和缺點之一就是太懂得保護自己了,有時甚至會理智到令人心寒,但這也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經歷過許許多多毫無保留的傾盡全力付出,得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冰冷現實慘痛的教訓之後……人們這才學會該如何「斤斤計較」。

她對這麼美好,這麼優秀的李衡,是舍不得斤斤計較的,可是他們之間除了身分之外,學識、觀念都橫亙著一整個大唐……

這兩年多來,她自然知道他有多潔身自好,可是面對其他同僚或名門世交男子府中的嬌妻美妾軟玉溫香左擁右抱……李衡也覺尋常。

古代的婚姻和兩性觀念本來也就是建立在這樣的架構上,所以追求一夫一妻制的現代人曹照照,放在大唐才是異類啊!

曹照照越想越灰心頹唐,步伐越走越緩慢沉重,直到差點撞上了一個急匆匆的身影——

「曹司直你總算回來了,阿郎受傷了!」

她大驚,猛然抓住了清涼。「大人怎麼會受傷的?嚴不嚴重?叫府醫了沒有?他……他在哪里?」

「大人在房里,此番傷得不輕——」清涼頓了一頓,神情焦灼。

「我去看他!」她腦子轟轟然,再也顧不得什麼糾結不糾結,二話不說就往李衡主院方向拔腿狂奔。

——他怎麼受傷的?雪飛和炎海甚至清涼都是當世頂尖高手,難道是中了暗算?還是敵人大舉傾巢而出,他們猛虎不敵猴群?

曹照照心髒狂跳,極力壓抑下不斷攀升蔓延的焦慮擔憂,拼命回想過去在急診室外科面對重大傷患時的SOP……

明知李府中的府醫是妙手回春的大國手,可她就是關心則亂,心急如焚地一頭沖進了李衡的房間里,正好看見府醫提著藥箱走出來,險些就和她撞了個滿懷!

「司直小心!」

「大人要不要緊?」

他倆同時急急開口,下一瞬已然听到里頭屏風後傳出了一個溫和沙啞的嗓音——

「照照……」

她鼻頭一酸,拋下府醫咚咚咚繞過屏風,一看見李衡臉色蒼白笑容溫柔的模樣,曹照照霎時眼圈紅了——

「你……你還好嗎?」

他半倚坐在床圍,白色單衣掩住的緊實胸膛被布條包扎著,上頭還隱隱透著怵目驚心的血跡。

「別怕,我沒事。」他安慰道,修長大手伸向她。「來。」

她慢慢走到床沿坐下,努力鎮定的聲音依然微微顫抖。「你怎麼受傷了?是誰傷的你?也太無法無天了,他們眼里還有王法嗎?」

「不妨事,不過是不小心劃破了一道小口子。」

她听得膽戰心驚。「什麼小口子?我不信!你給我看!」

話正說著,曹照照就忍不住要扒開他的單衣仔細檢查,她可是專業的外科護理師——

她的小手瞬間被李衡的大手攥住,柔聲阻道︰「真的只是小傷。」

「怎麼可能只是小傷?布條上面還沁出血來,就是沒有止血完成。」她擔心又著急,卻也不敢太用力掙月兌開他的手,就怕扯痛了他胸前的傷口。「給我看!我知道怎麼按壓止血,如果創口太大太深的話,進行縫合的話會好得更快。」

他失血過多的英俊臉龐唇色淡淡,別有一種柔弱憔悴風情,可是此刻曹照照哪里還有心思垂涎他看著嬌弱易推倒的美色,她只想扯開他胸口礙事的衣服,解開布條重新檢查傷口。

「照照,你不生我氣了嗎?」李衡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

她差點氣哭,「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管我生不生氣?你存心想氣死我吧?」

「你很怕我死嗎?」他輕聲問。

她淚水奪眶而出,哽咽罵道︰「廢話!」

李衡微涼的大手握緊她的手,忽然三言兩語簡短對她說了今日早朝之事,而後平靜繼道︰「——大理寺查到了正要緊之處,已觸及幕後主使之人,我晌午帶人親自到廣福糧米行的平倉,果然發現了有密道直通廣義渠地渠,地渠深處不知何時被鑿開了一個巨大暗倉,堆放無數糧米。」

曹照照呼吸一緊,急促問︰「是駱王?也是他命人追殺你們的?」

「廣福糧米行是駱王小妾的產業,暗倉中守倉之人卻是府兵,」他神情森嚴。「河東道,雲州腔。」

「河東道雲州的府兵?」她失聲低喊。

「是,人數不多,僅有二百余名府兵。」

她一頓,頓時急了。「你帶多少人馬去?你不要跟我說,只有你們四個人!」

「人多,怕打草驚蛇。」他黑眸里掠過一抹心虛和忐忑,柔聲哄道︰「雪飛和炎海均是以一當百的高手,清涼隨扈,我也並非文弱書生——」

「並非個屁!」她小臉漲得通紅,氣急敗壞的沖口而出。「那麼厲害的話怎麼還會負傷回來?你以為你帶了機關槍去掃射嗎?你還記不記得你是大理寺卿不是藍波啊?」

李衡被她這頭憤怒小獅子給 哩啪啦罵得一臉懵,好半天啞口無言。

「你服務的是法治單位大理寺,不是海豹突擊隊!」她氣到真想從他後腦勺「貓」下去。

——再算無遺策又怎樣?沒听過拳頭大就是王道嗎?蟻多還能咬死大象呢,他到底哪來的自信只帶了三個小弟就去撂倒兩百多名府兵啊?

就算確實是撂倒了,但負傷而歸是很榮譽嗎?弄個不好是會死人的,他今天是把腦子落在金鑾殿忘記帶出宮了嗎?

「……敢問,機關槍,藍波,海豹突擊隊是何物?」

良久後,病美人弱弱舉手發問。

曹照照一滯,怒火燒得腦門發燙,膽子也肥了,破罐子破摔的昂首道︰「我家鄉的特產,猛男,肌子——這個是重點嗎?我是在跟你討論這個嗎?」


「我……」

「你自己都會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結果咧?」她越說越咬牙切齒。「自己去踢館踢得很爽嘛,挨了一刀更爽是不是?你那麼喜歡流血的感覺,去捐血一袋救人一命啊!」

李衡破天荒瑟縮了下,向來英俊端肅沉穩的大理寺卿在這一瞬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事被堵了個正著的小孩兒——

「你……消消氣,別氣著自己了。」他舌忝舌忝唇,柔聲軟語地哄道。

她小臉氣鼓鼓,橫眉豎目,一點都不打算這樣就放過他。

明明知道幕後主使者已經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天天暗殺他一百回,他偏偏還在朝廷上故意拋出誘餌,說的那些話不就是在刺激那些心懷不軌之人,逼他們對他下手嗎?

現在可好了,刺客都還沒被派出來,他倒是自己踹上門,就怕敵人弄不死他嗎?

「你要是這麼不重視自己的性命,你早說嘛,我明天就去大理寺辭職,趁早換一個工作,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膽自己的老板自己的男人什麼時候被殺千刀!」她都快氣哭了。

下一瞬,李衡突然展臂一把將她緊緊圈擁入懷,低沉喑啞嗓音克制不住心慌——

「對不起,是我錯了。」

「你干嘛?」曹照照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動作嚇得眼淚都憋回去了,驚慌擔憂地急忙想把他推開。「別動!你還有傷——」

他悶痛低哼了一聲,俊美端毅臉龐血色全無,卻依然牢牢地摟緊她,就是不肯放開……她果然慌得立時乖乖僵住了,靠在他胸膛前再也不敢亂動。

李衡擁抱著她嬌小柔軟的身軀,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胸臆間傷口的劇烈痛楚彷佛也褪淡了大半。

懷里小女郎沁甜芬芳,軟軟的,暖暖的……熨貼得好似是他身體里的另一根骨頭,不,是他的心頭肉。

她偎靠在他胸前,氣昏頭的腦袋終于漸漸冷靜下來,繼而代之的是一陣余悸猶存和深深慶幸……

幸好他活著回來。

曹照照眨了眨眼,拼命眨回差點又落下的淚水,小手情不自禁環緊了他的細腰。

氣氛靜謐寧馨溫柔蕩漾,好半晌後,李衡才輕聲開口——

「照照,我不問了。」

「嗯?」不問什麼?

「今天在暗倉中,我為奪取至關重要的帳冊,不惜拼著胸口挨了一刀……當時我腦中十分冷靜清明,事前便已盤算過種種後果,我自認博得起,可是當利刃當真劃破皮肉的剎那,我突然後悔了。」

她听得心驚肉跳,咬緊下唇,眼眶又紅了。

「我後悔自己若是算計失當,若這一刀上抹了劇毒,那麼我便撐不到回來告訴你……」他嗓音溫柔而沙啞,卻堅定如山海磐石。「我李衡這一生無論能有幸與你相伴多久,但凡有你曹照照在的一日,我便能多歡喜一日,假若老天當真哪天又要突然將你從我身邊奪走,我縱使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一定會拼命找到你。」

她呆呆地听著,不知不覺感動得淚流滿面……

「過去算盡人心籌謀,自認最是理智自持,」他苦笑一聲。「本以為兒女情長與己無涉,平生也最蔑視那等為情動便舍生忘死、拋卻家國宗族責任之人。可當我突然發覺,若哪一日在府中,在大理寺都再也見不著你……我竟惶惶不可終日。」

曹照照哽咽了,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小手摟得他腰更緊。

……我也是。

「過去我從未想過成家,可現在一想若我的妻子能是你,我就抑不住滿心歡喜,」他聲音越來越輕,低若呢喃。「越是歡喜,越怕失去,故而因愛生憂,因愛生怖……我便是為此亂了心緒,卻逼得你害怕了我……」

「我不是怕你,」她終于開口,抽噎道︰「我只是覺得自己腦子不靈光,太胡涂了,我沒辦法給你承諾,也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能留在這里,我也怕哪一天我莫名其妙被迫離開了,那對你不是很不公平嗎?」

「照照……」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淚汪汪的小臉,心口疼得發緊。

「我也想跟你一直一直在一起,可是我自己也很怕,」她不斷吸鼻子,眼淚就是管不住地滾落下來,被他的指尖憐惜不舍地輕輕拭去。「怕自己消失,怕害你難過,我還怕就算我們可以長久在一起,你要是哪天按照世俗慣例三妻四妾,我又該怎麼辦?我家那邊律法是一夫一妻制,但這里不是我家,這是大唐——」

他深邃黑眸里盛滿心疼之色,也隱隱有水光,听到此處卻忍不住失笑。「誰說大唐郎君就該得人人三妻四妾了?當年房相也唯有盧夫人一妻,若已今朝而論,我姨父司徒尚書後院之中亦只有我姨母一人。夫妻扶持,恩愛逾恆,又如何能容得第三人?」

曹照照听得雙目發亮,興奮激動喜悅溢滿眉眼之間,都有些結巴了。「真……真噠?你真這麼想?」

「在你心中,我像是那等貪圖顏色左擁右抱之人?」李衡凝視著她,嘆了口氣。

她又驚又喜,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糾結了好久的心結之一,根本就是胡思亂想庸人自擾……見他神色間有一絲隱隱傷心,她心一突,頓時深感愧疚了起來。

「那個……我當然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她伸手捧起了他英俊蒼白的臉龐,眼巴巴兒閃動著真誠之光,「我,我不是針對你啊,真的,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

「……沒有安全感。」

他一怔。

「而且你太優秀了,長相俊美,家世傲人,位高權重,身材又好,」她一項項扳手指數算,算得太專心,完全沒注意到他失血蒼白的面容浮起了一抹赧然的紅暈。「——你表妹說的也沒錯,我們倆在身分長相上確實很不般配。」

他的臉紅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懊惱之色。「司徒表妹是幾時對你說過這樣荒謬之言的?」

「半年以上了吧!」曹照照聳聳肩,跟他的氣急敗壞相比,反到淡定許多。「也沒啥啦,剛開始听到的時候是有點難過,也很不服氣,但是我這種有事業的女人,她不懂得欣賞我,我也是能理解的。」

他知道她素來豁達,胸有丘壑,但這不代表就應該容忍他的表妹待她如此輕蔑不敬。

李衡臉色一沉,嚴肅凜冽了起來。「我會讓司徒表妹向你道歉。」

「呃,這倒也不用,」她撓撓頭。「你們畢竟是親戚,而且她除了叫囂兩句,別的也傷不到我,我只要神經粗一點,不拿它當回事就沒這回事,她也不是我婆婆,我得每天對她晨昏定省早晚請安的……等等,那個……你娘好相處嗎?」

他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她畫風熊熊跳得這麼快,可等反應過來後,不由大喜。「——你答應嫁我為妻了?」

她有些愕然。「年輕人,你跳拍得也挺快的啊,你又還沒跟我求親,我們也沒有這麼快要談婚論嫁吧?」

……不過小臉莫名又悄悄紅起來是怎麼回事呀哎喲喂?

曹照照強抑下想伸手幫臉頰扇風的沖動,清了清喉嚨,假裝鎮定地仰望著他。

「你剛剛問起我娘好不好相處了,而且還提到婆婆二字。」他只是胸口受傷,又不是腦子受傷。

「就……話趕話,隨口問問。」她嘴硬,笑嘻嘻道,「我還能問你爹好不好相處呢!」

「我爹不好相處,十分頑固。」他這次倒是回答得很快。

曹照照心一跳,正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住的同時,忽然听得他慢條斯理含笑接續道——

「但他听我娘的,我娘好相處。」他認真地道︰「而且,我比我娘更好相處。」

她心髒就這樣搭雲霄飛車一下子墜低一下子飆高,差點就想去找降血壓的藥吃吃了……

回過神來後,曹照照忍不住火大了,氣鼓鼓瞪著他。「李公子,耍嘴皮子很好玩逆?」

李衡低聲笑了,滿眼盡是溫柔。「逗你,才好玩。」

她一腔火氣瞬間跑光光,又開始羞澀結巴起來。「什、什麼呀……」

「照照,嫁我為妻好嗎?」他大手輕輕地撫著她的小臉,目光專注,恍似漫天星河倒映其間……而他眼里只有她。

她不自禁痴痴地仰望著他,剎那間覺得整個世界都奇異地安靜了下來,耳畔心里,只有他和自己怦然如擂鼓的心跳聲……

「如果哪天我身不由己又回去了,你真的會想盡辦法來找我嗎?」

「我會。」

「如果找不到呢?你會忘了我嗎?會恨我嗎?」

「你呢?你可會忘了我,會恨我無能為力留不住你,會後悔遇見我嗎?」

她哽咽,低聲道︰「我不會。」

他俯下頭,噙淚深深地吻住了她。「我也不會。」

長安東市某處宅邸內。

「……李衡果然查到了廣義渠地渠之中的暗倉。」一個黑衣人半跪于地,拱手稟道。

「也是時候了。」上首男人隱沒在光影之內,大手執壺,緩緩為一盆單薄如紗、艷麗如陽的花朵注入淨水。「半個月後便是牡丹宴,蜀王儀仗一行走到哪里了?」

「回主人,蜀王十日後即可進京。」黑衣人壓低聲音道︰「周長史飛鴿傳信來,朝廷于小湯村開采銅鐵二礦運回的車隊其中十數車,果然在惡狼山遭蜀王人馬偽裝山匪劫走……關內道節度使盧麟聞變已派出兵馬追捕中。」

「惡狼山也屬盧麟管轄領地之內,只不過盧麟的線報也太快了。」上首男人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冷笑。「李衡,想必他在回京之前,已經和盧麟通過氣了。」

「主人,李衡咬得太緊了,處處與我們為敵,為何不索性要了他的性命,以絕後患?」

「李衡目前還死不得。」上首男人指尖輕輕撫過面前的米囊花。「我籌劃了這麼多年,布下這麼多條線,還要仗著他的破案天賦一一‘找出真相’,他是聖人在這世上少數最為信重的人之一,但凡自他口中說出的,聖人自然深信不疑。」

「屬下明白了。」

「況且,」上首男人停下撫觸花瓣的動作,嗓音陰沉了一瞬。「隴西李氏部曲(家兵)馳名天下,入大理寺這是非之地五年來,李衡身邊只不過帶著三名高手,就避過無數次狙殺,一旦大動作驚動了隴西李氏,光是京師潛伏的這一支李氏部曲,就不是容易對付的……眼下正是緊要關頭,萬萬不可徒增麻煩。」

黑衣人听得一頭冷汗。「是屬下見識淺薄愚魯,請主人恕罪!」

「京師李氏部曲這些年來唯一一次現世,便是二十年前沈陽王叛亂,長安動蕩,為護少主李衡安危而傾巢而出。」上首男人目光銳利狠戾,隱隱有一絲不情願的驚悸。「我親眼所見,當時亂軍殺紅了眼,趁機劫殺東市名門貴冑高官宅邸……那支人數不下一千人的甲冑亂軍,卻在攻進李府後半個時辰,一千具尸首整整齊齊出現在朱雀大街上。」

饒是身為死士首領,多年來手中染血無數的黑衣人也不自覺渾身寒毛直豎……

隴西李氏,竟有這等深不可測的駭人底蘊?

「李衡此人,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與他拼得魚死網破。」上首男人嗓音冷沉了下來。「況且,還有聖人。」

「屬下明白,必遵主人之令,不敢擅自妄動。」

「你跟了我多年,自然知道我一心盼著的是什麼?」上首男人喃喃,令人無法逼視的威嚴煞氣下,極力壓抑著的是蠢蠢欲動的、即將得償所願的愉悅癲狂。「……二十年了,我苦心孤詣籌謀了二十年,此番,所有人將會助我一舉將我兒送上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

「恭賀主人和小主人千秋大業即將功成!」忠心耿耿的黑衣人亦是目光狂熱喜悅地重重下拜。

「好,好,哈哈哈哈!」上首男人撫掌大笑,只覺壓抑了二十多年的苦悶不甘憤恨和渴求,終于看到了揚眉吐氣睥睨天下的一日。「待我兒登頂,愛將當記首功,可為掌一方軍政兵錢之節度使!」

「謝主人隆恩厚賜!」黑衣人大喜過望,心悅誠服地磕了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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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8 00:08: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阿郎受傷,李府中本是人心惶惶憂心不已,就算撇開隴西李氏祖宅那頭不提,光是消息若傳到聖人耳中,只怕全府上下都逃不了重重責罰。

況且阿郎是眾人的主心骨,傷了阿郎,那不是要了他們的命嗎?

曹照照忽然發現,怎麼就連大膳房的大娘們個個都磨刀霍霍殺氣騰騰……

相較之下,她在當天晚上擔心難過了一會兒,就被他安撫模頭表白兼求婚,就樂得暈呼呼,到隔天早上還在傻笑。

也是因為在她強烈要求下,他還是給她看了傷口,那刀傷整整五寸長,看著令人心驚,上頭灑滿最好的金創藥,血是已經止住了,但不難想見當時的凶險。

不過對于在外科急診看過許多車禍斷手斷腳斷肋骨的血肉模糊傷患,曹照照看完他的傷,反倒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傷口雖長,但俐落平整,只要沒傷到骨頭、損及內髒,皮肉傷好好護理調養一陣子就能痊愈了。

但這也不影響她嚴格監督起他喝藥。

「來,喝完。」她今早也跟大理寺告假了,坐在他床榻邊專門盯著他。

「照照,我方才喝過藥了。」李衡看著她端來的湯碗,眨眨眼。

「賣萌也沒用,這是太醫開的補藥,你不喝完他都不能回去跟聖人交代。」她把湯碗送到他嘴邊,「太醫說了藥性不會沖突的,來,張嘴。」

他一怔,濃眉微蹙。「太醫何時來過?我不是吩咐過他們不可驚動聖人嗎?」

「半夜來的,那時候你發燒得昏昏沉沉,自然不知道。」她語氣專業又冷靜。「別擔心,發燒是身體免疫系統在對抗病毒,只要不持續高燒燒壞了腦子,反而是好事。」

李衡被她的口吻逗笑了,揶揄問︰「我能問免疫系統和病毒是什麼嗎?」

「以後有空再跟你解釋,」她瞪了他一眼,「還笑得出來,看來你是沒什麼事了。」

「我當真沒事,你放心。」他溫柔模了模她的小臉。

曹照照被撩得小臉微紅,卻也沒好氣地道︰「你們昨晚那麼大的動靜,你讓人把兩百多名頭破血流傷痕累累的府兵全押回大理寺獄的時候,聖人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而且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昨天一回府傷口還沒包扎,就忙著寫密折送進宮。」

他啞口無言,默默張嘴乖乖喝了那碗補藥。

「太子也親自來看過你了。」她又補了一句。

他險些嗆住。「什麼?」

「然後還帶了皇後娘娘給你做的紅棗糕,給你補血用的。」她閑閑地道︰「哦,聖人倒是不方便出宮,但是命王公公帶了好幾大箱藥材,你以後每天可以把人參當蘆菔(蘿卜)吃了。」

「……我昨夜昏睡,究竟有多少人來參觀過了?」他嘆了口氣笑道。

「不多,就滿朝文武的一半吧,我昨晚光收門票錢就發了一筆大財了。」

他愣住。「當真?」

「當然是假的,」她哼哼。「嚴格控管探視訪客人數以避免傷患感染是常識,我可是專業的護理人員。」

李衡笑了,握住她的小手。「有勞了。」

「對了,太子和王公公昨晚看著我一直笑,笑得我有點發毛……」她有些忐忑。

「乖,沒事。」他眉眼舒展,笑意隱約。

「確定?」她小臉狐疑。

「人格保證。」他微笑。

「好吧。」她忽然想起,繼續擔任本日特助報告道︰「對了,聖人給了你傷病假,要你好好養傷,說十天半個月後再上朝當差,王公公說,這麼對你講,你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是。」他沉吟片刻,隨即淡淡一笑。

她沒打算打探這類高層之間的機密,只想問問自己接下來在大理寺還能幫忙他什麼?

曹照照隱約有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但是她這樣的小螺絲釘只管看好自己,不要成為他的軟肋給他添麻煩,剩下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發揮所長了。

「……照照,我確實有件事只信任你能幫這個忙。」他正色道。

「你說,我來做。」她也一本正經回道。

「你曾說過滴骨認親和滴血認親都是不足為信的?」

「對,況且只要在水里化入明礬,誰跟誰的血滴在一起都能相合。」

他猶豫了一下,才道︰「那倘若想驗證何人為親緣父母子女,可有什麼可靠的法子?」

「如果換作是現……咳,我們家鄉那邊的技術,只需要一根含有毛囊的頭發,或者唾液,血跡都可以用DNA檢驗,就知道誰跟誰有親子關系了。」她皺眉苦思。「如果無法用科學方法驗證,也只能用眉型、顴骨、雙眼皮或單眼皮、直發或卷發這樣粗略的方式……但這太籠統了,不能作為鐵證依據。」

他難掩一抹失落,喃喃道︰「那麼,只能撬開當事者或其心月復的嘴了,只是……恐怕談何容易。」

「你想驗誰?」曹照照明知驗親技術確實非自己能力所及,見他苦惱,還是有些心疼不舍。

李衡回過神來,搖搖頭,溫和地道︰「不妨事,我能有其他法子的。」

她握緊他的手,「要是你想驗的人有色盲或色弱就好了,這是遺傳學上絕對可靠的依據——」

曹照照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猛然握牢了,她愕然抬頭,看見方才還神情輕郁悵然的李衡,此刻眸光亮得驚人……

「怎麼了?」她疑惑地望著他。

「照照,你所說的色盲或色弱者,是指難辨目光所及正確顏色之人?」他語氣有些急促。

「對,你挺有概念的嘛。」她流露出佩服之色,解釋道︰「色盲和色弱都是先天性遺傳,我們的眼楮的結構里有一層叫黃斑部,含有三種可分辨不同顏色的錐狀感覺細胞,它的光譜能夠分辨紅光、藍光跟綠光,如果其中一種細胞的功能減弱或消失,就會形成‘色弱’,而如果兩種細胞功能消失,就是‘色盲’。」

李衡听得專注入神不已。

「雖然這看似是一種先天性的缺陷,但其實有些色盲患者擁有極強的夜視能力,所以在我們家鄉某次大戰中,有個叫英國的國家在夜晚派出的偵察員,很多都是色盲或色弱的士兵。」

曹照照平常在醫院里面人緣好又熱心,有時候放假各科缺人手的時候,她都會跑去支援打打下手,久了皮膚科、眼科、內科甚至婦產科、身心科……她都听到不少八卦和該醫學科系的常識和逸聞,閑來無事還能到兒科去講故事給小朋友听。

……這也是她啦咧功力這麼強大的原因吧?

「夜視能力……偵察作戰……」他眼神越來越閃閃發光。

曹照照所描述形容的,和他命人暗中布線搜查到的,漸漸有契合之象,也隱隱印證了他根據所查的線索和方向,確實是正確的。

「——你想驗誰呀?」她抑不住滿心好奇,又追問了一次。

他低頭俯近她耳邊,輕輕說了三個人名。

她陡然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蛤?」

「事關重大,在未證實前切不可外傳。」他深邃眸光嚴肅至極。

「我、我知道。」她有點呼吸困難,吞了口口水才壓抑下來,茫然地望著他。「可是你怎麼會……懷疑起他,他們的?」

「反常即為妖。」他平靜地道︰「太過無懈可擊,看似合理尋常的,亦是啟人疑竇。」

「……太高深了,有點听不懂。」她承認。

李衡饒是心緒沉重,還是被她逗樂了,嚴峻之色霎時化為融冰後的涓涓春水……看得曹照照又是一陣心蕩神迷。

媽耶,美人在骨不在皮,他卻是皮相骨肉無一不美。

不行不行,先辦正事,現在還不是撲倒他的時候……他眼下還是病弱美男呢!

「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懷疑他們的,但是色盲和色弱遺傳是這樣的,」她收束心神,認真道︰「如父親有色盲色弱,而母親正常,那色盲色弱就是傳女不傳男……你確定‘那人’不是男的?」

「宮中早年有過流言,但很快就被遏阻,且當年接生的產婆宮女甚至是太醫及脈案,都在這些年不知不覺被清洗湮滅于人間。」他沉吟思索。「我自幼在聖人身邊,宮中私密略知一二,待長成之後受聖人之命輾轉任職六部,整理過無數疑案卷宗……心中已隱隱有所猜測。」

「你本質就是大唐駭客人才嘛!」只差一台電腦跟WiFi了。

他一臉不解。

「咳,那個不重要,」她興沖沖地道︰「不過我有一個方法,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什麼法子?」

曹照照嘿嘿賊笑。「秘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接下來的日子,李衡雖深受皇恩在府中養傷,卻並未歇著,一連串或明或暗的指令從李府發出,自大理寺不斷向整個長安輻射擴張出去……

兩日後,駱王借廣福糧米行以陳米調換新米,暗囤于廣義渠各地渠暗倉中,以待旱澇大災之年、趁機哄抬米價甚至有圖謀不軌之嫌。

聖人大怒,命御史台、大理寺共同徹查此案,駱王卸一切朝政職務,禁于駱王府中,命裴大將軍調派金吾衛、宋大將軍遣羽林衛分駐嚴加看守,府內人和閑雜人等均不得出入。

三日後,太子門下戶部聞侍郎被查出,歷年來偽造涂改文書戶紙,勾結河東道雲州折沖府諸官,改府兵軍籍私入長安為良籍者眾,罪狀嚴重,所謀甚大,立時押入刑部大牢……並責成刑部糾察此大案,報與大理寺共同核實查檢,不得漏失一人一犯。

兵部特使同時漏夜率軍疾馳出京,奉皇命緝拿河東道雲州折沖府涉案官員……

五日後,太子門下太子洗馬冒死告發,工部尚書暗中命人鑄造兵器精弓羽箭,歷年來化整為零,分批秘密遣送進太子私宅……

朝上,太子遭聖人怒斥居心叵測、目無君父,太子懼之,申辯冤枉,聖人叱其退居東宮自省,無詔不得出,並命神策軍全面監管,凡有妄圖擅出者,殺無赦。

皇後娘娘聞此驚耗,月兌簪請罪于宣政殿求見聖人,聖人避而不見,只命宮娥送皇後回清寧宮靜修。

葉大將軍親領左衛軍「牢牢護衛」,針插不入水潑不進。

十日後,蜀王儀仗入京,同時抵達的是關內道節度使盧麟副將呈上剿匪戰報,指出劫掠銅鐵礦車隊之惡狼山匪徒盡數落網,其身分揭穿原為蜀王藩地府兵……

聖人得知龍顏震怒,當朝吐血倒下,朝野震驚惶恐萬分,後聖人經太醫令搶救,終悠悠轉醒,頭一句話便是命裴大將軍帶兵圍住長安蜀王府,蜀王待罪。

楊妃娘娘和九皇子跪求聖人整整一日夜,楊妃昏厥……

九皇子磕首自請廢去皇子之尊,只求聖人予以蜀王自辯,聖人感其手足赤誠,嘆吾家九郎乃至情至孝之人也,命王公公親扶九皇子起身,回其王府,不可再多言。

深夜,楊妃眼眶紅腫臥于床榻上,身旁服侍的嬤嬤小心翼翼地捧來了一碗湯藥,相勸道︰「娘娘,事到如今,您也該為九皇子保重身子啊!」

風韻猶存的楊妃娘娘疲憊不堪地搖了搖頭,失神落魄地喃喃。「嬤嬤,本宮也就只有這兩個孩子,蜀王就藩十年,我們母子之情被這山高水長阻撓了十年……你說,他會不會怨本宮?」

「娘娘,蜀王殿下會體諒您的,您這些年來在宮中不易,他又如何不知?」嬤嬤柔聲安慰道,「況且這十年來,您想方設法幫他在聖人面前說好話,維護了他多少回?否則以蜀王的性情……恐怕聖人早就問罪于他了。」

「冤孽啊,本宮這是欠了他的……」楊妃娘娘落淚紛紛,柔弱得仿若一朵單薄清顫如雪的楊花,任憑那東風惡,隨時就會被吹打飄零了去……

「娘娘,別想那麼多了,身子要緊。」嬤嬤好聲好氣哄道︰「您還有九皇子呢!」

「對,本宮還有九兒,還有……」楊妃娘娘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慢慢飲下那碗湯藥。「這就是本宮的命,從來就由不得自己……」

近日朝政震動詭譎生變,人心惶惶,隱約中彷佛有看不見的陰霾雷雲沉沉籠罩在長安上空……

大理寺最近忙得不可開交,氛圍緊繃,曹照照反而成了最閑的那一個人,被所有人「勸留」在李府專責照顧李衡。

看著傷勢痊愈速度飛快的李衡,日日夜夜打著養傷的名義,實則在書齋不斷處理公務,不斷發出一道又一道的指令,曹照照抱著盒點心坐在書齋一角,邊吃邊覺得有點悶。

「那個……大人,我也能幫上什麼忙吧?」她忍不住舉手發言。

她好歹是大理寺一員司直,又是直接參予這三個環環相扣的案件,可偏生李衡只讓她乖乖兒在自己跟前待著,不只班不讓她上,就連門都不讓她出了。

李衡從一卷要緊文書上抬起頭,嚴肅的眉宇猶蹙,在看見她愀然不樂的模樣時,不由心下一軟,擱下筆後朝她伸手——

「來。」

她眼楮一亮,忙把吃空了的點心盒往旁邊花幾一放,急匆匆地來到他面前。「噯!」

他大手一拉,驀然將她帶入了自己懷里,摁著她坐在大腿上。「讓我抱一會兒。」

她正臉紅心跳,下一瞬就被他寬大溫暖的臂彎緊緊環抱住,嗅聞著他陽剛醇厚干淨的男子體氣,心髒怦怦怦地跳得更急更快了……

李大人您最近好會撩啊!

不過她也感覺得到他的疲倦和依戀,便心軟地柔順依偎在他懷中,當他的女友牌行動電源。

她心疼地拍撫著他線條繃緊的堅硬肌肉,片刻後感覺到他緩緩放松了些許。「你也別太累了,該睡還是要睡的,嗯?」

「我知道。」他嗓音低沉而眷戀。

「嘴上說知道,你昨晚有睡超過兩個時辰嗎?」她懷疑地問。

「……不記得了。」他語氣有一絲心虛,柔聲保證。「別擔心,我有養足精神。」

「你再這樣熬夜,我今晚就搬去你房間跟你睡,盯著你!」她沖口而出。

李衡一滯,曹照照卻清晰地听見他胸肌底下的心髒擂動如鼓……忍不住噗地笑了起來,揶揄調戲地抬眼——

「害羞了?緊張了?怕我今晚對你心懷不軌上下其手嗎?」

他心神一蕩,勉強維持冷靜,只緋紅的雙耳出賣了他。「莫淘氣。」

「誰淘氣了?我很認真的。」她一個勁兒側首瞅著他笑,小手還色膽包天地開始在他胸膛繞圈圈打轉兒。

他猛地抓住了她闖禍放火的小手。「照照——」

下一秒,她突然感覺到自己底下坐著的某個……突然迅速膨脹硬邦起來……硌人得緊……

身為護理師的曹照照立刻就會意他這是——

盡管當護理師的時候看多了,但這是她喜歡、迷戀的心愛男人的……咳,她還是情不自禁地害羞了,吞了口口水,有點騎虎難下……

「我還是先下來……」她挪動小就想逃離「案發現場」。

可才一動,就覺那……越發勃發火熱強硬……她明顯地可以感受、描繪出有多大……咳咳咳。

一百八十幾公分高穿衣顯瘦卻胸肌月復肌可觀的李衡,原來「本錢」真的很粗……

——曹照照你這打住!打住!

「別動!」他附在她頸項粉耳旁,嗓音粗嗄性感難耐,環抱住她的長臂肌肉繃得更糾結僵硬了。「你,先別動……」

好似……拼命在克制自己……

「我……」

「讓我……緩緩。」

「喔。」曹照照也知道自己這次真的撩出火來了,不敢再亂動,默默僵在原地,感覺到他胸膛劇烈起伏,極力壓抑……

那個,她也不想兩人的洞房花燭夜今天就在書齋內上演了,所以還是控制一點的好。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平息下來,靠在她小巧的肩頭上,沙啞苦笑。「——是我失態了。」

如李衡這樣自幼飽讀四書五經和君子教育的名門貴公子,向來端方守禮自持,坐懷不亂,可自遇上了曹照照後,他的防線一一潰敗……

他這才明白,原來過去清冷倨傲矜貴,不過是尚未踫見這個叫自己唯一心動的女郎罷了。

「……你好點了嗎?」懷里軟軟香香的小女郎問。

他舒了口氣,溫柔小心地將她從自己腿上抱扶了下來。「我果然還是太高估自己的克制力了。」

「因為我太有魅力了嘛!」她耍貧嘴,說完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不要臉啊我哈哈哈哈哈。」

李衡看著她仰天長笑,不自禁修眉俊眸跟著笑意盎然了起來。

此生得她,何其有幸?

數日後,聖人抱病臨朝,因朝中已隱隱有廢太子的聲浪而起,且再說駱王雖行事不慎,有與民爭利、違反唐律之過;然,和太子暗地打造兵器意圖謀反罪嫌相比,駱王此案,不過是區區小惡罷了。

更有官員聯名上奏,懇請聖人看在駱王素來處事低調謹小慎微的份上,請容御史台詳細調查無誤,再行裁奪。

且駱王貴為皇子之尊,禁于駱王府中,由金吾衛或羽林衛擇一看管即可,皇城十六衛戍守聖人為首要之務,莫因此事而分釋兵力,以防後患不測。

聖人陰郁良久,終是準了眾卿所請允,令金吾衛回歸皇城戍衛,僅留羽林衛圍禁駱王府。

在此同時,蜀王實乃遭關內道節度使盧麟陷害的說法和種種證據,也由兵部侍郎和御史台阮御史在朝堂之上呈奏,兵部侍郎更提出慶州刺史可為證,盧麟和大理寺卿李衡曾在前次小湯村一案中閉門密謀……

而後李衡前腳回京不久,盧麟後腳就宣稱運送上京的銅鐵礦車被半途山匪劫去,還指稱是由蜀王藩地府兵喬裝所做。

種種機緣巧合,令人不得不生疑。

況大理寺卿李衡又餃太子少師,向來和太子交好,為避嫌之故,更該暫停大理寺卿一職,改由大理寺少卿接手此種種要案。

聖人聞此大怒,痛斥兵部侍郎和阮御史居心不良,陷害忠臣……可就在此時,急報又至——

——被圍在長安蜀王府中等待調查的蜀王和年僅四歲的王世子,竟于府中不翼而飛!

蜀王妃則是血書上告,蜀王和王世子前晚被大批黑衣人擄走,亂中落下一只東宮令牌,此事定然和太子有關!

聖人得此奏報震怒不已,命金吾衛和左驍衛帶兵一一將太子門人和屬官捉拿入獄。

可太子東宮六衛中有四衛不知所蹤……

消息一出,皇後當即病倒。

聖人龍輦至清寧宮殿外,終究沒有落輦,又復回了紫宸殿。

翌日早朝,傷愈後的李衡也上朝了,英俊清瘦一身紫袍,手持笏板,和面色或凝重或惶憂的百官一同進殿。

聖人看著憔悴蠟黃許多,端坐在龍椅上,神色陰沉威嚴。

昔日見李衡當會慰問有加,可此際只是眼神流露出懷疑與疏離,對李衡道︰「李卿今日上朝,可也是為太子說情的?」

這話听著意涵甚深,若說是為太子說情,便是太子同伙,若並非為太子說情,那麼他這個太子少師也是見風轉舵、刻薄淡漠之人……

文武百官均是下意識住了呼吸,或不安或忐忑或興奮或意味深長地盯著李衡。

「回聖人的話,」李衡淡定沉靜,恭敬上前膝跪持笏稟道︰「臣為大唐、為陛下臣子,受命忝掌大理寺卿,今日自然是奉皇命前來向聖人稟報胡餅案、行僵案、剝皮案經調查後的詳細真相。」

此言一出,百官面面相覷……

眼下太子涉嫌謀逆,蜀王失蹤,駱王遭禁,東宮四衛潛逃伺機而動……樁樁件件,哪一樣不比那三件案子嚴重和要緊?

況且剝皮案凶手落網,縱使殺人動機可疑,可目前看來所有蛛絲馬跡都指向太子謀逆,李衡這是想另闢蹊徑,為太子洗白?

聖人也不耐煩地沉下臉。「今日朝中有多少大事待議——」

裴大將軍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對李衡使了個勸阻的眼神。

李衡淡淡一笑,依然膝跪不起。「請聖人容臣半炷香辰光稟明即可,衡,萬不敢耽誤聖人和百官議事。」

刑部司徒尚書明知不合適,終究還是出列持笏求情道︰「還請聖人應允,許李寺卿手中證據,可解聖人和臣等疑慮。」

羅侍郎也裝模作樣地持笏道︰「稟聖人,微臣雖與李寺卿政見不和,卻也想知道,李大人養傷期間究竟還查出了什麼?或者只是為了替太子轉移注意,故而拿舊案來糊弄滿朝文武?」

羅侍郎原被罰閉門思過三個月,卻因吏部主管官員的任免與考核,此番因太子門下六部官員多有遭拘提下獄者,其中吏部尚書和太子關系影影綽綽,也讓聖人一怒之下命其閉府自省……所以和太子無涉的羅侍郎,自然又被拎回了朝。

素來看不慣羅侍郎的官員怒目而視,掩不住鄙夷。

此人現下是看太子失勢,李衡遭聖人遷怒厭棄,所以以為可以趁機打落水狗來了?

「羅侍郎還是先管好你自己的臭嘴吧!」武官中有人看不過眼,粗豪地哼了聲。

「你——」

聖人一拍龍椅扶手,「都給朕住口!吵吵鬧鬧,你們眼里可還有朕這個皇帝?」

「聖人息怒!臣等該死!」文武百官剎那間全數跪地請罪。

聖人眼神陰沉。「李衡,你說!不過朕要提醒你,如果你和太子打著同樣的念頭,想蒙混欺瞞朕,仗著朕的善念就無法無天……朕不懼廢太子之舉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也就不懼當朝誅殺罪臣動搖世家根基!」

這話太過誅心,百官十有七八臉色煞白,身軀發顫……

「臣,明白。」李衡恭恭敬敬磕了個頭。

裴大將軍注意到,饒是沉穩內斂如李寺卿,在這一瞬伏于地的雙手也有一絲隱隱泛白……

李府。

曹照照坐在荷花池上的水榭內,對著李衡出門上朝前叮嚀廚娘做的一整席豐富朝食湯餅點心,卻是緊張到半點也吃不下。

她望著從曙光乍現漸漸明亮晴朗的天空……那個方向,是高聳威嚴巍峨的大明宮。

「主母,您不用擔心。」清涼隨侍在她身邊,低聲安慰道︰「府內有李氏部曲守著,無論哪方敵軍,是萬萬攻不進來的。」

她心神不寧,也沒注意到清涼剛剛喚了自己什麼稱謂,只依稀听見了後半句,「……我不擔心這府里,也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

「阿郎必能逢凶化吉、大功告成的。」

「除了雪飛和炎海以外,他身邊可還有人隨扈著?」她還是坐不住,站起來焦躁地踱步。「聖人現在這樣……況且局勢不明,十六衛里也不知有多少是真正值得相信的,這個時候大人的處境可是比我危險一千倍,李氏部曲能進宮嗎?」

「按唐律宮規,自然是不能夠的。」

她緊張得都想咬指甲了,只得努力克制住,忍不住又重復問了一次。「大人身邊的護衛可足夠?」

「您放心,雪飛哥和炎海哥武功出神入化,縱遭千軍萬馬圍困,亦能護阿郎安然抽身。」清涼咧嘴一笑,對兩位哥哥可是信心滿滿。

「真的?」

「隴西李氏千年世家,自有倚仗。」

曹照照听了心總算安了一半,可剩下的一半,在未見到李衡平安歸來前,是沒法真正安心的。

而此時,有大軍殺氣騰騰地貫穿外城的明德門,皇城的朱雀門,直逼餃接大明宮城的承天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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