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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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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荻宜] 採花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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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44:25 |只看該作者

九  情難自禁

床上的春花,剛闔眼就發出啊啊兩聲驚叫,雙手掙扎,雙腳亂瞪,整個人如陷入旋渦,狂亂失措。燕燕飛從椅上驚起,急去推春花:“醒醒,春花,醒醒。”

“救救我!救救我!”頭臉猛烈晃動,聲音低啞,充滿驚悸。

“醒醒,春花。”

春花驀然睜大眼,駭然看住燕燕飛。

“不要怕,春花,燕姊姊在這裡。”

駭然的眼,漸轉成茫然,怔怔瞅燕燕飛半晌,緩緩坐起身,眼觀鼻心,雙肩聳動幾下,飲泣起來。

燕燕飛默默瞧著她,春花櫻櫻哭了好一會兒,漸漸止住。一仰頭,雙眼已紅腫,燕燕飛靜靜替她揩了淚,春花突然一把抓她雙臂,惶然無助道:“我怎麼辦?燕姊姊,你說我怎麼辦?”

燕燕飛一震,皺皺眉問:“莫非那擄你的,對你怎麼樣?”

春花急急搖頭,燕燕飛鬆了一口氣,春花卻焦慮低嚷:“我怎麼辦?怎麼辦?”聲音帶哭,聽來像唱歌。

燕燕飛拍她肩膀,柔聲安撫:“那人既沒對你怎麼樣。你怕什麼?”

“我一個女孩家,出了這種事,我怕啊!”

燕燕飛稍一沉吟,明白她何以焦慮。女孩家被擄,吃不吃虧外人不知,惟其不知,便有風言風語,別說一個女孩家受不了,便是一般人也吃不住。燕燕飛想了想,安慰她道:“你被擄是不幸,那人擄你,沒對你怎麼樣,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要管人家會如何胡思亂想,只要你沒什麼就好。”

春花止了哭,抹去淚,緊緊盯過來。

“那人既擄你。竟讓你平安歸來,未免奇怪。”

春花聞言,嘴一抿,剛抑制的悲痛再也忍不住,鼻子頓成小風箱,急急一抽一送,呼嚕作響,這一來若排山倒海,越發兇猛,只一剎那,嚎陶大起。燕燕飛嚇了一大跳,奇怪這女孩怎悲痛至此!

納悶間,聽春花哭叫道:“燕姊姊都會這樣想,別人更要不相信!”

燕燕飛一怔,急急追問:“不相信什麼?”

春花上唇咬下唇,悲忿道:“不相信我是清白的。”

燕燕飛愕住了。

“連燕姊姊都不相信我是清白的,還有誰會相信?”哭得肝腸寸斷,原來為的這個。燕燕飛忍不住好氣又好笑道:“我哪裡是懷疑你不清白?我是懷疑那擄人的,為何把你擄走?又為何將你棄置小茅屋不管?他的目的何在?”

春花原還聳動肩膀,抽泣得氣息急急,這下驀然抬頭,淚眼瞅緊燕燕飛,滿臉訝異。

“若說那人是採花大盜,為什麼擄花不採花?若說那人不是採花大盜,為什麼要擄你?到白家莊擄人並不容易,費盡心機擄人,卻又將人棄置小茅屋,這倒是稀奇古怪。”

春花似被她言語吸引,雙眸直勾勾瞪住她,幾要失神。

燕燕飛一瞥左右,從袖裡抓出東西,注視春花說:“你看看這個。”

春花一瞧,竟是支碧玉簪,忙伸手一抓,瞄一眼,驚疑道:“你怎麼有這個?這是我的。”

燕燕飛微笑注視她:“是你的嗎?”

春花微有不悅,理直氣壯道:“我自己的東西,怎麼會不知道,分明是我的。”

“你怎麼確定是你的?你不是也送給小薇一支,跟這一模一樣的?”

春花一愕,隨即不服道:“兩支玉簪形狀玉質看起來一樣,仔細看不一樣,小姐的放箱子裡,我的天天戴,上面有綠綠的點,不信你看!”

將上頭的綠點一一指與她看,果然上面斑斑點點的綠,燕燕飛微笑道:“既是你的,拿著吧。”

春花鬆了一口氣,卻困惑問:“這簪子怎麼會在你手裡?”

“我撿到的啊。”

春花說:“怪道我怎麼找不到,原來掉了。”

燕燕飛瞧著她將簪別發上,略一凝臉,正色道:“告訴燕姊姊,你昨晚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哇,我聞到一股異香,正奇怪,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仔細想想,你昏迷後,總有醒來的時候,想想看,你醒來的時候,聽到什麼動靜?到了什麼地方?”

“我……”春花皺皺眉,手揉太陽穴,說:“我想不起來。”

“春花……”審視她,神情凝重道:“你昏迷之前,聞得異香,分明是採花大盜無誤。每一個給採花大盜擄走的,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只有你安然無恙。這採花大盜做下巨案,擾得人心惶惶,你若知道多少便說多少,若能因此抓得采花大盜,審問清楚明白,對你也有好處,至少大家不會瞎胡猜。”

春花咬著下唇,將那唇咬得一忽兒紅,一忽兒白,半晌才思索著說:“我昏迷以後,好像做著噩夢,渾身給挾得緊緊的,我想掙扎,使不出力來,然後脖子好像給扼住,透氣困難,好像喘不過氣,我勉強睜開眼,好像在走一條地道,我只是看了一眼,眼睛再也睜不得,我好累啊!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作夢?走了一段,脖子好像又鬆開來,可以好好喘氣了。後來,我覺得冷,從頭到腳,冷得渾身哆嗦,我給凍醒了,忍不住說:好冷!忽然一陣暈眩,醒來,就在那小茅屋裡,裡面黑黑暗暗,我聽到老鼠跑來跑去,還聞到一股濃濃的黴味……”

燕燕飛靜默了,半晌才說:“是這樣嗎?”

春花悶悶道:“我也不清楚是不是這樣,從我聞到異香開始,就昏昏沉沉,好像做一場噩夢。就連這會兒,我覺得還在做夢。”

燕燕飛眼睜溜溜一轉,繼則卟的笑出聲,春花正訝,燕燕飛道:“好啊!丫頭,跟我說了這些,聽得我迷迷糊糊,原來說的全是夢話!”

春花見她笑得燦然,不覺愕住。想自已昏迷,如置身夢境,只是,夢能當真嗎?她在恍憾間,似乎被挾著走一處地道,當時脖子彷彿給掐緊了,難以呼吸,也依稀記得從頭到腳,冷得哆嗦不停,她渾身蟋縮一團,清楚感覺自己手腳發冷發僵……。不料,這會兒聽燕燕飛如此輕描淡寫,笑她全說夢話,她稍稍一想,自己也覺夢幻不其,不知是耶非耶?不覺尷尬一笑,緬腆道:“是燕姊姊你要我說的嘛,我想來想去就只想到這些嘛!”

燕燕飛一點她鼻尖,吟吟笑道:“好了,這些全是夢話,你這會兒,什麼也別想,好好睡上一覺,待會兒再說夢話給燕姊姊聽,嗯?”

春花小嘴一抿,忍不住咧唇而笑。

張俊明凝望燕燕飛,靜靜傾聽。

燕燕飛微笑道:“春花的夢話,我說完了。”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你認為是夢話?”

“不。”燕燕飛道:“也許她說的,有些是夢話,但地道應不是,我懷疑白家莊有一地道,通往外面。”

張俊明霍然睜大眼。

“春花雖然昏迷,但採花大盜的傳說太可怕,她一直掙扎著想清醒過來,可能在這時候發現地道,在地道里,空氣稀薄,呼吸自然比較困難,春花沒有進入地道過,感覺特別明顯。”

張俊明頷首道:“燕姑娘真是心細如髮。”

燕燕飛繼續說:“還有,後來春花感覺到全身發冷,冷得渾身打哆嗦,可能那時刻,她在比較曠野的地方,曠野風大,她衣衫單薄,自然冷得打哆嗦。把地道跟曠野這兩回事連起來,春花根本不是在做夢。”

張俊明略一凝思,急問:“春花知道自己並非做夢?”

“可能剛開始還不甚清楚,後來我問她,她一邊回想,似乎很清楚。”

張俊明輕“啊”了一聲:“那不甚妙,春花若將這事說出,會不會有礙辦案?”

“怎麼會?”燕燕飛不解道:“捕頭不是可從而判斷,方便辦案?”

“不是。”張俊明急說:“若她說與別人聽,恐傳出去,打草驚蛇。”

燕燕飛微微一愕,隨即開心笑道:“她說完,我故作經松,笑她說夢話,這下她迷糊了,她在昏迷中,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做夢,我這一笑,她只當自己做夢,什麼事也沒有了。”

張俊明頓時驚愕看牢燕燕飛,肅然道:“燕姑娘冰雪聰明,張某自嘆不如。”

燕燕飛淡然笑道:“我心裡甚急,恨不得捉得采花大盜,也好早日去福建。”

“為了採花大盜。誤了燕姑娘行程,張某抱歉。”

燕燕飛一愕,瞅他笑道:“捕頭何須抱歉,若非白少爺殷殷挽留,燕燕飛何至於留在此地?”

張俊明雙頰一下熱紅,覦嶼道:“白少爺面子大,留下姑娘,也助我一臂之力,張某真乃沾光。”

燕燕飛聽他話裡似有酸意,要笑不笑瞅他,說:“捕頭是否賺我礙事?說什麼白少爺面子大,又說什麼沾光,聽了教人好不自在。”

張俊明急搖雙手,說:“失言,失言,燕姑娘別放心上,這個節骨眼,姑娘若不理睬我,張某真如海底摸針,茫無頭緒。”怕她著惱,急入正題:“眼下,該如何?”

燕燕飛瞄他一眼,反問:“你以為該如何?”

“燕姑娘記得哪裡尋得碧玉簪?”

“當然記得。”

“那碧玉簪是否春花所有?”

“是。”燕燕飛看住他:“已物歸原主。”

“春花知道她簪子掉落何處?”

燕燕飛搖頭,說:“春花既是單純的女孩兒,無須知道太多。”

張俊明同意點頭,問:“燕姑娘認為從何著手最好?”

張俊明略一沉吟,笑顏逐開從桌案取出紙筆,將紙張一撕兩半,對燕燕飛說:“你我各寫一字,彼此交換,若不謀而合,再作道理。”

兩人站桌前,筆尖沽墨,匆匆寫下,交換,一看,會心一笑,各自將紙一揉,隨即撕成碎片。

“既如地點,究竟如何著手?”

燕燕飛笑道:“何不依樣葫蘆?”

張俊明微笑再取一紙,撕一半給她,兩人再寫。寫完筆桿仍握手上,彼此交換,張俊明一瞧,是“夜探”兩字,兩人忍不住泛開一臉笑意。

忽聽門簾啦的一聲響,兩人愕然抬頭,笑容凝結。

對方,原本也是笑吟吟的一張臉,這時刻,笑容僵住。三人呆了一下,笑顏再度綻開。

來人竟是白禹奇。

“好啊!”白禹奇一臉笑,叫道:“說了什麼笑話,笑得如此開心?說來聽聽!”

燕燕飛聽簾子響動之際,已將紙揉成一團,放入袖中。張俊明卻只顧抬頭注視,來不及收起,半張紙仍在手上。這會兒白禹奇眼目梭著二人,有意無意盯向半張紙。張俊明一臉驚愕,笑得尷尬,燕燕飛只遲疑一下,掩不住的笑意瞬間飛上眼角眉梢。

“燕姑娘笑得好開心,什麼事?”

燕燕飛笑意更深,說:“剛才與捕頭談起我師叔,我說師叔的長相怪,滿臉的絡腮鬍,結果捕頭興趣來了,隨手畫了張畫,怎奈畫技不佳,將我師叔畫成不男不女的怪物,好似鬼畫符,好生滑稽,故而忍俊不住。”

“既如此,白某倒要見識見識。”

張俊明一呆,不知如何是好。燕燕飛卻促狹一瞄他,“曠世傑作,給白少爺過目嘛!”

張俊明急退兩步,燕燕飛逼前去,伸手便奪,張俊明卻不肯給,一個搶,一個不放,雙方一使力,啪的扯成兩張,張俊明將手中的撕得爛碎,地上一扔,緬腆道:“燕姑娘竟如此作弄我!”

燕燕飛微一側臉,端詳一會,笑吟吟遞與白禹奇說:“雖只剩一半,卻不難看出大概,瞧,像不像鬼畫符?”

白禹奇接過去一看,一攤黑糊,頓時笑道:“張兄倒是好興致,畫符消遣。”

“燕姑娘作弄我,教人羞煞。”

燕燕飛將手上的筆往碩台一擱,說:“瞧瞧,弄得滿手黑,我洗手去了。”

朝白禹奇笑笑,逕自去了。白禹奇目光送她,直至不見身影。

張俊明瞄著白禹奇,見他將手上的紙捏成一團,七上八下的心才定下。心底暗奇,也不知燕燕飛瞬間如何將十張紙弄成黑糊?瞄桌上一眼,見筆已叉開,叉得十分離譜。張俊明急移開視線,看著白禹奇說:“白兄大駕光臨,想必有事?”

白禹奇溫文一笑,說:“是有事。”略一遲疑,道:“此事不便開口。”

張俊明一愕,說:“白兄有事儘管盼付,只要能辦,定全力以赴。”

白禹奇一拱手說:“既如此,白某先謝過。”唇邊隱含笑意說:“張兄認為燕姑娘怎麼樣?”

張俊明心中震了一震,忙看過去,半晌說:“白兄問我對燕姑娘觀感麼?”白禹奇微微額首,張俊明想了想,說:“燕姑娘不僅聰明絕頂,且外在靈秀美麗,可謂秀外慧中……”忍不住狐疑望過去:“白兄問這是?”

白禹奇唇畔笑意更濃,眼角眉宇掩不住喜愛之色,說:“張兄說燕姑娘秀外慧中,一點不假,白某多日觀察,似燕姑娘如此聰明美麗的女子,人間難得見,白某十分仰慕,所以想煩勞張兄……”說至此,停頤下來,似不便啟齒。

張俊明聽至此,益加不安。對方意態如此明晰,只差沒直接了當說出罷了。頓時心中懸了吊桶,上上下下,極為煩燥不寧。想藉口開溜,卻不便失態,只怔怔看住他,尋思趁他難以啟齒之際,將此事推拒。

不料,白禹奇倒也非難以啟口,他只是略略一頓,便說:“張兄若能從中玉成,替白某作個月老,白某感激不盡。”

張俊明頓覺頭皮發麻,臉上卻不得不強作笑容,嘴裡吶吶道:“此事……”

“此事有勞張兄。”

張俊明越發尷尬,澀澀酸酸說得勉強:“燕姑娘這等奇女子,恐怕求之者眾,就怕不知是否已訂親?”

“白某就是為免尷尬,才央張兄旁敲側擊,張兄若玉成,少不得有一份厚禮。”

張俊明強笑道:“此事,總得找合宜時機。”

“找合宜時機自是必要,張兄可否儘快?燕姑娘打此路過,只怕隨時要走,白某恐錯失良機。”

張俊明越發為難,答應他,對自已不起,不答應他,對他不起。想那燕姑娘如此出色,他哪會不愛?這數日相處,若非公務在身,忙得焦頭爛額,只怕自已早已情不自禁。

白禹奇見他遲疑不定,暗暗納悶,張俊明不是不爽利之人,怎地此事如此不幹不脆?莫非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剛才兩人談笑歡洽,莫非已暗生情意?不覺又疑又妒,卻不露聲色。

張俊明思緒迅速轉了轉,想剛才白禹奇進屋來,燕燕飛謊言哄騙,顯見對白禹奇甚有戒心,何況兩人已約定夜探。於公,兩人站一條線上,於私,也算是朋友吧。念頭及此,心情轉為輕鬆,便凝然道:“白兄的意思,我藉機轉達燕姑娘,成與不成,就看她了。”

白禹奇微微一笑,忙拱手道:“如此不勝感謝,白某靜候佳音。”

初更時分,簡天助已有睡意,恍恍惚惚正要入眠,忽聽得毆鬥之聲,頃刻之間,兩條人影已闖入。簡天助白眼一瞪,來人矇頭臉,持短棒與捕決交手,其中一人搶得鑰匙急來啟開牢門。簡天助見兩人身形似曾相識,不就是一早救他的人麼?驚愕間,聽那人說:“快走!”

簡天助不但紋風不動,且冷冷發話:“你們是誰?”

簡天助似不動心,冷笑道:“我與你們非親非故,你們為何救我?”

那人怔了一怔,一時無言以對。

簡天助冷冷一掃他,說:“簡瞎子眼瞎人不瞎,我知道你們是和尚,你二人一再與我作對,怎地發了慈悲,倒是令人奇怪!”

這人原是悟凡,他皺皺眉,急忙催道:“你快跑吧別再錯失良機。”

“你們這兩個奸詐和尚,我上過你們惡當,要我跑?偏不!免得中計。”

悟凡急得跺腳,埋怨道:“我二人一番苦心,你卻如此彆扭!”

悟塵已將兩捕快制住,看簡天助遲遲不走,不覺訝道:“怎麼回事?”

簡天助一昂頭,傲然道:“姓簡的不領情,不走,兩位可以死了心,一起滾出牢去!”

悟塵怔怔盯牢他半晌,對悟凡說:“他既不走,罷了,咱們走!”

兩人前腳剛跨出去,一道黑影閃入,簡天助吃了一驚,仔細端詳,來人竟也矇頭蓋臉,簡天助隨即一昂頭,冷笑道:“又一個不敢露臉的!來得好!你究竟想放我?還是想殺我?”

邊說邊注視來人,雖說眼力甚差,卻看出對方有一雙烏溜榴的大眼,暗暗猜疑莫非是個坤道?若非坤道怎地眉目如此靈秀懾人?教人一見心神一漾。

對方開口:“你快走吧!”果然,聲音清脆溫柔,分明是個姑娘家。

簡天助懷疑道:“你是誰?”

對方將臉巾抓下,露出俊俏輪廓,簡天朗呆了一呆,竟是燕燕飛不覺驚疑道:“你……”

“你在牢裡,有人想殺你,有人想毒害你,我心中十分不安,你兄妹情深,你若有個差錯,天紅便要失去依靠,如今,既有人救你,你還不走?”

簡天的心中一動,急問:“我妹子,她如今人在何處?”

“我囑她回老宅等你,你回到老宅,便能見到你妹子。”

簡天助一訝,急忙道:“不,我妹子不會回到老宅……”

聽簡天助語氣堅定,想必他對簡天紅知之甚深,急急反問:“你怎麼知道天紅不會回到老宅?”

“今天清早,有人想置我於死地,我妹子她怎放得下心回老宅?”

燕燕飛怔了一下,靈機一動,遂說:“如此說來,天紅可能在白家莊附近守候,你何不趁機快走,此地採花大盜橫行,一個女孩家孤身,終究危險。”

簡天助陡然心煩氣燥,恨不得插翅飛去,急拱手道:“多謝姑娘提醒!”

急急向外飛奔。

燕燕飛緊跟後頭,叮嚀道:“你要速速帶她回老宅,別再耽擱!”

簡天助一離牢籠,躲躲閃閃,避過那些護院家丁。守牢房的捕快,原得到張俊明指示,故而當三蒙面闖入,只是拳來腳往,並不動兵器,也未聞叫喊,虛晃幾招,任他們來去自如。悟塵、悟凡暗暗吃驚,奇怪牢房戒備怎如此鬆懈,捕快似乎不堪一擊.但二人顧不了許多,尋著空隙,躍出牆外。

簡天助連續躲過幾人,多次險險與人照面,但他聽覺甚為靈敏,藉著星月,樹影下藏藏躲躲,總算尋個隱蔽處,縱起躍下,瞬間置身牆外。

沿白家莊外牆,簡天助逐一搜索,卻無所獲。這外牆,荒草沒徑,且地面大小石頭甚多,大石阻路,小石扎人腳板,一路得撥開人高雜草,又得小心石塊絆腳,行走其間,甚是艱辛,簡天助戰戰兢兢,多次險要蹌踉摔倒,心裡懊惱為何不撿好的路面走!天紅再笨也不會藏身其間吧。

好不容易走出,簡天助又沿牆尋了一圈,哪有人影?心底越發掛心,原以為天紅跟著燕燕飛必萬無一失,誰料燕燕飛竟囑她回老宅相待,若依常理,天紅回老宅,倒也不失良策。怎奈天紅性情他知之甚詳,做兄長的身繫囹圄,又時刻有殺身之禍,她哪裡肯乖乖回老宅?

簡天助越發心情越沉重,這白家莊甚為寬敞,他走得急,連跑帶尋,在涼得發冷的秋風下,竟也一身汗水淋漓。他依牆歇息,心有不甘,突然啊了一聲,喃喃道:“怎麼忘了?”塢著嘴,沿著牆,作貓叫。

咪嗚、咪嗚、咪嗚,

慢漫繞著走,咪嗚、咪鳴不停叫。

半天沒動靜,他越叫心越冷,停下來,不叫,倚著樹幹喘息。突聽得一聲輕響,正疑,肩膀被搭住,他暗想,糟了,怕是貓叫聲,引出白家莊的人。隨又一想,引出人來又待如何?制他便是。

手啪的一搭對方手臂,暗想,給個狗吃屎吧!鼻子突嗅得一股佳花香,怪熟悉的,天紅的發不就擦慣桂花油?又覺肩上的手甚是柔軟,未及回頭,己聽得輕喚:“哥!”

簡天助驚喜道:“天紅!是你!”

天紅興奮道:“我聽到貓叫,就知道是哥,只是哥叫了兩聲,再也不叫,教人奇怪。”

簡天助說:“我已叫了半天了。”

“人家剛摸進白家莊嘛!”

簡天的心中一動,急問:“你摸進白家莊,到牢房找我嗎?”

“白家莊戒備森嚴,我還沒找到牢房,已聽得貓叫,趕忙跑出來,一聽貓叫聲又停了,真把我急死。”

天紅說完不聞回應,忙上下瞅緊他,見別來無恙,遂鬆了口氣,說:“是那個捕頭放你出來的?”

簡天助搖頭說:“不是。”

天紅奇道:“他沒放你,你怎麼出來的?莫非有人放你?”

簡天助不想細談,遂道:“是那位燕姑娘放我的。”

天紅呆了一呆,忙道:“既如此,哥,咱們走吧。”

簡天助神色一訝,問:“哪裡去了?”

“回老宅啊。”說著,人逕往前走,至一樹後,牽出一匹馬,說:“早上我跟燕姊姊出來,騎了匹馬,哥,現在,咱們快馬加鞭,星月回到老宅,以後再也別來這裡。”

簡天助立即說:“對!等我辦完事,以後再也不來這鬼地方。”

天紅一搖雙肩,不依道:“哥,咱們在這裡已惹來許多麻煩,再也不能待下,何不趁現在走,免得有人要殺你……”

簡天助臉一寒,咬牙恨聲道:“豈只有人要殺我,今早還有人在飯食下藥,恨不得將我毒死,若非我銀簪試毒,這會兒,我還能活生生與你說話?”

天紅大吃一驚,呆呆看住簡天助,半響,拉他手,心有餘悸道:“哥,咱們走,再不來這裡,永遠不來這裡了!”

簡天助一瞪眼,冷冷說:“既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毒我,我姓簡的也不是省油的燈!”

天紅畏怯說:“哥,你是要……”

簡天助狠狠打斷她:“哥還有事,你找個地方歇下,事成之後再去找你。”

天紅盯他一眼,問:“哥究竟要辦什麼事?”

“很簡單,只有害我的人才想殺我、毒我,他們無非要殺人滅口,我偏不讓他們滅口,偏要找他們以牙還牙……”

天紅聽他越說越氣,聲音越來越冷,不敢再勸,乖巧道:“好嘛!哥既有事,自己務必小心,順著這條路往前行,約二十里處,有間放農具的小茅屋,我在那裡等再。”

簡天助陰霾漸開,溫和道:“你快上馬,我看你走。”

天紅無奈,只得上了馬背,瞧著他說:“哥要小心,我等哥,哥不來我不走。”

聽著馬蹄漸去漸遠,簡天助長長吁了口氣。稍一遲疑,他繞牆疾走,不時停下來,半張臉趴著牆,傾聽。

白禹奇手握玉笛,來來回回跺步,走了七、八趟還不停歇鐵龍冷眼旁觀,忍不住發話:“少爺想吹笛嗎?”

白禹奇停止跺步,微笑看鐵龍:“你說得不錯,我興致正高,正想吹笛。”

鐵龍瞄一眼琴兒,說:“不干擾少爺。”轉身欲走。

白禹奇一抬手:“等等,我想與人合奏。”

琴兒笑吟吟上前,說:“少爺既有雅興,琴兒聽候差遣。”

白禹奇正色道:“不必,你去歇著。”轉臉對鐵龍:“瞧瞧燕姑娘睡了沒有?若末睡,問她是否有琴興?”

鐵龍微笑瞄琴兒一眼,應聲是,匆匆去了。

琴兒原本巧笑倩兮,這下臉色大變,雙頰蒼白,眼裡慘然,失了魂魄般盯住白禹奇,白偶一抬頭,朝她一揮手,琴兒驀然疾行幾步,雙膝一軟,跪向地面白禹奇一訝:“做什麼?琴兒。”

琴兒喚聲“少爺”,已泣不成聲,淚珠溜溜而下,悽然道:“少爺若不要琴兒,琴兒情願碰死。”

白禹奇一愕,雙目一瞪,沉聲喝:“什麼話?”

“琴兒侍候少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少爺今日嫌棄我,琴兒心裡難過,也不知道琴兒有什麼差錯,請少爺告訴我,琴兒以後改正就是。”

白禹奇拂然變色,皺眉說:“琴兒,你莫非要壞我興致?”

琴兒一愕,惶然道:“琴兒不敢。”

白禹奇沉著臉,揮手說:“下去吧。”

琴兒已淚流滿面,幾要痛哭失聲,慌忙一咬牙,強忍悲痛,一旋身,淚已如決堤,滂沱而下,她緊了緊腳步,疾行回房。

鐵龍去而復返,白禹奇聞腳步聲,一抬頭,看他孤身而還,不覺問道:“燕姑娘呢?”

“燕姑娘不知哪裡去,不在小姐屋裡。”

白禹奇眉心一緊,困惑道:“莫非在西廂房?”

一股酸意直往上冒,燕燕飛此時不在,除了西廂房,他想不出她會往何處?已過了二更天,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豈能不教人猜?只是,轉而一想,自己曾託張俊明提親,莫非張俊明不負所托,將燕燕飛找出談正事?若是如此,豈非——?心情轉而平靜,對鐵龍說:“西廂房瞧瞧。”

鐵龍應“是”,提著燈籠轉身出去,至門口,忽然有人直撲而來,鐵龍一怔,忙一閃身,人未及站稱,對方再撲過來,只聞清脆“啪”,聽出衣帛已被撕裂。鐵龍覺涼意襲人胸口,忙一抓自己前襟,反身便跑。

對方陰沉沉喊:“別跑!”一個箭步衝前,眼看要撲上鐵龍,一聲碰,門迅速闔上。

這撲向鐵龍的,原是簡天助。面對突然闔上的門,他怔住了,本要破門衝入,發覺屋內格外沉靜,一時疑心大起,深怕遭暗算,略一痴櫥,覺後頭似乎有人,轉過身,兩個人擋在前面,矇頭遮臉的,簡天助陰寒寒低喝:“閃開!”

對方不閃也不躲,其中一人問:“簡兄撕人衣衫,是否看出什麼?”

簡天助一怔,冷冷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狗不擋道!”

對方笑道:“簡兄何必故作糊塗?你知道我說些什麼。”

簡天助不耐道:“好了就算我知道你說些什麼,臭和尚,我沒興致說與你們聽,閃開!”

說罷,一提氣,縱身欲走,不料兩條身影,斜躍而前,攔他住。

“簡兄,事關易筋經、洗髓經,你怎能走得如此從容?”

簡天助惱道:“兩位有本事,去撕人衣衫,易筋經、洗髓經幹我何事?你們兩個冤魂,識趣點,少纏我。”

一抬頭,瞄緊一扇牆,一躍而出。

人已躍出牆外,簡天助卻老大不甘,暗忖,已抓破衣衫,卻沒看清,任他自由走脫,豈能善罷甘休?想自己原是雙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被毀,視力大弱,又連番險遭殺害,若不快快找出仇家,豈不枉為男子漢?

正想折返,再覓良機,聽得有輕細腳步,聲音甚是細微,若非他耳朵敏銳,只怕要誤為枝啞摩擦聲,他一皺眉,暗想“不散冤魂又來了。”越想越惱,衝口而出:“臭和尚,若再纏我,休怪我不客氣。”

耳畔揚起輕笑:“好大的火氣,罵誰啊?”

簡天助突然一驚,急轉頭,一纖細身影款步行來,星疏月淡,暖昧不清,身影漸近,剛才聽聲音,簡天助正疑,莫非燕燕飛?這下近身,看清了,簡天助大愕:“怎麼是燕姑娘?”

“很意外吧?”

見她微笑凝娣,簡天助一慌,只說了:“你……”便失神般,只顧發呆。

“為何不去找天紅,卻要在此流連?”

簡天助無詞以對。

“採花大盜橫行,難道不擔心天紅?”

簡天助不想瞞她,遂說:“已見過天紅。”

燕燕飛急忙追問:“她沒事吧?人在哪裡?”

簡天助說“她沒事。已將她安置好,燕姑娘請放心。”

燕燕飛拿眼上下瞅他,好奇道:“你為何不快帶天紅回你家老宅?此地是非之所,難不成要讓人發現,將你抓回牢裡?”

簡天助正思脫身,聞言忙一拱手,說:“多謝燕姑娘提醒,姓簡的自會小心,後會有期。”

人急急竄前,走了一段路,慶幸自己溜得夠快,不料頭上似有什麼掠過,心知不妙,一睜眼,燕燕飛已站他跟前。

簡天助的略一沉思,心虛道:“我聽燕姑娘話,這會兒就去找天紅,不知燕姑娘為何攔我?”

燕燕飛凝看他,笑吟吟說:“你若把我當個朋友,何妨說真話。”

簡天助原本心虛,望她一眼,緬腆道:“燕姑娘要我說什麼?”

“你到這裡,似有目的,莫非與人有仇,來尋仇家?”

簡天助怔了一怔,聲音一冷:“是不是天紅與你胡說八道?”

燕燕飛一笑說:“天紅沒說什麼,只是你若與人無怨無仇,為何一入牢,有人想殺你,有人想毒你了?”

簡天助一時無言,燕燕飛繼續道:“我要你立刻走,無非擔心有人不饒你。”

簡天助愕了一下,哼的冷笑道:“不饒我?我還不饒他呢?”

燕燕飛雙眸葛然一亮:“你承認有仇家?”

簡天助想了想,索性說:“不錯,我是有仇家。”

“為何與人結仇?”

簡天助四下張望,低聲道:“這附近似乎有人,此時不便明言。”

燕燕飛略一沉吟:“你認為何處方便說話,我隨你前去,這樣可好?”

簡天助靜靜掃了燕燕飛一眼,半晌方說:“燕姑娘似乎大有興趣?”

燕燕飛神色一凝,說:“剛才瞧你撕人衣衫,用勁甚狠,心中十分驚疑,若非與人有深仇大恨,怎會如此?”

簡天助面色一訝,心懷警戒,冷冷道:“我撕人衣衫,你看見了?”

燕燕飛一頷首,正色道:“是,我看見了,剛才正好路過,無意間瞧見。”

簡天助聽她坦然相告,不覺戒心去了一半,但仍不免心懷芥蒂:“聽說白少爺對你甚為禮遇?”

燕燕飛一訝:“為何有此一問?”

“我看你是個懂是非黑白的姑娘,才如此問你。”

燕燕飛不解道:“為何扯上白少爺?”

簡天助微微一愕,說:“我只是打個比方,我的意思,譬如有人對你甚為禮遇,你會不會偏袒他?”

燕燕飛神色一愣,訝然反問:“你認為有人對我禮遇,我便會不問是非黑白?”

“姓簡的眼目不便,心裡卻十分清明,燕姑娘若不明事理,姓簡的便不會多費唇舌。”

“多謝對我信任。”燕燕飛好奇道:“簡兄莫非有話要說?”

簡天助遲疑一下,暗暗尋思,仇家太強,自己雖有心想與之力拼,恐怕人單力薄。這多日觀察,見燕燕飛為人正直,當不致循私護短,她既有心追問仇家,何不和盤托出?此時此刻,多一個肯拔刀相助的朋友,再好不過。心念既定,遂說:“此事說來話長,天色已晚,燕姑娘若有興致探究,明天清早,請循此路徑,前行約二十里,有一小茅屋,我與天紅在那裡候駕。”

燕燕飛一愕:“天紅這會兒在那裡嗎?”

簡天助說是。

燕燕飛心念一動,間:“你說的小茅屋,是否放置農具?”

簡天助的想了一下,點頭道:“我聽天紅說,是放了農具。”

燕燕飛暗想,莫非春花被困的那間茅屋?眼睛不覺四下一梭,壓低聲道:“既然要去,何不趁夜黑無人,豈不更能掩人耳目?”

“只怕被人尾隨,就不太妙。”

燕燕飛忙不迭追問:“你認為已被人尾隨?”

“兩個和尚十分可惡,如芒在背。”

燕燕飛心念一動,低問:“和尚為追易筋經、洗髓經而來,難不成你與寶經有關?”說完雙目直視他。

簡天助避她目光,顧左右而言:“剛才我撕人衣衫,只怕白家莊的人已發現我被放走,此時此刻,燕姑娘想神不覺鬼不知出去,只怕不容易,若被盯上,更加麻煩。燕姑娘認為時機得宜,才來茅屋相會,橫豎我隨時候駕。”

“等等。”燕燕飛瞧他急急欲走,忙問:“你撕人衣衫,想不是隨便撕的,你知不知道,你撕誰的衣衫?”

“當然知道。”簡天助冷著聲說:“那人叫鐵龍,是白家莊管家。”

燕燕飛尋著一處牆角,無聲無息躍回。剛住了腳,聽得一聲咄,燕燕飛微笑:“捕頭嗎?”

對方應是,兩人眼睛機靈一梭四方,沒其他動靜,張俊明說:“燕姑娘與那簡天助似乎談得投機,是否有所斬獲?”

燕燕飛揪他一笑,反問:“捕頭認為沒有所獲嗎?”

“燕姑娘出馬,不會沒有所獲。”

“是有所獲,不過只有一點。”

“一點?”

燕燕飛一望四周,說“回去再談。”

兩人回到西廂房,燕燕飛說:“簡天助十分機警,你與和尚尾隨在後,他怕橫生枝節,故而與我約定,稍後再談詳情。”

張俊明眼光閃爍,高興道:“這倒好,眼前紛亂無章,只怕要藉助簡天助。”隨又目光一點,說:“這簡天助對我並不信賴,令人十分難過。”

“這是自然,你是官爺,他有所忌諱,何況此時又在白家莊寄人籬下。”

張俊明張口結舌,愣住了。

“他會撕鐵龍衣衫,哪裡會信賴你?”燕燕飛稍作沉思,說:“你記不記得,他在牢裡,說什麼一丘之貂。既有一丘之貂之說,他怎會輕易相信人?”

張俊明沈吟一下,若有所悟:“怪不得。”郝然笑對燕燕飛:“如今只得偏勞你。”

“不必客套,這當中情節恐怕十分曲折,也許與易筋經、洗髓經大有關連,我迫不及待想知道。”

張俊明驚然睜大眼。

有人匆匆來報:“白少爺來了。”

兩人一愕,張俊明悄聲說:“恐怕為了簡天助。”

簾子啪啪連串作響,白禹奇主僕一陣旋風而來。見燕燕飛在,白禹奇深瞅她一眼,說“燕姑娘原來在這,教鐵管家好找。”

燕燕飛含笑一溜鐵龍,問:“找我有事?”

鐵龍堆笑道:“主人心血來潮,想請燕姑娘琴笛和鳴。”

燕燕飛聞言揪白禹奇一眼,白禹奇眼目含笑注視燕燕飛半晌,微一偏頭,對張俊明說:“張兄莫非與燕姑娘談機密大事?”

看他目光有探詢之意,想是急於知道是否已提及親事?怎奈自己隻字未提,甚為尷尬,忙澀澀道:“白兄託付之事,尚未提起,請白兄原諒。”

白禹奇一抬手,淡然說:“不急,不急,張兄辦大事要緊,這種小事,不足掛齒。”

燕燕飛看兩人神情,一個神秘,一個尷尬,渾然不知緣由,一雙大眼滴溜滴溜看著二人,白禹奇瞧她茫然姿態,別有韻味,不覺凝望,幾要失神。

恍憾間,聽得張俊明說:“真是罪過,沒替白兄辦事,反讓白兄連夜趕來。”

白禹奇神色一凝,說:“我來不為別的,聽說有人闖入牢中,放走簡天助,白某心中掛慮,故而趕來看看。”笑對燕燕飛:“燕姑娘莫非也為此事而來?”

燕燕飛頷首道:“我在小薇屋裡,聽到外面似有聲音,追出去也沒發現什麼,適才牆外碰見捕頭,才知道有人放走簡天助。”

張俊明吶吶道:“都怪張某治下不嚴,才會讓人闖入牢裡,放走人犯。”

白禹奇神色一冷,眼掃張俊明,要笑不笑說:“有道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張兄如此威武,牢房竟讓人輕易闖入,其真不可思議。剛才鐵管家問過護院家丁,人夜並未聽到打鬥之聲,莫非來人身手太強,牢房弟兄無還手之力?”

張俊明聽他話裡夾刺帶骨,分明諷刺於他,心裡自然不是滋味,卻又無可如何,一臉覦嶼,澀澀道:“張某慚愧。”

白禹奇似乎不見對方尷尬之色,唇畔微有笑意,繼續說道:“既有人闖入牢裡,張兄為何不聲不響。抓拿歹徒,人人有責,張兄不吭不響,未免奇怪。”

張俊明看見他雖面帶笑意,言詞卻咄咄逼人,略一沉吟,說:“守牢的來報,張某不敢驚動大家,派了幾名弟兄,悄悄去追,不想人犯已無影無蹤……”

白禹奇嘴唇一張,正待發語,小傅匆匆奔大,見過眾人,急對張俊明說:“頭兒,牆外有兩個黑影,鬼鬼祟祟。”

張俊明如獲大赦,繃緊的肌膚頤峙鬆弛下來。急說:“快追!”

“我正心急如焚,這下可好,你掩護我,正好去找簡天助。”

“虧得小傅機伶,編了兩個黑影的謊話,否則白少爺連諷帶刺,張某哪裡招架得住?”

燕燕飛凝神傾聽下,說:“兩個黑影也不全是謊話。我依稀覺得後頭似有人跟蹤。”張俊明留意一下,果然隱隱約約,後頭似有閃閃躲躲的影子,張俊明輕聲問:“你去找他,要避開別人,是不是?”

“那是自然。”

“燕姑娘若不介意,就在這裡下馬,你我閒閒散步聊天,後頭跟蹤的,若覺無趣,自會退去。”

兩人下了座騎,將馬栓路邊人往蘆葦深處走去,張俊明問:“兩條人影,是和尚吧?”

“我也懷疑,可能是和尚。”

張俊明遲疑一下,說:“此刻夜深,此地又荒無人跡,和尚看到紅塵男女交頭接耳,狀甚親蜜,怕是避之惟恐不及。”

燕燕飛沉默不語。

張俊明偷眼瞧她微覺不安道:“張某失言,燕姑娘請別見怪。”

燕燕飛說:“公事為先,捕頭大可不必顧忌其他。”

張俊明心情一鬆欣喜道:“難為燕姑娘明理體諒,張某感激。”

燕燕飛淡然一笑、道:“不必說什麼感激,有件事我心中十分納悶,捕頭何不說來聽聽。”

張俊明訝道:“什麼事?”

“白少爺究竟託付你什麼事?怎地剛才你們言語神色如此奇怪?”

張俊明一怔,支吾一下說:“此事本應該說與燕姑娘聽,怎奈張某……有些私心,故而……故而遲疑未提。”

燕燕飛看他神色緬腆,說話艱澀,不覺好奇,問:“什麼事?”

張俊明低頭沉吟一下,偷眼揪燕燕飛,不料她正困惑望來,四目相撞,兩人急低頭避開,張俊明苦笑道:“白少爺對姑娘十分仰慕,託我作月老,張某十分為難。”

燕燕飛一陣驚愕,雙頰頓時躁熱,聽他說“十分為難”,為掩飾自己困窘,她漫不經心問:“捕頭為何為難?”

張俊明雙手交台腹前,慌亂下,急忙搓起手來,搓了幾千,覺不妥,停下。

抬眼看燕燕飛,兩人距離如此近,黑地裡,她的黑亮雙瞳既教人愛又令人慌。張俊明一開口,舌頭像打了結,結結巴巴說:“一家有女百家求,燕姑娘人長得絕色,又……聰明絕頂,自然……求之者眾……張某……張某……”

話說得語無倫次,聽來卻已瞭然。燕燕飛心跳急急,雙頰越發躁熱,忍不住好氣好笑,這人究竟替人做月老?還是為自已訴心事?怎地兩件事攪在一起,亂人心腸。

張俊明越說越慌,說了前言,道不出後語,直愣愣站著,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收尾,燕燕飛霎時手足無措,粉頸低垂,雙眼觀鼻,張俊明看她眼裡,有層瀲瀲水波,炫麗迷人,一陣恍憾激動,雙手已控制不住,突然伸出,抱她雙臂。

燕燕飛恍如雷電觸身,大大驚撼。心慌意亂些,忽聞不遠處似有悉睞聲,又恍惚見兩條黑影挪動,突然,她雙肩一掙,脫了他的擁抱。

張俊明微微一愕,聽得啪一聲脆響,左頰一陣熱辣,驚惶間,聽得她忿聲罵道:“你好不知羞!”

接下來,她一扭身,奔出蘆葦叢。

張俊明呆若木雞。

剛才使力抱她,她一掙脫,張俊明覺渾身一軟,整個人似已虛脫,冷汗愕愕,從額頭、脖子、後頸,連同後背,大滴小嘀,不停沁出,全身溼透。他不知道自己何來待大勇氣,同她傾訴,也恨自已怎愚笨至此,連話都說得殘破不全,更訝異自已何來天大膽子,竟衝動抱她。

他心頭亂糟糟,十分慌,十分急,十分惱,十分悔。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她若當他是狂蜂浪蝶,只怕日後要不睬他,不理他,那時節,何等難堪!何等悔恨!事情若慢慢來,不急不躁,何至如此?

他把事情弄糟了啊!

只是,能不急不躁嗎?白禹奇已擺明姿態,若給搶先一步,他豈不終生悔?

只怪自己太魯莽衝動,他若只動口,娓娓訴情,哪怕再淺陳,她也許還不惱,可惜他動了手,非禮勿動,他竟不能抑制,動手樓抱她,其該死,他動手了啊!

他一手拉座騎,茫茫然,惶惶然,聽馬匹朝前奔竄,明白她盛怒而去,他連追出去的膽子都沒有。頓時,人成了迷路的孩於,站在黑累的夜空下,惶然不知歸向何處。

※※※

雙頰躁熱未去,心依然急急狂跳,燕燕飛奮力馳馬,靜靜的背蒼,孤寂的曠野,馬蹄聲格外清晰。

燕燕飛深吸口氣,勒馬,座騎逐漸緩下,她翻身下馬,打算走一段路,等心緒平和,再尋小茅屋。簡天助之約,一直記掛心上,不敢忘。

只不過行了十來步,聽得有人低喚:“燕姊姊。”

燕燕飛愕了愕,有人從黑裡竄出,定神一看,喜出望外,她叫:“天紅!”

夭紅將馬牽去栓好,朝屋裡說:“哥來了!”

燕燕飛人內,屋裡一燈榮然,簡天助盤腿坐一堆乾草上。

“一個人來嗎?”

燕燕飛正要答話,天紅已探頭進來,說:“哥,沒錯,燕姊姊一個人來。”

簡天助臉色一冷,喝道“這裡沒你的事,屋外繞著走,仔細動靜。”

天紅說:“好嘛!”忙退屋外。

“一個人來嗎?”簡天助再問。

燕燕飛說“是。”

“知道姓簡的為何慎重其事?”

燕燕飛毫不遲疑,說:“那是當然,簡兄吃虧太大,此事又關係重大。”

簡天助唇畔一冷,雙目一瞪,含頃帶恨道:“說得一點不錯,姓簡的吃虧大大,此事又關係重大。”

燕燕飛靜靜看他,簡天助稍一低頭,臉肌抽擂,聲音低啞感傷:“我本是一個眼目晶亮的漢子,不料無意惹來禍端……”

燕燕飛試探地:“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四個月以前,離此約直餘里,那天我因事外出,不克趕回老宅,夜晚投宿當地客棧……”簡天助沉思一下,回憶道:“那晚客棧一道菜,十分對味,吃得我胃門大開,吃多了,睡到半夜,肚子脹痛,人在迷糊間開門出去,尋那茅坑……”

簡天助茅坑折返,腦袋暈暈沉沉,步履蹦珊,且行且打呵欠,至一拐角,忽然瞥見兩條人影,簡天助一怔,看那兩人,交頭接耳,甚是詭異,睡意頓覺去了大半,便住了腳,側耳傾聽。

“要取兩樣寶,得先探虛實,不知這寶藏在何處?”

一聽是寶,簡天助睡意全消,動也不動一下,靜靜等待。

“這出面打探之人,暴露在外,容易被人認出,得另行覓人才是。”

聲音低下去,似一串摩語,絮絮碎碎,虛幻不實,簡天助聽不出所以,頓覺索然,若無其事,折回房去。

睡夢間,聽得叩門聲,簡天助微覺訝異,怎地深夜有人相擾?門一開,衝入兩蒙面,一言不發,舉刀刀使刺,那刀,短柄長刃,森冷銳利,簡天助吃了一驚,迅即閃身。刀刃如驟雨,緊密刺來,簡天助頭頸左右晃動,避那直取咽喉的刀鋒,腳下跟著連連後退,至桌畔,右腳猛然一勾,勾起一把小圓凳,舉將起來,左擋右攻,還以顏色。兩把利刀前後左右,來來去去,猛烈進逼,簡天助應接不暇,眼見一刀過來,其勢甚猛,簡天助舉凳一檔,刀刃脫手飛出,簡天助趁這空隙,揚聲向另一人:“我與你們,有怨有仇?”

對方忙了,氣粗道:“無怨無仇。”

簡天助理直氣壯追問:“既無怨無仇,我哪裡招惹你們,竟來殺我?”

對方冷笑道:“你何不自己想個清楚。”

簡天助困惑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偷聽別人談話,什麼意思?還敢說不明白?”

簡天助恍然大悟說:“原來你們……”

“說說看,聽到些什麼?”

簡天助氣悶道:“我哪裡聽到什麼?你們鬼鬼祟祟,與我何干?”

對方冷哼一聲,陰沉說:“你既看到鬼鬼祟祟,必然也聽到什麼?”突然舉刃向他,喝道:“說清楚!”

簡天助怒火竄起,心一橫,咬牙通“不錯,我是聽到兩樣寶,以後什麼也聽不清,你們既說的機密話,不想讓人聽到,何不找個隱蔽的地方?如今拿著刀刃,要人死活,自已不覺得無理麼?”

對方冷笑道:“看你也是走腿闖道的,不曉得趨吉避凶……,還怨人無理嗎?”

簡天助越發氣惱,昂然道“你們,究竟要如何?”

對方上下揪他半晌,冷冷的眼色一變,微帶笑意問:“兄弟貴姓?”

簡天助愕了愕,沒好氣說:“原來你還懂禮!”

那人也不惱,皮笑道:“兄弟說笑,闖蕩江湖,哪有不懂禮?”

簡天助想說:“你們不僅不懂禮,且好生無禮。”想想作罷,這兩人來勢洶洶,直如凶神惡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節骨眼何必嘴上逞強?

沉思間,那人再次追問:“兄弟貴姓?”

簡天助沒好顏色,冷冷道:“姓簡。”

那人拱手.道:“簡兄弟身手高強,在下十分佩服。”

簡天助滿腹不快,再也悠不住說:“好說,你二人功力高強,我若無還手之力,早就成刀下亡魂了。”

“剛才得罪,簡兄弟包涵。”

“二位若無事,請便,姓簡的要睡覺了。”

“深夜相擾,豈會無事?開門見山說與你著,簡兄弟身手了得,正想借重。”

簡天助聽他說“借重”兩字,嗤之以鼻道:“算了,今日不死在你們手裡,已是萬幸。”

那人定定瞧他,笑道:“剛才進門,無非試探,若不如此,怎知簡兄弟身手了得?”

簡天助悶悶道“我身手了得,又當如何?”

“簡兄弟有這一身好本事,只要願意,立刻賺進黃金百兩。”

簡天助一怔:“什麼?黃金百兩?”

那人轉臉對另一人道“取盒子來。”

對方匆匆去了,簡天助納悶問:“做什麼事,黃金百兩?”

“簡兄弟剛才聽到兩樣寶,是不是?”

簡天助訝然凝望他,不覺好奇:“什麼兩樣寶?”

那人說“簡兄弟既是練家子,想必知道易筋經、洗髓經?”

簡天助大大吃了一驚,易筋經、洗髓經,如雷灌耳,沒想到他二人說的兩樣寶,竟是這個。簡天助遲疑道:“這兩樣寶,珍貴無比。”

說話間,那人去而復返,將一個盒子打開,裡面十錠黃澄澄、晶亮亮元寶,簡天助神情一陣恍懈,忡道:“這是……”

對方微笑道:“簡兄弟請先收下。”

十錠金元寶,亮人眼目,的確是個天大誘惑,簡天助盯了半晌,才移開視線看二人:“無功不受祿,你不說明,姓簡的怎好冒然收下?”

“這是當然,簡兄弟,事情很簡單,寶經人人夢寐以求,我家主人想據為己有,眼下只知寶經在常樂寺,卻不知藏在常樂寺哪個角落,簡兄弟只要辦兩件事,第一,出面打探消息,第二、協助奪經。百兩黃金正是對簡兄的搞賞。”

簡天助望向黃澄澄金子,心下又愛又怕,猶豫凝望對方,看二人頭臉矇住,只露兩眼,不禁疑惑道:“二位既要姓簡的辦事,理應取下面罩,坦誠相見,才好相商。”

“那倒不必!”對方微笑道:“簡兄只要將金子取去,替我家主人辦事,事成之後,各走陽關獨木,彼此不必記掛,省得日後麻煩。”

簡天助一怔,暗忖託人辦事,不肯現身,未免豈有此理,遂說:“失禮,雖說黃金人人喜愛,但二位不肯坦誠相見,黃金百兩,姓簡的不敢要。”

“簡兄弟何必執著?不管簡兄弟要不要黃金,百兩黃金送定了。”

簡天助奇道:“送定了?”不覺好笑:“我姓簡的若不要,你們又焉能奈我何?”

對方嘿嘿乾笑兩聲:“簡兄弟若不要,我們固然不能奈何你,但簡兄弟別忘了,你不肯要,我們若執意要給,大可送到府上,你妹子一人在家,要她收下,也不難。”深深看住簡天助,眼笑眉笑道:“簡兄弟不妨仔細琢磨琢磨,如今你既與我密談過,眼下只有兩條路走,第一,為我所用,第二嘛……”

簡天助一皺眉,追問:“什麼?”心中暗暗叫苦,這人竟知他家中狀況,可見不是好惹。不覺懷疑,是他們預先打聽清楚,找上他?還是他無意間聽得秘密,才惹來麻煩,導致他們查他底細?簡天助不擔心自身安危,卻懼怕他們搶在前頭,對他妹子不利。一個女孩家,若有個閃失,他做兄長的,豈能心勿他、心裡一緊,冷冷追問:“除了第一條路,為你們所用,第二條路是什麼?”

對方察顏觀色,雙睜一腕他說:“第二條不說也罷,簡兄弟身手了得,自然不能奈何你,不過,簡兄弟總要想想自己妹子吧?”說完,吩咐另一人:“簡兄弟看樣子不屑於賺這百兩黃金。不如將金子收起,同主人覆命吧。”

簡天助端詳那人,瞧他眼神閃過凌厲之色,不覺心中一寒,咬牙道:“金子留下。”

那人輕輕笑起:“簡兄弟不愧聰明人,賺這金子只是舉手之勞,又不少皮少肉的,何樂不為?”

燕燕飛靜靜聆聽,看簡天助沉吟良久,停頓不語,不覺追問道:“如此說來,你是去過常樂寺?”

簡天助緩緩點頭:“我是去過常樂寺,那個姓朱的就是我。”

燕燕飛冼然道:“怪不得兩個和尚老要黏纏你。”

“我氣那和尚老捉弄我。”

“簡兄將心比心,和尚誤信你言語,才會失落寶經,他們心急如焚,怎能說捉弄?”

“燕姑娘恐怕不知,前日我妹子被擄,是和尚搞鬼,他們將我妹子擄去,企圖逼出易筋經、洗髓經,故而我對他們甚為氣惱。”

燕燕飛啊了一聲,哭笑不得道:“天紅這小妮子,竟也作弄於我,不肯說真話。”

“燕姊姊,對不起嘛!”

二人聞聲,將眼望出,簡天紅探進頭來,覦著一張臉,燕燕飛看她形態可掬,不覺莞爾。簡天助卻將臉一扳,道:“叫你屋外走動,仔細動靜,你做什麼?”

簡天紅一咋舌,慌忙縮回頭,人已不見,聲音卻急急飄入:“哥,不敢嘛。”

燕燕飛臉色一正,凝娣簡天助道:“言歸正題,你的眼目怎麼回事?”

簡天助額上青筋囂然暴出,眼裡兇光暴閃,罵聲:“狗孃養的姓簡的竟然如此天真,以為大功告成,攜回金子,何等快活,不想……”

燕燕飛一言不發,默默凝望,簡天助一張臉迅速變化,忽兒氣忿,忽兒慘然,一時之間,幾種臉色,輪流更替,紅轉青,青轉白,白轉更白,更白之後,轉成黯淡,簡天助不勝稀噓,往事已去,如煙如雲,只能追憶,卻不堪回直。如今,追憶捕捉,立即清晰如昨,只是個的眼,卻如潑地的水,覆水難收。他晶亮的眼,再也恢復不過來,不能如前了。

回憶似利刃,每一回首,椎心刺骨,簡天助雙眼由忿怒,而茫茫,而傷痛……

“事成之後,回到客棧,越想越是不妥,連夜收拾好,打算回到老宅,剛上路,事情就來了……”

座騎甫撒開四蹄,急欲奔竄之際,忽然揚起一串長嚎馬首昂高,似已顱狂,連聲哀號,瞬息間,簡天助一陣恍憾,緊接前蹄躍起,整個人自馬背滾落地面。

人一著地,簡天助機警一躍而起,一時還不明白座騎以狂顱哀號?張目四顧,耳聞一聲輕響,四蒙臉黑裡蹦出。簡天助明白了這些人想必使了暗器,傷了馬腿,才導致座騎驚慌失措,狂顱大起。

簡天助悄悄摸腰間,金元寶一個個仍在。暗暗驚疑,莫非有人知道他身懷巨金攔路打劫?

那四蒙臉遇吏站成圈圈,將他圍困核心,簡天助訝道“你們做什麼?”

其中一人道:“不做什麼?只想跟閣下要點金子花花。”

簡天助一愣,奇怪他們何以知道他身上有金?訝異間,四人已朝他動手,只聽得鏘的一聲,兵器齊出,簡天助跳躍閃躲,四兵器你來我往,簡天助大大吃驚,這幾人,哪裡只是要金,簡直要他的命。對方送出的一招一式,不是取他咽喉,就是取胸口等要害。簡天助徒手空拳,趁亂間,裡準一人,奪過他的刀來。

這會兒,簡天助突有所悟,這人想必是耶奪經的派來的。只是,當初與他接頭的,已然不見,簡天的想,那人莫非奪經時受了傷?或者認為解決他系些微小事,不屑露面?

當初那人找上門,何等隱秘,自己受人金子,外人亦無從得知。這些人竟來索金,且出招均取要害,可見存心殺人滅口。簡天助恨對方歹毒,怒火陡起,大喊道:“你們,統統住手!”

四人聞言暫停攻勢。簡天助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你們奪經,逼我入谷,如今,奪經成功,竟要殺人滅口,回去告訴你們主子,似這等行徑,姓簡的不恥!”

一人冷笑道:“你既明白,也好,就做個明白鬼,快快受死吧!”

簡天助雙眼憤恨一掃四人,說“就是要死,也要見你們主子,我姓簡的要與他一搏!”

“你還不配!”

忽聽有人低喝:“全部閃開!”

眾人一愕,聲音來自一棵樹後,簡天助一抬頭,看裡黑裡站著一人,身形頑長,挺拔傲然,簡天助未及發話,只覺一股勁風襲到,簡天助側身一閃,第二股勁風又來,直逼眼前,簡天助閃之不及,雙眼似萬針穿透,痛人骨髓,再也不堪其痛,一聲哀號,人站立不穩,搖搖欲墜,按著另一股勁風又來,簡天助蹌踉間,已矮身下去,左肩鎖骨下,近雲門穴之處,有一利器利入,疼痛入骨,簡天助悶聲慘叫,心底十分清楚,若非矮身,只怕利器要直入心臟,取他性命。

果不其然,對方見他不倒,勁風又到,其勢甚猛,慌亂間,簡天助就地一滾,地面甚陡,簡天助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失控向下滾去,一俟止住,渾身疼痛,人幾要昏厥,幸虧神智清明,知道自己昏厥不得,逗留不得,拼起餘力,強忍渾身痛楚,跌跌撞撞,連爬帶跑,趁黑急急奔命。

簡天助探手大衣衫,摸出一樣小小東西,但見外邊用布層層裹住,燕燕飛正疑,簡天助忙雙手遞上,說“燕姑娘請看。”

燕燕飛接在手中,揭開外布,裡面赫然是枚四寸長利針,燕燕飛訝然問:“這是……”

“這是利入我鎖骨下的利針,若非我稍一矮身,只怕要直入心臟。”

燕燕飛凝視半晌,驚奇說:“這針如此輕飄,只怕用針之人,功力十分高強。”

簡天助冷笑道:“不僅高強,且十分歹毒,當時針尖沽了毒,若命中心臟,早就一命嗚呼。”

燕燕飛安慰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簡天助渭然長嘆,鬱郁說:“好好的眼目受損,幾乎失明,姓簡的苟且偷生,生有何歡?”

燕燕飛注視他,問:“眼目為何受損?”

簡天助青筋再度暴出,恨聲道“那人以沙黏毒,瞬間擊我雙目,歹毒之極,我簡天助有生之年,若不報此仇,寢食難安!”

燕燕飛沉吟一下,好奇道“你為何撕鐵龍衣衫?”

簡天助說:“我聽和尚說,奪經之際,有人胸前吃和尚一掌,當時和尚手中戴玉扳指,和尚將氣灌扳指,那人中掌,雖無性命之憂,但扳指留痕,無法抹滅。”

燕燕飛微一頷首,緩緩道:“這事我聽說了。”急忙追問:“你為何懷疑鐵龍?”

簡天助思索一下,答:“鐵龍的聲音,像極了初次與我接頭之人。”

“簡兄可以肯定?”

簡天助苦笑道:“我眼目受損,人差點丟命,這事對我如此重大,印象自然十分深刻,如今,只要撕開鐵龍衣衫,使可分曉。”

“你今夜撕鐵龍衣衫,可有所獲?”

“雖沒有看清他是否胸口留痕,但鐵龍反應靈敏,燕姑娘冷眼旁觀,難道不以為奇嗎?”

燕燕飛想了想,微笑說:“不錯,的確十分奇怪,鐵龍不僅反應靈敏,也冷靜出奇,若依常情,鐵龍該高聲呼叫才是,以自家莊防衛嚴密,只要一叫,立刻有人趕到,鐵龍不敢聲張,這事十分可疑。”

簡天助一愕,神色立刻一霄,興奮道:“燕姑娘真是厲害,我只看出他反應靈敏,倒沒有想到他何以不敢聲張,多謝燕姑娘提醒,這鐵龍,恐怕是我要找的人。”

燕燕飛眼四下一梭,簡天助好奇問:“燕姑娘看什麼?”

燕燕飛朝外瞄了瞄說:“白家莊的春花,昨夜被擄,聽說是天紅髮現的,不知在哪裡發現?”

簡天助怔了怔,稍一揚聲,說:“天紅,進來吧。”

簡天紅進得屋來,不待問,便朝角落一指:“那個叫春花的,我在這屋裡發現。”一指角落:“就是那裡。”

燕燕飛走前一瞧,並無異狀,看著天紅問:“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簡天紅眨著大眼,說:“燕姊姊早上叫我回老宅,我擔心哥,不打算走,後來在路上遇到三個強盜搶人錢財,那個被搶的我認識,是燕姊姊的義父。”

燕燕飛一驚:“怎麼?老爹遇到強盜?”

燕燕飛點頭道:“三個強盜先是搶了老爹銀子,還要剝老爹衣衫,是我發現了,給他們一點教訓,那幾個強盜莊稼把式不夠看,我把他們搶去的銀子又搶了回來。”

燕燕飛急問:“老爹呢?”

“我故意跑給強盜追,三個強盜一起來追我,老爹趁亂上了車跑了,我跑了一陣,想找水喝,才找到這裡。”

燕燕飛鬆了一口氣,卻不免皺眉憂心道:“想不到老爹人還沒離開就碰到兇險,這往後還不知怎麼過?”

※※※

悟凡悟塵回到唐家客棧,悟凡將兩個枕頭疊一起,頭往上一靠,道:“還以為那個坤道和捕頭去辦什麼大事,原來兩人談男女私情。”

悟塵好笑道:“幸虧咱們走得決,否則更加尷尬。”

悟明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也不敢多問。只說:“兩位師兄出去,一到蛛絲螞跡?”

悟凡悟塵對望一眼:“是有蛛絲螞跡。”又笑道:“那個鐵管家,少不了要剝他衣衫,看個仔細!”

燕燕飛循原路折回,至一處,遠遠瞥見人影,行至近處,才辨是張俊明,兩人乍然一見,俱都覦著臉,神情羞窘。燕燕飛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張俊明見她默聲不響,益發不安,澀澀說:“剛才張某情不自禁真是罪過。”

燕燕飛仍舊不聲不響,張俊明小心翼翼問:“此行,姑娘是否有所所獲?”

燕燕飛舉目四下張望,輕輕說:“簡天助承認,他去過常樂寺。”

張俊明急急追問:“如此說來,常樂寺約的兩本費經被奪,簡天助脫不了干係?”

燕燕飛點點頭。

“知不知道,他何以撕鐵龍衣衫?”

“鐵龍很可能是他要找的人。”

張俊明奇道:“他為何與鐵龍扯上幹第?”

燕燕飛略一沉吟,將簡天助所敘,說了一遍,張俊明道:“事情原來如此。”

“鐵龍若非做賊心虛,簡天助撕他衣衫之際,他大可大聲呼叫,怎奈他竟不聲張,不是奇怪?”繼續說:“後來你我在西廂房,他們主僕趕來,鐵龍對衣衫被撕之事,隻字不提,若非心虛,怎會如此?”

張俊明點頭道:“剛才張某獨自想過,也覺鐵龍衣衫被撕,竟不聲張,未免太過奇怪。”

“鐵龍若真是簡天助要找的仇家,想必他身手了得。”

“你我說好要去夜探,只要一探,便知分曉。”

燕燕飛沉吟一下,說:“我認為今夜不宜夜探,簡天助撕他衣衫,他怕早已有所警覺。”

“是,總要找個時機,探個究竟。”

燕燕飛回到內院,正要進屋,忽然瞥見一個黑影,燕燕飛愕了愕,那黑影見燕燕飛雙目盯他,返身便跑,燕燕飛急去追,黑影跑了數十步,停住。燕燕飛看對方矇頭蓋臉,訝異道:“你是誰?為何鬼鬼祟祟黝”

對方一語不發,突地一手抓輔,一手拔劍柄,劍鋒出稍,索然往前一送,燕燕飛一驚,問:“你為何殺我?”

對方不吭聲,劍鋒猛然刺來,燕燕飛邊閃,邊打量對方身形,看體形不惟不高大,且十分窈窕嬌小,不覺疑道:“你是琴兒?”

對方稍一遲疑,持劍再送,燕燕飛看對方攻勢凌厲,直取咽喉、左胸,似乎急欲置她於死地,燕燕飛輕喝道:“我與你有深仇大恨,你為何如此兇狠?”

對方連連擊出數招,歹毒猛烈,燕燕飛閃閃躲躲,縱起躍下,對方一見無法得逞,氣急懊惱之下,已沉不住氣,亂劈亂砍,燕燕飛冷然盯住,看著一個破綻,一抬腳,踢對方手腕,劍刃脫手飛出,燕燕飛躍前一步,一手抓開面罩,一看果真是琴兒。

早已對琴兒唇畔輕紗好奇,燕燕特別留意,看她唇畔似有一拇指大疤痕,正想盯住細看,琴兒以已發了狂人撲向前揮舞雙臂,燕燕飛一抬雙手,捏她手肘,琴兒受制,拼命想掙脫卻是掙脫不了。

燕燕飛喝道:“你做什麼?”

琴兒眼裡有淚光,語音硬嚥道:“你什麼都好,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竟來橫刀奪愛!”

燕燕飛一訝:“橫刀奪愛?誰橫刀奪愛?”

琴兒冷笑道:“也不必裝腔作勢。你與我家主子眉來眼去,還以為我不知!”

燕燕飛哭笑不得道:“什麼話?你好生無理。”

“是我無理,還是你無理?少爺本對我甚好,自從你來後,他全變了。”

“所以你來殺我?”

“我恨不得殺死你,洩我心頭之恨!”

燕燕飛抬眼揪她半晌,不覺嘆道:“我看你外型女如此溫柔可愛,怎地個性如此剛烈?”

“自從你來後,我如芒在背,不得安寧,我……”

燕燕飛靜靜睇她,見她唇角緊眠,似有滿腔委曲忿恨,不覺悶悶道:“我只是路過,抓到採花大盜就要離開,你何必如此,欲殺我而後快!”

琴兒一愣,恨恨瞅過來,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不防有人沉聲道:“琴兒,你做什麼?”

燕燕飛抬眼一看,鐵龍從一株樹後閃出,琴兒囂然一驚,眼睛鼓大,倉惶盯住鐵龍。

“跟我走!”

琴兒囁嚅道:“做什麼?”

鐵龍冷冷一瞄她,陰沉道:“不要問做什麼,先問你自己做了什麼!”轉身朝燕燕飛一拱手,說:“這琴兒胡說八道,燕姑娘別放心上。”

看琴兒淚眼汪汪,鐵龍橫她一眼,沉聲道:“跟我走!”

鐵龍將琴兒連拖帶拉,琴兒萬般不願,不停掙扎往外走。鐵龍一使蠻,將之架回奇園。

白禹奇見他二人拉拉扯扯,訝異道:“什麼事?”

鐵龍說“這琴兒不知分寸,竟持劍刺殺燕姑娘。”

白禹奇陡然立起,目瞪琴兒:“你好大膽!”罵道:“燕姑娘既沒招你惹你,你要殺人家?”

琴兒雙膝一跪,淚水奪眶而出,白禹奇視若未見,轉臉看鐵龍:“燕姑娘是否受了驚嚇?”

“驚嚇倒未必,大約十分驚奇。”

白禹奇瞪眼看她,皺皺眉心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琴兒額頭一碰地面,聲淚俱下說:“當年,少爺把我從火窟中救出,琴兒已立下心願,終生追隨少爺、侍候少爺,琴兒事事討少爺好,琴兒唇邊有一小疤,怕少爺嫌棄,從此輕紗蒙面,少爺喜歡聽琴,琴兒努力練琴,以娛少爺。少爺做事,不管對錯,只要少爺喜歡,琴兒無不全力以赴,琴兒可以為少爺生,也可以為少爺死……”

白禹奇冷冷道:“你就為我死吧!”

琴兒聞言,頭猛然往地上碰去,連碰兩下,叩叩作響,至第三下,鐵龍一躍而前,一抓她發,琴兒額頭昂起,已一塊青紫,鐵龍好氣又好笑道:“你犯不著如此折磨自己!”

琴兒吸著鼻子,抽抽噎噎輟泣,白禹奇冷笑道:“女孩家,看似嫻靜,欲如此剛烈!”

沉沉嘆一口氣,問:“你為何要殺燕姑娘?”

琴兒猶疑二下,不敢說自己妒火中燒,突然靈機一動,道:“燕姑娘身手不凡,琴兒擔心,她是少爺的心腹大患。”

白禹奇一愕,皺眉說:“她身手不凡,你既非她的對手,為何要刺殺她?”

琴兒眼露兇光,理直氣壯道:“我要為少爺除去心腹大患!”

白禹奇為之動容。

琴兒情急生智,編了一套說詞,看白禹奇為之動容,不覺越發壯膽,振振有詞說:“少爺對那燕姑娘,如此仰慕,自然不自想到險處,我寧願少爺罵我,怪我,也要為少爺盡忠。”

一番話說得白禹奇、鐵龍,神色一震,白禹奇略一沉吟,問:“燕姑娘知道你為何殺她?”

琴兒眼梭著白禹奇,囁嚅道:“我說……她橫刀奪愛。”

白禹奇神色陡地一變,狠狠瞅她,氣惱道:“這話你如何說得出口!”

琴兒眼見主人神色大變,瞬間驚慌失措,再也說不出話。

鐵龍一旁說:“琴兜說話太不知分寸,只怕燕姑娘有所誤會。”

白禹奇聞言越發惱怒,冷冷的眼光在琴兒身上游走,半晌,冷笑道:“你心胸狹窄是其的,為我辦事是假的。”對鐵龍說:“綁起琴兒,燕姑娘面前謝罪!”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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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45:10 |只看該作者

十  撕開鐵龍衣襟

燕燕飛心緒波濤洶湧,這一天,自早到晚,話事紛擾,教人不得安寧,臨到要休憩,還冒出個琴兒,欲刺殺放她,今她哭笑不得,氣悶懊惱。

回到屋裡,她靜靜呆坐,動也不動一下,好一會兒才懶懶站起,走近床畔,帳於裡小薇、春花睡夢正酣,昨夜一場虛驚,兩人越發情深,也不顧主僕之分,小薇硬拉著春花,與她擠一張床。

燕燕飛隔帳凝望,見兩張青春的臉上,天真稚嫩,清純甜美,不覺懊惱漸去,心境轉好,正想寬衣躺下,忽聽得門上一串輕響。燕燕飛一忙,問:“誰?”

問外答:“燕姑娘請開門。”

辨出是鐵龍,燕燕飛稍一遲疑,門門一拉,開了門。聽得鐵龍低喝:“進去!”

只見琴兒跟艙而大,燕燕飛正訝,又見白禹奇隨鐵龍進來,兩人一臉凝重。

燕燕飛有幾分明白,冷然揪著眾人,不發一言。

鐵龍勉強堆笑說:“琴兒對燕姑娘無禮,我家主人甚為憤怒,特綁來琴兒,向姑娘陪罪。”

琴兒低垂眉眼,眼裡淚光閃閃,白禹奇沉聲道:“還不跪下。”

琴兒一眠嘴,萬般委曲矮下身去,燕燕飛見她眼眶早已紅腫,臉上梨花帶雨,不覺嘆道:“算了,事情過去了。”

“琴兒太過無禮,理當懲罰。”白禹奇神色凝重道:“燕姑娘要打要罵都行。”

燕燕飛一昂頭,困惑道:“打又如何,罵又如何,我又非量淺肚窄,凡事斤斤計較。”

白禹奇臉色一窘說:“燕姑娘寬宏大量,教人羞愧,白某治下無方,愧煞羞煞。”

燕燕飛淡然道:“白少爺言重,你每日要處理各種要事,這種蒜皮小事哪裡能兼顧?”

白禹奇越發覦嶼,卻在瞬間靈機一動,微笑說:“白家莊中裡無人,白某又無法面面俱到,若有人主持中裡,想必一切都好。”嘴裡說著,雙目瞄著燕燕飛,柔聲說:“白某有一心願,張兄不知是否吧話帶到?”

燕燕飛上下一梭白禹奇,平靜道:“你倒是好興致,這個節骨眼說出這話。”暗忖若非他與琴兒關係暖昧,牽扯不清,琴兒哪會衝動殺她?如此一想,不覺氣惱,說:“難得姓燕的身手還不含糊,否則這會兒哪有福份聽你這番話?”

白禹奇一愣,氣湧上心,狠瞪琴兒一眼,隨即笑臉看燕燕飛,說:“白某就是怕燕姑娘心有不平,特地綁來琴兒,燕姑娘有氣幹萬別擱心上,儘管發洩。”

“這件事你既如此看重這事,我還有什麼氣?”瞄琴兒一眼,看她整個人捲縮一團,與她剛才咄咄逼人的姿態大相庭徑,遂說:“也別難為她,這事過去了。”

“不!”白禹奇說:“白家莊有自家莊家規。”板著臉看琴兒:“若非燕姑娘寬宏大量,你還能活命嗎?”對鐵龍說:“將琴兒關入牢房,面壁思過。”

琴兒抬頭淚眼一掠白禹奇,正巧白禹奇盯過來,琴兒見他眼光甚是凌厲,慌忙垂下頭,白禹奇低喝:“還不謝過燕姑娘?”

琴兒忙了一忙,咬咬牙說:“燕姑娘寬宏大量,琴兒感激。”

燕燕飛輕哨一聲:“算了,以後別再找找麻煩就是。”

琴兒一眠嘴說:“琴兒不敢。”

白禹奇瞧著燕燕飛似有厭煩之色,說:“太晚了,燕姑娘請歇。”

眼看他二人行向黑處,燕燕飛輕輕將門掩上,只是兩扇門板不知怎地竟合不攏,心中納悶,忽覺似有人推門,燕燕飛正奇,聽得有人抑低聲音說:“是我,張俊明。”

燕燕飛雙手一鬆,對方如陣輕風,飄然而入。燕燕飛看他狀甚神秘,驚奇問:“捕頭有事?”

張俊明揪她一眼,立即移開視線,不敢正眼向她:“剛才琴兒刺殺你,我看見了。”

她訝然一望他。

“我料你能應付自如,故不聲張。”停了一下,說:“後來她果然不是你對手,也正好鐵龍出現,將她扭回奇園。”

燕燕飛轉臉注視帳裡,小薇、春花睡得沉,剛才那樁事並沒有吵醒她倆。

張俊明見她掉頭注視,忍不住問:“這裡說話,有無顧忌?”

燕燕飛朝那端挪挪步,指指桌畔,說:“坐下吧。”

“鐵龍將琴兒扭回奇園,張某尾隨而至,那鐵龍不知怎地,竟未及將門闔上。張某站門外,聽得一清二楚,很奇怪,白少爺先是非常生氣,狠狠罵了琴兒,要琴兒去死,後來琴兒說,她之所以刺殺你,是因你身手不凡,是白少爺心腹大患,白少爺聞言似乎氣消了大半,張某認為,既有心腹大患之說,奇園更值得一探。”

燕燕飛想了想說:“白少爺綁琴兒來謝罪,也是虛張聲勢?”

“不。原本白少爺心情已轉為緩和,後來聽她說什麼橫刀奪愛,怒衝衝綁了琴兒謝罪。這件事也難怪白少爺大發雷霆,他對你早已傾心,如此一來,恐怕你對他印象大打折扣。”

燕燕飛點點頭說:“我也想到了。”抬眼視他,說:“你一直尾隨他們,剛才這屋裡的一切,也聽在耳裡,看在眼裡了?”

張俊明頷首稱是,說:“奇園值得一探,燕姑娘不知累不累,若不累此刻正是時機?”

“為什麼?”

“白少爺將琴兒拘在牢裡,有機可乘。”

燕燕飛聞言為之動容,深思後說:“難為你想得周到。”

鐵龍從牢房走出,忽聞後頭一聲輕響,未及回頭,竟讓人勒住脖子,正待掙扎,前方復又竄出一人,一把抓他前襟,鐵龍今夜已被撕過衣襟,格外心驚。情急之下,張口欲叫,卻因脖子被捏,出聲不得。

前頭那人,似急欲抓他衣襟,鐵龍雙手死命護衣,對方見抓之下開,索性在他胸前一陣摸索,鐵龍轉而去撥那人雙手,拉扯間。鐵龍趁後頭稍一鬆懈,揚聲大喊:“來人啊!來人啊!”

後頭那人手上一緊,鐵龍口說話下得,腳步聲卻紛紛而來,有人高聲問“什麼事!”

問完卻不聞迴音。

兩人抓著鐵龍,跑一了一段路,其中一個說:“走吧!”兩人一鬆手,扔下鐵龍,迅即遁去。

兩人跑了一段路,腳步漸聽不到。一個問:“怎麼事?”

“阿彌陀佛!”另一個說:“我摸他右胸,似有疙痞,這疙痞若是扳指痕,這人必然能武,他竟全無還手之力,可見城府之深。”

白禹奇獨坐琴園,心下甚為懊惱,欲向燕燕飛求親,已怕求之不可得,這節骨眼,偏偏琴兒魯莽,持劍欲殺燕燕飛,還說什麼橫刀奪愛的話來,想到琴兒如此任性,全不替他想,不覺恨得牙癢。琴兒雖已關入牢中,卻洩不去他心頭之恨,越想越惱,越惱越悠不住,人陡然站起,咬牙恨聲道:“好個琴兒,若壞我大事,看我饒你!”

說完,似聞迥響。自己也吃一驚,緩緩落座,四周迴歸靜寂,白禹奇傾聽一下,屋內似乎靜得蹊蹺,四下張望,卻又覺一切依舊。順手抓起酒壺,給自己斟上一盟。忽聞一聲輕響,暗忖鐵龍回來了,果然聽得腳步聲,白禹奇驚覺不對,急一抬頭,見兩個人,一身黑衣,矇頭蓋臉,已闖至屋裡。白禹奇驚愕注視,問:“你們做什事?”

兩人不言不語,各亮兵器,一人持刀,一人持長刀,步步逼近。白禹奇喊:“來人!來人啊!”

邊喊邊從側面往外跑,兩人緊步跟隨,白禹奇神色已鎮定下來,問:“你們要做什麼?”

一人沉聲道:“易筋經、洗髓經交出來!”

白禹奇一愕,隨即哈哈笑道:“我怎會有那玩意兒?”

“別裝蒜,交出來!”

“我沒有,如何交出!”

“你沒有,將命交出也行!”

說話間,兩人兵器已出,朝白禹奇劈刺,白禹奇人已至門邊,看來人甚是兇猛,返身朝內跑,兩蒙面愕然相望,奇怪他人已至門邊,怎不趁機逃出,卻要往裡跑?心裡越發懷疑,緊步跟著他往裡去。白禹奇已奔至榻邊,持刀的亦步亦趨,持長刀的眼一睃屋內,雙眸緊盯牆上那張黑裡相間,虎頭朝下的虎皮。

持長刀的瞄瞄白禹奇,見他神色自右,又轉臉盯牆上虎皮,稍一猶豫,一隻手朝虎皮伸過去!

正當要觸及虎皮,忽聽一聲嗖,一股勁風馳至,持長刀的高高躍起,躲過那股勁風,方才落地站穩,定神一看,後方牆上已插了六枚飛鏢,掌刀的甫一回頭,見鏢吃驚,沉聲道:“快走!”

二人一回身,急往外竄。豈料這當兒,門口又衝入兩蒙面,四人八雙眼,對看一下,持刀、持長刃的略愕了愕,拔足外奔,那二人繼續衝入。

奔出的,剛至門口,聽得轟轟之聲,又聞兩聲哀叫,一回頭,剛衝入的兩蒙面已不見。兩人不敢遲疑,正待竄去,不防鐵龍迎面而來,走前面的將鐵龍一推,鐵龍登時跌坐地上。

當鐵龍一顛一跛進屋,就見白禹奇凝著一張臉,忙問:“有嗎?”

“當然有事。”白禹奇說:“快去找張捕頭和燕姑娘,看他們在不在?”鐵龍返身行了兩步,忽然頓住,回頭問:“剛才有兩蒙面衝出去,究竟發生什麼事?”

“不必多問,快去看看張捕頭、燕姑娘在不在?請他們立刻來!”

“有事?”

鐵龍訝異盯住自禹奇,說:“要找他們來,容易,只是這裡發生什麼事,鐵龍沒弄清楚,不便去請。”

白禹奇一愕,隨即會意,微笑道:“有四個人闖入奇園,剛才走了兩個,這會兒,有兩個陷機關裡。”

鐵龍驚了驚,急問:“那四個人是……”

白禹奇目光一冷,命令道:“別多問,快去!”

鐵龍應是,仍不免猶豫踟躕:“我見了張捕頭他們,如何說?”

“只說有人闖入奇園,要他們快來,他們來了,我自有話說。”

看白禹奇胸有成竹,鐵龍不再遲疑,匆匆忙忙掉頭走了。

張俊明、燕燕飛急急奔來,白禹奇臉上霜意盡去,神情一鬆,微笑道:“二位來了,白某就不擔心了。”

兩人異口同聲“什麼事?”

“剛才先後有四人闖入我奇園。”嘴裡說著話,眼灼灼睃著二人:“跑了兩個,逮了兩個。”

張俊明與燕燕飛相對錯愕,燕燕飛驚奇問:“真有此事?”

“那是當然,不信二位看看。”白禹奇伸手往牆角一按,轟轟聲起,只瞧中間地面出現一個裂縫,木板迅速向兩旁移開,兩人朝下一看,下面有兩個矇頭蓋臉的黑衣人,他們聞聲,驚慌失措,慌慌張張奔前奔後趨左趨右,看來似要覓路而出,只是兩人摸索著,前後左右皆是牆壁,兩人不得脫困,驚惶間,白禹奇已哈哈一陣大笑,那兩人聞聲抬頭,頓時呆若木雞。

“你們兩個想不想上來啊?”

燕燕飛、張俊明往下望去,不覺暗暗吃驚,想不到這奇園,果真奇特,不僅有暗器,還有陷阱,剛才二人蒙面闖入,若非反應機伶,逃竄夠快,只怕這會兒在底下的,當不只兩人。想想餘悸猶存,張俊明瞠目結舌,幾要失神,白禹奇微笑瞧了瞧他,輕喚:“張兄。”

他人恍憾著,似不聞呼喚,白禹奇又喚:“張兄。”

張俊明這才回過頭來,瞄他一眼。

白禹奇掃視他道:“張兄莫非十分驚奇?”

“那是自然。”張俊明強笑道:“取名奇園,果真令人驚奇。”

白禹奇微微含笑,眸光飄向燕燕飛,看她由驚奇轉為淡然,不覺問道:“燕姑娘是否吃驚?”

燕燕飛點點頭,微有笑意道:“的確吃了一驚,奇園竟有這機關,出人意料。”

白禹奇往下瞧去,掩不住的笑意全湧上唇角眉梢,他笑著說:“這兩個宵小,想必知道奇園多金銀珠寶,故而來偷,如今陷入機關,活該受罪。”對鐵龍道:“關上,我與張兄、燕姑娘要聊聊。”

鐵龍行了幾步,二人只見他靠牆走過,隨手一撥,俄頃響起轟轟聲,地板迅速合攏。白禹奇說“這兩個宵小,再悶他們一悶。”笑臉看二人:“二位想必對奇園好奇,若有興致,稍後再見識奇園之奇。”對鐵龍說:“備酒菜,要與張兄、燕姑娘邊喝邊聊。”

燕燕飛見他神色,暗暗吃驚。抬眼看張俊明,他似己受到驚撼,面上十分驚疑。兩人不知白禹奇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他既已自我許諾,要讓二人再見識奇園之奇,二人當然想瞧個究竟,卻又忌憚這裡的陷阱暗器。不免揣揣不安。

燕燕飛轉而一想,白禹奇對她甚為傾心,屢次言語示意,又託張俊明提過親,事情再壞,當不致對她如何。念頭如此一轉,心寬許多,霎時微笑看住白禹奇,說:“時已深夜,白少爺莫非要秉燭夜談?”

白禹奇回望她,眼裡含情,語調溫柔道:“不錯,秉燭夜談,想必別有情趣。”

“恐怕過不了多久,雄雞便要報曉。”

“那亦無妨,只怕燕姑娘疲累。”

“我不疲累。只是昨夜採花大盜出現,十分擔心小薇。”

“不妨事。”白禹奇眼盯燕燕飛,又一掃鐵龍:“鐵龍想必有所安排?”

“是。”鐵龍說:“四護院在小姐屋外把守,燕姑娘放心。”

鐵龍說完逕自張羅酒食去了。白禹奇作個手勢,笑吟吟說:“二位請坐。”

張俊明為免對方懷疑,出聲問道:“白兄說四蒙面闖入,怎麼回事?”

白禹奇笑看二人,反問:“張兄認為四個人,矇頭蓋臉,先後闖入我奇園,有什麼事?”

張俊明神色一窘,吶吶道:“張某愚昧,白兄指點。”

白禹奇眼光掠過二人,笑說:“這四蒙面,恐怕是雞鳴狗盜之徒,要不怎地矇頭蓋臉,不敢現出真面目?”

張俊明、燕燕飛凝臉相看,半晌無語。

“要不,就是這四蒙面,我認識,他們怕露出真面目,日後不好見面,矇頭蓋臉,無非自已遮羞。”

說著,有意無意,瞄張俊明、燕燕飛二人。燕燕飛見他不惟言語連諷帶刺,眼光也凌厲得令人心慌。心裡雖虛,卻覺不宜緘默,免他進一步瞧出底細,遂問:“白少爺認為四蒙面闖人,所為何來?”

白禹奇微一沉吟,道:“我既說是雞鳴狗盜之徒,那四人,自然為奇園的金銀珠寶而來。”

“金銀珠寶?”

白禹奇溫文笑道:“白某雖無顯赫家世,白家莊也非貴族侯門,但方圓數百里地,都是我自家莊佃戶,剛才二位已見識過奇園陷阱,但兩位恐怕不知道,奇園之所以設陷阱,無非金銀珠寶太多,恐鼠輩猖撅,故精心設計,免外人覬覦,趁虛而入。”

兩人聞言互相一望。

白禹奇站起身,走向虎皮,回頭瞧瞧二人說:“剛才四蒙面闖入,先是闖入二人……”朝下一指:“底下那二人,是後來自投羅網的,一進來有如飛蛾撲火,甜頭尚未嘗到,金銀珠寶的影子也沒瞧上一眼,人就跌了進去,可惜二位當時不在場,那光景,其是絕妙。”

燕燕飛略略一愕,隨即微笑道:“如此說來,先闖進來那兩個,看到金銀珠寶,也嚐到甜頭了?”

白禹奇偏臉魄她,反問:“你說呢?”

“莫非有什麼財物損失?”

白禹奇緩緩搖搖頭。

燕燕飛故作訝異:“你的意思,什麼甜頭也沒嚐到?”

白禹奇雙唇一張,哭得開心:“不但沒嚐到,恐怕還受到一點驚嚇。”

二人同時昂頭看他。

白禹奇趨前幾步,人已站虎皮前,他瀏覽一下虎皮,一抬手,緩緩撫摸一下虎身,道:“這兩蒙面,好似識途老馬,一個人掌刀困住我,一個走向虎皮……”

二人訝異張大眼,燕燕飛索性問:“這虎皮,莫非有什麼玄機不成?”

白禹奇聞言並不驚奇,只是淡淡道:“這虎皮,如今我也不想瞞二位……”

將聲音壓低說:“它是整個奇園的精華所在,那蒙面想接近,哪裡容易?”

兩人聞言,眼色更驚。燕燕飛本就對虎皮環疑,今日在奇園,當張俊明走向虎皮,鐵龍立即神色緊張。剛才蒙面闖入,故意欺近虎皮企圖一探,哪知飛鏢疾射而出。她越發覺得虎皮太過蹊蹺,恐怕充滿神奇詭異,原以為白禹奇要避而不提,不料他不惟坦然提起,還說什麼“虎皮是整個奇園的精華所在”,也不知他什麼用意?故示坦然,還是別有用心?

驚疑間,白禹奇又挪前幾步,兩人抬眼一看,前面牆上赫然六支飛鏢,每一支都深深插入牆裡。白禹奇趨前,對牆審視一下,笑問二人:“這飛鏢怎麼回事,二位知道嗎?”

兩人對裡一眼,忙忙搖頭。

白禹奇伸手將飛鏢一支支拔起,擲向地面,鏗鏘聲聽來格外扎耳,白禹奇笑說:“蒙面人想探這虎皮的秘密,暗器不饒人,瞬間連番發出,我看那人相當命大。”他俯身撿起一支飛鏢,遞與燕燕飛:“燕姑娘請看這個。”

燕燕飛不解道:“什麼?”將鏢接過,看上面似有黑黑的玩意,心中一驚,問:“難不成這上頭有毒?”

白禹奇微笑道:“有一點,不過毒性不大,那人身手夠機伶,躲得決,否則稍有皮肉之傷,教他難過個三兩月。”

燕燕飛臉色一凝,略一況思,說:“白少爺以毒飛鏢防人,這虎皮想必如你所說,是奇園的精華所在?”

張俊明早悠不住好奇,問:“不知道所謂的精華所在,有什麼稀奇之處了?張某想大開眼界。”

白禹奇笑了笑,說:“二位是正人君子,白某不怕在二位眼前展示。”眼梭二人,手輕柔撫摸虎身,兩人睜眼揪住,只聞喀的一聲,上頭看似完整的牆壁立即裂開一縫,只見縫隙越裂越大,中間大片黑漆,兩人目不轉睛盯著,一時看不清大片黑漆究竟什麼?白禹奇手往上一抬,仲前一抓,兩人才發覺是條黑絹,一旦抓開,眼前出現一個大櫥,裡面隔成十數個小格,琳琅滿目的金玉珠寶層層疊疊,數目之多之繁,教人雙目一花,目不暇給。尤其一格格珍寶金碧輝煌,耀人眼目,引人神思一陣恍憾。張俊明嘖嘖嘆道:“不愧奇園精華,張某大開眼界。”

白禹奇微笑凝望燕燕飛,見她若有所思,眼視上端,想必她為滿櫥財寶所懾,不覺笑意加深,輕柔問道:“燕姑娘想什麼?”

燕燕飛微微一笑,說:“沒想到自家莊如此富豪。”

“見笑,見笑。”白禹奇說:“錢財本是身外之物,無須設防,是鐵管家心思細密,心賊人覬覦,勸我無論如何要防。今日闖入四蒙面,果然生了奇效。”

這端說著話,忽聞門口兩聲輕咳,白禹奇掛回黑絹,手輕撫虎身,聽得一聲喀,裂開的縫隙瞬間攏起,眾人回頭,見鐵龍手持酒壺,後頭跟著一個提食盒的僕婦,只瞧她將四碟點心置放桌上,轉身走了。

鐵龍在每個酒盟斟上酒,白禹奇引二人坐下,舉盟敬道:“張兄,燕姑娘多辛苦,白某先乾為敬。”

兩人將盟捧在手上,酒剛溫過,香味四溢,兩人對望一眼,將酒飲盡,白禹奇笑道:“二一人要不要來點哄戲?”

兩人愕然相看,張俊明覷嶼問道:“什麼哄戲?”

“剛才那兩蒙面,二位有無興趣瞧瞧廬山真面目?”看兩人不語,微笑對鐵龍:“請他們出來。”

鐵龍凝著臉,牆邊一站,右手伸出,觸碰一下,轟轟聲響,三人陡然起身,往下俯視,地面裂開,而兩蒙面倉皇抬頭,不旋踵,兩人緩緩升起。

剛才那番周折,兩人甚悶,一俟出了地面,哪還顧得了什麼,拔腿便跑,只是他二人甫跨前兩三步,復聽得轟聲響,前頭木板陡地往下陷,兩蒙面跌跌撞撞往下滾落,鐵龍出聲道:“兩位識趣點,多跑一次,多跌一次,兩位要不怕跌斷腿,儘管跑!”

說完,再聽得轟轟聲,剛陷下的木板,又緩緩升起,白禹奇笑對張俊明、燕燕飛二人,說:“兩位好身手,勞煩揭去他二人面罩,看是何方神聖?”

木板回到地面,燕燕飛、張俊明一個箭步向前,各抓一人,面罩一揭,竟是悟凡、悟塵,眾人皆臀住,鐵龍冷笑道:“出家人也覬覦錢財麼?”

二人不語。

白禹奇蹈步近前,眼上下睃睃他二人,說:“這兩個和尚,私闖民宅,若非陷入機關,還不知要做出什麼事來?”對張俊明說:“此事有勞張兄。”

張俊明瞧瞧二人,心裡幾分明白,卻裝作不知問:“你二人闖入這裡,意欲何為?”

悟凡、悟塵不搭腔。

“說啊!你二人,意欲何為?”

兩人仍舊不語。

“快說,你們闖入,究竟想做什麼?”

連問三次,悟凡、悟塵際口不言,大家面面相覷。白禹奇凝然看住張俊明道:“這和尚三緘其口,怕是另有隱情,務必煩勞張兄,替我問出結果,免得再來擾我安寧。”

張俊明忙沉沉點頭。

“還有,張兄,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瞄一眼燕燕飛,道:“那件事,務請張兄玉成,由其改日再謝。”

張俊明頓覺頭皮一麻,掠燕燕飛一眼,見她若無其事,佯作不知,不知對此事無心,抑或不置可束?心頭乍喜還愁,眉頭不覺一皺。

燕燕飛掩口打哈欠,說:“這一整天,大事小事教人好他,有些困了,不奉陪了。”說罷,略一拱手,不待眾人發話,匆匆而去。

※※※

等眾人俱去,鐵龍掩上門,眉頭一皺,憂心忡忡道:“少爺為何如此輕率,對方既蒙面而來,何須暴露機關?”

白禹奇微笑看住鐵龍,說:“我暴露機關,無非讓他們有所顧忌,下次不敢再來騷擾。”

“來了四蒙面,先前二人身份不明,少爺如此暴露,不是要徒增奇園困擾?”

“先前二人蒙面闖進,可見對奇園早已疑心,我特意如此讓他們死了心。”

鐵龍滿眼困惑,忍不住問:“先前闖入那二人,莫非少爺看出是誰?”

白禹奇微微含笑:“我看二人身影,似曾相識。”

“誰?”

白禹奇說:“兩蒙面剛衝出去,你進得屋來,我是否要你立刻去找張捕頭與燕姑娘?”

鐵龍雙眼盎然鼓大,似有所悟:“莫非少爺懷疑他們倆?”

“剛才你去找他們,他了門想必都在?”

鐵龍想了想,頷首道:“我去找燕姑娘,陳福去找張捕頭,燕姑娘在小姐屋裡,張捕頭在西廂房。”

“那是自然,以他們身手,大可來去自如,要識破怕也不易。他二人若是先前出現的蒙面,恐怕對奇園早已起疑,我故意請他們來,亮出機關。此計,以毒攻毒,他們知道奇園不過以金銀珠寶為奇,日後疑慮盡去,再無事端。”

鐵龍面色一霄,轉憂為喜,道:“少爺真是厲害,先發制人。”隨又臉色一凝:“若那兩蒙面是張捕頭、燕姑娘,我懷疑他二人已對奇園起疑。”

白禹奇悶悶道:“我正覺奇怪。”深深看住鐵龍,問:“今夜多事,簡瞎子竟來撕你衣衫。”

鐵龍臉一沉,說“不只簡瞎子,剛才我從牢房回來,半途,也有兩蒙面,我衣衫,是我護得緊,沒讓撕開,一路上納悶,進屋又給兩蒙面撞倒,我不願多事,故而未曾反擊。”

白禹奇眼眸轉冷,沉聲道:“為何一夜之間,如此多事?”眼揪鐵龍,“莫非與琴兒有關?”

鐵龍一訝:“琴兒?”

“剛才琴兒欲殺燕姑娘是否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

鐵龍遲疑一下,搖頭說:“我並非從頭至尾在場,故而不知她究竟說了什麼。”

白禹奇略一沉吟,陰沉沉問:“你以為應如何處置琴兒?”

鐵龍一愕,反問:“少爺認為呢?”

白禹奇冷冷道:“這小女人,心胸狹窄,性情剛烈,真後悔當初收她在身邊。”

“少爺莫非心……”

“她持劍欲殺燕姑娘,又不知是否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我擔心燕姑娘若對我有偏見,婚事只怕求之不可得。”沉沉嘆了一口氣:“此事今我十分困惱。”

鐵龍略一思索,笑呵呵說:“依我看,少爺與那燕姑娘,一個風采翩翩,一個秀外慧中,可謂天造地設一對,只要少爺稍稍用心,還怕她不肯?”

白禹奇聞言,略略心寬,卻仍微有不安問:“若不肯呢?”

鐵龍想了想,神秘兮兮道:“不是我要教少爺使壞……”滿臉堆笑,暖昧道:“女人,你若先得她心,她會將人給你,你若先得她人,她亦會將心給你。”

白禹奇一驚,皺眉道:“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鐵龍說:“少爺外型俊挺,又是白家莊莊主,要多少女人有多少。依我看若她不肯,少爺稍稍用點手段,她只要不討厭少爺,半推半就,還怕不能成就好事?”

白禹奇緩緩擺頭,不以為然道:“像燕姑娘這等蘭心蕙質,用手段只怕惹她反感,依你之言,下下之策,此事不宜。”

“少爺若認為下下之策,將來有人將這朵奇花摘去,只怕少爺要悔之莫及。”

白禹奇臉色一點,說:“若不能娶她入門。怕要終生遺憾。”

鐵龍沉吟半晌,徐徐道:“我勸少爺,快催張捕頭,若說成最好,說不成,總要用點心思。”

“那張捕頭,我要他說去,他支音其詞,也不知說了沒有?”

鐵龍朝他臉上瞧了瞧,忍不住僕的笑出聲,白禹奇訝道:“怎麼?”

鐵龍笑意更濃,說:“少爺好生奇怪,午後才向張捕頭提起,不過大半天功夫,竟如此心急至此,這與少爺沉穩性情大不不同,豈不令人好笑。”

白禹奇一愕,莞爾道:“說的倒也是。”

兩護院押著悟凡、悟塵,跟著張俊叫回到西廂房,張俊明看護院並無走開的意思,便道:“多謝二位將人押回,二位可以回去歇了,等我審得明白,再回覆你家主人。”

“不……”兩護院說:“我二人在此稍候,主人等回報。”

張俊明無法,轉過臉去,注視悟凡、悟塵,問道:“你二人為何闖入奇園?”

悟凡眼掃兩護院,唱聲佛號,說:“我二人本為查易筋經、洗髓經而來,只是查來查去毫無所獲,無奈之下,只好盯住簡天助……”

張俊明故作驚奇,問:“你們盯簡天助做什麼?”

悟凡沉思一下,說:“常樂寺失經那天,簡天助來過,他雖自稱姓朱,但我們眼光錯不了,他就是那天到常樂寺來的那人。”

“既然你們懷疑簡天助,該去找他才是,怎會闖入奇園?”

悟凡一時無語,與悟塵交換一個眼色,悟塵略一遲疑,說“簡天助似乎也為寶經而來,我們懷疑他,自然盯緊他,今夜他從牢房脫逃,不知何故,竟撕鐵管家衣衫,引得我們心裡好奇,我二人為尋寶經,已焦頭爛額,但凡有一點蛛絲馬跡,便想去查查看,今夜無意間闖入那有機關地方,也是聽到裡面有異動,想無聲無息潛入,不料一進去就掉進機關……”

張俊明眼梭兩護院,看他二人將信將疑,聽得十分專注,不覺悶悶道:“你二人既是出家人,竟給我這俗家人添麻煩,教人好生頭痛。”

悟凡說:“阿彌陀佛,我二人為尋寶經,尋得心焦,才添您麻煩,真是罪過,捕頭大人若能網開一面,功德無量。”

“這事要看白少爺,他若不追究,我便放了你倆,他若要追究,張某隻好公事公辦。”輕輕對兩護院道:“他二人供詞,兩位想必聽得明白,請代為回覆你家主人。”

兩護院看著張俊明,又瞧瞧悟凡、悟塵二人,無精打采走了,張俊明默默盯著和尚葛然衝前,一手一個,揪他二人衣襟,破口便罵:“我為查案,已查得昏天暗地,你們兩個和尚真羅嗦,就會添人麻煩!”

悟凡、悟塵一驚,見他平日溫文有禮,怎地此刻一反常態?瞠目結舌間,聽得對方低問:“今夜是否有所得?”

二人愕然相看,悟凡瞧著張俊明,輕聲道:“悟凡說,鐵龍有胸,似有疙瘩,恐怕是扳指痕跡。”

張俊明一愕,追問:“你如何知道?”

“我欲撕他衣襟,撕不開,拉拉扯扯,探索而得。”

連日疲累,張俊明令人將悟凡、悟塵帶開,自己往桌面一靠,不旋踵,沉沉入睡。恍憾間,有人輕拍他手,張俊明愕然睜眼,見來人矇頭蓋臉,正想喝問,忽然瞄見對方白哲纖長的手,不覺喋口,驚奇注視,見對方一雙大眼清澈靈秀,心中一動,低間“燕姑娘嗎?”

“是。”果然是燕燕飛:“如何?”

燕燕飛一怔,沉吟道:“想必和尚探過鐵龍有胸,越發懷疑,才闖入奇園。”

“不錯,想必如此。”

燕燕飛四下一望,問:“捕頭看過奇園機關,有何感想?”

張俊明低頭沉思一下:“奇園為金銀珠寶設機關,聽似有理,卻未必如此。”

燕燕飛微一偏頭,說:“捕頭莫非認為,為金銀珠寶設機關,只是掩人耳目?”

張俊明連連點頭。

“你我蒙面進入奇園,捕頭記不記得對白少爺說過什麼話?”

張俊明想了想說:“我向他要易筋經、洗髓經。”

“不錯,你向他要適易筋經、洗髓經,白少爺事後絕口不提,竟說前後闖入四人,他如此輕描淡寫,全往金銀珠寶上一堆,倒是令人奇怪。”

張俊明微有笑意,好奇道:“夜探奇園,是否引得姑娘懷疑?”

“那是自然,”燕燕飛凝臉說:“奇園既有如此精密機關,若再有通往外頭的地道,只怕也是順理成章。”

張俊臉色一凝,說:“燕姑娘連夜趕來,想必有對策?”

“奇園機關如此精密,你我聯手,恐怕不夠,眼下若能聯合簡天助兄妹,再加和尚,大家齊心,也許能探出奇園真貌。”

張俊明精神為之一振,欣然道:“燕姑娘認為大家聯手,大事可成?”

“不,恐怕還得借重一人。”

“誰?”

燕燕飛微笑道:“琴兒。”

琴兒一人悶悶獨困牢房,心中百感交集,又煩又悶,又悔又恨,一整晚似失魂魄,只一逕望著柵欄外孤燈,茫然失神。

忽聞腳步聲,琴兒愕然抬頭,見張俊明人已站門口,守牢的護院鄭福從磕睡中驚覺,忙迎上前,愕然道:“捕頭大人是……”

“聽說琴兒姑娘在此,張某特來探望。”

鄭福看著他,欲通融,有些猶豫,欲阻止,又怕無禮,尷尬得直騷頭皮,張俊明道:“不妨事,張某說兩句話便走。”逕自至柵欄,說:“琴兒姑娘委曲了。”

琴兒冷冷一瞥張俊明,說:“不敢勞動捕頭大人。”說著話,把頭別開,不看他。

張俊明明白她心懷怨限,表面卻故作不知,誠懇道:“琴兒姑娘生來嬌弱,如今牢裡受苦,令人心中不忍。”

琴兒垮著臉,眼睛冷冷一梭他,嘴裡喃喃道:“算了……”便低頭不語。

張俊明說:“燕姑娘知道你因她入牢,心下過意不去,知道我要來,特地囑附張某,問問你有什麼請求,她可代為轉達白少爺。”

琴兒猛然一抬頭,狠狠盯了盯張俊明,冷笑道:“她倒是神氣!”

張俊明靜靜瞧她半晌,緩緩道:“琴兒姑娘莫非對燕姑娘有成見,否則忘地提起燕姑娘,似有怨氣?”

琴兒微一張口,欲言又止。

張俊明靈機一動,襯著她眼色,說:“白少爺對燕姑娘甚是仰慕,也許有一天,燕姑娘成為你家主母……”越說越覺酸澀,幾乎不知如何繼續,琴兒雙眼瞪大,怔怔看他,張俊明硬著頭皮說:“難道她成為你家主母,你也對她女口此怨恨?若如此,日後主僕如何相處?”

那“主僕”二字,刺得琴兒一呆,霎時臉色慘白,失神看住張俊明,原先氣色全去,滿臉失神呆滯。

“你究竟有什麼請求,我與燕姑娘,都可為你帶話。”

琴兒將食指伸到嘴邊,咬著,稍頃,血水自嘴角流下,琴兒慘笑道:“轉告我家主人,琴兒願終生侍奉他,他若不要琴兒侍候,琴兒情願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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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無情索

東廂房裡,白禹奇沉沉看張俊明,問:“琴兒真如此說?”

“是。”張俊明凝重點頭,說:“琴兒說願終生侍候白兄,白兄若不願,琴兒說她情願死。”

白禹奇默默注視張俊明,見他似有所思,唇上儒動兩下,欲言又止,不覺問:“張兄莫非有話要說?”

“琴兒對白兄忠自耿耿,痴情若此,人間不可多得。”

白禹奇聽他“痴情”二字,覺得十分刺耳,不樂道:“我氣她竟敢持劍殺燕姑娘,看她並不傻,怎會如此自不量力,她豈是燕姑娘對手?”

“琴兒大約用情太深,才會如此。”

白禹奇拿眼上下一揪張俊明,凝然道:“張兄已如此勞碌,還黃夜去看琴兒,張兄對琴兒未免關心。”

張俊明想了想說:“琴兒有才藝,教人格外憐惜。”看白禹奇目灼灼瞧過來,怕他誤會,忙說:“張某去看琴兒,也是受人所託。”

“誰?”

“是燕姑娘。”張俊明說:“琴兒雖然大大不是,燕姑娘心中也不好過,想去探望,又恐琴兒不願見她,故而要我去看看。”

白禹奇說:“琴兒持劍殺她,燕姑娘竟絲毫不怨,真是大家風範,且琴兒也只是個……”嘆口氣道:“這琴兒太不懂禮數了。”

忽聽簾子啪啦響,一串悅耳聲音傳來:“白少爺,張捕頭在嗎?”

兩人忙從座中站起,含笑相迎。燕燕飛疾風也似飄入,說:“兩位一早就勞心費神麼?”

兩人相眼相望,白禹奇道:“昨夜燕姑娘既受驚嚇,又奔波勞碌,不知一夜睡得可好?”

燕燕飛一瞧他,似笑非笑,似噴似怨道:“自來自家莊後,哪有一夜安穩過?昨夜更不用說,整夜事情不斷,哪能好睡?”

白禹奇料不到她說得如此直率,不覺臉上堆笑,歉然道:“勞累燕姑娘,白某也過意不去,這會兒時候還早,燕姑娘何不回房睡個回懶覺?”

白禹奇趁機仔細打量她,饒是她說沒好睡,臉上肌膚依然煥發,烏溜溜一雙大眼,仍亮麗得炫人眼目,白禹奇雙目盯她,幾忘收回視線,燕燕飛見他直楞楞瞧人,微微惱了,白他一眼,白禹奇這才回過神來,忙說:“燕姑娘有心事,何妨說來聽聽,若由其能否分憂?”

燕燕飛輕輕道:“琴兒因我關人牢房,我心中甚為不安。”

白禹奇一愕,說:“琴兒罪有應得,竟敢持劍對你無禮,難為燕姑娘還為她不安……”

燕燕飛默不作聲。

眼見她似有話說,卻又不聲不響,白禹奇不禁訝異道:“燕姑娘怎不言語?”

“我有請求,只怕你不允。”

白禹奇面有訝色,隨即微微含笑道:“燕姑娘從不會請求什麼,就算不能允,也要允。”

燕燕飛不覺燦燦而笑,機伶道“白少爺既如此說,先謝過。”

白禹奇見她甚是歡愉,便也一派瀟灑,唇畔眼角皆笑,溫存道:“燕姑娘有話,直說無妨。”

燕燕飛一覷他,試探地:“我有兩個請求。”

白禹奇一愣:“兩個?”

“白少爺莫非嫌多?”

白禹奇笑意又湧上,緩緩搖頭:“不多,只要有理,一百個也不嫌多。”

“既如此,我不客氣了。”燕燕飛笑靨一綻,笑得甜美:“琴兒既為我關入牢房,我不想追究,可否將她釋出?”

“這……”

“她只要一刻在牢,我就一刻不得心安,白少爺何妨釋放她?”

白禹奇心念一轉,原本正愁不知如何釋放琴兒,這下正中下懷,微微笑道:“琴兒無禮,照理說,我不饒她,如今燕姑娘寬宏大量,有心放她,就依燕姑娘之意。”含笑凝望她一會兒,問:“另一件事呢?”

燕燕飛一掠張俊明,說:“這另一件事,我倒想先請教捕頭,昨夜那兩個裡和尚,究竟怎麼回事?”

張俊明一愣:“和尚?”

燕燕飛笑道:“捕頭難道不覺得兩個和尚一臉憨厚嗎?昨夜聽白少爺說,兩和尚如飛蛾撲火,一闖入奇園,即跌入機關,一想這兩個和尚形態可掬,令人忍俊不住。”

兩人一聽,相對莞爾。張俊明難掩訝色:“為何問這和尚?”

“昨夜你審訊和尚,知不知道和尚為何闖人奇園?”

張俊明一沉吟,說:“和尚本來為追查易筋、洗髓兩本寶經,發現簡天助可疑就盯住他,兩人正愁沒有線索,這下自以為尋得蛛絲馬跡,暗暗注意。正巧昨晚兩蒙面先闖入奇園,和尚聽到動靜,原本要不聲不響潛入,探探有何動靜,不料一進去就跌入機關……”

張俊明說完,也覺兩和尚未免老實得近乎裡傻,不覺笑意更深,燕燕飛忍不住出聲笑道:“想到兩和尚憨態可掬,末免可笑。”

白禹奇一旁也堆起笑臉,說道:“和尚憨態,的確一絕,令人不覺捧腹。”

“是令人捧腹。”燕燕飛收斂笑意,臉色一正道:“只是想到他們找什麼易筋經、洗髓經,成了無頭蒼蠅,就教人心有不忍。”

白禹奇臉色為之一凝。

“易筋經、洗髓經是稀世珍寶,他們追得暈頭轉向,竟糊里糊塗闖入奇園,跌入機關,我雖與和尚素昧平生,卻盼白少爺寬宏大量,釋放和尚。”

白禹訝然揪住燕燕飛。

“和尚若能及早追回兩本寶經,也是一樁功德。”

白禹訝異盡去,釋懷笑笑,輕鬆道:“我以為什麼大事,原來只是這樁小事,和尚闖入奇園,並非覬覦金銀珠寶,我原本有心釋放他們,燕姑娘既如此說,當然要釋放。”對張俊明說“張兄以為如何?”

張俊明面露微笑,愉悅道:“白兄既有心釋放他們,燕姑娘又出面說情,張某當然尊囑放人。”加重語氣:“立刻放人。”

“和尚立刻放走無妨,至於琴兒,依我之見,稍晚再放。”

兩人愕然看他。

白禹奇見二人眼露涼疑,說:“琴兒對燕姑娘太無禮,立刻放她,未免便宜她,依我看,放自然要放,但也要略示懲罰,否則白家莊太沒規矩了。”娣燕燕飛一眼:“天黑再放,燕姑娘以為如何?”

燕燕飛沉吟一下,欣然道:“你說得有理。”

※※※

已掌燈好一會兒了,琴兒斜依牆上,腦袋昏沉,渾渾噩噩似要入夢,偏又胸口悶沉得緊,人恍似喘不過氣來,從入牢至此刻,精神恍恍憾憫,一直不得安歇。正神思遊離,聽得有人開鎖,琴兒囂然睜眼,見柵欄已打開,兩護院站外頭,其中一個說:“好了,可以出來了。”

琴兒一臉茫然。

護院說:“少爺放你。”

“放我?”琴兒一揪對方:“少爺人在哪裡?”

“東廂房裡。”

琴兒稍一遲疑,說:“我去見他。”

“不必了。”冷冷的聲音:“少爺不想見你。”

琴兒隨聲一望,若鐵龍繃著臉站門口,眼裡寒光閃爍,令人不寒而慄,琴兒咬咬下唇說:“琴兒還要繼續侍候少爺,怎可不見他?”

鐵龍朝兩護院看了,兩人會意,悄悄退下。鐵龍冷哼一聲:“你想繼續侍候少爺,這要問少爺願不願意?別太一廂情願了。”

“琴兒……”只說了兩個字,看鐵龍一臉冷峻,琴兒再不知如何往下說,隻眼愣愣瞪視鐵龍。

鐵龍冷冰擲話過來:“虧得你在少爺身邊,一點禮數都不懂,去盡少爺顏面!”

琴兒臉色慘然,渾身虛脫,吶吶道:“不許找侍候少爺,究竟要我往何處去?”

鐵龍冷笑道:“你愛往哪,便往哪裡,沒有人拘住你。”

琴兒上下一揪鐵龍,眼光一冷,一咬下唇,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你們許我愛往哪,便往哪裡嗎?”

鐵龍一愕,隨即快快道:“自然,你雙腳往哪裡,便往哪裡,天涯海角,任憑你去?”

琴兒忽然一昂頭,冷笑道:“只怕你們不饒我!”說罷,一扭身,氣唬唬往外行去。

鐵龍沉聲喝道:“站住!哪裡走?”

琴兄回胖狠狠一盯他:“你不是說過,我的雙腳愛往哪,便往哪裡,天涯海角,任憑我去?”

鐵龍冷哼一聲,皮笑道:“你倒是尖牙利嘴!”

“不敢。”琴兜頭一昂,冷聲道:“此刻,我回奇園,可以嗎?”

鐵龍臉一冷,眼神凌厲掃她:“你回奇園,做什麼?”

琴兒答:“我即使要遠走天涯,也該打理細軟,是不是?”不待他回答,便掉頭而出。

只是當她回到奇園,一腳踩進自己的小窩,不覺悲從中來,往床榻一撲,鼻子一曲,眼淚溜溜而出,一時之間,如排山倒海,再也忍受不了,放聲悲嚎,過了好半晌,嚎聲漸去。但仍啼哭不止,忽聽有人不耐道:“好了,可以止住!”

琴兒愕然仰頭,鐵龍陰著一張臉,冷冷瞧她。琴兒忙了一下,忽聽得一聲咄,有樣東西甩眼前,是捲縮成一束的麻繩。琴兒臉色一變,嘴唇侈噱,瞪大眼瞧對方,吶吶問:“做什麼?”

“你不是有話託張捕頭帶給少爺,你說你願終生侍候少爺,他右不要你侍候,你情願死!”

琴兒一愕。

“你承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嗎?”

琴兒眼色一點,咬牙點頭道:“不錯,我說過這樣的話。”

鐵龍似笑非笑瞄她:“既如此,你何不自行了斷?”

琴兒陡然一抓麻繩,往地上一扔,冷笑道:“就知道你們不饒我!”狠狠狠一瞪鐵龍,慘笑道:“我願終生侍候少爺,少爺不要我侍候,我情願死。我對少爺如此忠心耿耿。難道少爺絲毫不為所動?”

鐵龍冷哼一聲。

“不管少爺在哪裡,找去見他,他若真不要我侍候,我自會了斷,不需你拿繩逼我!”

說罷囂然往外疾行,只是她只行數步,鐵龍已衝近,一把抓她後頸衣衫,低喝:“哪裡去!”使力一抓,一拉,琴兒整個人蹌踉撲回床,她驀地仰頭,狠狠回瞪鐵龍,咬牙道:“我知道你狠!”

鐵龍一個竄步,啪啪給琴兒兩個耳光,罵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幾兩重,敢如此蠻橫,自不量力!”

拾起麻繩,往下一抖,麻繩鬆開,他往上一提,朝前一扔,麻繩一端向琴兒飛去,琴兒目瞪口呆,不知鐵龍玩什麼把戲?鐵龍眼裡麻繩扔得差不多,手上輕輕一帶,麻繩在空中繞成一個圓,往下落,直朝琴兒頭上套去,琴兒眼見不妙,飛決竄前,欲撲鐵龍,嘴裡嚷嚷:“你不饒我,我也不饒……”

話未說完,人已撲近,但鐵龍急急一退,琴兒撲一空,鐵龍後退之際,右手一帶,將麻繩安穩抓在手中,琴兒聽上頭似乎有風生,一抬頭,猛然被繩圈套住。鐵龍臉上一檸,一拉繩索,琴兒急舉雙手,護住脖子,那繩圈,迅速收攏,且越來越緊,琴兒雙手已被繩於緊緊勒住,脖子迅即承受壓力,人喘息困難,似要室息。琴兒意識清晰,渾身卻已虛軟,她吶喊道:“你們,原來要殺我滅……”

話末說完,眼前一黑,人已昏厥。鐵龍橫肉陡起,臉上更形猙獰,手上力勁加緊,冷笑道:“你說過,少爺不要你侍候,你情願死,你為少爺如此忠心,你死得如此感人,白家莊自會厚殮你,你可以瞑目了。”

話聲甫落,聽得頭上一響,鐵龍吃了一驚,抬眼欲看個仔細,油燈突然熄滅,與此同時,手上一麻,隨後聽得乒乓兩聲,瞪眼一看,窗戶已然不見,只剩一個洞開的窗洞,星月射入,光芒甚是微弱,鐵龍急躍出去,外面,哪還有人影?

東廂房裡,已上了四道冷盤。張俊明凝望白禹奇說:“我看白兄似乎有話,不便在燕姑娘面前提起,故而略施小計,白兄不怪我暫時請走燕姑娘?”

“哪裡話?白某感激都來不及。”稍一沉吟,說:“琴兒的事,我越想越不妥,怕燕姑娘有所誤會,請張兄提親恐怕有所阻撓。”

張俊明緬腆一瞧他,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還好,白禹奇並不等他答話,只略略一頓,繼續說:“琴兒的大舅,原是我家佃戶。琴兒的母親,是一名歌伎,多才多藝,琴兒自幼即習得琴藝,後來母親病故,由大舅收養,前幾年,我去看課(看註解),暫住琴兒大舅家,夜裡突然起火,我衝入火窟,救出琴兒,自此琴兒誓願終生侍奉我,這女孩一片忠誠,令人感動,只是料不到她個性如此剛烈,竟持劍欲殺燕姑娘,今我十分頭痛。”

說罷眉頭一皺,張俊明望望他,不知如何勸慰,忽聞簾子一聲輕響,忙掉頭。鐵龍急步而入,白禹奇盯他一眼。

“有事?”

鐵龍點頭:“已放了。”又為難地:“她回到奇園,在自已屋裡,哭個不止。”

白禹奇臉色一凝,說:“也好,教她自已多反省點。”

鐵龍四下張望,眼色訝異同:“燕姑娘呢?怎不一塊兒飲酒?”

張俊明從他臉上看了看,微笑說:“是我說三人喝酒太過冷清,何不找小薇來熱鬧熱鬧?燕姑娘一聽忙不迭就去找小薇……”

“去了很久嗎?”鐵龍眼光盯著白禹奇。

白禹奇答:“一會兒了。”

簾子啪啪作響,燕燕飛人未到,聲音已先傳入:“我回來了!小薇也來了。”

小薇一馬當先進入,皺著鼻子,瞄眼白禹奇:“哥喝酒都不找我,幸虧燕姊姊記得找我。”一骨祿坐下,笑笑盈看張俊明:“張哥哥,多謝你啦。”

“謝什麼?”

“燕姊姊說,你嫌三人喝酒太過冷清,要找我來,張哥哥,這頓好酒好菜,是你賞的。”

說著,一雙大眼溜溜轉了轉,大家都給逗笑了。

白禹奇一睃鐵龍,看他強作笑顏,眼光閃爍,似有不安,便問:“有事嗎?”

“沒事……”遲疑一下,囁嚅道:“琴兒說過,少爺若不要她侍候,她情願死……”

白禹奇一訝:“莫非琴兒有事,看你心神不定。”

“琴兒一個人在奇園,我不放心。”

白禹奇驀然抬頭,說:“既如此,你快回奇園,免得出了差池,教人不安。”

“琴兒若有了什麼,請示少爺,如何處理?”

白禹奇一瞪他,眼光迅速遊走他遍身上下:“琴兒的事,你全權處理,別教有任何意外。”

看鐵龍匆匆走了,白禹奇眼揪燕燕飛說:“這琴兒,身世飄零,我看待她如自家小妹,也不知她心裡想些什麼,昨夜唐突燕姑娘,教自某愧煞。”舉起酒杯說:“白某謝罪,連飲三杯。”語罷,昂頭一飲而盡。

(注:看課:地主赴佃農處,依上地面積大小,收成之多寡,訂出租稅。)

聽得馬蹄逼近,簡天助突然而起,無聲行至門邊,聽得簡天紅叫:“哥快來!”

簡天助往門口一站,看簡天紅抱著龐然巨物,不覺訝問:“什麼?”

“哥,快閃,是個人。”

簡天紅將人抱到屋裡,往草堆一放,又急忙跑到門口,說:“你們,進來吧。”

簡天助望眼出去,瞧見悟凡、悟塵迎面而來,簡天助一團火又要竄起,冷冷說:“你們來做什麼?”

悟凡合十,一聲“阿彌陀佛”,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數日前多有得罪,簡兄原諒。”

簡天助沉著臉,天紅急說:“燕姊姊說,不許跟人家翻臉。”

簡天助一訝:“你見過燕姑娘?”

“見過啦,夭剛黑的時候,兩個師父來找我,我們守在白家莊外頭,是燕姊姊把這人交給我們的。”

簡天助往地上一望,說;“是誰?”

“是白家莊的琴兒姑娘,燕姊姊要我們好好看顧。”

簡天助一愕:“燕姑娘弄出個白家莊的人做什麼?”

悟凡說:“這姑娘原是奇園的,差點給那鐵管家勒死。”

簡天助驀然仰頭,眼珠動也不動一下。

“簡兄恐怕不知道,奇園機關重重,十分嚴密。”悟凡定定瞧他,說:“簡兄昨夜撕鐵龍衣衫,今日於是我又去探鐵龍胸前,他右胸似有扳指痕。”

簡天助更驚,嘴角糯動一下,正待發話,忽聽得乾草悉嗦聲,天紅跑過去,若她緩緩翻身,嘴裡伊唔一聲,天紅說:“她醒來了!醒來了!”

簡天助冷然瞄過去,說:“給她水。”轉臉一瞄悟凡悟塵,人往外走,二人也跟著他挪步出去。

三人先是無語,悟塵打破僵局道:“我們與簡兄是友非敵,既是友人,就該大家齊心,追回易筋經、洗髓經。”

簡天助掃視三人,一言不發。

悟塵繼續說:“我們要的只是易筋經、洗髓經,不知簡兄要什麼?”

簡天助冷冷一笑,陰沉道:“我要將那身上有扳指痕的,碎屍萬段!”

悟凡凝視他,奇道:“阿彌陀佛,簡兄如何對這有板指痕的,如此深仇大恨?”

簡天助訝然瞪視二人,不解道:“燕姑娘既要我們化敵為友,難道不會透露什麼?”

悟塵說:“燕姑娘說,簡兄既對身上有扳指痕的,如此痛恨,我二人也對他興越甚濃,咱們若聯手,將此人揪出,豈不甚好。”

簡天助猶疑瞄瞄二人,說:“二位別再作弄我!”

悟塵反問:“簡兄不信任我們,還有話說,難道對燕姑娘也信不過?”

簡天助聞言一愕,隨即撇撇嘴:“若非燕姑娘,姓簡的才懶得與你們說話。”

悟凡、悟塵對望一眼,悟塵似笑非笑:“簡兄莫非對前數日的事氣惱,我二人擄你妹子,雖嫌過火,卻也是心急才出此下策。”

簡天助不以為然瞥瞥他們:“你們,急什麼?”

“易筋經、洗髓經是常樂寺鎮寺之寶,我等若非上當受騙,寶經何至於失落?再說,採花大盜若與兩本寶經有關,我們失落寶經,不是更加罪孽深重?”

簡天助靜靜沉吟半晌,拿眼瞅瞅他二人,方緩緩說:“二位看我像不像那天去常樂寺那人?”

二人面面相覷,簡天助說:“既然要化敵為友,我也不敢相瞞,我就是那天去常樂寺那個人。”

兩人沉默半晌,悟塵說:“難得簡兄說真話,可見簡兄誠意,大家若能坦誠相見,齊心努力,追回易筋經、洗髓經想來不成問題。”

忽聽傳來馬蹄,蹄聲由遠而近,眾人皆一忙,旋即聽得紛紛腳步,簡天助返身往屋裡跑,悟凡悟塵略一遲疑,襯著一棵樹,先後躍上,不一會兒功夫,已有一夥人行來,悟凡悟塵往屋裡望去,裡面已熄了燈,一片黑漆,那夥人提著燈籠,為首的赫然是鐵龍,只見他在門口瞧了一眼,對其中幾個說:“進去。”又命令另外幾個:“你們到外頭走走瞧瞧。”

進得屋去,鐵龍四下張望一下,見一屋靜寂,只有些農具,正待回身,又從鼻子裡咦了一聲,看地上堆置稻草,旁邊有隻空碗,又抓抓稻草,說:“剛才想必還在。”往上看了看,上頭黑烏烏,燈籠提高照照,也照不出所以然來,他凝著臉說:“將這屋子燒了。”

不到片刻,火已熊熊燒起,樹上的悟凡、悟塵瞧著,急道:“糟!簡兄他們,不被燒死,也要被嗆死。”

那鐵龍站門外,雙手插腰,哈哈大笑,說:“我看你們往哪裡逃?”

悟凡、悟塵皆驚,可又不知簡天助等人何以不見出來?抬頭一看,火舌一舔茅草,更多火舌竄起,霎時間火勢越發兇猛,眼看要成火海,悟塵道:“不能眼睜睜看他們被燒死,你我與鐵龍纏鬥,將人引開。”

兩人說定,自樹上躍下,直撲鐵龍。鐵龍急急一閃喝道:“你們做什麼?”

“好端端一間茅屋,你竟放火!”

鐵龍冷笑道:“我愛放便放,你們管得著嗎?”辨出二人,不樂道:“若非我家主人網開一面,這會兒你二人恐怕還陷在機關裡,竟敢管自家莊閒事!”

轉臉對眾人道:“這兩個出家人,愛管俗家閒事,顯見六根未淨,不與他們客氣!”

眾人立即將他二人團團圍住,悟塵悄然對悟凡道:“你我趁此機會,向鐵龍出手。”

悟凡早有此意,見敵人兵器齊出,兩人忙自腰間抽出隨身短棒。先是揮舞著突圍而出,末幾,悟塵一個竄步,直逼鐵龍,對方只是錯愕下,立刻後退閃躲,此時火勢譁哩剝燒起,火光照得四周甚是光亮,這一端悟塵步步進逼,鐵龍且退且喊:“這兩個和尚可惡,逼入火裡,將他們活活燒死。”

悟塵聞言攻勢更猛,鐵龍連連後退,直返到眾人視線之外,鐵龍住了腳,冷笑:“不知死活的禿驢!”

突地一揮袖,悟塵聞一股異香撲來,猛然憶起初來乍到,中了採花大盜迷魂香,一不及防下昏了過去。這下忙機警閉住氣,並以手矇住口鼻。下一步,本要迅即逃開,轉而一想,鐵龍怕是不讓他逃,志忑間,一念陡生,身子搖晃一下,雙腳似撐不住,上身直往下溜。鐵龍一個箭步竄近,雙手往悟塵腋下一插,隨即猛然往上一拋,低叫:“回你的極樂世界吧!”

悟塵整個人彈跳而起,人在空中連旋兩旋,直向烈火撲去,剛才多少吸了點異香,人有些暈眩,被鐵龍使力拋向火坑,悟塵只覺天旋地轉,眼看要墜下,千鈞一髮間,悟塵突地一提氣,一眨眼,悟塵已不見蹤影,鐵龍抬頭望向夜空,盯住熊熊大火,嘀咕道:“你儘管去,自然有人替你誦經超度。”

這一端,悟凡持棒力拼眾人,已漸感不支,又奇怪悟塵怎不見人影?邊與人交手,邊東張西望。焦急間,見鐵龍閒閒行來,悟凡涼愕看他,鐵龍冷冷道:“剩你了。”

悟凡一驚,扯開喉嚨叫:“師兄,你在哪裡?”不見回應,他心下越急,焦灼喊道:“師兄,師兄,你究竟在哪裡?在哪裡啊?”

鐵龍哈哈笑起:“別叫了,禿驢,叫破嗓子,你那師兄也聽不見。”斜眼睨他,指指燒得烈俄天的大火:“他啊這會兒正跟祝融親熱吶!”說罷,又是一串大笑。

悟凡聽他笑,覺得十分刺耳,看火燒得霹靂剝剝,聲勢驚人心魄。想悟塵身手不弱,怎會被鐵龍逼入火裡?心裡自然不信,只是聽鐵龍言之鑿鑿,似非虛構,心下有幾分明白,莫非鐵龍露了身手,將他打入火裡?

心裡正驚,那端鐵龍眼掠眾人,說:“都走開!讓我收拾這禿驢!”

眾人閃避,鐵龍雙手抱胸,逼前幾步,嘲謹道:“阿彌陀佛!聽說你們出家人,若有修為,可燒出舍利子,我明日來瞧,若有舍利子,鐵龍必然虔誠供起,你不必為後事掛慮。”

悟凡一聽,臉色凝住,說:“聽你言語,似乎要我人火坑?”

鐵龍哈哈一笑,說:“你師兄已進去,你不與他作伴,他一人不是人孤單?”

悟凡後頸一挺,凝神警戒。看悟塵已失蹤影,顯然凶多吉少,自已處境危急,再也來不及多想,一雙眼盯緊鐵龍,防他突襲。

突然異香撲來,悟凡暗忖不妙,知道要立即閉氣,否則必然失去知覺,聽他擺佈。悟凡慌忙將剛吸入的一點呼出,隨即閉氣,瞬間覺天旋地轉,腳上站立不穩。

白禹奇等人,東廂房喝喝談談,有小薇在,氣氛熱絡輕鬆多了。忽然燕燕飛傾聽一下,眾人愕然,也靜下聆聽,隱隱約約,外面似有人喧譁。張俊明提高聲音,問:“外頭什麼事?”

小傳疾入,說:“前方有一處地方,火光沖天。”

張俊明索然起身,衝出,遠處果然火光映紅夜空。燕燕飛暗暗心驚,若方向,暗忖莫非簡天助兄妹暫住的茅屋?急對張俊明說:“去看看。”

張俊明忙轉臉對小傅:“快把座騎牽出。”

小傳一使眼色,有人急急去了。

白禹奇稍稍一想,說:“這等小事,何必勞煩張兄和燕姑娘?叫我手下跑一趟便是了。”

張俊明聽若未聞,問小傳:“那是什麼地方?”

小傳一沉思,說:“那個方向,沒什麼住家,我懷疑是春花被發現的小茅屋。”

“何以斷定?”

“春花回來後,我曾去查看,那方向錯不了。”

燕燕飛一聽,暗暗著急,小茅屋起火,不只關係簡天助兄妹,連琴兒、和尚等怕也身陷險境,忙說:“這火燒得如此兇猛,非瞧瞧不可!”

悟凡立腳不穩,鐵龍一撲而上,攬腰一抱,正準備依樣葫蘆,將他拋入火裡,忽覺背後風生,鐵龍正驚疑,有人自後抱住他,鐵龍一一扭腰,那人一鬆手,只是立刻又緊緊抱住,鐵龍抬腳往後一踢,那人吶的一叫,再也撐不住了。

※※※

琴兒險被鐵龍勒死,已屬離奇,事後鐵龍追至茅屋,放火毀屋,事情更形蹊蹺。悟凡、悟塵心中益發納悶,眼下小傅趕過來,說什麼燕姑娘認為各位不宜露面,若能找個隱蔽處,再好不過。

簡天助適才地說過:“兩位快離開此地,免得節外生枝”。

兩人自然明白,離開此地,無非趨吉避凶,只是要找個隱蔽地方也不容易,正遲疑著,小傅又催:“兩位決快離開,免得節外生枝”。

簡天助瞄眼悟凡、悟塵說:“兩位快隨我走,要個隱蔽地方歇腳,倒也不難”。

鐵龍睜開雙眼,若自己置身東廂房內,眾人皆眼灼灼瞧他。鐵龍眸光一掃眾人,輕嘆一口氣。

“怎麼回事?”白禹奇凝神瞧他,問:“你怎會在那小茅屋旁?又是誰放火燒那茅屋?”

“這……”鐵龍頭低垂,吶吶道:“是我……是我放火燒了那茅屋。”

白禹奇一皺眉,說:“好端端,燒那茅屋做什麼?”

“燒那茅屋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才燒的。”

“怎麼說?”

鐵龍微一沉吟,眼光一睃眾人,說:“少爺入夜既與燕姑娘、捕頭大人在此飲酒,哪知奇園已生事端。”

白禹奇訝然望他:“什麼事端?”

“入夜後,我奉少爺之命釋放琴兒,琴兒回到房,痛哭不止,說什麼少爺若不要她侍候,她情願死。我好言好語勸她,她仍舊哭個不止,情急之下,忍不住罵她。我說,就算少爺不要你侍候,也是你自己造成,怪誰怨誰?琴兒一聽就靜下來,好半天不說一句話,人往床榻一躺,再不理人,我一看如此,便退出來……”

眾人靜靜注視他,鐵龍略一思索,繼續說:“隔了一會兒,好像有異動,我一聽不妙,衝進房去,看琴兒拿著一條麻繩,往自己脖子上絞,看來要自尋解脫,我一急,慌忙去搶麻繩,與她拉扯,打算阻止,不料在這當口,忽然有人竄出來,將琴兒劫走。”

白禹奇一瞥眾人,問:“琴兒被劫走?什麼時候?”

鐵龍道:“當時少爺正與捕頭大人喝酒,我本想稟報少爺,又恐壞了少爺興致,只敢請示,琴兒若有事,如何處理?蒙少爺信任,說是由我全權處理,因此,我大膽召來護院家了,出去追查。”

“等等。”白禹奇納悶:“這與火燒茅屋,有關連嗎?”

“有。”鐵龍目光堅定道:“附近的人目睹,有人將琴兒抱入茅屋內,我們進屋搜索,沒有收穫,為了不願茅屋成為歹人藏身之所,故而放火燒屋……”

張俊明望燕燕飛一眼,又瞄瞄悟明說:“這位師父怎麼回事?”

鐵龍略一猶豫,說:“我們正火燒茅屋,昨夜闖入奇園的兩個和尚突然出現……”

張俊明緊盯過去:“你說悟凡、悟塵?”

鐵龍瞧他一眼,說:“是,這兩個和尚莫名其妙,出手就打人,當時茅屋已經燒起,我突然想起,那琴兒前一夜拿麻繩絞自己脖子,身體必然虛弱,若歹徒將琴兒留在屋,豈非大事不妙。我急著想衝入火海,兩個和尚卻糾纏不休。不知怎地,這個悟明的和尚又出現了……。這時候,大夥兒聞得一股異香,昏過去了,我也支持不住,以後就什麼也不知了。”

眾人怔怔相對,又把眼光齊投向悟明,對方只是沉默,張俊明注視他半晌,說:“你們,究竟怎麼回事?”

悟明嘴唇螞動,欲言又止,半晌才吶吶道:“我……我看見他們打我師兄,我就跑出來,後來聞到一股香味,我師兄叫我快跑,我一時沒想太多,還來不及跑,人就昏過去了。”

琴兒慢慢睜眼打量四處,看屋內一燈豆,除了地上一些乾草,別無他物,不禁愣愣坐著,不發一言。

簡天紅拿眼瞅她,笑道:“琴兒姊姊,這地方十分隱秘,你放心好了,不會再有人來燒房子。”

琴兒瞅她一眼,無精打采問:“這是什麼地方?”

“離剛才那茅屋約五里路吧。琴兒姊姊,我哥料準了,要我先找了這屋,否則露宿荒野,就太難過了。”

琴兒聽她說得興高采烈,不禁眉頭一鎖,困惑問:“我怎會在這?”

簡天紅訝然一瞅她,衝口而出:“是燕姊姊救你出來的啊,你不知道?”突地哦了一聲,伸伸舌頭說:“對了,你當然不知道,你出來的時候,人還昏睡著。”

琴兒眼色一冷,快快道:“她救我做什麼?”

簡天紅忍不住說:“聽說你差點被鐵管家勒死?”

琴兒眼裡倏然迸出恨意,雙手掩面:“你別說了!”

外面突有輕輕叩門聲,簡天紅笑吟吟道:“我哥他回來了。”

將門一開,簡天助領悟凡、悟塵進屋,天紅一訝:“哥,他們也來了!”

簡天助似笑非笑:“這裡好風水,兩位師父來歇腳。”轉臉見琴兒盤坐地上,目光呆滯,面無表情,不覺微笑道:“我與這姑娘素昧平生,但聽說有人要勒死姑娘,教人為姑娘擔心,姑娘知不知道,那鐵龍為何要勒死你?”

琴兒冷然道:“不知道。”

悟凡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若非燕姑娘仗義相救,只怕姑娘這會兒已不在人間。”

琴兒哼了一聲,憤懣道:“在人間又怎麼樣?不在人間又怎麼樣?”

眾人相顧愕然。

琴兒倏然站起身,往外疾走,簡天紅急道:“琴兒姊姊,你哪裡去?”

琴兒驀然轉身,一昂頭,忿忿道:“我去問問鐵龍,為何要勒死我?”

眾人聞言驚奇,天紅忙拉她手臂:“這如何使得!”

簡天助也說:“姑娘這一回去,不是羊入虎口?”

琴兒眼裡一冷,唇畔卻飄過一個微笑,昂然道:“少爺不在,鐵龍才敢勒我,少爺若在,我諒鐵龍那老奴才不敢!”說罷一甩袖,疾步而出。

眾人皆住,悟塵說:“受人之託,豈可任她冒險。”

說完緊步跟上,叫道:“姑娘請留步!”

琴兒住了腳,回頭瞅他,冷冷道:“你想說什麼?”

悟塵略一猶豫,說:“姑娘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何必再飛蛾撲火?”

琴兒杏眼一瞪,不樂道:“什麼飛蛾撲火?我險喪生鐵龍之手,回去討個公道也不成嗎?”

悟塵一愣,想了想說:“姑娘若執意要,旁人無話可說,只是姑娘何妨想想,燕姑娘冒險將你救出,你再回去,豈不辜負她?”

琴兒冷冷一瞪他,怫然不悅:“多謝提醒,可惜我不領她情!”

白禹奇雙眸緊盯鐵龍,眉頭深鎖,萬般無奈說:“琴兒不知去向何處,不知你心中有何感想?”

鐵龍覷他一眼,沉聲道:“不知琴兒去向,的確教人心中難安,只是少爺放心,我已派人四處查訪,想必很快有迴音。”

白禹奇輕嘆一口氣。

鐵龍瞧住他,靜待他開口。

“你是否有什麼好法子,解決這場紛亂?”

“這……”

“你若沒有好法子,只有讓人來解決。”

鐵龍一咬下唇,沉思半晌,忽然面現微笑,白禹奇瞄他一眼,問:“難不成想出好法子了?”

鐵龍沉沉一點頭,走前兩步,在白禹奇耳畔嘀咕呢喃,白禹奇稍一點頭,微笑道:“倒不失敗中取勝的好法子。”隨後神色一凝:“張捕頭、燕姑娘呢?”

鐵龍稍愕,信心十足道:“屆時將他二人支開就是。”

白禹奇沉沉一嘆:“好事多磨,如此一來,就怕誤事。”

“少爺是說,與燕姑娘的好事?”

白禹奇瞄他一眼,又是一嘆。

“有道是花開堪折直須折,少爺不折花,難不成讓人把花折去?”

白禹奇不語,一雙眼直楞楞瞪著地面,忽然外面一串鈴響,主僕相視一怔,鐵龍說:“有人來了,我去瞧瞧。”

鐵龍往門口一站,燕燕飛笑吟吟站在護院鄭田身旁,鐵龍驚疑看他,燕燕飛笑意更濃:“鐵管家不認識我了?”

鐵龍露齒一笑:“怎麼不認識?燕姑娘說笑了,難得燕姑娘駕到,令人驚喜,故而未及招呼燕姑娘,只顧得歡喜。”

“是我來得唐突?”

“不唐突。”鐵龍迭聲道:“燕姑娘來得正好,我家主人悶得正慌。快請進。”

白禹奇一見燕燕飛,愁眉盡去,眼裡含笑,歡聲道:“白某心頭髮悶,想邀姑娘聊聊,姑娘來得正是時候。”

燕燕飛瞅他一眼,好奇道:“白少爺為何心頭髮悶?”

“怎能不悶,琴兒好端端被劫走,如今不知去向,教人哪裡放心得下?”

“是否派人去尋?”

白禹奇一愣,說:“當然派人去尋。”

燕燕飛笑道:“既然派人去尋,白少爺何妨放寬心懷,說不定很快便有訊息。”

白禹奇微笑凝望她,說:“看到燕姑娘,我已心寬許多,也不知今夜吹的什麼風,把燕姑娘吹來?”

燕燕飛淡淡道:“人一閒下,甚覺無聊,白少爺會針灸,精通經絡學,特別來討教。”

白禹奇笑意深濃,謙虛道:“針灸只是雕蟲小技,經絡學也不稀奇。”

“懂經絡學,會針灸可救人於危,解人疾病之苦,哪裡是雕蟲小技?”

鐵龍已沏茶上來,白禹奇親自倒了兩盅,一盅奉與燕燕飛,說:“燕姑娘怎會對經絡學有興趣?”

“練武之人,對人體結構大致清楚,進一步追求經絡學,也是理所當然。”瞄他一眼:“就好像武人喜歡易筋經、洗髓經是一樣的道理。”

白禹奇微微一愣,隨即瞅緊燕燕飛,眉眼皆笑道:“如此說來,莫非燕姑娘對易筋經、洗髓經大有興趣?”

燕燕飛臉一紅,腆腆道:“我是個姑娘家,易筋經、洗髓經對我並無大用,我只是對易筋經、洗髓經好奇罷了。”

白禹奇哦了聲,說:“只可惜白某對它一無所知,若非那兩個和尚找什麼寶經,連聽都沒聽過呢。”

燕燕飛並不言語,只靜靜以眼瞅他,白禹奇先是一訝,繼而笑道:“有件事,還想麻煩燕姑娘。”

燕燕飛奇道:“什麼事?”

“我突然有個主意,既然你在這裡,也無妨說給你聽,看看這主意好不好?”

燕燕飛凝神瞧他:“請說。”

“兩位和尚,還有姓簡的兄妹,這四個人,似乎有所圖而來,尤其那和尚,聽說為易筋經、洗髓經而來,這兩天奇園不得安寧,想與這四人前大有關連,白某打算備一桌素席,邀這四人前來,大家把話說清,一來免我奇園再受騷擾,二來既然採花大盜橫行,大家合力緝拿,如此豈不一舉兩得?”

燕燕飛略略一愣,思索道:“這主意很好哇。”

白禹奇笑道:“既然這主意好,還要麻煩燕姑娘將這四人請來。”

燕燕飛奇道:“白家莊丁護院眾多,何不派人去尋?”

“自家莊固然家丁護院眾多,這四人似乎存心作對,少不了與白家莊大捉迷藏,依我看燕姑娘人緣好,恐怕要你出面,他四人才肯賞臉。”

“這四人居無定所,要找恐怕是不容易.”

“就是居無定所,才令我大為頭痛。”

燕燕飛想了想,說:“既如此,我且試試。”

正說著話,燕燕飛忽覺一股異香撲鼻,不覺訝異注視白禹奇主

僕二人,看對方手撫太陽穴,似招架不住,這瞬間,燕燕飛只覺腦袋暈沉,再也支撐不住,渾身一軟,登時癱倒椅上。

稍頃,白禹奇緩緩仰頭,鐵龍亦雙目圓睜,主僕迅速交換一個眼色。白禹奇行向燕燕飛,輕喚:“燕姑嫂!燕姑娘!”

燕燕飛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鐵龍朝上端看了看,沉聲喝道:“誰?下來!”

眼前風生,樑上躍下一人。二人愕然而視,這人,竟是琴兒,白禹奇沉聲道:“琴兒,你好大膽!”

琴兒定定凝望他,眼裡含怨帶嗔,幽幽道:“我有命歸來,少爺難道開口便要責罵於我?”

“你!”白禹奇抑下怒氣,似笑非笑說:“你有命歸來固然很好,為什麼要撒迷魂香,將燕姑娘迷昏?”

琴兒理直氣壯道:“我有話與少爺說,她在此礙事,我……”

鐵龍原本目瞪口呆,這下一個箭步衝前,拍地給她一掌,罵道:“你是不是跟天借膽,一回來就添人麻煩!”

琴兒撫著臉頰,含淚的眼裡寒光暴閃,沉沉道:“我已是死過一次的人,我還怕什麼,我回來,是向你討公道的!”

“你……”

白禹奇狠狠盯他二人一眼,二人噤口,鐵龍眼珠轉了轉,對白禹奇道:“少爺請借一步說話。”

白禹奇訝然盯他一眼,挪步過去,鐵龍瞄燕燕飛,說:“琴兒雖不該出手,但何妨視為天意?少爺,事已至今,你何不把握機會?”

白禹奇一訝:“怎麼?”

“少爺既對燕姑娘傾心,亟思一親芳澤,如今她既已昏迷,你何不……”

白禹奇霎時恍然,心跳驟然加快,吶吶道:“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少爺,先下手為強。”說完這句,鐵龍提高聲音道:“不妨事,只是讓燕姑娘睡得更沉罷了。”瞄眼琴兒,說:“琴兒既要討公道,讓燕姑娘多熟睡一會兒,豈不更好?”

說罷一抓燕燕飛手腕,食指一彈,彈中兩穴,一取神門,一取大陵,燕燕飛全身癱軟,有如死去。

鐵龍抬頭一看白禹奇,又眼盯琴兒說:“你既要討回什麼公道,回你屋去。”

琴兒眼裡含嗔,哀怨道:“少爺務必替我作主。”

白禹奇一言不發,瞄燕燕飛一眼,挪步向琴兒屋裡,甫站定,琴兒灼灼盯鐵龍一眼,抿了抿嘴,委曲萬狀道:“少爺不知道。”朝鐵龍看一眼:“今夜他險要把我勒死,是我命大,才能活命。”

白禹奇訝然注視鐵龍,說:“琴兒說的可是真話?”

鐵龍不語,滿眼寒意一掃琴兒:“是不是真話,你自己心有數,少紅口白牙冤枉人。”

琴兒杏眼圓睜,心思翻騰,胸前急驟起伏,思而想後,滿懷忿恨委曲,淚水不覺溢出眶來,忿忿道:“你本就欲置我於死地,還不肯承認。”

白禹奇眼一睃他二人,皺皺眉,對琴兒道:“鐵龍平日十分照顧你,你縱有不是,他也不致下狠手,更何況你被劫後,鐵龍急躁難安,出動大批人馬找你,你怎說鐵龍欲置你於死地?”

琴兒一呆,瞪大雙眼,茫然不解問:“我怎地被劫走?”

鐵龍笑意湧上,瞅她,說:“你真如此善忘麼?你說少爺不要你侍候,你情願死,你趁人不備,欲尋短見,我上前搶救,當時你自己套住繩索,已昏迷,正亂中,突然闖出一人,那人挾持你,刀抵你脖子,不許我上前,說是隻要上前一步,便將你殺死,你不是被劫是什麼?”

琴兒聽得目瞪口呆,頓時珠淚滴滴滾落,啜泣道:“我要討的是公道,你竟編故事來搪塞。”

白禹奇一心記掛燕燕飛,早已有些心不在焉,聽二人言語不合,皺眉道:“燕姑娘昏迷已教我心急,你們又爭吵不休,莫非教我為難?”

琴兒默默拭淚,喋不敢言,鐵龍瞄白禹奇一眼,冷笑道:“琴兒回來即添人麻煩,若不罰他,以後還得了。”

說罷猝然出手,啪啪在琴兒背上達拍兩下,琴兒只覺眼前一黑,腦袋一陣暈眩,站立不住,鐵龍一抱她,對白禹奇說:“琴兒交給我,這會兒那燕姑娘想必睡得更沉,少爺,你已騎虎難下,只有先得她人,萬事迎刃而解……”

白禹奇靜靜瞄鐵龍一眼,轉身出去,燕燕飛仍睡得酣熟,白禹奇看她雙眼緊合,雙唇緊抿,微發的睫毛覆眼皮上,一張臉出奇的靈秀甜美,不覺伸手過去,緩緩輕拂她垂落額前的亂髮,沉睡的燕燕飛微瑾了璧眉,酣睡如故。

白禹奇略一遲疑,將她抱起,輕放榻椅上,雙眼靜靜凝望她,情不自禁半蹲身,緩緩摩挲她的臉頰,但覺肌膚溫潤,有如凝脂,精神一陣恍憾,再也抑制不止,捧起她的臉蛋……

突聽得一陣鼓聲,白禹奇彈跳而起,鐵龍已衝出,白禹奇問:“怎麼回事?”

聽得外頭有打鬥之聲,鐵龍驚疑道:“莫非有外人闖入?”

原來奇園有事,一波未平一波又來,鐵龍左思右想,派護院四周防護,免閒雜人等潛入。

原以為防護嚴密,沒想到這節骨眼兒竟聞喧譁,鐵龍與白禹奇面面相覷,不知究竟出了什麼事?

忽聞鈴響,鐵龍急奔至門口,霎時一臉灰白,倉皇折返,白禹奇訝道:“怎麼回事?”

“不好,姓張的來了。”看一眼燕燕飛,說:“姓張的一進來,看燕姑娘沉睡,盤問起來,或叫醒燕燕飛,恐怕難以自圓其說。”

※※※

張俊明眼看鄭田一次接一次拉動繩索,鈴聲敬敬敬此起彼落,面卻無絲毫動靜,張俊明心一緊,訝道:“裡頭莫非有事?”一望稍遠處,數人已打成一團,張俊明越發驚異:“外頭打鬥,裡面竟不出來探視,不是奇怪?”

鄭田聞言,急急再拉繩索,鈴聲響得更加急促,裡面依舊無聲無息,鄭田大聲叫:“鐵管家!鐵管家!”

叫聲驚動旁人,陳福也趕了來,兩人齊聲叫道:“鐵管家!鐵管家!”

張俊明略一凝思,忐忑不安道:“沒有回應,莫非已出事?”遂提高聲音道:“白少爺,失禮了。”

說罷試著輕輕一堆門,門啪的全敞開來,原來門竟虛掩,張俊明跨步入屋,每跨一步,戰驚不安,以致只行了幾步,背脊已一片溼,那鄭田、陳福反倒輕鬆自如,百奔而入。

三人奔進了,一看皆瞪直雙眼。白禹奇、燕燕飛、鐵龍等三人,一個個癱倒,白禹奇、燕燕飛二人斜依椅上,鐵龍癱倒地上。

張俊明奔近燕燕飛身畔,一俯身,臉貼她頰,聽得均勻鼻息,又嗅得她鼻孔吐氣如蘭,這才放下心來。那一端,鄭田、陳福分別探測白禹奇主僕鼻息,見兩人只是沉睡,氣息一如常人,不覺鬆了一口氣。

張俊明望望四周,說:“莫非有歹人侵入,否則他們好端端昏睡不醒?”突靈機一動,對二人道:“外頭既有防備,歹人要脫身恐怕不易,你我三人,屋內搜索,也許歹人尚藏匿屋內,也未可知。”

說完話,忽聞有人打哈欠,仔細一看,鐵龍正伸著懶腰,掙扎著欲站起,張俊明急去扶他,將地決至一張椅上,問:“鐵管家醒來正好,這裡怎麼回事?”

鐵龍揉揉太陽穴,懶洋洋說:“燕姑娘也在場,何不問問她?”

張俊明輕喚:“燕姑娘!”不見回應,遲疑一下,伸手到燕燕飛臉上,搖她人中,看她微微睜眼,又閉上,不覺迭聲再喚:“燕姑娘!燕姑娘!”燕燕飛只是嗯了聲,抬眼看了看,又疲累已極閉上眼。

鐵龍去而復還,端來一盆水,將毛巾浸水揪幹,一條遞與張俊明,一條自己拿手上,去敷白禹奇的臉,過了好半晌,兩人才徐徐張開眼,白禹奇茫然望眾人。苦笑道:“勞煩張兄瞧瞧,外頭十分吵人……”

張俊明正要出去探視,聲音忽焉而止,白禹奇訝然看鄭田、陳福二人,道“外頭怎麼回事?”

“有四人鬼鬼祟祟,被我等發現了,動起手來。”傾聽一下,說:“如今已無聲息,怕是已被打跑。”

白禹奇哦了一聲,似已回過神來,望向燕燕飛,溫和道:“燕姑娘還好嗎?”不知不覺間,臉熱了,紅了。

燕燕飛擺擺手,說:“不妨事。”

張俊明訝道:“究竟怎麼回事?”

燕燕飛緩緩起身,說“我回內院歇了。”

白禹奇忙殷勤道:“白某送燕姑娘回去。”

“不敢勞駕白少爺,剛才的異香大家都聞到了,你也不見得好過。”

說罷緩緩步出,白禹奇見她神色冷然,想是精神睏倦,張俊明瞧她一人獨行,終究不安,忙道:“張某送燕姑娘。”

客人前腳剛走,白禹奇怔怔發呆,突地聽得鐵龍嘆道:“少爺若不遲疑,只怕人已是你的了,只是如今……”

白禹奇懊惱道:“如此不湊巧,又能如何?何況對燕姑娘行此卑劣手段,怕要遭她唾棄,我……”

鐵龍沉沉嘆一口氣:“算了,事情過去了。”又納悶道:“好端端,奇園外頭怎會有人滋事,只怕是跟蹤琴兒而來。”恨聲道:“琴兒這小妮子,盡會惹事,這次再不饒她!”

“如何不饒她?”

鐵龍陰笑道:“琴兒此次回到奇園,大家不知不覺,我也要她在奇園消失得不知不覺。”

白禹奇略一沉吟,說:“凡事要慎重,剛才在奇園外頭的,若真是跟蹤琴兒而來,琴兄回到奇園,就不是不知不覺了,何況今夜奇園還有護院守著,能說不知不覺嗎?”

鐵龍一愕,霎時陷入沉思,說不出話。

四人躍出牆外,疾行一小段,見無追兵,找到隱蔽樹下,將面罩一扯,頓時露出其面目,這四人即悟凡、悟塵、簡天助兄妹。四人稍喘一口氣,悟塵悶悶道:“那琴兒姑娘回到奇園,只見進去,未見出來,燕姑娘將她交與我等,若有閃失,也不知如何向她交代?”

簡天助憂心衝忡:“琴兒雖令人擔心,再怎麼說也是奇園的人。燕姊姊不是奇園的人,置身奇園,豈不更令人擔心?”

剛才四人尾隨琴兄回到奇園,一看四周有人來回警戒,忙各尋樹幹樹叢,藏身起來。遠遠看那琴兒,倒也落落大方,不閃不躲,護院一見她,便也不欄,過了稍頃,燕燕飛前來拉鈴,鐵龍出來,引她入內。眾人見琴兒、燕燕飛相繼入屋,不知裡邊動靜如何,暗暗著急,又深怕有什麼意外,幾次欲近前探視,卻礙於戒備森嚴,不敢造次。

簡天助悄悄對天紅說:“我引開他們,你乘隙窺探,瞧瞧裡面什麼狀況?”

簡天助說完連扔兩個石頭出去,護院驚視,簡天助迅即躍下樹,人向外奔竄,悟塵、悟凡見狀,急忙也尾隨而行。悟塵急問:“簡兄,怎麼回事?”

“調虎離山,方便我妹子探查裡面動靜。”

門口原有一人,一俟被引開,簡天紅一溜煙竄前,趴門口,自縫隙往裡瞧,遠遠看燕燕飛斜靠一張椅上,人似已入睡,白禹奇挪步近前,默默凝望她半晌,伸手過去,拂她額前秀髮,再接著,白禹奇抱她至床榻,半蹲,撫摸她臉……

簡天紅見狀大驚,險要衝動闖入,卻立即驚覺裡面機關重重,涉險不得,情急智生,暗想張俊明和眾捕快在白家莊,若聞動靜,必然趕來。如此一想,便轉過身,叫:“哥,兩位師父,這裡有事,你們快來,快來啊!”

一出聲,早把護院引來,六名護院圍起,將簡天紅困在核心,簡天助趕到,忙一躍而入,兄妹倆皆背貼背,簡天助道:“你莫非瘋了?”

“我才不瘋!”天紅埋直氣壯道:“燕姊姊有危險,好好跟他們打一場,把張捕頭引來。”

簡天助一愕。

“奇園好詭異,我們也不圖打贏,只要把人引來,我們立即走脫,免得又中什麼機關,添麻煩了。”

“詭丫頭!”簡天助輕贊:“真有你的。”

悟凡、悟塵聽到這端動靜,便也急急奔來相助,另端兩護院也聞聲加入,眾人這一交手,面不見動靜,外頭卻真引來張俊明,兄妹倆一見大功告成,急忙朝外跑,邊跑邊說:“兩位師父,外頭說話去!”

悟塵、悟凡一見張俊明趕來,立時恍然,覺不宜戀戰,虛晃一招,緊步跟隨簡天助兄妹撤出去。

一路上,簡天紅仍不免擔心:“也不知道燕姊姊怎麼樣了?”

“詭丫頭,愁什麼?”簡天助眼盯她,微笑道:“不是引來張捕頭,奇園的人又敢對她怎麼樣?”

簡天紅愣了愣,說:“我真是急糊塗了,只要張捕頭出現,還急什麼。”

燕燕飛強捺自己直要往上竄的怒火,心中百味雜陳,既羞又窘,既恨且惱,腳步不覺加快,嘴唇抿緊,也不回內院,卻逕向西廂房行去,張俊明想她大約有話說,便亦步亦趨緊跟後頭,到了西廂房,吩咐手下把守門口,燕燕飛椅上一靠,雙目茫然瞪視前方,張俊明襯著她,小心翼翼問:“燕姑娘這會兒精神還好?”

燕燕飛瞅眼過來,冷冷哼了一聲:“中了迷魂杳,精神已好不了,又給點中神門、大陵二穴,張捕頭認為精神好得了嗎?”

張俊明茫然看她,喃喃念道:“神門、大陵。”唸了幾聲,忽有所悟,奇道:“是什麼人如此大膽,點你神門、大陵二穴?”

燕燕飛驀然抬頭,訝異望過去:“張捕頭知道神門、大陵二穴,莫非也懂得經絡?”

張俊明澀然笑道:“我哪裡懂得經絡?只不過從前跟過師父,有幾次師父夜晚不得安枕,都要按揉神門、大陵二穴,故而略有所知。”訝異道:“是誰點你神門、大陵二穴?”

燕燕飛眼一梭左右,咬咬牙,恨聲道:“只怕你不信,這人是鐵龍。”

張俊明一呆:“怎麼回事?他不也中了迷魂香,怎麼可能?”

燕燕飛冷笑道:“中迷魂香是假,點中我神門、大陵二穴是真。”

張俊明怔了一會,忍不住問:“白少爺呢?我進屋時,他亦昏迷。”

燕燕飛靜默半晌,悻悻道:“耳聞是虛,眼見是實,有時候眼見也未必是實。”

張俊明困惑道:“燕姑娘是說……”

燕燕飛冷冷說:“我若非早對奇園存疑,今日也不致於默默忍受屈辱……”

張俊明心中一震,急去注視燕燕飛,若她眼裡似有晶亮淚光,一時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問:“不知燕姑娘受了什麼樣的屈辱?”

燕燕飛回避他視線,懊惱道:“算了,已經過去,說了徒然教人氣惱。”

說罷神情一凝,悶聲不響,張俊明搓搓手望望她,無奈道:“燕姑娘受了屈辱,張某著急,也不知究竟怎麼回事?張某能否分憂解勞?”

燕燕飛雙眼陡然睜大,悶悶道:“既是屈辱,不說也罷!”

張俊明嘴唇一張,欲言又止。

燕燕飛突又抬頭一瞟他,說:“你想不想知道,那撒迷魂香的是誰?”

張俊明訝然瞪大眼,抑低聲問:“誰?”

“琴兒!”

張俊明驀然一仰頭,驚訝莫名:“鐵龍不是說,琴兒已被劫,怎地又回來了?”

燕燕飛愕然瞅瞅他,奇道:“那小傅未曾與你說什麼?”

張俊明一愣,說:“小傅偷偷告訴我,琴兒險被鐵龍勒死,只是末曾聽說琴兄回來,也想不到她會撒迷魂香。”訝異看燕燕飛:“你如何知道她撒了迷魂香?”

燕燕飛垂下頭,隨後一仰頭,苦笑道:“我並未失去知覺,自然知道。”

張俊明凝神想了想,忽有所悟:“如此說來,我趕到時,你三人看似昏迷,其實仍滿清醒?”

燕燕飛點頭稱是,又說:“你趕來正是時候,否則……”搖搖頭,輕嘆:“算了,不說也罷。”

張俊明凝望燕燕飛,看她似難敢齒,腦裡閃過一念,不覺脫口而出:“莫非他們以為你昏迷,以點穴手法點中你神門、大陵二穴,對你施以輕薄?”

羞惱齊湧上心,燕燕飛整個人似已定住,半晌雙眼一閉,手揉太陽穴,沉聲道:“這是我畢生大辱,我原有還手之力,只是……”

張俊明心中一陣翻江倒海,酸意不停往上冒,頓覺渾身焦躁難耐,一跺腳,氣急道:“你有還手之力,為何不迎頭痛擊,卻任他們……”

燕燕飛倏地站起,狠狠一瞪他,氣道:“你對我叫什麼?嚷什麼?我受這大屈辱,你竟還來羞我!”急急向外走,張俊明惶然跟上,燕燕飛恨道:“離我遠點!”急步欲出。

張俊明呆呆站著,看她已快走到門口,忙緊步跟前,又窘又急道:“對不住,張某無心,想到你受了屈辱,我心裡急,才……”氣又湧上,恨道:“你受的屈辱,我替你去討回來!”

燕燕飛嘆一口氣,眼睜直楞楞瞪視前方,半晌黯然笑笑:“你如何去討?我忍受屈辱,無非想多探點線索,你若去討,不是打草驚蛇?”

張俊明怔了怔,方想說:“莫非是那白少爺?”怕又觸怒她,低聲下氣道:“你有還手之力,卻不還手,想必有你的道理?”

燕燕飛緩緩道:“我對奇園已懷疑,不想這當口,琴兒竟撒出迷魂香,鐵龍能嫻熟取人穴道,奇園中人,無一弱者,令人疑慮更深。”

“你聞了迷魂香,又給點取了穴道,能不昏迷,太奇蹟了。”

燕燕飛似笑非笑:“鐵龍點穴之際,我手上一鬆,化他勁力,故而未曾昏迷。”旋又冷笑道:“我就是要看他會耍出什麼花樣來?”

張俊明悄然注視她,試探地:“燕姑娘指的是白少爺?”

燕燕飛不答話,卻說:“我累了,去歇了。”

“等等,張某送姑娘。”覷著她不置可否,張俊明緊緊相伴,至門口,張俊明突然想起,脫口而出:“那琴兒不是差點被鐵龍勒死?如今回到奇園,只怕更加危險。”

燕燕飛一皺眉,神情憫憾道:“這丫頭執迷不悟,是我把她從鐵龍手中救出,她竟要回去討什麼公道,再有意外,只能怪她自已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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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46:55 |只看該作者

十二  食色性也

琴兒恍如從長長的夢中悠悠轉醒,暈黃跳躍的燈光眼前閃爍不定,琴兒茫然盯它,只覺自己仍置身夢中,迷迷茫茫虛幻不真。忽地,眼前一暗,似有人站跟前,人影遮去燈火,蒙朧一片,琴兒睜大迷茫雙眼,這才看清白禹奇正靜靜站在眼前。

琴兒乍喜還悲,幾疑猶處夢中,情不自禁低喚:“是你嗎?少爺,是你嗎?”

抬眼看他輕輕頷首,止不住輟泣起來。

白禹奇挪近前,手搭她肩,琴兒渾身一震,人便癱向他懷裡,滿腹委曲猛烈襲來,鼻子頓成抽送的風箱,唏嗦不止。

白禹奇微微皺眉,輕撫她背,琴兒唏嗦漸止,雙眼微闔,享受他指尖撫觸背脊的溫柔溫馨,只是他只來回觸摸幾下,便凝住不動,琴兒偷眼瞅他,嗅到他鼻孔呼出的酒氣,她頭一歪,往他肩上一靠,雙手伸前,緊緊環抱他腰,呢喃道:“琴兒險些讓鐵龍勒死,知道嗎?”

白禹奇略略一愕,漫不經心道:“鐵龍他敢嗎?”

“可是……”

“不管怎麼說,他要敢,我取他性命!”

琴兒雙手環抱他更緊,一噘嘴,撒嬌問:“真的?”

白禹奇微一皺眉,並不答話,卻說:“熄燈!”

琴兒依依難捨一偎白禹奇,粉臉貼他頰,騰出右手,緩緩解下腰帶,扔將出去,紫色腰帶朝燈上繞上一圈,人瞬間滅了。琴兒整個身子全靠上去,白禹奇順手一扯她衣襟,只聽磁的一聲,琴兒又羞又急:“少爺,你總是……”

白禹奇低喝:“別說活!”

琴兒聽他語帶不耐,惶恐道:“你生氣了?”

他沉聲喝:“別說話!”

琴兒不敢言語,人如一隻羔羊,柔順依他懷抱,一動不動,她聽到自己衣釦給扯開,間又夾雜撕裂的磁磁聲,他的手似一陣驟然而起的狂風暴雨,瞬間已剝光她衣衫。琴兒明白這陣風暴過去,接下來還有一陣。風暴對她,不是凌虐,她已習慣,能泰然接受了。

她閉上眼,他口鼻呼出的酒味,甚為濃濁,可見喝了不少。夾帶酒意,風暴怕要更烈,驟雨狂風似的歡好,激情如烈焰,她情願在烈火中虛脫,甚至被焚漓,至死無憾。跟自己深愛的人,在一張床上,倦縫難捨,這是她的幸福,縱令他如野獸、山洪,要撕裂、生吞她,她亦甘之如飴。

她靜靜等待另一陣狂風驟雨來襲,只是他瘋狂似的肆虐忽然緩了下來,出奇溫柔捧起她的臉蛋,順著額頭,眉毛、眼睛、鼻子一路吻下來,琴兒黑裡睜開大眼,不明白狂風何以遲遲不見來到?驟雨何以不見潑灑?更不明白,一向如疾風驟雨,教人幾招架不住的白禹奇,如今怎溫柔似和風,令人陶醉?

他太溫柔了,溫柔得教人心醉,她的訝異迅速消失,雙眼合起,任他輕柔摩挲她雙頰。她驀然想起,是了,是了,想必她今夜遭劫,他格外疼惜。

她聽到地散發酒氣的雙唇似在呢喃什麼,仔細一聽,她一怔,總他柔柔輕喚:“燕飛!燕飛!”

琴兒一呆,像驀地給重重擱了兩掌,她雙頰熱起,心頭刺痛,她強抑珠淚,柔滑的身軀清楚感覺他輕巧的撫弄,他溫柔得教人心驚,與往日大相迥異,她大大驚疑,原來他如此溫柔多情,她在黑裡萎頓下來,整個人木木然,再無任何歡喜之情。

木然間,他又成了狂風驟雨,在風狂雨急中,他大口大口喘氣著,呼喚著,一聲又一聲,聽得她心亂如麻,他毫無所覺,仍迭聲喚“燕飛!燕飛!”

逐漸,呼喚成了夢囈似的呢喃,成一串不清楚的絮語,他咿唔一聲,靜止。手一鬆,她被放開了,耳畔聽得均勻呼吸,輕輕細細,充滿規律節奏,她清楚,不需好久,他會醒來,同他自己床榻。她更明白,若非他醉了酒,胡思亂想,難平慾火,他怎會主動上門找她?

她靜靜下床,重新點了燈,穿好衣服,理理蓬亂的長髮,雙眼瞄去,若他睡得香甜,她心緒急速起伏,難以平息。

約莫一柱香功夫,他一轉頭,睜開雙眼,琴兒靜靜向前,將床側摺疊整齊的衣衫,一言不發,下床即走。

琴兒眼巴巴看他朝外行去,萬念俱灰,一顆心往下遂,覺自己渾身發冷,幾要站立不穩,只是她一念陡生,迅即打起精神,說道:“少爺請留步。”

白禹奇住了腳,不曾回頭,問:“有事?”

“自然有事。”琴兒覷著他:“今夜之事,少爺難道一點不關心?”

白禹奇訝然回頭,茫然盯她:“什麼事?”

“我知道少爺對那燕姑娘十分傾心。”

白禹奇眼光驟然一冷,不樂道:“你的話未免太多!”

前一刻兩人還相擁纏綿,不想他一覺醒來,已變了張嘴臉,琴兒悲從中來,恨意更深,勉強厭抑自己不快,說:“我提燕姑娘,自有道理。”

白禹奇眼光凌歷一掃,不吭聲。

“今夜之事,少爺為何不聞不問?”

白禹奇反問:“何謂今夜之事,我不聞不問?”冷冷道:“你一向說話伶牙俐齒,此刻怎一句話翻來覆去?扯東道西?”

琴兒怔了一怔,理直道:“少爺認為我說話翻來覆去,扯東道西,那是因為我不便啟齒。”

“何謂不便敢啟齒?”

“此事攸關琴兒生死,少爺分明知道,卻不聞不問,琴兒如何啟齒?”

聽她言詞怨熱,神色悒悒不歡,白禹奇靜靜看她半晌,方緩緩啟口:“你可以說了。”

琴兒似已料到他會如此回應,臉色依舊如前,平靜說:“少爺相信鐵龍的話,還是相信琴兒的話?”

白禹奇涼疑盯她:“怎麼說?”

“鐵龍不肯說真話,竟說琴兒欲尋短見,琴兒誓願終生侍候少爺,怎會尋短?”

白禹奇一皺眉頭,不耐道:“你倒說看看,鐵龍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鐵龍欲置我於死地,存心勒死我。”說著,神情一慘,眼淚光閃閃,只差沒有奪眶而出:“幸虧我命大,如今才有命在。”

“鐵龍存心勒死你,怎會讓你活下來?”

琴兒眼裡掠過一抹恨意,說:“不錯,鐵龍既存心勒死我,就不會讓我活下來,少爺知道我為什麼又活了過來?”白禹奇略略一抬下顎,示意她說。

“是因為有人將我救走。”

白禹奇沉吟不語,琴兒看他並無追問的意思,乾脆說:“少爺難道不想知道什麼人將我救走?”

白禹奇眼色一寒,雙頰一僵,萬般艱難迸出一字:“誰?”

“是燕姑娘。”

白禹奇雙眼陡然一瞪,不敢置信盯她:“她為何救你?”

琴兒憂悶盡去,淚光已然不見,似笑非笑瞅住白禹奇,慢條斯理說:“這就要問她了。”

白禹奇先是神色愕然,隨即緊緊盯住她,將她從頭看到腳,視線緩緩從下往回走,直走回她臉上。琴兒見他如此瞧人,神色一訝,不知什麼意思,白禹奇上上下下來來回回連看三次,琴兒給瞅得有些心慌,過了大半晌,白禹奇微微笑道:“依你之說,若非她救你,此刻你已不在人間?”

琴兒一忙,不知如何作答。只見白禹奇微笑盡去,臉色一沉,雙目寒光一閃,冷冷道:“她既救你,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恩將仇報,將她扯出,你這女人,未免可怕!”

琴兒嘴唇蠕動,只說了:“我……”就欲辯無詞,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禹奇狠狠瞅她,眼神輕蔑,嘴裡不屑哼了聲,一甩袖,頭也不回走了。

琴兒呆呆站著,白禹奇眼中的輕蔑,嘴裡的不屑,明顯看出對她的厭惡,她惶惶然、茫茫然,燭火仍舊熒然,她卻覺眼前被大片黑暗包圍,渾身的冷,從頭冷到腳,從腳冷到頭,心不覺跟著哆嗦起來。

白禹奇默默走回,心事重重斜依座上,他需要靜靜想想,燕燕飛潛大奇園,救走琴兒,用意究竟何在?莫非對奇園仍舊懷疑?

她既對奇園懷疑,想必也對他不信任。事情發展至此,婚姻想必茫然無望,冰雪聰明的她,豈會輕率應允終身大事?

他長長輕喟,忽聽得有人說:“少爺嘆什麼氣?”

白禹奇一愕,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厲害,無聲無息就出現了。”

“鐵龍只怕侍候不周,隨時聽候差遣。”堆起一臉笑意,緊緊瞅他:“莫非剛才琴兒一番話,引得少爺心煩意亂?”

白禹奇一訝,笑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鐵龍為少爺效勞,戰戰兢兢,不敢一刻疏忽。”

白禹奇低聲喝采:“好一個不敢一刻疏忽!”問他:“剛才琴兒的話你都聽到了?”

鐵龍臉一凝,點頭道:“我早已料到是燕姑娘救走琴兒。”

白禹奇眉心一皺,悶悶道:“我故意在張捕頭、燕姑娘面前展露奇園機關,無非要除去二人對奇園的疑慮,不想燕姑娘不動聲色,潛入奇園救走琴兒,想必她對奇園、對我並未釋疑,令人憂心重重。”

鐵龍略一凝思,篤定道:“此事少爺不須憂心。”

白禹奇轉憂為喜:“你既如此說,想必有妙方?”

鐵龍笑呵呵,胸有成竹道:“少爺的事,鐵龍自不曾袖手,此外,琴兒既對少爺忠心耿耿,當然也要借重她。”

白禹奇一愕:“你莫非要辦什麼大事?”

“不錯,有一件大事刻不容緩,非辦不可。”

白禹奇見他凝著一張臉,不覺訝異問:“什麼大事?”

鐵龍壓低聲:“燕姑娘雖對奇園懷疑,只要尋不到證據,所有疑慮豈不盡去?到時候與燕姑娘成其好事,並非沒有指望。”

白禹奇臉色一霄,卻仍不免疑惑:“你是說……”

“事情也該告一段落,該煙滅的煙滅,該處理的處理。”

白禹奇靜靜想了想,頹然而嘆:“想不到只是一念之間,事情如此棘手。”

鐵龍微笑道:“現在也是一念之間,便將此事化為無形。”笑意更深,說:“一切可以重新開始,少爺若不在乎什麼,何妨荒廢,少爺若喜歡什麼,何妨追求。”

白禹奇憂容盡去,說:“我對那燕姑娘又敬又愛,想你能明瞭。”鐵龍靜靜頷首,白禹奇皺皺眉,輕聲道:“那琴兒……”

鐵龍微笑道:“琴兒跟隨少爺多年,少爺好生安撫,琴兒必盡心盡力聽命於你。”白禹奇一愕,立即若有所悟點點頭。

天朦朦亮起,琴兒捧了洗面水,送至白禹奇跟前,看白禹奇坐在書桌前,就著窗前的曙光,手中執筆,一筆一副揮毫。琴兒垂著眼臉,將水盆置於架上,轉身欲走,白禹奇說:“等等。”

琴兒抬眼一望,見他臉上微有笑意,不覺幽怨盡去,心平氣靜間:“少爺有吩吩?”

白禹奇眼裡含笑,柔聲說:“你是否說過,願終生侍候我?”

琴兒略一凝思,低下頭望著自已雙手,幽怨道:“琴兒是說過,只是少爺似乎對琴兒十分厭惡,琴兒當然願意侍候少爺,只怕少爺不要琴兒。”

白禹奇靜靜打量她一會,笑顏逐開:“你知道我昨夜為何拂袖而去?”

琴兒偷眼瞅他,知道他正注視自己,便依舊瞄住自己纖纖十指,說:“少爺想是對琴兒十分厭惡?”

白禹奇突地一抓她手,放唇邊輕輕一吻,柔聲道:“我若對你厭惡,昨夜為何還與你廝纏?”

想起昨夜,琴兒怨氣又起,氣他人在懷裡,心卻向別的女人飛去,還頻頻呼喚那人的名字,這事不想便罷,一旦想起,一股酸意直衝腦門,恨得她咬牙切齒,忍不住想與他理論一番,忽地轉念一想,難得白禹奇好言好語,自己委曲道:“少爺拂袖而去,琴兒心中難堪,一夜不能成眠,你竟忍心!”

琴兒一噘嘴,撒嬌道:“我不知道。”

白禹奇笑眉笑眼注視琴兒,說:“既是鐵龍欲置你於死地,燕姑娘救了你,你竟恩將仇報,將她扯出,你難道不覺自己心胸狹窄?”

“這……”

“愛之深,責之切,我對你痛心,故而拂袖而去。”

琴兒無言以對,嘴噘得更高,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覷腆瞅住白禹奇,看他神色冷凝,忙又低下頭。

“我原先對你有所不滿,一夜細想,你將實情和盤托出,顧不得燕姑娘對你的恩怨,如此豈非對我一片忠心,我若再有不滿,豈不委曲你,冤枉你?”

琴兒條然一抬頭,驚喜道:“少爺不怪我?”

白禹奇緩緩站起,一把將她摟入懷裡,咬著她耳朵說:“只會更疼你。”

琴兒撒嬌撒地將頭靠他肩上,渾身軟癱無力靠著他,被他緊緊擁住,遍體舒暢,倍覺溫馨。這一霎琴兒忽然記起昨夜之事,心中一陣翻攪,一來氣,輕推白禹奇,對方訝道:“怎麼?”

“少爺嘴裡說疼我,昨夜我若被鐵龍勒死,豈不冤死枉死白死?”

白禹奇一皺眉,氣湧上來,忍不住要開口罵人,略略一想,將湧上的氣硬生生悠住,說:“鐵龍如此自作主張,險些要了你的命,總有一天,我會與他算總帳。”

琴兒恨道:“鐵龍如此囂張,少爺早就該教訓教訓他了。”白禹奇悶聲不響,琴兒將頭又偎他肩上,說:“少爺對他言聽計從,只怕將來要吃虧。”

白禹奇環抱她,面頰輕輕摩挲她耳鬢,細語道:“鐵龍不簡單,我之所以對他言聽計從,無非對他有所顧忌。”

琴兒一愕“顧忌什麼?”

白禹奇皺眉不語,琴兒手肘一碰他,白禹奇只好耐著性子說:“你還是不要知道太多。”

琴兒理直氣壯道:“我願替少爺分憂解勞,為何不要知道太多?”

“就怕你壞事。”

琴兒眨著大眼,不服道:“我如何會壞事?”

“你性情剛烈,前晚欲殺燕姑娘,平白惹出事端,我如何信得過你?”

琴兒為之語塞,半晌方緩緩說:“好嘛,少爺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白禹奇鬆了雙手,盯住她,凝重道:“好,從此刻起,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做得到嗎?”

琴兒眼眨啊眨,點點頭。

“第一,你聽命於鐵龍。”

琴兒一聽,面露遲疑。

“記住,眼前,你絕對聽命於鐵龍。”

“可是……”

白禹奇一攬她腰,輕言道:“鐵龍是個狠角色,連我都顧忌他,你有任何怨恨,記在心底,有一天,我一起替你討回。”

琴兒仰頭瞧他一臉嚴肅,趕緊點點頭。

“第二,燕姑娘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應再記前嫌。”

琴兒瞅他一眼,不以為然道:“燕姑娘對少爺威脅如此之大,少爺為什麼還要……”

“傻琴兒,化敵為友,難道不懂嗎?”

琴兒鬱郁上臉,說:“琴兒知道少爺對燕姑娘一見傾心。”低頭略一思索,黯然道:“那夜琴兒欲殺燕姑娘,無非心底擔驚受怕……”

白禹奇訝異瞄她:“怕什麼?”

“將來少爺有了燕姑娘,只怕嫌棄我……”一邊說著,眼角偷覷他,臉有幽怨之色。

白禹奇一皺眉,閉眼吸了口氣,方才緩緩說:“我豈會嫌棄你?”

琴兒抬眼一瞧白禹奇,驚喜道:“只要少爺不嫌棄我,少爺要我做什麼,我就做。”

燕燕飛剛用過早膳,人懨懨倚椅上,小薇看她怔忡著,似乎已失了神,忙從她後方左右搖晃一下,燕燕飛似無所覺,小薇忍不住說:“燕姊姊,想什麼啊?”

燕燕飛只是嗯了一聲,依舊不動。隔了一會,小薇咦了一聲,燕燕飛訝然抬頭,小薇正目瞪口呆看出去,燕燕飛順她視線一瞧,琴兒正從那端瀟灑而來,眉眼盈盈含笑,燕燕飛暗暗驚奇,奇怪她為何來此?瞬間功夫,琴兒已飄然而大。只見她站定了,先朝小薇福了一福,說:“給小姐請安。”又朝燕燕飛一福:“問候燕姑娘好。”

小薇拿眼上下一瞅她,奇道:“不是聽說你被劫走,怎地又平安無事?”

琴兒微微笑道“是有人救了我。”

“什麼人救你?”

“此事說來話長。”琴兒雙眸骨碌一轉,說:“少爺此刻在東廂房,有事要與你說,請小姐過去一趟。”

小薇一早起來,正想找張俊明說說話,卻又怕哥哥知道了數落,這下聽琴兒如此一說,精神大振,忙道:“我正閒著沒事,哥找我正好,春花,走吧。”

春花應聲是,主僕倆一陣風也似走了。燕燕飛看琴兒佇立一旁,並沒走的意思,不覺好奇一瞄她,琴兒忽地雙膝一軟,跪倒地面,燕燕飛奇道:“你做什麼?”

對方朗聲道:“琴兒叩謝燕姑娘救命之恩。”

燕燕飛淡淡道:“你太客氣。”

琴兒聞言一愕,惶恐道:“琴兒真心誠意,叩謝救命大恩。”

說罷雙手叭在地面,深深叩首,燕燕飛看不過去,上身微向前傾,撬起她來:“你如此大禮,怎麼敢當。”

心下暗疑,奇怪她何以前倔後恭?昨夜琴兒灑過迷魂香,以為她昏迷,言談之間,不惟無感激之情,且語氣甚為不敬,此刻如此多禮,倒教人驚疑不止,燕燕飛略一凝思,決定不動聲色,看她究竟玩什麼把戲?

“琴兒如今還有命,都是燕姑娘給的,燕姑娘若有差遣,琴兒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報答。”

“言重了,不敢當。”

琴兒雙眸溜溜轉了轉,機伶道:“燕姑娘如此客氣,未免生疏,琴兒身為奴婢,依禮不該逾越,只是燕姑娘教人敬愛,琴兒心中仰慕,日後若有差遣,還盼不嫌棄琴兒身份卑下。”

燕燕飛聽她言語甜蜜,詞鋒銳利,顯見她聰明伶俐。如此這般女子,凡事應深思熟慮才是,只是她昨夜險被鐵龍勒死,卻又主動回籠,教人匪夷所思。燕燕飛臆測,莫非琴兒鍾情白禹奇,不捨離去,又堅信白禹奇真心相待,才無所畏懼,重回白家莊?事實若真如此,琴兒也夠可憐可愛了。心念及此,燕燕飛不覺微笑說道:“你機伶可愛,又精通琴藝,白少爺視你為知音,怎可自比奴婢?何況即使是個奴婢,只要行得端做得正,一樣受人敬重,何必妄自菲薄?”

一席話,大了琴兒耳,覺十分受用,暗忖怪不得白禹奇要動心。這女子說話如此知書達理,由不得教人喜歡。

琴兒忙不迭道:“多謝燕姑娘不嫌棄,琴兒感激。”燕燕飛只是笑笑,琴兒偷眼覷她,說:“燕姑娘知不知道,那鐵管家為何欲置我於死地?”

鐵龍勒她,居心令人可疑,燕燕飛不想悄悄尋蛛絲螞跡,不料琴兒竟主動提起,燕燕飛一盯她,好奇道:“他為何欲置你於死地?”

琴兒臉色一凝,說:“鐵龍看似聽命於我家主人,其實他頗有野心,看我忠心侍候主人,視我如眼中釘。”

燕燕飛略略一愕,直截了當問:“他有什麼野心?”

琴兒微一沉吟,道:“沒有證據,我不敢說,他平日自作主張,主人早就對他甚為不滿,這一次,他趁主人不在身旁,欲置我於死地,就是明證。”

燕燕飛不覺露出笑意,不想說:“前夜你欲取我性命,不知是自作主張,還是你家主人授意?”轉念一想,琴兒既有悔意,不管真心抑或虛假,至少她已明白自己失了分寸,何必再逞口舌之快,今她難堪?

琴兒見她默默無言,似笑非笑瞅人,心中一虛,強笑道:“昨夜歸來,我家主人問起緣由,我說燕姑娘救我,我家主人好生感慨,說你是大恩人,琴兒一夜細思,感激涕零,姑娘仗義救我,琴兒絕不敢忘。”

“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燕燕飛眼目灼灼瞧她:“你昨夜何時歸來?”

琴兒略一心慌,吶吶道:“我……我歸來夜已深沉。”

“昨夜夜已深沉,我猶在奇園,不知你何時歸來?我竟不知不覺……”

“這……”

燕燕飛緊緊瞅她,說:“奇園昨夜有人撒迷魂香,你家主人、鐵管家、我,都被迷昏,你難道不知?”

“這……”琴兒遲疑一下,說:“我回來,也曾聽說。”

“採花大盜出現,曾撒迷魂香,昨夜在奇園撒迷魂香的,只怕與採花大盜有關。”琴兒一呆,燕燕飛深深盯她一眼,說:“奇園機關重重,居然有人潛入撒迷魂香,此人若非身手非凡,就是對奇園甚為熟悉。”

琴兒愕了愕,勉強堆笑道:“昨夜燕姑娘潛入奇園救我,可謂身手非凡。”

燕燕飛一瞄琴兒,說:“昨夜在奇園,那個撒迷魂香的,也身手非凡,只可惜不走正路,令人不恥,姑娘日後千萬仔細,同時別中了歹人的迷魂香。”

琴兒表面堆笑,額頭、後背卻直滲汗水。看燕燕飛凌厲眼色掃來,琴兒越發心虛,吶吶道:“多謝燕姑娘提醒,琴兒謹記。”

再也待不住,朝燕燕飛一福,欲走,燕燕飛忙喚:“等等。”

琴兒訝然回首:“燕姑娘有事?”

“昨夜簡天助兄妹、兩和尚為了你,有一番涼險,也不知他四人如何了!”

琴兒一愣,答道:“他四人另找一小屋,一切都好。”

燕燕飛盯住她,懇切道:“看在他四人曾經相助,你多包涵,別教他們再居無定所。”

琴兒吶吶問:“燕姑娘說這話是……”

“鐵管家不饒他們,琴兒,你可別為難他們。”

琴兒連聲不敢,又道:“今早我家主人曾說,要辦一桌素席,請他們聚聚,可見我家主人誠意。”

燕燕飛略略一想,說:“你家主人既如此誠意,我將人請來便是。”

琴兒方去,燕燕飛覺門上似有人影一晃,定神一看,簡天紅笑盈盈站眼前,燕燕飛驚喜道:“怎麼來了?天紅。”

簡天紅眼眸轉了轉,上上下下溜了燕燕飛好半晌,問:“燕姊姊沒怎麼樣吧?”

燕燕飛看她眼神怪異,言語蹊蹺,訝異道:“你為何有此一問?”

簡天紅偷偷覷她說:“昨夜琴兒姑娘氣沖沖回到奇園,我四人不放心,也尾隨而至,琴兒先入內,隔一會,燕姊姊也到奇園,半天未見出來,我四人擔心有事,又不敢貿然入內,後來將人引開,我往裡探視,看見燕姊姊躺一張椅上,似乎昏迷不省人事,那白少爺……”

燕燕飛心跳加快,渾身焦燥,雙頰早已漲成駝紅,簡天紅見她容貌別有豔麗,邊說邊盯住她,不防燕燕飛沉喝一聲:“不要說了!”

簡天紅慌忙住嘴,燕燕飛合上眼,沉靜半響,方緩緩說道:“我在緊急之際,莫非是你們故意搗鼓,引來張捕頭?”

簡天紅聽她說得澀澀,忙輕輕一點頭:“昨夜我們一邊搗,一邊與那些護院交手,無非想引來張捕頭,替燕姊姊解圍。張捕頭來後,我們怕生事端,趕緊走脫,昨天夜晚,不得安睡,心十分擔心燕姊姊,故而一早潛入自家莊……”

燕燕飛聽她說得摯誠感人,一把捉住她手,感激道:“多謝你們替燕姊姊解圍。”

簡天紅天真道:“沒有啦,當時我好慌亂哦,還好燕姊姊沒事,這樣我就放心了。”說罷,燦燦一笑,擺擺手欲走,說:“燕姊姊多保重。”

燕燕飛喚住她:“回去告訴哥哥,就說白少爺準備一桌素席,請你們兄妹、兩位師父賞光。”

簡天紅大眼一眨,奇道:“做什麼?”

“據白少爺說,合眾人之力,追捕採花大盜。”

簡天紅怔了怔,說:“依燕姊姊看,會不會是什麼宴?”燕燕飛一愣,簡天紅忙補充道:“會不會他們不懷好意?”

“你說鴻門宴?”

“是嘛!表面上請人吃飯,背地裡要害人。”

燕燕飛微笑道:“鴻門宴豈不更好,大家各自小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簡天紅一下臉頰熱紅,手心微微滲汗,帶幾分興奮道:“對,看看他們要變什麼把戲?我這就回去,說與哥哥聽。”

※※※

這是一間密室,開了兩扇窗,但窗已拉下,屋內光線混濁不明。角落雖點了四盞燈,燈光卻照不清全室,隱隱約約,瞧見一張大床,一張太師椅,靠著床畔堆置一堆東西,黑烏烏,光線太弱,看不清究竟什麼。太師椅上有人,這人悠閒輟了口茶,慢條斯理碰了碰把手,頃刻門屍一動,有人推門而入。

“琴兒?”

“是。”來人站他跟前,眼睜四下一梭:“鐵管家有差遣?”

“不錯。”鐵龍緩緩說:“你來替我。”

琴兒猶豫望過去,說:“此事對鐵管家,不過舉手之勞,何須琴兒插手?”

鐵龍冷眼瞅她,說:“份內之事,怎可說插手?此事對我,固是舉手之勞,你來做,亦不須費吹灰之力。”

琴兒瞪著他,一時怔住。

“不必遲疑,主人不是要你聽命於我?”

琴兒咬了咬下唇,為難道:“琴兒恐怕做不好。”

鐵龍斜眼倪她:“只幾個人,全無縛雞之力,你會做不好?”命令道“下一個!”

琴兒門口一站,看為首的是個眉目清秀的女娃,琴兒一招手:“你進來。”

這女娃在外頭候了一會,早先進去五人,未見一個出來,不免惴惴不安,她靜靜隨琴兒進入,向前走,直走到鐵龍跟前,鐵龍掠她一眼,問:“叫什麼名字?幾歲?”

“方珠兒,十一歲。”嘴裡說著,眼瞧鐵龍,屋裡太暗了,光線照不到人臉,方珠兒想將鐵龍看清,卻覺他的臉如夢裡的影子,模糊不真,方珠兒驚疑掃視四周,鐵龍沉聲道:“看住我。”

方珠兒慌忙收回胖光,盯住鐵龍,聽得問:“這屋裡來過嗎?”方珠兒點點頭。

“你常侍候主人,對不對?”

“是。”珠兒皺著眉心,輕聲懇求道:“伯伯,讓我回家好不好?”

鐵龍不答,卻微笑問:“主人有沒有虧待你?伯伯有沒有虧待你?”

珠兒慌亂將頭搖一搖,眼淚光閃閃,說:“珠兒每天待在這裡,心裡好想爹孃。伯伯,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鐵龍溫和道:“好啊,往常你侍候主人,今日侍候伯伯好不好?”

珠兒機伶說:“我侍候伯伯,請伯伯放了我好不好?”

“好啊!”鐵龍從太師倚站起,挪身向大床,人舒服一躺,珠兒跟過來,上了床,蹲在一旁,遲疑道“每次侍候主人,都六個人一起動手,如今只有我一人,請問伯伯,如何侍候?”

鐵龍說:“你往日如何,今日便如何。”

珠兒說“伯伯請寬衣。”動手逐一解了鐵龍衣釦,琴兒瞄過去,光線雖暗,依稀看出他胸膛手臂肌肉結實突起,教人暗暗吃驚。珠兒此時雙腿跪他身畔,雙手在他肩上手臂捏捏揉揉。一邊動著,眼角卻向角落梭去,角落那堆黑烏烏的東西正一團挨一團癱著,珠兒忽然眼睛瞪大,雙手一軟,雙腿急欲站起,可憐她毫無力氣,整個人軟綿綿,呆若木雞,鐵龍眼一梭,左手抓她前襟,右手摺她脖子,珠兒張嘴欲喊,喉間給緊緊扼住,動彈不得,瞬間無聲無息癱倒鐵龍臂彎。琴兒驚惶探視,鐵龍微笑道:“拖去角落。”

琴兒抱起珠兒,肌膚接觸,珠兒身上仍舊溫熱,琴兒想,不須多久,珠兒必然僵冷,心中一酸,涼意自心底擴向四肢,忽聽鐵龍稍一揚聲道:“後面的,全交與你了。”

鐵龍從另扇小門穿出,通道靜悄悄,周遭似已死去,一片沉寂。鐵龍前行廿來步,突然停下腳步,傾聽一下,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輕輕細細,似器皿什麼碰觸發出的聲響。鐵龍循聲行去,一股香味撲鼻而來,鐵龍頗訝,早餐已過,午膳尚早,誰會往廚房做吃食?鐵龍驀然從鼻孔冷哼一聲,竊笑,廚房裡的不知死活,只怕做了這美食,再也無人享用了。

香味越來越濃郁,鐵龍走近了,只見一個青年女子,正與一男孩忙活著。鐵龍輕咳一聲,裡面的人猛然抬頭,臉露驚惶。那女子趕忙放下手邊活兒,踏著碎步,款擺腰身,朝前一福,說:“見過爺。”

“罷了。”鐵龍細細盯她,這女子生就一張蛋形臉,眼睜不大,眼裡水汪汪,似有一層波光,眼珠不時滴溜溜轉著,甚是靈動,鐵龍視線往下移,看她上身豐滿,腰身纖細,頸項白晰滑膩,有如凝脂,不覺生出邪念,斜眼魄她,含笑道:“在這做什麼?”

對方嫣然一笑,溫婉道:“知道爺來了,特地做兩樣茶點,請爺品嚐。”

鐵龍愕子愕,隨即微笑道:“你倒是有心。”看裡面的小男孩說:“他為何在此?”

“我讓他一旁幫著。”對面叫:“板兒,還不來見過爺。”

板兒慘白著一張臉,畏畏縮縮站出來,朝前一鞠躬。

鐵龍臉色陰冷,斥道:“主人來了,你不去大廳候著,卻在這裡做什麼?”

板兒臉色自裡泛青,搓揉雙手不敢言,一旁的女子卻笑吟吟道:“主人固然要人侍候,爺也要人侍候,我叫板兒幫著做茶點,就是要侍候爺的。”

鐵龍哦了聲,臉上陰冷盡去,斜眼脫她:“你如何侍候我?杏桃。”

杏桃嬌媚一笑,柔聲道“爺喜歡我如何侍候,我便如何侍候爺。”

鐵龍揚聲而笑,說“難為你。”

杏桃嬌笑著,聲音越發溫柔道:“請爺屋裡稍歇,杏桃隨後就到。”

鐵龍一倪她,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隔了片刻,杏桃與板兒,每人手上一個托盤,各盛茶點、熱湯等,端入一間斗室,兩人將托盤擱置桌上,杏桃朝板兒一使眼色,說:“下去吧。”

板兒轉身欲走,鐵龍驀然座上站起,一個箭步,如老鷹抓小雞,右手攫住板兒,左手捏他脖子,板兒惶然瞪大眼,動也不敢動,杏桃見狀大驚,一屈膝,跪將下去,說:“爺饒了他吧。”

鐵龍臉上已現橫肉,眼裡兇光暴閃。杏桃襯著他,微微顫聲道:“此時此刻,爺動肝火,豈不要壞了興致?”

鐵龍愕了一下,板兒駭異莫名,在鐵龍臂彎裡不住顫抖,只瞬間,人渾身一軟,不知人事。杏桃慌忙上前察看一下,鐵龍冷笑道:“他死不了。”

否桃又急又怕,哀求道:“請爺饒了板兒。”

又跪了下去,鐵龍瞅她一眼,將板兒往地上一送,一把拉起她,說:“你將我侍候得舒舒服服,我便饒了他。”

杏桃偷眼覷他,小心翼翼說:“我若將爺侍候好,爺也饒了我娘,成不成?”

鐵龍眼裡一冷,隨即綻放異采,輕輕一推杏桃,對方一個踉蹌,人向床上撲倒,鐵龍做只餓虎,一撲向前,緊抱杏桃,嘴唇在她臉上胡舔亂吻。

杏桃只是裝腔作勢掙扎一下,便成了綿羊,溫馴偎他懷裡。鐵龍迫不及待,幾個猛勁,將她衣衫一件件剝去,頃刻一絲不掛。杏桃噘了噘嘴,矯哮道:“爺如此魯莽,不怕嚇壞杏桃?”

一邊悄然睨向地面,看板兒胸前一起一伏,知道他只是昏厥,並無性命之憂,不覺放下心來,人很快成了一條蛇,在鐵龍懷裡扭曲蠕動,鐵龍見她如此靈活,心中大喜,順手將她一堆,杏桃眺細了眼,語音含混:“爺不要我?”

鐵龍哈哈大笑,翻身坐起,一雙眼,賊也似的,來來回回,將她赤條條的身子看個飽。杏桃嘴一噘,嬌笑道:“不來了,爺作弄我。”

嘴裡說著,佯裝起身,鐵龍一手按她上身,微笑著,另隻手緩緩摩擦她指甲,由指甲而手背,手背移向掌心,漸次及於肩膀,杏桃被他慢騰騰的動作怔住,茫然注視,鐵龍不停歇,雙手伸向腳趾,漸向上移,至小腿,過膝移向大腿……

杏桃心緒起伏,今晨鐵龍一來,叫她入密室,滿臉肅殺之氣,要她將孩子齊聚大廳等待,她安置妥當,命喜鵲領著孩子大廳靜候。平日都是六個孩子一起入內,今日卻是一個個進入密室,杏桃驚疑不定,主人已連續數日未來,今日聽說主人來了,也不知為何與往常迥異?杏桃涼覺不妙,不敢與人提起。暗忖,若有禍事,要救自己,救母親、救板兒。只是,如何自救、救人?杏桃思來想去,性命最是珍貴,若能保命,其他大可不顧。如此一想,索性豁出。

原本她表面曲意承歡,心中卻驚悸不安。看鐵龍先是如一陣急雨,這會兒卻輕柔如風,他的雙手溫柔撫慰她四肢,她心神漸定,渾身上下鬆懈下來,肉身有種難以言喻的舒暢,鐵龍嘴唇順著她頸項一路往下輕吻,雙手遍身遊走,不到一會兒功夫,杳桃渾身酥軟,原始本能被挑逗起來,這一刻,她已忘了身處險境,整個人無力倚他懷裡,通身快意,嬌喘不休。

鐵龍唇畔笑意深濃,臉上肅殺之氣已不見,高漲的慾火,化成星星點點的光芒,在眼眶裡忽明忽暗閃動……

彼此靜下來,鐵龍心滿意足吁了口長氣,摺她臉頰,呢喃道:“你這小女人,太好。”杏桃軟乏蛔上眼,如依人小鳥,偎緊他。

鐵龍含笑娣她,剛才一番激情,她雙頰呈現蛇紅,益發嬌媚亮麗,鐵龍伸手輕撫她頰,似有無限愛憐。只是,過半晌,他長長嘆了一聲。

杏桃驀地睜大眼,愕然看他。

鐵龍緩緩說:“主人不許留下一個活口。”

杏桃臉上蛇紅盡去,滿臉慘白。只見她將衣一披,往下一滑,跪倒地上,渾身戰憷道:“爺,救我,救我。”

鐵龍斜眼睨去,若她雖披著衣物,卻若無衣,渾身上下一覽無遺。這小女人的確好身段,豐乳、細腰、圓臀,端得十分妖嬈惑人。鐵龍一雙眼遊動一番後,順著白如凝脂的頸項往上看,她臉上五官亦堪稱姣好,一雙不大的鳳眼,黑白分明,閒著灼灼芒光,益添其姿色。鐵龍靜靜看了看,忍不住輕嘆:“我若取你性命,未免可惜,若不取你性命,留下禍害。”

杏桃一急,眼淚奪眶而出,輟泣道:“爺,救我,救我。”

鐵龍見她梨花帶雨,別有韻致,不覺細細打量她一會,說:“你如此絕色,性情又如此溫柔馴服,那琴兒怎能與你相比?”

忽然心念一動,伸手在她頸項撥弄幾下,問:“你不是本地人,是不是?”

杏桃忙搖搖頭。“我與我娘,為避張獻忠,流落此地……”

鐵龍以笑非笑瞅她,問:“我若救了你,你如何報答我?”

“爺若救了我,救了我娘,杏桃做牛做馬伺候您。”

鐵龍微微一笑,緩緩搖頭道:“我不要你做牛做馬伺候我。”

杏桃愴惶看他,急磕了幾個頭,結結巴巴說:“無論如何,請爺救我,救我娘,以後爺說什麼,我聽什麼。”

鐵龍微笑倪她:“你真聽我的?我說什麼,你做什麼?”

“是,爺說做什麼,我就做。”

“好!”鐵龍指向地上板兒,說“你將那孩子,送回老家去!”

杏桃慌忙磕下頭去,哀求道:“爺,請您饒了板兒。”

鐵龍眼睛鼓大,問:“為什麼?”

“板兒十分乖巧,這些日子與我相處情同姊弟,杏桃於心不忍。”

鐵龍長長哦了聲,斜視她:“依你說,怎麼辦?”

“請爺一併饒了板兒。”

“你知道饒了板兒,後果如何嗎?”

杏桃惶恐搖搖頭。

“板兒是本地人,他若逃回家,就是最好的人證。”鐵龍冷笑道:“還能讓他活嗎?”

杏桃微一怔,水亮的眸子溜了一轉,說:“如果板兒聽話呢?”

鐵龍一揚眉,訝異看住她:“板兒可能聽話嗎?”眼眸忽然定住,一念陡生,微笑道:“你既替他求饒,不取他性命便是。”

杏桃不敢置信,驚喜問:“真的?”

鐵龍點頭,說:“凡事聽我的,我讓你過好日子,你那娘,我會好生安置,至於板兒……”想了想說:“暫且與你娘一道,我會找人照應。”

杏桃驚喜抬頭,眼角含淚,深深磕下頭去。

鐵龍靜無聲息回到密室,見琴兒斜依太師椅,雙睜怔忙望向前方,人似已掉了魂,鐵龍驚疑視她半晌,琴兒一動不動,鐵龍舉手在她眼前一晃,喚:“琴兒。”

琴兒條地彈跳而起,鐵龍奇道:“你做什麼?”

琴兒茫然瞪視鐵龍,緩緩舉起雙手,喃喃道:“我把他們扼了,我把他們都扼了……”

鐵龍抬眼望向床畔,果然,角落似乎多堆了些,鐵龍微笑道:“做得好。”

琴兒閉上雙眼,緩緩按揉兩旁太陽穴,鐵龍看她似乎疲累不堪,冷冷譏諷道:“幾個手無縛雞之力小孩,就把你整得如此狼狽,你真是好能耐!”

琴兒一瞧他,慘笑道:“對方都是稚嫩幼子,我又於心何忍?”

鐵龍一愕,頃刻含笑道:“少假慈悲,事情已經做了,你又當如何?”

琴兒驀然抬頭:“我若不做呢?”

鐵龍冷哼一聲,凌厲道:“主人要你聽命於我,你不做?看我饒你!”

琴兒楞楞盯住對方半晌,嘆了口氣。

鐵龍突然提起:“喜鵲呢?”

琴兒朝床畔一呶嘴:“在那裡。”

鐵龍朝前一瞄,微微一笑:“裡頭的事,已解決,外頭就看杏桃了。”

“杏桃?”

鐵龍一揚眉,笑道:“杏桃一起回奇園。”

琴兒一怔:“不是說不留活口?”

鐵龍瞅住她,得意道:“杏桃這姑娘,人長得標緻,性情又溫馴,不留可惜。”

琴兒略一沉吟,滿臉不解:“鐵管家難道不怕後患嗎?”

鐵龍眼裡閃過寒光,反問:“何謂後患?”

“這裡的事她知道,鐵管家不怕嗎?”

“你不也知道嗎?”冷笑脫她:“你是不是嫌死的不夠多?”

琴兒一愕,神色一冷,說:“鐵管家認為我如此狠心,巴不得人死?”

覷他一眼,鐵龍冷笑末去,琴兒略一沉吟,冷然問:“鐵管家有沒有想過,這杏桃要安置何處?”

“奇園之大,容不下一個杏桃?”

琴兒一訝,驚奇道:“將她安置奇園,你以為妥當嗎?”

鐵龍微笑道:“杏桃性情溫馴,正好供奇園使喚。”

琴兒雙眼鼓大,上下瞧著鐵龍,氣悶道:“琴兒聽命於管家,不敢多話,只盼管家三思,千萬別給奇園招來災禍。”

鐵龍瞅了瞅琴兒,自信道:“以杏桃之溫馴,豈會給奇園招來災禍?反倒是你,琴兒,你若不將剛烈性子改一改,只怕要為奇園引來大禍。”

琴兒氣得咬牙切齒,只說了“你”,便瞪直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鐵龍從車轅下來,看張俊明迎面而來,立刻滿面堆笑,張俊明眼目朝他身上一梭,見他似乎風塵僕僕,訝道:“鐵管家哪裡去來?”

鐵龍正待言語,車廂簾於掀開,下來一個藍衣女子,張俊明見她陌生,不覺眼露訝色,女於抬頭瞧瞧張俊明,隨即含羞帶怯低垂眉眼,鐵龍略一遲疑,說:“杏桃,見過捕頭大人。”

杏桃驀然抬頭,驚疑一掠張俊明,又看著鐵龍,嘴唇糯動,欲言又止。鐵龍深深盯她,說:“快見過捕頭大人。”

杏桃惶惶向前,略一屈膝,福了一福,輕輕說:“見過捕頭大人。”

“這位是……”

鐵龍答:“她是奇園新置的婢女,名喚杏桃。”

張俊明哦了聲,見她神色愴惶,手足無措的模樣,不覺微笑道:“姑娘不要驚慌。”

鐵龍一旁陪笑:“鄉下姑娘家,沒見過官爺,才如此驚慌。”

張俊明細細打量,此妹體態豐盈,細皮白肉,雖非絕色,卻也頗有幾分姿容,又看她眼睥偷偷溜人,目光閃爍,難掩驚恐鬼祟,不覺心中暗疑,表面卻微笑道:“不知姑娘哪裡人氏?可是住在附近?”

杏桃遲疑著,剛要張嘴,鐵龍搶著說:“她住華容。”

“華容?”

鐵龍含笑道:“華容是個小鎮,在湖南地界,非大人轄區,自然陌生。”

張俊明一怔,笑道:“怪道自早就沒見鐵管家,原來到華容看漂亮姑娘去了。”

“是啊!”鐵龍道:“這位姑娘做事細心,性情溫馴,我託了人留意,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朝張俊明一揖,說:“捕頭大人若有空,來奇園喝茶,這位杏桃擅於茶藝茶點也做得好。”

張俊明微笑道:“張某先謝過。”

鐵龍看張俊明漸行漸遠,轉臉深深一瞅杏桃,問:“剛剛一見他,你何以神色驚慌?”

“杏桃沒見過官爺,心裡害怕。”

“恐怕不是。”鐵龍凌厲掃視她:“你莫非見了官,心裡動了什麼念頭?”

“爺冤枉杏桃了,杏桃只是沒見過世面,心裡害怕,哪裡是動什麼念頭?”

鐵龍目光冷冷梭她,陰沉道:“沒動什麼念頭就好,杏桃,你若敢輕舉妄動,你娘和板兒,我第一個就不饒!”

“杏桃哪裡敢?”她眼胖一動,嬌媚笑著,聲音輕柔道:“杏桃已是爺的人,凡事聽爺的,爺說什麼,杏桃都聽。”

鐵龍聞言心一寬,睨緊她說:“你聽話,我自然厚待你。”

“謝謝爺。”眼眸轉了轉,攸不住困惑,好奇問:“那位捕頭大人怎會在此出入?”

鐵龍笑道:“捕頭大人是主人的知己,如今捕頭大人與他手下的官爺全部住這裡吶。”

杏桃一怔,心中倍感怪異,卻又不敢說什麼。鐵龍斜眼睥她,笑道:“這一次,虧得你洗手作羹湯,否則事情哪有如此順利,若要論功行賞,你應居首功。”

他雖說得慢條斯理,杏桃卻似乍然聽聞悶雷,頓時腦中轟然一響,一幕慘象迅即閃過。今午六個壯男正大快朵頤,忽聽慘叫此起彼落,六個人抱著肚子齜牙例嘴地往地面滾去,杏桃驚駭瞪直眼,暗自納悶,飯菜是她作的,只是她不明白,毛病究竟出在哪裡?忽然,瞥見鐵龍暗虛濘笑,這才恍然大悟。望眼地面,六個人或橫躺或斜臥,每張臉,口鼻流血十分恐怖,其中四人還眼目圓睜,死不瞑目。

想到六人慘死,杏桃心中一顫,臉孔繃得死僵。人茫然跟在鐵龍後頭,周遭似有冷風穿梭,陰慘妻涼,杏桃覺那股陰冷在身旁掠飛一陣後,循著她的領口、袖口竄入肌膚,她渾身發冷,人哆嗦不止。

張俊明一路漫行,一路沉思,行了好一段路,遠遠瞥見一女子迎面而來,女子低著頭,似乎想著心事,張俊明行近了,凝神一望,不覺大喜,忙喚:“燕姑娘!”

對方抬頭看了看,張俊明急行幾步趕上,問:“燕姑娘哪裡去來?”

燕燕飛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心裡正悶,漫步而行,沒想到走遠了,這會兒正想反回自家莊。”

張俊明突然心念一動,說:“這條官道,是否通往長沙?”

燕燕飛想了想,點點頭,訝道:“怎麼?”

張俊明精神一振,問:“燕姑娘剛才是從自家莊出來,循這條官道往前走,再折回?”

燕燕飛驚奇瞧他,不解道:“不錯,我是循這條官道往前走,再折回的。”

“有沒有另一條路通往長沙?”

燕燕飛緩緩搖頭:“這是唯一的路徑,老爹前往長沙,走的就是這條。”

張俊明神色凝重,問:“燕姑娘聽說過有個叫華容的小鎮?”

“華容?”燕燕飛點頭道:“離此地應不太遠,聽說屬湖南地界。”

“若去華容,也是走這條嗎?”

“不錯,華容走這條,長沙也是這條,只不過華容近,長沙遠罷了。”

“如此說來華容、長沙者是這條,沒有第二條?”

燕燕飛點點頭:“我雖非本地人,但前幾天老爹去長沙,曾經打聽過,不錯,只有這條,沒有第二條。”訝異注視他:“捕頭問這個做什麼?”

張俊明並不答話,卻問:“燕姑娘剛才走在路上,有沒有碰見熟人?”

燕燕飛困惑搖頭。

“難道沒有碰見駕馬車的?”

燕燕飛沉吟一下,說“我這一路上,碰到一個行人,一個推公雞車,一個駕騾車的,就沒碰到駕馬車的,連匹馬也沒瞧見。”

“沒碰到鐵龍?駕著馬車的鐵龍?”

燕燕飛一愕,追問:“鐵龍,他怎麼了?”

張俊明低低啊了一聲,眼裡泛光,神采奕奕,喃喃道:“原來鐵龍在撒謊。”

白禹奇靜靜凝望杏桃,半晌無言。那杏桃低垂眼臉,唇邊微有笑意,看來羞人答答,別有韻味。白禹奇見她雖不敢正眼瞧人,卻三番兩次用眼角偷偷瞄著他。鐵龍眼見白禹奇遲遲不開口,忙對杏桃說:“這是少爺,日後你在這聽候使喚,好好侍候少爺。”

杏桃乖巧稱是,低垂眉眼,將眼波送出,笑意甜甜。

白禹奇見她多次偷眼覷人,納悶道:“你為何如此看人?”

杏桃柔聲說:“少爺恕罪,只因少爺風采翩翩,故而忍不住想多瞧少爺幾眼。”

白禹奇皺皺眉,故意問:“你莫非見過我?與我有一面之緣?”

杏桃緩緩搖起頭來,說:“我哪裡曾見過少爺!”含笑盯鐵龍:“是爺不嫌棄,帶杏桃來白家莊,杏桃才有福份見到少爺。”

鐵龍聽她甜言蜜語,甚是靈巧,不覺微微一笑,轉身道:“有少爺在,以後不許喚什麼爺,這裡大家稱我鐵管家。”

杏桃機伶一點頭,撫媚笑道:“杏桃什麼都不懂,還要鐵管家多教誨。”

琴兒站一旁,原本悶悶不樂,看眼前這女人,輕贊淺笑,朝白禹奇頻送秋波,那般撫媚,分明楊花水性,琴兒越瞧心頭越惱,暗忖日後在一個屋簷下,日子如何好過?

原本氣悶胸中,看杏桃姿態,琴兒氣衝腦門,頃刻間覺身體異常不適,眼前微暈,胸中一陣嘔心,突想作嶇,只聞呢的一響,琴兒急掩嘴,白禹奇訝異看她:“怎麼回事?”

琴兒臉色發青,頭重腳輕,幾要栽倒,她咬緊牙關勉強挺住,艱難道:“琴兒突覺不適……”

白禹奇哦了聲,說:“你去歇吧。”

琴兒雙目微閉,捧著心,腳步蹣跚退下。

白禹奇瞄瞄杏桃,同鐵龍一使眼色,鐵龍會意,對杏桃說:“你暫且退下。”

杳桃含笑覷了白禹奇一眼,屈膝福了一福,婷婷走了。

白禹奇待她走遠,臉色一凝,盯住鐵龍說:“我看你辦事牢靠,凡事信任你,料不到你竟給我拖了個尾巴。”

鐵龍分明知他意思,卻故作糊塗:“我如何給少爺拖了個尾巴?”

白禹奇悶悶道:“你把那女人找來做什麼?”

鐵龍先是笑而不語,眼睛看牢白禹奇,緩緩說:“這女人溫柔可親,她來侍候少爺,少爺必然心滿意足。”

白禹奇不以為然:“溫柔可親的女人多的是。”

“哦!”鐵龍一瞟他,依舊微笑:“奇園這位琴兒,她溫柔可親嗎?”

“不管她是不是溫柔可親,最少在我面前,她十分聽話。”

“多一個聽話的人侍候,可不更好?”

白禹奇眸光上下左右睃睃鐵龍,鐵龍瞧他眼如利刃,似要刺透肌膚,看入人心,不覺微笑盡去,凝神相看。雙方相視片刻,白禹奇終於輕輕嘆口氣。

鐵龍故作不解:“少爺為何嘆氣?”

“我看你平日精明,竟會糊塗一時。”

“怎麼說?”

“你把杏桃帶回,就是糊塗。”

鐵龍迅速瞄他一眼,訝異道:“我帶回杏桃,怎地不僅無功,反而有過?”

白禹奇上下再一瞅鐵龍,困惑道:“你究竟真糊塗還是假糊塗,竟不知輕重。”

鐵龍一挺胸,理直氣壯:“少爺以為我不知輕重?”隨又壓低聲,暖昧笑道:“杏桃這姑娘,不但溫柔體貼,若要侍候人,也是一等一的妙,故而將她帶回,無非獻給少爺。”

白禹奇一愣,反問:“你以為我是好色之徒?我要那女人做什麼?”

“少爺……”

白禹奇冷著臉,間:“她哪裡人?”

“這點少爺放心,她是外地人,此地無人認識,安置奇園,毫無不妥。”

白禹奇沉吟一下,問:“她是做什麼的?”

“那些童男童女,原是她負責看管的。”

“如此說來,她知道事情真相?”

“只略略知道,其他不知。”

白禹奇一瞪眼,四面一梭,問:“什麼叫略略知道?”

“六名守衛飲食,由她親手料理,親自送與守衛食用,那些守衛毒發之際,她見識過。”

白禹奇臉一凝,不以為然道:“既如此,此人還能帶回奇園?”

鐵龍微笑道:“就因為如此,此人帶回奇園,萬無一失。”

白禹奇訝道:“怎麼說?”

鐵龍笑意更深,得意道:“六名守衛之死,我把功勞盡歸於她,此人留在奇園,有何不可?”壓低聲道:“何況我手上還有人質,還怕她怎地?”

“什麼人質?”

鐵龍眼梭四五,凝神傾聽半晌,說:“她娘在我手上,她若敢輕舉妄動,我第一個不饒她娘!”

白禹奇輕嘆一口氣,鐵龍見他並未釋懷,忙笑顏逐開道:

“少爺現在怪我,只怕日後要謝我。”

看白禹奇臉有訝色,鐵龍補充道:“那女人十分妙,我明知少爺會反對,卻將她帶回,無非為少爺好。”

白禹奇錯愕一下,反問:“怎麼說?”

鐵龍湊他身邊,神秘兮兮道:“這杏桃如此妖燒迷人,少爺若喜歡,大可……”朝他一眨眼,暖昧笑笑。

白禹奇似無興趣,悶悶道:“我自從見了燕姑娘,一日裡總要想她千百次,哪容得下別人!”

鐵龍忙一怔,仍舊堆笑道:“這兩件事,彼此不妨誰礙誰,少爺愛那燕姑娘,不妨去追求,至於這杏桃,只要少爺願意,大可恣意享受妙處。”

白禹奇深深盯住他,似笑非笑:“你似乎對她知之甚詳?”

鐵龍暖昧笑道:“鐵龍自信眼光還不太差,你看那杏桃,雙目明亮,波光似水,又體態豐盈,如此女子,怎會不妙?少爺若要她,不妨視她如瓦石,當能領略奇妙,如此不僅健身強身,身心亦甚決活,否則過於激情,為色所迷,恐怕大傷元氣。”

白禹奇一偏頭,凝蹄鐵龍半晌,忍不住道:“鐵龍,你究竟是何居心,將這女人弄進屋裡,你莫非視琴兒如眼中釘,有心氣她。”

鐵龍緩緩搖頭,說:“鐵龍一切為少爺好,一來奇園人手本就不足,二來,杏桃溫柔體貼,琴兒為搏少爺歡心,自然更用心侍候少爺,如此少爺不就更一口子福?”

白禹奇不搭腔,鐵龍見他似無意多談。半晌白禹奇方緩緩問:“兩樣東西帶回來了嗎?”

鐵龍一怔,隨即凝臉道:“鐵龍豈敢誤事?”伸手入前胸,撫摸兩下,掏出薄薄兩冊本子,說:“不知少爺如何處理?”

“既然對方追查什緊,何不物歸原主!”

“如何物歸原主?”

“從何處得來,便歸還何處。”

鐵龍搖頭,斷然道:“我不贊成。”

“為何?”

“與其物歸原主,不如一把火燒掉。”

“一把火燒了,不妥,只有物歸原主,對方才會停止追查。”

鐵龍緩緩搖頭,不以為然道:“物歸原主,難免風險,若不慎被識破,豈不徒增麻煩?”

“這……”

“少爺別忘了,那張捕頭有任務在身,燕姑娘也非泛泛之輩,還有和尚、簡瞎子兄妹等一干人,萬一有麻煩,不只是大麻煩,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這本子如此珍貴,燒掉不是太……”

鐵龍不以為然道:“少爺平日處事果斷,今日怎地遲疑不決?”

白禹奇苦笑著,沉思一會,斷然頷首:“取火來,燒了!”

※※※

琴兒醒來,已是掌燈時分,身體已無不適,心中卻沉鬱末去,懶洋洋梳理好頭髮,靜靜踱出,瞥見白禹奇斜依榻椅沉思,心中一喜,快步向前去。白禹奇見是她,問道:“好一點了嗎?”

琴兒聽他語帶關切,其覺欣慰,柔聲回道:“多謝少爺,好一點了。”

白禹奇嗯了聲,琴兒瞅瞅他,看他坐起身子,皺著眉,默聲不響,似乎不下再問,琴兒忍不住微帶幽怨:“少爺何不問問我為何身子不適?”

白禹奇一訝,問;“為何?”

“一來昨夜沒睡好,二來今日大勞累,還有……”琴兒頭一低,不勝嬌羞:“琴兒怕是懷了少爺的孩子了。”

白禹奇驀然一抬頭,驚愕看她。

琴兒看他滿臉愕然,忙走近前,將手伸出,低聲道:“是不是懷了孩子,少爺把脈便知。”

白禹奇伸手過來,一搭脈,眉頭漸皺漸深,不到片刻,凝著臉,沉沉嘆氣:“鐵龍今日帶回那女人,已夠我憂心,你偏又添我麻煩!”將她手一放,悶悶生氣。

琴兒心一沉,眼眶一紅,委屈道:“懷了少爺的孩子,本是天大喜事,不料少爺竟視為麻煩。”見他默聲不響,覺有話悠在心中,不說難過,理直氣壯道:“就算麻煩也罷,這麻煩豈只是我一個人招來惹來的?”

白禹奇本已氣悶至極,總她如此一說,立即瞪眼看她,氣道:“你還強嘴!”

琴兒再也悠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鼻子隨即唏嗦響起,白禹奇煩道:“你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琴兒想他一早何等溫存,此刻卻又翻臉無情,心下一恨,一咬牙,抹去淚水,止了唏嗦聲,白禹奇訝然一瞥她,卻見琴兒一個轉身,急步而去,白禹奇看她走了十來步,眼看要奔出,急喝道:“站住!哪裡去?”

琴兒幽怨一瞄白禹奇,心中一酸,便咽道:“琴兒心裡悶得慌,不敢再惹少爺生氣,去找燕姑娘。”

白禹奇一怔:“找燕姑娘做什麼?”

“聊天說笑,解解悶氣。”說罷,繼續往外行去。

白禹奇突然縱身一躍,百擋她眼前,冷笑道:“你要與燕姑娘談天說笑,也不先照照鏡子,看見不見得人?”

琴兒心裡有氣,強自抑制,悽然道:“琴兒如今見不得人,過一陣子,肚子鼓起,就更見不得人了。”

白禹奇怒火沖天,狠狠盯住琴兒,罵道:“你如今已如此神氣,過一陣子還得了!”突然閃過一念,暗忖琴兒曾經妒火中燒,欲殺燕燕飛以洩心頭之恨,如今杏桃來到奇園,搔首弄姿,媚態撩人,她心底必然恨死這狐媚女子。這杏桃既如芒在背,教人不安,何不藉琴兒之手,去除心腹大患?主意既定,冷聲道:“鐵龍雖給我找來麻煩,但左思右想,那杏桃性情溫柔,也有可取之處。”

琴兒一聽,呆了一呆,半晌方才嘆了口氣,痛心道:“少爺是自家莊主人,少爺決定什麼,做什麼,無人敢攔,如今這個叫杏桃的,分明是個禍害,我和鐵龍千辛萬苦湮滅一切,卻把杏桃這麼可怕的人安置奇園,將來不出事則已,一出事……”

白禹奇原本憂心忡忡,這下更恍然而驚,連點幾下頭,輕道:“琴兒,你說中我心事了。”

琴兒驚喜一抬頭:“少爺認為我說得有理?”

琴兒看他神色小心,遂問:“鐵龍、杏桃哪裡去了?”

“四處走動去了。”

琴兒一驚,訝道:“杏桃不過是奇園新添的脾女,鐵龍如此慎重,似乎唯恐人不知!”

“不錯,他在大廳,招集護院、家丁、下人等,將杏桃引介大家認識。”

琴兒見他眼角眉梢盡是愁雲,不覺若有所悟,溫柔道:“怪不得少爺剛才生氣,原來心中煩悶,琴兒差點誤解少爺,以為少爺對琴兒無情……”

白禹奇微笑道:“一點不錯,琴兒,我沒白疼你。”

琴兒愁悶盡去,一凝神,困惑道:“杏桃既是禍害,少爺為何接納她?”

白禹奇略一沉思,苦笑道:“這就是鐵龍的厲害處,他若偷偷帶回杏桃,我要如何處置都無妨,只是他從白家莊正門堂而皇之帶進來,聽說一進門,就碰見張捕頭,你想,我能不接納嗎?”

“鐵龍要將她帶回,琴兒不以為然,鐵龍竟一意孤行,琴兒也無法,也不知鐵龍作何打算?”

“此事有違常理,令人納悶。”白禹奇皺皺眉,憂心道:“杏桃一日在,我就一日不得安枕。”

琴兒一覷四周,又仔細聽聽動靜,方才冷笑道:“她既害得少爺不得安枕,琴兒就要她消失得無影無蹤!”

白禹奇倏地一把攬她入懷,柔聲道:“好琴兒,你聰明絕頂,可惜性情剛烈,容易誤事。若要杏桃消失得無影無蹤,千萬慎重而行,別意氣用事。”

邊說邊大手輕撫她肩背,來來回回,反反覆覆,琴兒承受他的溫柔,心神為之一漾,嬌柔道:“少爺放心,為了你,為了我腹中胎兒,琴兒必思慮周詳,再慎重行事,以免少爺憂心。”

“好琴兒!”白禹奇將她攬抱更緊,雙唇輕輟她耳朵,輕柔道:“姓白的絕不虧待你!”

琴兒心中一陣激盪,決然道:“只要少爺不虧待我,別說為少爺做事,就是為少爺死,琴兒也甘心!”

白禹奇靜靜凝望琴兒,驀然捧起她的臉,順手扯掉她唇畔輕紗,頭頸往下一俯,琴兒渾身一震,一踞腳尖,忙忙迎上。白禹奇緊緊吻住她的櫻唇,琴兒迷起眼,頭肩靠他臂彎,渾身軟乏,心中卻樂陶陶,醮釀然,滴酒末飲,卻似酒精體內發酵,她覺得自己正做著好夢,渾身輕飄飄,似要飛上天,人醉了,暈了。

忽然外頭有人拉鈴,琴兒恍若未覺,白禹奇輕輕一推她,琴兒從夢中醒來,滿眼迷離茫然,白禹奇低語道:“我請張捕頭、燕姑娘便餐,莫非他們來了?”

琴兒不知所措呆站著,白禹奇上下一打量她,說:“去收拾一下。”

琴兒立即會意過來,自己剛才哭過,又與他廝纏好一會,想必儀容亂糟糟,見不得人,忙急急一旋身,入內打理去了。

來人果然是張俊明、燕燕飛。面對客人,白禹奇心情虛飄,想到昨夜不能剋制,對佳人無禮,神情不免為之澀澀。看燕燕飛臉色姿態如常,略略放下心來,說:“二位來得早,真是難得。”

張俊明笑呵呵:“燕姑娘聽說鐵管家帶回來一個婢女,十分美豔,急著來瞧瞧。”

白禹奇聞言一怔,神色一窘,吶吶道:“只不過是個尋常女子,沒什麼好看的。”

燕燕飛瞧著白禹奇,並不言語,張俊明笑道:“白兄真是好福氣,有一個琴藝精湛的琴兒,已令人羨慕,如今又添了個溫柔體貼,花不溜丟的婢女,生活想必更見憫意。”

白禹奇看燕燕飛睜著黑亮大眼瞧他,益發不自在,苦笑道:“張兄見笑了,這婢女是鐵管家物色來的。”

正說著話,鐵龍、杏挑已回來。那杏桃走起路來扭腰擺臀,搖曳生姿。鐵龍見客人已到,忙對杏桃說:“這位捕頭大人,你已見過,這位燕姑娘。”

杏桃一愣,隨即盈盈帶笑朝張俊明一福,繼而眼瞅燕燕飛,又是一福,嬌聲嬌氣說:“見過燕姑娘。”

燕燕飛仔細打量,見她肌膚細緻白嫩,頗為豔麗,又看她體態豐滿,眼角眉梢,盡是嬌媚,不覺笑看張俊明:“捕頭所言,果然不虛。”

三個人眼光在杏桃身上來來去去,白禹奇滿臉困窘,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燕燕飛、張俊明二人則交頭接耳,說說笑笑,表情多麼有趣般,鐵龍不覺好奇道:“張捕頭、燕姑娘不知笑些什麼,可否說來長長鐵龍見識?”

燕燕飛笑而不語,張俊明望向杏桃,笑道:“鐵管家帶回來的這位姑娘,十分標緻,剛才張某說與燕姑娘聽,燕姑娘迫不及待說要見識一番,這下見了,燕姑娘說張某所言不虛。”

鐵龍霎時例唇一笑,沾沾自喜道:“二位誇讚杏桃,等於誇獎鐵龍,這位杏桃姑娘是我物色的。”對杏桃說:“二位貴客誇讚你標緻,謝過人家。”

杏桃本已微有笑意,這下笑得更是嫵媚,朝二人一福,乖巧道:“杏桃謝過捕頭大人,燕姑娘。”

僕婦婢女陸續提來酒食,不旋踵已擺滿一桌,琴兒、杏桃站立一旁,忙著侍候,白禹奇看鐵龍進進出出,忙道:“鐵管家別忙,席上陪客。”

鐵龍一拱手:“鐵龍潛越,罪過,罪過。”說罷也不推辭,人剌剌敬陪末座。

燕燕飛瞟一眼杏桃說:“杏桃姑娘哪裡人?”

杏桃嘴唇糯動,欲言又止,鐵龍忙道:“我從華容將杏桃接回的。”

燕燕飛一瞄杏桃,瞧她唇畔笑意僵澀,眉宇似有隱憂,忙將視線轉向鐵龍。

“如此說來,鐵管家今天去了華容?”

“是,快馬來回,沒多大擔擱。”

燕燕飛一凝臉,問:“鐵管家在路上,可曾聽到有關張獻忠的消息?”

鐵龍略一愣,若有所悟點頭:“燕姑娘莫非關心林老爹?”

燕燕飛微微頷首。

鐵龍稍一沉吟,緩緩搖頭道:“只怕林老爹要撲空了。”

眾人皆驚,張俊明急追問:“這話怎麼說?”

“我路上遇到一人,從長沙那方面來的,這人一身狼狽,像個乞兒……”掃視眾人一眼,不徐不疾道:“這人原是個船伕,在洞庭湖上討生活,聽說賊在長沙一帶,燒殺護掠,將洞庭湖的船隻搶去,打算前往四川,與李自成火拼……”

燕燕飛啊的低呼:“魔頭已離開長沙?”

鐵龍點點頭:“聽說剛離開不久。魔頭過洞庭湖,曾在洞庭湖君座前卜問吉凶,結果連得三次兇卦,魔頭勃然大怒,一掌將洞庭湖神像推倒,賊軍分乘船隻,浩浩蕩蕩,奔向四川!”

張獻忠竟敢推倒洞庭湖君,其膽大妄為,已到無天地神鬼的地步,眾人搖頭嘆息,燕燕飛呢喃道:“天啊!老爹千里迢迢,豈不又要撲空!”

大家看她掉了魂魄,漫不經心,愁眉苦臉,俱都靜靜瞧她,燕燕飛嘆道:“老爹偌大年紀,令人不忍。”張俊明勸慰道:“老爹為天下蒼生受苦,老天爺想必會庇護他。”

燕燕飛鬱郁不歡道:“無論如何,教人心急,恨不得追上前,探個究竟。”

白禹奇靜靜一望她,緩緩道:“老爹即使找到張獻忠,兇險更大,老爹今撲空,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燕姑娘不必太難過!”

“老爹從延安追蹤而來,不找到張獻忠誓不罷休,只怕撲了空,他還是執意走下去,可憐偌大年紀,還要飽受奔彼之苦。”沉沉嘆了口氣,說:“若非採花大盜之事未了,真想趕到長沙,尋到老爹才安心。”

眾人面面相覷,張俊明沉思一下,說:“這採花大盜也怪,也不知為何擄了春花?擄去之後並未傷她一根寒毛,又將她棄置茅屋中,這幾日又銷聲匿跡,也沒再聽說童男童女、少女失蹤,教人匪夷所思,不知從何查起?”眼一掃琴兒、鐵龍道:“不過,也不怕他不現形,昨夜奇園有人撒迷魂香,恐怕與採花大盜有關。”

眾人神情愕然,琴兒微微變了臉色,杏桃眼珠滴溜轉了幾千,眼裡波光閃爍,鐵龍一抬頭,狠狠一瞪,慌得杏桃忙垂下臉。

“抓拿採花大盜,張某責無旁貸。”對白禹奇道:“聽說白兄打算辦一桌素席,邀請和尚、簡天助兄妹,大家商討如何緝拿採花大盜?”

白禹奇略一沉思,說:“不錯,是打算設素宴相邀,時間在明晚。”朝燕燕飛一拱手:“燕姑娘知道他們落腳何處,還盼轉達盛意。”

飯罷張俊明、燕燕飛辭去,白禹奇喚住張俊明,說“張兄慢走一步,白某有話說。”對琴兒道:“送送燕姑娘。”

燕燕飛也不推辭,與琴兒並肩朝內院行去,張俊明盯住燕燕飛背影,心不在焉問:“白兄有事?”

白禹奇微笑著,澀然道:“白某對燕姑娘真心真意,不知張兄是否與燕姑娘提起過?姻緣之事是否有指望?”

張俊明朝白禹奇臉上看了看,想他昨夜對燕燕飛輕薄,害得她羞惱交集,怎可能應允婚事?他當然不曾,也不肯居間作月老,只是這話不便明言,略一沉吟,忽然想到自己胸臆滿是酸意,無處揮發,何不趁機數落他,好痛快一番?主意既定,故意麵現難色,說:“張某今日曾與燕姑娘談起,燕姑娘聞後冷冷一笑,一語不發,張某也不解其意,敢問白兄,是否對燕姑娘作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昨夜對燕燕飛有越軌之事,白禹奇本就心虛,聽他言語,做事洞澈一切,不覺雙頰一熱,吶吶道:“燕姑娘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一笑置之?”

“並非一笑置之。”張俊明緩緩搖頭,瞧也沒瞧他一眼,輕聲道:“是冷笑置之,故而張某甚覺納悶,莫非白兄對地做了不該做的事,引她不快?”

白禹奇耳根發熱,嘴唇糯動,欲言又止。

“張某也不解燕姑娘何以如此?想追問,燕姑娘似不願多言。”話說至此,張俊明甚覺暢快,想他對燕燕飛輕薄,令人不齒,如今言語狠戮他兩下,也稍抑心中怒氣。

白禹奇呆立半晌,聽張俊明說:“多謝白兄豐盛酒食,張某告退。”這才恍若夢醒,吶吶道:“有勞張兄,白某謝過。”

“不必客氣,張某沒幫上忙,真是慚愧。”

看張俊明大步而去,白禹奇緩緩走回屋裡,鐵龍恍似鬼魅,無聲無息跟在身旁,白禹奇察覺了,不樂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少爺悶悶不樂,鐵龍放不下心。”

白禹奇冷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鐵龍滿臉堆笑,說:“鐵龍一向忠自耿耿。”

白禹奇一瞧他,問:“剛才那姓張的說的一言一語,你都聽見了?”

“是。”

白禹奇沉思半晌,疑惑道:“莫非燕姑娘人未昏迷,把一切看在眼裡,故而姓張的一提婚事,她冷笑置之?”

鐵龍眼睛緊瞅白禹奇,說:“少爺在意她冷笑置之?”

白禹奇臉色一凝,眼睜凌厲一掃他,突地哼哼笑了兩聲:“我白某人,方圓數百里,長得標緻的閨女,哪一個不想得我青睞?哪一個不想嫁我為妻為妾?今日向人提親,竟遭人冷笑置之,我如何能忍受!”

鐵龍微笑道:“少爺既知自己廣受閨女青睞,何苦為一點小事煩躁?”

白禹奇沉沉嘆了口氣。

鐵龍襯著他,討好地:“少爺要女人,何愁沒有女人,那杏桃……”

白禹奇冷冷一揪鐵龍,悶悶道:“誰能與那燕姑娘相比?十個標緻的閨女,抵得上一個燕燕飛嗎?”

鐵龍長聲一嘆,搖頭道:“少爺未免太過迷戀她,天涯何處無芳草?”

白禹奇聽若未聞,冷然道:“取我玉笛!”

鐵龍應是,將玉笛取出,白禹奇接過玉笛,返身即走。鐵龍追到門口,道:“少爺請早點回來歇息.”

白禹奇吭也不吭一聲,瞬間沒入黑夜。

鐵龍冷冷一笑,忽聽有人柔聲問:“他哪裡去?”

鐵龍瞄對方一眼,說:“策馬而出,直奔溪邊,對著飛瀑,吹笛解悶!”

“為什麼?”

鐵龍冷笑:“他太不痛快了!”

“鐵管家……”

鐵龍愕然抬頭,看杏桃睜著一雙媚眼,嘴唇囁嚅,似有話說,鐵龍眼睛四周一睃,邪笑著伸手過去,在她身上亂捏亂抓一陣,杏桃稍作閃避,扭妮道:“不要嘛!人家撞見了不好。”

鐵龍縮回手來,冷聲問:“有什麼話,說吧。”

杏桃略一遲疑,道:“什麼時候放了我娘?”

鐵龍一愕,說:“快了!快了!”

“我不明白,你把我弄來這做什麼?”

“捨不得你啊!”鐵龍嘻皮笑臉,一揪她頰,語調暖昧:“事成之後,你找雙雙飛去,一起過好日子。”

“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什麼,要活命,要過好日子,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可是我娘……”

鐵龍眉頭一皺,不樂道:“你那老孃,到時候,也跟我們一起享福。”

“可是,”杏桃囁嚅道:“這要等多久?”

鐵龍沉思一下,說:“至少要等那兩個人離開自家莊。”

“誰?”

“今晚來吃飯約兩個。”鐵龍說:“這兩個人,你得留意著,不能讓他們看出破綻,否則命都沒有。”

杏桃怔怔半晌,面現驚惶。

“少爺似乎對你大有顧忌,杏桃,就看你自己了。”

杏桃困惑一眨眼:“要我做什麼?”

鐵龍一點地鼻尖,笑得暖昧:“用點手段,好好侍候他,最少不能視你如眼中釘。”

杏桃一瞅他,抿抿嘴,委曲道:“我是你的人,你竟要我侍候他。”

鐵龍嘻皮笑臉:“我也捨不得,只不過,要他不生疑,只好侍候他。”又在她頰上捏了一把,說:“聽你言語,似乎委曲,他若肯讓你侍候,也是你的造化。”

杏桃一愣,噘著嘴,遲疑半晌,方說:“你與他,誰的本事事?”

鐵龍嘻嘻又笑,伸祿山之爪摸她一把:“你說床上的本事?還是床下的本事?”

杏桃睨他一眼,輕罵:“好沒正經!”

鐵龍笑容斂起,臉色一凝,杏桃看他橫肉陡生,不寒而憷。鐵龍冷笑道:“若非他有些能耐,我何苦煞費腦筋!”

水循著陡峭山壁飛竄而下,急如驟風,瀉若暴雨,嘩嘩不歇,至地面匯成溪流,百朝前奔竄。

飛瀑對岸,白禹奇手握玉笛,臨溪而吹。連串笛音悠悠響起,笛聲水聲交相作響,格外清幽悅耳。那笛音越來越悠揚了亮,不多時已將嘩嘩流水掩去,只剩悠悠旋律,一串接一串長響,時而清脆昂揚,時而衷傷幽怨。約莫蛀香功夫,旋律忽焉而止。白禹奇靜靜佇立,胸中積悶,似隨水流去大半。他放下玉笛,凝望飛瀑,有輕細聲響入耳,白禹奇出聲問:“誰?”

沒有回答,隱約聽得細碎腳步,從那端一路踩著落葉而來,每踩一步,地面立時沙沙作響,由遠而近,漸近漸清晰。

白禹奇冉問:“琴兒?”

“是。”

“來做什麼?”

她柔聲答:“特地來侍候少爺。”

白禹奇皺皺眉,有話本要脫口而出,瞬間襟口,溫存道:“難為你。”

琴兒含笑看他:“琴兒聽說少爺取了玉笛,又聽說少爺策馬而出,故而急急趕來。”

“你倒是用心!”

琴兒上前偎他懷裡,白禹奇臉頰摩擎她耳鬢,柔聲問:“你可看見飛瀑?”

琴兒一愣,應道:“看見了,少爺莫非動了什麼念頭了?”

白禹奇聲音嚴肅:“回我話,飛瀑頂端是什麼?”

“從飛瀑最頂端往下看,正是懸崖。”

白禹奇微微一笑:“懸崖深不深?摔不摔得死人?”

“飛瀑有多高,懸崖便有多深,人若從上頭失足摔下,即使不摔死,也要被水淹死!”

“說得一點不錯!”一摟她肩,說:“那個女人,就交與你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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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47:34 |只看該作者

十三  玉笛殺機

四人暫居茅屋之內,夜來無事,談起白家莊有意邀宴,眾人不覺面露凝重,悟凡猜疑道:“莫非想將我們一網打盡?”

簡天紅一噘嘴,說:“這可說不定,白家莊的奇園本就稀奇古怪。”

悟塵問:“說定什麼時候?”

“早上燕姊姊才告訴我的,燕姊姊說白家莊要請我們吃素宴,也沒說定什麼時候。”簡天紅想了想,說:“說不定他們在飯菜下毒。”

簡天助冷笑道:“他們要敢,只怕有人不饒!”

簡天紅眼睛溜溜轉了一圈,調皮微笑:“哥每道菜都用銀替叉上一叉,有毒無毒立見分曉。”

眾人聽她說孩子話,不覺都笑了。

悟凡沉思一下,若悟塵說:“師兄何不卜個卦,看看這宴能不能去?”

悟塵臉上一凝,緩緩搖頭:“不是我不卜卦,白家莊邀宴,正是大好機會,簡兄要找仇家,我們要尋易筋、洗髓二經,不管如何兇險,也要赴宴,何須卜卦?”

大傢俱都靜默下來,簡天助緩緩點頭:“你說得有理,姓簡的為尋仇家,拚了死也不怕,還怕去吃一頓飯?”稍一沉思,又說:“宴席之上,若氣氛和諧,要求鐵龍敞開前胸,讓大家看個究竟,若他右胸是否有扳指痕!”

“若氣氛不好呢?”

簡天助冷冷一哼:“不必客氣,眾人剝去鐵龍衣襟,瞧個仔細,這頓飯須冒兇險,不能白吃。”

悟凡突話鋒一轉:“也不知悟明如何,怎地去了一天一夜不見回來?”

悟塵說:“我們換了地方,他不知道,怎麼回來?”

忽然簡天助一抬手,大家傾聽一下,隱約聽得的撻馬蹄,簡天助說:“來了兩匹馬。”一轉臉,將身旁的火次熄了。

簡天紅說:“哥怕什麼?白家莊既要邀宴,難不成這時候還來害我們?”

簡天助冷笑道:“江湖路險,很可能表面邀宴,要我們疏於防範,一網打盡。”

悟塵往他臉上看看,忍不住感慨:“簡兄倒是小心,步步為營。”

簡天助哺然而嘆:“姓簡的末吃虧上當前,也是大而化之,是受了教訓才步步為營的。”

馬蹄已然消失,簡天助側耳傾聽一會兒,低說:“人來了。”

每個人背脊一挺,屏神以待。

外頭有人叫門:“師兄,開門。”

悟凡忙說:“是悟明!”正要起身,簡天助一拉他,悟凡訝異道:“是我師弟,自己人。”

簡天助凝著臉,示意他襟聲。

又聽得有人說:“我是張頭手下的刁傅,特地送悟明師父回來,裡面沒事吧?”

眾人鬆了口氣,將門一開,果然二人站門口。小傅說:“燕姑娘要我帶話來,白家莊明晚準備素宴,各位務必賞光。”

悟塵藉著小傅手中的燈籠,將悟明打量一番,問:“你沒事吧?”

悟明搖搖頭說:“這位傅爺,本來昨晚就要送我回來,怕被人跟蹤,這會兒才送我回來,我在白家莊,與官爺在一起,一切都好。”

小傅看看眾人,道:“白少爺既邀宴,想暫時不會對各位如何,各位請今夜好好安歇,明晚準時赴宴。”

杏桃在自己屋裡,將床褥、枕頭俱都鋪好,忽聽得有人敲門,她訝異抬眼,門原是半敞著,琴兒站在門畔,一邊叩門,一邊揪著她,一見杏桃抬頭,停止敲門,微笑看她:“還缺什麼沒有?”

杏桃慌忙迎前兩步,受寵若驚道:“多謝琴兒姊姊,不缺了。”

琴兒眉心一皺,微有不悅:“你喚我姊姊,莫非自以為比我年輕?”

“不是。”杏桃乖巧一擺頭,說:“本來該喚妹妹的,想妹妹比我年輕,卻對奇園規矩全然知曉,杏桃雖然痴長,可惜什麼也不懂,故而喚你姊姊。”

琴兒聽她如此嘴甜,不覺心中冷笑,表面卻笑吟吟道:“你倒是伶巧,說起話來伶牙俐齒,怪不得鐵管家捨不得你,將你帶回白家莊來。”

杏桃又羞又喜,一張臉笑甜了:“多謝琴兒姊姊誇獎。”

琴兒一雙利眼,將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瞧回頭,笑道:“也別客氣,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多謝琴兒姊姊把我當一家人,日後杏桃有不是的地方,還要琴兒姊姊多指教多原諒。”

琴兒凝望她臉,微笑道:“你如此乖巧可愛,教人忍不住打心底喜歡。”

“真的?”杏桃驚喜道:“杏桃初來乍到,只怕不懂規矩,討人厭煩。”

“放心好了,你如此機伶,誰都會喜歡你的。”

鐵龍站在外頭,先是面露訝色,瞬即冷冷一笑。

“已準備就緒了嗎?”

鐵龍回答:“少爺請勿操心,已準備就緒。”

白禹奇臉色一擠,又問:“宴席設在哪裡?”

“原本想設在奇園,擔心對方懷疑少爺誠意,故而設在大廳。”

白禹奇點頭道:“那兩個和尚見識過奇園機關,宴席若設在奇園,只怕人家疑為鴻門宴。”

“不錯。”

白禹奇微笑視他:“地點不鴻門,也不知宴席中會不會來段鴻門?”

鐵龍微笑:“該消滅已消滅,白家莊如尋常人家,少爺認為需要?”

“自然不需要。”

“不錯,鐵龍原本打算引開張捕頭、燕姑娘以便行事,只是如今已無後顧之憂,一切可以坦然面對,自然不須煞費苦心。”

白禹奇微笑道:“說得有理,如今白家莊可以坦然面對一切,只不知你能不能坦然面對客人?”

鐵龍一慌,立即輕拍胸口道:“少爺不須操心,鐵龍自然可以坦然面對。”

天色甫黑,白家莊正門大開,家丁、護院分立兩側,將悟塵師兄弟,簡天助兄妹等迎入莊內。

燈籠高懸,燈火分置角落,大廳亮如白晝。一入門,簡天助每踏一步,都先虛虛一踩,再踏實了,簡天紅看他走得小心翼翼,不覺悄悄問:“哥做什麼?”

“奇園既有機關,這裡也可能有。”

簡天紅聞言,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眼瞥見白禹奇、燕燕飛、張俊明等,匆匆從迴廊行來,不覺一寬心,道:“哥不須擔心,燕姊姊、張捕頭都在,諒他們不敢耍花樣。”

白禹奇一馬當先迎上,微笑道:“難得各位賞光,白某榮幸,請坐。”

眾人依席而坐,白禹奇注視簡天助,說:“這位簡兄彈得一手好琵琶,數日前在唐家客棧曾聆聽妙音,對簡兄格外佩服。”

“不敢當。”簡天助語氣冷冷道:“我簡瞎子別無所長,只會彈彈琵琶討生活。”

張俊明見氣氛不妙,忙說:“白兄玉笛吹得甚好,日後二位有興趣,何妨來段合奏,想必別有情趣。”

白禹奇微笑道:“能與簡兄切磋,三生有幸。”

簡天助冷冷一哼:“姓簡的高攀不起。”

白禹奇微微一愕,訝然視他:“聽簡兄語氣,十分不歡,莫非對白家莊不滿?”

簡天助一瞪白眼,欲言又止,燕燕飛微笑凝看他,說:“簡兄若有不快,何不說出來?”

簡天助臉色一緩,閉眼沉思,鐵龍見他半天不開口,追問道:“莫非你心中的不決,與白家莊有關?”

簡天助霍然睜眼,冷聲問:“你是誰?”

鐵龍微微一笑,從容道:“在下鐵龍,白家莊管家。”

簡天助面向他,冷冷道:“我聽你聲音甚是熟悉,四個多月前,你見過我嗎?”

鐵龍微笑道:“從未見過。”

簡天朗朝他一笑,說:“我看鐵管家不是沒見過,而是姓簡的前後判若兩人,你已不認得了。”順手端起桌上的茶盅說:“這是一盅茶,是不是?”

眾人全都驚愕瞪他,簡天助手腕一偏,茶水盡潑地面,將空茶盅亮與大家看,說:“各位有沒有本事,讓地面的茶水回到茶盅來?”

眾人一怔,鐵龍問道:“簡兄說這話,不知什麼意思?”

“姓簡的好比那潑地的茶水。”

鐵龍理直氣壯道:“一盅茶,怎能與人相比?”

簡天助神色一變,道:“我姓簡的本是個眼目晶亮的漢子,自從眼目被人所害,不如從前,不就像這裡潑地的茶水,要恢復已不可能了。”

鐵龍微笑道:“原來這樣比法,聽來好像有理,只是未免牽強。”

“姓簡的沒讀多少書,牽強也罷,有理也罷,姓簡的無非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各位有沒有興趣知道,姓簡的眼目為何被人所害?”

眾人交換眼色,白禹奇微笑看他:“簡兄何妨說來聽聽。”

簡天助一咬牙,沉沉道:“為了那易筋經、洗髓經。”

杏桃靜靜望著窗外,默默想著心事,不覺想出神,忽聽得有人問:“在想什麼啊?”

杏桃略吃一驚,回臉一看,見是琴兒,不覺說道:“姊姊什麼時候來的?杏桃竟不知。”

琴兒盈盈笑道:“我站你身旁已好一會兒,你竟毫無知覺,莫非想什麼心事?”

杏桃澀澀一笑,唇角孺動,欲言又止。

琴兒一睨她,語氣暖昧:“莫非想情郎?”

杏桃臉頰一熱,吶吶道:“姊姊莫要取笑,杏桃哪來情郎?”

“不是為情所擾,想必另有心事?”將她細細打量一番,緩緩道“你在奇園,雖然笑臉迎人,我卻看得出來,你似乎心事重重。”

杏桃囁嚅一下,心中一酸,雙眼淚光閃閃,說:“不瞞姊姊,我娘被鐵管家拘起,做人兒女的,怎能放得下心?”

琴兒靜靜看著她半晌,點頭讚賞道:“你倒真是個孝女。”

杏桃聞言越發難受,淚珠奪眶而出:“我娘一把年紀,還要受苦,杏桃十分牽掛,好想探視她,又不知被拘何處?”

琴兒靈機一動,說:“原來想探望你娘,這有何難!”

杏桃雙眸睜大,驚喜道:“你知道我娘在何處?”

琴兒微笑道:“怎會不知。”

杏桃一陣驚喜,雙膝隨之一軟,跪倒地面:“姊姊若知道,還盼成全。”

“你何不求鐵管家?”

“杏桃臨離開,已見過我娘一面,這會兒求他,他斷然不肯。”

琴兒哦了聲,問:“如此,又何必急於一時?”

“我娘換了位置,我心裡記掛,又怕……又怕……我娘不知是否安好無恙,故而想去看看。”

琴兒遲疑一下,為難道:“你一片孝心,我理應成全,只是鐵管家若知道,必會稟告少爺嚴懲,我如何擔待得起?”

杏桃看她眼色說:“姊姊若肯成全,事後杏桃絕口不提,至於那守牢的弟兄,多給他好處也就是了。”瞧她仍遲疑不決,忙磕下頭,哀求道:“姊姊千萬成全,杏桃記取姊姊恩德,日後定然報答。”略一凝思,將腕上玉鐲取下,雙手奉與琴兒說:“這隻鐲子,姊姊笑納。”

琴兒一瞄玉鐲,微微笑道:“你莫非看不起我,給這隻鐲子?”

杏桃一怔,瞪大眼,惶然道:“這鐲子雖不值什麼,卻是杏桃一點心意。”

“好了。”琴兒笑吟吟:“你自己留下吧,你琴兒姊姊在奇園,金銀珠寶看多了。”一站身,將玉鐲往她手上一套,說:“你自己留著用吧。”

“姊姊……”

琴兒將她拉起,說:“此刻少爺在大廳宴客,你我趁此機會,快去決回。”

杏桃輕拭眼角,喜極道:“姊姊恩德,杏桃沒齒難忘。”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每個人都凝著臉,沉默著。

張俊明靜靜望過去,看簡天助臉色鐵青,故作不解道:“被人所害,與易筋經、洗髓經有關少?”

簡天助陰鬱道:“不錯!”

張俊明望向悟塵三人:“這幾位師父也是來追查易筋經、洗髓經的?”

悟塵凝著臉稱是。

張俊明緩緩說:“如此說來,都與易筋經、洗髓經有關?”困惑看住簡天助:“你知道何人害你眼目?”

“奪去易筋經、洗髓經之人。”

“為何害你眼目?”

“殺人滅口。”

“若是殺人滅口,怎會只傷眼目?”

簡天助冷笑:“若非姓簡的命大,早就給滅了口,傷我眼目,只是小意思罷了。”

“那人,如何滅口?如何傷你眼目?”

簡天助雙目一掠白禹奇主僕說:“利針沾毒欲取我心臟,是我腳步不穩,矮身下去,方逃過一劫。”

張俊明一瞧簡天助,說:“如此說來,那毒針是否刺中你?”

“不刺中我何以知道?毒針刺入左鎖骨下,近雲門穴之處,張捕頭試想,再往下不是刺入心臟?”

眾人全都靜靜瞧他,張俊明略一沉思,問:“毒針是否還在?若在,可作證物。”

簡天助一愕,隨即說:“那針,我毒發時難忍其苦,順手拔掉,哪裡去找?”

張俊明喟然一嘆,問:“眼目呢?被何物所傷?”

簡天助雙目一闔,悻悻道:“以沙沾毒,瞬間襲我雙目,幾要失明。”

眾人全都沉默,燕燕飛注視白禹奇,緩緩搖頭嘆道:“毒針取人心臟,毒沙襲人眼目,似此行徑,邪魔歪道所為,令人不恥!”

白禹奇一怔,望她一眼,立即避她眼目,欲言又止。

氣氛頓顯沉悶,張俊明看住悟塵問:“你知道何人奪去貴寺的易筋經、洗髓經?”

“這……”

“你二人那夜闖入奇園,是否與易筋經、洗髓經有關?”

眾人皆把眼瞪大,灼灼看悟塵,悟塵說:“我二人追查易筋、洗髓二經,追得焦頭爛額,正苦無線索,那夜無意間發現簡兄撕鐵管家衣衫,故而闖入奇園。”

張俊明點頭道:“這緣由我聽兩位師父說過,正覺好奇,今日簡兄在座,正好當面請教簡兄,為何撕鐵管家衣衫?”

簡天助一瞄鐵龍,再揪住悟凡道:“我要看看,他右胸有無扳指痕?”

鐵龍見眾人均注視他,不慌不忙道:“我右胸怎會有扳指痕?”

簡天助冷冷道“你何不問問悟凡師父!”

鐵龍正待發話,白禹奇抬手製止,一邊眼梭悟凡,看他嘴唇動了動,似有話說,便微笑道:“請大家前來,無非商議如何緝拿採花大盜,各位有話儘管說,才不致心存芥蒂,也說不定因此尋得易筋經、洗髓經也未可知。”

悟凡抬眼一看眾人,雙手合掌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那夜敝寺寶經被奪,我情急之下,給對方一掌,當時我手上戴玉扳指,我將氣灌扳指上,擊那人右胸,那人想必留下扳指痕。”

鐵龍聞言一掃眾人,要笑不笑:“怪不得大家爭相撕我前襟!只是你們為何懷疑得我有扳指痕?”

簡天助冷笑道:“自己心裡明白,何須我等廢話!”

白禹奇瞅瞅他,微笑道:“簡兄何必動肝火,方才白某說過,今日邀各位前來,一為採花大盜,二為尋回寶經,簡兄若太激動,只怕傷了和氣,無補於事。”

簡天助難抑火氣,嘴唇一動,正要發作,燕燕飛微笑凝望他,柔聲道:“簡兄稍安勿躁,白少爺、張捕頭全在座,你有委曲,想必會給你一個公道。”

簡天助臉色稍和,聲音平和道:“燕姑娘既如此說,姓簡的真要在白少爺、張捕頭面前討個公道。”

白禹奇忙說:“簡兄何妨說來聽聽。”

簡天助微微含笑,不疾不徐道:“既然大家都在座,鐵管家何不敞開衣襟,讓大夥兒看個仔細,若無扳指痕便罷,若有扳指痕,姓簡的要再討公道。”

“好!”鐵龍喝了一聲:“快人快語!我鐵龍如今就敞開衣襟,讓大夥看個仔細!”

說時遲,那時決,只聞啪的一聲,鐵龍前襟已裸露,眾人張眼一望,見他胸前有堆橫七豎八彎彎曲曲的線條,凝神細看,赫然一大片刺青,刺的是隻蟾蜍,眾人張口結舌,驚愕萬狀,鐵龍慢條斯理一掩前胸說:“我鐵龍無大志,這輩子就想發個財,好置田置地,置奴買婢,為我鐵家爭一口氣。相傳蟾蜍見錢咬住不放,故而在胸前刺上大蟾蛛,看看能不能發財,如此而已。”

眾人啞然無視,簡天助和悟塵等人悵然若失,嘴唇蠕動,卻是一句話也無。白禹奇環顧眾人,拱手作揖,凝著臉道:“捉拿採花大盜,人人有責,寶經失落,我等理應寄予關心,各位若有蛛絲螞跡,煩請隨時通知,我白某人必然配合張捕頭,務要將人逮到,將經追回,三百兩緝盜金,只要誰有能耐,誰便取去!”

※※※

杏桃隨著琴兒,行在崎嶇道上,一路聽得下方水聲不止,路越走越黑,底下路面不平,杏桃越走越膽寒,看前方似無人跡,不覺顫抖問:“我娘他們,住在這裡嗎?”

琴兒一怔,警戒道:“你說你娘他們,什麼意思?難不成除了你娘,還有別人?”

杏桃愕了愕,立即警覺,鐵龍留下板兒,想必琴兒不知情,如此一想,便小心翼翼說:“不是還有人留下來看守我娘?杏桃的意思,我娘與那看守之人,就住這裡?這裡如此荒僻,怎會住這裡呢?”

琴兒冷冷反問:“依你說,該住哪裡呢?”

杏桃一時語塞,琴兒疑惑未去:“鐵管家就只留下你娘嗎?”

杏桃略一遲疑,說:“鐵管家留下誰我不知道,杏桃只要求他留下我娘,其他有什麼人全不與我相干。”

琴兒冷哼一聲:“你倒是伶牙俐嘴。”聽到腳下水聲嘩嘩不歇,知道到了懸崖,便將腳步一頓說:“好了,不走了。”

剛才一路之上,兩人說說笑笑,不料一登崎嶇山上,琴兒語氣越來越冷,杏桃早已懷疑,這下游目四顧,只見四處漆黑,冷風吹來刺人肌膚,耳畔但聞水聲嘩嘩,風聲呼呼,琴兒手中燈籠晃來晃去,燈火在黑裡閃著,照著琴兒陰鬱的眼睛,杏桃不覺心裡發毛,那燈火,猶似鬼火,琴兒恍似鬼魅。杏桃覺四周陰慘慘,風聲水聲如鬼哭神號,不覺毛骨悚然。杏桃葛然想起昨日那六個口角流血、眼目不閉的人,心下更加駭怕,頃刻間頸項似有陰風竄來飛去,一陣心虛,眼目慌忙一睃左右,琴兒問:“你看什麼?”

杏桃回過神,應道:“這裡沒有房屋,姊姊有沒有弄錯,怎會住在這裡?”

琴兒雙眸一瞪她,沉聲道:“這裡好風水,是你這賤婦的喪生之所!”

杏桃一驚,返身即走,琴兒一搭她肩,說:“你哪裡逃!”

杏桃渾身戰抖,嘴唇哆嗦:“原來你騙我上當!”

“就認命吧!”

杏桃急跪下去,淚水撲簌簌而下,哭著說:“姊姊饒了我,杏桃這輩子會感激姊姊。”

琴兒立時揚起一串詭笑:“你會感激我?我要你感激?你這狐媚小賤婦,到陰曹地府去引誘那些鬼怪吧!”

說罷順手一拉,迅即往前一推,杏桃矮身一站馬步,抗拒不成,只聽一聲驚叫,杏挑已踉蹌跌入水裡,原來這崖畔,有一凹下山溝,山泉從溝渠流過,至懸崖,奔竄而下,成了飛瀑。杏桃一踩入溝渠,再也經不住水冷苔滑,人便直向崖下滑去,千鈞一髮間,忽然一隻手用力拉住她,杏桃被拉了回來,緊接被攬腰抱起,杏桃如在夢中,心神浮起、飄蕩,渾然不知怎麼回事。

琴兒原本要一把將杏桃推入懸崖,不料杏桃抗拒,一步之差,跌入溝渠,琴兒本擬再補一掌,突覺身旁一陣急風,有人竄前施予援手,琴兒睜眼一看,頓時一驚,見勢不對,回身欲走,聽得暴喝:“哪裡走?”

琴兒駐足回首,對方橫肉浮現,滿眼兇光,情急間拔腿快奔,對方疾竄過來,劈頭便罵:“你這歹毒的臭婊子,姓鐵的不饒你!”

琴兒原本膽寒,想到奉白禹奇之命行事,便理直氣壯道:“你想怎樣?”

鐵龍冷冷一哼:“還你顏色,將你摔下懸崖!”

琴兒向裡挪了幾步,若距離懸崖稍遠,才略略放下心,嘴上依舊蠻悍道:“你敢?”

鐵龍囂然一個箭步,拿住琴兒胳臂,厲聲問:“杏桃是我帶進奇園的,哪裡惹你犯你,你竟要將她推落懸崖!”

琴兒一瞄杏桃,見她瑟縮地上,不覺咬牙切齒:“這賤婦搔首弄姿,琴兒瞧不順眼!”

手上加勁,將琴兒胳臂一捏,琴兒頓覺痛人肌骨,回眸一瞪他,叫道:“放開我!”

鐵龍咬牙道:“今天若饒你我不姓鐵!”

說著,使力一拉,再一甩,將琴兒狠狠拋了出去,琴兒落地站穩,鐵龍跟著躍來,沉聲道:“拔出你的劍,若不能殺我,我來定你生死!”

琴兒恨不得殺了他,這下聞言,鏘的拔出劍來,鐵龍好整以暇,將腰間刀刃亮出,琴兒一記“丹鳳朝陽”,直取他左太陽穴,鐵龍往後一仰頭,閃避的同時,刀刃橫擋眼前,立即一招“毒蠍反蛇”直挑琴兒胸口,琴兒為了閃躲,連續兩個“鶴子翻身”,未及站穩,鐵龍已飛奔而出,向前竄了十來步,琴兒急退,鐵龍一招“單鞭索喉”,直取她咽喉,琴兒已站崖邊,退無可退,鐵龍厲聲道:“你若不想死刀刃下,跳下去!”

琴兒驚道:“不!”

鐵龍作勢將刀刃收回,卻又立刻擊出,連刺四下,琴兒急忙左閃右避,鐵龍倏然跨前一步,出手一擊琴兒胸口,琴兒叫了一聲,再也站立不穩,人飛彈而上,眼看要墜入崖中,鐵龍冷笑道:“我讓你嚐嚐墜崖的滋味!”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有人箭也似飛過去,攬腰一抱琴兒,躍回崖畔,鐵龍張口結舌,待對方站穩,看出是燕燕飛,驚道:“是你!”

燕燕飛揪著鐵龍,笑道:“你倒是好身手!”

鐵龍鎮定下來,審視燕燕飛,冷冷說:“我們白家莊的家務事,不希望燕姑娘插手!”

燕燕飛一愣,正色道:“不錯,家務事外人不便插手,只是差點涉及人命,人命關天,不得不管!”

鐵龍愕了愕,不樂道:“好,你既要管,從頭管到尾,不要攔腰管!”

燕燕飛奇道:“你是說……”

“你只看見我把琴兒推落懸崖,你可看見琴兒把杏桃推落懸崖?”

燕燕飛一怔。

“你既然要管,先問問琴兒為什麼要推杏桃?若非我發現得早,只怕這會兒杏桃不是摔死,就是讓水淹死了,琴兒既然可以推杏桃墜崖,我當然也可以將琴兒推下去!”

燕燕飛一看琴兒,見她低著頭,猶有餘悸,遂說:“琴兒將人推落懸崖,固然不對,鐵管家身為白家莊管家,論人情世故,十分豐富,論年齡,也比琴兒長上一、二十歲,怎可意氣用事,與琴兒一般見識?”

一席話說得鐵龍欲辯無詞。

“我不是偏袒琴兒,你說琴兒推杏桃,我沒見到,我若見到,一樣攔她!”

鐵龍惱羞成怒,怒目看住燕燕飛,半晌方說:“你是白家莊貴賓,鐵龍不便說什麼,只是鐵龍奉勸燕姑娘,當管則管,不當管少管,事情管多了,難免自找晦氣!”轉臉對琴兒道:“今天算你好運,這會兒饒過你,我倒要看看,少爺饒不饒你?”

簡天助悶悶坐著,將匕首拿在手上,百般無聊,向上拋起,接住,拋起,接住。悟塵坐他身旁,將三枚銅錢握於手中,搖一搖,猛然一覆,看了一看,對悟明說:“陽卦。”悟明拿個石子,地面上劃個陽交,悟塵再搖,又對悟明道:“陰卦。”悟明忙劃個陰交,簡天紅挪身過來,笑嘻嘻問“做什麼啊?”

悟塵、悟明不理她。簡天助囂然站起,匕首扔將出去,只聽一聲啪,刀刃已插入土牆中,眾人仰頭看他,簡天助恨道:“分明右胸扳指痕,卻刺只大蟾蜍,可惡!”繼續走上前,將匕首拔出,轉臉將之一扔,插入另一面牆上,嘴裡猶悻悻然:“所有線索無用,徒勞一場。”

悟凡抬頭道:“阿彌陀佛,簡兄何必氣餒,事情總有轉機。”

簡天助咬牙道:“這仇家如此可恨,姓簡的不把似門揪出,怎能罷休!”

悟塵輕輕道:“疑似無路,柳暗花明。”

眾人見他凝神專注,若有所悟,全把眼光聚他身上,悟塵略一沉吟,喃喃道:“以勞為先,以動為上。”

簡天助一聲,怒火上竄,說:“勞也勞過,動也動過,所得俱無,還要以勞以先,以動為上!”

悟塵緩緩抬頭,微笑道:“簡兄稍安勿躁,如今別無良策,只靠雙足。”

簡天助一怔:“什麼意思?”

“大家分頭走動,偏僻之處看看,必有斬獲。”

回到奇園,鐵龍迫不及待,將杏桃險被推下懸崖一事述說一遍。說完,盯著白禹奇,說:“一切經過,鐵龍不敢瞞少爺,少爺若不信,可以問杏桃。”

杏桃聞言往下一跪,悽然淚下:“少爺作主。”

鐵龍狠狠一瞪琴兒:“你還有什麼話說?”

琴兒雙眸灼灼揪緊白禹奇,似有千言萬語,白禹奇避她視線,冷著臉問:“鐵龍所說,是否屬實?”

琴兒看他臉色鐵青,怔了一怔,說:“少爺作主。”

白禹奇不悅道:“你如此大膽,我如何替你作主?”

推杏桃下懸崖,分明是他授意,這下他竟又裝作不知,琴兒面露委曲,暗暗叫苦,只是轉念一想,做主人有主人的難處,誰教自己辦事不力,未能成功。為今之計,只有一肩挑起,免他困擾,如此一想,便理直氣壯道:“琴兒所作所為,全為少爺。”

白禹奇一訝:“如何說?”

“杏桃分明是奇園一個大禍害,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只怕少爺不得全身而退,琴兒越想越擔心,故而將她推下懸崖,無非要為少爺除去心腹大患。”

白禹奇沉吟不語,鐵龍一瞪她,氣惱道:“你胡說杏桃怎會是奇園的大禍害?”

琴兒昂然道“她知道的多了!”

鐵龍反唇相譏:“你不也知道的更多?”

“那不同,琴兒對少爺忠心耿耿,琴兒可以為少爺生,也為少爺死。”瞄一眼杏桃:“有人卻未必!”

鐵龍冷笑:“說得冠冕堂皇,其實量淺不能容人,你這女人,我難道不知你心思!”

白禹奇葛然低喝:“好了!全部回屋裡去,不要鬧得我不得安寧!”

鐵龍噓著他道:“少爺是明理人,應賞罰分明,杏桃雖然初來乍到,但只要少爺對她好,可以比琴兒更忠公耿耿。”

杏桃一眠嘴,忙磕下頭去,委婉道:“杏桃只要有命,一定忠心耿耿侍候少爺,不敢有異心。”

白禹奇一揮手:“都回各人屋裡,等我仔細想過,該賞該罰,自有定奪。”

琴兒靜靜凝望白禹奇半晌,轉身走了。

屋內靜無聲息,白禹奇一回頭,見鐵龍還在,不覺訝道:“你還有事?”

鐵龍滿面含笑:“鐵龍知道少爺為什麼不立刻處罰琴兒了。”

白禹奇不解道:“為什麼?”

“少爺還是懷疑杏桃,偏袒琴兒。”

白禹奇嘆了一口氣:“琴兒說的不無道理。”

“少爺……”

“再說,琴兒對我忠心耿耿,我當然信任琴兒。”

鐵龍微微笑著,緩緩道:“杏桃也可以對少爺忠心耿耿。”

白禹奇眼色一訝。

“少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女人,你有她的人,就有她的心,少爺只要與她有肌膚之親,再對她溫柔體貼,不就可以收為心腹?”

白禹奇一怔。

“與其排斥她,不如收伏她,此中道理,少爺想想便知。”

“這……”

鐵龍暖昧笑笑:“杏桃今夜受了涼嚇,少爺何不好好安撫她?”

“你是說……”

鐵龍測良一眯,堆笑道:“我讓杏桃沐浴更衣,今夜好好侍候少爺,少爺別忘了,那童男童女原是杏桃負責照管的,杏桃的揉捏技術一等一,只怕到時候少爺按捺不住。”

白禹奇遲疑盯住鐵龍,欲言又止。

“杏桃甚為迷人,少爺千萬視她如瓦石,才能領略其中妙處,也方能得其益處。”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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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48:13 |只看該作者

十四  窺探情慾

燕燕飛回到白家莊,逕往西廂房行去,穿過走郎,聽後頭腳步聲,遂駐足等待,後方步履加快,燕燕飛等對方行近,轉臉一看,笑道:果然是你。

張俊明微露訝色:“燕姑娘知道是我?”

燕燕飛笑意更深:“我猜是你,果不其然。”又問:“剛才我溜出白家莊,你就尾隨,是不是?”

“不錯。”

說話間,已進了西廂房,張俊明朝手下一使眼,轉過臉微笑瞅著燕燕飛:“燕姑娘直入西廂房,想必有話要說?”

燕燕飛點點頭道:“鐵龍推琴兒落崖,你是否瞧得一清二楚?”

張俊明臉色一凝:“不錯,若非燕姑娘,只怕琴兒已墮入崖下。”

燕燕飛不覺輕輕一嘆。

張俊明忙問:“燕姑娘為何嘆氣?”

燕燕飛緩緩搖頭,說:“白家莊真是多事。”苦笑道:“鐵龍說話雖不中聽,卻也是實情,當管則管,不當管少管,事情管多了,難免自找晦氣。”

張俊明衷心道:“燕姑娘管該管之事,沒什麼不對。”

燕燕飛一瞅他,緩緩道:“只怕鐵龍嫌我礙事,說話才如此不中聽。”

張俊明一訝:“什麼意思?”

燕燕飛反問道:“你為追查採花大盜而來,依你之見,白家莊嫌疑大不大?”

張俊明略一沉吟,微微額首:“有嫌疑,只是無證據。”

“既如此,你若一直駐在白家莊,只怕一無所獲。”

張俊明一徵:“怎麼說?”

“你在,他們有所顧忌。”

“他們是誰?”

燕燕飛說:“自然是奇園中人。”

“能不能說得更清楚?”

“捕頭難道不覺得奇園十分奇怪嗎?琴兒會用劍,會撒迷魂香,鐵龍會點穴,今日崖邊又露了身手,再加杏桃來歷不明,整個奇園不就是個大謎團,令人疑惑?”

張俊明贊同道:“燕姑娘說得有理。”

“當初為方便查案,捕頭才進駐白家莊,如今只怕他們顧忌捕頭,才不敢輕舉妄動,若想有所收穫,恐怕得撤離白家莊才是。”

張俊明略一沉吟:“當初白少爺執意邀張某來此,張某盛情難卻,如今駐守多日,手下人又多,添他麻煩,張某甚感不安,正有撤離之意。”

燕燕飛問:“捕頭打算撤往何處?”

“唐家客棧。”

“我也隨捕頭撤去。”

張俊明含笑凝視她,高興道:“與燕姑娘同行,太好了。”

燕燕飛毫無笑意,正色道:“今夜宴席上,捕頭看到鐵龍胸前蟾蛛,有何感想?”

“張某以為鐵龍就是奪經之人,一見蟾蜍,心中一沉,十分洩氣。”

燕燕飛微笑說:“後來你尾隨我至懸崖,又親眼見鐵龍身手,想必不再洩氣?”

張俊明一怔,吶吶道:“不錯,鐵龍不單純,有繼續留意必要。”

燕燕飛神秘一笑:“捕頭想不想知道,我對蟾蜍什麼感想?”不等他回應,繼續道:“如果鐵龍右胸有扳指痕,只怕蟾蜍純為掩飾。不過雖說純為掩飾,卻也流露這人心態。”

“什麼心態?”

“刺青不是小事,捕頭認為一個人會隨便刺上不知道的圖案?”

張俊明一訝,瞬即恍然道:“張某明白了,蟾蜍象徵錢財,傳說蟾蛛見錢咬住不放,故而愛財之人,無不愛蟾蜍,鐵龍身上刺了蟾蜍,很可能只是掩飾,卻也無意間,刺上喜愛的圖案。”

“捕頭說得一點不錯。”

張俊明想了想說:“張某判斷,鐵龍之所以在白家莊管家,無非家無恆產,他若本份點,只取微薄酬勞養家活口也就罷了,偏偏他野心似不止於此,今晚宴席上,鐵龍曾說他無大志,這輩子就想發個財,好置田買地,買奴買婢,為他鐵家爭一口氣,鐵龍這番話,很可能是真心話。”

燕燕飛頷首道:“前幾日鐵龍欲勒死琴兒,今日又推她落崖,顯見欲置她於死地,照理鐵龍應不致對琴兒如此厭惡,琴兒是白少爺倚重之人,顯然鐵龍欲孤立自少爺,不知道什麼存心?”

“張某也有同感。”

“我們如今盯緊奇園,奇園何嘗不對你我顧忌?欲有所獲,撤出白家莊為要。”

“張某聽入耳裡,今夜想個明白,找個理由撤出白家莊。”

夜已沉寂,琴兒心境仍未靜下,思而想後,浮躁氣悶,輾轉反側。正當心思翻騰,忽聽窗戶叩叩作響,琴兒慕然坐起,叩叩聲已然不見,琴兒遲疑一下,叩叩聲又響,琴兒突然想起,今夜未能將杏桃推落懸崖,只怕白禹奇睡不安穩,如今窗響,怕是他趁夜前來,有所差遣。琴兒急忙走向窗戶,只是霎時心中又疑,白禹奇有事儘可逞自入內,怎會窗外招叨隨又一想,大約有機密相商,不欲鐵龍杏桃知道,方有此一迂迴。

琴兒一手捧燈,悄悄撐開窗戶,窗外果然有人,琴兒細看,不覺一證,對方竟是鐵龍,琴兒一訝,冷冷道:“怎會是你?”

鐵龍忙說:“別聲張,帶你看好戲。”

看他要笑不笑,眼色溜溜轉著,琴兒自底更疑,想自已險些被他推落懸崖,益加警戒,只冷靜揪住他,一動不動,嘴充滿敵意問:“你究竟耍什麼花樣?”

鐵龍斜眼一睨她:“是別人有花樣,不是我要花樣,要看不看隨你!”

琴兒冷然看他,鐵龍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停下,同情道:“你不看也罷,若看了只怕要吐血。”說罷疾步而去。

聽他話中有話,琴兒慕地躍窗而出,道:“等等,這話什麼意思?”

鐵龍住了腳,緩緩回頭,盯住她道:“你答應不激動,我才告訴你!”

琴兒急躁道:“快說!”

鐵龍不言不語,琴兒更急,緊緊盯他,鐵龍神色凝重說:“你若太激動,好戲就看不成,不告訴你也罷。”

琴兒深吸一口氣,冷冷揪他,故作不屑:“什麼好戲?與我什麼相干?”

鐵龍一睨她,暖昧笑笑,緩緩說:“當然有關係,杏挑上少爺的床,只怕這會兒正翻雲覆雨。”

琴兒眼一瞪,不信地:“你說真腳假的?”

“你何不趨前一看,真假立即分曉。”

看他一臉幸災樂禍,琴兒一股熱氣直往腦門裡,四肢霎時發軟,茫然盯住鐵龍,啞著嗓說:“少爺如此厭惡她,怎麼會?”

鐵龍含笑道:“這得問你啊,若非你欲將杏桃推下崖,少爺何必安撫她?”

琴兒眼裡迸出怒火,咬牙罵道:“小賤婦!”折向窗口,雙手欲攀回屋裡,鐵龍跟上,說:“做什麼!”

琴兒恨聲道:“我倒要看看,那小賤婦如何勾引他!”

“慢點!你怒衝衝前往,不但好戲立刻散場,還壞人興致,徒然惹來惡感。”

琴兒倏地一揪鐵龍衣襟,目皆欲裂,恨道:“你什麼意思?存心來氣我!”

鐵龍並不生氣,斜眼一睨她,暖昧道:“沒什麼意思,我剛才無意間瞧見,覺那杏桃功夫未免太好,天下女人若能學學她,男人也沒什麼不滿足了。”

琴兒咬牙切齒道:“無恥的東西,竟說這下流話!”伸手過去欲摑他臉頰。

鐵龍一把抓住她手,輕繞道:“東面牆上,我鑿了一個小洞,你若要看好戲,儘管去看,只是千萬別驚擾那對鴛鴦!”

琴兒怒火更旺,罵了聲:“小賤婦!”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略一遲疑,急朝東面牆走去。

恍恍憾憾間,一雙手輕輕揉捏他的肩押,白禹奇只是愕了一下,動了動唇角,睜了睜眼,立刻明白了。他先是皺皺眉未幾眉頭舒展,眼睛緩緩開了起來。

杏桃半卷床上,眼睛襯著他,見他動了動唇角,又睜了睜眼,似乎也不太厭惡,膽子一壯,一雙玉手,更加賣勁,在他身上來來去去上上下下游動,過了一晌,瞧著他自留的臉頰透著粉紅,便將雙手置於膝上,低垂眼瞼說:“少爺若還要杏桃侍候,杏桃盡心盡力侍候少爺,少爺若要歇息,杏桃告退。”

白禹奇一睜眼,冷然看她,杏桃見他不說話,便嬌媚一笑,說:“少爺是否熄燈?”

白禹奇依舊靜默,卻暗暗有了盤算,杏桃險落懸崖,必然心有餘悸,人一旦驚惶,難以想像會做出什麼事來。為今之計,只有對她施恩施愛,一來安撫,二來也收她心,如此一想,便覺杏桃不再可厭,嘴畔微微有了笑意。

杏桃眼裡揪著,心中一寬,自入白家莊,主人從未給過好臉色,驚喜之際,笑容嬌美,聲音越發甜軟低柔:“少爺是否熄燈?”

見白禹奇並未搖頭,杏桃一眠嘴,笑意更深,人仍半跪,略一側身,解去羅衫,白禹奇眼光一掃她,見她雖還有條肚兜,卻是欲蓋彌彰,引人遐思。

白禹奇將她從頭看到腳,由腳瞧回頭,杏桃知他已動了心,笑聲越甜,眉眼媚態橫生,稍一遲疑,粉頸低垂,一雙白淨的纖手,來來回回在他胸前劃來劃去。

白禹奇一雙眼仍靜靜盯她,沒有激情,不見慾火,杏桃不禁困惑,他怎會視而不見?一個女人幾乎褪盡羅衫,他竟不為所動,莫非她是一堆瓦石,不能燃他心為?

杏桃不信這男人只會靜靜盯人。她暗忖,自己在他眼前解衣,他並未阻攔,可見他不排斥。她一雙纖手緩緩撥弄他胸膛,一邊眼角睨他。白禹奇竟將眼合起,似乎酣然入夢。杏桃柔柔吻他肩臂、胸前等處,她的櫻唇此刻成了點水晴蜓,在他上身穿梭來去,如晴蜓點水,一點即起。

白禹奇有了回應,他漫不經心抓起她的手,眼角一瞄,大手輕輕摩擎她指尖。

杏桃越發悠意,眼角睨他,將肩一斜,肚兜順她肩膀滑下去。

琴兒藉洞眼往裡瞧,屋內燈火榮然,故而紗帳之內,兩人慢條斯理的押戲十分清晰。琴兒暗暗驚奇,白禹奇竟任燈亮著,做那男女之事,倒頗令人意外,若白禹奇漫不經心,其實色心已動,瞧杏桃每個動作緩柔無力,卻是充滿挑逗。這杏桃顯然經過歷練,床第之間,竟靈動如蛇,那般悠意大膽,看得琴兒咬牙切齒,渾身顫抖,恨不得衝進屋去,狠狠給杏桃一個耳刮子。越想越氣,越氣越限,再也忍不住恨恨罵出口:“天生的下流淫婦,賤!”

更教她恨的,帳裡小淫婦,只一忽功夫,已渾身赤裸,玉體橫陳,白禹奇一雙大手,其分兩路,一路順她腳踝,一路順她手背,緩緩向上遊動,輕巧緩慢的愛撫,看來極其溫柔,他好像把手放在一匹高貴的綢緞上,正細細品味它細滑的質地,他的手小心翼翼往上挪移,似乎深怕一個重手,將綢緞扯壞了。

琴兒嘔到極點,這男人每次上她床,總在醉酒之後,動作如狂風暴雨,一波接一波向她進擊,從未如此溫柔體貼過。此刻他竟視杏桃如珍貴綢緞,嘔得她欲顛欲狂,恨聲道:“一對狗男女!”

突聽得有人沉聲道:“你莫非要驚擾鴛鴦!”

琴兒聽到“鴛鴦”兩字,似被狠命一戳,越發惱恨,罵道:“那小賤婦,她也配!”

“軀體結合,又算什麼,你竟氣成這樣?”

琴兒狠狠瞪視鐵龍,氣得說不出話來。

“依我看杏桃不足畏,少爺不過視她如玩物,你何必氣惱。”

琴兒怒道:“若非你將杏桃帶回,怎會有此汙穢?”咬牙道:“竟找我來看這無恥勾當!”

鐵龍並未氣惱,只淡淡道:“軀體結合不足畏,怕只怕一面與人廝纏,心底卻想另外一人,這才麻煩。”說著,向外挪步。

琴兒一徵,急追前幾步,冷聲問:“你說什麼?”

鐵龍朝她看了看,說:“杏桃不是你對手,犯不著計較,倒是燕燕姑娘,少爺對她一見鍾情,這人不能等閒視之。”

琴兒怒火竄起,氣道“這時候你提她做什麼?”

“我笑你氣昏了頭,不知道利用大好時機。”

琴兒一徵,茫然看他:“什麼意思?”

鐵龍微笑道:“你冰雪聰明,怎不細想,那燕姑娘若與你一樣,也窺見這醜事,只怕對少爺深惡痛絕,不屑留在白家莊。”

琴兒慕然一怔,隨之冷笑道:“你莫非想氣走她?”

“不錯,琴兒,燕姑娘待在此地,對你,對我,對白家莊都沒有好處。”

“我明白了,”琴兒一掃鐵龍,急急走了幾步,突又停下,冷冷道:“別以為我聽你擺佈,琴兒只是氣不過,出他的醜!”

濛濛隴隴間,外頭似有聲響,聲音極輕極細,透若離奇詭異,燕燕飛以為自己正做著夢,那聲音遙遠不真,似來自夢裡,燕燕飛睜開眼,聲音持續著,燕燕飛一愕,側耳再聽,聲音啼唏嗦嗦,彷彿風吹草動,又好像風吹枝椏。燕燕飛倏然坐起,她聽出,是一個女人的飲泣聲,聲音來自門口。

她急去拉開門門,果不其然,門口站了個人,正低垂著頭,聳動雙肩,無助哭泣。

就那麼一眼,燕燕飛已然認出,驚奇道:“琴兒,出了什麼事?你怎會在此哭泣?”

琴兒抬頭望燕燕飛一眼,鼻子抽泣得更厲害,燕燕飛暗忖,莫非她心中有什麼委曲,睡不安枕,想找人傾訴,故而前來找她,卻又礙於夜深更靜,不敢擾人清夢,才會往門口徘徊,傷心飲泣。

“怎麼回事?琴兒。”

琴兒抬眼望她,欲言又止。

“你如此傷心,想必有事。”

琴兒仍舊不吭聲,燕燕飛疑惑道:“莫非你推杏桃落崖,你家主人責怪於你?”

琴兒不語,燕燕飛說:“幸虧杏桃命大,否則一旦落崖,哪有生還之理。”

看她一眼,不想問她為何推杏桃落崖,見她眶裡含淚,不停吸著鼻子,便嘆了口氣道:“什麼事?說吧!”

琴兒抹去眼淚,說:“琴兒自裡十分痛苦,想說與燕姊姊,又不知從何說起。”

“究竟怎麼回事?這裡只你我二人,說了何妨?”

琴兒皺皺眉,緩緩搖頭道:“琴兒不便說出口,燕姊姊若好奇,何妨去東面牆看個究竟。琴兒為情所困,不知如何脫身?”

燕燕飛聽她言語暖昧不明,越發好奇,說:“你且帶路。”

兩人疾步而行,來至東面牆外,隱隱有燈光射出來,燕燕飛茫然而立,琴兒低聲道:“琴兒為清所困,不知如何是好,燕姊姊替我拿個主意。”

燕燕飛狐疑揪她一眼,琴兒說“燕姊姊從這洞眼往裡看便知。琴兒羞於啟齒。”

燕燕飛滿肚疑惑,將臉貼牆上,往裡一看,先是瞧見一個大紗帳,再一細看,兩條赤條的肉身,正糾纏環抱,燕燕飛是個姑娘家,幾曾見過這種男女交歡?霎時之間,臉熱心跳,驚惶過度,竟吶的失聲大叫,一轉頭,拔腿狂奔。琴兒不料她竟會如此,茫然目視她,不知所措。

也幾在同時,裡面傳來一陣騷動,她聽得白禹奇喝:“外面何人?”

琴兒原本十分氣惱,這下聽到裡頭騷動,不覺心虛,撒開雙腿,繞奇園疾奔,眼看窗戶在望,正要攀躍入內,聽得腳步跟來,隨即聲音追到:“站住!”

聽聲音冷峻,琴兒暗暗膽寒,一回身,白禹奇冷冷發話:“剛才是你?”

琴兒囁嚅一下,腰一挺,昂然道:“不只我一人。”

“誰?”

琴兒幽怨道:“昨日還要我將那人除去,今日卻與那人成就好事,少爺難道不覺得……”再也說不下去,忿忿盯住他。

自禹奇一瞪眼,沉聲道:“剛才是誰站牆外?”

琴兒咬牙道:“是我。”

“你……”白禹奇滿腹狐疑:“你說不只你一人,還有誰?”

琴兒冷冷一笑:“燕姑娘。”

白禹奇葛然一驚,眼盯琴兒,渾身僵冷,半晌才吶吶道:“剛才有人大叫,莫非是4……”

“是燕姑娘。”

白禹奇驚疑道:“她為何大叫?”

琴兒冷腔冷調道;“春光旖旎,燕姑娘受了驚嚇,才會失聲呼叫,這會兒,只怕魂魄全已飛走。”

白禹奇眼裡慕然兇光暴閃,饒是在黑裡,琴兒仍舊看出他雙睜的暴怒,膽怯怯後退一步,白禹奇氣得狂顱大起,啪的一掌狠狠摑出,罵道:“你這量窄的賤東西,想必你把她找來,看我殺了你!”

琴兒右頰一麻,失了知覺,她撫著自己臉頰,呆右木雞,白禹奇一個箭步衝前,雙手伸向她脖子,咬牙切齒道:“找殺了你!”

琴兒將氣運於脖子上,抵擋白禹奇越來越緊的手勁,白禹奇恨得氣喘咻咻,日皆盡裂狠瞪琴兒。對方想掙脫,舉起雙手欲撥他,白禹奇卻鼻子一哼,冷笑說:“你如此可惡,能饒你嗎?別作夢了!”

琴幾氣他翻臉無情,又恨鐵龍用心險計,自己又因此喪了命,豈不太冤?

情急之一下一使勁,白禹奇不經意間,已教琴兒推開,琴兒一脫身,再也忍不住聲淚俱下:“你不問情由,便要取我性命,琴兒死不瞑目!”

白禹奇更怒:“你也敢反抗!”

“你不問情由,只怕等我死了,你一輩子後悔!”

白禹奇猛揪她衣襟,咬牙道:“好!你說出情由,要說得不好,立刻殺了你!”

琴兒一擦淚水,硬嚥道:“少爺也不問問,琴兒為何到東面牆窺伺?”

白禹奇橫她一眼,聲色俱厲:“說!”

“琴兒中了鐵龍詭計了。”

白禹奇一怔,皺眉間:“你如何中他詭計?”

“琴兒原本已熟睡,鐵龍拍窗叫我,琴兒不屑理他,鐵龍說少爺有事,要我往東面牆一看便知。”

白禹奇頓時目瞪口呆,不敢置信:“是鐵龍?”

琴兒越想越嘔,萬般委曲道:“鐵龍不知是何居心,預先在東面牆鑿了小洞,還要我前去觀看。”

想到方才做不可告人之事,白禹奇臉頰不覺忽冷忽熱,更難堪的,今夜竟破例未曾熄燈。之所以破例,無非鐵龍誇讚杏桃,語多暖昧,令人好奇,他倒想見識這女人究竟是何姿態,不料竟遭窺伺,燕燕飛從洞眼中看自己丑態,只怕更要鄙夷不恥。白禹奇羞惱交集,難堪得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精神一陣恍憾,半晌方吶吶問:“燕姑娘又是怎麼回事?”

“琴兒當時氣昏了,少爺對那杏桃如此溫柔體貼,琴兒傷心痛苦,幾要癲狂!”

白禹奇命令道:“說下去!”

“鐵龍恰在此時出現,他說肉體交合不必氣惱,倒是少爺對燕姑娘一見鍾情,不能等閒置之,何不趁機找她了鐵龍說燕姑娘在白家莊對大家都不好,只要她對少爺深惡痛絕,必會離開白家莊。”

白禹奇原本千頭萬緒,翻騰不已,聞言更加羞惱,恨道:“你做的好事”

上前一揪她衣襟,沉聲喝道:“回屋裡去!當面與鐵龍對質,有半句假話,不讓你活!”

※※※

燕燕飛拔腳疾行了一段路,心頭猶忐忑不已,快來,緩步行向內院,佇立半晌,嘆了一口氣,回到屋裡輕輕搖頭,拿出包袱稍作收拾,又回頭審視小薇,替她將蓋被拉好,再嘆一口氣開了門閂,正要邁步出去,有人提燈而來,心中正訝對方已行近,並開口問道:“燕姑娘哪裡去?”

燕燕飛訝異不止:“是捕頭。”

“是。”張俊明藉著燈籠,朝她臉上身上打量一番:“你攜帶包袱,哪去?”

燕燕飛苦笑道:“正想跟捕頭辭行,離開白家莊。”

張俊明一驚,訝道:“燕姑娘為何連夜離開白家?”

燕燕飛眼色一黯,緩緩說:“應了鐵管家那句話:事情管多了,自找晦氣。今夜十分晦氣,再也不屑待在白家莊,分秒也睡不安穩,不如連夜離開的好。”

“這是為何?”

燕燕飛揪他一眼,好奇道:“捕頭怎會突然出現?”

“張某睡夢之中,忽聽手下來報,說奇園東面牆邊,有人驚惶大叫,我那手下後來認出是燕姑娘,張某十分驚異,莫非出了什麼大事?”

“這……”燕燕飛支吾道;“並非大事,只是……只是……”

張俊明看她神情尷尬,說話囁嚅,好奇道:“燕姑娘為何驚叫,草非受了驚嚇?”

燕燕飛一怔,冷然答說:“不錯,是受了驚嚇。”

張俊明更奇,困惑問:“燕姑娘一向沉穩,什麼事能驚嚇你?張某想不透。”

燕燕飛心急急跳起,雙頰熱辣,吶吶道:“這事我如何說得出口,捕頭欲知詳情,何不問問那姓白的!”說著一拱手,說:“我暫往唐家客棧投宿,後會有期!”

張俊明聽她稱白少爺“姓白的”,又見她眼瞼低垂,似避他目光,心中驚疑,瞳目看她,燕燕飛說完話,一轉身,頭也不回走了。

白禹奇一張臉陰慘慘,一雙眼狠狠瞪住鐵龍,沉聲道:“你怎麼說?”

鐵龍微一偏頭,斜睨琴兒一眼,又瞅瞅白禹奇,毫無愧色道:“琴兒在你面前如何編造是非?”

琴兒一呆,氣得雙眼瞪人,白禹奇一掃她,說:“你剛才怎麼說?說與鐵龍聽聽!”

琴兒盯住他,恨道:“你在東面墒鑿了個小洞,半夜敲窗吵醒我,要我前去觀看。”

鐵龍微笑一瞅她,不勝訝異:“是找在東面牆鑿個小洞,半夜敲窗吵醒你,要你前去觀看?”

“不錯!”

“我行年四十,會做如此無聊勾當?”緩緩走前兩步,直視琴兒,理百氣壯道:“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琴兒愕然看他,怒道;“分明是你慫恿我,這會兒竟推得一乾二淨!”

鐵龍微微笑道:“何嘗不是你肚淺量窄,犯了心病。竟往我身上推。”

“你……”琴兒氣得臉色慘白,怒目瞪他:“鐵龍,你說話不憑良心,分明是你……”

鐵龍冷笑道:“紅口白牙想誣賴我,琴兒,你太不聰明瞭。”

琴兒更怒,衝前急抓鐵龍手臂,恨道:“你不說真話,敢對天賭咒嗎?”

鐵龍將她手一甩,冷冷一哼。

忽聽白禹奇沉聲喝道:“好了!”冷冷道:“琴兒,你怎麼說?”

琴兒看他神色冷然,不覺悲從中來,咽不成聲:“小爺相信找,還是相信他?”

自禹奇聽若罔聞,看也不看琴兒一眼;對鐵龍說:“這人我留不得了,東西給她!”

鐵龍自衣襟掏出一個小葫蘆,地上一扔,說:“自行了斷吧!”

琴兒錯愕一下,立時額角沁汗,雙腿一軟,跪倒下去,眼淚汪汪,悲聲道:“為了少爺,琴兒死不足惜,只是如今琴兒愛了委曲,少爺不替琴兒作主,還要琴兒自行了斷,琴兒不怕死,只怕琴兒死後少爺勢成孤立,冉也無人像琴兒一樣忠心耿耿了。”

白禹奇緘默不語,鐵龍卻破口罵道;“你這搬弄舌頭的小女人,臨到要死,還要離間我們主僕。”

琴兒猛地一抬頭,目登瞪鐵龍,又看看白禹奇說:“琴兒命不好,不敢怨誰,琴兒最不放心少爺,若非鐵龍,少爺怎會誤入歧途?只怕將來,鐵龍以此要脅少爺,少爺身為白家莊主人,該明辨黑白是非才是。”

鐵龍倏地竄前一步,猛然一抓琴兒手肘,咬牙道:“你說什麼?臨死還要擾亂!”

琴兒一甩他手,冷冷說:“你將杏桃帶回奇園,別有用心,還有你留下的活口,不只杏桃的娘,另外還有人。”

白禹奇聞言驚心,鐵龍虎視耽眺看她,罵道:“你這歹毒女人,若任憑你活,還要害人!”

一傾身,拾起小葫蘆,傾倒一下,掉出三粒丸子,託於掌心,伸向琴兒,倏然彎腰向前,扯掉她唇畔輕紗,琴兒突伸手搶過丸子,咬牙道:“既要我自行了斷,我自己來!”

白禹奇衝口叫:“等等!”轉過身看鐵龍:“琴兒說的,每一句都是假話嗎?”

鐵龍一愕,立即昂然應道:“鐵龍說是假話,就是假話!”

說著,攸然抓起琴兒手中丸子,往她唇畔一送,手上加勁,琴兒舌尖抵住丸子,不讓入喉,僵持間,白禹奇突竄前一步,一手撥開鐵龍,一手托起琴兒下顆,嘴裡說:“琴兒想必委曲,你竟強行喂藥!”

鐵龍微微變了臉色,反問:“她如何委曲?”

“你在我面前說話都如此跋扈,對琴兒更不會客氣!”

鐵龍訝道:“我如何跋扈?”

“剛才你說了什麼話?”

鐵龍略略一愕,微微笑道:“我說:鐵龍說是假話,就是假話,難道說錯了嗎?”

白禹奇一瞪他,冷笑道:“你越來越神氣了。說!今夜讓我難堪,是不是你?”

鐵龍斜眼一睨他,蠻不在乎:“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白禹奇大吃一驚,這鐵龍怎會惡劣至此?急與琴兒交換一個眼色,琴兒霍然站起,忿忿道:“你總算承認了!”

鐵龍瞪瞪眼,不屑道:“閃一邊去,沒你說話的份!”

白禹奇冷眼靜靜瞅他半晌,困惑道:“你讓我難堪,意欲何為?”

鐵龍鼻子哼一聲,笑道:“我看那姓燕的,姓張的,十分麻煩,有意讓他倆自動離去。他二人若知道少爺表面正派,內在邪惡,斷然不屑於住在白家莊。”

白禹奇羞惱交集,怒火上心,忿道:“前人有言,食色性也,有何邪惡?”

鐵龍雙眉一揚,促狹一笑:“既非邪惡,少爺何必難堪?”

“你……”白禹奇氣急攻心,恨道:“我其不知如何說你!”

“少爺不知如何說,省了吧。”

白禹奇見他嘻皮笑臉,全不把他放心上,不樂道:“說話如此神氣,以為我奈何不了你嗎?”

鐵龍盯住他的臉,毫無畏色:“你是奈何不了我,你若把我弄煩了,有你好看!”

白禹奇愕然看住鐵龍,迭聲道:“反了!反了!”胸臆間怒火雲集,隨時要發作,他強抑自己滿腔憤怒,盯緊他,冷笑道:“你莫非以杏桃威脅我了?”

鐵龍一瞅他,似笑非笑:“杏挑已是你的人,我如何威脅?”

“你挾持杏桃的娘,她自會聽命於你。”

鐵龍冷冷道:“你要怎麼想,隨你!”

白禹奇審視他,忍不住問:“除了杏桃的娘,你是否還留下別人?”

鐵龍一瞄他,傲然道:“無可奉告!”

白禹奇狠狠盯他,正要動肝火,外頭鈴聲響起,隨即聲音傳人:“我是張俊明,打擾白兄。”

說話間,人已飄然而至,白禹奇臉色一僵,訝道:“張兄如何進來?”

“門並未關,張某得罪。”

白禹奇隱約猜到他來意,嘴上吶吶道:“已經深夜,張兄有事?”

“我手下來報,奇園東面牆有人驚叫,張某擔心有事,故而匆匆趕來。”

自禹奇臉上忽白忽紅。若張俊明驚疑瞅過米,越發不自在,邊避他目光,邊緩緩搖頭:“沒事。”

“沒事就好。”張俊明沉吟一下,遲疑道:“剛才張某趕來,遇見燕姑娘,她已收拾妥當,正要離開白家莊。”

白禹奇一呆,神情頓時一萎,面如死灰,失神盯住張俊明,唇用動了動,卻是半晌無言。

“張某欲問緣由,燕姑娘說她難以啟口,要我來問問白兄,我看那燕姑娘似乎對白兄不以為然。”

白禹奇雙目一台,沉沉一嘆。

“白兄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日禹奇原本羞惱不安,聽他連聲追問更加焦躁,不樂道:“張兄何必苦苦相逼,由其請來張兄,無非緝拿採花大盜,張兄管得未免太多。”對鐵龍道:“夜己深沉,送客!”

張佼明不知他如此惱火,心中氣悶,略一凝思,強笑道:“深夜造訪另有要事,白兄不須下逐客令,張某說完即走。”

白禹奇原本心煩氣躁,想自己出醜在先,心中難堪,奈何張俊明不明,直要逼問個結果來,故而羞惱交加,出言不遜,話出口刁想自己猛浪,正思如伺轉寰,聽得張俊明說:“來白家莊打擾太久,未能逮住採花大盜,張某十分慚傀,明日清早張某要與手下撤出白家莊,不敢再麻煩。這期間一切用費,請白兄算計一下,張某如數奉上。”說著深深一揖;“代我那班弟兄,同白兄致謝。”

自禹奇見他疾步而去,臉上一熱,急道:“張兄請留步。”

張俊明住了腳:“白兄還有指教?”

白禹奇緊步上前,黯然一嘆:“適才,言語冒犯張兄,請恕罪。白某心情煩悶,絕無他意,張兄你莫見怪。”

張俊明凝目看他,緩緩道:“白兄如此禮遇,張某怎會見怪?實在是打撫大久,又無成果,張某十分慚愧,張某雖撤出白家莊;採花大盜還是要緝拿的。”又是深深一揖,語重心長道:“白兄保重。”

也不待他說話,大步而去。

白禹奇瞠目結舌盯他,直到不見背影,方呢喃道:“全部都走了,走了。”

隨即一仰頭,慘然笑起,笑聲一長串接一長串,聽來甚厲,琴兒聞之悚然。白禹奇笑了一陣,方才歇止,跌坐椅上,緩緩閉上眼,滿臉疲憊頹然。

欽龍趨前前,微笑道:“少節何必難過,這二人走了,豈仁更好,可以旁枕無憂。”

白禹奇囂然睜眼,凌厲一掃他,咬牙切齒道:“你給我仔細點!”

※※※

簡天紅赴市集。拾著購得的食物,行至僻靜處,牽出馬來,將食物繫於馬上,牽馬欲走,忽聽口哨此起彼落,簡天紅愕然四顧,有六人持棍跳將出來,一字排開欄她眼前,簡天紅正疑,聽得為首的叫遭:“死丫頭!敢偷馬,你膽子不小!”

簡犬紅眼目一掃,見每個人虎視眈眈看她,也不畏懼。一昂頭,說:“你們,誰啊?”

“偷人家的馬,還裝糊徐,死丫頭。乖乖就逮吧!”

簡天紅不屑、撇嘴,眼睜溜溜一轉,說:“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娃兒,還罵人偷馬,你們是誰啊?”

“你大爺吳家牧場的,你這死丫頭,偷了馬,還不認賬,死偷馬賊!”

簡天紅一呶嘴,大剌剌說:“什麼偷馬賊,說得多難聽啊,不過是借了你的馬,用了奉還就是,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

其中一個將她渾身上下一打量,凝著臉斥道:“喝!這丫頭夠辣,偷人的馬,敢大言不慚說借馬。”隨即嬉皮笑臉說:“這麼著吧,丫頭,看你長得俊,咱們兄弟借了你來樂和樂和,怎麼樣?樂和過後,自會奉還,怎麼樣?”

一干人等,聞言全都爆開大笑,幾個人附和著:“好啊!就這麼說定了,大家一道上,管教這丫頭樂得昇天!”

簡天紅眼一瞪,不樂道:“不要臉!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將你們打得昇天!”

眾人一愕,隨即笑得東倒西歪,簡天紅柳眉倒豎惡狠狠盯著對方。眾人笑了好一陣,漸漸歇了。其中一個看她氣得雙頰發紅,又瞧她毫無懼色,便道:“好啊!這丫頭還是個狠角色,一起上,看這丫頭如何將人打得昇天!”

立即改換陣勢,排成圈圈,將簡天紅困在核心。天紅眼一睃,暗忖自己若要將這裡大漢打得七零八落,只怕不是容易,若要腳底抹油,也不是不可能,隻眼前這幾個人既已圍上來,恐怕不會任她輕易溜掉。當下也不急躁,只把眼滴溜轉了兩轉,等第一支棍子飛來,她不閃不躲,高抬左手,一檔一抓,立即身形一矮,右手迅即一推,棍尾飛彈那人小腿,天紅將這搶來的棍握手中,急擋第二支飛來的棍,對方不意她反應如此之快,一支棍給震得險要飛出,那人想抓住棍,卻給震得手肘一麻,那棍頓時掉落地面,眾人一怔,交換眼色,一起出棍,簡天紅雙手一抬,將棍橫舉,擋住五支棍,眾人一起使力,簡天紅撐不住,往後疾退幾步,立刻一咬牙,將棍朝前推,五人大吃一驚,面面相覷道:“這丫頭,倒真是個潑辣貨!”

方才那小腿被彈中的,一顛一跛行了幾步,在後欲偷襲天紅,眼看挨近了,一拳擊出,不料天紅右腳往後一端,正中那人右膝,那人呀的一聲怪叫,抱著右膝,左腳金雞獨立,直在地面連跳幾跳。

五個人直棍往前推,天紅橫棍擋住,推回,如此你來我往了四次,天紅想如此推來推去,自己必然耗盡氣力,便揚聲道:“姑奶奶不與你們玩這推棍遊戲。”

“那不成,你不玩,你大爺剛玩上癮,非玩不可!”

眾人使勁再推,這下有意整她,全把吃奶的蠻力使上,存心要看她如何招架?簡天紅咬緊牙關挺住,知道對方力勁全用上了,機不可失,囂然鬆手,對方不意她如此應變不及,有的撲倒,有的摔跤,有的踉蹌,其餘東倒西歪,狼狽不堪。

簡天紅略一凝思,暗忖自己以寡敵眾,戀戰下去,難免要吃大虧,幸虧自己素無大志,用慣打了就跑的戰略,雖不頂神氣,但對方六個大漢,全吃了苦頭,自己此刻拔腳開溜,算是把對方戲耍一番,可謂佔盡上風,夠對方羞惱啦。

心念既定,簡天紅撒腿便跑,那些人哪裡肯放?急急尾隨追趕,大叫:“快追,別教這死丫頭溜了!”

這些漢子,莊稼把式並不怎麼樣,腳下本事倒是十分了得,不一會功夫,簡天紅給追得氣喘叮叮,奇怪他們腳程怎如此迅速?旋即一想,他可門原是牧場的人,免不了常與牲口賽腿,跑起來自然靈快如風。

這下天紅暗暗著急,自己雖跑得不慢,比起他們,怕要略遜一籌,這會兒拚全力跑,還跑得氣喘如牛,待會力竭,只有立時就逮的份。

正跑得滿臉滿身大汗,聽得後面蹄聲揚起,簡天紅暗叫不好,只怕有人騎馬來追,看來自己是難以脫身了。

後面遣兵緊鑼密鼓,簡天紅已快喘不過氣來,偏巧馬已急馳而來,那人將疆繩一勒,橫在簡天紅面前,喝道:“哪裡走?”

簡天紅轉身便跑,那些大漢已圍上來,說:“好啊,丫頭跑不了了。”

天紅見大勢己去,橫豎已無路可逃,遂也不慌不忙,雙手插腰,噘嘴,等氣喘梢平,說:“你們待要怎樣?”

“先樂和樂和,冉逮回去啊!”

簡天紅破口便罵:“不要臉,你們敢欺負姑奶奶,姑奶奶就去找燕姊姊、張哥哥。”

眾人一愕,瞬間哈的爆笑,說:“小姑娘,哪來什麼燕姊姊、張哥哥,拿這又鹹又髒的哥哥姊姊唬人,誰怕啊?”

簡天紅看他們嘻嘻哈哈有趣得笑作一團,不覺惱火道:“燕姊姊就是差點逮到採花大盜那個燕姑娘,張哥哥就是縣城來的那位張捕頭,你們要敢欺負我,燕姊姊、張哥哥就不饒你們!”

那幾人一聽,笑容凍住,面面相覷,半晌一個說:“又沒做壞事,怕什麼張捕頭、燕姑娘?倒是你這小丫頭,偷人的馬,還理直得很。”

“什麼偷?不過用用罷了。過會兒,不就還你們了。”

說話間聽得馬蹄急急,簡天紅一掃,若一輛雙馬車奔馳而來,不覺眼睛一轉,靜靜等待,耳邊廂聽得對方說:“還了也不成,牧場連連失馬,你與我們回牧場,我家主人要盤間於你。”

雙馬車已近了,簡天紅說:“姑奶奶就只借一匹馬,還了就算,盤問什麼?”

眼見雙馬一車擦身欲過,天紅虛準了,直撲車廂,眾人沒防到,眼睜睜看車行去。天紅坐穩了,一掀簾子,大聲說:“回去謝過你們主人!後會有期!”

馬車轆轆前行,塵沙飛起,瀰漫半邊天,不到片刻,已將那夥人遠遠拋在後頭了。

夭紅沾沾自喜,暗忖若非自已精靈敏捷,今日哪能脫身?聽到車輪轆轆不休,猛然想起,此一路徑與棲身之處背道而馳,此時不下車,更待何時?趕忙扯開喉嚨大叫:“停車!停車!”

車轅那車伕,不但未將車停下,反而咄咄揮動馬鞭策馬疾行,天紅以為對方沒聽清,扯開嗓門再叫:“停車!停車!”

她越叫,那車似與她作對,偏偏奔命也似,急朝前竄。天紅有了主意,車伕既不停,自己何不跳車?不覺往外挪身,想看清地勢,免生危險.挪步間,踢到一物,觸摸一下,瞄上一眼,鼓鼓一大袋,原來是裝米的糧包.天紅這才想起,自己買的食物,全繫馬背,如今馬丟了,徒然白跑一趟,不免懊惱。

車子疾奔一陣,漸漸緩下,車身顛簸搖晃起來,天紅暗暗納悶,路面怎會如此不平,究竟到了什麼地界?終於車子停下來,眼前一亮,簾子給掀升,天紅正想躍下,車伕擋她眼前,天紅綻開笑容,天口想道謝,卻見車伕涎著一張臉,笑嘻嘻道:“小姑娘,剛才若非哥哥我打那兒經過,這會兒,你早給撕成碎片啦!怎麼謝我啊?”

天紅一怔,若他齜牙咧嘴,眼歪口斜一副邪樣,知道自己遇到色鬼,不覺收了笑面,凝著臉說:“多謝你啦!”瞧準,一個空際,一挪腳,打算躍將下去,不料車伕賊眼一溜,張開雙臂,硬生生將她攔住。

簡天紅揚聲道:“我說多謝你啦!”

那人斜眼一睨天紅,學她腔調,說了聲:“多謝你啦!”說完呵呵笑起:“小姑娘,你說得多輕巧啊!剛才若非哥哥我,那兒個人一番車輪大戰,你這會啊,早給撕碎啦!”

天紅雙目一瞪,不樂道:“我是誠心誠意謝你,你這人怎如此說話?”

那人一愕,立即呵呵又笑:“唷!怪辣的嘛,小姑娘啊哥哥我,成天守著個破屋,也沒有女人作伴,是你自願跳上車的,哥哥我可沒逼你啊!”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天紅一肚子火忍不住,破口罵道:“你個死瘋子,閃一邊去!”

嘴裡說著,不顧一切,人往下躍,那人一撲向前,將簡天紅抱個正著,天紅氣怒沖天,用力一掙脫,那人死抱不肯放,天紅使出“撲面掌”,一個招式三個作用,掌心托起下顎,五爪抓他臉,手肘跟進,直頂他心,那人承受不住,慌忙鬆了手,一手捂臉,一手捂胸,愴惶後退。天紅欲趁機逃走,轉而一想,這人色膽包天,著實可惡,她若無縛雞之力,豈不要遭他輕薄?何不趁機給這色鬼一點教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欺負婦女?

那人吃天紅一記“撲面掌”,覺自己頸項似偏了一偏,臉頰給五爪抓得發疼,險些傷了眼目,胸口更是一陣痛徹心肺的劇疼,他咬牙等劇痛過去,瞪著簡天紅,氣急敗壞罵道:“臭丫頭,我救了你,你竟恩將仇報,哥哥我不把你壓在地上,撕成碎片,誓不甘休。”

說著,從背後拔出一柄刀來,簡天紅見狀,探手入衣,從腰間摸出一柄匕首。那人一見,不禁呵呵呵一陣大笑:“丫頭,你輸定了,長刀勝短刀,你那匕首,也敢出來亮相!”

簡天紅不理他譏嘲,靜靜等待,那人將刀劈將過來,簡天紅略一偏身,閃過了。就在這瞬間,突聞異香撲鼻,她早已知道異香厲害,卻無論如何料不到這人有異香。不僅如此,這人明是用刀,暗裡卻撒異香,冷不及防下,閃躲已然不及,一個恍懈,頭重腳輕,耳畔聽得對方得意洋洋道:“好呀,這下哥我受用了。”

悟塵站在高處,往下俯瞰,見山腳下一輛車,又瞧車伕從車轅躍下,轉到後頭掀簾子,車廂裡露出一張女臉,兩人不知說些什麼。

悟凡些見悟塵直往下瞧,十分好奇,也循他視線下望,見那女的一躍而下,男的一撲向前,將她抱住,悟凡臉色一窘,喃喃道:“阿彌陀佛,光天化日之下,這一對男女竟……”

悟塵凝望半晌,看男的狠狠給推開了,悟塵驚覺道:“不對,那坤道怕是遇到歹徒了。”

兩人急急忙忙奔下去,此時距離又近了些,悟凡極目再看,驚道:“那好像是簡姑娘。”

悟塵張望一下,點點頭說:“不錯,是簡姑娘。”隨又吁了一口氣:“簡姑娘十分機伶,想是無妨。”

悟凡仔細再看,神情一鬆,笑道:“你說的不錯,是無妨,那男的偏著脖子,捂住胸口,想是吃了簡姑娘的虧。”

悟塵一驚,緊了緊腳步,說:“快!那登徒子吃了虧,怕要惱羞成怒,簡姑娘危機近在眼前。”

悟塵、悟凡趕到之際,簡天紅已吸入異香,身子發軟,不知人事。那車伕眯了眼,樂不可支將簡天紅一抱,突聽得一聲沉喝:“放開她!”

車伕愕然睜眼,見是兩個和尚,也著慌,將簡天紅一放,讓她斜躺車廂,轉過身瞄瞄悟塵、悟凡,冷冷道:“出家好好吃齋拜佛,少管人間閒事……”

悟塵上前瞧瞧簡天紅,看她呼吸重濁,雙目閉上,心中暗驚,盯著車伕道:“青天白日,你竟將這坤道弄昏。”

車伕朝他一望,微笑著,狡猾道:“什麼坤道?這是我家燒火的,與我吵嘴賭氣,離家出走,是我追上了,要把她帶回,怎麼?出家人也要管人家家務事嗎?”

悟凡、悟塵交換一個眼色,悟凡平靜道:“既是你家娘子,姓什名誰?你又姓什名誰?”

車伕眼一瞪,本要罵人,卻又有所忌憚,遂說:“萍水相逢,何必通名道姓,你找若有緣,後會有期。”

說著,急步上前.攀上車轅,剛才一吃了丫頭的虧,身體已虛,想到出家人哪有不會武的,再不走難不成等著吃大虧?正待拉動韁繩,驅馬前行,悟塵、悟凡一個竄前,攔住去路。

牢夫一皺眉,喝道:“你們,為何攔人去路?”

悟塵冷冷道:“你哪裡走?”

“我回家啊!”朝他瞪瞪眼,不樂道:“這兩匹牲日跑起來快如疾風,你二人不閃,不要怪我!”

舉起馬鞭,欲催馬快行,悟凡一躍而上,將他舉鞭的手臂抓住,車伕眼見跑不掉,忽地詭異一笑,悟塵發現他神色有異,急叫:“悟凡,小心!”

悟凡原本半個身子掛車轅,聞聲急急下躍,這瞬間,一股濃濃異香直撲二人,二人看簡天紅昏迷,已有警惕,一邊閉氣,一邊閃躲,車伕看他二人身體搖晃,手揉太陽穴,樂得哈哈大笑,悟塵、悟凡踉踉蹌蹌往後逃竄,車伕在大笑聲中,催馬前奔。

悟生一見馬車起步,已閃身車後,迅速抱起簡天紅,一陣灰塵,車已轆轆前奔,悟塵急道:“黏住那人,看他往哪裡走?”

回到茅屋,簡天紅猶覺渾身頭重腳輕,沉沉想睡。簡天助凝著臉,籠她喝下一碗熱水,悻悻道:“這人讓找逮到,非打死不可!”又嚴厲一掃悟塵、悟凡:“你二人並非手無縛雞之力,怎會讓人逃掉?”

悟上微笑道;“我二人要抓他井非難事。”

簡大助見他說得輕鬆,越發不滿:“既非難事,為何不抓?”

悟上語氣平和道;“這人手上既有迷魂香,簡兄認為這人單純嗎?”

簡又助氣悶道:“既知不單純,就更該手到擒來。”

悟塵微微含笑.緩緩道:“擒他只有打草驚蛇,於事無補,只有縱他,才能有所獲。”

簡天助聽他話中有話,又見他神情,頗有自信,遂半信半疑道:“莫非已掌握他行蹤?”

悟塵一瞄悟凡,含笑道:“這得問悟凡。”

“我跟蹤那人,那人行約三里路,將馬車停在一間破瓦窯,那地方甚是偏僻,人跡罕至,那人發現簡姑娘已不在車上,氣得躁腳,後來又見他徒步上山腰,走入一間陳舊的破屋裡。為免打草驚蛇,我並未跟大,如今悟明守在附近,只怕他遁形不得。”

簡天助靜默半晌,乃緩緩問悟塵:“你有什麼打算?”

悟塵略一沉吟,望悟凡一眼,說:“那人有迷魂香,可能與奇園有牽扯,如今悟明守在附近,我師兄弟三人,合簡兄之力,將那人擒到,再作道理。”

簡天助面露微笑,振奮道:“好!那人既有迷魂香,大家小心為要。”

燕燕飛靜坐桌畔,正支頤凝思,忽有人叩門,燕燕飛漫不經心道:“請進。”

房門開啟,張俊明含笑立門口,燕燕飛驚喜站起,問:“不知吹的什麼風,捕頭大駕光臨。”

張俊明微笑道:“我等已從白家莊遷出,如今下榻唐家客棧,與燕姑娘毗鄰而居。”

燕燕飛一愕,訝異道:“捕頭已遷出白家莊?”

“不錯,昨日與白少爺言語衝突,張某藉機遷出。”

燕燕飛靜靜打量他,緩緩問道:“捕頭為何與他言語衝突?”

張俊明略一沉思,說:“白少爺知道燕姑娘離開,心情似乎不佳,因此語言上有些衝突。”看她沉默不語,忍不住問:“張某仍然不解,燕姑娘何以負氣?”

燕燕飛雙頰一熱,吶吶道:“我哪是負氣?是受了驚嚇,不齒於他罷了。”

張俊明遲疑一下,突然說:“莫非白少爺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男女之事?”

燕燕飛一愕,避他目光道:“你何以知道?”

張俊明話一出口,才覺自已說得孟浪,神情不覺覦嶼,將頭一低說:“燕姑娘你要怪我,實是有話悠在心中難過,昨夜燕姑娘走後,張某赴奇園,門外聽得裡面一番爭執,那鐵龍竟與主人冷聲說話,說什麼表面正派,內在邪惡,又聽白少爺說什麼食色性也。等我進屋後,又瞄見琴兒眼眶紅腫,唇畔輕紗扯去,神情甚是狼狽!”

燕燕飛聽在耳裡,心裡有數,暗忖莫非琴兒引她窺伺,受到重責?如此想來,昨晚她驚叫之後,必引來一場混亂,燕燕飛沉沉嘆了口氣,說:“琴兒心胸狹窄,雖不討人喜,但她對姓白的一片痴情,姓白的卻不把她當一回事,想想也是可憐。”

張俊明偷眼一望她說:“燕姑娘你要怪張某提昨夜之事,白少爺作那男女之事,何不設想他是不由自主?”

燕燕飛雙頰脹得通紅,急別過臉去,默默不語。

張俊明只道她動了氣,急道:“這話本不該與燕姑娘提起,只是張某突然想起易筋、洗髓二經,假設白禹奇本想增加功力,練些經,不料練了洗髓之後,未得其利,反受其害……”

燕燕飛慕然一驚,呆了一呆,張俊明見她不像生氣,遂放大膽說:“譬如他未得真髓,反捨本求末,走火入魔,難以壓制……”

燕燕飛一愕,道:“捕頭莫非認為,姓白的作為,可能練功入魔所致?這話未必成理,姓白的不過三十出頭,血氣方剛,不需什麼洗髓,依舊……依舊……”

張俊明看她一張臉窘得通紅,再也說不下去,忙凝臉道:“燕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張某之所以提到易筋、洗髓二經,無非提醒燕姑娘,不要因白少爺溫文儒雅,就小看了他。”

燕燕飛尷尬盡去,微笑道:“捕頭是不是說他外型溫文儒雅,其買深藏不露?”

張俊明大吃一驚,立即滿臉笑意,說:“不錯,張某正是這個想法,只是燕姑娘怎知他深藏不露?”

燕燕飛笑吟吟問:“捕頭記得那張虎皮嗎?”

張俊明一驚,急問:“莫非奇園牆上那張虎皮?”

“不錯,那虎皮雄壯威武,虎虎生風,姓白的若只是個文弱書生,大約不致在最顯目處懸掛虎皮,那虎皮固然神氣,卻也顯現暴戾,無意間流露主人心生性。”

張俊明驚得雙目瞪緊燕燕飛,半晌方才緩緩道:“這話從未聽你提起過,與張某想法不謀而合。”

“如此說來,捕頭早知他深藏不露?”

張俊明苦笑道:“我懷疑他深藏不露,只是苦無機會證實。”

燕燕飛雙眼一合,輕吁了一口氣說:“但願早日擒得采花大盜,真相便可大白。”

張俊明長長一嘆:“誰不希望早有著落?”凝目看燕燕飛說:“如今張某一喜一憂,只盼那日子快來,好了卻一樁公案,又擔心……”眼目睇視燕燕飛,難掩悵然,苦笑道:“燕姑娘莫笑我英雄志短,這陣子與姑娘投緣,若驟然分離,教人情何以堪!”

說罷痴痴看住燕燕飛,黯然失神。燕燕飛心中一酸,強笑道:“緣來則聚,緣盡則散,聚散本無常。”

張俊明沉沉一嘆,苦笑說:“燕姑娘說得瀟灑,怎奈張某瀟灑不起來。張某隻嘆公職在身,不敢擅離職守,否則追隨燕燕姑娘,五湖四海,何等逍遙。”

燕燕飛卟的笑出聲,好笑道:“兵荒馬亂,跋涉奔波,何等辛勞,捕頭以為遊山玩水嗎?”

張俊明不覺跟著笑起,理直氣壯道:“與燕姑娘一路,縱然跋涉奔波,也是遊山玩水,十分逍遙。”

燕燕飛微笑看他,輕柔道:“採花大盜未就逮,易筋經、洗髓經亦無下落,只怕捕頭片刻也逍遙不得。”

“說得是。”張俊明微笑一嘆:“一點也不錯,人在公門,身不由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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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48:55 |只看該作者

十五  人質

板兒將一碗水捧到草堆前,凝目望了望,草堆上斜靠一個老嬤嬤,雙眼合著,正打著盹,板兒輕喚她道:“大娘!大娘!”

這老嬤嬤一頭亂如雜草的白髮,眼眶深陷,觀骨高高突起,好一副骷骨模樣。剛才她還開口問板兒要水的,只是瞬間,精神不濟,又沉沉欲睡,板兒似怕吵了別人,一邊輕搖她,一邊輕聲道:“大娘!水來了。”

老嬤嬤嗯了一聲,一抬頭,接過碗,如飢如渴,將水喝個乾淨。板兒看她喝完,問:“大娘還要水嗎?”

老嬤嬤一搖頭,眼睃外面,驚悸問:“老馬呢?”

板兒眼光往外掃了掃,小聲說:“正打著盹呢。”

“另外那個老楊呢?”

“到市集買東西,還沒回來。”

老嬤嬤略一遲疑,看看板兒,說:“你到門口看看,老馬是不是真的打盹?”

板兒點點頭,小腦袋伸出去,老馬正趴著一張舊桌面,直在打軒,板兒趕緊縮回小腦袋,說:“大娘,他在打盹。”

老嬤嬤一拉他,板兒忙機靈湊近前,嬤嬤問:“板兒,你想不想爹孃?”

板兒眼眶一紅,說:“怎會不想?睡夢都見到我爹跟我娘。”

老嬤嬤略一沉吟,緩緩道:“你既想爹跟娘,能跑就跑,別管我。”

板兒雙目溜溜一轉,朝她渾身上下睃了睃說:“那怎麼行?我跑了,他們會殺你,你跑了,他們會殺我,大娘,要跑,咱們一起跑好了。”

老嬤嬤緩緩搖頭,說:“大娘老了,身子骨又虛,跑不動了,你跑吧!”

板兒急搖小腦袋,固執道:“不行,杏桃姊姊要我照顧大娘,板兒若逃走,對不起杏桃姊姊。”

老嬤嬤枯瘦的臉露出笑容,和藹地:“傻孩子,是大娘自己走不動,怎麼能怪你?你決逃回家去,叫你父母去告官,再來救大娘好不好?”

板兒眼目頓時一亮,說:“這法子好呀!”隨又眼眸一點,望眼自己腰間,說:“就算要逃,也逃不了。”

原來他和老嬤嬤腰間,各系一條姆指粗的繩子,兩人僅能屋裡活動,想逃卻是不可能,這會兒老嬤嬤慢吞吞抓下發簪,說:“你近身點。”

板兒怔怔看著,不相信這簪子可以對付粗繩。老嬤嬤一手抓繩,一手抓簪,拿簪尖一下一下刺那繩,刺了半晌,枯瘦的臉微微有些血色,人卻禁不住喘著,板兒忙抓過簪子,朝繩上一看,明白道:“大娘是不是要將繩子刺松,這個我會。”

低下頭去,全神貫注刺繩,忽聽碰的沉沉悶響,是重物墜地聲,隱約又傳來幾聲咒罵,板兒急將簪子抓在手中,驚道:“老楊回來了。”

進門的果然是老楊,他忍著脖子、胸口上的疼痛,咬著牙將兩袋東西扛回,進門往地上一放,一聲碰,驚醒了老馬,他唬的跳起,看清是老楊,精神一鬆,說:“我當是誰,原來是你!”

老楊原以為擄了個丫頭回來,可以快活快活,好消心頭悶氣。不料下車一看,已然不見。心裡懷疑,莫非和尚救走?卻又納悶,和尚中迷魂香,親眼見他二人手揉太陽穴,搖搖晃晃,他們自身都難保,哪有餘力將人救走?又想莫非那丫頭摔下車去,否則想不見人影?滿腹驚疑,不敢折回去尋,只因鐵龍一再囑咐,將人看守為要,別惹麻煩,以免功虧一簣。

只是,剛剛吃了丫頭的虧,胸口受傷,頭頸扭傷,連臉頰都讓她抓疼,越想越恨,罵道:“那丫頭再讓我撞見了,老子將她整個不成人樣,再賣到窯子去,若她好受!”

“怎麼回事?”

老楊沒回他話,繼續罵道:“那兩個禿驢,老子下回撞見,將他剝個乾淨,讓他從頭光到腳,見不得佛。”恨氣未解,迭聲又罵:“死丫頭,死禿驢,老子要饒了你們,老子就是烏龜王八!”

老馬越聽越糊塗,搔搔腦袋問:“老楊,說的什麼?”

老楊扯開喉嚨,叫道:“小鬼!給我滾出來!”

板兒戰戰兢兢,門口踟躕一下,老楊虎視眈眈看他,喝道:“賊頭賊腦,叫你出來,你這副德性!”竄上前,啪啪左右開弓,給板兒兩個巴掌,板兒咬緊牙,不敢吭聲,老楊對著裡面又叫:“老婆子!”

老嬤嬤顫巍巍行至門口,老楊一睨她,昂頭道:“袋裡有糧,作兩樣點心吃吃,要做得不好,當心你幾根老骨頭!”轉臉對板兒道:“別閒著,升火去!”

板兒猶豫看他,囁嚅道:“大叔,這繩子不夠長,如何去升火?”

老楊一聲不吭,老馬懶洋洋站起,行至牆邊,牆角栓了兩根繩,這端是頭,尾端栓在板兒、老嬤嬤腰間。老馬自牆上取下兩個繩套,艇龜頭一套,板兒覺寬鬆多了,便也不敢怠慢,行至廚房升火。

板兒人坐灶下升火,手心仍握著簪子,老嬤嬤左右一瞧,那二人竟沒跟進廚房,心中暗喜,便彎下腰去,爐灶裡火正旺旺燃起,老嬤嬤輕輕一拍板兒,抓出一根柴火,往他繩上一燒,板兒愕了愕,會意,驚喜道:“大娘的繩子也一起燒斷。”

“不成!”老嬤嬤說:“灶下一沒聲響,他們就會過來瞧,你先逃,逃了再告官。”

板兒的繩子剛剛用簪子刺松,這下只燒了燒,便斷了,老嬤嬤說:“你爬窗出去,要快!”

板兒又驚又喜,一張小臉已通紅,老嬤嬤門口來來去去,裝腔作勢忙碌著。老馬突然出現,往灶下一看,不覺一呆,急問:“小鬼呢?”

老嬤嬤瞧他一眼,沒說話。

老馬突然瞥見那根繩子,已被火燒掉,系在窗上,正迎風搖晃,老馬慕地一揪老嬤嬤前襟,咬牙切齒道:“你這老太婆,找死!”

板兒從窗口跳出,小心翼翼循著樹幹,躲躲藏藏往外行,眼看距離稍遠,這才撒腿疾奔,不料只竄了十來步,便聽得叫:“小鬼在那!快追!”

饒是板兒奮力狂奔,又哪比得上老楊、老馬?只是一忽兒功夫,板兒就教對方逮個正著。老楊見面就給板兒一個大耳光,板兒痛得掩臉,老楊怒氣未消,一把抓開他手,打算再給他一個耳刮子,哪知樹上突地竄下一人,拿住他胳臂,說:“阿彌陀佛,只是個稚齡孩子,施主饒過他吧!”

老楊一見那人,如火上澆油,怒氣直衝腦門,罵道:“你這禿驢,咱們又見了。”

看對方一身袈裟,只道是剛才壞他好事的,雙目一瞪,將背後刀刃一抽,舉在眼前:“你爺爺正想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門來。”

這人原是悟明,見對方哇哇嚷嚷的,可見無多大城府,便也不慌,眼眸一掃二人,平靜問:“二位為何與這孩子過不去?”

“你爺爺管教自己的小孩,也要你這禿驢哆嗦嗎?”

悟明一怔,低頭一瞅孩子。板兒見他手上提棍,早已如遇救星,心裡篤定許多,這下老楊竟隨口胡說,板兒怕悟明信以為真,袖手不管,急叫:“我不是他孩子!師父救我!是他們把我抓來的!”

老楊恨道:“你找死!”舉刀朝他腦門劈將下去,悟明提棍一攔。老楊越發氣惱,破口大罵:“死禿驢,你爺爺的事,要你插手!”

悟明將板兒往後一拉,說:“你如此兇殘,出家人不得不插手!”

老楊怒道:“敢管你爺爺的閒事,你爺爺教你好看!”

將刀回收,一個半弧形,前胸抄後背,攔腰一掃,直取中盤,悟明一個“旱地拔蔥”,躍將起來,對板兒叫:“快走!”

板兒原本惶然無措,聞言如夢初醒,急急拔腿,老馬早已防到,箭步竄前,抓他後背,喝道:“敢跑!找死!”

老楊與悟明,一刀一棍,你來我往,酣戰不休,老楊趁隙對老馬叫:“快將小鬼抓回去!”

老馬雙手如鷹爪,一把抓住板兒,喝道:“走!回去!”

忽然那邊有人哼哼冷笑,老馬、老楊急抬頭,三人自一棵樹後閃出,是兩個和尚,一個眼目怪異的青年。原來悟塵、悟凡、簡天助已趕到。老楊一見悟塵、悟凡,怒火攻心,罵道:“這個不怕死的禿驢,還敢來!”

話說完,見四人排成一排,四雙眼沉沉盯來,老楊不覺膽寒,知道鬥不過,便悄悄與老馬交換一個眼色,打算施詭計,不料一抬頭,就見四人各自從袖中抓出一條方巾,將口鼻一蒙,老楊一愕,頓時哈哈大笑,說:“你們怕了,一個個蒙起口鼻裝孬種,哈哈哈!”

眾人冷然看他,步步進逼,老楊葛然驚覺,四人既已矇住口鼻,迷魂香哪能施展?笑容霎時凝住,見對方步步近身,情急間一把抓住板兒,刀刃抵他咽喉說:“你們再要逼近,我就將這孩子殺了!”

眾人一陣面面相覷,簡天助冷笑道:“殺孩子是你家的事,與我們何干?”

老楊一瞄悟塵等人,說:“三位都是出家人,難道狠心看我將這孩子殺了?”

悟凡雙手合十,從容道:“阿彌陀佛,對一個稚齡孩子動刀,只怕天地難容。”

老楊忙說:“慨知如此,就別逼我出手!”

簡天助看他如此可恨,皺眉道:“你要殺便殺,哆嗦什麼!”

老楊不料這招不管用,將板兒一推,叫道:“你爺爺跟你們拚了!”

簡天助哼哼哼,冷笑不停,悟塵等將棍一挺,一聲不吭,虎視眈眈瞧著兩人。

四周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老楊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望望老馬,老馬回望他,將背後長刀一抽,老楊定神看對方,三和尚持齊眉長棍,怪眼青年則赤手空拳,老楊膽子一壯,對老馬說:“怕什麼?他們三支棍,咱們兩把刀,拿刀的還怕拿棍的嗎?”

※※※

百禹奇獨坐燈下,悶悶給自己斟上一盅酒,一仰頭,飲盡了,伸手欲抓酒壺,一雙纖手將酒壺提起,白禹奇正訝,聽得柔聲細語:“我來。”白禹奇懨懨一抬頭,看杏桃眉眼盈盈含笑,白禹奇皺眉道:“做什麼?”

杏桃低垂眉眼,嬌笑著說:“少爺喝酒,杏桃特來侍候。”

白禹奇一揪她,冷冷道;“你侍候什麼?”

杏桃一怔,頭一垂,抿了抿嘴,委曲道:“昨夜少爺疼愛,杏桃難以忘懷,今後更要盡合盡力侍候少爺。”

白禹奇慕然一昂頭,狠狠盯她,杏桃一愕,茫然問:“莫非少爺對杏桃不滿意?”

白禹奇冷冷一哼:“你為何如此貧嘴,惹人心煩?”

杏桃血色全無,惶然呆立,不知所措。白禹奇想起昨夜之事,不覺羞惱上心,恨道:“走遠點!”

昨夜與他春風初度,只當他會假以辭色,對她好一點,不料他竟一臉無情,語氣厭惡,杏桃不知自己哪裡錯了,引他如此不悅?心中一黯,再也無法強顏歡笑,轉身欲走,忽然聽得他叫:“站住!”

杏桃訝然住了腳。

“你知道鐵龍為何將你帶回奇園?”

杏桃略略一愣,說:“杏桃苦苦求鐵管家饒我一命,想是鐵管家無處安置我,才帶回奇園。”

白禹奇哼了一聲,看也不看她,一揮手,厭煩至極。

杏桃鬱郁折回屋裡,方才進屋,突被人抱住,杏桃無聲掙扎,聽得對方說:“是我。”已辨出是鐵龍,杏桃心情一鬆。鐵龍將臉湊上,與她耳鬢廝磨,一雙大手恣意遊動,杏桃低叫:“不要這樣。”

鐵龍突然住了手,雙目鼓大,沉聲問:“什麼叫不要這樣?”

杏桃一瞪他,欲言又止。

“他如此對你,難不成還替他守貞?”

杏桃一怔,眉裡含淚,委曲說:“杏桃不知做錯什麼?他竟如此厭惡我。”

鐵龍雙眉一揚,笑道:“那豈不更好,他既不在意你,你又何需在意他!”

杏桃眉眼一垂,咽著聲說:“杏桃賣力侍候人家,還不討喜,只怪杏桃命不好……”說著,淚水漱漱而下,幾要失聲痛哭,她忙一掩口,自行抑制。

鐵龍眉一皺,輕喝道:“哭什麼?好日子馬上來了,我讓你享大福。”

杏桃愕然盯他。

“我說讓你過好日了。”

“我不懂。”

“你什麼都不懂最好,我叫你做什麼,你做什麼。”在她頰邊親了親說。

“先將細軟收拾好,晚上醒睡點。”

杏桃怔了怔,將一抹淚水,問:“我娘呢?”

鐵龍瞪瞪眼,不耐道:“少不了你孃的。”

杏桃滿臉狐疑,一雙眼驚疑不止望住鐵龍,對方似不願多說,只輕撫她肩說:“一切聽我的。”隨即詭異一笑。

破屋之內,一燈如豆,老楊、老馬靠於牆畔,兩條長繩原是用來栓老嬤嬤和板兒的,如今一層又一層將他二人身軀緊緊纏住。二人蜷縮著,垂頭閤眼,似已沉沉入夢。

那一端,簡天助焦躁道:“兩位師父怎遲遲不見回來?”

悟塵微微一笑,說:“簡兄不必擔心,我那兩位師弟只怕尚未找到張捕頭、燕姑娘。我一再囑咐,一定要找到他二人,不準將口風透給第三者。”

老嬤嬤一旁遲疑一下,忍不住問:“請問二位,為何不快快離開,他們若派了人來,就麻煩了。”

語塵微微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事關重大,只怕中途走漏消息,反為不妙。”

老嬤嬤頻頻點頭:“二位顧慮的是。”對板兒道:“快添茶水。”

板兒原本靠桌畔站著,聽老嬤嬤一說,忙提起水壺,在每人碗裡注了水。

老嬤嬤瞧著他二人,誠懇道:“我年紀一大把,死活無關緊要,倒是這個板兒,二位務必送他回家去,這孩子,想爹想娘,每晚都偷偷哭著呢。”

悟塵點點頭說:“老太太放心,等捕頭大人來了,自會作主的。”

正說著話,忽聽腳步紛沓,簡天助他將燈熄了,俄頃,聽得拍門,眾人皆屏息,老嬤嬤啞著嗓問:“誰啊?”

“老太太,快開門,捕頭大人來了。”

門一開,外面幾盞燈籠,張俊明、燕燕飛、悟凡、悟明等人急步而入。張俊明一掃眾人,忽然把眼光停在板兒身上,走前幾步,問:“你叫什麼名字?幾歲?”

板兒垂著雙手,答道:“叔叔,我叫板兒,十一歲。”

張俊明仔細端詳,摸摸他的臉,瞧瞧他的手,說:“板兒,你爹孃是不是隻生你一個孩子?”

板兒無邪大眼一溜他,奇道:“叔叔怎麼知道?”

“你爹孃盼得你好苦,曾來報官,現在,你總算平安了。”

板兒眼眶一熱,淚水急急奪眶而出,雙膝一跪說:“板兒好想爹孃。”

張俊明與燕燕飛互望一眼,急拉起板兒,說“板兒不能馬上回家。”

板兒一呆,不解問:“叔叔,為什麼我不能馬上回家,為什麼?”

張俊明和顏悅色道:“板兒,叔叔是為你好,等你可以回家,叔叔自然送你回去。”

板兒咬了咬指甲,呆了一呆,瞬即又說:“若沒有杏桃姊姊,板兒早沒命了。”

張俊明急與燕燕飛交換一個眼色,面露驚異。

老嬤嬤魏魏顫顫走向前,說:“捕頭大人,杏桃是我女兒,捕頭大人幹萬要救她。”

張俊明急問:“她莫非在白家莊?”

“不錯。”老嬤嬤一指牆角,瞪著老楊、老馬二人,哆哆嗦嗦說:“我聽他們說,她在白家莊。”

恍懈間,似聽得一聲喀,白禹奇訝然睜眼,看虎皮之前,站了個人影,急忙坐起,問:“誰?”

對方似乎驚了一驚,隨即鎮定下來,淡然道:“將少爺吵醒了麼?”

白禹奇看清是鐵龍,不悅道:“你做什麼?半夜三更擾人清夢。”

鐵龍仍站虎皮前,笑道:“以為少爺喝了酒,吵不醒的,不想少爺還是醒了。”

白禹奇見他仍一逕站著,似乎懶得移步過來,越發不悅,暗暗納悶,究竟站哪裡做甚?突想起剛才那聲喀,分明開啟壁櫥的聲音。急一掀紗帳,見牆已洞開,白禹奇一呆,瞪眼看他納悶問:“你打開它,什麼意思?”

鐵龍含笑一望白禹奇,昂然道:“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白禹奇臉色猛地一變,張目一瞪,沉聲道:“何謂上方之實,補下力之缺?”

鐵龍笑睨他說:“少爺心裡有數,何必鐵龍多費唇舌?”

白禹奇沉聲喝道:“你放肆!”急喚:“琴兒,快來!”

鐵龍好笑揪他:“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決,琴兒是什麼東西?勞動她何用?”

白禹奇臉色越發陰鬱,狠狠瞧他,說:“何謂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決,什麼意思?”

鐵龍笑揪他,並不言語。

“難道我還虧你什麼?說什麼你我之事!”

鐵龍並不邀他目光,大言不慚說:“少爺是白家莊主人,已夠富有,想必不在乎區區身外之物?”

“什麼意思?”

“鐵龍家無恆產,對少爺這些金銀珠寶,有所偏愛,鐵龍侍候少爺,少說也有十年,少爺將它賞與鐵龍,鐵龍會感激少爺恩德的。”

“你……”白禹奇瞪他好半晌,痛心疾首道:“你好大的胃口!”

“這些玩意兒,兩部馬車就可以裝走,鐵龍胃口並不大。”

白禹奇將他從頭看至腳,由腳再看回來,沉聲問:“你難道不知,這是白家莊精華,難不成,你要白家莊成為虛殼子?”

鐵龍一瞅他,輕鬆道:“少爺未免言重,到處都是白家莊田地,這些金銀珠寶,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好,就算九牛一毛,你有何大功大勞,敢要這些金銀珠寶?”

鐵龍詭異一笑,慢吞吞說:“少爺莫非捨不得給?鐵龍就拿兩個人來交換好了。”

白禹奇蒼白的臉色轉成鐵青,冷然盯他:“拿什麼人交換?”

“除了杏桃的娘,還有一個孩子,板兒。”

白禹奇愕住了,不能置信盯著鐵龍,欲言又止。

“好啊!”聽得有人斥道:“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眼,原來打這個主意?”

白禹奇轉臉一看,見琴兒疾步而來。這會兒他怒火百竄頭頂,腳上無力,

渾身發軟。整個人頹然往椅上一癱,雙目一合,氣喘微微,琴兒見狀,忙替他倒杯水,遞前去,白禹奇一揮,將琴兒手撥開,一聲脆響,連杯帶水撒落地面。琴兒一時不知所措,白禹奇並未睜眼,沉聲問:“你留下這兩個人,原是覦覷我白家財物?”

鐵龍微微一笑,大剌剌道:“少爺愛給就給,若不愛給,鐵龍也奈何不了,何必說得如此難聽!”

琴兒氣不過,忍不住插嘴道:“少爺,這個惡奴,不要稱了他的心願!”

鐵龍一盯琴兒,斥道:“你是什麼東西?在這裡說話!”

琴兒反唇相譏:“你是什麼東西?這裡撒野!”一轉臉,對白禹奇道:“以為張捕頭不在白家莊,就如此大膽,少爺若有必要,我去請張捕頭。”

白禹奇靜默不語,鐵龍卻一陣哈哈大笑:“這個主意好,去把張捕頭請來,去啊!”

看琴兒愕住,鐵龍哼哼笑了兩聲說:“琴兒,你扼了幾個,也有份,到時候同歸於盡,誰也跑不了。”

說著,用力拍了兩下掌,白禹奇霍然睜眼,見兩蒙面匆匆而入,鐵龍說:“你們,將東西搬車上去。”又大聲叫:“杏桃!杏桃!”

叫喚過後,鐵龍指揮兩蒙面取物,他二人搬了椅子墊腳,將東西一格格搬下。白禹奇瞪大眼,冷然注視,鐵龍卻視若無睹,指揮若定。忙亂間,杏桃來了,知道作虧心事,畏畏縮縮,腳櫥不前。白禹奇轉移視線盯她。杏桃越發畏怯,眉眼低垂,一逕盯著地面,不敢正眼瞧人,鐵龍眼光一掃她,朝外呱嘴說:“到外頭守著。”

杏桃偷偷一揪白禹奇,見他臉色鐵青,容顏灰敗,趕緊垂下頭,疾步外行。琴兒一個箭步竄前,冷冷問:“你這賤婦,哪裡走?”

杏桃愕了愕,不敢前進,不敢言語,鐵龍一衝向前,狠盯琴兒,沉聲道:“你要再敢敬攔,我就把事情都張揚開來,把人質帶到那姓張的面前,看大家好不好過?”

簡天紅渾身焦躁,坐立難安。哥哥與和尚出去大半天,毫無信息。她一個人守屋裡,眼看日頭西沉,黑夜沉沉罩下,音訊依舊杳然,不覺心裡發慌,一雙腳屋裡屋外踩進踩出,蹈來蹈去,一顆心七上八下,驚疑不止,暗忖那車伕既有迷魂香,若施用起來,只怕大家遭殃,哥哥等人許久不見回來,莫非已吃了虧?如此一想,更加心急如焚,恨不得奔將出去,四處去尋。只是轉而一想,先前車伕施展迷魂杳,悟凡悟塵都能閉氣逃過,那車伕若重施故計,恐怕不見靈光,何況有哥哥同行,想來不致有所差池。

可是,他們為何遲遲不見迴轉?天紅越想越慌,忽然閃過一念,與其乾著急,何不找燕姊姊?心念及此,再也按捺不住,直朝白家莊奔去。

夜空下的白家莊,格外寧靜。簡天紅自圍牆躍下,尋著內院,想去叩門,突聽得喝道:“站住!”

簡天紅一愕,一抬眼,黑裡走出兩個人來,朝她沉沉發話:“三更半夜,你做什麼?”

簡天紅說:“我來找燕姊姊。”

那兩人朝她看了看,辨出是她,恍然道:“原來簡姑娘。”

簡天紅看他二人衣著,分明是白家莊的護院家丁,便誠懇道:“我找燕姊姊。”

“燕姑娘?”那人說:“燕姑娘已經走了。”

“走了?”簡天紅忙住:“她哪裡去了?”

對方搖頭不語,簡天紅一扭身,欲朝內去,對方急喝道:“等一等,你哪裡去?”

“燕姊姊既不在,我去找張捕頭張哥哥。”

“捕頭也撤出白家莊了。”

簡天紅一驚,訝道:“怎麼回事?”

“不知道。”對方說:“夜已深沉,簡姑娘請便。”說著,朝牆外作了手勢。

對方是在下逐客令。簡天紅回身欲走,對方卻道:“等等。”

天紅訝然看他。

“白家莊也不是任人隨意來去的地方,簡姑娘請勿興之所至,跳進跳出。”

天紅一聽,氣來了,不樂道:“我有事尋燕姊姊張捕頭,如今他二人既不在,我才沒興致留下吶!”

不等對方說話,縱身一躍,躍出牆外。

人在牆外,暗暗納悶,不明白燕燕飛、張捕頭何以不聲不響離開白家莊?

突然,簡天紅啊了一聲,忽有所悟,想必她夜入白家莊,惹那護院家丁不樂,故意瞞騙,用意無非要她速速離去。

自以為想通,簡天紅貼緊牆,凝神細聽動靜,一邊抓起一個小石子,扔向牆裡。

連扔三個石子,牆裡未聞動靜,簡天紅膽子一壯,躍上牆頭,遊目四顧,暗夜之中,先是一無所見,漸漸瞥見其中一隅,似有一人影,乍然一見,倒抽一口氣,簡天紅以為自已花了眼,仔細再看,不錯,是個女人,正靜靜佇立,不知等待什麼?在她身傍,尚有兩輛馬車,似乎隨時準備外出。簡天紅驚魂甫定,張口結舌盯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

白禹奇靜靜盯著,臉色瞬息萬變,忽兒發紅,忽兒變白,忽兒變紅。距他三尺之遙,兩蒙面大剌剌傳遞金銀珠寶。他們,一個站在椅上,一人站於地面。站椅上的,將一格格東西往下遞,站地面的,接了物品往簍筐裡放,鐵龍一旁監看,只是片刻功夫,一格格卸空,兩個簍筐全裝滿。

鐵龍說:“抬上車去。”

兩個人一人一邊,沉沉嗯了一聲,合力抬起簍筐。白禹奇胸臆之間注滿悶氣,鼓脹著,隨時要爆炸開來,這三人當著他面,強奪財物,卻是一副從容,彷彿拿的是自家東西。白禹奇軟軟癱在椅上,氣憤填鷹,恨不得自己立刻昏迷,眼不見為淨。可惜給氣得決瘋,意識偏十分清晰。眼前的鐵龍,平日對他鞠躬哈腰,軌禮甚恭,此刻卻趾高氣揚,眼中無他。白禹奇越想越恨,一雙眼血絲滿布,目皆欲裂。氣惱間,若兩蒙面已走了數步,再也忍無可忍,出聲喝道:“站住!”

二人愣了一愣,鐵龍掃他一眼,似笑非笑問:“少爺莫非捨不得東西運走?”

白禹奇慎目看他,沉聲道:“你說的兩個人質,帶來我看看。”

鐵龍哦了一聲,昂然道:“少爺莫非嫌造孽太少,要多殺兩個人?”

白禹奇霍然站起,怒目瞪他,一字一咬牙說:“事情到這地步,皆由你一手造成,白禹奇豈是喪盡天良之輩,你竟說我嫌造孽太少!”

鐵龍看了看他,微笑道:“少爺也不是三兩歲小孩,怎能說我一手造成?”

“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鼓動饒舌,我白禹奇又怎會……”恨道:“我是讓你害慘了。”

鐵龍一揪他,神閒氣定說:“事已至此,少爺說這話又何益?”

白禹奇雙目一閉,默然良久,半晌再一睜眼,對琴兒道:“取我玉笛。”

琴兒看看兩蒙面,又瞧瞧地上的簍筐,為難道:“少爺,這裡……”

白禹奇慘然一笑,默然道:“錢財是身外之物,他要,給他就是了。”

鐵龍聞言燦然一笑,得意道:“少爺如此慷慨,鐵龍就讓少爺更高枕無憂。離此六十里路,南面山麓,有一破屋,杏桃的娘和板兒就在那裡,少爺不妨派人去看,至於如何處置,全憑少爺。”

白禹奇略略一愣,提高聲音道:“取我玉笛!”

琴兒應是,急忙取出玉笛,雙手奉上,白禹奇如一陣疾風,持笛奔出。

鐵龍坐於車轅之上,一路策馬前奔,聽馬蹄的撻的撻,又聞車輪轆轆作響,鐵龍心曠神怡,只覺渾身輕飄,舒暢極了。

忽然,在的撻的撻的馬蹄和轆轆車輪聲中,似有悠悠盪盪,飄飄渺渺,似有若無的笛聲。鐵龍原本唇角一直帶笑,此刻笑意凝住,他一勒繩,蹄聲緩下,後面馬車跟著應變,急忙勒住馬頭,緊接有人揚聲追問:“有事嗎?鐵管家。”

鐵龍來不及回答,一條影子已疾竄而來.

鐵龍聽到笛聲,早就心裡有數,提著燈籠一看,十分清晰,他冷笑道:“果然是你!”

“不錯,是我!”

白禹奇沉沉站著,一襲長袍,玉笛別於胸前,乍然一見,溫文儒雅。再一細看,只見眼白與黑幢,全蒙上霜意,充滿肅殺之氣,陰沉得教人不寒而抖。

鐵龍徐徐問:“少爺為何攔在路上,莫非捨不得財物?”

“我是不甘心。”他咬牙道:“不甘心被人如此算計!”

鐵龍一怔,隨即一挺胸,傲然道:“不甘心,又當如何?”

兩蒙面下得車來,靜靜觀望,白禹奇行向後方,眼梭他二人,冷然問:“你二人為何矇頭蓋臉,不敢見人?”

兩人垂下頭來,不敢正視他。白禹奇倏然出手,一手一邊,抓掉兩人面罩,凝目一看,冷笑道:“吃我的飯,卻聽命於他,該死!”

二人臉色一僵,白禹奇猛然出掌,連續兩掌,迅如疾風,擊向胸口,二人悶叫一聲,抱胸哀號,旋即嘴角湧出鮮血,一口口染紅衣襟。片刻之間,再也力不能支,掙扎一下,踉蹌撲倒。

鐵龍冷眼瞄住他們,又看看白禹奇,冷笑道:“算你厲害,赤手空拳,將他二人腑膚震碎!”

“人為財死,鐵龍,你親眼見識,想必有所感觸?”

鐵龍微笑道:“感觸倒未必,多謝少爺,替我除去二人,大筆金銀珠寶,我一人獨享,何等快活!”

白禹奇冷笑:“你倒是心狠手辣!”伸手一抓玉笛,沉聲道:“平日你藏頭露尾,不敢展露身手,此時此刻,我倒要領教!”

鐵龍哈哈笑起:“少爺既然心血來潮,鐵龍奉陪,只是刀劍無眼,少爺千萬仔細!”

白禹奇冷笑道:“我若死在你刀下,我認命;你若遭我玉笛所傷,你莫怪我!”

鐵龍已抽出刀刃,凝目前盯。白禹奇手握玉笛,靜靜瞅他,鐵龍渾身跳躍而起,飛竄向前,一招“玉女穿梭”,連掃帶刺,先是橫掃他腰,隨即直刺他咽喉。白禹奇疾退,一招“金龍擺尾”左閃右避,躲開刀刃,迅即使出“潛龍昇天”,人已從鐵龍上方躍過,未及落地,又是一招“龍回襲珠”,玉笛直點鐵龍後腦玉枕。鐵龍見他上方飛躍而來,已驚了一驚,急將刀刃一抬,擋他的笛,一聲鐺,鐵龍右手一麻,刀刃飛出。鐵龍呆了呆,睦目看他,心有餘悸:“你分明欲置我於死地!”

白禹奇冷笑:“彼此,你的刀,不也招招奪命?”

“少爺以為殺了我,一了百了?”

“惡奴欺主,稍洩我心中怒氣!”

鐵龍揪緊地,陰鬱道:“你莫非以為我死了,你就可以高枕無憂?”

“你死了,我未必高枕無憂,至少可稍洩我心中怒氣!”

鐵龍冷笑道:“只怕稍洩怒氣之後,大禍緊接而來。”

白禹奇一驚,愕然盯他。

“莫以為證據已全湮滅,除了兩個人質,我還留了一條尾巴。”

“什麼尾巴?”

“少爺認為那易筋經、洗髓經,已燒燬了嗎?”

白禹奇驚疑道:“我親眼看見你燒燬,難不成,眼見未必是真?”

鐵龍哈哈一陣大笑,說:“這麼珍貴的東西,鐵龍怎捨得燒燬?少爺太急切,以致走火入魔,鐵龍倒要仔細研究,慢慢琢磨,一旦功成,外則金鐘罩、鐵布衫,內則功力深厚,內外雙修,何等得意!”

白禹奇凝目看他,見他眉飛色舞,沉聲問道:“你將二寶,置於何地?”

鐵龍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昂然道:“這一路之上,我很順利,寶經早晚在我手上,我若遇害,自然有人將寶經送張捕頭手上,到那時節,只怕你後悔莫及。”

白禹奇怒從心起,虎視眈眈,腳步挪前,鐵龍見他眼裡殺意深濃,頗有戒心,看他意欲欺身,忙驚覺挪開。兩人僵持著,白禹奇凝看他一會,恨道:“你這惡奴,若不殺你,我不姓白!”

說著,以笛為蕭,舉在唇畔一尺,鐵龍見勢不對,已覺勁風襲來,直撲胸口,鐵龍啊的一聲,搖搖欲墜,白禹奇冷冷道:“你這惡奴,我寧可先取你性命,再收拾殘局!”

鐵太踉蹌倒地,雙目闔起,臉孔扭曲,喘息、呻吟,痛苦萬狀。白禹奇冷笑道:“快說,寶經在哪裡?”

話剛說完,突然一陣疾風,夾著細沙,直撲臉面,白禹奇警覺欲閃,眼目已刺痛得睜之不得,這瞬間,鐵龍突然一躍而起,發了狠似,舉刀瘋狂劈向白禹奇。

白禹奇連閃幾次,那刀如急風驟雨,撲個不休,白禹奇眼目劇痛,如錐心刺骨,皺牙例嘴,苦痛不堪。鐵龍瘋狂揮舞一陣,稍稍緩下,白禹奇怒道:“你這惡奴,竟然毒沙襲我!”

“少爺,毒沙襲人,你亦做過。鐵龍只不過有樣學樣罷了。”

說罷,揮刀再砍,一刀直朝白禹奇胸口刺去,白禹奇眼目不見,只憑直覺閃躲,鐵龍眼見刀鋒直插入他心,突然有人衝來,將白禹奇一推,一聲衷號,鐵龍一看,琴兒抱腹掙扎,白禹奇聞聲一驚,急問:“琴兒?是琴兒嗎?”

琴兒喘著氣,說:“是!”

白禹奇急問:“你怎麼樣?”

琴兒艱難道:“不妨事。”分明喘得厲害,她依舊道:“不妨事,只是一點傷,不要緊。”乏力一睜眼,問:“你……的眼目,怎麼回事?”

“快找點水來,我的眼要瞎了。”

琴兒捂著上腹,喘息道:“你等等,琴兒馬上來。”

說著踉踉蹌蹌往外行去。

鐵龍冷笑道:“好個痴情的琴兒,竟來替你挨刀,白禹奇,我鐵龍再補一刀,讓你與她,地下去做鴛鴦。”

白禹奇聞言一驚,說:“你是說,琴兒她,傷得很重?”

“不錯!有人肯為你死,你死了,也該瞑目!看刀!”

白禹奇就地一滾,跳躍而起,玉笛抵擋胸前,焦急叫道:“琴兒!琴兒,你在哪裡,在哪裡?”

“少爺!”聲音從那端飄來,嘶啞著,帶著短促的喘息,似用盡渾身力氣:“你等等,我就來,就來。”

白禹奇愕然而立,想琴兒深情若此,鐵龍險詐如斯,一時間百感交集,卻聽得鐵龍陰笑道:“白禹奇,你真是好命,有人臨死還要為你拚命,你真是死而無憾。”

說罷,一撲向前,忽聽得有人大喝:“住手!”

兩人聞聲如聽霹靂,來人正是張俊明,聲音再耳熟不過。鐵龍略一遲疑,暗忖白禹奇甫受眼傷,此時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時?立時揮動刀刃,朝他劈去,白禹奇忽覺頭頂生風,急忙一矮身,略略一偏,閃過那刀,鐵龍立即進第二招,刀鋒直朝對方胸膛刺去,忽然有人凌空飛來,一腳踢中他手腕,刀柄再也握不住,直落地上。鐵龍抬眼一看是燕燕飛,知道再逗留不得,忙竄步向前,躍上車轅,想御馬馳去。萬幸套了三匹馬,行駛起來疾快如風,不須瞬間就會把眾人遠遠拋開。如此一想,篤定了些。那杏桃不知何時已下得車來,渾身戰抖,不知所措站車轅邊,鐵龍急一堆她,大叫:“快上車!”

杏桃一動不動,鐵龍氣急攻心,嚷道:“你不走,給我滾開!”將她狠狠一推,揮動馬鞭,欲策馬前行,卻聽得有人哼哼哼連聲冷笑,鐵龍抬頭一看,簡天助站眼前,簡天紅和三和尚分立兩旁,鐵龍一急,喝道:“閃開!”舉起馬鞭一陣胡亂揮舞,幾個人閃避一下,重又站好,鐵龍一忙,情急生智,左手伸向袖裡,右手仍持馬鞭。打算施展絕招立即飛馳而去。忽然間,有人拿住他胳臂,鐵龍未及回頭,但聽得燕燕飛說:“你想撒迷魂香?省省吧!”

鐵龍一聽聲音,不覺恨道:“你這坤道,真是不敬冤魂!”

那一端,白禹奇與張俊明對立僵住,兩人都沒有動,只是靜靜站立,三言不發,忽聽得遠虛有人喚道:“少爺!少爺,你在哪兒?在哪兒?”

白禹奇一驚,凝神再聽。張俊明看琴兒一手握著劍靶,蹣跚前行,嘴裡還迭聲喚:“少爺,你在哪?”

張俊明搶前一步,將琴兒扶起,琴兒喘著氣,說:“少爺,他要水,他要……”一邊說著話,一邊撫著心口,可憐衣襟已一片血,一片汙泥,以致於又溼又髒,混沌一片,張俊明看得目瞪口呆,忙道:“琴兒姑娘,你保重。”

燕燕飛已飛奔而來,扶她手,叫:“琴兒!”

琴兒勉強睜開眼,說:“是鐵龍……害了……少爺……”將劍遞燕燕飛手裡,斷斷續續道:“裡……面……有……水,少……爺……要……”

再無餘力,上身一撲,倒在燕燕飛懷裡,燕燕飛忙手拍她頰,試著喚:“琴兒,琴兒。”

琴兒閒著眼,寂然無聲。

白禹奇茫然呆立,聽四周再也無聲無息,突然,撕心裂肺叫了一聲:“琴兒!”

沒有迴音,四周空寂。

突聽得簡天助厲聲問:“你這是什麼?”

張俊明聞聲奔前,看悟塵悟凡將鐵龍胳臂拿住,鐵龍動彈不得,簡天助神情怪異,一雙怪眼惡狠狠瞪住鐵龍,張俊明訝然間:“怎麼回事?”

簡天助一伸手,張俊明就著燈籠仔細一看,見他手上捏著一枚長針,不覺一怔:“哪來的?”

簡天助朝鐵龍一呱嘴:“他胸口抓下來的,原刺在他衣上,”突然衝前,一抓鐵龍衣襟,喝道:“說這針如何在你衣上?”

鐵龍一望白禹奇,噘嘴道:“你何不去問他。”

簡天助疾竄過去,怒不可遏:“姓白的原來是你!”狠狠刮出一個耳光,白禹奇閃也不閃,一聲啪,簡天助一忙,再刮,又一聲啪。簡天助慕地收回手,問:“你為何不閃避,為何不還手?”

白禹奇倏地呵呵呵連聲慘笑,簡天助餘怒未消,恨道:“是你把我害得如此悽慘,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順手拿過捕快手中的刀,欲砍過去,白禹奇不惟不閃不避,且動也不動。簡天助住了手,恨恨看他,喝道:“你為何不閃?為何不避?”

白禹奇合著雙眼,平靜道:“要殺要砍,任憑你!”

簡天助跺了跺腳,恨得牙癢,氣悶道:“你不肯閃避,不肯還手,姓簡的不殺這儒夫!”一仰頭,突從喉間發出一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聲音,慘然道:“姓簡的一心一意要尋仇家,姓簡的想手刃仇家,今日尋到了,不意竟如此場面。”

說完將刀一扔,喉嚨又是一串怪叫,簡天紅心急如焚奔來,他做一陣癲狂,一張臉扭曲、抽搐著,似哭還笑,簡天紅惶恐叫:“哥!”

簡天助突然雙眼盯她,暴喝道:“滾,全部給我滾!滾!”

張俊明眼看簡天助漸漸靜下來,低頭一看利針,盯住鐵龍說:“這針刺你身上,你竟毫髮無損?”

鐵龍冷笑不語,張俊明突一抓他胸口,咄咄掉出兩本薄薄的冊子,早有人提著燈籠過來,張俊明一看,驚奇道:“是易筋經、洗髓經。”

悟塵急忙睜眼細瞧,張俊明問:“這兩本是貿寺的寶經嗎?”

悟塵翻動一下,喜道:“不錯,正是敝寺的寶經。”

悟凡、悟明喜不自勝,眉開眼笑。悟凡合十道:“阿彌陀佛,這經原來在裡。”

張俊明凝望鐵龍一眼,突探手入他胸,覺似有東西,扯下來一看,是張獸皮,張俊明恍然道:“原來你早有防備,怪不得毫髮無傷。”將車廂簾子一掀,看滿筐財寶,忍不住問道:“你滿載金銀珠寶,哪裡去?”

鐵龍冷笑:“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張俊明一愕:“什麼意思?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

兩人站於虎皮之前,細細打量,燕燕飛說:“鐵龍說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莫非指的這裡?”

張俊明往上一瞧,沉吟一下,呢喃道:“上方原本俱是金銀珠寶,以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缺者,虛也……”突有所悟,說:“鐵龍原本要以上方之金銀珠寶,掩藏下方缺失,也就是,他若順利載走財物,便將下方秘密掩藏……”忽然動了一念,眼光直朝虎皮下方瞧。

燕燕飛看他目不轉睛盯著下方,忍不住道:“那次春花被擄,依稀經過一條地道,莫非白家莊有條地道通往外面?”

張俊明囂然一怔,隨即微笑道:“所謂上方之實,補下方之缺,燕姑娘認為下方有何玄機?”

燕燕飛說:“可能是地道出入口。”

張俊明眼睛一亮,說:“與我想法,不謀而合。”伸手在虎皮下方觸摸幾下,不見動靜,突用手敲牆,叩叩作響,張俊明振奮道:“這牆空心,必可打開。”

燕燕飛笑眉笑眼望向張俊明,問:“捕頭認為機關在哪兒?”

“上次白少爺開上方牆,機關在虎皮上,要開下方牆,機關想必也是。”

燕燕飛舉起雙手,摸索一下,突發覺虎口下方,有一疙瘩,忙伸出兩指一按,聽得一聲喀,張俊明急去推牆,居然一推即開。張俊明說:“原來上方之補下方之缺,並非隨口說說。”

兩人探頭一看,果不其然,是條地道,燕燕飛說:“奇園果然有地道通往。”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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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高潮餘波

白禹奇坐於東廂房內,護院鄭福疾行而入,悄聲說:“捕頭來了。”

話剛說完,聽得說:“張某來得冒昧。”

白禹奇頭也沒抬,冷笑道:“你已在白家莊橫衝直闖,還有什麼冒昧不冒昧。”

張俊明神情一窘,說:“鐵龍帶走約兩車金銀珠寶,我已派人置於原位,白兄不妨檢視一下。”

白禹奇慘然而笑:“此時此刻,金銀珠寶何用?”

“白兄別忘了尚有小薇。”

白禹奇臉色一黯,說:“我唯一放心不下,就是小薇。”

張俊明靜靜凝望他,見他雖眼目受損,神色慘然,依舊難掩其雍容氣度和儒雅外貌。似此公子哥兒,怎會走那偏端小徑?心中納悶,不覺脫口問道:“張某不懂,白兄家境人品都好,為何淪為採花大盜?”

白禹奇略略一愕,頹然道:“事已至此,有何話說?”

“白兄……”

白禹奇慕然一昂頭,苦笑道:“張兄敢不敢與由其來一場比鬥,我若勝你,你便縱了我?”

張俊明訝然一望他,說:“張某並未拘住白兄,既未拘住,又何須縱你?”

白禹奇唇畔含笑道:“你暫且縱我,總要將我繩之以法。”微笑轉為苦澀:“我看你與那燕姑娘出雙入對,心中著實羨慕。”突揚聲哈哈而笑,笑罷臉色一凝,說:“張兄何德何能贏得美人垂青?”

張俊明頓時神情一凝,尷尬道:“白兄你要取笑!”

白禹奇神色一冷,冷聲道:“誰與你取笑?趁此時消息尚未走漏,你我比試一番,我若勝你,你便縱我,你若勝我,白某聽你虛置!”

張俊明不解他何以如此,頤時愕住,吶吶道:“白兄……”

白禹奇輕蔑道:“張兄是不是怕了?不敢跟一個眼目受損的比試?”

張俊明滿面凝重,說:“白兄既如此說,張某奉陪!”

微曦下,兩人置身白家莊前院,雙腳張開,平行而立,各自屏息靜氣,張俊明凝目看他,白禹奇昂然而立,隨時準備迎戰,張俊明緩緩問:“要兵器嗎?”

“不必。”

張俊明點頭道:“白兄出招吧。”

白禹奇微笑:“張兄不必客氣,你若搏不過我,白某便要脫身而走。”

張俊明聽他如此說,便也不再推辭,揚聲道:“白兄誠讓了!”

隨即飛竄上前,一招“黑虎偷心”,襲向胸口,白禹奇迅即一閃,左手託,右手一堆,眼看要抓他手腕,張俊明將肩前靠,頂他胸口,白禹奇一轉腰閃了開去,立即雙掌撲他雙肩,張俊明連連後退幾步,待站穩腳,便奔前反撲,倆人你來我往,時而飛腿相向,又時而揮拳出掌,打得霍霍生風,啪啪作響。

張俊明在灰暗晨光中暗驚,這白禹奇功力原來如此之深,自己若不全力以赴,只怕要被他擊倒,屆時他若執意脫身,自己如何向地方父老交待?霎時憂心忡忡,心情越發沉滯,再也不敢懈怠,不敢掉以輕心,想他如今眼目受損,都有如此大能耐,若不受損,只怕要更強。

就在這刻,白禹奇急躍而起,朝張俊明撲了來,若勁道甚猛,張俊明腹部險些挨他一掌,不免心中一驚,白禹奇趁他末站穩,快速幾個掃膛腿,張俊明沒想到他動作如此靈決,急忙躍起閃避,不料一個重心不穩,往後一跤,踉蹌後仰。白禹奇哈哈笑起,挺立向他,張俊明澀澀道:“想不到白兄功力如此了得。”

白禹奇又是一長串哈哈,張俊明聽出那笑聲毫無歡喜,卻充滿帳然,越往後,笑聲越加悲慘,聽來不寒而抖。張俊明等他笑完了,問:“白兄笑什麼?”

白禹奇不答反問:“張兄知道我為何與你比武?”

張俊明茫然搖頭。

“張兄武藝高超,白某想知道,不用暗招,是否可勝張兄!”張俊明黯然道:“恭喜白兄,你不用暗招,已勝過我了,張某慚愧。只是……”

“白某死後,請張兄將家產和半數金銀珠寶變賣,交與童男、童女、少女等家屬,至於那小薇,半數金銀珠寶給她,先讓她覓地而居,日後有機緣,請張兄費心,替她找個可靠的人嫁了。”

張俊明聽至此,覺十分怪異,白禹奇分明交待後事,只是轉而一想,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難免一死,交待後事自屬常理。這瞬間,忽有人衝將過來,張俊明一看,是燕燕飛,張俊明不覺驚,想自己剛才落敗,燕燕飛必也瞧得一清二楚,一時雙頰熱辣,彷彿剛捱過巴掌似。心中一來羞愧,二來納悶,暗忖燕燕飛不是不恥於白禹奇,如今衝將出來,卻是為何?雙目困惑一望,看燕燕飛似前嫌盡棄,滿臉焦灼,疑惑間,復聽得她叫:“白少爺!”

白禹奇循聲一望,黯然笑笑,嘆口氣道:“白某對燕姑娘仰慕,只是白某不配!”唇畔含笑說:“白某罪孽深重,饒是散盡家財,也難贖罪過。由其一身罪惡,卻得琴兒深情摯愛,白某死而何憾!”說罷,仰天再笑,那班護院家丁已擁了過來,白禹奇突一抬雙手,朝自己天靈蓋猛烈一拍,眾人聽得一聲脆響,齊聲驚叫,白禹奇整個人便在驚叫聲中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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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燕燕飛等一行人,各牽一馬,緩緩前行,那小薇已哭得眼目紅腫,臉色慘白,猶頻頻道:“燕姊姊不要走。”

燕燕飛心中一酸,黯然道:“張哥哥暫時不走,你的一切,張哥哥會安置好,不要難過,嗯!”

小薇淚光閃閃,強忍傷痛,懂事地點點頭。燕燕飛說:“留步吧。”又囑咐春花:“扶小姐回去。”

眼看她主僕二人背轉身,眾人將臉一轉,不忍再看。

簡天紅上前握住燕燕飛的手,說:“多謝燕姊姊,燕姊姊若將來路過,別忘了到我們老宅坐坐。”

燕燕飛握緊她手,輕聲道:“三百兩黃金不是小數目,你要拿好,找個好郎中給哥哥看眼睛,也許有奇蹟也未可知。”

張俊明心思凝重,這會兒更覺惆悵,離情別緒在心中翻江倒海,一會兒覺胸臆脹滿,一會兒又覺盡是虛空。今日一別,何日重逢,飄渺難卜,亂世之人,若如草芥,亂世情緣怕是如那風中之燭,隨著緣份遠去,便要熄滅。只是,緣雖逝去,佳人一雙一笑,一言一語,又豈能忘懷?萍水相逢原是夢景,此刻別離何嘗不是夢裡?

張俊明強笑著凝望燕燕飛,看她娥眉微麗,眼瞼低垂,似有千言萬語。忙一個急步挨她身畔,柔聲叮嚀道:“路上艱險,燕姑娘請多珍重。”

燕燕飛微一抬頭,凝眸視他,說:“你我若有緣,後會有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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