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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荻宜] 採花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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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花記  作者:荻宜


聲浪一波又一波,一串又一串。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

正是用飯時刻,平日生意興隆的唐家客棧,

今日只有稀稀落落幾名客人,大家皺著眉頭用餐,

忽然歇在一邊,身材矮胖,人長得粗黑的江寶生眉毛倒豎衝出來,

一直衝到櫃檯前,雙手猛力拍打櫃檯,嘴巴哇哇叫道:

“你們這裡是不是死了人!從早到現在乒乒乓乓釘個不停,釘棺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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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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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36:1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有聲音。

外頭風平浪靜,聲音乍起,似有若無,像夢魘裡的聲音,模糊聽不真切,燕燕飛睜開眼,四周一片黑,極目搜索,一無所見,唯有隱約的,如夢魘的怪聲持續著。那聲音極不乾脆俐落,像一個人拖著重物,不勝負荷,行而又止,止而復行。

她側臉,右耳貼地,傾聽,的確有聲音,而且漸向她挪近,行行又停停,停停又行行。

聲音不明顯,聽來困惑,移動速度緩慢,充滿暖昧,這樣的聲音出現,千奇百怪的想法全出籠,她不斷猜測,似乎,每種猜測都言之成理,又似乎不能確定。

唯一可確定的,來者絕非竄蹦活跳的野貓野鼠,因那聲音緩慢、笨重,拖拖拉拉,充滿軟弱和疲憊,很像只受傷的野獸,痛苦中無力前行,卻又勉力支撐。

是野獸嗎?

她心驟然咚咚咚急急躍起來。

極可能是隻餓得頭昏眼花,許久未知肉味的野獸。混沌中,她定神再聽,對方舉步維艱,她越發確定,可能是隻受傷或飢餓的野獸。

果不其然,半晌她看到一團黑影向她挪移。

她揪緊黑影,發覺那團黑影四腳著地,爬著挪向她。

果然獸模獸樣!

燕燕飛悄然抓住劍把,荒郊野地,偌大一座破廟,就她一人。她半仰頭,機警等待。

黑影挪動,拖拖拉拉,且還發出濁重喘息。視線漸開,黑影前面爬,後面拖,到近至咫尺,一股血腥撲來,刺人鼻息。

燕燕飛無聲坐起,黑影竟疾疾朝她衝過來!

燕燕飛閃避,黑影乒一聲,百摔地面。燕燕飛以為對方會起身冉撲,豈料黑影撲倒就沒站起來,燕燕飛瞪大眼注視,捲縮地上的黑影,竟然是一個人!

“你是誰?”

半晌,沒有聲息。

燕燕飛蹲下身,那人癱倒地上,黑糊糊的一大團,看不清哪是手腳?哪是頭臉?她起身,摸索著撐開窗子,清亮的月光映進來,她逐漸看清,是奄奄一息的老頭。

乍然看清,燕燕飛吃了一驚,披頭散髮的一個人,眼窩深陷,臉頰瘦削,額頭、下顎、口鼻等處沾滿塵土,全身上下發出異味,整個人,活像剛從棺材拖出來。

再探他鼻息,氣息微微,以已昏死。

“老爹,你醒醒。”輕輕搖他。

半晌他迸出兩個字:“姑娘。”啞啞、低低,似從遠地傳過來,虛幻不真實。

“你有水嗎?有糧食嗎?老朽我,餓了三天了。”

燕燕飛急抓包包,遞與他一個葫蘆、一個饅頭。老頭迫不及待埋頭苦幹。

先喝一大口水,緊接饅頭一口口往嘴裡塞,吞嚥聲很大,好像足足餓了一個月,燕燕飛忙說:“別急,老爹,慢慢吃,小心噎著。”

他果然緩了下來,燕燕飛發覺血腥味越來越濃,忍不住問:“你受傷了嗎?”

他說:“是。”精神似乎來了,聲音也不似剛才低喃:“兩腳都受傷,膝蓋痛得緊,流著血……”

“我看看。”

他捲起褲管,其實也沒褲管可卷,兩個褲管已刮破多處,成了條狀,燕燕飛撥開條狀碎布,就見到還流著血,血肉模糊的膝蓋。燕燕飛摸索著替他上一口藥粉,老頭呻吟起來,嘴說;“腳底也有,都磨破才流血,不能著地了。”

燕燕飛就著月光細瞧,這老頭簡百遍體鱗傷,不只腳底,連手肘、手心全都掛了彩,燕燕飛抓著藥瓶,不知從何下手。

“老爹,兵荒馬亂,你一個老人家為何不安享天年,卻要四處奔波?”

老頭不語。

燕燕飛忍不住追問:“你一個老人家,去哪裡?”

“去哪裡?”老頭的眼胖霎那發出森冷的光芒,忿忿道:“張獻忠去哪裡,我就到哪裡去!”

燕燕飛愕住了。

就在這一愕間,原本風平浪靜的大地隱隱聽到喧鬧。

喧鬧自遠而近,由低而高,從隱隱約約而明明朗朗。

燕燕飛和老頭,同時集中精神,傾聽。

是馬蹄聲!

不止一匹馬,那蹄聲像低吼的江河,奔竄過來。

她聽出,至少十匹馬。

太平盛世,十匹馬也許沒啥稀奇,但兵荒馬亂中,十匹馬之後,可能是百匹馬,百匹馬之後,可能是千軍萬馬。

千軍萬馬之後,便是一場瘋狂的廝殺。

如果是一對一、百對百、千對千、萬對萬的廝殺也罷,偏偏這廝殺像徵風驟雨,呈泰山壓頂之勢,鐵蹄過處,山河變色,血流成渠,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一個個躺下來了,他們給龐大的殺勢,給龐大的殺手,通向生命盡頭。

殺殺殺殺殺殺!

張獻忠,大江南北,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

這個瘋狂的劊子手,浩浩蕩蕩領著大批殺手,橫衝百闖,百殺得天昏地變,神鬼共嚎!

黃巢殺人八百萬,在張獻忠眼裡,八百萬算啥?他殺的是千千萬萬。

不只善良百姓,連大明皇室襄陽王、貴陽王都死在張獻忠手中。

太恐怖發,每次大規模的殺勢之前,必聞馬蹄。

據傳說,每次都先聽到十匹馬,十匹成了百匹,百匹成了千軍萬馬。

難道,這荒郊野地,這距離小鎮不過五十華里的地方,也逃不過張獻忠?

難道,張獻忠等人嗜殺成性,連夜晚也不休息?

難道……,燕燕飛愕然仰頭,她瞬間覺得太過可笑,這是兩湖邊界,聽說張獻忠已奔向湖南,怎麼可能在這裡出現?

但耳畔分明馬蹄紛亂,馬匹嘶吼,聲音如此清晰,何用置疑?

燕燕飛注視外頭,明月清明,光華四射,這樣月明之夜,若還有殺戮,還有血腥,豈不大煞風景?

止驚疑間,忽地,烏雲四合,瞬間遮蔽了月華,明月迅即隱沒。

風聲攸然號起。

風號之後,江濤低嘯。

雷聲、閃電。

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霎時間,剛撐起的窗子兵地墜落,老頭一聲低叫,燕燕飛雙眼一陣刺痛,

迅即閉眼。外頭飛砂走石,飛撲人臉面。

野地狂風怒吼,江濤呼嘯,萬馬奔騰。

馬尤其悲鳴得厲害,嘶吼著,像集體陷入泥潭,淒厲無助,哀哀鳴叫。

沙石飛舞,枝丫樹葉繞空竄飛。乒乒乓乓、鏗擋鏗鐺好生吵雜,風聲且咐琳不止,雷聲更隆隆大作,間還夾著閃電……黑暗中,大地全亂了秩序,鬼哭神號,聞之聳然。

然後,靜止。

所有的風聲、濤聲、馬聲、雷聲,靜止。

飛砂走石、飛舞的枝椰樹葉、閃電,消失。

來時如迅雷,去時若閃電。

可怕的靜。

“怎麼回事?”兩人同時開口,但瞬間沉寂。

暴風雨已經過去,兩人心裡困惑,卻茫無所知,不知短短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這年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老頭嘀咕。

“老爹,”燕燕飛不住問:“您貴姓?打哪裡來?”

“我姓林。你問我哪裡來?我來自陝西延安府。”

燕燕飛沉思一下,忽有所悟。“張獻忠那魔頭,聽說也是陝西延安人氏,林老爹,您剛剛說張獻忠人在哪裡,您就到哪裡,莫非您一家人也受張獻忠之害?”

林老爹眼睛鼓圓,咬牙切齒罵道:“張獻忠這孽種,我去向他要腦袋!”

“這魔頭率領賊軍,一路燒殺,誰都可以向他要腦袋,只是老爹,您似乎心急如焚,這是怎麼回事?”

“生靈塗炭,我自然心急如焚,恨不得展翅尋他,無奈老朽手無縛雞之力,心中羞愧焦急,只盼望老天垂憐,讓我追上那孽種。”

燕燕飛聽他言語甚是奇怪,又聽他談吐甚為斯文,心中益加困惑,遂道:“老爹,魔頭殺人作亂,眾人避之唯恐不及,您一個老人家,年老體衰,卻要一路追他,這不是自尋禍端嗎?”

林老爹凜然道:“我這一把年紀,還怕什麼禍端?怕只怕不能取張獻忠腦袋,我何以對天下蒼生,何以死而俱?”

聽他口氣,似乎張獻忠為害,他不能辭其咎,燕燕飛越聽越奇,遂問:“老爹,您老人家莫非與那魔頭有什麼淵源?”

林老爹先是不語,繼而沉沉嘆了一口氣,黯然道:“我是張獻忠的啟蒙老師啊!”

燕燕飛呆了呆,說:“真沒想到。”

“獻忠這娃兒造孽太大了,我不能眼睜睜看他殘害蒼生!”

燕燕飛沉吟一下,緩緩說:“老爹,您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令人感佩,只是您年老體弱,又負傷,想追上他,談何容易?”

“追不上也要追,姑娘,不知道你走過武漢三鎮沒有?”

武漢三鎮?燕燕飛豈僅走過武漢三鎮?這一路上,她見到太多屍骨狼藉的場面。赴荊州的路上,她看到浩蕩長江飄著死屍,武漢三鎮,遍地屍骨,尤其她走過成寧、薄折,聽說張獻忠大軍剛過,那裡屍骨如山……霎時之間,燕燕飛只覺血腥逼上來,她熱血沸騰,渾身起了一陣抽搐。

“人世間再沒有比這更悲慘的,到處都是死屍,長江流著血水,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一切都足張獻忠那個孽子做的好事!”

她默默聽著,心中一片慘然。到了末了,林毛爹已泣不成聲,再也按捺不住,發出一聲怪異的哀嚎。

哀嚎之俊,是一長串的靜。

可怕的靜。

這裡卻不靜。

這裡,距離燕燕飛昨夜棲身的破廟不過廿十華里的小鎮,一點都不靜。

不但不靜,而且吵人。

這個純樸的鄉鎮,名喚藉池,位居湖北、湖南邊界,它一反常態,極端不寧。

好多聲音竟相出籠,釘錘敲打聲、小鳥悲叫聲、公雞亂啼聲、群狗狂吠聲、眾馬嘶叫聲……簡直雞飛狗跳,吵得人頭痛欲裂。

尤其釘錘敲打聲,從清早就響起,乒乒乓乓一直到現在,快正午了,它還乒乓個沒完沒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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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36:52 |只看該作者

一  馬兒駝回童男女

乒乒乒乒乓乓乓乓……

聲浪一波又一波,一串又一串。

終於,有人按捺不住.

正是用飯時刻,平日生意興隆的唐家客棧,今日只有稀稀落落幾名客人,大家皺著眉頭用餐,忽然歇在一邊,身材矮胖,人長得粗黑的江寶生眉毛倒豎衝出來,一直衝到櫃檯前,雙手猛力拍打櫃檯,嘴巴哇哇叫道:“你們這裡是不是死了人!從早到現在乒乒乓乓釘個不停,釘棺材啊?”

眾人循聲一望,揪揪江寶生,又瞧瞧唐掌櫃。那唐掌櫃一託鼻樑的老花眼鏡,冷聲冷調道:“是有幾家在釘棺材,其他的都在釘房子,再不釘啊,只怕要釘棺材了!”

江寶生張大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在座只有四個各人,全都是面孔陌生的外鄉客。一個足二十歲出頭,儒生打扮的馮悟凡;一個是三十歲左右,身著八卦衣的相士陳悟塵;另一個則是年約六十,臉孔瘦削,神情落寞的林老爹;在老爹身旁的是綺年玉貌,眉眼煥發英氣的燕燕飛。

馮悟凡聽掌櫃話有蹊蹺,忙站起身,朝掌櫃雙手合十,唱了聲阿彌陀佛,

隨即說:“掌櫃的,您一言語甚是奇怪,莫非貴地出了什麼事?”

唐掌櫃緩緩搖頭,苦笑著,不徐不急道:“太慘了,昨晚外頭紛亂,狂風大起,有十幾匹馬衝入,馬上各臥一個孩子,大慘了!”

燕燕飛想起昨夜在古廟,聽到風聲怒吼,江濤呼嘯,萬馬奔騰,莫非與此事有關?正疑惑間,儒生馮悟凡又追問一句:“那些孩子怎麼樣?”

“那些孩子們,都死了,可憐啊,有十一、二歲,有的十五、六歲,跟人沒怨沒仇,不知怎地竟遭此毒手。”

眾人聞言一呆,馮悟凡再唱了句佛號,說:“都是本地人嗎?”

“是。”唐掌櫃眉頭一皺,說:“全都是本地人,有童男童女,也有少女,三個多月前先擄去童男童女,半個月前又擄去少女,昨兒半夜,十五個給送回來,真慘,全都給扼死的。”邊說邊捏住自己脖子作手勢。

“竟是如此殘忍。”馮悟凡搖頭嘆氣,凝著臉問:“他們一大早敲敲打打,跟這有關嗎?”

“有!”掌櫃說:“那些孩子都是睡夢中給抓走的,大家都嚇壞了,趕著把自家房子釘牢,免得被採花大盜侵入。”

“採花大盜?”馮悟凡訝異追問。

“是。”掌櫃眉頭皺得更緊:“十五個孩子中,有九個少女,沒有一個完璧。”

所有人都沉靜了,馮悟凡、陳悟塵面面相覷,眼珠幾乎凸出來。

燕燕飛突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齒道:“好個採花大盜,竟如此毫無人性!”

林老爹緩緩抬頭,憔悴的臉上閃過苦笑,喃喃道:“這採花天盜,犯了十五條人命,在這裡已天翻地覆,張獻忠那孽種,更加惡貿滿盈。”把碗筷一放,再也吃不下飯。

燕燕飛見他憂愁滿面,遂道:“老爹,您好歹多吃點,路途遙遠,您又負傷,再不吃,恐怕人沒追上,身體就已支撐不住。”

林老爹搖搖頭,說:“我想立刻動身,姑娘,你我若有緣,後會有期。”

一抄手上包袱,就要起身,估瘦的手卻被燕燕飛按住。

“老爹,您負傷在身,恐怕寸步難行,不如歇息兩天,把傷養好,再走不遲。”

“如此,”他眉頭深鎖,憂形於色,說:“豈不是要多擔擱嗎?”

“老爹,依我看,您老人家不妨買只牲口,等傷勢梢好,可騎牲口前往。”

林老爹臉色一黯,僵澀澀開口:“姑娘,別說牲口,就是住客棧,老朽也是阮囊羞澀,這一路上,老朽邊走邊行乞,衣衫檻褸跟個叫化子沒兩樣了。”

燕燕飛看了看他,林老爹一身破衣檻褸,的確與叫化子相去不遠。她思索一下,說:“牲口無論如何要買,您老人家別擔心,我身上還有些銀兩,客棧還住得起,等會我到附近看看,給您找匹馬回來,您可騎得慣?”

林老爹無神的雙眼有了神采,但瞬間不安道:“萍水相逢,怎麼好意思?”

“老爹,您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我不過略盡棉薄,算得了什麼?”站起身,揚聲道:“掌櫃的,勞煩給間房。”

唐掌櫃堆著笑臉說:“姑娘要房間,可以,不過我話說在前頭,縣裡捕頭大人來過,要我們早早打烊,入夜之後,客棧再不許各人進出。”

燕燕飛訝道:“這是為什麼?”隨即明瞭過來。“莫非與採花大盜有關?”

“是,地方不靖,大約方便緝拿採花大盜吧。”

燕燕飛道:“既是如此,我們大夜不出去也就罷了。”

“這位老爹是?”

燕燕飛想了一下,說:“是我義父,他受了傷,請問掌櫃,哪裡可以買到傷藥?”

“姑娘要傷藥?附近就有藥店。”

“還有,哪裡有牧場?我打算買只牲口。”

“有,有,出了門朝東走,離此約三十華里,有一家牧場,什麼牲口都有,驟子、毛驢、馬匹、牛羊,統統都有。”

燕燕飛拱手謝過掌櫃,掌櫃喚來夥計,叫他領著燕燕飛二人往內院去,那江寶生看燕燕飛行到跟前,一伸手攔住去路,嘻笑道:“這位姑娘,長得這般標緻,可要隨時留意採花大盜。”隨之又是一串輕薄浪笑。

燕燕飛板著臉,瞧了他一眼,江寶生看她眉眼,英氣夾殺氣,不覺一呆,眼光落在她手上三尺長劍,粗黑的臉孔霎時繃得僵硬,笑容也凝住。燕燕飛這才目不斜視,扶著老爹往內院走。

江寶生一件舌頭,嘀咕道:“好凶的婆娘,枉費她生得這般美貌。”

燕燕飛走向牧場正是午後,九月的陽光懶洋洋照著,牧場空曠,感受不到陽光的溫煦,反而覺得陰冷,輕柔柔的風,帶著冷例,畢竟,秋天了。行近了,燕燕飛放眼一看,牧場四周有柵欄圍住,人站在欄外,泥土、草香和著牛羊異味撲鼻而來,

柵欄向四周迤邐過去,很遼闊,似看不到盡頭。

柵欄之內,不見人影,想是牧場工人午歇去了。燕燕飛尋來尋去,尋不到柵欄門,便一抬腳,躍入柵內,正想找個人來問問,忽見眼前竄出七、八個漢子,各人手持棍棒,不由分說,團團圍住她,其中一個高喊:“好啊!總算逮到你了!”

燕燕飛不解望向眾人,心中困惑,愕然無語。

“這個偷馬賊,今天給逮到了吧?”

燕燕飛斥道:“胡說,誰是偷馬賊?”

“就是你!”那人指著她:“倒是出人意外,竟是個女偷馬賊!”

燕燕飛啼笑皆非,正待分辯,又聽喝道:“這孃兒硬是厲害,竟偷去二十來匹馬,大家抓住她!”

棍棒齊向她打來,燕燕飛一舉劍,托住三支,嚷叫道:“你們在幹什麼?”

“就是你!”大家叫:“趕快動手,非打死這孃兒不可!”

一陣吆喝,另三支棍子朝她後腦擊來,燕燕飛舉劍往後格擋,三支棍子驀地脫手飛開,立刻聽到嚷叫:“這孃兒好生厲害,恐怕是採花大盜的同黨!”

燕燕飛越發氣悶,當另兩支棍子朝她腹部狠命打來,她一挺劍,霎時兩支棍子飛出,持棍的兩個踉蹌倒地。大家警戒圍成圈圈,將燕燕飛困在中心,燕燕飛惱道:“你們胡鬧什麼?我是來買馬的。”

“買馬?別說得好聽,若不是咱們大夥兒守牢了,恐怕你早已將馬騎跑了。”說話的大聲呼喝:“大家夥兒,一齊動手,我不相信這孃兒有多大本事,上!”

忽聽有人喝道:“住手!”

燕燕飛循聲一看,那端一個魁偉漢子緩步而來,四十許人,著黑衫、布鞋,臉上有微微笑意。走近了,他朝持棍漢子一揮手,說:“你們下去吧!”

一邊睜著亮灼灼的眼打量燕燕飛,道:“我是牧場主人,姓吳,姑娘莫非是外地來的?”

“是!我打貴地路過。”

吳場主嘴邊仍一逕笑著:“怪不得口音十分陌生,姑娘既是來買馬,那就隨我到裡頭挑選吧。”

燕燕飛隨他前行數十步,在一寬敞的馬廢停下,裡頭有各種顏色的馬,白的、黑的、灰的,棕的。燕燕飛正逐一打量,突聽得吳場主冷笑道:“姑娘,這些馬你看著眼熟,是不是?”

燕燕飛愕然抬頭,只見吳場主嘴邊微笑已消失,陰著一張臉,眼裡放出寒冷的光。

“這些馬,前陣子被偷走了,昨天深夜馭著死人出現,如今又回到牧場,姑娘,你有什麼話說?”

燕燕飛氣惱道:“你這人,為何如此不講道理?”

“你要講理?”斜著眼梭她,說:“好!我找一個人跟你講理!”立即揚聲道:“張捕頭,請!”

一個身個挺拔,身著公服,腰間佩刀,約廿七、八歲的青年閃身而出,這年輕人雖凝著臉,卻有禮地朝她一拱手:“我是本縣捕頭張俊明,此時此刻,姑娘在此出現,倒是奇怪。”

燕燕飛越發氣惱,恨聲道:“有什麼奇怪,我來買馬,招誰惹誰,竟生出這許多是非,如今,我不想買了,我不管你什麼捕頭捕尾,請讓開路,我不與你們多說!”說罷,一甩袖,轉身欲走。

“等等,姑娘,事關採花大盜,不得不謹慎。”

燕燕飛更加惱怒,氣忿忿道:“我只是打此地路過,想買匹馬代步,採花大盜與我何關?倒是莫名其妙!”

“喝!”吳場主上下打量她一番,冷言冷語道:“姑娘家尖嘴俐舌,竟然敢頂撞捕頭大人,好大的膽子!”

燕燕飛聽若未聞,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把眼望向張俊明,冷冷問:“我不知道什麼採花大盜,我想走了,行嗎?”

“等等。”張俊明和顏悅色道:“姑娘,不是張某硬要刁難,此地採花大盜做下大案,張某職責在身,但凡有點蛛絲馬跡,便要盤查。”

燕燕飛無奈道:“既然如此,你盤查吧。”

“眼下,我只想請教姑娘幾個問題,只要姑娘從實作答,張某絕不刁難。”

燕燕飛聽他語氣誠懇,一肚氣去了大半,這才緩緩說:“我叫燕燕飛,滄州人氏,捕頭大人有話請問。”

“原來是燕姑娘。”張俊明沉吟一下,問:“燕姑娘既是滄州人氏,兵荒馬亂,怎會來到本地?”

“我來尋家父。”見他眼色疑惑,燕燕飛索性道:“家父在寧靖王府供職,前日尋到荊州,寧靖王為避張獻忠,已遷往福建,我從荊州一路跋涉到此,想繞過兩湖邊境,直奔福建,此去福建,路途遙遠,難道不能買匹牲口嗎?”

張俊明和吳場主面面相覷。吳場主眼光閃爍一下,隨即道:“捕頭大人,這丫頭尖嘴俐舌,千萬別上她當!”

燕燕飛置若罔聞,只微笑望向張俊明,語氣平和道:“捕頭大人,我話已說得明白,能走嗎?”

張俊明作了手勢,道聲:“請。”燕燕飛微微一笑,飄然前行,只行數步,張俊明緊緊喚住:“燕姑娘,你落腳何處?”

“唐家客棧。”

“地方不靖,燕姑娘請多保重。”

燕燕飛一拱手,說:“多謝。”向外遇邏而去,只是當她甫出牧場,便聞後頭馬蹄踢踏,有一人策馬奔來,到她跟前,急急勒馬。

“燕姑娘。”來者是一捕快,他道:“此去唐家客棧,有一段路程,我們捕頭大人囑咐,這匹座騎借與姑娘。”

燕燕飛嫣然一笑。“多謝你們捕頭大人。”牽著馬小跑幾步,一陣旋風,躍上馬背,俐落身手,看得那捕快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喝:“好身手!”只是瞬間,燕燕飛已疾馳而去,一陣煙塵揚起,人馬早已不見蹤影。

※※※

入夜的唐家客棧,悽悽冷冷,跟往日的高朋滿座簡直無法比擬,稀稀落落的客人,全都是準備夜宿的。

儒生馮悟凡和身著八卦衣的陳悟塵一桌,夥計上前問他們吃點什麼?馮悟凡說:“給我來點紅燒一口豆腐,白菜。”他轉頭看陳悟塵:“你還要什麼?”

陳悟塵說:“炒豆牙菜。”

夥計堆笑道:“兩位客館,中午吃素,晚上也吃素?”

“是。”馮悟凡說:“我們習慣吃素。”

長相粗黑的江寶生突然把碗筷一放,粗聲大氣衝著唐掌櫃叫:“掌櫃的,能不能把門打開透透氣,悶死人了。”

唐掌櫃瞄他一眼,不理不睬。

江費生無奈,滿腹怨氣轉向夥計。“夥計,悶死了,打開前門透透氣。”

“你多擔待吧,什麼時候了?”夥計冷冷閣下一句話,頭忙活去了。

江玉生百般無聊,東張西望,眼睛攸然一亮,立即露出森白的牙,笑顏逐開挪步向陳悟塵。

“看相的!你要真靈光的話,你就算算,採花大盜何許人?住在何處?免得大家麻煩!”

陳悟塵瞄他一眼,輕輕摩掌下顎,慢條斯理說:“山人論相,有一定規矩,你要卜卦,二十文。”

江費生呸一聲:“二十文?倒是好意思要?二十文我可以吃喝兩頓,還吃不完哪!”他一拍手,叫:“夥計,給一壺白乾,再來盤牛肉!”

林老爹的位子,隔陳悟塵一張桌子,燕燕飛看他不斷朝陳悟塵張望,好奇問他:“老爹,您可有事?”

林老爹微微頷首,道:“那位相士,長相斯文,看來也讀了不少書,何況又在外頭闖蕩,想必見多識廣,我倒想過去聊聊,看看能不能探出張獻忠消息?”

“我陪老爹過去。”燕燕飛挽著他手,同他倆走去,到近前,林老爹朝二人一揖,馮悟凡二人忙起身還禮。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馮悟凡雙手合十,不防陳悟塵桌底碰了他一下,馮悟凡忙改口,朗聲道:“這位老丈,這位姑娘,有什麼指教?”

“我姓林。”林老爹指指一旁:“這位燕姑娘,我們萍水相逢。”

燕燕飛忙說:“我是老爹的義女。”

馮悟凡說:“兩位有何指教?”

“不敢。”林老爹抱拳,問:“二位府上何處?”

二人面覷相望,馮悟凡說:“我們都從湖南來。”

“一路可有張獻忠消息?”

二人皆驚,陳悟塵困惑道:“那個殺人魔王,老爹為何要探他消息?”

一旁的馮悟凡雙手合十,連呼:“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燕燕飛看他分明儒生模樣,舉止卻似僧人,遂疑道:“這位公於,莫非佛門居士?”

馮悟凡先是一訝,繼則點頭道:“我信佛,自幼扳依謹守五誡,我叫馮悟凡。”

“原來馮居士。”再看桌上俱是素菜,便道:“這位半仙,也是佛門居士嗎?”

陳悟塵遲疑一下,點頭道:“本來佛門居士,不與人看相論命,出門在外,要點盤纏,所以……”

“既如此……”燕燕飛從袖中取出制錢,連數二十文,說:“半仙,我義父有事,還煩請您指點迷津。”

陳悟塵轉臉揪緊林老爹,問:“老丈,您想知道什麼?”

林老爹稍一沉吟,一字了清清楚楚說道:“老朽想知道張獻忠正確行蹤。”

兩人俱是一驚,我望你,你望我。半晌,陳悟塵才開口:“此人殺人千萬,血跡太多,已淹沒去路。”把錢往前一堆,道:“什麼人都可算,就是張獻忠,山人無法效勞。”

燕燕飛一見他推得如此乾脆,不覺變色道:“你既穿八卦衣,怎可如此輕率推拒?莫非欺世盜名?”

陳悟塵不覺怒火竄起,盯住她,不樂道:“山人為了盤纏,才替人看相卜卦,如今已把制錢退還,怎叫欺世盜名?”

林老爹忙勸阻道:“不算也罷,大家出門在外,別傷了和氣。”

馮悟凡在旁已按捺不住,定定瞧林老爹,疑惑道:“老丈為何打聽張獻忠?昨天路上聽人談起,他已殺到長沙,老丈要問他行蹤,此刻已在長沙,何須卜卦?”

“他行蹤太快,變幻莫測。”林老爹長長嘆口氣:“等我追到長沙,他又不知去向。老朽的意思,陳居士指點一條明路,以免徒勞無功,也免得老朽心著急。”

二人聞言,再次面面相覷.馮悟凡唱了句佛號,不解看著林老爹說:“老丈,那張獻忠乃罪大惡極大煞星,別人避之猶恕不及,您為何苦苦追他?”

這端正說著話,外頭有人拍門。大家全眼灼灼望過去,夥計一臉遲疑,轉臉看往唐掌櫃。唐掌櫃遲疑一下,這才揮手示意開門。

門一推開,外頭站著兩人,一少女一青年,少女十五、六歲,青年是個盲人。少女一手懷抱琵琶,一手拾包袱,瞎子則手持柺杖,靜靜站在少女身旁。

江寶生眼睛鼓大,拍掌道:“哈!唱拍的妞兒,太好了,正悶得慌,來,快進來,給老子開懷解悶。”

夥計硬繃繃回絕:“兩位要賣唱,去去去,別處唱去!”

就要掩上門,少女急道:“不是要賣唱,小哥,我們來宿店。”

“不成,不成,官府有今,入夜以後,不許客人進出。”

夥計說罷,急要掩門,少女更急,纖瘦身子往前一站,硬生生攔住,慌忙道:“小哥,請行行好,方圓數十里,無棲身之所,又聽說採花大盜猖撅,我們兄妹倆也不敢住在外頭,請小哥千萬通融,讓我兄妹住下來。”

“是啊!”瞎眼青年也說:“我一個大男人,無關緊要,我妹子是個女孩家,怎好宿在外頭?我兄妹兩個,一個眼瞎,一個軟弱,小哥,您無論如何行個方便。”

“我也想給你們方便。”夥計愁著臉,無可奈何道:“官府有令,誰也不違抗!”

少女越發著急,軟聲軟語求道:“小哥,你行行好,行行好嘛!”

夥計被她求得心軟,轉頭看唐掌櫃。掌櫃沉吟一下,朝前行了幾步,說:“小姑娘,不是我們不肯行好,而是官府有令,我們規規矩矩做生意,也不敢陽奉陰違,這麼著吧,告訴你一條明路,這兒有位白少爺,做人古道熱腸,你們到他那裡,他自會安置你們的。”

少女喜形於色,急間:“白少爺,他住在哪裡?”

“離此二十里的白家莊。”

少女喜色消失,一臉惶恐,瞎眼青年遲疑一下,澀澀道:“既然如此,天紅,咱們摸黑走一段吧。”

燕燕飛看他兄妹滿臉迷茫、恐懼、無奈,不知何去何從,心生不忍,忙制止道:“等一等。”轉臉看掌櫃。“聽你們口口聲聲說官府,也不知道附近可有衙門?”

“衙門在縣城。”掌櫃凝著臉,說:“我們規規矩矩作生意,只要官爺說什麼就聽什麼。早上那位捕頭大人來過,他說得明明白白,我們老百姓也不敢多問。”

燕燕飛想了一下,問:“那位捕頭大人,你可知他歇在何處?”

“在白少爺府上,這幾天,捕頭大人來辦案,一直住他那兒。燕姑娘,你問這做什麼?”

“他兄妹不宜走夜路,我想走一趟白家莊,把這二人容許他們住你這兒。”

唐掌櫃頷首道:“這樣也好,燕姑娘真是古道熱腸。”

“好姑娘!”江寶生一旁嚷嚷:“你要去白家莊,我與你作伴!”

燕燕飛別過臉,懶得理他。

“省省吧!”一旁的夥計揪揪他,說:“到時候刀劍無眼,生意沒做成,把命倒送掉,不划算吧!”

“這位姑娘都不怕刀劍無眼,我怕什麼?”

唐掌櫃冷冷瞧住江寶生,冷冷發話:“官府有令,入夜不得進出,燕姑娘是有要事,你湊什麼熱鬧?”

江寶生一抹鼻子,再不言語了。

※※※

氣氛冷凝。

酒菜雖豐富,大家卻少動筷。主人眼睛梭著,勸道:“大家好歹吃點,待會兒有事商量。”

這主人,而立之年,白皙的一張臉,眉清眼秀,甚是溫文儒雅。席間頻頻勸吃勸飲。眼看吃喝得差不多,他起身,修長的身個,看來如玉樹臨風。他舉盟向眾人,朗聲道:“各位幹了這盟酒,我白禹奇有話說。”

眾人一飲而盡,白禹奇環顧眾人,說:“採花大盜猖撅,鄉親父老人心惶惶,昨夜又見屍體回來,事態更加嚴重,白某以為,唯有合眾人之力,才能將採花大盜繩之以法。”他稍停頓,作個優雅手勢,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白某願盡棉薄。”

眾人定定看他。他神閒氣定,輕聲說:“鐵龍,東西捧出來。”

侍立一旁的鐵龍,忙人內,稍頃捧出一個木匣來,恭恭敬敬呈與白禹奇。

白禹奇慢條斯理敢開匣子,裡頭鋪著一方白錦鍛,錦鍛之上一錠錠黃澄澄、亮閃閃的金元寶,白禹奇一梭眾人,微笑道:“這是二百兩黃金。”

把臉朝向張俊明,字字清晰說:“當著眾人面,白某將這二百兩金子交與張捕頭,算是緝拿採花大盜賞金。”

張俊明忙拱手道:“白少爺如此慷慨,二百兩金的確大手筆。”

“不大,不大。”白禹奇閃過得意色。“採花大盜這等厲害,能逮住他,談何容易,二百兩金不算多。”

那幾個士紳交頭接耳密議一下,公推一位代表說:“我等地捐出一百兩黃金。”

“太好了!”白禹奇雙眼一下興奮的發亮,興奮道:“三百兩賞金,想必引來更多勇士!”

一家丁匆匆進來,報道:“有位姑娘找捕頭大人。”

張俊明告罪一聲,往外行去,至外院,見一身形修長的女於佇立月下,張俊明暗暗訝異,女子聞腳步聲,轉過臉來。張俊明這才認出是燕燕飛,不覺訝道:“是你!”

“素昧平生,捕頭慷慨借馬,多謝!”

“還不錯吧,騎得慣就送與姑娘。”

“這怎麼好?原說借與我的。”

“怕姑娘不受,才說借的,姑娘若喜歡留下好了,不值錢的牲口。”藉月光緊緊瞧她。“天黑了,找我有事?”

“聽說你下令,入夜後,不許客人進出客棧。”

“是。”張俊明凝重道:“怕採花大盜和同黨混入,滋生更大事端。”他說:“我們沿路設有崗哨,燕姑娘沒碰到麻煩嗎?”

燕燕飛淡淡道:“都是小麻煩,不足掛齒。”

張俊明聽她說得輕鬆,臉頰頓時熱起,吶吶道:“我那手下真該糟,他們,難道沒盤查你?”

“你的面子大啊!”燕燕飛笑道:“我一提捕頭大人,他們讓我過關,還詳細指引路徑,怕我走岔了,還特地護送我前來吶!”

順手往牆角一指,果然,張俊明一眼認出是他手下捕快,正站在暗處盯住。張俊明一寬心,揮揮手,道:“沒事了,你忙活去吧!”

轉頭看燕燕飛,問:“你摸黑來,莫非有事?”

“有一位瞎眼青年,帶他妹妹欲投宿客棧,掌櫃的不敢收留,我特地來求情,請張捕頭給他兄妹方便。”

張俊明遲疑一下,凝重點頭。

“也罷,既然你這麼說,就讓他兄妹歇下了,只是燕姑娘,你自已也要小心才好,大夥兒都沒見過採花大盜頁面目,任何人都有嫌疑。”

燕燕飛沉沉點頭。

“沒別的事,我走了。”

張俊明送她往外走,她忽地嫣然一笑:“怎地先前住宿的任他們留下,倒是後頭的不收留,也許採花大盜及早混入呢!”

“先前住店的掌櫃報備過,何況……”他只笑笑,住了口。

燕燕飛知他不便明言,便也不追問,沉默間,張俊明倒又開口:“為了揖拿採花大盜心已有人懸賞三百兩黃金,不知燕姑娘可有興趣?”

“三百兩黃金,倒是筆大數目。”她微笑道:“張捕頭認為我有能耐賺這三百兩黃金?”

“在牧場見識過姑娘身手,想必姑娘不是泛泛之輩。”

“張捕頭見笑了,不過花拳繡腿。”她雙手一揖。“我走了,再謝謝你的馬。”

但有人朗聲攔她:“姑娘,請留步。”

燕燕飛回頭一看,是個長身男子,神情穩重,一派溫文儒雅。

“這位姑娘,想必是張捕頭朋友。”黑暗中仍看出眸光灼亮,只聽他誠懇道:“我奉張捕頭為上賓,這位姑娘既是張捕頭的朋友,也是我白禹奇的朋友。”他偏臉看張俊明:“張兄,您說是嗎?”

張俊明說:“多謝白兄。”

“姑娘,請進屋奉茶。”

燕燕飛被請到東廂房,僕人送來茶水後,白禹奇微笑望燕燕飛,問:“姑娘從何而來?”

“滄州。”

“好地方。”白禹奇說:“高人輩出,聽說不但男人會武功,婦人小孩也不例外,武風昌盛,燕姑娘想必身手不凡?”

燕燕飛不答,卻反問:“何以見得?”

“當此亂世,一個女孩家,敢外頭闖蕩,不是簡單。”

燕燕飛淡淡道:“我沒那麼了不起,只不過為了尋家父,才四處奔波!”

白禹奇愕了一下,立即關切問:“今尊……”

燕燕飛不想多言,只是微笑,張俊明一旁道:“燕姑娘的的父親在靖王府供職,燕姑娘曾到荊州尋親,不料寧靖王已遷往福建。”

白禹奇哦了一聲,問:“這麼說來,燕姑娘去過江陵?”

燕燕飛點點頭,輕嘆一聲:“晚了一步。”隨即淡淡道:“此事不勞白少爺操心,我一路尋去,總會找到他老人家。”

白禹奇點點頭,說:“這樣倒好,有緣千里來相會,要不是有這番周折,燕姑娘說什麼也不曾打這條路過,這是緣吧。”

“不敢叨擾白少爺,”燕燕飛起身。“我得走了。”

“不急,”白禹奇手勢制止。“真巧,你今日來此,解我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

“是。”白禹奇拍掌,進來一僕人,他說:“去請小姐。”僕人去了,他親自給兩位客人斟茶,邊解釋道:“採花大盜橫行,家中雖有護院,卻不便進出內宅,燕姑娘能否在此暫留數日,以便陪伴我家小妹。如此一來小妹有人照應,二來也免我睡不安忱。”

“睡不安忱?”

“燕姑娘請想,我家小妹,年方一十六,活潑調皮,採花大盜橫行,我如何能夠安枕?”

說話間,外頭急急腳步聲,一個纏了瓣子、圓臉的少女咄啦啦一掀簾子,嘴裡嘰喳道:“哥,你喚人找我,什麼事?”

“看看這丫頭野的!”他愛寵笑斥說:“來……小薇,見過你燕姊姊。”

小薇定在原地愕了一下,黑白分明大眼滴溜溜盯緊燕燕飛,半晌,燦然而笑,上前拉她手,甜言甜語道:“燕姊姊,你好漂亮哦。”

燕燕飛微微一笑,說:“哪裡,你才可愛呢。”

“哥老是說我調皮。”朝白禹奇一嗽嘴,得意道:“瞧瞧燕姊姊一見面就誇我。”

眾人被她天真無邪的語態逗笑了。

“你乖一點,燕姊姊才肯留下來陪你。”

小薇大眼一眨,意外地:“這位燕姊姊要陪我?”兩道濃眉一揚,喜孜孜看住白禹奇,嘴裡嚷道:“太好了!是不是燕姊姊陪我,你就不會多管我?”

白禹奇頷首柔聲道:“是,只要有燕姊姊陪你,我就放心,不多管你。”

“太好了!”小薇一聲歡呼,但立即困惑望同燕燕飛。“你肯不肯陪我?燕姊姊。”

燕燕飛笑道:“我暫時陪你一宵,至於明天,明天再說。”

“好嘛!”小薇有些無奈,神情卻顯得歡喜,笑盈盈地問:“從現在起,我想做什麼,你就讓我做什麼?”

燕燕飛笑而不語。

白禹奇卻說:“不成,燕姊姊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的,不是燕姊姊聽你的。”

“好嘛!好嘛!”她嘴唇蹶起來,嘀咕道:“總是要我聽話,都說聽好多話了,還聽不完!”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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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37:59 |只看該作者

二  常樂寺

夜靜了。

人卻未靜。

彼此聽到對方輾轉反側,兩人都覺心躁,不斷翻來覆去,終於陳悟塵輕唱:“寶經啊,究竟流落何方?”

馮悟凡翻身而起,問:“師兄,你有什麼想法?”

陳悟塵說:“我擔心,採花大盜會不會跟兩本寶經有關?”

馮悟凡急急道:“你我不謀而合。”

“怎麼說?”

“我懷疑,採花大盜為什麼擄走童男童女?莫非與寶經有關?”

陳悟塵忽然坐起,壓低聲音道:“你是說採花大盜為了練功,才擄走童男童女?後來練功有成,也誤信什麼採陰補陽之說,就把那些少女……”

馮悟凡雙手合十,急急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事實若頁如此,我們失落寶經,罪過就更大了。”

靜默了好半晌,陳悟塵突然問:“你還記得三個多月前,那騙子的長相嗎?”

“什麼騙子?”

“寶經藏得好好的,他偏說寶經失落,那人不是騙子是什麼?記得他長相吧?”

馮悟凡“唔”了一聲,思索道:“個兒斯斯文文,身材有點像……”

兩人同時低叫:“瞎子!”

“可是,”馮悟凡說:“那天那人眼睛灼灼閃著,不是瞎子!”

的確,那天赴常樂寺的,絕對不是瞎子。

那人眼睛灼亮灼亮的,已是掌燈時分,光線暗了,但有燈,那人的眼睛就在燈火照射下灼亮灼亮閃著。

那人甫抵常東寺,第一句話說:“我要見你們主持。”

知客僧悟明領他到住持禪房,住持問他:“施主來找常樂,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外頭傳言,貴寺鎮寺之寶易筋經、洗髓經已失落,朱某十分關心……”

住持臉有訝色,隨即淡淡道:“多謝施主關心,施主何以知道本寺有這兩本寶經?”

“武林中人,人人傳說。”

住持再追問:“施主又何以知道易筋經、洗髓經兩本經已失落?”

“今日在酒樓聽到傳言,不知是否屬實,特來求證。”

“施主似乎對寶經十分關心?”

“武林中人,任何人對易筋經、洗髓經都十分關心,敢問主持,是否寶經已失落?”

“老柄恕不作答。”

“住持,易筋經、洗髓經二經何等珍寶,朱某隻是關心。”

“施主心意,老衲感謝。施主請放心,易筋經、洗髓經二經既是本寺鎮寺之寶,老鈉自然看重,不勞施主操心。”

不等對方發話,住持即喚悟明,囑咐道:“施主遠道而來,好生招待。”

分明下的逐客令,姓朱的惱道:“不必!”狠狠瞪住持一眼,一甩袖憤憤離去。

姓朱的前腳剛跨出,悟明心生困惑,想開口探問,住持凝臉道:“師父,那兩本費經,是否已經……”

住持抬手製止,說:“剛才的話,聽若未聞,不許說出去。”

姓朱的牽著牲口,正往前行,正巧悟凡悟塵迎面走來。這時天月亮剛探頭。常樂寺地處荒涼,若遠道香客,大多宿上一宵;近處傍晚早已離開,很少人頂著月色下山的。悟凡悟塵交換一個眼色,合掌問訊:“施主,天黑了,山路不好走,怎不宿上一宵?”

“哼!”姓朱的冷冷一笑,悻悻道:“你們住持,我看他法相莊嚴,不想竟不懂待客之道。”

兩人一怔,悟凡唱了聲佛號,說:“我們師父慈悲為懷,待人寬厚,不知怎地得罪施主?”

“我是一番好心,豈料他毫不領情。”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懂他說些什麼?姓朱的瞧他們一眼,繼續說:“我告訴他,外面盛傳易筋經、洗髓經已失落,他竟然不當一回事。”

兩人聞言一驚,悟凡聲音拔高:“什麼?這兩本寶經失落了?”

姓朱的訝異道:“你們不知道?”

“不可能。”悟塵緩緩搖頭,大不相信。

“不信就算!”姓朱的益發不悅,冷冷道:“愛信不信隨你們,我是吃飽了撐著!”

躍上馬,呼喝一聲,瞬間沒入黑暗。

“師兄。”悟凡將信將疑,問:“他說兩本寶經已失落,看你好像全然不信?”

“當然不信。”悟塵說:“昨夜我負責看守觀音堂,毫無風吹草動。”

“只是他為何言之鑿鑿?”

“這……”

“你只看守觀音堂,並未將寶經揣在懷裡啊!”悟凡偏頭想想,道:“聽他說得理直氣壯,恐怕不是空穴來風,更何況,可能昨晚之前,寶經已失落了呢?”

悟塵一言不發。

“你不是會卜卦嗎?卜卜看,說不定真的已失落一本。”

回到房裡,悟塵從床頭拿出龜殼,搖晃一下,將制錢倒出,不覺一愣,悟凡一旁催道:“怎麼樣?”

“卦象顯示,暖昧不明。”

悟凡訝異:“什麼叫暖昧不明?”

“可能已失落,可能未失落,但有失落之虞。”

※※※

靜悄悄,只見閃爍的燭火,只聞淡淡的檀香,被格外沉寂。

悟明獨坐觀音座前,幾次抬頭,見觀音慈眉善目盯著他,心下止不住疑惑,自言自語道:“那人說寶經已失落,假的?真的?”

畢竟忍不住,他站起來,繞著觀音蓮座走上一圈,幾次試著手推觀音金身,卻是穩若盤石,文風不動。他喃喃道:“真相不明,推又推不動,教人心急。”

忽覺背後似乎有異,未及回頭,已聽有人說:“一個人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轉身見悟凡悟塵站跟前,悟明驚奇,說:“兩位師兄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悟凡說。

“夜深更靜,兩位師兄來觀音堂做什麼?”

“有人說寶經已失落,可有此事?”

大半個晚上,這事一百纏繞、困擾悟明,惹得他心緒不得安穩,想探究竟卻又動不了菩薩金身。這下聽悟凡如此一說,不免益加驚奇,問:“兩位師兄,何以知道寶經已失落?”

兩人對望一眼,說:“聽來的。”

悟明抱怨道:“師父還不許我說出去,悶得我心裡怪慌,原來你們也知道了。”

悟凡問他:“我們好奇,你呢?想不想一探?”

這一問直間人悟明心坎,悟明雙眼晶亮,說:“好啊!我心裡疑惑得緊,兩位師兄要探,正好。”

三人菩薩座前合十默禱,妝著攏向蓮座,試探一下,牢固不動,三人介散,各據一方,一聲“嗨”同時使力,重達千斤的菩薩金身一動,三人再一聲“嗨”。

咬緊牙關,菩薩偏離蓮座,三個人同時往蓮座看去,裡頭黑漆漆,什麼也見不著,悟明俯下身,一探手,抓出東西,低呼:“還在。”

說時遲,那時快,只聞一聲響,三人一抬頭,卻見三個蒙面漢子從梁一躍而下,當中一人竄向悟明,伸手便奪。悟明呆了一瞬,急忙去搶,那人咄的給悟明一拳,悟明只覺腦袋一悶,身於搖晃一下,差點沒暈過去。悟凡悟塵齊撲向那人,只見他左手抓住寶經,右手出招,閃轉騰挪,連打帶跑。另外兩蒙面人也衝上,替那人遮擋。悟凡高喊:“我去奪經,你黏這兩個趁夥。”

悟塵遂全力對付兩蒙面人,悟凡緊追那人。那人身手矯捷,躍上假山,整個人飄忽如一隻跳躍的皮球,此時悟明火速衝過來,兩人合力捕他。他猶自竄蹦跳躍,靈快如脫兔,眼看要跑了,悟凡一個箭步,給他一掌,這一掌擊中右胸,那人慘叫一聲,悟凡正想奪回寶經,忽然一個人自假山躍下,直撲悟凡,悟凡只覺小腹一陣劇疼,整個人仰倒地上,對方再一個掃膛腿,直掃得悟明慘叫不迭。

對方一手抓寶經,一手攬抱那人腰,連抱帶拖,在悟明等人眼睜睜目送下,急竄而出。

“最後出現那個人,身手奇高。”悟凡困惑說:“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人?竟在最後關頭出現。”

“可能是頭兒,也可能是……”悟塵吶吶說

“那個被救走的,中了我一掌。”悟凡說:“逃不掉。”

“右胸中你一掌,能不死,怕也是奇蹟。”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出家人不願殺人作孽,我那一掌留了情,那人當時只是承受不住,未必有性命之憂。”

“你說有指痕,什麼指痕?”

悟凡低頭剝右手玉扳指,遞與悟塵看:“我出手時,將氣灌扳指上,他右胸必有指痕。”

※※※

同處一室不到半刻光景,燕燕飛已領教小薇的調皮,小薇像調查身家,不斷問東問西,直問得燕燕飛招架不住,她問:“燕姊姊訂親了沒有?”

燕燕飛搖頭。

小薇說:“燕姊姊這般標緻,還沒訂親,那些男人真沒眼。”

燕燕飛一時啼笑皆非,反問她:“你呢?訂親了沒有?”

小薇搖搖頭,眼睛眨啊眨,說:“哥說沒人敢要我。”

燕燕飛逗她:“你是小夜叉,沒人敢要?”

小薇嘴一嗽,嬌聲道:“燕姊姊笑人家,人家不來了。”

但只隔半晌,她眼珠一轉,望著桌上的劍說:“這玩意我瞧瞧好吧?”

一把抓過劍,要拔劍出稍,燕燕飛臉上一凝,低喝:“不許動!”

小薇看她神情,立即縮回手,昨昨舌說:“好嘛!好嘛!我不玩嘛!”她嘀咕:“跟張哥哥一樣,不許人玩。”

“誰是張哥哥?”

“張捕頭嘛,昨天我要借他的刀玩,他不許。”

燕燕飛和顏悅色說:“刀、劍都是武器,太銳利了,一不小心就把人劃傷,不是不讓你玩。”臉色隨又一凝:“張捕頭在你們家好幾天了?”

“是啊!這裡的人被擄走,人家去縣城報案,張哥哥來查案子。”小薇眼有深深笑意,羞澀道:“張哥哥來的時候好神氣哦!他一個人騎著白馬走最前頭,後面一大悍騎馬的跟著他,好威風哦!”

燕燕飛看她神情,不禁問:“你喜歡張哥哥?”

小薇不答話,只是微笑點點頭。

“採花大盜擄人,你怕不怕?”

小薇搖頭。“不怕,張哥哥住我們這裡,還有我們家的護院家丁,沒什麼好怕的。”她眼睜一溜燕燕飛,立即討好地說:“現在,又有燕姊姊在身旁,更不怕了。”

燕燕飛淡淡道:“那就好好歇著。”說完寬了外衣,顧自躺下來,小薇一見,便也知趣,趕忙就寢。

只是瞬間,燕燕飛聞均勻鼻息入耳,小薇已酣然人夢。凝視她圓潤臉蛋,

燕燕飛不禁感慨,心想這富裕人家的嬌嬌女,外院有護院家丁護著,旁邊又月她守著,再加張捕頭那班捕快駐守在此,未免保護周到,而那些窮家小戶,只怕每時每刻,一家人皆戰戰兢兢,只能聽天由命,卻別無良策。心念及此,便覺自己留此簡百多此一舉。又想到採花大盜為禍未免太大,自己若外頭探探他行蹤,協助官方擒兇,未嘗不是一項善舉,這功德豈不大過守住一個女娃兒?

只是,轉念一想,白禹奇肯花二百黃金緝盜,可見此人古道熱腸,自已留在此地效勞,也是應該。

想通了,心一寬,便有睡意。正朦朧間,忽瞥見窗外似有燈光,她半仰身子,見一盞燈從那端一路飄來,燕燕飛緊緊盯著紙窗,若燈影逐漸移近,隨後門上響起輕叩聲。燕燕飛這才下床,挪向門口,輕問:“誰?”

“我是管家鐵龍。”

“有事?”

“少爺吩咐給燕姑娘送宵夜。”

燕燕飛拉開一條門縫,果然旁邊一個老媽子提著食盒,燕燕飛婉轉道:“我沒有吃宵夜習慣,心領了,替我謝謝白少爺。”

舉手欲門門,忽然一黑衣人竄上,猝然出掌推開大門,燕燕飛喝道:“是什麼人?”

黑衣人矇頭蓋臉,一言不發如鬼般欲衝入屋裡,燕燕飛攔他路,黑衣人卻突出一拳,燕燕飛一閃,立即反攻,黑衣人無心戀戰,一個箭步衝向床前,小薇早已驚醒,捲縮一角,不住戰抖,黑衣彎腰想抱起小薇,燕燕飛如一陣疾風,側面一拳,黑衣人稍一閃避立即抽出匕首,直取燕燕飛咽喉,眼看要刺到,燕燕飛一仰身子躲開匕首,黑衣人慾抱起小薇,燕燕飛取劍攸地橫刺黑衣人眼前。

外面腳步紛沓,張俊明帶著七、作名捕快衝進,黑衣人“卟”的一聲破窗躍出。張俊明急忙上前問小薇:“你沒事吧!!”小薇眨著惶恐大眼,搖搖頭。

“可能是採花大盜。”燕燕飛說:“你護著小薇!”迅即循破紙窗竄出。

張俊明喃喃道:“好一隻燕子!”也不敢怠慢,急急吩咐手下:“你們好好看緊小薇姑娘!”人旋即衝出窗外。

※※※

今夜,仍有月光,月光之下,依稀可辨路徑。黑衣人急急奔竄,燕燕飛緊追不捨,只見她一揚雙袖,人便竄飛而起,像一隻飛燕,只不過飛燕一向平飛,而她先飛竄向上,再無竄向下,整個人呈弧形飄起飄落,幾個起落後,已將張俊明遠遠拋在後頭。

張俊明人在後面,瞧得一清二楚,他自忖自己動作輕靈俐落,卻不想燕燕飛的身手不只在他之上,更勝他數倍。他暗暗納悶:“這究竟是什麼輕功?”

前頭黑衣人仗著一身黑,又似乎熟悉路徑,簡直佔盡優勢,燕燕飛後頭追趕,只見他忽明忽暗,忽現忽隱,眼看快追上,燕燕飛翩然而起,飄然落下,這一起一落,已趕在黑衣人之前,擋他去路。近在咫尺,燕燕飛看他身型修長,甚為挺拔,便道:“看你身個,昂藏七尺之軀,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你竟做採花盜,做傷天害理之事。”

“姑娘。”那人也說話了,清亮的嗓子:“你意思說,我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姑娘,你姿色清麗,嗓音甜美,又一身本事,我若採花,當採你。”

燕燕飛兩頰飛熱,惱道:“你好不知羞!”

“窈窕淑女,君子好迷,沒什麼羞不羞。”黑衣人道:“一見姑娘,倒教人傾心。”

燕燕飛連劍帶鞘送出去,罵:“你胡說八道!”

他閃過,笑著說:“我從不胡說八道。”

“好!你既不胡說八道,說看看,為什麼要擄人童男童女?為什麼擄少女?為什麼又要採花?”

“姑娘的問話,恕不作答!”

燕燕飛說:“等把你逮住,看你還答不答!”

燕燕飛竄步向前,他閃躲,說:“我原想再與姑娘交手,好多纏綿一會兒,只是時候不對,姑娘,你放心,我捨不得你,還會再來的!”

他忽然一揚手,燕燕飛只聞一股異香,暗忖不好。迅速閉住氣,但仍覺微暈,幾乎站立不穩,等她定神一瞧,黑衣人已不見影蹤。

黑衣人竄出牆外,正待遁去,忽聽有人叫:“站住!”

抬眼一瞧,樹後閃出二人,一個書生模樣,一個相士打扮,二人各持一棍,步步進逼,黑衣人道:“我哪裡招惹你們,竟來拉我路。”

“你是採花大盜吧?”書生模樣說:“易筋經、洗髓經必是你盜去,快還來!”

黑衣人不耐道:“懶得與你們講了。”

一揮手,他倆只覺異香撲鼻,頓時暈暈欲睡,勉強支撐,卻是不能,渾身一軟,便癱倒地上。等燕燕飛、張俊明趕到,兩人已渾然不知人事。燕燕飛打量書生,看他帽沿往下拉,遮住眉眼,她伸手一抓帽子,大吃一驚,只見露出顆光溜溜的大腦袋,燕燕飛奇道:“怎麼是個和尚?”

張俊明急去抓相士帽子,這下也吃驚:“這個也是個和尚。”

燕燕飛細細一瞧,恍然大悟,說:“怪道我看著眼熟,這個人我見過,在唐家客棧,他自稱馮悟凡。”再瞄相士,說:“這個想必是陳悟塵。”

張俊明去推他們,軟癱癱一團,沒有反應。

燕燕飛覺得頭有些暈,心下明白,便說:“想必中了黑衣人的迷魂香,剛才要不是我心生警覺,恐怕這會兒也躺下了。”

那一端,人聲紛亂,一夥人舉著火把匆匆奔來,為首的正是白禹奇。

“聽說採花大盜出現,人呢?”

燕燕飛懊惱道:“跑了。”

“虧得燕姑娘今天留在這裡,不然小薇慘了。”

悟凡、悟塵從混沌中轉醒,見眼前偌大一個廳,四周盞盞燈火,旁邊站一口數十個人,心中正驚疑,悟凡突然瞄見悟塵的光頭,心中一跳,忙抓頂上帽子,悟塵跟著也抓,不料抓了個空,倆人你瞧我,我瞧你,面面相覷。忽聽耳邊有人問:“兩位師父,睡得還舒服吧?”

二人急抬頭,大家目光灼灼盯住他倆。

張俊明微笑道:“兩位分明是出家人,為何打扮成這副模樣?”

悟凡看他一眼,默不作聲。

“我是本縣捕頭,職責所在,不得不問。”

倆人互望一眼,仍舊不發一言。

“兩位何以三更半夜仍在外頭閒蕩,難道不怕被疑為採花大盜同黨?”

倆人仍舊三緘其口,張俊明看他倆似有難言隱衷,揪一眼手下,吩咐道:

“你們都下去。”

白禹奇也瞄一眼他的護院家丁,朝鐵龍一使眼色,鐵龍一揮手,領眾人退下。

大廳一下空蕩蕩。

“兩位來自何處?”張俊明和顏悅色問。

悟凡答:“常樂寺。”

張俊明微微一愕,說:“江湖傳言,貴寺有鎮寺寶經,一是易筋裡,一是洗髓經,不知是否屬實?”

“屬實又怎樣?”悟凡頹喪道:“兩本寶經已被盜走。”

張俊明一愕,驚奇道:“被盜走?頁有此事?”

“怎麼不真?”悟凡不樂道:“要不真,我們何必外頭辛苦奔波?”

白禹奇凝神傾聽,轉過頭來靜靜打量二僧,才說:“兩位是來尋易筋經、洗髓經的?”

悟凡無奈點頭。

“有線索?”

悟凡沉默一下,緩緩搖頭。

白禹奇瞄一眼悟塵,見他沉默不語,就要笑不笑地問:“看這位師父,是懂得看相卜卦的,何不自己測測方位,以免徒勞。”

悟塵不語,悟凡替他答道:“就是他測得這方位,我們才從此處走的。”

三人皆盯悟塵緊瞧,張俊明忍不住說:“你們沒有線索,如此不是盲人瞎馬?”

“那倒未必,至少……”悟塵突然開口,但望望三人,立即閉口不言。

燕燕飛訝異揪他,好奇追究:“為何不往下說?”

悟塵搖頭。

※※※

“燕姑娘聽說過易筋經、洗髓經嗎?”

燕燕飛頷首。

“這易筋經與洗髓經,練武之人沒有一個不想得到。”張俊明瞧燕燕飛一眼,道:“連我乍聞這兩本寶經,心中也動了一下。”

白禹奇隱隱含笑,眼裡掩不住好奇。“我沒有練過武,不知那寶經來自何處?有何神效?”

“這寶經的來源,在下聽過一段傳聞,在下聽過一段傳聞,白兄與燕姑娘姑妄聽之。”張俊明說。

傳說達摩在少林寺修禪亦修武,每日面壁用功外,閒暇也教寺僧武術。在他圓寂前不久,忽然召集眾弟子,並且說:“你們每個人談談學禪練武心得,師父想知道,你們究竟有多少實力?有沒有人得到精髓?”

弟子各提出心得後,達摩微笑指出:“某人得吾肉,某人得吾骨,某人得吾毛膚……”最後,指著和尚慧可說:“惟慧可竟得吾髓矣!”

眾弟子一頭霧水,聽不懂究竟什麼意思?直到達摩圓寂後,他面壁的地方,成了弟子們行功練武的好地點,眾弟子希望與達摩精氣神交,冀求有所領悟,而有大成。

過了三年,一個深秋夜晚,狂風急雨,雷聲隆隆不休,達摩面壁的一方碑竭給吹壞了。弟子進行修復,意外發現石壁間有一石函,想取出觀看,無論如何挑它撥它,仍舊一動不動。這時候慧可說話了:“是被膠漆之類的東西鑽住了吧?”

眾人小心翼翼,持燈烘烤,見臘油滴滴點點往下掉落。原來石函以臘密封,眾人熱火熔臘敢函後,發現函內藏了兩本寶經:一是易筋經、一是洗髓經。

得了寶經,自是歡喜,展看細閱,全是梵文“印度文”,當時天竺佛教式微,不少天竺僧人跋涉至少林寺。天竺僧人看了寶經後,幾乎傻眼,裡面經文深奧難懂,勉強翻譯出來,殘缺不全,少林寺僧卻把它當寶,各自揣摩習練。

有位雲遊的和尚來到少林,與僧人相較武技,動作趨向好勇鬥狠,心理好生納悶,僧人就告訴他,是根據兩本寶經演練的。

雲遊和尚見解非凡,他認為達摩乃禪宗始祖,並非凡人。他不嫌麻煩將二經封閉石函,怎會是逞匹夫之勇的雕蟲小技?

雲遊和尚決定攜經尋訪高人。一路跋山涉水,尋尋一覓覓,到了四川峨山,找到印度聖僧般刺密帝。他看過經文後,讚歎一聲,告訴雲遊和尚:“經文太深了,這要口傳身授,身體力行的啊!”

般刺密帝將經文翻譯,一一教雲遊和尚習練。經過一百天,和尚的身體肌肉變得十分堅硬;再百天,奇經八脈已通,氣血貫穿全身;又過百日,驅體堅硬如金石,已到刀槍不入的地步了。

燕燕飛聽著張俊明講述,頻頻點頭,張俊明敘說罷,凝神看她,問:“這段緣由,想必燕姑娘有所耳聞?”

“是。”燕燕飛問:“那寶經去向張捕頭可知道?”

“不清楚,燕姑娘可知道?”

“聽說經過聖僧翻譯的兩本寶經,共抄了三份,一份留在少林寺,一份在伯梅門,另一份下落不明,可能這下落不明的就在常樂寺吧。”

白禹奇輕贊:“好精彩!”仍不免困惑:“這兩本費經究竟有什麼神效,如此珍貫?”

張俊明答:“易筋經是絕佳外功,譬如金鐘罩鐵布衫可由此修成,那洗髓經更是神妙,是一種上乘的內功。”

白禹奇眼睛望向燕燕飛,含笑道:“姑娘可有興趣修習此功?”

燕燕飛笑而不答,張俊明卻哈哈笑開,說:“易筋與洗髓是男人練的,姑娘家如何練它?尤其那洗髓經……”望一眼燕燕飛,臉孔攸地脹紅,道:“總之,這兩本經是男人練的。”

白禹奇也笑了:“白某孤陋寡聞,見笑,見笑。”

燕燕飛心念一動:“易筋經、洗髓經會不會與採花大盜有關?”

話一說出,不但俊明臉色一變,連白禹奇也怔怔盯住她:“你說什麼?”

燕燕飛沉吟不語。

張俊明追問道:“燕姑娘認為寶經被盜與採花大盜有關?”

“怎麼扯上的?”白禹奇定定凝望她:“白某愚昧,燕姑娘……”

燕燕飛臉色一凝,沉沉道:“我瞎猜的,沒什麼道理。”垂下眼皮,觀鼻觀心,不觀二人。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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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38:39 |只看該作者

三  劍俠飛行術

燕燕飛牽著座騎出來,才行幾步,聽得有人喚:“燕姑娘。”

燕燕飛回頭見是張俊明,忙止了步,張俊明疾行趕上,問:“哪裡去?燕姑娘。”

“我回客棧。”

“在下同路,燕姑娘請稍待。”回過身,朝遠處望一望,揚聲道:“小傅,座騎牽來。”

小傅那端應了聲,急急牽馬去了。張俊明就著晨陽打量,見她肌膚潤澤,一雙亮晶晶、黑白分明的慧黯大眼,端的靈秀,尤其眉宇間隱伏英氣,比漂亮的姑娘多一種俊俏,不自禁愣愣瞧她,燕燕飛見他瞧忘了形,忙把眼光別開去。

張俊明這才驚覺自己失態,臉微紅道:“張某失態,燕姑娘請別見笑。”

燕燕飛淡淡一笑。小傅已牽來座騎,兩人緩緩朝外行去,有人後頭喚道:“兩位請留步。”

回頭一瞧,是白禹奇。

“兩位哪裡去?”

張俊明道:“燕姑娘要回唐家客棧,張某正好同去瞧瞧。”

白禹奇臉色一凝,說:“燕姑娘該不是要上路了?”

“這……”

“昨晚要不是燕姑娘,只怕小薇已被擄去。”白禹奇溫文微笑,誠懇道:“白某有不情之請,請燕姑娘務必暫且留下。”

“白少爺認為採花大盜會去而復返?”

白禹奇神色一凝,反問:“燕姑娘認為不會嗎?”

燕燕飛遲疑著,欲言還休,白禹奇試探道:“昨晚你與採花大盜照面,倆人可說了話沒有?”

燕燕飛眉心微皺,想到對方臨去留言:“我捨不得你,還會再來。”便覺胸口壓著什麼東西,沉沉悶悶,好不舒暢。暗忖採花大盜會因她再度光臨白家莊,豈不要害了小薇。如此一想,便覺有話不能不說,便道:“那人說,他還會再來。”

白禹奇、張俊明面面相覷。白禹奇正色道:“姑娘,既是如此,請務必留下,一來為了小薇,二來若因此擒住採花大盜,豈不也是天大功德?”

張俊明一旁道:“白兄慨如此說,燕姑娘何妨留下?”

燕燕飛沉吟不語。

“再說張某有燕姑娘這等好幫手,恐怕咱們那班手下要士氣大振。”

燕燕飛“卟”的笑出聲。“張捕頭太抬舉我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只是我得回一趟唐家客棧,有事料理。”

“燕姑娘有事儘管去!”白禹奇眉眼皆笑,柔聲道:“這一天半天讓鐵龍去接回姑娘。”

燕燕飛與張俊明緩緩並巒前行,張俊明偷眼揪她,見她一派端莊嫻靜,好一派淑女風範。遂想起昨夜追採花大盜景況,只見她身手靈敏,躍起縱下,潑辣靈巧,全不似一個女孩家身手,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大開眼界,心中不免困惑,她那縱起縱落的身手,究竟哪門功夫?猶豫一下,再也按捺不住,問:“昨夜追採花大盜,見識姑娘身手,只瞧姑娘縱起縱下,如一隻飛燕,張某前所未見,不知這是什麼輕功?”

燕燕飛淡然笑笑,並不言語。

“燕姑娘這身功夫,是家傳,抑或師承何人?”

“我師父風婆婆。”

張俊明一愣,喃喃道:“滄州風婆婆?”

“是。”

張俊明啊了一聲:“聽說滄州風婆婆的劍俠飛行術名聞遐邇,昨晚見識燕姑娘身手,甚為奇特,莫非就是著名的劍俠飛行術?”

燕燕飛道:“只不過一種輕功罷了,滄州地方,會輕功的大有人在。”

“一般都是牆上掛畫,比起劍俠飛行術差之太多……”

燕燕飛笑而不語。

“聽說風婆婆早已不收授徒弟,燕姑娘恐怕入門極早?”

“我五歲即拜風婆婆門下。”

“這麼早?”

“小時候不好養,出世後家母即已過世,人病憫憫剩了半條命,是風婆婆一手拉拔大的。”

張俊明羨慕道:“姑娘追隨風婆婆,怪不得身手不凡。”

說話間,行至一處,聽到人聲喧鬧,一群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堵在路中,前路自然偏狹,兩人對望一眼,悄然下馬,繞過人群,打路邊行過。

原來人群中間站一個矯胖男子,那人站一張板構上,被眾人團團圍住,那人嘶扯著喉嚨,口沫橫飛道:“各位,各位,天大的消息,兩件天大的消息。”面貌看不見,是背對張俊明二人的。

有人急催道:“什麼天大的消息?快說來聽聽!”

“第一件,昨晚三更時分,白家莊出現採花大盜。”

立刻有人嚷起:“這採花大盜也真囂張,人家有的是護院,採花大盜竟如此但大包天!”

有人更急,幹吼道:“那想必要擄白家那位俏小姐?把人擄走了沒有?擄走了沒有?”

“都靜下,聽我說……”那矮胖個兒不慌不忙,提高嗓門道:“幸虧白少爺處事老到周密,白家莊有護院不是?終究不方便在內院穿堂人室吧。所以,白少爺早就有準備……昨晚三更,採花大盜果然出現,喝!來勢可兇猛哪,呼的一聲衝入自小姐房裡,把人家白小姐嚇醒了,天可憐見,那白少姐不住發抖,只差沒昏過去,那採花大盜攬腰就要抱起,不料給一人攔住,你們猜這人是誰?喝!是個嬌滴滴漂亮亮的姑娘家,可是人家一出手可不嬌滴,硬是把採花大盜打跑了,那白小姐,當然沒給抱走啦!後來啊!採花大盜崩一聲從紙窗竄出去,那姑娘也不含糊,崩的一聲又跳窗追出去,一路追啊追,眼看追上了,還欄了那採花大盜的去路。採花大盜一瞧不對,一揚袖子,撒了迷魂香。怪道那迷魂杳一撒,把兩個不相干的男人撒得昏死過去,那姑娘卻安然無事,你們說這姑娘神不神啊?”

眾人聽得熱頭,竟沒有人發現他倆。張俊明微笑盯住燕燕飛。“瞧,他們在頌揚你這女英雄。”

燕燕飛懊惱道:“人沒逮到,快別說什麼女英雄了。”腳下加快,張俊明也不覺緊了緊腳步。

臨走,還聽得人家追問:“好了,另外一個天大消息是什麼?”

“白少爺和地方士紳,一共懸賞三百兩黃金緝拿採花大盜,那白少爺一人,就獨捐兩百兩。”

眾人發出嘖嘖驚歎。

“我的天,三百兩黃金,兩輩子都吃喝不完吶!”

“三百兩黃金,恐怕有得熱鬧了。”燕燕飛偏臉看張俊明,似笑非笑地:“各方英雄好漢恐怕要爭相前來,到時候必徒增你的困擾。”

“是可能有困擾。”張俊明想了想說:“若是因此而抓到採花大盜,張某可以結案,了卻一樁大事。”

“三百兩黃金倒是好用。”燕燕飛微笑道:“別說三百兩黃金,只要一點零頭,我義父就不愁盤纏了。”

張俊明一愣,問:“你義父何人?他人呢?”

“我義父林老爹,此刻在唐家各棧。”

“哦,他往哪裡去?與你一路嗎?”

“不,他要尋找張獻忠。”

張俊明不敢置信的盯住燕燕飛。“張獻忠,你說那殺人魔王張獻忠?”

“是,張捕頭是衙門中人,想必清楚張獻忠行蹤?”

張俊明面露猶豫之色。“聽說張獻忠如今在長沙一帶展開殺戮,林老爹尋找張獻忠做什麼?”

“他欲取張獻忠腦袋。”

“林老爹?”張俊明燈目結舌,吶吶道:“他,有一身功夫?”

燕燕飛擺擺頭。“林老爹原是私墊老師,手無縛雞之力。”

張俊明越發驚奇,說:“他如何取張獻忠腦袋?”

“林老爹是張獻忠的啟蒙老師。”

張俊明半天靜默不語,燕燕飛看他神情凝重,不禁間:“你在想什麼?”

“燕姑娘還是勸勸你義父,張獻忠嗜殺成性,已無人性,想取他腦袋,不是枉送一條命麼?”

燕燕飛靜一靜,才說:“林老爹千里迢迢尋他,必有道理。”

張俊明沉默了。

※※※

唐家客棧,劍拔弩張。

沒有劍光刀影,沒有大動干戈,但的確劍拔弩張。

氣氛劍拔弩張,充滿肅殺之氣。

這樣的氣氛並不明顯,而是隱隱約約。只因劍拔弩的氣氛來自內院,距離稍遠,故而隱隱約約。

燕燕飛、張俊明甫進門,即被隱隱的肅殺氣氛吸引,張俊明一擺手,示意她襟聲,人循聲而行。

原來,內院有人彈琵琶。

彈琵琶的是瞎子,彈的曲目叫“十面埋伏”。

瞎子就坐假山旁,他的人頓成指揮若定的大將軍。手,成了指揮棒。手勢揮動,各種聲音出籠,隱伏的人馬,隱伏的殺機,風暴之前的靜息無聲,鐵騎欲出的波濤暗湧,刀槍齊出後的風雲變色。每一個聲音都緊揪人心,撼人肝肺。燕燕飛正聽得入神,不防江寶生崩的衝開房門,人箭也似射出來,劈頭就罵:“你個死瞎子,大清早也不怕吵人清夢,叮叮銷銷彈什麼,叫魂啊!”

“太陽都半天高了。”瞎子也不甘示弱,反擊回去:“你這睜眼瞎子,也不瞧瞧什麼時候!”

“你大爺老子我,就是愛睡回籠覺,怎麼樣?你這死瞎子,敢出口罵你老子,看大爺老子我,教不教訓你!”

衝上前舉手就打,瞎子微一偏身子,江寶生撲空,這下越發氣惱,雙眼幾要迸火,再撲,瞎子微一閃,江寶生不只撲空,肩膀還撞及假山,痛得他紙牙例嘴,瞎子靈巧的反應,看得燕燕飛和張俊明面面相覷。

江寶生惱羞成怒,四下一望,看旁邊有根木棒,一把抓起,狠狠朝瞎子腹部擊去,不防一個少女衝上前,奮力奪他棒子,嘴裡嚷嚷道:“你要把我哥打死了!你真要把我哥打死了。”

江寶生一見那少女,眼睛一亮,嘻皮笑臉道:“放心,一見你這標緻的小美女,大爺老子我,哪還捨得下手啊?”說罷趁勢抓住少女的手。少女叫:“你不要臉!要做什麼?做什麼?”

“不做什麼!”江寶生色迷迷撫弄她的手說:“這白嫩的小手,看著心都醉了。”

少女一邊掙脫,一邊急得大叫:“哥,你看這無賴,他欺負我,欺負我!”

“小美人,你哥是個瞎子,他哪裡看得到,嘻……”

“你放開她!”瞎子沉聲道:“你再不放開她,我跟你拚了!”

“小事一件,值得你拚嗎?再說,你這瞎子,瞧又瞧不見,還想拚……”

眼盯少女臉蛋,肆無忌憚道:“這小臉蛋兒,倒是真嬌嫩,真標緻啊!”

伸手欲摸,不防給人把住手腕,抬眼看,竟是一臉霜意的燕燕飛。他只覺手腕劇痛,直痛入骨髓,想掙脫,不想動彈不得,那痛楚更添加幾分,他哀哀呻吟,萬般苦楚,臉上卻不得不暗笑,那笑,比哭還難看,他慌亂懇求:“姑奶奶,你鬆手,鬆手。”

“叫我鬆手?”

“不敢,求你,姑奶奶,求求你,鬆鬆手。”

燕燕飛咬牙,恨道:“青天白日,欺負人家眼睛看不見,還調戲良家婦女,你倒是神氣!”

“不敢,不敢。”江寶生連連搖擺腦袋,幾乎要哭的聲調:“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燕燕飛一鬆手,江寶生一張黑臉早脹成豬肝也似的紅,張俊明上上下下揪緊他,說:“你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

唐掌櫃原本亦步亦趨伴隨張俊明,看江寶生只知哭喪著臉,撫著痛手發怔,忙提醒他:“捕頭大人問話,你據實回答。”

江寶生看一眼張俊明,垂頭瞧自己腳尖道:“我叫江寶生,是個獵戶,帶著獸皮,來此販賣。”

“太陽都露臉好久,你為何還嫌人家吵你清夢,晚上沒睡覺嗎?做什麼去了?”

江寶生抓著頭皮,想了想,吶吶道:“我……我……一直在房裡睡覺,採花大盜橫行,你們官爺不許人家出入,我又能去哪裡?”

突聽有人說:“我知道他做什麼?他昨晚賭錢啦!”說話這人是客棧夥計。唐掌櫃狠狠瞪他,夥計沒敢往下說。

“跟誰賭錢?說下去!”

夥計揪一眼唐掌櫃,又抬頭瞧瞧張俊明,結結巴巴道:“他跟廚下那……那燒火的玩殷子。”

唐掌櫃神色一變,滿臉尷尬,張俊明正色道:“管好你底下人!”

唐掌櫃忙垂手道:“是!捕頭大人說的是!”

那一端,另間屋裡,悟凡若有所思道:“瞎子的琵琶彈得真不簡單,殺氣重重。”

悟塵沉沉說:“他的人更不簡單,眼瞎人不瞎。”

倆人說完再無言語,共拿眼揪著外面。

“你有沒有怎麼樣?”燕燕飛溜著眼睥瞧少女。

少女搖搖頭,隨即一臉燦然笑意:“燕姊姊你好厲害,大家都說,昨兒採花大盜出現,你差點就逮到他。”

燕燕飛淡然道:“可惜讓他跑了。”細看少女,見她眉眼清秀,雖算不上絕頂漂亮,卻也十分俏麗可愛,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簡天紅。”

看一眼瞎子。“哥哥呢?”

“簡天助。”

張俊明瞧他兄妹二人,問燕燕飛:“昨晚燕姑娘為他們到白家莊找我?”

“是。”

張俊明看簡天紅,問:“你們兄妹倆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簡天紅眨著清澈大眼,半是惶恐半是困惑。“這位官爺,您是說我二人能住這裡?”

唐掌櫃提醒她道:“姑娘,這位是本縣捕頭大人,你若有什麼困難,就說給他聽吧!”

簡天紅畏怯看張俊明,低頭玩自己手指頭,說:“官爺大人,不是我們不願離開這裡,我哥說,這裡雖不平安,總還有客棧棲身,若是流落在外,遇到採花大盜,可不更糟?”

“那你們兄妹如何打算?”

“捕頭大人。”簡天助開口道:“聽說緝拿採花大盜可得三百兩黃金,有沒有這回事?”

江寶生聞言睜圓眼,喃喃道:“媽啊!三百兩黃金!”

張俊明與燕燕飛訝然相看。好一會,張俊明忍不住道:“若有人擒住採花大盜,的確賞三百兩黃金,你問這做什麼?”

簡天助嘴角牽動,一臉歡天喜地,高興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此說來,必然引來更多英雄好漢,是不是?”

“敢問捕頭大人。”唐掌櫃仍是必恭必敬:“若如此,還管制不管制各人出入?”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自然是不管制。”

“那太好了。”簡天助歡聲道:“天紅,咱們可在此賣唱,也好向客人討些賞銀。”

“此地人心惶惶。”唐掌櫃皺眉:“誰會有興致聽曲?”

“那倒不妨。”簡天助一派篤定,胸有成竹道:“各路英雄好漢,行旅客商,難免寂寞煩悶,唱曲與他們解悶,沒什麼不妥。”

燕燕飛眼瞧他兄妹,遲疑道:“兩位多作斟酌,地方不靖,簡姑娘又正直二八年華,總得特別留意才好。”“多謝姑娘提醒。”簡天助道:“我們兄妹,自會小心。”

燕燕飛繞過假山,向最裡間行去,張俊明低嘆道:“一個女孩家,手無縛雞之力,總是教人擔心……”

燕燕飛似有心事,並不言語。

“做哥哥的又是個瞎子,要真有點什麼,不堪設想。”

看燕燕飛不言不語,又不點頭搖頭,張俊明詫異道:“燕姑娘難道不以為然?”

燕燕飛瞄他一眼,忍不住放輕嗓子:“你難道不覺得,那簡天助雖然眼瞎,反應倒出乎意料機靈,剛才那獵戶連續撲他,他眉心皺都不皺,只略傾身子,就讓人撲空!”

張俊明一愕,不覺暗地佩服,說:“難得燕姑娘如此觀察人微,張某剛才也甚覺奇怪。”

兩人行至最末一間房,拉環叩門,沒有回應。

再拉銅環多叩幾響,依舊沒應。

燕燕飛趴門上,乍聽裡邊聲息俱無,但細聽,卻有低低弱弱、似有若無的呻吟聲。

再不遲疑,燕燕飛輕輕一堆,門開了。

床上捲縮一人,像弓起的大蝦,嘴裡哼哼哪哪,燕燕飛輕拍他枯稿臉頰,叫喚:“義父。”

“唔”了一聲,不知回應抑或呻吟,燕燕飛俯下臉,在他耳畔說話:“義父,我是燕燕飛,你怎麼樣?傷口還疼痛嗎?”

似有反應,嘴唇螞動,發出藝語:“獻忠,獻忠,你滿手滿身的血,不要殺……不要再殺!”聲音是嘶啞的,無力的,急急促促,像喘不過氣。

張俊明審視他枯瘦的臉、垂塌的眼皮,輕輕說:“他說夢話。”

燕燕飛看他雙頰赤紅,抹了一層胭脂似地,伸手試他額頭,不覺呼叫:“不好,他發燒。”她再試,不只額頭熱燙,乾枯的手也是。她眉心一皺,聲音透著焦慮:“哪裡可以找到郎中?”

忽聽有人說:“燕姑娘不用愁。”回臉,原來唐掌櫃,他說:“找讓夥計去請郎中來。”

燕燕飛半扶起林老爹,給他喝了水,燒得暈糊糊的林老爹把一碗水喝個淨淨,人再度躺下,沉沉睡去。

她揪條毛巾,摺得平平整整的敷在林老爹額上,做完這些,轉過臉,瞥見張俊明對著窗外出神。

“張捕頭。”

張俊叫回過神來,漫不經心一笑。

“在想什麼?”

“昨晚那兩個和尚也住這裡嗎?”

“你要找他們?”

“昨夜他們欲言又止,張某越發困惑……”

“困惑什麼?”

“關於易筋經、洗髓經。”他突然睜圓眼睛,深深看住燕燕飛,說:“燕姑娘昨晚說易筋經與洗髓經與採花大盜有關,不知從何判斷?”

燕燕飛想了想,微笑道:“我也是無意間聽師父提起過,據說練這寶經一來需要丸藥相助,二來需要童男童女協助拍打或按摩身體……”

張俊明霍然睜大眼,問:“你是說,需要丸藥相助,並以童男童女相互配合?”

“是,師父還說,兩本費經太神妙了,不談洗髓,光是易筋經,功成就不得了。聽說易筋經分為內壯功和外壯功,從外壯功入門,一個面黃肌瘦的人,即使只練其中一項外壯功,也能脫胎換骨。”

“我只知道這寶經好,沒想到如此之好,若再輔以洗髓,恐怕更不得了。”

張俊明微笑著,但怕燕燕飛誤會,忙一正色,論:“不過,恐怕需有相當功力方可練,要不然也須由專人指點,才能循序漸進。”

“誰?”

窗外人影一閃,竟是悟凡、悟塵,兩人仍著書生、相士服,張俊明急道:

“是那兩個和尚,我正想找他們。”說罷疾行而出。

張俊明出去一看,哪有悟凡、悟塵的影子?倒是差點和唐掌櫃撞個滿懷。

他一直外頭候著,一步也沒離開,見張俊明腳步匆逢,忙問:“捕頭大人有事?”

“剛才一個書生,一個相士走過,人在哪裡?”

唐掌櫃一指隔壁房間。張俊明逸去叩門。悟塵來應門,一見是他,臉色一訝。

“昨晚見過,想必還記得。”

“是。”悟塵吶吶道:“捕頭大人有事?”

悟凡循聲望來,與悟塵對看一眼。悟凡急說:“捕頭大人請。”特意挪挪桌畔圓凳。

張俊明也不坐,張望一下說:“二位來這裡多久?”

“前晚才到。”悟凡答。

“只為了追查易筋經、洗髓經?”

“是。”

“易筋經、洗髓經失落多久?”

“三個多月了……”

悟塵沉吟一下,補充道:“差不多快四個月了。”揪了揪悟凡,悟凡想了一想,也頷首。

“這麼說來,從兩本寶經失落開始,你們就離開常樂寺,四處找尋?”

二人默然點頭。

“昨晚提到易筋經與洗髓經,二位說沒有線索……可是……”盯住悟塵,道:“張某記得你欲言又止,好像有話要說……是不是真有什麼線索?你不願明說?”

悟塵默然。

“張某倒希望與二位同心協力。”

二人同時訝道:“為什麼?”

“因為,有人懷疑,兩本寶經與採花大盜有關。”

二人更愕,眼對眼面面相覷。半晌悟凡問:“是誰?誰懷疑兩本寶經與採花大盜有關?”

張俊明二人眼色,反問:“二位難道不懷疑?”見他倆默默不回應,便單刀直入:“我昨晚管制出入,二位竟悄然外出,莫非想出去,定是看能不能遇到採花大盜,好奪回寶經?”

二人交換眼色,只遲疑一會,悟凡點點頭,乾脆道:“昨晚我二人外出,的確是這個主意,不錯,我們懷疑兩本寶經與採花大盜有關。”

如此坦率,反教張俊明愣了愣,頓時說不出話來。

“捕頭大人說要與我二人同心協力,究竟如何同心協力法?”

“張某想了解詳情,採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的話,二位要的寶經就有著落了。”

“你的意思,咱們合力緝拿採花大盜?”

張俊明神情凝重,深深盯住二人,道:“採花大盜犯下如此巨案,人人得而誅之,二位又是出家人,自然不願眼睜睜看採花大盜繼續橫行肆虐,是不是?”

二人聞言動容,悟凡連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張堡明看著兩人眼色繼續說:“若採花大盜果真與寶經有關,甚至因寶經而走火人魔,為非作歹,二位更責無旁貸。”

話的確說得厲害,聽得二人又是羞愧交集,又是焦躁難安。悟塵看著悟凡,悶悶道:“這兩本寶經,就算我二人粉身碎骨,也要奪回。”

張俊明趁機問:“那寶經,如何失落?”悟塵不語,張俊明盯住悟凡。悟凡不再避諱,將兩本寶經失落當晚的情形細說一番。張俊明看住悟塵,試著套他話:“這位師父,想亦懷疑採花大盜與寶經有關?”

悟塵緩緩點頭,說:“是。”

“何以見得?”

“擄走童男童女,想是為練功之故。”

張俊明聽他說法與燕燕飛如出一轍,忙問:“兩位想必看過易筋經、洗髓經經文?”

悟凡搖搖頭。“這兩本費經藏觀音蓮座下,除住持師父、師叔,常樂寺再沒人見識原文。”

“既然如此,”張俊明好奇盯住悟塵,問:“為什麼肯定擄走童男童女,是為了練功?”

“我等雖未曾見識過經文,但曾聽得師叔說過一些……”

“你師叔……”

悟塵眼臉一低,說:“師叔已圓寂。”

張俊明哦了聲。“這麼說來,少女沒有一個完璧,也與寶經有關?”

“阿彌陀佛。”悟凡道:“罪過,罪過,那洗髓經本是稀世珍寶,只怕練功的捨本逐末,以致造下罪孽。”

“如何捨本逐末,何妨說來聽聽。”

“捕頭大人想是對洗髓經有所耳聞?”

張俊明原是有所耳聞的,所知有限,僅知它流於暖味,頗受議論,也曾聽說男人練了洗髓功之後,房事如何勇猛精進一的去。至於其他什麼傳言,可就不知了。“張某孤陋寡聞,不知道這洗髓經有什麼傳聞。為什麼會有人捨本逐末,造下罪孽?”

悟凡靜靜瞄悟塵,臉色澀然道:“這洗髓的傳聞,涉及邪淫,對外人本不便說的……”

“佛家原本方便為門,慈悲為本,張某若多瞭解一點,一來有助辦案,二來若因此逮得采花大盜,寶經也可失而復得……”

二人靜靜相視,悟凡決然道:“既然如此,我說一則洗髓經傳聞……”沉吟一下,緩緩道:“元朝中統年間,有一位海岱遊人,他曾經有一段奇遇。”

“海岱遊人原是讀書人,飽覽詩書,最愛交方士朋友,常與方士們五湖四海作逍遙遊,足跡遍及名山大川,好不瀟灑自在。”

“這天海岱諸人游到長白山,將食物美酒陳列草地,邊享受酒食,邊閒閒吟詩作樂,正興高采烈,忽見一道人逸灑行來,海岱請問他大名,對方自稱西羌道人。”

“這西羌,身型碩長,器宇非凡,言談舉止溫文儒雅,喜交方士朋友的海岱豈肯錯過?忙邀他共飲,彼此談笑契合,甚為歡暢。”

“酒飲微釀,海岱見西荒目光昂然,頗有氣勢,知道此人不同凡夫,便說:‘看先生目光如炬,氣宇非凡,必非凡人,先生可否展現絕技,讓大夥兒開開眼界?’”

“西羌道人先是謙虛道:‘也並非什麼絕技,雕蟲小技罷了!’繼則帶幾分自豪道:‘各位不見外,我也不隱瞞,在下並指可以穿牛腹,側掌可斷牛頭,握拳可劈虎腦。’”

“眾人聞言俱是吃驚,西羌道人見眾人將信將疑,說:‘各位右是不信,不妨試試在下腹部。’”

“海岱喚他的挑夫,拿木棍擊打道人腹部,見他面不改色;再改用石頭重擊,依然神色自若;最後以鐵杵猛毆,依然奈何他不得。接下來,西羌道人表演一套絕活,登時眾人把眼睛睜大,不敢置信。”

“這西羌,竟然用他腹下的‘命根子’,表演一套不僅女性不宜觀賞,連男人也禁不住面紅耳赤的技倆。他拿一根繩,一端繫住自己命根子,另一端綁牛車輪上,呼叫牛車前奔,而道人卻屹立不動。”

“這絕活,眾人真乃大開眼界,海岱不覺驚歎:‘這真是天賦裡至果啊!’”

“西羌道人卻道:‘在下這套本事絕非天賦異票,而是後天修練。’並且告訴海岱,他練的是‘洗髓經’,說完以一本經書相贈,眾人翻開,文字深奧難懂,看來看去,無論如何也看不明白。唯一明白的,這本經書名叫‘洗髓經’。”

悟凡說畢,雙手合十道:“洗髓經原是絕妙好經,只因這段傳聞,故而往往流於暖昧。”

張俊明凝神思索,忽有所悟。“也許那西羌道人,只是想證實自已功力了得,才使出這一絕活,他原本的想法,大約認為人身最脆弱的部位,都能練得如此,可見他功力。只是人們不解他的意思,導致誤會,以異色眼光視之。採花大盜犯案,若與兩本費經有關,想是捨本逐末,走火入魔,故而惹出天大禍端來!”

悟凡忙說:“捕頭大人說的極是。”

悟塵雖不言語,卻頻頻點頭。

“剛才你說……”張俊明看著悟塵:“寶經失落三個多月,快近四個月了?”

悟塵頷首。

“這兩本寶經要練多久?”

二人相視,悟凡說:“不一定,看個人資質功力,若根底深的,短期可以成就;若根底淺,資質不夠,又乏人指點,怕是找不著門路。不過即使資質根底都夠,總須百日吧。”

“為什麼?”

悟凡轉臉看悟塵,問道:“師叔是這麼說的吧?”

悟塵微微點頭。

“百日之內,可有禁忌?”

悟凡一臉尷尬,不知該如何敢口,遂轉臉看悟塵,悟塵遲疑一下,吶吶道:“據說練功百日之內,不得近女色。”

張俊明雙睥一亮,急問:“百日之外呢?”

兩人俱都搖頭不語。此時外面一片喧嚷,張俊明偏頭瞄出去,看來丁一夥人,約七、八個,為首一個婦人,蓬著頭髮,蒼黃一張臉,嘰喳叫道:“我要見捕頭大人!我要見捕頭大人!”

張俊明挺身而出,問:“什麼事?”

那夥人瞧瞧他,不說話,婦人仍一逸喊道:“我要見捕頭大人!”她抓住張俊明手臂,惶急道:“你快告訴我,捕頭大人在哪兒?他人在哪兒?”

張俊明正色道:“我是本縣捕頭,這位大嫂,你有什麼事?”

婦人一聽,眼睛發百,淚珠盈眶,雙膝一軟,跪了下去,說:“捕頭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救回我家板兒……”說著淚下如雨,咽不成聲。

“怎麼回事?”

婦人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喉嚨似被堵住,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一旁的莊稼漢說:“我們家板兒,三個多月前睡覺失蹤,至今並無消息,再怎麼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們家燒飯的都快急瘋了!”

“不要!不要!”婦人猛搖手,失聲吶喊:“我不要板兒怎麼樣,我要板兒快快回來!快快回來!捕頭大人,你不知道,我就生板兒一個孩子,萬一他……呸!呸!”她語無倫次,狠狠給自己一個嘴巴子,磕頭下去,說:“捕頭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家板兒回來!”

張俊明看她猛磕頭,心下不忍,喚壯稼漢:“把你媳婦扶起。”

婦人被扶起,仍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傷心,張俊明問莊稼漢:“你們板兒多大?長什麼樣子?”

“十一歲,白白壯壯。”

張俊明勸慰道:“我們正在加緊緝拿採花大盜,不要好久,自有著落的。”

“可是,萬一……”婦人又哭喊起來:“捕頭大人,昨晚回來那些孩子,我都看過,都看過,太慘了,萬一……萬一……我家板兒……”

“快別胡說!”那莊稼漢又道:“捕頭大人說,不要好久,自有著落的!”

張俊明悶悶回林老爹屋裡,燕燕飛正半倚門畔,剛才那一幕她俱已看在眼裡,見張俊明愁眉深鎖,她不覺一嘆:“可憐天下父母心……”

張俊明頹然道:“我心中像壓一鉛塊,不將採花大盜繩之以法,寢食難安。”

“有孩子的人家,誰又能寢食俱安?”燕燕飛眼色沉黯道:“那婦人哭哭啼啼,跡近瘋狂,我越發難過……”眼神一變,射出凌厲光芒。“這採花大盜,一天不逮住,我就一天不離開這裡,我要看他能神氣到幾時,如此喪盡天良!”

張俊明立時面有喜色,拱手道:“有燕姑娘這句話,張某心中舒坦多了。”

忽聞外頭有人叫:“郎中來了!”

果然唐掌櫃領個五十開外郎中進屋來。那郎中搭著林老爹的脈,沉思好半晌,皺起眉頭:“年高體弱,太過勞累,又遇風寒,恐怕不是三、五天能復原的,若再高燒不退,怕有性命之憂。”

燕燕飛一皺眉,心焦意亂看住張俊明:“這可怎麼好?”

張俊明忙對郎中說:“有什麼好方子,你儘管開,總要先教他燒退才好。”

說著,遞了一錠銀子過去。

那郎中不肯受銀子,說:“怎麼能要捕頭大人的銀子?我盡力就是,只怕不容易。”

外頭有人叫喚:“捕頭大人可在屋裡?”張俊明聽得出是鐵龍,連忙挪步到門口:“鐵管家有事?”

“我家主人派我來接捕頭大人和燕姑娘。”

“有事?”

“我家主人要我來請二位午餐。”

“替我謝過白少爺,我要四處看看,燕姑娘也有事。”朝床頭指了指。

鐵龍訝道:“怎麼回事?”

“燕姑娘的義父高燒不退。”

鐵龍臉色更訝:“怎沒聽說燕姑娘有個義父!”朝床畔瞧去,問明病情,那郎中簡略說了一下,鐵龍道:“你用最好的藥,不要省錢。”塞了兩錠銀了在他手裡:“一切拜託!”

※※※

入夜的唐家客棧,與昨夜的悽清大不相同。客棧有裝飾精緻的上房,有普通的客房,還有廉價的通鋪。客人除商家,一般百姓,還有做勞役的挑夫、轎伕、趕大車的等等,雖說地方不靖,卻也有幾成座,比前兩日還要生意興隆。

座上有兩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二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二人笑顏逐開,似乎愉快極了。一個說:“小馬,看來要走運了!想不到這小地方不有這大筆財富。”

“可不是。”另外那個也樂呵呵道:“我說小陶,你我合力,一人一百五十兩金,那可真是快活比神仙。”

那邊江寶生,把臉一偏,對著他倆咧著出白牙,笑嘻嘻:“小兄弟,三百兩黃金,當然快活比神仙,逮不到人,被宰了,也是快活比神仙。”

那小馬笑容盡去,沉下臉瞪住他,怒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江寶生仍舊一張笑臉,慢騰騰道:“這可是要拿命去換的,逮到人,拿了三百兩黃金,當然快活過神仙,被宰了,也是快活過神仙。”

小馬恨恨揪他,喝道:“好!我先把你這老小子宰了,讓你去快活比神仙!”說罷去抓桌上的刀,那江寶生陡然站起,按住他手,道:“何必呢?開開玩笑,樂和樂和!”

小陶也怒目向他,恨道:“你這老小子,竟敢開你少爺的玩笑,若少爺宰了你!”說罷也去抓刀。

江寶生不慌不忙,按住他抓刀的手,說:“何必呢,我說兩位少爺,兩位英雄,你們宰了我,沒金子拿,還多一樁是非。”他四下一看,大家正朝他們望著,他越發無畏無懼,吊兒郎當道:“兩位難道沒留意,座上好幾位官爺。兩位若莽撞,恐怕還沒見著採花大盜,就給官爺逮了去,那可是不划算的啊!”

小陶、小馬對看一眼,悄然瞄了四周,可不是,大家正目光灼灼瞧著他們,當其還有幾位穿著公服的。便把怒火按下,低低罵道:“便宜了這老小子!”

那一端角落,瞎子簡天助彈起他的琵琶,簡天紅掌條絲絹,亮起嗓子,扭著腰肢,姿態婀娜唱起曲來。嗓音清脆甜芙,總來甚是舒暢,眾人正入神,門口忽起小小騷動。原來一個與眾不同的爺兒來了。

這爺兒如玉樹臨風,風采翩翩,氣度雍容,每個人看到他,都像碰到磁石般,被他吸住口在座的客人也不敢怠慢,紛紛有人立起身來,那人一抬手製止眾人。大家看他注視簡天紅,趕忙靜下來。簡天紅起初也是一訝,雖不清楚來者何人,但看他氣勢,知道此人大約有些來頭,一分神,差點唱不下去。抬眼瞧那人,只見他微笑注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簡天紅趕緊收心,把曲兒唱完,那人領頭鼓起掌來,眾人也啦啦啦拍響雙手,掌聲停下,那人喚聲“鐵龍”,朗聲道:“看賞!”

眾人交頭接耳,這才清楚,是白家莊白禹奇。鐵龍一叫叫道:“我家主人有賞。”

簡天助兄妹一愣。唐掌櫃提醒道:“白少爺賞你,姑娘!還不下來領賞?”

簡天紅愕了一愕,忙盈盈含笑上前,鐵龍掏出銀子,說:“五兩銀子賞你。”

簡天紅心裡一樂,雙頰發熱,捧著五兩銀,朝白禹奇款款一福,白禹奇微微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禮。

唐掌櫃恭敬道:“白少爺光臨小店,想必有指教?”

白禹奇不語,鐵龍朗聲道:“你領個路,我家主人來看林老爹。”

“是。”唐掌櫃說:“請隨我來。”

那一端,簡天助雙頰一陣抽搐,他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問問:“剛剛說話的那個人是誰?”

簡天紅困惑道:“你說哪個人?”

“剛才遞銀子給你的人。”

簡天紅快樂道:“哥,他家主人好大方,你看這是五兩銀子!”

簡天助聞若未聞,沉聲道:“我問你,剛剛遞銀子給你的是誰?”

簡天紅訝異不置,說:“哥,你問這個做什麼?”

藥服下,林老爹仍高燒不去,尤其傍晚起,熱度似乎高升了些。

燕燕飛不斷用冷毛巾敷他額頭,一遍又一遍,毛巾由冷轉溫,她再浸水,揪半乾,再敷。熱度依然持續著,正茫然無策,有人叩門了。門一開,原來是鐵龍,想是來接她的吧?這鐵龍,倒是跑得勤快,中午來了一趟,傍晚又是一趟,這會兒,想必也是難違主人之命。可惜他又白跑一趟了,她寧可辜負白家的盛情,也不願置老爹於不顧。

出乎意料的,鐵龍居然說:“給燕姑娘帶來了一個好郎中。”

燕燕飛往他後頭瞧,居然是白禹奇,不禁驚奇道:“是你!”

白禹奇一臉凝重道:“鐵龍說你義父高燒未退,我不放心,特地前來。”

便走到床前,搭他脈,動作甚是熟稔,儼然精於此道,燕燕飛驚喜道:“白少爺原來通歧黃。”

白禹奇微笑道:“白某隻是略通。”他凝神把脈,說:“脈象好弱,挺棘手。”深深盯燕燕飛一眼說:“可以試試。”吩咐鐵龍:“取我針盒。”

鐵龍懷裡掏出長方型木盒,白禹奇命鐵龍:“寬他衣褲。”鐵龍上前解他衫褲,白禹奇看他衣衫檻褸,又聞有異味,微皺眉頭,吩咐隨身護院道:“你回去取一套衫褲來!”

那護院轉身出去了,唐掌櫃親自送來一盞油燈,燕燕飛雙手捧在床前,白禹奇全神買注,一針針紮下,若他遍身傷痕,瘀傷多處,有兩處無法下針,白禹奇嘆道:“難為他這把年紀,還挺得住,要換了別人,恐怕早就……”不住搖頭。

“白少爺。”燕燕飛憂愁道:“你看他這燒,退是不退?”

“這針一紮,一個時辰之內,必退。”

燕燕飛轉憂為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柱香功夫,白禹奇將針一枚枚起出,果不其然,燕燕飛摸他額頭,燒已退盡,燕燕飛驚喜道:“白少爺一介書生,想不到會針灸,懂得經絡,真今人刮目相看。”

“雕蟲小技。”白禹奇一逸微笑:“燕姑娘放心,我也就心安了。”

林老爹頭頸動了動,燕燕飛驚喜注視他,一見他緩緩睜眼,忙握他手,林老爹啞著嗓,疲累說:“我……好睏啊。”

“老爹!”燕燕飛柔聲道:“再閉上眼歇一會兒。”

“我……好渴啊。”

鐵龍轉身倒水,雙手捧與燕燕飛,林老爹將一碗開水喝乾了,舒了一大口氣,問她:“這會兒,什麼時刻?”

“掌燈好一會了兒。”

林老爹眼睛霍然一瞪,“啊”了一聲,掙扎著要起身,燕燕飛問他:“老爹,你做什麼?”

“我要趕路,燕飛,你知道,我衣囊羞澀,再不能住下去。”

“老爹,”白禹奇忍不住道:“你這病,非得多日調養,否則怕有性命之憂。”

林老爹登時一呆,兩行老淚沿腮邊滾落,滄然道:“老朽死不足惜,只足心願未了,老朽死不眠目。”

“老爹,你有天大心願,都得等身體養好再說。”

他轉臉看燕燕飛:“我想把老爹接回家去,一來免你心中掛慮,二來此時此刻小薇也不能少了你。”

燕燕飛心中激盪,覺此人太好,臉上遲疑道:“這怎麼好?”

“燕姑娘不要顧慮太多。”鐵龍道:“我家主人,一向樂善好施,這種小事,稀鬆平常,何況昨晚要不是您救丁小薇,只怕不堪設想。”

白禹奇微笑揪燕燕飛,道:“燕姑娘不必多慮,外頭有馬車,車上鋪上褥子,十分舒適,由鐵龍馭馬,平穩安全,絕無顛波之苦。老爹的衣服已派人回去取來,剛才燒退,想已發一身汗,等等用溫水揩抹全身,人會更舒服點。”

燕燕飛感激道:“白少爺真是細心,安排如此周詳,恭敬不如從命。”

忽聞外頭悉雜聲,鐵龍喝道:“外面什麼人?”

護院將那人揪進來,那人縮著脖子,手腳掙扎,似不情願被人如此揪著,嘴裡嚷道:“兄弟,有話好說,何須如此,教人難看!”

燕燕飛認出是江寶生,鐵龍朝護院說:“鬆手。”冷冷揪江寶生:“你幹什麼?偷偷摸摸,像個鼠輩。”

“我要見白少爺。”

鐵龍神色更冷:“我問你是幹什麼的?”

江寶生陪笑道:“我是個獵戶,身邊有上好的老虎皮,想請白少爺過目……”偷看白禹奇,看他沒什麼表情,補充道:“這老虎皮絕對是上上貨色。”

鐵龍轉頭看白禹奇,瞧他眉心一動,已知心意,冷冷命令江寶生:“好!去拿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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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借馬的男人

那更夫,四、五十歲的人了,詢僂身子,戴一頂鴨舌帽,提一盞燈籠,一路敲著梆子,一路扯著喉嚨叫:“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行到拐角,赫然一人站眼前,也戴著帽,帽沿拉低,看不清臉面,更吃一驚,問:“你……你這人是幹什麼的?”

如冰的聲音,冷冽道:“白家莊怎麼走?”

“白家莊?”那更夫一愕,仲手一指:“從此處,一直往前行,便是了。”

“你說謊!”那人低喝:“敢跟你少爺我使詐,看我饒你!”一下扼更夫脖子,更夫只覺天旋地轉,隨即癱軟下來。

一樣的燈籠,一路晃著前行,路在燈影下向前延仲,清脆的梆子就在此時響開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忽聞馬蹄的撻的撻急響,幾盞燈從前端不停閃到眼前,為首的攸地勒住馬頭,後邊也急急煞住,幾匹馬嘶叫起來。

“打更的。”問話的是張俊明:“路上有沒有見著可疑之人?”

“沒有。”

張俊明一拍馬背,後頭的跟著他急馳而去。

那人沿路仍敲梆子,嘴裡迭聲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突又聞馬蹄的撻的撻由後頭竄近,那敲梆子略一遲疑,已被騎馬的趕上,原來張俊明等人去而復返,只聽張俊明輕喊一聲:“小傅!”

小傅喝道:“你這假更夫!”躍下馬,直撲那人,那人地上一滾,迅即躍起,已被捕快團團圍住,那人叫道:“你們,這是為何?”

“為何?你這假更夫,為何把人扼得奄奄一息?”

那人反唇道:“什麼叫把人扼得奄奄一息?”

“你還裝蒜,那更夫給你弄昏了,你還裝作不知!”

眾人更加圍得嚴密,有一人道:“那些童男童女都是給扼殺的,這假更夫,以手扼人,莫非採花大盜?”

假更夫說:“各位也太抬舉我。”哈哈笑道:“我居然是採花大盜?”

張俊明喝:“不與他多說!拿下!”

一聲令下,眾人舉刀揮出,假更夫突地高高躍起,跳出包圍。這一刻,張俊明看他身形,瘦而頎長,不覺一怔:“這人,似曾相識?”尋思之間,那人已竄得老遠,瞬間隱在蘆葦叢裡,燈和梆子摔在地下,眾人分頭去尋,並無所獲。

張俊明急叫:“去唐家客棧,看瞎子在不在?”

門突然被踢開,簡天紅嚇傻自己了,她急揪自己前襟,畏縮向後退一步,慌亂叫道:“你們做什麼?做什麼?”

“瞎子呢?瞎子在不在?”

簡天紅驚魂甫定,揪眼過去,看俱是穿公服的人,逐漸定下來,說:“你們問我哥吧?”

“人呢?人在不在?”

簡天紅往角落一指,眾人聽得水聲,那一角,簡天助坐矮板構上,前襟敞開著,一雙腳泡水裡,熱氣裊裊上升,他慢條斯理搓洗腳丫。稍頃,他停下動作,偏臉問:“什麼人?”

“哥,是幾位官爺。”

為首的,正是張俊明跟前的小傅,他冷然揪他,間:“剛才,你人在哪裡?”

簡天助沒有作答,伸手抓過一旁的毛巾,緩緩揩拭雙腳。

“我哥他一直在房裡。”簡天紅急急道。

“不是問你!”白了她一眼,看住簡天助,冷峻道:“瞎子,你說,剛才你人在哪裡?”

“我不是一直在這裡嗎?”聲音心平氣和,神色不畏不俱。

“整晚都在房裡嗎?”

“上半夜在前頭彈曲,今夜大有收穫,白家莊白少爺賞白銀五兩。”臉色喜孜孜的。“這會兒剛歇下不久……”他不慌不忙仰臉。“官爺,有事嗎?”

小傅聲音更冷:“你說真話!”

“怎麼不真?官爺不妨問掌櫃跟夥計,要不,問白少爺也成。”他突然面有愕色。“官爺,好端端的,問這做什麼?瞎子我哪裡不對了?”

小傅冷冷一哼:“便宜你了!”掉頭而出,幾個人快快跟隨。

簡天紅去閂門,剛掉轉身,又聽得叩叩作響,簡天紅跟嘴道:“又來了,真煩人。”隔著門,稍揚聲音:“哪位?”

“我是夥計,送來茶水。”

簡天紅嘀咕道:“茶水早已送來,怎地……”隔著門說:“小哥,多謝你,我們不缺茶水。”

囂然一聲崩,冷風忽的襲人臉面,門瞬間開了,立時竄入兩人,蒙著口鼻頭臉,只露一雙眼睛,簡天紅想喊叫,立即給掩住嘴。那簡天助剛站起,忽然給拿住胳臂,靜默一會兒,簡天助道:“哪條道上的朋友?有臉欺負一個瞎子嗎?”

話剛說完,簡天助驀然就地一旋,使出一招又剪腿,不只掙脫那人,還旋乾轉坤,制住那人。對方低喝道:“好啊!深藏不露!”

“是你逼我出手,休得怪我。”簡天助沉聲道:“快將我妹子放開,否則看我治你!”

“原是與你玩笑,簡兄,可別當真。”

挾住簡天紅那人立即鬆手,嘴說,“阿彌陀佛!得罪,得罪。”

兩人扯下嘴上的布巾,簡天紅一看,驚奇道:“哥,是讀書人和相士!”

簡天助臉一垮,不樂道:“與你們無仇無怨,你二人突然衝進,對我妹妹動手,什麼意思?”

“簡兄別誤會,只是試探。”悟凡偏臉看簡天紅。“阿彌陀佛,沒嚇著姑娘吧?”

簡天紅撅嘴不言不語,簡天助滿臉陰沉,氣悶道:“試探什麼?說清楚!”

“簡兄雖然目盲,但依我們觀察行止,決非泛泛之輩,故而有事想與簡兄談談。”

簡天助一愕。“談談什麼?”

“我們合力去抓採花大盜。”

簡天助一眨眼,茫然道:“做什麼?”

“簡兄難道不知抓到採花大盜賞三百兩金?”悟凡道:“我們若各自為政,要賺三百兩黃金難如登天,若我們同心協力,恐怕大有可為。”

簡天助微微笑道:“我是個瞎子。”一偏頭,滿臉不信:“你們,如何看得起我,要我同心協心抓採花大盜?”

悟凡悟塵交換一個眼色,悟塵緩緩道:“簡兄眼瞎心明,正想借重簡兄。”

簡天助面有猶豫,半晌不說話。

“如果賺得三百金,”悟凡道:“我們分文不要,全奉與簡兄,簡兄試想,若能獨得三百兩黃金,簡兄回去置產買地,外加買婢買僕,再不需為生活勞祿奔波,何等快活。”

簡天助略一沉吟,瞧瞧二人,凝神道:“說得倒是誘人,只是做起來怕是不容易。”

悟塵立刻道:“事在人為,只要聯我們四人之力,哪怕不成?”

“四人之力?”簡天助困惑不解。

“再加這位簡姑娘,不是四人?”

“等等。”簡天助半舉手,偏著臉,一副百思不解。“二位說三百兩黃金,分文不要。抓拿採花大盜,是要拚老命的,二位分文不取,所為何來?”

兩人對望一眼,悟凡道:“我二人只要兩本經就夠了。”

“兩本什麼經?”

“易筋經、洗髓經。”

簡天助臉頰捧鑾一下,嘴角閃過一抹恨意,但瞬間,他微笑,徐徐道:“好,合我們四人之力,第一步要做什麼?”

“師兄,”悟凡說:“你有什麼主意?”

“咱們去牧場,暫借三匹馬,方便行動。”

“我妹妹呢?”

悟塵想了想,說:“此刻無事,等有事再請簡姑娘。”

簡天助遲疑一下,說:“天紅,你把房門上牢了,除了我,任何人不許開門!”

吳家牧場。

三個人摸著黑,悄無聲息潛入。

兩持棍的四周巡行,發現黑影,未及動手,悟凡悟塵各給對方一拳,登時靜無聲息萎下。

馬群突然大亂,馬匹在顧內嘶叫起來,其聲淒厲,其景紛亂,等吳場主率人趕到,三騎已竄出牧場,吳場主喝叫:“追!”

悟凡稍一停滯,回臉大叫:“別追!只是暫時借用,用罷自會送還,君子說話算數!”說罷,策馬疾行.

吳場主哭笑不得,氣惱道:“好個偷馬賊,竟如此囂張,還敢自比君子,君子如此偷雞摸狗嗎?非追到不可!”

一時馬蹄紛亂,“借馬”的在前疾行,失馬的在後急直追,的撻撻的撻撻喧聲大作,慌亂中,追人的,竟有兩人摔下馬來。

燕燕飛看林老爹喝了碗粥,精神氣色稍安,僕婦送來煎藥,白禹奇道:“這藥要按時服用,否則又要高燒。”吩咐僕婦:“今夜你這裡守著,老爹有什麼動靜,務必要告訴我。”

燕燕飛正喂他吃完藥,聞言過意不去,道:“這裡由我來,怎好勞動別人?”

“不妨事。”白禹奇道:“燕姑娘別過意不去,請別見笑,白某一點私心,只盼燕姑娘專心陪小薇,白某方能心安。”

燕燕飛聽他說得坦率,轉臉看林老爹:“老爹,好點沒有?”

“好多了。”林老爹眼裡滿足感激,盯著白禹奇道:“老朽已不打緊,自己可以照應自己。”

“老爹不是急著趕路嗎?”他拍拍林老爹枯手,溫和道:“有人照應,您老身子恢復得特別快,豈不更好?”

林老爹連連稱謝,眼裡閒著淚光道:“白少爺大恩,老朽沒齒難忘。”

鐵龍提著燈籠,前頭領路,白禹奇偏臉看燕燕稱,問:“燕姑娘累不累?”

“整日不曾奔波,倒也不累,只是老爹高燒,心裡焦急罷了,幸虧你解圍。”

到得一拐角,看幾名僕婦丫頭坐矮凳上忙碌,地面盡是鐵絲、紙張,還有幾盞成形的燈籠,燕燕飛好奇道:“她們,做燈籠嗎?”

白禹奇也是一訝:“怎麼?”

“這陣子,捕頭大人一行人駐守在此,燈籠消耗得快,昨夜採花大盜出現,緊急間竟缺燈籠,家丁護院大多手持火把,諸多不便,我要她們趕工,以備不時之需。”

白禹奇靜靜聽完,凝臉道:“燈籠固然要做,但不宜太過勞累,等告一段落,叫她們歇著吧。”

“是。”鐵龍轉身囑咐:“你們做一段落就歇著吧,別熬夜了。”

燕燕飛心裡又是一陣激盪,想他知道體恤下人,不愧仁慈寬厚好主子,不覺生出好感來。

驀地聽得馬蹄的撻撻撻的撻來,不止一匹,蹄聲紛至沓一,聽出至少七、八匹。馬蹄之後落,便是長長的嘶叫,此起彼落。三人訝然相視。

“這馬,走得如此急,必有急事。”鐵龍喃喃道。

後頭有人疾行而來,兩護院各提一燈籠護著小薇,只聽她嬌嫡嫡呼叫:“哥,會不會是張哥哥回來了?”

白禹奇沉下臉,道:“已經入夜,你怎麼到處亂跑?”看著兩名護院說:“你二人如何保護小姐的?”

兩護院面面相覷,吶吶道:“是小姐她……”

白禹奇冷冷道:“是她騙你們,說有事要見我嗎?”

護院說:“是!”

白禹奇冷冷的目光,停在小薇臉上,小薇上前拉他,撒嬌:“哥,別這樣嘛,你這樣,人家怕死了。”

白禹奇無奈一嘆:“昨夜採花大盜出現,難道沒把你嚇著?”

“採花大盜才沒那麼早出現,我不怕,而且張哥哥他們人在這兒……還有……”她滴溜溜轉動眼睜,身子往前一傾,親熱拉住燕燕飛:“人家想念燕姊姊嘛!”

有一家丁急急而來,說:“少爺,牧場的吳場主要見您。”

“哦?”

“吳場主說,牧場失了三匹馬,說要與捕頭大人,我說捕頭大人不在,他就要見您!”

“他們,人在哪?”

眾人繞過走廊,到大廳,見吳場主站在門中等候。

白禹奇開見山問:“什麼樣的人?”

吳場主答道:“蒙著頭臉,馬術甚是精良,不是採花大盜,便是採花大盜的同黨!”

一抬眼,望見燕燕飛,心中一驚,燕燕飛微笑道:“昨日,你也懷疑我是採花大盜同黨。”

吳場主覦著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

星月之下,三匹馬疾行向前,到得一處,為首的悟塵突然勒轉馬頭。

“怎麼了?”問話的是簡天助。

悟塵揪他一眼,冷著聲道:“你的馬,倒是騎得好。”

“疆繩一端在馮兄手裡,是馮兄領得好,哪是我騎得好?”

悟凡沉聲道:“不錯,疆繩一開始在我手,只是後來馬行太快,我拉不住繩,已鬆了手,若非簡兄騎術精湛,何以在黑夜中,對馬駕馭如此之好?”

簡天助微笑道:“瞎子本無白天黑夜之分。”

“簡兄似乎對此地地形十分熟悉?”悟凡說。

“二位不熟嗎?我看二位馬術也十分不錯。”

“哦?”悟凡抓住話柄,追問:“簡兄如何看出來?簡兄既然目盲,竟然能看,倒是奇蹟。”

“瞎子用耳用心?有時候用耳用心觀物,比雙眼還準確。”簡天助不滿道:“二位究竟什麼意思,既不前進,又說些稀奇佔怪,莫明奇妙的話來!”

“簡兄說得好!”悟塵說:“我倒是懷疑,你並非瞎子。”

“我也懷疑,”悟凡道:“哪有這樣機靈的瞎子?”

簡天助勃然大怒,忿忿說:“二位若無誠意,姓簡的回去睡大頭覺,不與你們說個沒了。”

一拍馬背,直朝前奔,他二人哪裡肯放?急急追趕,悟塵搶前一步,直竄前方,再勒馬回頭,攔他去路,嘴裡喝叫:“你想跑,沒那麼方便!”

簡天助懊惱道:“你二人究竟什麼意思?先前說是合四人之力,這下卻又這般作弄,我是上了賊當!”

“你才是賊!”悟凡沉聲道:“易筋經、洗髓經還來。”

簡天助一驚:“這話從何說起,問我要什麼經?什麼易筋經?洗髓經?要不是你今晚提起,我聽都沒聽說過!”

“你裝什麼蒜?”悟凡提高聲音:“師兄,把口蒙好,別又中了他的迷魂香。”

“胡言亂語!”簡天助叫道:“你們這兩個瘋子,少胡鬧!”急急要走,

悟凡卻向他撲去,兩人一起墜下馬,滾落地面。

“師兄。”悟凡高喊:“我纏住他,你去找張捕頭!”

悟塵應聲好,正欲拍馬,忽見前方燈光一閃一閃,馬蹄隱隱,總蹄聲,是一大夥人,悟塵喜道:“恐怕是張捕頭,我去喚他。”

簡天助正與悟凡交手,兩人聞言停下,簡天助忽然哈哈大笑,悟塵、悟凡納悶道:“笑什麼?”

“我笑你們太傻,你們說的那兩本經,何等珍貴,你們要還給你們就是了,何須找那捕頭?弄不好,人家也想瓜分,你們豈不白忙一場!”

兩人一呆,不信道:“你真的願意把經還給我們?”

“我一個瞎子,要那經做什麼?”

“可是……”悟塵盯住他的眼:“你不像個瞎子。”

的撻的撻的馬蹄越來越近,悟凡悟塵藉星月光交換一個眼色,悟凡道:“暫且信他,不怕他不給咱們。”

問簡天助:“現在怎麼辦?”

“能怎麼辦?當然避開他們。”

旁邊有蘆葦叢,三人把馬往裡牽,蹲下身,聽得群馬漸行

漸近,三人大氣不敢喘,復又聽得馬蹄漸去漸遠,大地復歸寂寂。悟塵先探頭一看,果真無人,三人走出蘆葦叢,悟塵說:“簡兄,說話算數,易筋經洗髓經還來。”

簡天助揚起哈哈之聲,兩人愕然道:“你笑什麼?”

“我要有那經,自然給你們,只是,我沒那經,如何給你們?”

兩人不覺火起,悟凡惱怒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為何不算數?”

悟塵也咬牙道:“你剛才分明說願把那經給我們,這會兒竟又食言,分明在戲弄我們!”

簡天助揚聲又笑,笑罷說:“你二人戲弄我在前,這叫以其人之道還冶其人之身。”說得得意,忍不住又哈哈笑起。

“你不必得意!”悟凡惡狠狠盯他,心生一計,在悟塵耳畔說了兩句話,

悟塵點頭,說:“想他也該來了!”牽了馬欲走,簡天助卻往前一欄,說:“你哪裡去?莫非算計我?”

悟塵冷笑道:“你這瞎子,倒是眼明手快,我看你不必裝了吧,乾脆睜開雙眼,四周瞧個仔細!”邊說邊拍了一下悟凡肩膀,悟凡迅如閃電上馬,立即疾馳而去。

簡天助脫口道:“糟了!”也要躍上馬,悟塵猛地一扳他屑膀,簡天助一個不穩,滾至地上。但他立即躍起,朝悟塵撲去,悟塵一閃,撲空。

簡天助怒道:“你二人,為何認定我手上有寶經?”

“打開天窗說亮話,三個多月前,你是不是到過常樂寺?”

“什麼常樂寺?我不知道!”

“你這騙子,還要裝蒜,是你胡說八道,我們中了你的詭計,寶經才會失落的。”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我會讓你知道的!”

簡天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簡天助出門後,她就不停在小小房間轉來轉去,時坐,時立,時躺,卻又坐不住,立不住,躺不住。數不清多少次了,她趴門上,傾聽,毫無異動。隔了好半晌,門口有腳步聲,她衝動欲開門,卻又遲疑縮回手來。腳步聲過去了,她無精打采頹坐床畔,自言自語道:“早知道該跟了去的。”

正煩悶焦躁,房門終於在千等萬等後響了。

簡天紅跳起,手抓門閂,屏著氣,小心翼翼問:“哥,是你嗎?”

“姑娘,快開門,你哥有緊要的事!”

簡天紅一呆.“你是誰?”

“我是馮悟凡,那個書生,知道吧?”

簡天紅心慌意亂,問:“我哥怎麼了?”

“開門說話。”

簡天紅遲疑著,不知該不該開?想了想,說:“我哥盼咐過,除了他,不許替任何人開門。”

“姑娘,”悟凡貼著門,急促促,低沉沉說:“事出緊急,你快開門,那捕頭大人,把我追得無路可跑,你再不開門,我們計劃都完了。”

簡天紅一慌,忙拔開門門,悟凡一閃而入,還舉食指嘴邊噓了噓,外邊果然有腳步聲過去,紛紛亂亂,總有三、四個人吧。簡天紅緊張兮兮問:“我哥怎麼了?”

“快!姑娘,找點布,跟我走。”

簡大紅瞪大眼眼說:“要布做什麼?我這裡哪來的布?要布來什麼?”

“衣服總有吧?你哥哥摔下馬,碰到石頭,流血不止!”

“他……他怎麼會?”她結結巴巴,幾乎要哭。“你怎麼不把他帶回來?”

“帶回來,阿彌陀佛,說得容易,我們偷三匹馬,人有家到處抓,躲都來不及……”

簡天紅忙說有,包袱裡摸了一下,悟凡說:“包袱一起帶著,藥要敷傷,衣衫可撕來裹傷。”

簡天紅慌慌急急,抓著包袱,緊緊跟住悟凡,到得牆邊,悟凡遲疑一下一攬她腰,躍過牆去。

江寶生半彎腰站床畔,小自翼翼攤開虎皮,左看右瞧,得意道:“這上好虎皮,過兩天送白家莊,想必有厚賜。”

忽有人拍門,咄咄咄甚為囂張,拍門的像有一肚子氣,全洩門上,聽著教人心驚肉跳,江寶生皺著眉道:“死了人啦,這樣敲門法!”

猛地一抽門門,手上一震,原來外面的人,已狠狠蹦開門,江寶生勃然大怒,雙拳握緊,想還他顏色,驚地見眼前站著兩個人,眼瞪得銅鈴也似,好一副凶神惡煞,江寶生目瞪口呆,握拳的手鬆開,其中一個突地跨前一步,拍地給江寶生一個巴掌,罵道:“你這狗孃養的,盡會放狗屁!”

另外一個也蹦他一腳,江寶生一個站立不穩,整個人跪了下去,那人罵道:“看你還愛不受放屁!”

江寶生一手撫痛臉,一手撫痛腳,站起身,怒道:“你們,好端端為何傷人?”這一會兒口認出正是今晚隔桌吃飯的小馬、小陶,看二人眼光兇惡,身上還佩刀,不覺膽寒。

正遲疑,聽其中一個說:“像你這種貨色,早該有人來修理你!”

“你們……”他吶吶道:“憑什麼修理人?”

“今天晚上,你說了什麼好話?記不記得?”

江寶生張口結舌,無言以辯。

“你這狗孃養的,說什麼逮不到人,被宰了,快活比神仙,教你少爺聽一肚晦氣,看我修不修理你?”

突出一拳,毆擊江費生腹部,江寶生揮拳反擊,手臂被抓個正著,兩人輪流拳打腳踢,嘴裡罵道:“瞎了狗眼的老小子,你少爺說話敢冒犯,打死你!”

“打死你!讓你也快活比神仙。”

江寶生被打得遍身痛楚,不覺哀哀百叫,心想再要打下去,老命休矣,情急智生,急急道:“兩位少爺,兩位兄弟別打了,我有話說,兩位要嫌我說得不好,再打還來得及……求求你們,聽我說吧!”

其中一個沒好氣道:“你要放什麼狗屁?”

“小馬,讓他說,他要說不中聽的話,你我打死他算了!”

“打不得!打不得!”江寶生連連搖手,急急道:“你二人把我打死,就斷了一大筆財!”

“怎麼說?”

“兩位少爺想發財,我給你們一條明路,你們要打死我,一文錢也賺不到。”

兩人交換一個眼色,小陶冷峻道:“好,吧話說出來,要說得不好,饒你不得!”

江寶生骨碌一轉眼珠子,說:“二位想抓採花大盜賺三百兩黃金對不對,只是那採花大盜豈是好抓的,要不然為什麼白少爺和地方士紳要拿出三百兩黃金?”

“採花大盜當然不好抓……”小陶不滿道:“你說這廢話做什麼?”

“不是廢話,不是廢話。”江寶生陪笑道:“大前頭有個引子,我才能把要說的話說出來,對不對?”

“你究竟要說什麼?”小馬不悅道:“廢話少提,把正經的說出來。”

“是。”他四面一瞧說:“這裡不方便說話,二位請進屋裡。”

兩人對望,進屋去,小陶說:“少要花樣,繼續說!”各自抓了一張凳子坐下。

“是,我的意思,採花大盜不好抓,三百兩黃金當然要不到,不過我倒有兩全辦法,不必抓採花大盜,又能得那筆巨金。”

倆人俱是一怔,滿臉不信,小陶忍不住發話:“胡說八道,不抓採花大盜,想得那筆巨金,天底下有如此不勞而獲的便宜事?”

“便宜事,真的是便宜事。”江寶生住了口,兩人急著聽下文,他卻神秘兮兮一笑,彷彿多大天機,不願輕洩。

“有屁快放?說了一半,你是想悶死咱們哥兒?”

“兩位別急嘛!我的意思,光明正大賺不到,咱們就來個偷雞摸狗。”

“老小子!”小陶罵道:“你就會偷雞摸狗!”

“不是我要偷雞摸狗啊!”江寶生把聲音往下壓,直壓到最低:“這採花大盜能夠無聲無息把人擄走,自然不是平凡之輩,抓他談何容易,搞不好,要丟命的。現在,大家抓採花大盜抓得團團轉,那筆賞金恐怕就擱那裡涼著,好生可惜。不過話說回來,偷那筆賞金也不容易,一句真話,我姓江的不是這塊料,只有與二位聯手,才大有可為……”

兩人聽得人神,聽至此,彼此微笑,但立即急急追問:“怎麼聯手?”

“聽說,那三百黃金張捕頭保管,張捕頭就住在白少爺家中……”

小馬忙問:“你有什麼方法?”

“兩位看這個……”他指指床上,二人別過臉,這才注意到床上一張老虎皮,紅黑條紋相間,甚是炫麗,那色澤更是鮮豔,兩人呆一呆,低呼:“好漂亮!”

小馬邪邪一笑:“又是哪摸來的?”

“開玩笑,獵來的!”江寶生一挺胸:“我姓江的,到深山裡,腦袋栓腰褲帶,設下陷阱獵來的!”眼睛一瞧二人:“到白家莊,就要借重這個……”

“怎麼說?”

“晚上白少爺來過,這虎皮曾送與他看過,白少爺囑咐我過兩天送到白家莊去……”向二人一招手,二人湊近了,他耳語一番,得意洋洋,把一張嘴都笑歪。“我們二人,一人一百兩金,錢拿到手,何等快活!”

小陶斜著眼,就著油燈,把江寶生從頭揪到尾,說:“想不到你這莽漢,倒是會算計!”

江費生也哈哈笑起,樂道:“姓江的我,是個獵戶,獵戶啊,腦袋栓褲腰帶上,獵野獸的,這會兒要把腦袋四平八穩擺脖子上,好好去獵一筆鉅款。換個口味,也不錯……”說罷哈哈哈一陣低笑,直笑得身體搖擺,頭晃腦晃,不可抑制。

“當心別笑岔了氣,要笑岔了,那三百兩金,可是一兩受不到了。”

※※※

東廂房裡,白禹奇凝視燕燕飛,溫文一笑,體貼道:“時候不早,燕姑娘請去歇著吧。”

燕燕飛踟躊道:“外頭情況,教人不安,剛才牧場失馬,更夫又差點被殺,不知採花大盜是否又出現了?”

白小薇一旁搶著說:“好可怕喲!偏巧張哥哥人在又不在這,怎麼樣?”

嗽著小嘴,皺著眉頭,白禹奇看她憂心模樣,分明是個小大人,不禁莞爾一笑。“張哥哥專門抓壞人,有壞人出現,他對付得了,你瞎操什麼心?跟你燕姊姊回房去歇著。”

“不要,”小薇一搖肩膀,眼睛溜溜一轉,撒賴道:“人家要等張哥哥回來嘛!”

“別胡鬧,為你燕姊姊想想,昨晚她沒睡好,今兒又照顧老爹,也夠累的。”話是對小薇說的,眼光卻同燕燕飛望去,幾盞油燈照射下,她五官輪廊突出,臉蛋格外俊秀,是種有韻味的標緻。標緻的姑娘他見多了,但燕燕飛的標緻,蘊含靈秀,又兼英氣煥然。標緻得如此脫俗,他倒是頭一回見。

當燕燕飛凝目看他,白禹奇突地覺窒息,眼光卻不捨挪開。燕燕飛低下頭,不勝羞窘,白禹奇驚覺,立即自我收斂,移開目光,平和道:“燕姑娘困不困?要不要去歇著?”

“不要緊,外頭亂糟糟,教人心裡難安,我不困,只擔心小薇困了。”

“我才不困呢,燕姊姊別管我,我要真困了,就在榻上歇一會兒。”她機伶一瞧白禹奇,拍拍一旁的榻椅說:“哥,我睡這榻,你不罵我吧?”

白禹奇笑斥:“瘋丫頭!”

小薇趕緊一抓榻上疊得整齊的棉被,抬腳上了榻椅,棉被迅速蓋住自己小身軀,人坐在褥上轉著眼珠,看看白禹奇,又瞧瞧燕燕飛,樂呵呵道:“燕姊姊,我這哥啊,他平日可不許我睡他榻的,這會兒,想是你在,他啊!不好罵我啦!”

白禹奇笑對燕燕飛:“不是我小氣,這是我書房,女孩家,不許她隨便。”

“今天破例啦,人家等張哥哥嘛!”

白禹奇看她天真無邪小模樣,忍不住打心裡笑起,臉上掩也掩不住,走前兩步,捏她臉頰,小薇皺皺鼻子,獗獗嘴,嬌聲道:“做哥的欺負妹妹,討厭。”

說罷,頭往枕上一落,人在榻上躺定了,白禹奇斜眼揪她,見她被子蓋住頭臉,吃吃笑著,不覺眼光飄向燕燕飛,她也抿著嘴笑,益發歡喜,小薇不肯回房,卻也促成他與燕燕飛獨處機緣。那小薇吃吃笑了一陣,倦意襲來,漸覺無趣,便拿開頭臉上的棉被,安靜下來。

白禹奇轉臉笑對燕燕飛,輕聲道:“燕姑娘想不想喝點酒?葡萄釀的,味道好極。”

燕燕飛搖搖頭。“白少爺自已喝點吧。”

“一人獨酌,有什麼情趣?不喝也罷。”

燕燕飛站起來,凝望旁邊的書櫃,裡面擺了一冊冊書籍,白禹奇見她瀏覽,遂拿來油燈,託手上替她照明。燈光閃爍,看來不太清晰,但確知裡邊擺了不少好書。燕燕飛不覺道:“白少爺飽讀詩書,令人佩服。”

“當此亂世,書生無用。”

“白少爺精通歧黃,何必如此自謙?我義父高燒,要不是你,怕是退不了。”

“能為燕姑娘效勞,白某榮幸。”

燕燕飛沒接詞,看白禹奇微笑凝望她,眼裡似有藏不住情意,燕燕飛愕了一下,微感急促,忙避他視線,一轉眼看塌上小薇,畢竟還是個孩子,不一刻功夫,她已酣然入夢。那白禹奇將油燈置放桌上,凝娣燕燕飛:“能與姑娘燈下同處一室,是緣份。”

“是。”燕燕飛漫應著,一抬眼迎上他雙眸,炯亮亮,溫柔柔,教人承受不住,便把臉一偏,不去看他。白禹奇這才回過神,溫柔笑著,輕言細語道:“對不住,燕姑娘,白某絕非輕浮之輩,只是情不自禁,姑娘冰雪聰明,想必明白白某心意!”

“說些什麼?”燕燕飛一凝臉,低斥道:“你看來斯文有禮,怎地說話如此魯莽?”

“燕姑娘天生麗質,又一身俠骨,白某雖一介書生,情不自禁心生仰慕,適才說的話句句由衷,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燕燕飛雙頰躁熱,正惶然無措,突聽得簾子一響,望眼過去,鐵龍急步而入,說“捕頭大人回來了。”

白禹奇“哦”了聲,說:“快請!”鐵龍外疾行,白禹奇定定瞧燕燕飛,低聲道:“剛才白某失禮,燕姑娘請原諒!”

一瞬功夫,張俊明已一陣風似飄然而入,白禹奇、燕燕飛二人急迎上前,白禹奇問:“外邊怎麼樣?牧場吳場主來過,說給盜走三匹馬。”

“是,我那班兄弟告訴我了。”張俊明看他和燕燕飛一起迎出,兩個並排而立,一個玉樹臨風,風采翩翩;一個修長細窈、清麗脫俗。她的身個,正巧到白禹奇肩頭,兩人如天造地設一對,心裡沒來由一陣酸意,看她似有羞郝之色,不覺訝然盯住她。燕燕飛察覺,反一抬下顆,昂然回望,這一望,教他一窘,迴避她目光說:“有一個假更夫,把個真更夫扼得奄奄一息。”看二人神色,毫不訝異,遂說:“這件事,恐怕二位也知道了。”二人頷首,張俊明繼續道:“路上還有人受了傷,據說想抓採花大盜,路上相遇,懷疑對方,就打了起來。其他究竟還有些什麼意外,要等天亮才知道。”

“究竟……”燕燕飛忍不住問:“採花大盜出現了沒有?”

“不清楚,不過,假更夫出手扼人,把真更夫扼昏過去,手法跟採花大盜相似?”

“那假更夫呢?”

“假更夫身手相當高,我那些弟兄圍住他,竟不見蹤影,我看那人身個,似曾相識。”

然道:“這個人姑娘見過,很像彈琵琶的瞎子!”

“瞎子?”燕燕飛愣住了,白天她見瞎子閃避江寶生毆打,反應靈巧,心頭正疑,這下不覺驚奇道:“你說簡天助?”

“是。”

燕燕飛神情由驚奇轉為黯然,昨晚,她還為他兄妹投宿說情,若此人竟是採花大盜,豈不助附為虐?心念及此,眉頭一皺,說:“真的是他?張捕頭可曾查證過?”

“我那班弟兄查證過,他好端端在唐家客棧。”

燕燕飛鬆了一口氣,外邊簾子一響,小傅匆匆人內,說:“頭兒,有急事。”

“什麼事?”

“唐家客棧夥計來報案,說敬他們店裡的一個姑娘失蹤了,那姑娘姓簡,他哥哥就是那個瞎子簡天助。”

三人皆驚,張俊明急問:“有沒有說,怎麼失蹤的?”

“兩兄妹睡一個房,簡天助一覺醒來,找不到他妹子。”

“人呢?”

“簡天助沒來,眼睛看不見,有所不便,特地託夥計來報案。”

燕燕飛驟覺頭皮發麻,急道:“這麼說,採花大盜又出現了?”

“我走一趟唐家客棧。”張俊明說。

“我也去。”燕燕飛看一眼睡夢正酣的小薇,對白禹奇說:“我去去就來!這簡天紅我認得,若及早行動,也許能尋回。”抓起桌上三尺劍,匆匆隨張俊明出去。

房門給推開,簡天助一聲不響站門口,臉上看不出激動,只是緩緩向裡邁步,直走到桌畔邊,陰沉沉道:“臭和尚,你們把我妹子怎麼樣?”

悟凡悟塵交換一個眼色,悟塵道:“你好厲害,知道我們倆是和尚,如此說來,你當然不是瞎子!”

“是瞎子又怎麼樣?不是瞎子又怎麼樣?把我妹子還來。”

悟凡笑道:“憑什麼還你妹子?”

“你們,又憑什麼說我去過常樂寺?”

悟塵微微一笑,說:“你沒有去過常樂寺,竟然知道我們是和尚,你這瞎子,比明眼人還要厲害。”

“不與你們作口舌之爭,我已報官,是非曲百必有公斷。”

悟塵悟凡默不作聲。

“我已報官,二位想必怕了?”

“捉賊捉贓。”悟凡笑道:“我們沒什麼好怕的,你要不信,這小小的屋子,你可以搜啊!”

“不必!”簡天助一撇嘴,鄙夷道:“你們這兩個奸詐和尚,不致於如此愚笨,只是你們給我聽仔細,我妹子要少一根頭髮,我會把你們碎屍萬段!”

“阿彌陀佛,話不要說狠了。”悟凡說:“你妹子給誰擄去還不知道吶,這麼著吧,只要你肯交出易筋經、洗髓經,我們兩個就足拚了死,也要把你妹子救回來。”

簡天助哼哼哼一串冷笑,二人詫異看他,簡天助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這兩個臭和尚,敢在佛前起誓,說我妹子不知給誰擄去麼?”

悟凡半晌無語。

“兩位不敢說話了,是不是?”

悟塵傾聽一下,說:“有人來了。”

“瞎子的聽力最靈敏。”簡天助冷笑:“我當然知道有人來了。”

果然聽得有人說:“原來你們都在這裡。”是唐掌櫃,他站門口,埋怨:“教人好找!”一掃眾人,目光停在簡天助臉上:“彈琵琶的,捕頭大人來了。”

眾人抬頭,見張俊明、燕燕飛走進來,後頭還跟了七、八名捕快。

“你姓簡是不是?”張俊明問瞎子:“是你妹子失蹤了?”

“是。”簡天助微昂頭,翻了翻白眼。

“你妹子如何失蹤的?”

簡天助靜默一下。

“你是否外出過?”

簡天助再靜默,悟凡悟塵緊緊盯他,簡天助稍一仰臉,微微擺擺頭。

“你一直在屋裡?”

“是。”他緩緩說:“我一直在屋裡,我妹子睡床上,我打地鋪,我口渴想喝水,一時找不到茶壺,喚我妹子,才發覺我妹子不見了。”

“你記得那是什麼時候?我是說,你發現你妹子不在,那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沒聽到打更聲,我不知道什麼時候。”

“他說的沒錯。”唐掌櫃一旁道:“好橡二更以後,就沒再聽到梆子響。”

張俊明不語,心底卻十分明白,那更夫給扼昏,梆子當然不響了。

“橫豎……”簡天助道:“我一發覺我妹子不見,就叫起來,大家七嘴八舌,要我報官,我眼目不見,諸多不便,請那夥計給報的官。”

屋外,幾名宿店的也都探頭探腦,那江寶生嘴唇孺動一下,忽然有人狠狠捏他手臂,他一看,是小陶,對方一臉陰鬱,沉聲道:“你想說什麼?”

江寶生低低道:“我記得好像聽到院牆外咚的一聲。”

小陶狠狠盯過來,低聲罵:“你不說話,人家把你當啞吧?”

江寶生神情一萎,頹然道:“習慣了嘛!有話悠著難過。”

“你少惹麻煩,咱們自己的事要緊。”

張俊明眼睛四下一瞧,看住悟凡悟塵,問:“你二人住隔鄰,可聽到什麼動靜?”

悟凡搖頭,張俊明看悟塵:“你呢?”

悟塵搖頭。

燕燕飛突然啊了聲,轉身欲走,張俊明急忙問:“燕姑娘哪去?”

“離此五十華里,有一破廟,我去瞧瞧。”

張俊明一愕,悟凡悟塵驚惶相視,隨即若無其事鎮定下來,張俊明忙說:“可要我作陪?”

“不必。”燕燕飛說:“大家分頭去找,你若多派人手,四處尋覓,說不定能尋回。”

悟塵說:“事態緊急,我二人不願袖手,可否也四處協尋?”

“太好了。”張俊明說:“你二人可有牲口?”二人垂下眼皮搖頭。“沒牲口無妨。”他看手下,說:“給他們每人一匹馬。”

簡天助忽然冷冷一笑。

燕燕飛驚然回頭,訝異端詳他,簡天助冷笑消失了。

張俊明看燕燕飛神情,不覺也注視簡天助。臉色忽地一凝,沉聲道:“妹子失蹤,屋裡可曾失落什麼?”

簡天助一怔,吶吶道:“好像……包袱也不見了。”

張、燕二人愕然相視,張俊明看燕燕飛眼色一閃,忽有所悟,雙目含笑凝看燕燕飛:“這擄人的倒想得周到,連包袱一起帶走。”陡地掉頭,冷臉看簡天助,冷腔冷調問:“那簡天紅是你親妹子?”

簡天助料不到他有此一問,愕了一下,理百氣壯道:“當然是!”

“為什麼連包袱也不見了?恐怕她不是被擄走,是自己逃跑的吧?”

“這是什麼話?”簡天助攸然變色。

“是不是她被你挾持?或者你挾持她的親人要挾,她不甘做你的假妹子,故而趁機逃跑?”

簡天助嘴唇抖了一下,較著牙,睹著氣,說不出一句話來,悟凡唇邊迅速飄過一抹微笑。

“看住他!”張俊明令他屬下:“你們,牢牢看住他!”

偌大一座佔廟,靜寂寂。

正因太靜寂了,當一有人翻身,立刻發出刺耳的悉陳聲。

“你做什麼?”說話那人語氣溫和,不帶絲毫火氣:“是不是嫌稻草不夠多,睡著扎身子?”

“要你管?”那發出悉嚎聲的突地坐起身子,恨恨道:“你們想把我怎麼樣?想把我哥怎麼樣?”

“簡姑娘,”那人說:“你哥很好,不用擔心他。”

簡天紅冷冷哼了一聲,忿忿不平道:“你們,什麼意思?把我弄來這裡?”

“沒什麼意思,姑娘,只要你哥哥把兩本寶經拿出來,我們,就不為難你。”

“我哥哪有什麼寶?”

“你哥哥他心裡明白.”

“你們會得到報應的,我哥會報官,你們會吃官司的。”

“姑娘,”那人摸著腦袋,光溜溜的一顆,聲音平和道:“你趁早歇了吧。”

說完閉眼,人盤坐離她咫尺之隔的角落。

簡天紅那端忽又悉陳起來,好半晌,那人發話:“你為什麼不快歇著?”

“這裡太暗了,黑漆漆,我害怕。”

那人先是不語,繼而說:“你挪過去一點,亮些。”

簡天紅掙扎著挪挪身子,她雙腳被捆,行動笨拙,弄得地上乾草悉陳亂響。好不容易挪到窗邊,月光瀉進來,亮了些,那人冷眼看她,閉目想休憩。

簡天紅髮話了:“你是和尚是不是?”

邊說邊揪過去,那人也不過二十多歲,看相貌,土氣外帶老實,不是狠角色。簡天紅說完等他答話,那人聽若未聞,只一逕低垂眼臉,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十分篤定,認為自己一旁鎮守,她就是插翅也難飛出。簡天紅暗地竊笑,暗忖這呆頭和尚居然自以為可以穩穩拘牢她,未免太好笑了,她倒要戲弄他一番。

看他不言不語,簡天紅又是一陣悉嗦,這雜音比先前要大,好半晌,那人沉沉發話:“你又做什麼?”

“年輕的好師父。”簡天紅壓著嗓說:“我包袱擱那頭,我涼,要加衣服,勞煩你幫忙遞過來好不好?”

那人一伸手,把包袱啪的拋來,簡天紅嬌著聲說:“謝謝你啦,年輕師父。”

那人一聲不吭端坐,以已入定。

此人,原是常樂寺的悟明,只因和悟塵、悟凡捅了漏子,失了寶經,住持命他三人查訪,並派悟非協助。悟塵、悟凡一路,悟明、悟非一路,兩路人馬一前一後,言明儘可能聯繫,以便呼應。前兩日過路客商俏來信息,悟明看過信函,立即星夜趕來馳援,那悟非則轉頭回常樂寺報訊。悟明想不到派給他的任務,居然是看住這個女娃兒,心裡當然不是滋味,想到寶經失落自已也有罪過,悟塵、悟凡又是師兄,心中萬般不願,卻不得不奉行。

隔了片端,悉嗦聲又起,似乎比剛才還要刺耳,也不知道女娃兒怎麼就靜不下來?悟明一睜眼,大吃一驚,他看簡天紅正脫她的外衣,出家人與年輕貌美的姑娘相隔咫尺,已足尷尬,這下看她寬衣解帶,更嚇得他魂飛天外,頓時結結巴巴問:“你做什麼?做什麼?”

簡天紅笑嘻嘻道:“聽說你們出家人大有修為,我倒要瞧瞧你這年輕師父,有多大修為?”

說著,例嘴而笑,餘著眼揪他。這簡天紅被誘騙至此,原本心裡忐忑,不到片刻,她已發覺這看守她的出家人不但不可怕,且呆頭呆腦,老實可欺,她心下一寬,膽子也壯起,這會兒故意慢條斯理輕解羅衫,那悟明已駭然而起,

嘴裡哆哆嗦嗦不知念些什麼,眼睛緊閉,不敢張開。

簡天紅見他一副撞鬼的模樣,越發好笑,忍不住調侃:“喂!想不到你還害羞哪!”

“姑娘!”悟明臉熱心跳,仍然緊閉眼,期期艾艾說:“就別戲耍我了吧。”

簡天紅聽他就要哭出,葉的一笑:“你急什麼,年輕和尚,我衣衫單薄,嫌冷,想加件小背心,順便逗逗你,想不到把你嚇得這樣,真有趣。”接著又笑起。

“你……”悟明有些懊惱,吶吶道:“快把衣衫換好,我……”

“你要認為非禮勿視,離我遠點,眼睛閉起來,背向我……很快就換好。”

悟明本已背向她,這下慌得疾步向另一端,不敢轉頭,不敢動,閉緊雙眼,耳邊聽那悉悉嗦聲特別扎耳,奇怪這女娃兒何以換件衣衫要弄出如此大響?又訝異這妞兒怎地加件背心要煞費周章?心裡暗歎,女孩家未免多事,聲音消失了。

他鬆口氣,問:“你好了沒有?”沒回應。

他再問:“你好了沒有?”不免擔憂,若這女娃兒發了狂,把衣衫剝光,恐怕自己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那端依舊靜默。

悟明再也按捺不住,忽地一轉身,草堆上別無一物,哪還有人影?

悟明突覺捱了一悶棍,暗叫:“糟糕!”仲手摸摸光腦袋,急急奔竄出去。

簡天紅嚶嚶哭泣。

燕燕飛古廟一陣好找,沒有人影,掉轉馬頭,路旁見一團捲縮黑影,正納悶,聽得低低飲泣,辨出是姑娘家,燕燕飛忙自馬上躍下,仔細一瞧,竟是簡天紅,只見她半蹲地上,懷裡揣包袱,鼻子抽抽噎噎,哭得甚是傷心,燕燕飛喚她::“簡姑娘!”簡天紅愕然抬頭,認出是她,叫聲“燕姊姊”,整個人撲她懷裡,越發不可抑制,痛哭失聲。

燕燕飛拍她背,安撫她:“別哭,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簡天紅止住哭聲,仍哭泣不休。

“是你自己離開客棧,還是……”

有馬蹄的撻而來,前頭提著燈籠,後頭影影綽綽,約莫七、八人,到得眼前,急急勒馬,馬煞之不及,齊聲嘶叫。燕燕飛看那為首的,是張俊明,後面跟了悟塵、悟凡等人。張俊明躍下馬來,悟塵、悟凡愕然呆坐馬上。

“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在這?”燕燕飛問。

“是……是……”簡天紅一昂頭,眼光掃過悟塵,停悟凡臉上,兩人給她如此一瞄,心裡更虛,覺血脈似要凝住,一時竟喘不過氣。簡天紅盯他倆看半晌,這才低頭,帶哭道:“有人把我擄走。”

“誰?”

悟塵、悟凡張大眼,心急急躍起,簡天紅眼波再一掃,不屑撇撇嘴。

“快說,誰擄走你!怎麼擄走你??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有一個人。”她揪悟凡,嘴角牽動,珠淚滾動的腮上,竟有隱隱笑意。

悟凡心中掛了十五個吊桶,一會兒扯上,一會兒拉下,攪得七上八下,心慌意亂。簡天紅頭一低,不看他,慢吞吞道:“那個人……”再一抬頭,眼角掃悟凡,終於緩緩擺頭:“我不認識。”

悟凡悟塵交換眼色,鬆了一口氣,心裡猶在嘀咕,這女娃兒怎在此地?悟明怎麼看人的?卻也暗暗慶幸,虧得悟明未給逮住,否則,不好辯駁。

“是你不認識的人?”

“我不知道,”簡天紅再抬頭,茫然揪悟凡:“那人蒙著頭臉,我在夢中給擄走的。”

“蒙面漢?”燕燕飛與張俊明面面相覷:“會是採花大盜嗎?”端祥簡天紅:“那人,什麼樣子?”

“那人身個……”簡天紅想一下,揪揪悟凡,又低頭沉思,突朝悟凡一指,訴說道:“身個很像他……”悟凡一驚,忽又聽得簡天紅頹然道:“可惜他蒙著臉,不知長相像不像他?”

燕燕飛、張俊明同時看緊悟凡,燕燕飛緊迫釘人追問:“那人既擄走你,怎肯經易放你走?”上上下下審視,見她臉上淚痕斑斑,不禁焦灼道:“那人,沒對你怎麼樣?”

簡天紅先是不語,見大家眼灼灼盯緊她,不自在的撫弄自己長辮,淡然道:“沒怎麼樣啦!”

“你剛剛哭得好傷心,像受了很大委曲。”

“人家害怕嘛,天這麼黑,心裡怕死了,又怕那擄我的人追上來。”

“那人既擄你,又如何肯輕易放你?”

簡天紅頭搖得鼓浪也似:“他沒放我,是我……是我逃跑的。”

“你如何逃跑?”

簡天紅扭促一下,掩著嘴難為情道:“我說了你們可不許笑我不害躁,我說的是真的,那人尿急了,要去撒尿,把我往乾草堆一放,我已經醒來了,假裝沒醒,後來外面下起雨來,瀝瀝嘩啦個沒完,我看機會不可失,一個溜煙跑了,可怪啦,外頭沒下雨,我拚死命跑,一口氣跑到這裡。”

眾人聽她如此敘說,俱都忍俊不住,爆笑開來,燕燕飛和張俊明交換一個訝異眼色,一旁的人猶笑個沒了,悟凡暗罵:“該死的悟明,竟不把人看牢,只顧自已外頭下雨,這節骨眼兒,哪來這許多懶屎懶尿,著實教人氣悶。”

“等一等。”燕燕飛問:“那人把你擄到哪裡?”

“好大一個地方,上面有兩尊斷了手的菩薩……”

“是古廟!”燕燕飛追問:“就在前頭不遠是不是?”

簡天紅點頭,張俊明忙吩咐屬下:“你們去搜看看。”回過頭盯住簡天紅問:“那簡天助,是你哥哥?”

簡天紅愕然望他,奇怪何以有此一問,一邊點頭,一邊小心翼翼問:“我哥他……沒找我嗎?”眼波卻向悟凡送去。

“你哥哥當然找你。”張俊明說:“他這會兒在客棧等你消息。”

簡天紅大大鬆一口氣。

張俊明卻瞧緊她胸前包袱:“你既是睡夢中被擄,怎麼抱著包袱?”

簡天紅揪眼悟凡,緩緩搖頭,一臉茫然:“我不知道,我一醒來,就抱著包袱,我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眼角再掃瞄悟凡、悟塵,見二人心虛,避她目光,微微一笑,那笑,陰沉沉,不像二八年華的女孩笑容,陰沉得教人打心底寒起。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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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40:03 |只看該作者

五  百兩黃金不見了

太陽露臉,大地張開笑顏,把個陰沉沉的寒意驅走,宵蒼之下洋溢溫暖,周遭景象分外清爽怡人。

一輛單馬車進了白家莊,濃眉大眼,黝黑粗擴的江寶生跨坐車轅上,馬車走得極其緩慢,他邊行邊張望。看到一個大宅院,忙勒住馬,從轅上躍下。眼前宅院半開,他咄啊推開半扇門,往裡探頭探腦,兩個家丁模樣的瞧他一眼,

其中一人走前幾步,問他:“做什麼?”

江寶生陪笑道:“這裡可是白家莊?”

“是!”

“在下有事要見鐵管家,勞煩這位兄弟通報。”

那人眼睛溜上溜下揪他,說:“做什麼?”

“給白少爺送虎皮來。”

“在下有事要見鐵管家,勞煩這位兄弟通報。”

那人向對著他道:“去大廳候著。”

江寶生連聲稱謝,轉身走回馬車,從車廂裡抱出一個龐然大包,同大廳行去,且行幾溜眼回顧,剛才那家丁逞向裡通報去了。江寶生將大包擱置太師椅上,有一個老嬤嬤拿著抹布,仔仔細細揩拭桌椅,眼睛不時望了過來,連睜看次,江寶生堆了一臉笑,當她再溜眼過來,便一例嘴,亮出一口白牙。那嬤嬤看他一臉彌勒佛也似,微微有了笑意。

江寶生說:“大娘,您辛苦。”

“沒有。”老嬤嬤說:“你找誰啊?”

“我要見鐵管家。”

“哦,那得等上一會兒,這兩天,鐵管家可忙了!”

“是。”江寶生說:“我可以等。”遲疑了一下:“有件事可以不可以請教大娘?”

老嬤嬤笑出一臉皺紋,和氣道:“什麼事?你說。”

“聽說縣裡張捕頭佳這兒?”

“是啊!”奇怪看他:“你問捕頭大人做什麼?”

“是這樣……”江寶生搓搓手,說:“張捕頭與我是遠親,我是個獵戶,這次出來販賣獸皮,臨出門,我娘要我到縣城找張捕頭,帶句口信,我去了縣城,撲了個空,昨晚才聽人說起,說他在白家莊。”

嬤嬤聞言一愣,不解道:“你究竟找鐵管家,還是找捕頭大人?”

“大娘誤會了,我專程送虎皮來,要找鐵管家。至於捕頭大人,我想,他若在,正巧見上一面,說兩句話,這會兒,他在吧?”

“在,在。”嬤嬤說:“要不要我領你去?”

“不敢麻煩大娘。”江費生略感慌張,心虛笑道:“大娘指點一下,告訴我他住那兒,等等見過鐵管家,再去看他。”

嬤嬤手抓抹布,朝裡一指,說:“偌,過了迴廊,那西廂房便是。”

江寶生點頭稱謝,那端有腳步聲,嬤嬤拾起抹布,逕往裡去。

鐵龍雙手抄背後,凝著臉走過來,問了聲:“帶來了?”

江寶生哈腰陪笑:“是!”捧起大包包,要奉與鐵龍,對方看也不看,叫一旁家丁:“送東廂房去。”

家丁接過包包,轉身走了,鐵龍雙手往几上一放,江費生眼睛登時鼓大,兩錠金元寶正熠閃閃放著。鐵龍道:“共是十兩,我家主人賞你的。”

江費生面露喜色,連忙道謝。鐵龍微微有了笑意:“這虎皮不錯,以後有上好貨色再送來,我家主人有厚賜,”

“是。”江費生頻頻哈腰點頭,眉開眼笑,樂不可支道:“有好東西一定請鐵管家過目。”

薄暮時分,屋內光線灰累,燕燕飛挨床畔與林老爹說著話,經過細心診治調養,精神氣色已好多。燕燕飛問他:“這會兒覺得怎麼樣?”

林老爹頷首道:“整個人清爽多了。”

白禹奇一旁微笑道:“精神氣色不錯,再調養一些時日,也就差不多了。”

林老爹遲疑一下,說:“白少爺要我調養,老朽實在養不起病,老朽還要繼續趕路。”

白禹奇含笑望同燕燕飛,並不說什麼,燕燕飛看他神色,如他心意,便婉轉道:“老爹,這會兒還不宜奔波,你若不聽勸,豈不辜負白少爺對你一番恩德?”

林老爹無神大眼看看燕燕飛,又揪揪白禹奇,嘴唇孺動,半晌無語。

照顧他的僕婦,從屋外捧來一盞油燈,灰黑的室內頓時明亮起來。

忽聽遠處一陣鼓課,瞬間馬匹哀嚎,馬蹄大作,外頭頓時紛紛嚷嚷,吵成一片。眾人正驚疑,聽得有人迭聲大叫:“失火了!失火了!”

白禹奇、燕燕飛二人急衝至門口,但見遠處火光沖天,濃煙瀰漫,白禹奇訝道:“是馬廊,馬廊失火了。”

燕燕飛心念一動,喃喃道:“這火來得奇怪,須防有人聲東擊西。”急朝走:“我去找小薇。”白禹奇也不敢怠慢,忙忙跟上。

上上下下人等,奔來竄去,吆吆喝喝,一時人聲鼎沸,兵慌馬亂,喧鬧一片。

有提著木桶的,忙忙要去滅火,腳下跑得急,水在桶晃晃搖搖,倒有近半灑落地面;也有手持木棍的,拿長篙的。那個拿長篙的,一個失手,急急抓起,幾個正奔竄而來的,給攔住腰,一起仆倒。

除了人,橫衝百竄的馬兒也蔚為奇觀。白家莊原本就有十來匹馬,加張捕頭手下人等,馬廊少說也有半百牲口。這會兒薄暮時分,牲口都剛吃過草料,窩在馬廊裡,不想祝融光顧,群馬乍遇災難,人受驚嚇,一匹匹竄脫馬廊,有的飛躍柵欄之際,受了傷,胡蹦亂跳,又吼又嚎,此刻群馬驚惶無主,嘶號者撒開四蹄,橫來百去,如人無人之境,早有一夥人氣急敗壞,橫衝百闖去追馬,呼喝之聲不絕於耳,簡直人仰馬翻,混亂不堪。

燕燕飛擔心小薇,問一個提空桶的:“看到小薇沒有?”

這人不知救火心急,還是給熊熊火勢嚇呆,嘴裡呻唔一聲,朝井邊跑。

一匹馬奔命似竄來,一家丁緊揪續繩拉緊它,馬兒口驚怔,頭頸高昂,一路嘶吼,一路想掙脫牽制。這家丁死命拉疆繩,不待追問,便氣喘如牛大叫:“小姐在馬廊旁,看人救火。”可憐這人,已給瘋狂牲口折騰得步履踉蹌,險要摔倒。

看馬廊火勢兇猛,百把漸黯的天色映得火紅,白禹奇急問另一人:“張捕頭呢?”

“捕頭大人帶他手下,也在那邊救火。”

近得馬廊,燕燕飛看小薇果真站馬廊附近,她的丫環春花陪在一旁。小薇捂著口鼻,瞠目看那火,那火霹靂咄啦燒得兇猛。火窟旁,張俊明正指揮若定,那班捕快連同護院家丁等,紛持長棍長篙,將火撥開,挽得延燒。又有提水桶的,不停向猛火澆去,那火才漸弱下。小薇驚魂甫定,這才驚覺雙眼被煙霧燻得刺痛,想伸手擦眼,手被人輕輕握住。抬眼一看,居然是燕燕飛,小薇道:“哇!好大的火,燒起來嘩嘩剝剝,好怕火,又好好……”她轉頭突然見白禹奇陰沉的臉,昨昨舌,把最末那個“玩”宇硬生生吞回去。

“怎麼火起的?”白禹奇問他的護院:“老吳呢?”

護院朝旁邊一指,揚聲訊:“少爺問你話,你說,怎麼回事?”

四十出頭的老吳,戰戰兢兢走前幾步,未說話已受不住咳起來,連咳幾聲,結結巴巴說:“老奴頁該死,剛才給過性口草料,有……有人拍老奴腦袋,下手好重,老奴頭一昏,眼一花,失去知覺,醒來就見那火光,火光燒得有半天高。”

護院插嘴道:“虧得我來得快,及時把老吳一串,串離火坑,不然老吳恐怕老命難保。”

“是,”老吳低著頭,眼角悄悄察看主人顏色,惶恐道:“多虧了他,不然老奴這會兒早給燒成灰。”剛才人轉醒後,他急忙前救火,給燻得眼淚直流,又吸進太多濃煙,他不斷咳嗽。這會兒他忍住咳,嘶啞道:“都是老奴不好,才會燒了馬廊。”

“那人什麼樣子?”

“老奴……老奴沒看清,就昏過去了。”

白禹奇凝著臉看燕燕飛:“你說的沒錯,是有人聲東擊西,只是這放火的,意欲何為?”轉臉瞥見鐵龍,靜靜看他扯著衣衫下襬,抖去身上灰屑,鐵龍驚覺主人如此看他,忙垂下雙手,白禹奇深深揪他,說:“各自屋裡清點,看少丁什麼?”

忽然那端腳步紛亂,眾人循聲一望,七、八名丫頭僕婦急急齊來。到得眼前,見四人各饞扶翠羽和綠珠。那翠羽、綠珠一顛一跛,行動遲緩不便。

眾人訝然注視,白禹奇問:“怎麼回事?”

一個僕婦說:“她二人讓人猛然推倒地上,扭傷了腳踝。”

“怎麼回事?說!”

翠羽看白禹奇一眼,頭一低,雙手不安捏弄自己長辮,說:“剛才大家正救火,我看有兩個人,合力提著一個木桶,我以為是去救火,只是大家都往馬廊跑,那兩人,卻往外頭跑,我叫住他們,跟他們說馬廊失火了,那兩人不理我,繼續往外頭跑,天色快暗,看不清臉面,我走近前,仟細一瞧,才發覺兩人不識得,我以為是新來的,我問他們,你們是不是新來的?那兩人什麼也沒說,正好綠珠走過來,綠珠就問他,你們來多久,我怎麼從沒見過?”

綠珠一旁接腔:“是啊,我看著好奇怪,這兩人沒見過,問他又不肯說話,我再問一遍,他們拔腿就跑,瞧他們慌慌張,賊頭賊腦,我就喊捉賊啊,翠羽跟著也喊起來,只喊了兩聲,那兩人抓住我的雙手,拿塊布塞到我們嘴裡,還狠狠說,再喊把你們殺了,我們掙開他,到嘴裡拿掉布,他二人把我們狠狠推倒在地,又踢了我們兩腳,跑出去,我們掙著身子往前爬,看門口停了輛三馬車,二人把木桶提上去,其中一個上了車轅,揮動馬鞭,一下子就不見了。”

白禹奇凝臉沉吟,若燕燕飛:“燕姑娘料事如神,果如你所說,聲東擊西。”再看翠羽、綠珠:“那兩人,多大歲數,什麼樣子?”

“一個是年輕人,廿一、二歲的樣子,一個黑黑壯壯,像個粗棧,大約二一左右!”

“木桶裡什麼東西?”

翠羽道:“黑鴉鴉,上頭好像黑布擋著。”

張俊明忽然低叫:“糟,那三百兩黃金……”

急回西廂房,眾人有提燈籠的,有捧油燈的,屋內燈火通明,張俊明看桌子已挪了位置,一下臉如死灰,急忙蹲下身,伸手下按,一塊木板迅速挪開,張俊明一探手,整個人呆若木雞,鐵龍也伸手去探,說:“三百兩黃金不見了。”

張俊明懊惱道:“這金子放置如此隱秘,竟被偷光!”

立刻喝令屬下:“你們,半數去追人,各通道小路都不放過,另半數施行封鎖,各通道小路皆要牢牢守住,來往人等,仔細盤查。”

燕燕飛提醒道:“剛才馬廊失火,座騎受驚,恐怕不馴,得稍作溜馬才行。”

張俊明愕了一下,咬牙道:“這賊人夠狠,一石兩鳥,溜馬雖只須片刻,卻也夠他們從容逃逸。”向手下道:“不要擔誤,邊走邊溜馬,取得時機。”

眾人且說且走,到了外院,白禹奇說:“你人手不夠,我派護院聽你使喚。”

“多謝。”張俊明道:“失了三百兩黃金,張某汗顏,必全力追回。”

“張兄快別如此說,金子在我白家莊,居然失竊,可見防衛有所失漏,更何況這賊人聲東擊西。”

張俊明說:“多謝白兄包涵,張某不敢擔擱,告辭。”已有人將馬牽來,

那人邊行邊溜,故而行動甚為緩慢,張俊明上前拉了疆繩,燕燕飛卻說:“張捕頭請稍待!”

張俊明訝然看她。

燕燕飛道:“捉拿賊人固然重要,但須防漏洞,張捕頭何不一邊派人捉拿,一邊將失竊消息散播出去,三百兩黃金是緝盜賞金,與地方慼慼相關,眾人若知道,必提高警覺。”

聽得張俊明頻頻點頭,白禹奇一旁附和道:“燕姑娘說得甚是有理。與其盲目追查,不如邊查邊尋線索。”沉吟一下,俄頃有丁決定:“既如此,白某願拿出五十兩金,若有人提供線索,尋回失金,賞金五十兩。”

“多謝白兄,張某再領情。”

白禹奇道:“我找幾名家丁騎馬攜鑼,一邊散播消息,一邊查看是否有可疑之人,務必將賊人抓回。”

“再謝白兄。”那頭捕快已牽著座騎齊集門口,張俊明高聲道:“唐家客棧地當要道,我在唐家客棧坐鎮,有消息立刻來報。”

江寶生高踞車轅,小馬、小陶坐車廂裡,小陶叫道:“喂,你能不能快點,要讓人追上了,可就前功盡棄了。”

“放心,他們想追咱們差得遠吶,馬廊失火,牲口受了驚嚇,總要溜溜,安撫安撫,才能上路啊!老江我是個獵戶,別的不懂,這牲口的性子,我可清楚得很,嘿嘿!”

兩人不吭聲,江寶生興味盎然,得意洋洋道:“這都是老江我的好主意,要不然那白家莊,又有護院,又有官爺,想拿他們金子,簡直虎口拔牙。”

“你前輩子是不是啞巴?這輩子如此話多?”小馬聽得不耐煩,破口大罵:“這個節骨眼兒,你還耍醜表功。”

江寶生靜默下來,揮動馬鞭,馬兒撒開四蹄,急急奔竄,只半刻功夫,距白家莊好一段路程了。

“等等。”車廂裡又說話了:“姓江的,咱們找個地方,把金子打散,各奔前程,免得人家追上了,人贓俱獲。”

“兩位放心,咱們到了古廟,分了金子,各奔前程。”

※※※

馬廊遭了火災,噪雜紛嚷過後,白禹奇回到“奇園”,身子往榻椅一躺,不覺長叮大口氣,眼睛向牆上望去,上頭一張虎皮趴貼著,虎頭向下俯視,張牙舞爪,好一種雄偉姿態。色彩尤其鮮亮,黃黑相間,在燈影下斑爛奪目。白禹奇閒閒站起,挪步過去,伸手緩緩撫摸柔軟長毛,微微笑了。

這個時候,不會有任何人擾他,白家莊上下深知一個規矩,只要主人回到“奇園”,無人敢來相擾,他可以獨享屋的安寧,自由自在,無所忌諱。只是,他突覺屋裡太蕭索、太孤寂,要添點其他聲音,也需求有人相伴。

心念一動,笑意浮上眉眼唇畔。

笑意未去,他拍了兩下手。

頃刻,腳步自通道那端傳來。步履輕捷,卻不失穩重,白禹奇頭也沒回,視線仍不捨離開虎皮,嘴裡說:“這賊人能潛人白家莊,放火竊財,想著教人憂心,若有一天,賊人再潛入,恐怕……”

“少爺別擔心。”答話的是鐵龍:“日後必加強戒備,賊人休想得逞。”

白禹奇轉過臉,深深盯他:“你剛才,裡外查看過了?”

“是,少爺放心。”鐵龍百視白禹奇,目光堅定有神,說:“全查過了,除了西廂房,除了馬廊,一切無恙。”

白禹奇輕輕頷首:“很好。”微笑著,深深再看鐵龍:“你知道這會兒,我想什麼?”

鐵龍察言觀色,唇邊閃過一笑:“少爺似有心事,莫非嫌此地太過冷清,此時太過寂寞?”

白禹奇葛然眼睜一亮,輕輕說:“你猜對了,鐵龍,做主子的,沒錯看你,再說說看,我究竟有什麼心事?”

鐵龍微笑道:“少爺對那燕姑娘一見傾心。”

白禹奇眼睜更亮,笑意深深:“沒錯,那燕姑娘一見已教人傾心,這兩日相處,更令人愛煞,她外型俊俏,內在賢德聰慧,似此女子,可遇不可求,她若能為白家莊主持中饋,是我白某之福。”

“少爺說得對,鐵龍想法與少爺不謀而合。”

白禹奇略略沉吟,眉心一皺道:“眼下我心中甚為苦惱,想燕姑娘只是路過,怕她隨時要走,很想單刀直入,求她允婚,又怕太過冒昧,只是……若不及早把握機緣,日後豈不抱憾終生?”

“少爺言之有理。”

“你倒說說看,這事,如何料理?”

鐵龍想了一下,反問:“少爺請想看看,她為何留下?”

白禹奇一愕,凝然道:“起初是我請她留下,以防採花大盜擄走小薇。”

“後來呢?”

白禹奇略一遲疑,說:“燕姑娘起初留得勉強,後來採花大盜出現,她擔心整個地方安危,決心抓到採花大盜。”

“是,我聽捕頭大人說過,燕姑娘打算抓了採花大盜再走。”

白禹奇心念一動,問:“採花大盜永不出現,你看她定是不走?”

“若採花大盜永不出現,必成懸案,案子懸而不破,她恐怕早晚還是要走。”

“如採花大盜時隱時現,紛擾地方呢?”

“那燕姑娘恐怕放心不下,總要將大盜繩之以法吧。”鐵龍偏頭琢磨一下,說:“如今少爺與她朝夕相處,只要她動了真情,允了婚事,那就另當別論,採花大盜即使抓不到,也無礙婚事。”自覺分析得體,臉上便微有笑意.

白禹奇神情一鬆,隱隱含笑:“說得好,如此我心中的憂慮已去大半。”

“少爺還有憂慮?”

“那是自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少爺想什麼我明瞭。”鐵龍深深端詳主人,若他眉宇似喜還憂,使說:“少爺每逢歡喜或憂慮,就想聽琴,這會兒,少爺要聽琴吧?”

白禹奇一笑,好奇反問;“你認為我現在歡喜還是憂慮?”

“一喜一憂,恐怕少爺這時候更想聽琴?”

“說得沒錯,我是想聽琴,只是從前獨自聽琴不覺寂寞,這會兒,倒想找個伴。”

“我立刻給少爺找來!”主僕笑眼相視,鐵龍旋即轉身出去。

“這裡,出入情形如何?”

時值掌燈,唐家客棧人聲噪雜,唐掌櫃領張俊明等人到一間上房,未及坐定,張俊明已迫不及待發問:“有一獵戶,長得黑黑壯壯,這人,可還在店裡?”

唐掌櫃想了一下,恍然道:“捕頭大人說的,是不是那個姓江,販賣獸皮的獵戶?”

“是。”張俊明說:“他人呢?”

“今早他送了一張虎皮出去,說是到白家莊,回來挺高興,據說那白少爺賞他十兩金子,他說啊,有這十兩金子,他可以吃喝玩樂好一陣,這人高興起來還真大方,賞了夥計,賞了廚下,每個人各三兩白銀。”

“哦,這會兒他人呢?”

“天色快黑才退房去的。”

“天色快黑才的房?”

“是啊!找也納悶,要走不趁早走,天快黑才走,店裡夥計還說他呢,天快黑才上路,到時候前不巴村,後不著店,豈不麻煩,姓江的就說啦,有錢還怕沒地方歇?這老小子,一有了錢,人就神氣了,就得像個二大爺。”

張俊明驀地一瞪眼,若有所悟,急問:“他走的時候,騎馬?步行?還是駕馬車。”

“是駕著馬車的。”掌櫃的說:“他來時,載著皮貨,就是自已駕馬車。”

“幾匹馬?”張俊明追問。

“一匹馬。”唐掌櫃不假思索。

“你再想看看,是一匹馬嗎?”

他想了一下,確定道:“不錯,是一匹馬。”

張俊明看身旁的胡青,問:“白家莊那綠珠、翠羽是不是說過當時賊人駕三馬車逃逸?”

“是。”胡青答道:“我聽得清楚,綠珠、翠羽說賊人駕三馬車。那兩個賊,一個年輕的,大約廿一、二歲,一個黑黑壯壯的粗漢,三十歲的樣子。”

張俊明嗯了聲,抬頭再看唐掌櫃:“你們這裡,今早退房的,幾個?”

唐掌櫃想了一下,答:“有十來個。”

“有沒有人過晌午才退房的?”

“有,兩個年輕人,大約未時走的。”

“未時走的?”張俊明一愕:“他二人姓什麼?為什麼來著?”

“一姓陶,一姓馬,他們彼此稱呼,就叫小陶小馬。”

張俊明急忙追問:“他二人,什麼時候住進來?”

“大前天傍晚。”

“做什麼的?”

“不知,兩人都帶刀,聽說想抓採花大盜,賺那筆賞金。”

張俊明看唐掌櫃,面有訝色。“既是想抓採花大盜,如今採花大盜並未就逮,他二人何以及早退房?”

“這就不清楚了。”

“這裡,就只你一家客棧,他二人既是為採花大盜而來,中途退房,今人奇怪。”張俊明繼續追問:“他二人什麼長相?”

“一箇中等身個,一個稍高,兩人都是一雙小眼,看來蠻橫,不像善類。”

張俊明沉吟不語,胡青忍不住道:“頭兒莫非對小馬、小陶,還有那姓江的起疑?”

“這三個人嫌疑十分大,那姓江的默黑粗壯,跟綠珠翠羽的描述十分相似,何況他今早還去過白家莊。還有,我研判賊人不只兩個,恐怕至少三個,一個負責放火,兩個潛人西廂房竊金。三個人,一人一騎,合起來不是三匹馬?”

胡胃點頭道:“頭兒說得有埋。”

“馬廊起火,就更令人懷疑,賊人可以焚燒任何一間屋宇,但他們不如此做,卻偏揀馬廊下手,這是一石兩鳥,賊人對牲口習性知之甚深,知道馬顧起火,馬必受驚,無異拖延時間,阻撓我們追捕。”張俊明越說越覺有理,旋即抬頭盯對方:“胡青,依你看,一個獵戶,是不是最清楚牲口的性子?”

胡青應道:“是!”

張俊明陡然站起:“你快馬出去,知會他們,務必特別留立他們三人行蹤。”

江寶生一路揮鞭馭馬前行,畢竟是個獵戶,對牲口習性瞭如指掌,駕馭起來,格外得心應手。行了數十里,江寶生見前頭一輛公雞車,正以牛步向前推進,推車的是個莊稼模樣的漢子,他哈著腰向前推進。眼看快與公雞車擦身,

江寶生稍一勒馬頭,車行漸緩。江寶生趾高氣昂,呲牙咧嘴對那莊稼漢哇哇大叫:“兄弟,使出吃奶的力,別踩死螞蟻啦!”

說罷揚聲怪笑,一陣旋風,迅即飛馳而過,那莊稼漢給他一握,大為惱怒,來不及發作,馬車已去遠,他忿忿罵了聲:“他孃的!”罵完覺得不對,

深濃暮色下,依稀辨出是三馬車,不覺一愣,想方圓百里,只這白家莊的車是套三匹馬的,莫非是白家莊的?只是那狂傲老小子,並不認識,且那車廂十分簡陋,哪像白家莊的車?這莊稼漢原是白家莊的佃戶,又看慣白家莊的馬車,這下心裡越發納悶,再抬頭馬車已去,不一會就消失路的那端。

莊稼漢繼續前行約莫半里路,聽得後頭馬蹄雜亂,的撻撻甚為匆忙,只一忽兒功夫,塵沙撲面,搶得人幾要窒息,莊稼漢趕緊捂住口,塵上卻迅即進了眼裡,教他一陣劇疼,不覺伸手去揉。馬蹄漸漸緩下,馬已近身,他慌忙睜眼細看,原來高踞馬上的,皆著公服。

“你可曾看見一輛三馬車經過?”

莊稼打量對方,驚疑朝路的那端一指:“在前頭!”

江寶生等人到得破廟,天已全黑。三人將木桶提下,進得大殿,找其中隱秘一角,小陶蹲下身打算取物,江寶生制止道:“且慢!”小陶仰頭訝然看他,江寶生得意洋洋道:“誰會想到這玩意藏在桌子底下的機關裡?要不是我老江專門設陷阱捕獸,休想找到!”

“廢話少說,一人一百兩金。”小馬說。

江寶生不樂道:“要不是我老江妙計,叫你們去燒馬廊,要不是我眼睛看得準,找到桌子底下的機關,這三百兩金容易得手嗎?一人一百兩可以,你們一人各給我十兩金。”

“他孃的!”小陶枚然站挺身子,罵道:“你這個老小子,在那說什麼勁兒,什麼各給你十兩,小心不足蛇吞象!”

小馬也沉聲怒斥:“姓江的,你再提那什麼十兩,我兄弟倆一起把你做了,我們一人一百五十兩何等快活!”

江寶生大大吃驚,強作鎮定嘿嘿笑了兩聲,聲調軟了下來:“開玩笑,我老江愛開玩笑慣了,一百兩金,當然一百兩金,一人一百兩金!”

“誰跟你一百兩,把你做了,一了百了!”

江寶生一呆:“你們,說真的?”

小馬冷哼一聲,說:“小陶,這傢伙留不得,出頭打探消息的是他,駕車的也是他,這會兒,恐怕早有人懷疑,不把他做了,後患無窮。”

江寶生驚惶瞪視,他二人眼兇光暴射,黑暗之中,猶可看出強烈殺意,江寶生一慌,急從腰間拔出一把獸刀,叫了一聲,揮刀出去,左劈右砍,前刺後挑,二人略略閃躲幾下,各自拔刀,蓄勢待發。

江寶生仍兀自揮舞獸刀,二人聯手向他,他把二人當獵物,不停使力揮動,只可惜,他連蹦帶跳,耗力太多,又心慌,眼花撩亂。不想這節骨眼,他的兩隻獵物,開始反撲。

江寶生突地驚覺,對方已非獵物,倒是他自己,已成困獸,剛才使力蹦跳,越發心煩心燥。他二人卻冷冷笑起,嘴巴嘖嘖作響,連串的冷笑,聽得江寶生毛骨聳然。他開始恨自己口無遮攔,才招致禍端,又怨自已與虎謀皮,自惹殺身之禍。

那二人齊竄向他,江寶生閃躲一下,卻是避之不及,背後一陣刺痛,他一聲慘叫,叫聲未絕,前胸復挨一刀,他啊的一聲長嚎,整個身子“碰”地向後仰倒,他掙扎著坐起,狠狠瞪視二人,使出餘力,說:“你們……好……狠!”

小陶冷笑:“老小子,你認命吧!”

江寶生頭頸無力垂下,整個人捲縮冷吟地面。

小馬哈哈笑起:“一人一百五十兩金,果然快活!”

忽聽得馬蹄。

的撻的撻的撻。兩人笑聲末絕,張大的嘴已僵住。傾聽一下,不錯,是馬蹄,一匹、二匹、三四、四匹,好像還不只四匹,紛紛雜雜,疾疾奔來,蹄聲由遠而近,是向破廟飛奔而來。

小陶、小馬四目相對,剛才一番搏鬥,兩人幾乎忘了隨時有人追來,漸近的蹄聲,驚得他們提桶外奔,在門口,小陶提醒:“將這桶子甩了。”

小馬拾起整包金子,將木桶扔棄,說:“咱們,繼續馭馬上路。”

“幸好是三馬車,只消片刻,將他們拋後頭。”

出去一瞧,兩人膛目,馬車早已不在。以為匆忙中忘了方位,慌忙周遭轉了一圈,卻是蹤影俱無,小陶氣惱罵道:“哪個王八蛋,讓我逮著了,碎屍萬段!”

忽聽有人哼哼怪笑,二人倉皇四顧,沒見著人,角落突傳來:“是把誰碎屍萬段啊?”

小陶恨恨低喝:“誰?有種出來!”

角落閃出一個人,瘦高個子,兩人睜眼細瞧,齊聲驚呼:“是瞎子!”

小馬怒道:“你這瞎子,又沒招你惹你,為何拉走我們馬車?”

簡天助不悅不火,慢條斯理道:“你們二人,為何偷人金子?又為何取人性命?”

“你……”兩人萬般惱怒,卻欲辯無詞。

“我雖然是個瞎子,你們的作為,我可聽得一清二楚。”

“你!”小陶咬牙切齒,忿忿罵道:“你這瞎子,聽得一清二楚又怎麼樣?敢管你少爺閒事,打得你做狗爬回去!”

“不能讓他做狗爬回去!”小馬急道:“為免橫生枝節,乾脆一不做工二不休,取他性命!”

簡天助哼哼笑起,無畏無懼道:“二位既然想取我性命,何不快快動手?”

二人愕住了。

“二位仔細聽聽,這馬蹄越來越近,恐怕是官爺追來,二位若不趕緊取我性命,只怕官爺來了,你們想取也沒得取!”

二人驚慌交集,囂然低叫一聲,咬牙直撲簡天助,簡天助一閃,二人撲空,迥身再劈,竟又被他避開,馬蹄奔近,越發教人心悸,小馬叫:“不與他纏鬥,走!”

“二位倒是識趣!”簡天助哼哼又笑,二人匆忙欲走,簡天助雙臂一張,阻住去路。“二位要走可以,東西留下。”

“什麼東西?”

“何必故作糊塗?金子啊!將三百兩黃金留下!”

小馬怒斥:“死瞎子,還想作夢!”說罷揮刀出去,連揮帶跑,小陶也跟進,兩人向暗處竄去,簡天助哼哼哼連聲怪笑。兩人急急撒腿狂奔,卻覺那怪笑追蹤而來,哼哼哼哼,忽焉在前,忽焉在後,忽焉在左,忽焉在右,哼哼哼哼,聽著汗毛直立,避之不開,躲之不掉,哼哼哼哼,像不敬的冤魂,無論他二人如何使力竄逃,那聲音就在周遭飄來飄去,哼哼不止,甩也甩不脫。

鐵龍手提燈籠,引領燕燕飛走進“奇園”。

甫一人門,鐵龍朗聲道:“燕姑娘來了。”

白禹奇斜倚椅上,聞言微笑立起。這奇園相當寬敞,入門兩盞路燈,四壁各有燈盞,視線十分明亮。放眼一看,全屋裡著木板,木板上有矮几、竹椅,椅上有軟墊,四壁角落各有高腳幾,几上陳列各色陶瓷,冉往裡面,淺紫紗帝隔開內外,可以隱隱看出榻椅、眠床等等。一進這屋,份外溫暖舒適,心緒感覺寬鬆自在。

鐵龍送來茶水,燕燕飛納悶看白禹奇:“白少爺相邀,有指教?”

白禹奇笑而不言,雙手一拍,連拍三響,少頃,一女子從進門的左手邊閃身而出。那女子,身形纖巧,著一身紫紗衣裳,雙手捧一把絲餐琴,燈影之下,婢婢婷婷行來,恍如下凡仙子似的。一旁鐵龍將琴接過,置於矮椅前。女子飄然行至跟前,款款朝白禹奇一福。白禹奇說:“見過燕姑娘。”

女子一眼瞧見燕燕飛,已有訝色,聽說“燕姑娘”三個字,眼光更溜上溜下,似要把燕燕飛看透。一邊朝燕燕飛福上一福,眼光仍緊緊黏住她。

燕燕飛看她嘴邊蒙一方紫紗,心中暗奇,奇怪她何不以真面目示人?看她眉眼鼻腮的輪廓,分明姣好美麗,何以需薄紗遮掩?困惑不解間,女子已在矮椅前坐定,伸手撥絃,一串柔柔絃音響起,節奏幽柔婉轉,煞是好聽。前引過後,忽聞昂揚男聲,一抬眼,只見白禹奇敵開雙唇,和絃而歌。唱的是崔顥的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妻妻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白禹奇歌喉低沉渾厚,與那絲絃沉沉旋律倒也相契,兩人琴詩唱和,教人悠然神往,恍如置身夢中。旋律中止,燕燕飛才回過神,鼓起掌來。

“白少爺歌喉別有韻味,這位姑娘彈得太好,琴詩相合,燕燕飛真是大飽耳福。”

“燕姑娘太過獎,”他偏臉看女子:“琴兒,燕姑娘誇讚你琴藝,再彈一首來聽聽。”

琴兒應聲“是”,雙手撫琴,一串流水瀉出。燕燕飛一愕,流水並不流暢,緩緩啟行,漸次加快,只是行至半途,突地凝住,彈琴的似乎心中有極大不情願。

白禹奇聽著這串流水,也是納悶,欲凝欲絕,彷彿遇上險灘,憐怪石阻隔,前行無路,勉強涉水,高一腳、低一腳,說多彆扭就有別扭。他聽慣琴音,這曲起頭原本如行雲流水,怎知這次竟如行於蜀道之上,崎嶇波折,好生不暢。

琴兒彈完,雙手輕巧平擺弦上。兩人凝目看她,琴兒緩緩起身,行至白禹奇跟前,欠身道:“琴兒忽覺身子不適,彈得不好,少爺恕罪。”

再瞄燕燕飛一眼,澀澀道:“燕姑娘恕罪。”說完這話,眼圈一紅,眉眼之間萬般委曲。轉身抱起絲絃琴,白禹奇本待細問緣故,琴兒已急步而出。

燕燕飛凝望她背影,說:“這琴兒,似乎有心事?”

白禹奇頷首道:“女孩家心眼多,也不知她究竟想些什麼?”懊惱看燕燕飛,歉然說:“燕姑娘興味正高,不想她興味索然。”

“彈琴聽琴本都需要雅興,沒有雅興,彈的聽的都覺無趣。”嘴邊說著話,心底卻對琴兒身份好奇,想一下,旁敲側擊道:“這琴兒倒是彈得一手好琴。”

鐵龍看出她疑惑,便說:“就是她彈得一手好琴,主人才把她留在奇園。”

似笑非笑看住燕燕飛:“燕姑娘恐怕不知道,我家主人從來不在奇園招待客人,燕姑娘您是頭一個。”

燕燕飛神色一訝。

“這奇園平常只有我和琴兒出入,琴兒就住這屋的左手邊,我住右手邊,我家主人平常忙碌,回到奇園,若不招喚,我和琴兒都不敢相擾。”鐵龍含笑凝碗她,意味深長道:“燕姑娘,我家主人,對您可是別良相看。”

燕燕飛有些心不在焉,她百思不解,那琴兒,為何輕紗蒙在唇上?

※※※

小傅率領四人,急急馳馬前行,快抵破廟,忽見一輛馬車迎面而來,車行甚緩,有人跨坐車轅,仔細一看,赫然三馬車,小傅急喝:“你這賊,往哪裡走?”

怕對方掉轉馬頭,小傅呼叫同伴:“圍上!”

五人五騎,團團將那人圍住,那人毫無脫逃之舉,靜靜坐於轅上,眼睛溜溜四周,看來愣頭愣腦一副老實樣。小傅拿眼端詳那人,看他光著腦殼,不覺訝道:“是個和尚。”心下止不住納悶,喝道:“你一個出家人,為什麼偷雞摸狗,偷人金子?”

和尚理直氣壯道:“我幾時偷人金子?”

小傅驀地打馬上竄下,直衝到車廂前,拔刀一掀簾子,刀鋒伸人探索,裡面空空如也,忙問和尚:“人呢?”

和尚愕然道:“什麼人?”

聽他語氣,似乎茫無所知,小傅也愕了一下,問:“你這出家人,打哪裡來?叫什麼名字?”

“我打常樂寺來,法號悟明。”

小傅沉思一下,問:“那悟凡悟塵你可認識?”

“認識,是我師兄。”

“為作麼你駕這三馬車?”一邊間,止不住納悶,金子若是他拿,跑都來不及,怎會回身往小鎮跑?又想綠珠翠羽二人描述偷金的,二個年輕人,一個卅歲粗漢,外型似與這悟明風馬牛不相及。只是獨自駕三馬車,越想益加困惑,一雙眼眸不解揪緊對方。

“我……”悟明本不擅詞今被他一問,支吾起來,不知如何敘說。

“說話啊!為什麼你駕這三馬車?這車是你的嗎?”

悟明搖頭,尋思一下,這才說:“車子本來不是我的,是我發現有三個人偷偷摸摸……”

“等一等!”小傅急截他話:“你在哪裡發現三個人偷偷摸摸?”

“在前頭,一間破舊的古廟,有三個人鬼鬼祟崇進了廟我聽他們說什麼偷了人家三百兩士黃金,我想碰到賊了,不願讓他們走脫,偷偷把他們的馬拉走,沒想到,走到這裡,就碰到你們……”

小博聞言渾身抖了一下,急叫:“快到前頭古廟。”他命令悟明:“你帶路!”

一夥人直衝破廟,進門血腥撲鼻,眾人已覺不妙,走前頭的忽然踢到軟軟的東西,蹲下一摸,叫了起來:“出人命了。”

小傅也低頭細看,人驀然站起,眼視悟明,沉聲問:“究竟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哇!”悟明急道:“我走的時候,他們正好在爭吵,我怕他們發現,拉了馬就走,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哇!”

小傅叫:“把這和尚抓起來!”

這一帶,古木參天,遮蔽星月,前頭漆黑一片,又兼樹影幢幢,似無處覓路,小陶、小馬在黑裡橫衝百闖,哼哼冷笑仍不絕於耳,敵人顯然甩脫不掉。

他二人一路疾奔,膽顫心慌,沿路撞及樹幹,兩人吡牙咧嘴,眼冒金星,強忍痛楚,撒腿快跑,直跑得氣喘咐咐,汗水淋漓。小陶氣急敗壞,上氣不接下氣嚷道:“這瞎子,哪裡是個瞎子,比明眼人還要可怕。”

話聲剛止,聽得有人發話:“二位不必怕我,把金子交出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倆人皆嚇了一跳,小馬咬牙切齒道:“這不敬的冤魂,我我豁上了,了不起一拚!”

“拚?何必呢!”簡天助暗中閃出,氣也不喘,朗朗道:“把金子交出來,姓簡的給你們一大筆盤纏,包管吃喝玩樂,快活一陣子。”

小陶火起,悻悻道:“我們辛辛苦苦得來的東西,憑什麼雙手奉與你?”

“你此刻雙手奉與我還來得及,姓簡的通情達理,大筆盤纏少不了,大家皆大歡喜,否則……”隨又哼哼冷笑。

“否則怎麼樣?”

“等我親自動手,一個蹦子兒也甫想要!”

“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小陶忿怒道:“你憑什麼如此狂妄?”

簡天助又是哼哼一笑,他二人忍無可忍,握緊刀把,想伺機劈出,小馬忽聽得“啉”的一聲輕響,一顆小石已打在他腕上,只覺手腕一麻,刀把握之不住,鏗一聲響,就摔在多石的地面。此時簡天助驀然竄向小陶,手起掌落,小陶雙肩劇疼,渾身一震,右手刀子脫手飛出,簡天助伸手去奪他左手的包袱,小陶料不到他動作如此神速,驚得目瞪口呆,簡天助笑道:“小子,你問我憑什麼如此狂妄,這下你該明白了吧。”

話聲未了,人已竄開。小陶如夢初醒,罵道:“你這瞎子,可惡!”

“兩位有本事,追到唐家客棧,我姓簡的瞎子,隨時恭候!”

兩人氣得跺腳,又聽得對方說:“二位如要告我也成,只是二位別忘一事,你們做下命案,我簡瞎子可是最好的人證!”

如一陣疾風,人瞬間消失了。

哼哼哼的冷笑卻迥蕩不去,怪異的腔調,聽得兩人血脈憤張,恨不得追上去,把他殺了。只是二人不但追殺不了他,還失了魂魄般站在原地,嘴唇微張,恨得牙癢,想罵,罵不出口;又氣得冒煙,想嚷,卻已無聲。

兩人如置身夢中,正做著一場噩夢,驚惶無措,極力掙脫夢魔,卻掙脫不了,人已一身冷汗.

簡天助一路拔腿飛奔,至一處,停下腳步,鼓掌五下,左邊的樹林裡,有人走出。

“哥,我來了。”說話的是簡天紅,她注視簡天助:“得手了嗎?”

“得手了。”簡天助問:“座騎呢?”

“放心,馬栓得好好的,隨時可以上路。”

簡天助把手上沉重車的包袱交過去:“你走了就不要再回頭。”

“不!我安置妥當,再折反返。”

“不許。”簡天助沉聲道:“哥在這裡,怕與人有一番惡鬥,生死難卜,哥若有命,自會尋你,若沒有命,死亦瞑目。”

“哥胡說八道,什麼叫死亦瞑目?”

“有這三百兩黃金,你從此可以安穩度日,哥沒什麼不放心的。這三百兩黃金,你置田買地,置奴買碑,不愁吃穿,若有合意人家,更不要錯過。”

“不要嘛!”簡天紅搖著雙肩,萬般不願道:“你不要跟人惡鬥,咱們一塊兒上路,有這麼多金子,還怕沒好日子過?”

“有仇不報非君子,我報了仇恨,再跟你一起過好日子。”

“哥不跟我走,我情願不走。”

“天紅,聽話,你若不走,會增我的麻煩,我簡天助本來是雙眼晶亮的漢子,不想眼目竟受損害,不找仇家拚鬥,我有生之年,難出這口氣。”

“哥!”

簡天助輕拍她肩,黯然道:“替我想想,我若不報此仇,生有何歡?”

“只是……”簡天紅悶悶道:“哥,你還沒找到仇家。”

簡天朗冷冷一笑。“誰是仇家,我心裡有數,天紅,你不要誤我大事,趁星月馳馬快跑。”

天紅卻不依他,急急追問:“哥,告訴我,你仇家是誰?”

簡天助聲音一沉,快快道:“我的事你不要管,聽話,連速離去!”

天紅仍舊遲疑:“哥,你眼目不便,我放心不下。”

“我眼目雖不便,卻並未全瞎,想想看,我馳起馬來,不比任何明眼人差,再說這金子,也是從明眼人手中奪來,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簡天助說:“我若與人惡鬥,也末必輸人,你速速離去,我無後顧之憂,自然全力與人一搏。”突傾聽一下,低說:“糟,有人來了。你聽話速去,哥事成之後,必去老宅找你!”

事態緊急,簡天紅不敢猶豫,將包袱牢牢繫馬鞍上,一抓疆繩,翻身上馬。

馬蹄的撻的撻,起步前行,簡天助見馬行逐漸加快,稍覺寬慰,暗忖等她去遠,便逕回唐家客棧,小陶、小馬偷金,又犯下命案,斷然不敢告官。

忽聽前方有人喝道:“姑娘!且慢!”簡天助暗叫不好,人瞬即飛彈出去。

簡天紅自馬上往下瞧,見悟凡、悟塵手持齊眉棍攔在前頭。簡天紅暗暗叫苦,表面卻力持鎮定,揚高聲音道:“你們,為何攔路?”

“攔路自有道理,姑娘想必心裡明白。”悟凡道。

悟塵也說:“捕頭大人已佈下天羅地網,簡姑娘敢冒風險,未免太過大膽。”

簡天助已竄近,厲聲斥道:“你二人,戲耍我們兄妹,已令人不快,這會兒,為何又欄她去路?”

悟凡平和道:“只要簡姑娘將緝盜賞金留下,我們便不再為難。”

簡天助哼哼冷笑:“臭和尚,你二人也要仿效強盜剪徑麼?”不待對力發話,簡天助不屑道:“出家人居然凱覷財物,你二人六根末淨,修為不過爾爾!”

“簡兄認為我二人六根末淨麼?”悟凡說:“三百兩黃金乃是緝盜賞金,若任由你們取去,恐怕緝盜更難,採花大盜一日不就逮,善良百姓就無寧日,易筋經、洗髓經更無著落。”

“說得倒是好聽!”簡天助嗤之以鼻:“不必假慈悲,善良百姓與你們何干?我看你們關心寶經倒是真的。你們的寶經,如何失落,便如何去尋,何必擋人財路?”

悟塵聞言惱道:“這三百兩黃金,是白少爺和地方父老籌措出來,豈容你們納入私囊?”

“誰有本事,誰便取走,幹你們何事?”

悟塵理直氣壯道:“利害相關,不敢袖手。”

說罷,二人持棍直逼簡天助,簡天助手無寸鐵,當二人朝他進擊,他一味閃躲,只瞧他閃轉騰挪,端得矯捷俐落,二人棍法嫻熟,不停朝簡天助進擊,簡夭助起初只守不攻,似乎拖延時間,好讓簡天紅趁隙脫困。當二人全力卯上,攻勢猛烈,簡天助轉而反守為攻。悟凡看他徒手進擊,來勢洶洶,忙提棍一掃,眼看要攔腰打個正著,簡天助忽地一矮身子,就地一旋,不只避開那棍,還順勢撿起地上樹幹,與二人纏鬥。悟塵、悟凡齊眉棍在手,打、點、纏、掃,壓各種招式密如驟雨,輪番出籠,簡天助他不甘示弱,樹幹代槍,頻頻以槍法還顏色。

簡天紅看三人鑑戰正酣,無閒顧她,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拍馬欲溜之大吉,悟塵早已防到,酣戰間不時眼角梭著,這會兒見她座騎朝前猛竄,及時收棍回來,立即飛棍追蹤。齊眉棍甫自他手中飛脫,瞬間擊中座騎前蹄,馬兒長聲衷嚎,前蹄條然竄起,簡天紅險些跌將下來,緊急間一手抓緊疆繩,一手急解包袱,馬兒更瘋,人立而起,簡天紅再也受不住,連跌帶滾,直撲地面。

但這一刻的簡天紅,竟如一隻靈貓,撲地後急急躍起,整個人像一支箭,飛竄向前,悟塵急去追她,眼看近在咫尺,悟塵伸手欲搶包袱,外表溫馴嬌弱的簡天紅,突然潑辣起來,當他剛觸及包袱,簡天紅不慌不忙迎上,一腳跨前,在他卒不及防下突出一招“撲面掌”,肘部同時跟進,緊接一招“頂心肘”,悟塵先是下顎一陣疼痛,緊接胸口一震,痛徹心肺,眼前一黑,重心不穩,搖搖欲倒,腹部一陣翻江倒海,直想吐。簡天紅卻趁這當口跑了。

破廟大殿內,張俊明半蹲身,仔細審視江寶生屍身,燈下的江寶生,雙眼鼓大,看來甚是嚇人,張俊明低聲說:“人為財死,你是咎由自取,認了吧。”

一抹他雙眼,眼皮這才闔上。張俊開站起身,凝然道:“果如我所料,這獵戶涉嫌偷那三百兩黃金。”轉臉看悟明:“你發現三人在這裡爭吵?”

“是啊”悟明摸摸光腦殼。“我聽說他們偷了三百兩黃金,不讓他們跑,才拉走馬車的。”

“你這和尚!”小傅低斥道:“是不是你凱覦三百兩黃金,把人殺了?”

燈光朦朧,他嘴唇隱泛冷笑。

悟明聞言不滿,卻敢怒不敢言,萬般委曲道:“我們出家人,四大皆空,我要那三百兩黃金做什麼?”

小傅冷冷一哼:“這可難說,有錢能使鬼推磨。”

張俊明抬手製止小傅,和顏悅色看悟明:“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找悟塵、悟明兩位師兄。”

張俊明長長哦了一聲,緊緊揪他:“你找他們做什麼?”

悟明搔搔光腦袋,不知如何作答,張俊明拐彎抹角問:“你師兄,他們到這裡做幹什麼?”

“他們……”他左右望望,又盯住張俊明,若他態度溫和誠懇,遂硬著頭皮道:“您是捕頭大人,讓您知道也無妨,我師兄他們,是來找尋兩本寶經。”

“那兩本寶經,是不是常樂寺的易筋經,洗髓經?”

悟明一訝:“您知道?”

張俊明微笑道:“寶經被搶那晚,是不是你守觀音堂?”

悟明偏著腦袋,張大口、瞪百眼,臉色更訝,奇道:“怎麼這個你也知道?”

忽然外頭馬蹄急急,聽得出正奔竄而來,快近門口,馬蹄緩下,有細碎說話聲,眾傾聽一下,張俊明道:“外頭什麼事?”

話末說完,胡青已奔了出去,到得門口,咦了一聲:“是小羅!”

小羅將座騎交給二人,急急奔人,說:“頭兒,剛剛在路上,瞧見唐家客棧那兩個和尚,行動甚為可疑。”

“把人攔下沒有?”

“不敢打草驚蛇,他們其中一個好像受了點傷,我十分好奇,尾隨跟蹤,他二人到得一處,各拉出一匹馬,我看是朝唐家客棧跑,沒逃跑的意思,所以沒攔住他們。”

張俊明略一沉吟,說:“我們回唐家客棧。”對悟明道:“你也一起走,你們師兄弟有話,當面說。”

悟塵越想越氣惱自己,簡天紅從馬上滾落,身個像靈貓衝出,自已就該心生警覺,無奈黑地裡,他沒瞧仔細,只道她躍下後,給摔得老遠,才會輕忽大意,以為一個嬌弱女孩家,沒什麼好懼怕的。若非自己輕敵,又怎會挨她一掌一寸?想想自遁入空門,練武少說也十載有餘,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跟前栽了跟頭,無異陰溝翻船,好不令人羞慚懊惱。回到客棧,兀自背對悟凡躺下,自覺窩囊,半晌沒哼一聲。

悟凡靠在桌畔,支顆發呆,好一會才回臉問悟塵:“你說,咱們要不要報官?”

悟塵愣了一下,坐起身,方才緩緩道:“失落寶經,本來是你我的罪過,寶經若不曾失落,就沒有橫行的採花大盜,沒有采花大盜,就沒有賞金,這筆賞金本來是白少爺和士紳捐出緝盜的,如今賞金失落,你我知道去向,理應報官才是,否則更是罪孽深重。”

“我也是這麼想,你、我本為查尋寶經而來,那筆賞金,有助緝拿採花大盜,只有擒住採花大盜,才能追回寶經,於公於私都應報官,與那張捕頭齊心協力,先將賞金追回,寶經才有指望。”

忽聽外頭有人哈哈笑起,兩人愕然相看,悟凡急去開門,竟是張俊明,霎時一呆,張俊明說:“二位說得有理,既知三百兩賞金去處,便應據實相告。”

兩人面面相覷。

張俊明正色道:“二位可知道,這三百兩黃金給偷去,賊人分贓,已出了命案了。”

兩人更訝,他們只知道簡天助奪走金子,沒想到還出了人命,悟凡霎時半張嘴唱了聲佛號,問張俊明說:“其有此事?”

“怎麼不真?”張俊明說:“我讓你見一個人。”稍揚聲音:“快來見過你的師兄。”

後面閃出一個人,悟塵悟凡細瞧之下,大吃一驚:“悟明,你怎麼會……”

“說與你二位師兄聽,那破廟是不是出了人命?”

悟明點頭道:“是出了人命。”旋又低下頭。

“阿彌陀佛!”悟凡看旁邊還站三名捕快,焦灼道:“你沒做什麼事吧?”

悟明低下頭,搔著光禿腦殼道:“我牽人家馬車,他們……”看看左右一眼,說不下去。

張俊明說:“你師弟在破廟牽走馬車,後來破廟出了命案,根據你師弟供述,與那三百兩黃金大有關係,二位既知道真相,便不該相瞞。”

“阿彌陀佛!我只道失落三百兩黃金,沒想到還出了人命,如今……”

“如今那三百兩黃金落何人之手?二位師父想清楚,三百兩黃金是緝盜賞金,令師弟又捲入其中,二位若知道,就該據實相告。”眼睛揪住悟塵,見他手按心窩,愁眉苦臉,似有莫大痛苦,不禁暗暗納悶。

悟塵見他盯住自已,急切等著回話,便不避諱道:“那三百兩黃金,已落簡天助之手。”

張俊明為之一驚,反問:“你說彈琵琶那瞎子?”

悟塵點頭稱是,張俊明瞧著悟凡:“你二人,何以知道?”

“我二人為尋寶笈,心急如焚,故而通知師弟前來援助。”看悟明一眼,繼續說:“天黑時,我二人特地趕到破廟尋師弟,不料看見簡天助要他們交出金子,二人不肯,簡天助追趕他們,我們尾隨其後,半路不見蹤影,我二人分頭找,也沒找著,後來,我們在樹林中,聽到有人拍著手掌,原來簡天的去而復返,已奪得金子。”

“後來呢?”

“簡天助喚出他妹子,要她攜著金子連夜逃跑,她妹子似乎不情願,兩兄妹交頭接耳不知說什麼,簡天助發現有人,情勢緊急,他妹子趕緊乘馬逃跑,我二人出來攔她,簡天助與我們相搏,她妹子正想逃跑,悟塵師弟飛棍傷了馬腿,他妹子從馬上摔下,但她身手不凡,很快就溜跑。”

張俊明急間:“她往何處跑?”

“往縣城,走的是破廟附近那條官道。”

張俊明急喚胡青:“你們,快馬去追,她徒步前行,腳程必然有限,務必要追回!”又吩咐小羅:“請唐掌櫃來一趟。”

胡青等人慾走,悟塵急道:“各位官爺務必小心,這女娃兒身手不凡。”

捕快愕然,面面相覷。

等他們去遠,張俊明端詳悟塵,困惑不解道:“這女娃兒看來軟弱嬌滴,竟還能武?”

悟塵悶悶道:“豈只能武,簡直深藏不露。”

“你知道她深藏不露,想必交過手了?”

“我……”悟塵滿心羞慚,吶吶道:“根本沒想到要與她交手,我一心只想奪回金子,也沒想到這麼點大的女孩家有這等能耐,在毫無防備下,她突然……”再也無顏往下說,只是悶悶低頭。

張俊明看他愁著眉,一手撫著胸口,便已明白,這悟塵,想必吃了虧,對手又是個小女娃,面子上哪裡罩得住?便也不點破,不追問,輕描淡寫道:“你們既說得如此坦誠,相信句句屬實,那簡天助兄妹來到此地,恐怕另有目的。”

“是。”悟凡緩緩道:“我看簡天助的外貌身個,很像那天傍晚來常樂寺那人。先前寶經未失落,他偏說失落,當晚我們敞開觀音蓮座,便有人奪經,寶經失落必與他大有關係。”

張俊明聞言驚奇,深深看悟塵悟凡:“原來你們早已懷疑那簡天助。”

“是早已懷疑,才對他行蹤特別仔細的。”

張俊明點頭道:“要擒採花大盜,想簡天助是關鍵人物……”

悟塵悟凡一呆,對看一眼,悟塵道:“捕頭大人莫非懷疑簡天助是採花大盜?”

張俊明沉思一下,不點頭也不搖頭:“這人,是關鍵人物,你們若有他行蹤,立刻來報。”

小羅引著唐掌櫃、夥計急急而來,張俊明問:“那彈琵琶的,退房了沒有?”

“回捕頭大人話,那彈琵琶的,並未退房。”

張俊明說:“開他房門。”

唐掌櫃從大把鑰匙中,尋出一把,夥計高舉燈籠,打開一看,琵琶在桌上,包袱擱床頭。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簡天助搶奪金子,恐怕臨時起意,事情若未被發覺,他大約會折返客棧,如今被你們撞破,只怕他會遁走。”

看悟塵低垂眉眼,似有所思,他好奇道:“我說他會遁走,這位師父,似乎不以為然。”

悟塵緩緩搖頭:“依我看,那姓簡的只是暫時隱遁,卻不會離開此地,他若要走,早就與他妹子遠走,他欲留下,想是尚有未了之事。”

“是,”悟凡附和道:“我二人看簡姑娘騎馬欲走,出面攔住,簡天助一看不對,急急趕上,可見他有心要他妹子遠走,他欲留下,想是尚有未了之事!”

張俊明靜靜聆聽,頻頻點頭,方才開口道:“二位說得有理。”轉臉看悟明道:“你在破廟,發現有人爭執,另外那二人相貌,是否看清?”

悟明燈百雙眼,想了想說:“視線不明,間隔又遠,看不清,不過,我聽到其中一人口口聲聲自稱老江,另外兩人,聲音十分年輕。”

悟凡急插嘴:“我們追蹤那姓簡的,也瞧見那二人,雖不知名姓,卻認得出二人曾投宿客棧,今晨也還看見。”

“錯不了。”張俊明堅定說:“那二人是小陶、小馬。”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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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40:43 |只看該作者

六  一對現世寶

簡天助鍥而不捨,步步進逼之際,小陶、小馬拚了全力疾奔,早已精力透支,其覺疲累。金子被搶之後,兩人更沮喪氣惱,只恨得咬芽切齒,恨不得將那瞎子碎屍萬段。這會兒又累又渴又餓,只想歇下來,喝一口水,吃點食物,只是身邊沒水沒糧,馬車又被拉走,其中二騎,原是二人的,如今無馬可騎,金子又給搶跑,懊惱之際,茫然不知所從,幾次欲往前行,卻被馬蹄嚇住,只敢縮身在蘆葦叢裡,靜靜等待,小馬悠之不住,嘀咕道:“他孃的!金於給搶跑,偏還做烏龜,縮頭縮尾躲這裡,真他孃的!”

小陶一聽,越發懊惱,金子原在自己手上給奪走的,心裡已夠嘔,這下聽小馬如此嘀咕,只道他數落自己,便沉聲道:“碰到那死瞎子,金子在誰手上,都會給搶跑,死瞎子那狠勁,你又不是沒見識過!”

小馬更加氣悶,滿腹酸辣從喉間迸出,恨聲道:“好不容易才偷來,又給搶走,吃飽了撐的,幹這勾當,平白把金子奉與別人!”

小陶一肚子火,對方那些酸辣話,聽得他怒火更熾,悻悻擲話過去:“少放屁,金子已被搶走,放這臭屁有個屁用!”

小馬驀地揪他前襟,怒氣沖天道:“金子在你手上給搶跑,我沒責怪你,你還衝理衝氣說話!”

小陶啪地給他一個巴掌,罵道:“是誰衝理衝氣?你個混蛋王八蛋,為什麼說話酸酸辣辣?什麼叫平白把金子奉與別人?又不是白痴,平白把金子奉與別人!”

小馬吃他一記耳光,怒不可遏,雙手一使勁,揪緊他衣領往上提,這下兩人驀地站挺身子,囂然瞥見稍遠有燈影移來,一前一後兩盞燈籠,嚇得兩人一縮脖子,慌得縮在蘆葦叢中。小馬低叫:“算了,什麼時候了,還吵鬧!”

燈火漸移漸近,悉嗦之聲此起彼落,兩人更不出聲,動也不敢動,虧得藏在深處,末被發覺,隔好半晌,才聽得說:“那邊搜搜看!”約莫辨出,來人少則三人,多則五人。

聲音漸去漸遠,小陶輕罵:“金子也沒了,躲藏個屁!”

小馬道:“別忘一事,咱們還做了那姓江的老小子,這會兒,怕早給發現?”

小陶這才一呆,懊惱道:“他娘!這是什麼狗屎倒黴運,犯了案子,金子也沒了,什麼狗屎倒黴運!”

突聽得悉嗦聲又起,漸漸移向身邊,只是這悉嗦聲並不似方才噪雜,輕輕細細,彷彿懾足而行的鼠輩,怕驚擾別人,正小心翼翼寸寸儒動,二人循聲望去,隱隱見蘆葦如波浪,不停晃動,波浪呈一百線,星月下緩緩前飄,兩人不覺按住佩刀,忽然眼前冒出一顆頭顱,三人六隻眼驚恐相對,先是目瞪口呆,各自襟聲,小陶仔細端詳,囂然精神一振,低叫:“是唱拍的妞兒!”

小馬也辨出來:“瞎子的妹妹!”興奮道:“誤打歪中,竟讓咱們撞上了,快!抓住!”

簡天紅骨碌碌大眼溜溜二人,略一遲疑,撒腿跑開。她本要與對方開打,想這兩個趁夥,霸氣有餘,頭腦簡單,聽兄長談過,這號人物,最不足懼,他們有的是蠻為,卻不見機智,她若攻其不備或略施小技,絕鬥得過兩人,只是此時此刻,她若與之交手,難免驚動附近走動的捕快,她身懷巨金,實不宜與人動手,這一轉念間,決定佯充弱者,溜之為妙。

小陶、小馬站直身子,看近處並無燈火,也無動靜,膽子徒然壯起,低喝道:“你跑,看你跑不跑得了?”

簡天紅在蘆葦叢中跑跑躲躲,眼裡看著,那端通往縣城的官道,隱約看得出燈火閃爍,陽關大道本最利奔跑,這會兒卻大大不宜。每一盞燈,尤其是不停晃動的燈,都是一個個危機,非小心謹慎不可。

腳步聲一直尾隨在後,兩個討厭鬼緊追不捨,簡天紅暗暗思忖,這裡離官道有段距離,若要動手,也未嘗不可,正緩下腳步,準備隨時痛擊對方,卻驀然發覺濃蔭深處有燈火洩出,前面是一幢屋舍,她奔波了半夜,腹內飢餓,又發覺疲累,心念一動,有了新的主意。她上前叩門,把個門板叩得急急作響,

稍頃,聽到裡邊低沉的男聲:“誰啊?”

簡天紅趴著門板,壓低聲音,急道:“大叔,求您開開門!開開門哪!”

裡面不應。

簡天紅哀求道:“大叔,求您行行好,開開門哪!”聲音幾乎要哭。

半晌,傳來蒼老男聲:“你是什麼人?”

“大叔,我是個出外人,這會兒,有兩個無賴後頭追趕我,大叔,求求您,求求您,行行好,開開門,讓我避避,要不……”她已泣不成聲:“要不,他們會欺負我,大叔,求求您……”

門呀的開了,一個五十餘歲的老漢,瞪圓一雙眼,在他背後,站著一個老婦,一個廿餘歲的年輕漢。簡天紅踉蹌衝進,雙膝往地面一落,帶哭道:“大叔!大嬸!小哥,你們救救我!救救我!”

大家瞠目結舌瞧她,簡天紅吸著鼻子,說:“大叔,大嬸,小哥,你們要不救我,我就完了!”

老漢向年輕漢一使眼色,說:“長生,把門關上。”

長生急去把門掩上,老漢注視她,瞧她雙膝落地,懷揣包袱,渾身不停顫抖。

“真是人心太壞,這個時候,官爺剛走,竟還有人敢為非作。”不禁哨嘆息。

“大叔……”簡天紅泣不成聲:“您救救我!救救我!”

老婦走前兩步,凝視她一會,蹲下身,搭著她肩頭,見小小身子在哆嗦。

包袱揣得死緊緊,一副小媳婦模樣,又瞧她眉清眼秀,甚是討人喜歡,不覺心生愛憐,溫言軟語道:“小姑娘,別怕,到了這裡,諒他們也不敢對你怎麼樣,來,別怕,起來,起來。”要去拉她,簡天紅包袱揣緊緊,渾身發抖。如一隻驚弓之鳥,老婦越發不忍,嘆道:“可憐的孩於,嚇成這個樣兒!”

老漢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緩緩搖頭:“姑娘,你未免膽子太大,這一帶採花大盜橫行,你難道不知道嗎?這麼晚了,還待外頭,人危險了!”

簡天紅畏畏縮縮看老漢一眼,懾儒道:“大叔,本來我與哥哥走一路的,我哥說要到前頭辦點事,要我在破廟等他,我等到天黑,他還沒回來,後來就碰到兩個無賴,他們調戲我,我嚇得拚命亂跑,正在走頭無路,就瞧見這有燈,我……我……”再也說不下去,低下頭,洩然欲泣。

“你吃飯了沒有?”

簡天紅搖頭。

小陶、小馬眼看要追上簡天紅,不想前頭有隱隱燈光,簡天紅整個人向燈光撲過去,他們聽到急急低低的叩門聲,隔半晌有人開門出來,簡天紅跌跌撞撞衝進。他二人遠遠瞧見,氣得跺腳,小陶恨道:“他娘!眼看耍逮到,又給溜了!”

“這下怎麼辦?”

“能怎麼辦?這時候咱們去敲門,人家斷然不肯開,即使肯開,怕也有麻煩,你沒瞧見屋裡還有年輕漢,他要與咱們動手,必然驚動官爺,不如稍等一會兒,等官爺撤走,咱們衝進去,將那小妞抓了來。”

“抓了小妞,你待如何?”

“只要抓到就好辦,”小陶說:“那瞎子不是說在唐家客棧恭候咱們大駕嗎?咱們趁夜潛入唐家各棧,要瞎子拿金子喚他妹子。”

“哈!”小馬不禁笑出聲:“我道金子給搶跑就沒指望了,沒想到老天還真開眼,讓他妹子跑了來,咱們這裡守著,不相信那妞兒待上一輩子。”

“噓!”小陶突看見那屋門開了,年輕漢子持棒子走了出來,門瞬間又關上,年輕漢四周走走看看,見無異狀,又折返。

“要不要制住他?”

“制住他?”小陶說:“你想把那群官爺引來嗎?”

白禹奇手持燈籠,親自送燕燕飛回房,兩人默默走了段路,白禹奇見燕燕飛似有所思,忍不住問:“想什麼?”語調的輕柔,今她不安。雖未抬頭,卻從眼角餘光瞥見他正緊緊揪過來,她有些不自在,強作淡然道:“張捕頭去追人,也不知究竟如何?”

白禹奇一愕,說:“待我問問。”站在原地,擊掌三聲,有一家丁從角落問出,上前道:“少爺有事?”

“可有賊人消息?”

“有。”這家丁外型精壯,若神情亦甚忠厚,他不徐不急,聲音清朗回覆主人:“剛傳來的消息,賊人分贓,已出了人命。”

兩人聞言一驚,燕燕飛迫不及待追問:“怎麼回事?”

“離此約六、七十華里破廟,有一獵戶被殺死,聽說為分贓起爭執。”

“是否已捉到賊人?”

“沒有。”家丁道:“聽說賊人已逃跑,不過捕頭大人也知道金子去向,正加緊查。”

白禹奇道:“金子去向如何?”

“據說給一個瞎子搶跑。”

燕燕飛吃了一驚,急問:“你說的瞎子,莫不是那彈琵琶的?”

家丁應聲“是”,說:“這瞎於深藏不露,把金子搶跑,後來瞎子又把搶來的金子交與他妹子。”

燕燕飛整個人驚呆了,半晌不敢置信:“是不是那個唱曲的姑娘?”

“是啊!就是唱曲的,聽說那女娃兒不是一個普通姑娘,竟然出手傷人,把個和尚打得不敢吭聲。”

燕燕飛怔了怔,氣惱道:“真沒想到。”急急往前行。

白禹奇訝異喚她:“燕姑娘哪裡去。”

“這兩兄妹,前日來宿店,是我錯看了人,替他們說情,我尋他們去!”

說罷頭也不回,匆匆而去!

簡天紅像個小媳婦,頭頸低垂,手端飯碗,眼角不安梭梭左石,漫不經心扒兩口飯。老婦一旁道:“孩子,吃點菜。”把菜住她碗裡夾,簡天紅輕聲道:“謝謝大嬸。”

“多吃點,別客氣。”

包袱就擱她眼前,老婦看她夾菜有些不便,仲手欲抓包袱,嘴裡說:“來,我替你拿開。”

簡天紅驚了一下,顧不得正嚼著飯菜,忙不迭出聲:“我自己拿,自己拿。”急丟下碗,去搶包袱,那碗在桌面盤旋一下,直往地面滾去,登時“鐺”一聲,捧成兩半。簡天紅咋咋舌,包袱緊揣懷裡,人卻矮了下去。慌忙想去抓碗,老婦說:“我來!我來!”簡大紅看碗也打破了,飯菜也撒了一地,紅著臉不知所措,老婦俯身撿拾,不住搖頭:“可憐這孩子,給嚇成這樣兒。”又抬頭對他兒子說:“長生,再添一碗飯。”

簡天紅急急搖起頭來:“不要!不要!謝謝大嬸,我飽了。”一個分神,包袱沒抓牢,眼睜睜看它溜掉,簡天紅知道不妙,已來不及,只聽得一聲咚,三人訝異看來,簡天紅慌慌忙忙矮下身,長生一屈腿,說:“我來!”

簡天紅一下面無人色,心咚咚亂跳,趕在他之前,一把抓起包袱,說:

“不敢勞動小哥,我自己來。”看他已站起身,這才松一口一口氣,復把包袱揣懷裡。

老頭眼盯包袱,奇怪道:“什麼包袱,好重的樣子,掉地還聽得一聲咚。”

“沒有啦。”簡天紅情急,隨口胡調道:“裡邊一塊石頭,是我哥哥路上看著好玩撿起來的。”

長生忍不住說:“什麼石頭?姑娘可否拿出來瞧瞧。”

簡天紅先是皺皺眉,後悔自己胡說引來麻煩,但她立即微笑道:“沒什麼啦,跟普通的一樣啦,是我哥哥看著比較平整,說要拿回家做鎮紙的。”

說話間,已心生一計,等說完,不待他們發話,簡天紅忽然眼睛瞪大,骨碌碌蹲了一下,偏頭傾聽。

眾人見她表情,甚覺驚奇,老婦訝異問:“姑娘,怎麼回事?”

簡大紅駭然瞪著大門,驚恐莫名,結結巴巴通:“外頭有聲響,是不是那兩個無賴還沒有走?大叔、大嬸、小哥,千萬得救救我、救救我啊!”

二人面露驚疑,老頭說:“外頭有聲響,怎地我沒聽見?”

長生也傾聽一下,未聞動靜,他憐惜看簡天紅一眼,說:“我再去瞧瞧,姑娘放心,要是他們還沒走,我去報官,官爺就在附近,也不怕他們怎麼樣。”

簡天紅如被狠戳一下,急搖起頭來,說:“不要,小哥你不要……”

長生驚奇看她:“不要什麼?”

簡天紅怔了一下,心中十分明白,他若去找官爺,怕是大大不妙,嘴裡忙說:“小哥,你不要開門出去,那兩個無賴好凶,他們身上還帶著刀子,我怕……”

老頭張大嘴,瞪直眼,皺皺眉看她:“你說他們帶刀子?”

“是啊!他們每人一把刀,樣子好凶,好怕人哺。”

老頭瞪她:“剛剛怎地不說?”

簡天紅低著頭道:“我一急,就忘了。”

老婦輕聲道:“別怪這孩子,她嚇壞了。”

老頭嘆了一口氣,沉思一下,說:“這兩人帶刀,恐怕是窮兇惡極之輩,長生,我看你打後門繞出去報官。”

簡天紅眼睛瞪大,結結巴巴說:“為……為什麼要報官呢?”

長生看一眼,說:“姑娘是外來的,恐怕不知道這裡出了採花大盜,前兩天地方士紳捐出三百兩黃金緝盜,不料今天傍晚三百兩黃金給偷走了。天黑的時候,白家莊的人到處敲著鑼,要大家仔細可疑人物,白少爺還懸賞五十兩黃金,只要發現賊人行蹤,報宜尋回,賞金五十兩。”

簡天紅聽得心頭亂蹦亂跳,臉上熱一陣,冷一陣,暗暗想著,這節骨眼捕快尚在官道穿梭,他若去報官,不須片刻便會趕來,自己若要脫身,恐怕千難萬難。畢竟心急,忍不住脫口而出:“小哥千萬別……”官話要出口,急急煞住,思緒一轉,說:“那兩個無賴,若要追殺你,可不得了。”

三人俱都一怔,老婦皺皺眉,憂心道:“姑娘說得有理,我去把門關緊了,誰也別出去,等捱過這一宵再說。”

簡天紅暗鬆一口氣,臉上卻惶恐道:“都是我給你們惹的禍!”

老頭鏢她一眼,忽然雙眼動也不動。

略一沉思,微有笑意,胸有成竹對長生道:“你就別出去,把門堵住。”

長生應是,提了兩條長構,往門上一堵。看長生停了手,又說:“你看什麼東西敲起來最響?”

長生一愕,問:“爹是說……”

老頭抬頭制止他住下發問,說:“倒說說,什麼東西敲起來最響,遠遠都聽的到!”

“銅鑼敲起來最響,晚上白家莊的人是敲著鑼來的,遠遠就聽到了。”

老頭微微一笑:“這時候,若敲起鑼,會不會把人引來?”

長生恍然大悟,急急轉身:“我去拿鑼。”

簡天紅瞠目結舌看長生匆匆朝裡奔,剛實下的心,又著急起來,她眼梭四周,尋思著一旦官爺沖人,她要如何溜之大吉?

小陶、小馬飢餓陣陣,冷風又不停竄來梭去,兩人飢寒交迫,卻也莫可奈何,四隻眼盯住官道瞧,燈光閃來閃去,兩人視線模糊,打起盹來。隔半晌,小陶睜眼發覺燈火逐漸往小鎮疏散,小陶喜道:“你看,那些兔患子官爺,徒勞無功,要滾蛋了!”

小馬一下醒了,興奮道:“快滾蛋,咱們好去逮那小妞!”

兩人注視燈火,只瞧漸去漸遠,漸遠漸隱沒,小馬樂道:“這小妞,她跑不了了。”

忽聽得裡邊鑼聲大作,他二人驚愕站起,小陶罵:“他娘,裡頭搞什麼鬼,把那破鑼敲得如此響法。”

“一定知道咱們還在外頭,把鑼這等敲法,無非要引官爺。”

“他娘!引個頭!”小陶低喝:“煮熟鴨子不能讓它飛了,這附近沒其他人家,官爺又剛走,鑼響幾下,還無妨,若敲久了,有人聽見,又完了。”

“現在怎麼辦?”

小陶決然道:“衝進去!兩個老的,一個小妞不管用,那年輕漢,咱們聯手綽綽有餘。”

兩人悄聲向前挪動,聽屋裡雖震天價響,外頭卻無動靜,兩人越發大膽,低叫“一、二、三”,齊步衝竄而上,用勁一踢,只聽乒一聲巨響,門板裂成兩半,兩人衝入,小陶破口大罵:“他娘!敲什麼?是死爹?死娘?還是死一屋子人?”

眾人先是呆住,長生聞言大怒,喝道:“哪裡來的狗雜種?在這裡撒野?”

小陶暴怒道:“敢罵你少爺是狗雜種,狗孃養的,不想活了!”

舉刀劈下,長生抓住構腳,雙手一撐,硬生生擋住刀鋒。小馬一旁怒聲道:“你少爺也是你罵的,看少爺修不修理你!”揮手出去,直取長生腹部,長生將長構斜擋,避過那刀,揚聲罵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外頭官爺穿梭走動,你們竟敢闖入民宅!”

“他娘!什麼官爺?”小陶哈哈笑起:“那些兔患子官爺,全回他娘窩裡,不信瞧瞧,外頭可還有一點點鬼火?”

“你們……”老頭顫聲道:“持刀闖入,究竟要做什麼?”

“問得好!”小陶刀尖一指簡天紅,邪笑道:“把這小妞交出來,省得少爺動手。”

長生咬牙切齒,恨道:“你們這兩個土匪強盜,竟搶良家婦女。”突然閃過一念,渾身震了一下,上上下下看住二人,說:“你們為何擄這姑娘,莫非採花大盜?”

老頭、老婦聞言俱是一震,小馬哈哈笑道:“採花大盜不知不覺擄人有什麼了不起,少爺動手擄人還讓你們眼睜睜瞧見吶。”

小陶先是一愣,繼則大刺刺道::“不錯,你少爺就是這脾氣,堂而皇之把這姑娘擄走,你們又待如何?”對長生嚷道:“小子,眼睛睜大,少爺手上拿的是刀,刀劍無眼,可別怪少爺無情!”

長生舉構擋胸防備,小馬叫道:“你也別裝腔作勢,就那幾套莊稼把式,這姑娘不與你們相干,犯不著為她送命!”

老頭早已嚇得渾身移擦,嘴上嚷道:“我兒子與你們無怨無仇,你們千萬別殺他,別殺他啊!”

老婦捲縮一角,聲淚俱下,哭喊:“你們要殺了我兒子,我也不想活了!”

長生嚷道:“爹、娘,你們快帶這姑娘從後門跑,快啊!”

誰想簡天紅竟不驚也不慌,人往前一站,說:“你們不是要抓我嗎?來啊!”

眾人俱都一怔,不敢置信看住她,小陶、小馬一愣,愕然相看,簡天紅仍一個勁兒說:“來啊!來抓我啊!”人已站門口,看二人仍遲疑,一溜煙往外跑,小陶這才如夢初醒,大叫:“快追!”

長生追到門口,看三人已竄入黑地,趕緊扔了手中長構,抓支棍子,打算追出去,忽地一個黑影急躍過來,擋他去路。

“剛才是不是你們這裡把鑼敲得震天響?”問話的是沉沉男聲,黑黑看不清他的臉孔。

“你是誰?做什麼的?”

“你們為什麼把鑼敲得霞天響?”

“有兩個帶刀的,追一個姑娘家……”旋即又問:“你是誰,做什麼的?”

“他們人呢?”

長生遲疑著。

“那兩個帶刀的做下命案,你再不告訴找他們去向,那姑娘就慘了。”

長生吶吶道:“你是官爺嗎?”

那人沒答覆他,極端不耐發問:“他們往何處跑?”

長生朝前一指,那人一聲不吭疾竄而去。

長生急要尾隨,忽聽老婦喚:“長生!回來!長生!回來啊!”

長生悸動一下,轉頭回顧,囂然瞥見黑地幾條人影,一聲不響,一動不動,恍如鬼魅,長生啊的驚叫,其中一人瞧著他,說:“今晚來過,你還認得吧?”

長生驚魂甫定,一看俱是穿公服的,急忙道:“你們來得正好。”

“剛才你們敲鑼,想必有事?”

“是有事。”長生說:“兩個無賴追一個姑娘家,剛才那無賴還踢破門,持刀闖入。”

“那姑娘是不是帶著一個包袱?”

“是。”

“你可知道包袱裡什麼東西?”

“不知道,那姑娘把包袱揣懷裡,好寶貝的樣子。”長生突然想起,忍不住脫口而出:“包袱曾掉地上,咚的一聲,好沉重的樣子。”

為首的急叫:“錯不了,是瞎子的妹子,別讓跑了。”

※※※

小薇與春花對坐望奕棋,燈火之下,小薇看春花不動,催道:“該你了,走啊!”春花頻頻點頭,眼皮張不開,只想睡。小薇說:“春花,走啊!”春花哦了一聲,張大嘴打了一個長長呵欠,說:“小姐,我悃了,饒了我吧!”

小薇一噘嘴,不樂道:“叫你下又不好好下,只會瞌睡,要不是那兩棵樹杵在門口,我才不願待屋裡呢。”

原來燕燕飛出去追賊,白禹奇派兩名護院守在小薇門外,小薇甚覺無趣,又不肯歇下,只好與春花下棋。這下看春花無精打采,不停打盹,越發索然,便道:“饒了你,睡吧。”

春花如獲大赦,急去攤開被褥,又放下帳簾,忽聽外面乒乓兩聲,似有什麼東西倒地,小薇訝道:“外面做什麼?”奔到門口,急要拉開門門,春花按她雙手說:“少爺吩咐過,外面有任何動靜都不許開門。”

“你沒聽到好像什麼東西倒地嗎?”伸手又要開門門。

“不許就不許。”春花固執道:“待我喚看看,鄭福哥,陳田哥,外頭什麼事?”

沒有吭聲,小薇不耐道:“鄭福、陳田,你們在外頭做什麼?”

兩人忽覺眼前一陣暈眩,春花渾身一軟,人往地上一癱,小薇急喚:“春花!春花!”叫完眼前一陣黑,聽得門乒一聲,一條黑影如旋風捲入,小薇想叫喚,卻出聲不得,一雙眼倦極欲眠,她勉強睜眼,看那黑影飛竄過去,攔腰抱起春花,瞬間失了蹤影。

小薇勉力爬行,到門口,已不能支撐,全身趴向冷冷地面,只一忽兒她動彈不得,也昏迷不曉人事,整個人整個心墜入黑沉沉夢魘。

“臭丫頭!”小陶一路猛追,一路叫:“你跑不了,還跑!”

分明看簡天紅近在眼前,三番兩次,逼近了,她又竄開,小馬氣喘如牛道:“這妞兒,簡直像只野兔!”

小陶稍停,等小馬趕上了,喘著氣,壓低聲道:“你走那邊,我走這邊,不相信兩個人抓不到一個小妞兒!”

兩人分兩方向,放經腳步,閃閃躲躲前進。簡天紅跑至一處,不見二人影子,心下正納悶,突然聽到前面有悉嗦之聲,抬頭一看,原來是小馬,他大口喘氣道:“你還想跑?”簡天紅回過身,拔腿欲走,又見小陶迎面而來,嘿嘿邪笑道:“你跑,你跑啊!”

簡天紅止了腳步,看看二人,忿忿道:“你們要做什麼?”給兩人緊追不捨,她已汗流夾背,卻仍緊緊抓住包袱。

小陶說:“你哥搶了我們金子,要把你抓起來,換回金子。”

簡天紅哼了一聲,不屑道:“金子又不是你們的,還敢說是你們的金子。”

“臭丫頭,金子在我們手上,就是我們的,你敢說不是嗎?”

簡天紅不甘示弱道:“金子在我……”忽然驚覺不對,忙改口說:“既然金子在你們手上,就是你們的,如今金子在我哥哥手上,當然也是我哥的。”

“好個伶牙俐嘴的臭丫頭,看我饒你!”小陶說完,作勢欲衝上前。

簡天紅眼睛梭梭他二人,不慌不忙道:“好啊!我就站這裡,你們來抓啊!”

兩人愕了一下,小馬說:“有種你就別跑!”兩人齊衝上前,簡天紅原本側對二人,當兩人欺近身,簡天紅緊緊抓住包袱的手突往上一抬,直抬至胸前,瞬間以雙肘擊向二人胸口,小陶小馬只覺一陣劇痛,痛人骨髓,忍不住哀叫一聲,撫著胸口,各自後退兩步,拔起腰間佩刀,齜牙例嘴,充滿警戒。簡天紅左右一瞅,不屑道:“你們兩個大男人,竟然拔刀對付我一個女孩家,你們,羞不羞?”

“詭丫頭!”小陶忍住疼痛,罵道:“想不到你還有點本事,嬌滴滴一個妞兒,抬手就傷人。”揚聲道:“小馬,他們兄妹倆,詭裡詭氣,咱們各自小心,別又上當!”

小馬猛然吃她一記,大大驚惶,隱約看她手中似有東西,暗忖剛才若非她顧及手中東西,只怕下手還要重些,這一想,不覺驚疑,仔細打量,星月下見那包袱十分眼熟,突地撲前,簡天紅一閃,小馬特意去觸那包袱,碰到硬硬的東西,陡然興奮起來,高叫道:“快!金子在她手上!”

小陶愕了愕,小馬再叫:“我說金子在她手上,是我們的金子!”

小陶隨即精神大振,略一凝神,對小馬道:“這詭丫頭,不與她客氣,來暗的!”

簡天紅溜著一雙大眼,盤算如何開溜,原來她打算給二人顏色瞧瞧,這下身懷巨金被識破,暗忖金子要緊,趁隙甩開二人再說,只是,這瞬間忽有兩道疾風襲來,簡天紅只覺雙眼一陣劇痛,怒火陡然竄起,忿忿道:“你們兩個大男人,沙石偷襲人家,羞也不羞?”

“臭丫頭!”小陶忍不住得意道:“你詭裡詭氣,休怪我們來暗的!”

兩人直撲向前,簡天紅弓著身,死命護住包袱,兩人慾搶,簡天紅強忍雙眼疼痛,又閃又躲,只想逃開,怎奈雙目痛楚不堪,睜不開,看不見,腳下蹌蹌踉踉,掙扎幾下,站立不穩,人就向前跪倒。

饒是已跪倒,簡天紅還是死死抱住包袱,小陶得意忘形,大叫一聲:“太好了!”急撲簡天紅,天紅跌倒在地,掙扎欲起,小馬又衝上前,簡天紅地上連打幾個滾,包袱再也護不住,脫手而出。

兩人急去搶包袱,忽聽得啪啪兩聲脆響,兩人只覺臉頰一陣麻,急急睜眼:一個身影一晃,啪啪再兩響,兩人頓覺頭暈目眩,站立不穩,耳邊聽得有人沉聲怒罵:“你們兩個畜生,找死!”

兩人聞聲暗叫不妙,睜眼一看,簡瞎子殺氣沖天站在跟前,兩人驚惶無措,聽得簡天紅萬般委曲叫:“哥,他們拿沙石偷襲我,我眼睛好痛,看不見!”

簡天助手起掌落,啪啪又是兩聲,恨恨道:“我簡瞎子的妹妹,你們也敢欺負,瞎了狗眼!”

兩人連挨幾下,雙頰已失了知覺,彷彿有溼溼的東西從口鼻往下滑,直流到脖子上,兩人感覺簡天助似已移步走開,不覺驚詫睜開眼,突然兩股勁風飛撲而來,兩人想開眼,已然不及,飛沙走石直撲雙幢,痛得兩人眼淚鼻涕不止,簡天助咬牙切齒道:“讓你們也嚐嚐沙石撲眼的滋味!”

這會兒,二人不只眼睜劇烈刺痛,被打的雙頰又已恢復知覺,一陣接一陣抽痛起來,疼痛似乎不只臉頰,口腔之內,牙床抽搐,一陣緊似一陣,小陶小馬突又驚覺,口腔似乎含著什麼,動了動嘴,裡面卡卡作響,伸手去掏,這才知道,牙齒斷在裡頭。這脖子以上的痛楚已夠受,脖子之下,剛才被簡天紅肘撞的胸口,又是雪上加霜,兩人撫著半邊臉,直痛得恨不得一頭撞死,饒是如此苦不堪言,兩人面對簡天助,吭也不敢吭聲,心下盤算,如何走脫,兩人雖睜不得眼,卻嗅得簡天助滿身殺機。果不其然,七葷八素間,聽得簡天助說:“你們這兩個畜生,收拾你們,一了直了!”

簡天助的話說得低沉,兩人聞之卻驚覺悶雷已挾閃電而來,再不速速遠離,只怕雷電沾身,要給砸斃,兩人起身就跑,奈何瞧不清路徑,高一腳低一腳,沒幾步,兩人便撞成一堆,簡天助冷笑:“你們倒是跑啊!”

兩人倉皇站起,小陶顫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取你們性命,免生禍端!”

“你……”小陶不甘道:“金子也給你搶跑了,你憑什麼又來要性命?”

“你們差點要了我妹子的命,為什麼不能要你們性命?”

小馬情急,叫道:“他赤手空拳,我們有刀,還怕不成,跟他拼了。”

這才提醒小陶,兩人手上原有刀,節骨眼兒怎就沒有想到?只是小馬話剛說完,兩人同時手腕一麻,刀子直落地面。簡天助動作極快,先是抓住二人手

腕,隨即揪二人前襟,一手揪緊一個,冷冷發話:“拼啊!你們倒是拼啊!”

兩人刀子被打落,不敢吭聲,簡天助沉聲問:“你們兩個,怎麼把人殺死的?”

兩人愕然,一時沒會過意來,簡天助聲音更冷:“說!你們兩個,怎麼把那姓江的獵戶殺死的?”

“我……”

“你們拔刀把人殺死的,對不對?”簡天助沉聲道:“既是如此,我來替天行道,讓你們嚐嚐刀子的滋味!”條地蹲身撿起地上的刀子,哼的冷笑:

“你們這會兒眼目不見,被一個瞎子殺死,這太奇妙了,你們,認命吧!”

刀子正要揮出,忽聽有人叫:“等等!”

聽那聲音,清亮甜美,十分耳熟,簡天助兄妹一怔,燕燕飛已人隨聲音飛竄而來,簡天紅驚道:“是燕姊姊!”剛才簡天助怒斥二人,她已摸索著抓起包袱,這下雙眼疼痛已稍解,她已能睜眼,聞聲瞧去,燕燕飛飛掃她一眼,目光落在簡天助臉上,說:“是我看錯人了,你倒是深藏不露!”

簡天助心虛,忍不住說:“你要做什麼?”

燕燕飛不答,卻反問:“你記得我嗎?”

“自然記得,你是個好心腸的姑娘,姓簡的永遠不會忘記,只是這會兒,我要替天行道,請你別插手。”

燕燕飛冷聲道:“什麼叫替天行道?”

“這兩人偷人金子,還將同夥殺害,我殺了他們,正是替天行道!”

燕燕飛忍不住“哼”地笑出聲,說:“你倒是好說詞,替天行道?如今張捕頭一行人在鎮上,這二人縱有天大過錯,都有官府來問罪,你替天行什麼道?”

“我……”

“再說這兩個鼠輩,也犯不著你汙了雙手,去犯下滔天重罪。”看簡天紅一眼:“你若替你妹子著想,最好少輕舉妄動,免得你人了囹圄,你妹子失去依靠。”

簡天助翻了翻白眼,沒有吭聲。

“如今金子在你兄妹手中,你若有心替天行道,倒不如將金子交出。”

簡天助自知理屈,卻仍倔強道:“姑娘,我倒是勸你,少管閒事。”

燕燕飛黯然嘆一口氣道:“就是我管了你兄妹閒事,今日才惹來這許多麻煩,我若不將金子追回,有何面目見張捕頭?”

隱約似有紛紛腳步,簡天助見勢不對,一個箭步竄向簡天紅,說:“快走!”將天紅一挾,倉皇遁走。

燕燕飛毫不遲疑,緊緊相隨。

小陶小馬見機不可失,乘隙欲走,忽聞人聲,兩人急揉痛眼,隱約看見幾位著公服的,已逼近來,兩人返身欲走,硬給攔住,其中一個叫:“拿下!”

一路疾竄,簡天紅惶恐道:“哥,怎麼辦?我誰都不怕,就怕燕姊姊。”

“不必怕她!”簡天助道:“哥和你,暫且離開此地,再作打算。”

說話間,只覺眼前一陣疾風掠過,腳步未穩,已有人攔在前頭,簡天紅驚魂甫定,聽得燕燕飛說:“天紅,金子給我。”

輕描淡寫一句話,聽得簡天紅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給我,天紅。”

簡天紅嘴唇糯動,吶吶道:“燕姊姊,我……”

“金子原是緝盜賞金,若憑真本事,將採花大盜抓住,不但功德一件,也拿得無上光彩。這會兒,金子在你們手上,成了贓物,二位難道甘心做個盜匪,既遭人唾罵,又躲躲藏藏麼?”

兩人無詞以對,燕燕飛說:“你們將金子交與我,我在張捕頭面前說情,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若不留下金子呢?”

“對不起,只有將你兄妹留下了。”

“好!”簡天助發了狠,說:“就是不把金子留下,看你如何留我兄妹?”

怕天紅給說動,又擔心金子被燕燕飛搶去,遂一把奪過天紅手中的包袱,低聲說:“你趁機逃跑,我倒要試試這小小坤道有多大能耐?”把包袱抓牢了,一俟燕燕飛出手,包袱頓成簡天助手中利器,足以擋她攻勢。燕燕飛試了幾下,

每出一拳一掌都是給堅硬包袱擋住,若非她及時收手,以她功勢之猛,若硬生生撞及,不被包袱所傷才怪。簡天助見她出招,未佔優勢,便有幾分自負,說道:“我敬重姑娘俠骨仁心,不想與姑娘為敵,姑娘何苦緊緊相逼?你我相見當如不見,我簡瞎子永遠銘感在心。”

“你哪裡是個瞎子?”燕燕飛說:“身手如此俐落,明眼人望塵莫及。”

“不敢瞞姑娘,我眼目雖有損傷,但隱約可見,”簡天助嘴角隱隱含笑:“如今月光之下,依稀辨出姑娘容顏清麗,風姿綽約,宛如天仙!”

燕燕飛聽他語氣,不覺生氣,說:“你為何言語如此輕薄?”

“我哪裡是輕薄?”簡天助說:“我句句由衷,全是肺肺之言,姑娘可聽出有輕薄之意?”

燕燕飛一忙,細思他口氣,是仰慕口吻,談不上輕薄,但仍碎道:“少胡說八道,將金子交出,我便不再苦苦相逼。”

“姑娘,我實不想與你動手。”

“我也不想,只是,為了追回緝盜賞金,不得不如此!”說罷連劍帶鞘,橫擋簡天助眼前。

簡天助見她劍末出鞘,明白她不輕易傷人,剛剛交手,又見只是平平,便也不太放心上,豈料燕燕飛瞬間將劍朝裡一收,飛快再向前,輕巧巧使出兩個“蜻蜓點水”,簡天助左右手腕一麻,包袱便脫手飛去,他急忙忙俯身去搶,背後猛然給拍了一下,一個暈眩,瞬間給拿住胳臂,他欲掙扎,胳臂越發疼痛,他本欲使出剪叉腿,來個旋乾轉坤,怎奈頭暈目眩,支撐不住,明白自己給制住了,卻掙脫不得,掙扎不得。心裡好恨,栽在一個姑娘家手裡,這是多丟臉的奇恥大辱!

燕燕飛與簡天助交手間,簡天紅趁隙脫逃,不知去向,燕燕飛不免擔著心事,雖說這女娃兒會武,功力畢竟有限,路上若有什麼差池,豈不是遺憾?正憂心忡忡,聽得趕來的捕快說:“這丫頭詭得很,應能逢凶化吉吧!”

勉強將一樁心事放下,眼看捕快七手八腳捆了簡天助,將他押走。那簡天助的頭頸低垂,悶悶不發一言。燕燕飛覺鬆了一口氣,正暗忖需不需要協助捕快,將簡天助押至唐家客棧,聽候張捕頭髮落?忽聽趕來馳援的語出驚人:“白家莊出現採花大盜,將人擄去了。”

燕燕飛整顆心似要縮緊,急急問:“將誰擄去了?”

“是小薇的婢女,名喚春花。”

燕燕飛啊了一聲,心急如焚,一躍上座騎,十萬火急,快馬馳返白家莊。

※※※

內院燈火通明,七、八步就有一盞燈籠,燕燕飛直趨小薇臥房,裡面燈光明亮,鐵龍守在門口,白禹奇、張俊明皆在,兩人均凝著臉,問小薇細節,小薇眨著眼,思索著說:“我跟春花下棋,聽到外面乒乓兩聲,原來兩棵樹已經倒了。”

張俊明一訝,問:“什麼兩棵樹?”

“燕姊姊不在,哥叫鄭田、陳福杵在門口。”

兩護院原守門口護她,在她口中成了“兩棵樹杵在門口”,白禹奇不覺瞪她一眼,小薇心虛咋咋舌,張俊明聽她把人說成樹,又說“杵在門口”,不禁好笑,微微露出笑顏,小薇一見,也偷偷笑起。張俊明立時凝下臉,小薇知趣,兀自收斂了。鐵龍已進屋來,說:“燕姑娘回來了。”

白禹奇、張俊明忙站起身,燕燕飛默聲不晌行至桌畔,將手中包袱往桌上一放,伸手去解,眾人凝神看著,包袱解開,金元寶燦然耀眼,眾人眼目一亮,張俊明驚喜道:“三百兩黃金追回了?”

“是。”燕燕飛毫無喜色:“我從簡天助手中拿回來的。”

“他人呢?”

“以為你在唐家客棧,你那班弟兄已押解過去,聽你發落。”

白禹奇肅然起敬,說:“燕姑娘不愧女中豪傑;一出馬,僅追回失金,還將歹人抓回,佩服佩服。”

張俊明忙問:“小陶、小馬犯下命案,不知可有消息?”

“有,小陶小馬給簡天助制住,你那班弟兄趕到,正好逮個正著。一併解往白家客棧。”

張俊明喜形於色,說“太好了!”隨又一凝臉,郝然道:“全由燕姑娘追回,張某太汗顏了。”

“張捕頭太客謙了,若非你們防守嚴密,只怕簡天紅早攜金遠走高飛,又因失金消息四處傳播,老百姓才提高警覺,若非我聽到一戶農急急鳴鑼,哪裡可能找到簡天助兄妹?是你早已佈下天羅地網,我才能如此順利。”

張俊明心中梢喜,拱手道:“多謝燕姑娘好說詞,燕姑娘不居功,張某越發汗顏。”

“好了,好了,大家都有大功。”白禹奇說:“張兄佈下天羅地網,燕姑娘追回失金,擒回歹人,都是大功一件。”轉臉對鐵龍道:“由其許下諾言,追回矢金,賞金五十兩,燕姑娘、張兄、還有那鳴鑼的農戶,都有大功,去把金子拿來。”

“不!這一刻萬事莫如救人急。”燕燕飛抓起三尺長劍,眼望小薇說:“春花被擄多久?”

小薇想了想,說:“不到一個時辰。”

“人往哪個方向走?”

小薇理直氣壯道:“我不知道哇,我眼睜睜看那人把春花抱出去,然後,我掙扎爬到門口,一陣天旋地轉就昏過去了。”

“你是否聞到什麼香味?”

“有啊!怪香的,我正覺奇怪,人就暈了。”

燕燕飛盯白禹奇問:“派人搜尋了嗎?”

“大半護院都出動了。”

燕燕飛返身即走:“我也出去看看。”

悟凡、悟明打外頭進屋,看悟塵燈下兀自發呆,悟凡瞄悟明一眼,說:“去煎藥。”悟明點頭,抓了藥包往外走。

悟塵不解:“做什麼?”

“給你療傷,大約三兩帖,便無大礙。”

悟塵悶悶道:“這點傷,管它做什麼?”

“瘀傷不去,只怕常要隱隱作祟,不可不慎。”

悟塵靜默一下,說:“採花大盜白家莊出現,你剛才在外走動,可有其他消息?”

悟凡搖頭。

悟塵嘆道:“眼前如大海撈針,要追回寶經,怕是不易,依我看……”瞧一眼悟凡:“玉扳指給我。”

悟凡取下手中玉扳指,納悶看他。

悟塵端詳一下,說:“何不從此處著手?”

“怎麼說?”

“你記不記得寶經被奪那夜,有人吃你一掌?”

“當然記得。”悟凡回憶道:“當時我將氣灌扳指上,朝對方胸口擊出一掌,出家人慈悲為懷,我手下留了情,那人受了傷,卻未必有性命之憂,只是玉扳指痕跡,怕是永遠留在胸口。”

悟塵沉吟一下,說:“與其盲人瞎馬,不如循此線索追蹤,說不定有所收穫。”

“說得有道理。”

忽聽外面一陣騷動,悟明急去探頭,看捕快們押著簡天助、小陶、小馬等。悟凡大喜道:“那彈琵琶的簡天助給逮到了。”

悟塵亦是一驚,向外頭瞄了一眼,果真看簡天助頭頸上了伽鎖,給捆綁得嚴密。想簡天助兇狠潑辣,別人竟能擒他,自己卻如此窩囊,栽在他妹子手下,越想越是羞慚,澀澀道:“這些官爺倒是好能耐,將這姓簡的擒回。”

“師兄。”悟凡壓低聲,神秘兮兮道:“這是大好機會,既然懷疑姓簡的與寶經有關,何不從他著手?”

悟塵點頭道:“好主意。”

燕燕飛四處走了一圈,毫無蛛絲馬跡可循,又懸念白家莊,擔心採花大盜去而復返,正準備折回,瞥見星星點點燈火移來,燕燕飛向那燈火馳行,快接近,為首的叫:“燕姑娘!”

燕燕飛一看,竟是張俊明,便問:“你也出來尋覓?”

“在下那班弟兄四處尋查,至今尚無半點蹤影,夜已深了,燕姑娘快請回白家莊歇下。”

“多謝關心。”燕燕飛問:“你到何處去?”

“到唐家客棧,準備將人犯押回白家莊。”

“方便嗎?”

張俊明略一沉吟,說:“本來不想麻煩白家莊,白少爺說人犯在外,看守諸多不便,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先行押回,再作打算。”

“即如此,你忙活去吧,我要返白家莊。”

話罷,彼此告別,燕燕飛看夜已深沉,快馬馳騁,進得白家莊,家丁迎出,將她座騎牽去安置,燕燕飛直趨內院,快近小薇門口,突有一人閃出。那人站在黑地,一語不發,只是靜靜揪住燕燕飛,夜深人靜,那模樣,倒教人疑為鬼魅。燕燕飛定神一瞧,竟是今夜在“奇園”奏琴的紫衣女子,這會兒她口鼻依舊蒙著輕紗,燕燕飛不禁脫口道:“琴兒姑娘,你怎會在此?”

琴兒先是不語,雙眼緊緊揪人,彷彿揪住一個不相識的人。燕燕飛越發訝異,問:“今夜在奇圍聽你撫琴,難道不認識我了?”

琴兒冷冷發話:“當然認識。”

“你怎會在此地?”

她立即碰了回來:“燕姑娘認為我不該在此地?”

燕燕飛驚疑看她,聽她話裡充滿敵意,越發困惑,不覺問:“聽姑娘言語,似乎對我不滿?”

琴兒不意對方如此直率,愕了一下,道:“不錯,少爺見你一身本事,對你格外倚重,你竟不把白家莊當一回事!”

燕燕飛奇道:“我怎地不把白家莊當一回事?”

“你既答應少爺,守護小姐,怎地不當一回事,導致春花被擄,你自已倒一想想看,擄的是春花,若擄的是小姐,你倒是怎麼向少爺交代?”

燕燕飛愣了一愣,雖自覺理屈,但對方盛氣凌人,教人難忍,便冷冷道:“我縱有差池,也輪不到你來數落!”

“你倒是神氣!”琴兒冷笑道:“春花雖只是一個婢女,一樣是人,春花被擄,不知你於何安?”

燕燕飛一昂頭,不樂道:“任何人被擄,都教我於心難安,你若無事,請你回去好生侍候你們主子!”

“小姐也是主子,我在此處,也是侍候主子。”

燕燕飛一訝:“莫非白少爺派你來此?”

“這是自然,護院四處搜尋去了,採花大盜若去而復返,誰來擔待?”

燕燕飛聽她說話衝裡衝氣,雖大大不樂,但白少爺既派她來此守護,想必有些身手,便捺下性子,試探問道:“白少爺既命你守護,想必你身手不差?”

“在燕姑娘面前,哪還敢談什麼身手?要不,少爺怎會對你如此倚重?”

一昂頭,冷言冷語道:“聽說你奪回失金,少爺對你讚不絕口,只怕日後少爺對你要更加倚重,我倒是奉勸你一句話,財物上白家莊去得起,人,白家莊可失落不得。別仗著你身手高強,便把白家莊當客棧旅店,只圖吃飯睡覺,節骨眼兒卻溜之大吉!”

“你……”燕燕飛氣忿已極,但轉而一想,這琴兒說話如此刻薄,已自失尊嚴,看她外貌嫻靜技好,實則心思狹窄,未免可憐,心念及此,心緒轉為平靜,說道:“琴兒,你如此胡言亂語,莫非有什麼心病?賺我礙眼?存心將我氣走?”

琴兒一怔,吶吶無詞以對。

燕燕飛隨又昂然道:“你若存心將我氣走,我偏不走,採花大盜已在白家莊出現兩次,我倒是對三百賞金大有興趣,抓了大盜,領了賞金,何等愉快!”

琴兒眼眸凌厲一掃,冷冷道:“聽你口氣,大有勝算,你燕姑娘真是驕傲,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逮著那採花大盜!”

燕燕飛微笑著,輕言細語說:“我權把白家莊當客棧旅店,吃飯睡覺,住個十天半月,守株待兔,不怕採花大盜不來自投羅網!”

“你倒是狂妄!”琴兒忿忿道:“姑娘家如此狂妄,也不害躁!”

“我燕燕飛一向如此,碰到謙和有禮的,他敬我一尺,我回他一丈,遇到態度橫霸的,我比他更加狂妄!”

琴兒氣極,怒眼相向,只說了:“你……”便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我倒覺得,你不妨回去彈琴自娛,修心養性!”

琴兒狠狠盯住她半晌,突一扭身,忿忿而去。

※※※

這間房原是簡天助兄妹住的,這會兒簡天助和小陶等三人拘押此地,三人均靠牆,小陶、小馬奄奄一息,嘴裡每隔一會兒發出含糊不清呻吟聲;簡天助垂下頭,合上眼,似已入夢;捕快胡青、小羅雙手支顎,打著盹。

忽有人輕經叩門,胡青揉揉惺忱睡眼,開門一看,竟是悟凡、悟塵,胡青訝道:“什麼事?”

悟凡合十道:“阿彌陀佛,官爺辛苦。”

胡青捆極,聲音透著不耐:“這麼晚了,兩位有事?”

悟凡說:“兩位官爺,奔波忙碌,大約甚為疲累,這會兒又要看守人犯,格外辛苦,我二人毫無睡意,願意代勞,官爺何不床上睡?”

小羅也抬起頭來,朝他們望一望,眼皮隨又沉重垂下去,不停打著呵欠。

從傍晚至夜深,東奔西跑,忙得焦頭爛額,的確疲累,偏還要看守人犯,兩人不敢掉以輕心,卻又不敵睡蟲,忍不住打起盹來。坐在窄椅上磕睡,的確辛苦,只覺渾身上下似有小蟲爬來爬去,十分煩燥難受,恨不得往床上一躺,酣睡一番,卻又擔心一酣睡即不省人事,犯人若逃跑了,那還得了,這下聽說悟凡、悟塵自願代守,不覺喜出望外。胡青、小羅對望一眼,暗忖這兩名和尚,原本為查易筋、洗髓二經而來,不致有什麼惡意,何況他二人今晚還與簡天助交過手,又提供線索,這會兒由他二人代守,再好不過。

胡青道:“如此,偏勞兩位師父了。”

小羅也說:“我們稍作休息,有事務必喊一聲.”

兩人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不久,即有輕微鼾聲傳出。悟塵走前幾步,舉手在兩人臉上晃晃,毫無反應,遂回到桌畔,捧起油燈,和悟凡行至牆邊。

簡天助並未入睡,只是閉目養神,當兩人自告奮勇,說要代勞,他已心生疑惑,不知這兩個和尚要玩什麼花樣?看兩人走近前,突然一昂頭,神情充滿敵意,悟凡定神瞧瞧他,沉聲道:“得罪了!”突地抓他前襟,衣釦一聲輕響,前胸露了開來,簡天助手腳被捆住,掙扎不得,人卻在霎那間暴怒起來,額上青筋暴出,忿忿道:“臭和尚,做什麼?”

“你死不承認去過常樂寺,我倒要瞧瞧!”

簡天助由憤怒轉為茫然,皺眉問:“你瞧什麼?”

悟凡就著燈火看了一下,咦了一聲:“奇怪,怎麼沒有?”

突聽得有人問:“什麼東西沒有?”

眾人循聲一望,看張俊明站門口,小羅、胡青一前一後蹦的坐起,急躍下床,張俊明瞧瞧人犯,揪揪悟凡、悟塵,又盯著小羅、胡青問:“怎麼回事?”

“頭兒……”胡青叫了一聲,吶吶說不出話。

“阿彌陀佛!”悟凡急道:“是我們看兩位官爺太疲累,自告奮勇,替他們看守。”

張俊明深深盯緊悟凡,正色道:“你剛才抓開他衣襟看什麼?”

“我……”悟凡看看張俊明,又瞧瞧悟塵,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悟塵忽有主意,便眼光一掃眾人,隨後盯住簡天助半晌,這才緩緩說:“常樂寺失落寶經當晚,有一人奪得寶經欲走,悟凡情急,在他右胸擊出一掌,當時他戴有玉扳指,氣灌扳指,在皮肉上留下痕跡,我們懷疑這人是簡施主,故而抓開他衣襟,看看是否真留了痕?”

簡天助臉色一變,整張臉陰慘慘,看來怕人極了。

張俊明聽悟塵一說,不覺困惑揪住悟凡,說:“扳指既能留下痕跡,可見出力之猛,那人右胸既遭此重擊,不會有性命之憂嗎?”

悟凡搖頭道:“不會,我將力點聚於扳指,扳指擊打的部位,並非要害,頂多折斷肋骨,指痕是一定留下的。”

張俊明聞言精神一振,興奮說:“兩位為何不早說?採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這正是最好線索。”

簡天助臉色急劇變化,一會兒蒼白、一會兒紅,瞬間又轉成鐵青。悟塵悟凡悄悄留意,可以覺察他似在極度紛亂不安中,他那幾已全瞎的眼裡,有深沉的恨意迸出來。

回到房裡,悟凡迫不及待問:“師兄似乎特意將扳指留痕的事說與簡天助聽?”

悟塵微笑道:“不錯。”

“有用意嗎?”

悟塵領直:“自然有。”

“說來聽聽。”

“簡天助身上沒有扳指痕,我們想找新的線索益發困難。”悟塵沉思一下,繼續說:“如果簡天助就是那天到常樂寺去的騙子,可以想見,寶經必與他有關。我在張捕頭面前談扳指留痕,簡天助神情十分激動,眼裡還有恨意,如果我猜得不錯,簡天助可能因寶經與人結仇,卻又找不到仇家,不然為什麼聽到扳指留痕,神情如此激動?”

悟凡邊沉思邊點頭:“有道理。”

“簡天助雖一時找不到仇家,但總有蛛絲馬跡可尋,我故意把扳指留痕的事說與他聽,簡天助很可能採取行動,我們盯住他,說不定有新發現。”

“話說得的確有理,只是簡天助如今犯案被拘,縱有線索,他又怎能採取行動?”

“別忘了,簡天助並未殺人,他只是從惡徒手中奪金,據為己有,若要量刑可能也不重罰他,無非與失金案有關,說不定張捕頭網開一面,將他走,也未可知。”

“若是不放呢?”

“那也無妨。”悟塵壓低聲,神秘笑笑:“只要有人願意救他,小小牢,又能奈何?”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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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41:22 |只看該作者

七  碧玉簪

曙色漸漸亮起,燕燕飛醒來,只覺屋裡悶得快要窒息。她抓起梳子,漫不經心梳順,紮好辮子。翠羽打來一盆水說:“請燕姑娘盥洗。”

這翠羽,自春花被擄後,鐵龍特意將她調了來,燕燕飛想起昨天傍晚馬廢失火,她給賊人蹦了兩腳,不覺問:“腳上怎麼樣了?”

翠羽說:“裹過傷,不礙事了。”

燕燕飛看她年紀甚輕,忍不住問:“你多大?”

翠羽說:“十七歲。”眼盯燕燕飛,仰慕道:“燕姑娘好了不起,將三百兩黃金追回來,又逮住歹人。”

燕燕飛淡淡一笑,說:“你剛才外頭打水,有沒有春花消息?”

翠羽臉色一凝,搖搖頭說:“春花好可憐,我要是給擄了,還不如死掉算了。”

燕燕飛更覺窒息,半晌不發一言,翠羽看她一臉凝重,也不敢再說閒話,只是小合翼翼瞧她一眼,說:“我去廚房端東西,燕姑娘是不是這會兒吃早飯?”

燕燕飛瞄一眼床上,小薇睡得香甜,她輕輕搖頭:“等小薇起來一塊吃吧,我出去走走。”

她急急往外走,屋裡太氣悶了,若不走出去,似乎喘氣不得,要悶壞人。

這會兒她環繞內院漫步,院中花花草草甚為繁茂,惦記要去看老爹,卻又遲疑,晨霧迷濛,花草上露珠點點,時候太早了,不是要打擾老爹好夢?

另端屋裡傳來木魚聲,燕燕飛聽小薇說過,這白家莊,女眷甚少,除了小薇,便是兩個年紀老邁的大媽大孀,閒來無事吟經禮佛,寂靜的內院益發肅穆,小薇就賺內院太暮氣沉沉,老喜往外頭跑。

燕燕飛繞行內院一圈,至一處月門,抬眼一看,那端正是奇園,昨晚鐵龍就是引著她,穿過月門,直奔奇園的。放眼奇園外圍,林蔭遮天,羊腸曲徑迴繞,晨霧下的奇園寧靜安祥,整幢園子似被林蔭環住,她極目一望,奇園雖依稀可辨,卻看不真全貌,隱隱約約,甚是神秘。

忽然,腳下似踩住什麼東西,硬硬的,把腳底都扎痛了,燕燕飛俯首撿起,是一支碧玉簪,簪上還有兩根頭髮,燕燕飛微微一愕,將碧玉簪捏手中。

她納悶,誰的髮簪?能進出奇園的,就只鐵龍和琴兒。難不成是琴兒的嗎?

轉回屋裡,翠羽已擺出一鍋粥,幾碟醬瓜醬菜,炸花生等。

小薇床上叫:“春花!春花!”邊叫邊睡眼惺惺坐起身子。

燕燕飛訝然道:“你做什麼?”

“我要外衣嘛!”鼻音濁重道:“春花呢!春花哪兒去了?”

“你忘了,昨天晚上……”

小薇霎時一呆,眠著嘴,睜大眼,睡意全去了,兀自抓起床邊衣服穿上了,走到梳妝鏡前,鬆了辮子,有些賭氣道:“都是春花幫我梳頭的。”

燕燕飛稍一愣,反問:“你自己不會?”

“會啊!”小薇玩弄頭髮,眼臉低垂,嘴眠得更緊,似要哭出:“每次都是她幫我扎蝴蝶結。”

燕燕飛柔聲問:“你自己不會?”問後不覺鼻子一酸。

“會啊!”似給硬住,聲音一下嗚咽:“就是不習慣嘛!”

抓起梳子,有一搭沒一搭梳起頭髮,一臉心事重重,梳好了,丟了梳子,捧出一個匣子,蓋子掀開,裡面各式各樣耀眼首飾,她瞄了一眼,抓出一支玉簪,放手中端詳著,再也忍不住,雙肩聳動,吸吸鼻子,哭了起來。燕燕飛細看那簪,大吃一驚,碧綠的色彩,長短似小指,這碧玉簪,太眼熟了。

小薇漸漸止了哭,說:“這簪子,春花送與我的,她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燕燕飛越發驚奇,問:“你說,這是春花送與你的,她還有一個?”

“她有個舅舅,住縣城,是玉匠,有一次她去舅舅家玩,她舅舅送她一支,她好喜歡,又捨不得戴上,她舅問她為什麼?她說要給我,她舅一聽,又給了一支,兩支同一塊玉切的,看起來一模一樣。”

燕燕飛忙問:“她是否天天別發上?”

“是啊!”小薇說:“就是我沒有,東西多嘛,戴都戴不完。”她把答往發上一別:“今天我要別這支簪子。”

燕燕飛只覺呼吸急促,人快要窒息,屋內,似乎更悶人了。

忽聽外頭有人揚聲道:“燕姑娘在嗎?”

翠羽說:“是鐵管家。”忙探出頭去,說:“燕姑娘在屋裡呢。”

鐵龍進得屋來,身子微前傾,謙卑道:“主人在東廂房,請燕姑娘去一趟,捕頭大人也在。”

小薇早已忍不住,說:“鐵龍,你們什麼時候把春花救回來?”

“小姐別心急。”鐵龍溫和道:“少爺請燕姑娘去,就是商量對策,如何救春花回來。”

小薇噘噘嘴,悶悶道:“還救得回來嗎?你們連採花大盜是誰都不知道,採花大盜在哪裡也不知道,還救得回來嗎?”眼眶一紅,淚水奪眶,滴滴沿腮滾落。

鐵龍沉默一會兒,說:“少爺找燕姑娘去東廂房,正是要想個法子,小姐別難過,事情總有辦法可想。”

“我也去東廂房,我要聽聽你們有什麼好法子?把春花救回來。”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要救春花,就像救鎮上其他童男童女一樣,先把採花大盜揪出來。”

“誰都知道要把採花大盜揪出來。”白禹奇眼目灼灼盯住對方:“只是,總該有個好法子。”

“這事大為棘手,不過,依我看,眼下已有轉機。”

“有轉機?”白禹奇訝道:“張兄是否有新線索?”

張俊明正要說話,聽得簾子響動,轉臉一看,是燕燕飛、小薇、鐵龍等。

張俊明說:“正等著燕姑娘。”

小薇眼瞪張俊明,說:“張哥哥,什麼時候把春花救回來?”

“春花自然要救,只是,得先合計合計。”

“你們得快合計,要不然春花恐怕……恐怕就像那些給馬兒馱回來的,好慘好可怕哦!”

“小薇!”白禹奇橫她一眼,對鐵龍道:“把小姐請出去,大人議事,小孩走避,免生枝節。”

小薇嘴一噘,眼圈泛紅,不服氣道:“春花是我屋裡的人,與我情同姊妹,你們把我當小孩,還不許我聽……”說到末了,聲音硬嚥,眩然欲淚。

白禹奇似沒瞧見她欲哭模樣,冷凝著一張臉,鐵龍朝外作個手勢:“小姐,請!”

小薇偷瞄白禹奇,見他一臉霜意,毫無轉寰餘地,便懊惱一瞪鐵龍,萬般委曲,老大不情願走了。

白禹奇立時抹去臉上寒霜,誠懇道:“張兄說有轉機,不知有何轉機?”

“白兄記不記得那兩個假扮書生、相士的和尚?”

白禹奇眉心一動,說:“記得。”

“白兄是否也還記得,那兩個和尚是來追尋易筋經、洗髓經?”

白禹奇凝重點頭:“不錯。”看住張俊明,疑惑問:“你說有轉機,與兩個和尚有關嗎?”

“採花大盜若與易筋、洗髓兩經有關,就與兩個和尚有關,也就大有轉機。”

“如何說?”

張俊明說:“只要先找出一個人。”

“誰?”

“右胸有玉扳指痕的人。”

鐵龍已折回,聞言一愕,白禹奇、燕燕飛驚奇傭望,燕燕飛忍不住說:“為什麼?”

“常樂寺失落寶經當晚,有一個奪經的,中了悟凡和尚一掌,那悟凡將氣灌扳指上,留下痕跡。”

眾人沉默,半晌,白禹奇問:“張兄這消息是否來自和尚?”

“是.”張俊明說:“和尚懷疑,簡天助可能會赴常樂寺奪經,昨夜抓開他衣襟查看。”

“簡天助?”白禹奇問:“你說那個彈琵琶搶金子的瞎子?”

張俊明點頭稱是。

“究竟……”燕燕飛疑道:“他右胸可有板指痕?”

張俊明搖搖頭:“這會兒簡天助正拘押白家莊,我打算釋放簡天助。”

白禹奇困惑問:“為什麼?”

張俊明神秘一笑:“簡天助只是從賊人手中奪金,並末犯下命案,這種罪狀,可大可小,大可押之,小可放之,沒什麼大不了.”

燕燕飛沉思一下,嘴唇糯動,欲言又止,忽地朝張俊明一笑,張俊明唇邊笑意更深。

白禹奇突喚聲“鐵龍”,眼梭張俊明、燕燕飛二人,說:“三百兩金子失竊,我承諾追回金子賞五十兩金,張捕頭佈下天羅地網,燕姑娘奪回金子,又擒得歹人,再加那農戶鳴鑼,三者配合無間,才有大功,我想賞燕姑娘二十兩金,張捕頭二十兩金,另外十兩金,賞與農戶。”

鐵龍已將金子捧出,張俊明搖手道:“追回金子,本是我份內之事,何況金子是燕姑娘追回,在下羞愧汗顏,如何敢受?”

“如何不敢受?”白禹奇說:“你那班弟兄,昨夜又是救火,又是追賊,忙得人仰馬翻,權當搞賞吧。”看燕燕飛似有推辭之意,遂說:“燕姑娘居大功,千萬別推辭才好。”

忽聽外面隱隱叫喊聲,眾人正疑,小傳進來報道:“頭兒,有人闖進牢房。”

張俊明一愕,急問:“哪間牢房?關小陶、小馬的?還是簡天助?”

“簡天助。”

張俊明鬆了一口氣,微笑道:“悄悄吩咐弟兄,虛應了事。”

小傳一訝:“頭兒意思是?”

“既有人要救他,縱之何妨?”

※※※

闖進牢房共計三人,其中之一是簡天紅。

簡天助在郊野被制伏後,簡天紅尾隨,隱約聽得那班捕快說:“回唐家客棧。”人家有馬代步,她沒有,故而趕到唐家客棧,已夜深人靜,找到原住房,見裡邊有燈光,小心翼翼從門縫往裡瞧,瞥見兩捕快守著,哥哥和小陶等人被拘押一處。簡天紅自然想救哥哥,卻又不便貿然闖人。好不容易看捕快打起噸,心裡七上八下之際,忽聞隔壁有響動,天紅忙躲閃。

原來悟塵悟凡上前叩門,已進得屋裡,簡天紅一想屋裡四人守著,更不能輕舉妄動了。直至張俊明前來,將人押走,簡天紅又累又飢,自忖無力救人,

便黯然目送。又怕簡天助不放心她,躲在角落,作幾聲貓叫,邊叫邊遠遠瞅過去,果然簡天助略一遲疑,腳步踟躊不前,捕快催他:“走啊!”他這才挪步前行。兄妹倆如此這般招呼過,簡天紅心寬了些,等張俊明一夥人去後,潛入廚房偷點吃食,又找間空房,悄悄安歇。第二天天不亮溜出,往白家莊行去。

一夜養精蓄銳,精神已大好,來到白家莊,簡天紅躲躲閃閃,四處探看。

摸索大半晌,才發現兩個穿公服的走進一間屋,又隔半晌,另兩個出來,其中一個打著呵欠道:“真悃,那兩個東西整晚嗨嗨個沒完,真想給他兩個耳刮子。”

兩人過去了,簡天紅想大約這是牢房了,從懷裡抓出匕首,意欲闖入,眼睛貼著門朝縫裡瞧,看裡面有柵欄,柵欄之內,小陶小馬斜靠稻草裡上,隱隱約約似有呻吟聲,簡天紅極目搜索,心下納悶,怎就不見簡天助?

她再瞄一眼,傍邊另有一間屋,木頭窗格上貼著棉紙,絲毫不象牢房。正疑惑間,後面傳來腳步聲,簡天紅躲起,看一個著公服的進去了,半晌另有兩人出來,其中一個道:“這一覺睡得真舒服。”

“那瞎子倒也安靜,這會兒還睡得像豬。”

“頭兒也真好度量,那簡瞎子不與那二人同一牢房,頭兄竟然準了他。”

“頭兒大約想,要不是瞎子從惡徒手中奪金,金子早就飛走了,依我看簡瞎子大約不會有什麼大罪,審問兩下,說不定就放了。”

簡天紅聞言一愕,若審問兩下就放人,她冒險衝入,豈不自找麻煩?但,不免困惑,不知哥哥究竟怎麼了?等二人走過,她手沾口水,將窗格上的棉紙濡破,從破洞朝裡瞧,裡面是一間房,有幾張簡陋床裡,有兩個人躺著,兩個人坐著,靠裡角又有一床,躺床上那人不是簡天助還有誰!簡天紅心想,這哪是牢房?恐怕是那班捕快的睡房吧?心中越發遲疑,不知該如何才好?

正舉棋不定,聽得有人叩門,簡天紅回頭一看,竟是兩個蒙臉的,心中甚驚,門一開,兩蒙臉陣風也似衝入,聽得裡頭大喊:“你們做什麼?”

簡天紅呆住了,不知兩人要做什麼,即刻尾隨閃入。這下簡天助霍地坐起,滿臉驚異,一見天紅,表情一呆,天紅看他手上腳上皆有一長鈴,激動道:“我來解開!”

昨夜簡天助離開唐家客棧,心裡還惦記著,不知道天紅人在何方?聽到貓叫,大為歡喜,知道天紅已潛回,近在咫尺,他強作鎮定,故意停下腳步,無非暗示天紅“暫時留此”。明白自己妹子行蹤,他心一寬,決定好好睡上一覺再作道理。不料這會兒睡夢正熟,突闖入兩個蒙臉的,心下正疑,看簡天紅也跟進,一時以為簡天紅找來幫手。兩蒙臉手持短棒,與捕快交手。天紅蹲下身,看鈴子另端用粗繩繫住,栓床底木樁上,簡天紅拿匕直劃粗繩,三五下劃開,兄妹正欲竄開,忽然又奔進幾個捕快,簡天助兄妹聯手對付,怪道人一多,這些捕快似乎越發不堪一擊,兩蒙臉持短棒揮舞,更是所向披靡,簡天助兄妹正逃至門口,驀然有人攔在前頭,沉聲喝:“哪裡走?”

眾人聞言皆大吃一驚,來者也是蒙面漢,只見他手握二尺利刀,迅即刺向簡天助右胸,簡天助一閃避開,蒙面漢再逼前,又是一刺,簡天助機靈避過。

眾人驚愕,這蒙面漢殺氣沖天,看來是欲殺他而後快。天紅瞧著不對勁,說了聲:“哥,接著。”將匕首拋了過去,簡天助接在手中,當胸擋住,蒙面漢又要撲前,闖進救人的兩蒙臉,手持短棒,齊來救簡天助.

持利刃的蒙面漢越發蠻橫,拳腳齊發,一邊抵擋兩根短棒,一邊伺機殺向簡天助,一傍的捕快面面相呈,莫名所以。

蒙面漢刀刃送前,直取咽喉,簡天助即向後一仰,連續兩個“鶴子翻身”,等落地站穩了,冷冷發話:“你為何要置我於死地?”

這當兒,兩蒙臉短棒在手,嚴防蒙面漢刺殺簡天助,蒙面漢眼見行動被阻,十分氣惱,瞪著眼,默不吭聲,簡天助聲音更冷:“是有人指使你來殺我?”蒙面漢仍不語,簡天助冷笑道:“為何不說話?是不是怕一開口,暴露身份?”

蒙面漢顯然恨兩支短棒礙事,乾脆一招“迎賓送禮”,往左送去,其勢甚猛,若非蒙臉甲閃得快,怕要正中胸口。不一瞬,蒙面漢再一招“宿鳥投林”,其勢更兇,若不是蒙臉乙急避他刀鋒,利刃怕要直刺咽喉。兩蒙臉因避他攻勢,急閃兩旁,蒙面漢得此空隙,一個飛竄,刀鋒回收,迅即一招“毒蛇反尾”,直挑他胸口,簡天助側身一仰,急避刀尖。

忽聽得腳步紛裡,眾人抬眼一望,張俊明已和白禹奇、燕燕飛趕來。張俊明一看三個蒙面漢,怔了一怔,急問:“怎麼回事?”

一名捕快指兩蒙臉和簡天紅說:“他三人闖進,欲將人犯救走。”又指蒙面漢:“這人,似乎欲取簡天助性命!”

張俊明決然道:“全部拿下!”

簡天紅急喚簡天助:“哥,快走!”

拉著簡天助,扭頭就跑,蒙面漢哪裡肯放,尾隨其後,緊追不捨,這會兒不只捕快追來,白家莊護院也攏聚過來,簡天助兄妹邊跑邊打,蒙面漢則力敵眾人,邊打邊追簡天助,眼看快追上,整個人提氣而起,直撲簡天助。緊接利刀揮出,直取簡天助後心,燕燕飛側身竄上,一腳踢掉刀子。

蒙面漢愕了一愕,隨即如一隻野兔,迅速竄逃。

另一端,兩蒙臉的,幾次突出重圍,正要尋路逃出,忽然眼前人影一閃,張俊明已在眼前。

“兩位為何來救簡天助?”兩蒙臉的不說話,張俊明說:“我倒想看看兩位真面目。”

其中一人道:“我們沒有惡意,只想救人。剛才那蒙面漢欲殺簡天助而後快,這人才需要留意。”

張俊明怔了怔,但仍說:“你們兩位究竟是誰?”

其中一人道:“捕頭大人,你我是友非敵,眾目睽睽何必苦苦相逼?”

張俊明恍然說:“我知道你們是誰了,快走吧!”

將眼光一梭,便見簡天助兄妹,意欲外竄,外院等不肯放,兄妹倆與人纏鬥,力拼欲求脫身。張俊明急竄向前,沉聲喝道:“大家住手!”

眾人訝異看他,張俊明凝重對簡天助道:“有人要救你,有人要殺你,你不覺事有蹊蹺嗎?”簡天助一愕。

“我原想放你,只是這會兒,與其放你,不如留你。”

“哥……”簡天紅急道:“我們怎麼辦?”

“簡姑娘,”張俊明微笑說:“你哥留在這裡,比外頭穩當多了,你看看,剛剛那人,欲置他於死地,為了免生枝節,他留下又何妨?”

突有人驚叫:“頭兒,看!”

大家把眼光向外拋去,原來那蒙面漢欲走,燕燕飛一路追蹤,蒙面漢拼了全力奔馳,快近門口,燕燕飛已趕在前頭,攔他去路,說道:“你往哪裡走?”

蒙面漢後退幾步,一邊瞄瞄四周,見旁邊站了一人,立刻有了主意,整個人如一隻大鷹,直向那人撲過去,對方一聲驚叫,再也出聲不得。蒙面漢一手抓緊她手臂,一手掐她咽喉,人疾疾挪步。這被擒的,正是小薇。

蒙面漢眼目機靈梭緊燕燕飛,下顎微仰,似乎面有得色,雖仍不肯開口,意態卻明顯,無非說:人質在我手上,你若敢輕舉妄動,我立即扼殺她!

燕燕飛屏息,正思如何從他手中奪人,卻聽得白禹奇說:“讓他走吧!別教傷了小薇!”

蒙面漢聞言如遇大赦,摟緊小薇飛快往外狂奔,到得門外,一手仍抓牢小薇,一手解牆外栓的牲口,小薇不住打顫,叫道:“燕姊姊,救我,救我啊!”

蒙面漢一手抓疆繩,一手挾小薇,快跑幾步,臨上馬,將小薇一推,策馬而去。

西廂房之內,張俊明凝望簡天助,一手指著椅子,和顏悅色說:“簡兄,請坐。”簡天助滿臉愕然,不敢置信望向張俊明。

“這會兒,你不是人犯,我也不是捕頭,咱們只是江湖上的朋友。”

簡天助老大不客氣坐下,白眼揪緊對方:“我不明白。”

張俊明微笑道:“你不明白什麼?”

簡天助冷冷說:“你何以對我如此禮遇,說什麼江湖上的朋友,姓簡的瞎子不敢高攀。”

“簡兄如此說話,教張某不知如何啟齒。”

“你有話問我?”

張俊明微微頷首,一臉凝重。

簡天助的嘴角閃過冷笑,不耐道:“有話你就問吧,你是官爺,我是人犯,官爺問什麼,人犯敢不回話?”

張俊明站起身,親自倒杯茶擱桌上微笑問:“簡兄知道我做什麼?”

“捕頭大人親自倒茶,姓簡的瞎子敢當。”

“簡兄不必客氣,請問簡兄,你是耳朵聽到我倒茶,還是眼睛看到我倒茶?”

簡天助一愕:“你問這是……”

“簡兄不只聽到我倒茶,也看到我倒茶了是不是?”

簡天助臉色一沉,說:“不錯,我是聽到你倒茶,也看到你倒茶。”

張俊明微笑道:“這麼說簡兄眼睛並不瞎?”

簡天助雙眉一揚,不樂道:“我眼目雖未全毀,與瞎子又有何異?”

張俊明緘默一下,說:“簡兄既如此說,我倒想請教,簡兄這眼目,是被別人所毀,還是自己所傷?”

簡天助白眼一瞪,額上青筋浮起,暴怒道:“你究竟要問什麼?簡瞎子搶人金子,你若問案,與金子有關之事再問,與金子無關,請免開尊口。”

張俊明注視他半晌,神情也不惱,微微笑道:“我說過,這會兒,咱們是江湖上的朋友,我只是與簡兄聊聊,簡兄何必如此暴怒。”

簡天助冷聲道:“我與你不是什麼江湖朋友,你若要問,與案子有關的我作答,姓簡的不想與人作無聊閒談。”

“好。”張俊明臉色一正,說:“你是否知道,為什麼那蒙面漢欲取你性命?”簡天助愕住了。

“你是否與人結怨?否則,那蒙面漢為何兇殘至此,看來欲置你於死地。”

簡天助思索一下,苦笑道:“我的事,自會了斷,不勞捕頭大人過問。”

“好吧。”張俊明嘆了一口氣,隨即又問:“這會兒,你心裡最想做什麼?”

簡天助愕了愕,一抬下顎,昂然看張俊明:“你的意思,我想做什麼,你都可以辦到?”

“盡我所能。”張俊明疑惑問:“你想做什麼?”

簡天助雙眉一挑,說:“你肯放我嗎?”

張俊明以問作答:“簡兄不怕人家追殺你?”

“我姓簡的一個瞎子,有人追殺,值得以性命相搏。”

張俊明略一沉思,微笑道:“若要釋放簡兄,可以,只要簡兄回答兩個問題。”

簡天助臉色一凝:“你說。”

“第一,你是否去過常樂寺?第二,你的眼目,想必從前是好的,後來為什麼受了損傷?”

簡天助慢慢抬頭,盯住張俊明,臉色慘白,眼裡迸出恨意,聲音卻異常平靜:“你的意思,只要我據實回答這兩個問題,你便放我?”

張俊明緩緩點頭。

簡天助繃起臉問:“我妹子呢?她這會兒人在哪裡?”

“你信得過燕姑娘嗎?”

簡天助臉色稍安,輕輕點頭。

“她在燕姑娘身傍,簡兄大可放心。”

簡天助微笑道:“多謝。”臉色隨即一冷:“只可惜,你問的兩個問題,恕不作答。”

“你……”

“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做的事,自已承擔,不敢勞煩捕頭大人。”

※※※

兩人雙騎,並肩出了小鎮,走官道,經破廟,直向前飛馳,至一處,燕燕飛一勒馬,座騎緩下,簡天紅問:“燕姊姊哪裡去?”

“如此馳馬,心曠神怡,倒也愉快。”

簡天紅雙目溜溜她,說:“燕姊姊似乎不只是馳馳馬,是不是?”

燕燕飛含笑看她,道:“你很聰明,騎術也甚好,怪不得將那和尚打得不敢吭聲,可見身手亦不差。”

夭紅雕嶼:“跟燕姊姊相比,差多啦。”

“不必客氣,你年紀輕輕,身手就如此,若再磨練,身手更加不凡。”邊說邊下了馬,簡天紅也躍下座騎,兩人將馬栓樹幹上。簡天紅似乎心事重重,燕燕飛突低叫:“小心!”低叫間,已折根樹枝直掃簡天紅胸口,天紅一忙,瞬間左右一閃,閃開樹枝,燕燕飛微笑道:“閃得好!”

簡天紅這才知道對方與自己耍著玩,不覺嬌憨一笑。

“你哥教的?”

天紅頷首稱是。

“誰教你唱曲?”

“有個老姑媽,小時候教我唱曲,教哥琵琶。”簡天紅黯然道:“老姑媽死了,就剩我與哥相依為命了。”

“倒是不容易,”燕燕飛話鋒一轉,問:“你哥的眼睛,最近才受傷,是不是?”

夭紅愕了一下,細聲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怕不怕?”

夭紅呆了呆,問:“怕什麼?”

“你哥是否與人有仇怨?今日那蒙面漢顯然欲置你哥於死地,看來那人若非與你哥有深仇大恨,就是想殺人滅口。”

天紅不覺打個寒噤,說:“虧得燕姊姊踢掉刀子,否則……”

“那人今日刺殺不成,恐怕隨時還會再來。”

簡天紅面色一變,惶然道:“那怎麼辦?”

燕燕飛靜靜凝望天紅,見她大眼茫然無助,不覺柔聲道:“你與哥哥,似乎不為賣唱,告訴燕姊姊,你們兄妹來此,莫非另有目的?”

“這……”簡天紅恐慌道:“我不知道,要問我哥……”

燕燕飛皺皺眉,誠懇道:“你此刻吞吞吐吐,不肯說實話,萬一仇家再尋上門,只怕,你哥更加危險,你們兄妹相依為命,若你哥……”

“燕姊姊!”簡大紅急掩雙耳,心焦氣躁,歇斯底里叫:“你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

燕燕飛輕輕抓開她掩耳的雙手,眼神明亮注視她,輕柔道:“看住我,天紅。”天紅緬腆望過來,燕燕飛目光堅定問:“你哥為何而來?”

“為……”天紅咬著指頭欲言又止,半晌搖頭說:“不!我不敢說,我說了哥會罵死我。”

“天紅,你寧願你哥罵死你?還是要眼睜睜看你哥出什麼意外?你哥雖身手不凡,但他眼目受損,稍有閃失,不堪設想!”

天紅搓著雙手,噘著嘴,偏頭想了想,咬咬牙說:“是我哥出來找仇家,我看他眼目不便,放心不下,偷偷跟著出來的。”

“你哥為何眼目不便?”

“他……他眼目受損嘛!”

燕燕飛急追問:“為何眼目受損?”

“我……我不知道……我聽哥悲痛莫名說,他本是一個眼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受損,此仇若不報,生有何歡?”

燕燕飛緊迫盯人:“你哥仇家是誰?”

“我哥不肯告訴我,他說,他、心裡有數。”

“那天你哥奪了金子,卻要你先攜金逃走,莫非他想留下報仇?”

簡天紅點點頭說:“我哥說要留下來,與仇家惡鬥!”

“看來,你哥仇家就在小鎮附近。”燕燕飛沉思一下,忽有所覺,對簡天紅說:“有人來了。”

果不其然,聽得有人高喊:“燕姑娘!”

燕燕飛回臉一看,竟是鐵龍。

鐵龍瞄瞄簡天紅,又看看燕燕飛,神色怪異,燕燕飛訝道:“鐵管家來找我?還是正巧路過?”

“專程來找燕姑娘。”鐵龍說:“林老爹身子已經好多,已收拾好行裝,說要前往長沙尋張獻忠,我家主人不敢應允,請燕姑娘回去再說。”

燕燕飛忙道:“既如此,我立即回去。”對簡天紅說:“走吧!”

鐵龍斜眼一魄簡天紅,燕燕飛察覺,不禁問:“鐵管家莫非有話要說?”

“是。”鐵龍說:“請姑娘借一步說話。”

燕燕飛狐疑一望他,移前去,鐵龍眼揪簡天紅說:“這姑娘不是涉了失金案?”

燕燕飛愕了愕,說:“不錯,此事由簡天助承擔,這姑娘少不更事,如今涉案,雖齡法不容,但年幼無知,聽命兄長,其情可憫。”

“話是不錯。”鐵龍遲疑看燕燕飛:“姑娘與她同行,不怕遭人非議?”

燕燕飛一愕,她本欲將簡天紅帶在身畔,以便照料,看鐵龍對天紅甚是鄙視,天紅即使勉強進了白家莊,怕是難受白眼。心念突一轉,暗忖,何不將天紅暫時安置唐家客棧?只是轉而一想,天紅涉案,唐家客棧人多嘴雜,少不得白眼相加,還得受些冷言冷語,何況採花大盜橫行,春花已被擄去,天紅孤身一人,若有差池,如何是好?

天紅瞧著鐵龍神色詭異,又見他與燕燕飛低著嗓門說話,還瞧他不時偷眼瞄來,滿臉鄙夷,心中已明白正議論她。看燕燕飛若有所思,甚是為難,天紅再也不甘緘默,揚聲道:“燕姊姊,我不與你回去了。”

燕燕飛一訝,問:“為什麼?”

“我不想給燕姊姊添麻煩。”

燕燕飛頓覺心頭一鬆,只是這樁煩人心事甫一卸下,新的掛慮又來了,不覺眉頭皺起,憂心道:“如此說來,你欲往何處去?”

簡天紅雙眼一眨,有了主意,便胡認道:“我回老宅。”

燕燕飛憂心盡去,欣然道:“此時此刻,回到老宅,再好不過。”

天紅疑惑道:“哥什麼時候可以出來?”

“大約很快吧,你儘管回去老宅,你哥出來,就可以逕自回去找你。”

天紅眨著大眼說:“燕姊姊務必告訴我哥,請他回老宅找我!”嘴上說得鎮定,心底卻不免驚惶,怕那欲置哥哥於死地的蒙面漢去而復返,又擔心他與仇家惡鬥,還掛慮他眼目不便,屈居下風,心裡千頭萬緒,憂心忡忡,幾次嘴唇孺動,卻又欲說還休,看鐵龍一雙精明老道的眼揪住她,天紅耽著一肚心事,不敢說,也不願說。

燕燕飛說:“你此刻啟程,快馬加鞭,黃昏之前,到不到得了老宅?”

簡天紅點頭道:“到得了。”

燕燕飛從袖裡抓出銀子,往她手中一塞,說:“趕緊上路,千萬別耽擱。”

燕燕飛進門,林老爹與白禹奇正聊天說著話,只瞧林老爹一身乾淨俐落,桌上還擱著一個包袱,燕燕飛凝目端詳,見他病容盡去,神情嬰爍,遂問:“老爹要走了?”

林老爹凝重道:“我憂心如焚,如何能不走?”

燕燕飛點頭道:“既如此,老爹路上千萬保重。”從袖中取出幾枚小金元寶,又抓出一把銀子,瞧著白禹奇一笑說:“昨夜,白少爺賞了金子,老爹路上不愁盤纏了。”

林老爹搓搓雙手,驚喜得不知所措,咧著嘴,頻頻道:“這怎麼好?怎麼好?”

燕燕飛看他神色驚喜,不覺微微一笑,隨又臉色一凝說:“老爹身子剛好,不宜跋涉,我想另外再僱輛車,把老爹送到長沙。”

鐵龍一旁說:“姑娘這主意好,只是張獻忠如今在長沙,只怕長沙此刻猶如鬼域,也不知車伕敢不敢去?”

林老爹眼色一點,懊惱道:“這孽種造孽太多,就算沒有車伕敢去,老朽爬也要爬到長沙,向他要腦袋!”

眾人聞言面面相里,白禹奇深深盯燕燕飛一眼說:“老爹年邁體弱,實不宜再作跋涉,要僱車倒也不難,只要找個機伶可靠的車伕,多給車資,自能將老爹送至長沙。”轉臉對鐵龍說:“派人去僱車吧!”

鐵龍轉身欲走,白禹奇說:“等等,白家莊也要略盡棉薄。”鐵龍會意,將早預備好的兩錠元寶奉上。白禹奇說:“這是十兩金子。”

老爹愕了一愕,急急搖手道:“老朽貧病潦倒,承白少爺收容,又施以醫療,怎能要你金子?”

白禹奇微笑娣視燕燕飛說:“燕姑娘一個出外人,都有厚贈,白某更應略表心意。”

林老爹趕忙搖頭說:“老朽不敢受,不敢受。”

燕燕飛凝望兩錠元寶,不禁微微一笑,白禹奇瞥見了,訝異道:“燕姑娘笑什麼?”

“白少爺善心義舉,真是令人感佩,只是兵荒馬亂,老爹手無縛雞之力,兩錠大元寶,使用起來有所不便,怕遭人凱覦。”

“說的是,說的是。”林老爹迭聲道:“白少爺若執意要給,給點碎銀子就成了,十兩金子,不敢收。”

白禹奇略一思索,不覺佩服燕燕飛心細如髮,一點不錯,手無縛雞之力,攜兩錠金元寶,怕要惹來災禍,當下說:“有道是窮家富路,白某隻想出門在外,寬裕點好,末顧及其他,虧得燕姑娘一語點破,慨如此,鐵龍,你去取來十枚小金子,一枚一兩,讓老爹此去十分順利。老爹,你看這樣可好?”

“不敢受,不敢受。”老爹連連搖手,臉色惶然。

燕燕飛勸道:“白少爺一番美意,老爹再別推辭,若是路上再有波折,老爹才不愁盤纏。”

林老爹感激望白禹奇,隨又苦惱對燕燕飛道:“人真是矛盾,先前盤纏用盡,心中甚是愁苦,這會兒你們給這許多盤纏,倒又教我發愁,不知如何攜帶。”

“老爹別愁。”燕燕飛微笑道:“你將那碎銀子帶在手邊,至於金子……”

眼睜一轉,端詳老爹,看他穿一件黑袍,說:“老爹將這外袍脫下。”

向人要了針線,將小錠金子,分別縫進幾個衣角,縫完了,又要老爹寬下夾袍,將剩餘的幾枚再縫入。白禹奇怔怔望著,看她熟稔穿針引線,又瞧她嫻靜舉止,心中越發激動,這外型秀麗的女子,不只武藝傑出,動如脫兔,此時此刻竟又如此心思慎密,舉止溫柔,嫻雅如處子。似此外柔內剛,可動可靜的女子,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伴侶麼?恍憾間,一雙眼緊緊被吸牢,一時竟痴了。

張俊明聞訊趕來,一入門,見一個靜靜縫衣,一個痴痴凝望,霎時愕住了。

燕燕飛縫好衣服,抬頭瞥見張俊明站門口,不覺朝他一笑,張俊明這才回過神來。

林老爹靜靜穿好袍子,心中思緒翻騰,環視眾人,激動道:“各位對我情深義重,只要老朽有一口氣在,決不敢忘,”又盯住燕燕飛道:“難得燕飛設想周密,老朽有這樣好義女,不知幾世修來。”

燕燕飛忙趨前抓住他枯手,說:“老爹手無縛雞之力,竟不惜年高體衰,為了天下蒼生千里跋涉,燕燕飛慶幸有緣認識老爹。”兩人默視,林老爹眼裡淚光閃閃,燕燕飛黯然道:“老爹此去,必多兇險,千萬小心才是。”

林老爹一咬牙,堅定道:“再大凶險,老朽都不怕,怕只怕追不上張獻忠那孽種,老朽死不瞑目!”

眾人俱都靜下,睜大眼緊瞅他,林老爹苦笑道:“老朽見到那張獻忠,苦口婆心,勸他別再造殺孽,他若不聽,老朽拼著老命,把他殺了!”

眾人聽了背脊發冷,那張獻忠惡跡昭彰,傳聞不少,每個人聞其惡行,莫不頭皮發麻,就連夜啼的稚子,大人若哄騙無效,只要說聲“張獻忠來了”,孩子立刻襟聲,不敢再哭,其人之兇殘恐怖,由此可見而知。這林老爹竟天真的要去“勸他別再造殺孽”,想來豈不令人膽戰心驚?只是老爹思想固然天真,但他大義凜然的精神,眾人為之肅然起敬。

燕燕飛暗忖,見到張獻忠固然兇險,未見張獻忠之前,想必兇險更大,便忍不住憂心道:“老爹若能多耽些時日,我與老爹同去,路上也安心。”

林老爹搖頭道:“老朽何嘗不想有人同行,只是老朽若再擱一天,那孽種便不知要殺多少人?”他嘆口氣道:“亂世之人如草芥,老朽從延安一路行來,出生入死,早已看淡生死,生死事小,老朽只要有一口氣在,就不願看到張獻忠那孽子殺人造孽!”

大家聽得入神,忽然門口有人張望,張俊明一瞧,是胡青,看他神色倉惶,張俊明急趨門口,問:“有事?”

“那姓簡的好生無禮,他罵人!”

“罵誰?”

胡青遲疑了一下,說:“頭兒,他罵您。”

“姓張的,進來!有種你就進來!”

未到牢房,遠遠聽到簡天助不停叫罵,張俊明愕了一下,急急衝入,柵欄之內,簡天助頭髮蓬亂,額上青筋暴出,眼裡兇光迸射。

張俊明訝道:“怎麼回事?”

簡天助揮舞雙手,咬牙切齒道:“你老子化做厲鬼也不饒你!”

張俊明已滿肚納悶,這下更憋不住,瞪著他問:“怎麼回事?”

簡天助越發暴怒,恨聲道:“你還問我怎麼回事?”揚聲吼叫:“你要老子的命,老子命大,偏不給你!”

張俊明更訝:“我如何要你的命?”

“你在飯食中下毒,想加害我,還故作不知?”

張俊明目瞪口呆,雙眼上下瞅住簡天助,欲辯無詞。

簡天助怒火益熾,目齔欲裂,將一支銀簪啪地摔至柵欄外,罵道:“這銀針本來雪亮亮,我插進飯食,顏色變黑,不是你派人下毒是什麼?”

張俊明急蹲身撿起銀簪,果然前頭呈黑色,忙喚左右:“將飯食取出。”

胡青看飯食盛托盤之內,原封未動,伸手欲取托盤,簡天助往裡一抓,冷笑道:“莫非要毀滅證據?”胡青一愣,簡天助罵不絕口:“市井小民的命算什麼?隨你愛好,想殺便殺,想下毒便下毒!”

張俊明心煩氣躁,忿忿斥道:“你豈可含血噴人,若真有毒,我張某人還你一個公道!”

簡天助突地哈哈大笑,笑完悲忿道:“官府就是天,官爺就是老天爺,還有什麼公道?”

“你……”

簡天助突抓起一陀飯食往外一扔,嚷道:“你若有膽,吃下這陀東西,有毒無毒,立見分曉!”

張俊明怔怔看地下飯食拿銀簪撥了幾下,吩咐胡青道:“將吃食拿去餵狗狗。”

簡天助餘怒末消,咬牙罵道:“我懷疑你們一丘之貉,果不其然!”

張俊明一怔,雙眉一皺,反問道:“什麼一丘之貉?誰與誰一丘之貉?”

“自己心裡明白!”

張俊明越發氣悶,狠狠瞪簡天助,斥道:“你這斯為何胡說八道?教人好惱!”

“先是找人殺我,殺我不成,用毒藥我,姓張的,別以為我犯在你手裡,你就可以置我於死地!”

“我為何要置你於死地?”

簡天助冷笑道:“你自己心裡明白,你們這些詭詐之徒,只要我簡瞎子有口氣在,定不饒你!”

忽聽門外狗兒長嚎,其聲悲悽,張俊明聞之色變,隔了一會有人來報:“死了一隻小狗!”

簡天助臉色陰森森,一雙眼狠狠盯著張俊明,道:“這會兒,你如何自圓其說?”

張俊明茫然看他,不解道:“奇怪!太奇怪了!”

張俊明十分困擾,回到西廂房,皺著眉頭思索,正想得出神,聽到有人喚:“頭兒……”

抬頭一看,是小傅,張俊明想起另一樁心事,問:“小陶、小馬呢?”

“頭兒放心,他二人押往縣城,此刻正在路上。”

張俊明點點頭,看小傅還不走,便問:“還有事?”

“我看燕姑娘往西廂房行來,大約有事找頭兒。”

張俊明眉頭舒開,喜道:“太好了,我正想找她。”

果不其然,有人進來報道:“燕姑娘來了。”

張俊明葛地站起,急急迎出,微笑道:“老爹上路了嗎?”

燕燕飛神色一點,點頭道;“老爹走了。”

“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心煩。”

燕燕飛疑惑注視他。

“剛才有人在簡天助的食物中下毒。”

燕燕飛一驚,略一沉吟,說:“連續有人想取簡天助性命,太不可思議了。”急追問道:“簡天助他怎麼了?”

“這人十分警覺,一個大男人竟然隨身帶了銀簪,剛才用飯前先以銀簪測試,發現有毒,怒氣大發,在牢裡亂罵一通。”

燕燕飛想了一下說:“這人必然吃過暗虧,否則怎地心性如此多疑,帶了銀簪試毒。”

“我也覺奇怪,這人似乎對我充滿敵意,聽他口氣,似乎我蓄意害他。”

“究竟——”燕燕飛納悶道:“那食物是否真有毒?”

“我囑人將食物餵狗,不一會兒,狗兒便暴斃了。”

燕燕飛神色一凝說:“這事太離奇了。”隨又沉吟道:“簡天助以銀簪試毒,可見這人城府極深。”

“我也這麼想……,城府極深的人,有的天性使然,有的曾吃暗虧,依我看,那簡天助是大大吃過暗虧的。”

“你今早難道未曾與簡天助細談嗎?”

張俊明苦笑道:“我是與他細談過,只是談了等於沒談。我問他是否去過常樂寺?問他眼目為何受損?簡天助充滿敵意,不肯作答,更絕妙的,我告訴他,只要回答這兩個問題,便放了他,簡天助寧可被拘,也不肯答覆,只說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做事,自己承擔。真教人悶煞!”

兩人一時無語,各自沉思,張俊明突然想起,問:“他妹子簡天紅呢?”

“我不知如何安置她,天紅涉及失金案,在此不便立足,我已囑她回去老宅等簡天助。”

張俊明點點頭道:“如此甚好,免生枝節。”

“我與簡天紅約略談過一件事,可能有助你辦案。”

張俊明精神一振,急問:“你們談了什麼?”

“簡天助來到此地,無非要尋仇家,與仇家惡鬥。”

“為什麼惡鬥?”

“簡天助跟他妹子說過,說他本是個眼目晶亮的漢子,如今眼目受損,若不報仇,生有何歡?”

張俊明眼睛瞪大,問:“他的仇家是誰?”

“不知道,只是,他既尋到此,搶了金子後又不肯走,可見他的仇家在小鎮附近。”

張俊明沉思一下,突臉有喜色,興奮道:“簡天助若真去過常樂寺,恐怕與寶經脫不了干係,而採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將來破案線索,只怕要從簡天助身上去尋。”

燕燕飛忍不住疑惑:“有人闖入牢房救他,你還說簡天助縱之何妨,怎地又將之拘留,莫非形勢所逼嗎?”

“自然,是情勢所逼,蒙面漢想至簡天助於死地,我將他拘留,無非要保護他,怎知食物有毒,險些要了他的命。”

燕燕飛略一沉思,說:“這事十分怪異,兇手在食物下毒,事情不單純。你說那簡天助在牢裡亂罵一道,他究竟罵什麼?說不定能找出點線索,也未可知。”

“我聽那簡天助說什麼‘你們一丘之貉’,這簡天助似有所指。”

“你可曾追問,所謂一丘之貂,是與誰一丘之貉?”

張俊明吶吶道:“他敵意甚深,嘴裡嚷嚷:‘你自己明白!’把我攪得一頭霧水。”

“下毒之事,捕頭可要追查?”

“查是自然要查,但我以為這食物由白家莊供給,白家莊就有嫌疑,此刻寄人籬下,若要追查,似乎太傷感情,我吩咐屬下,白家莊若不追問,便不聲張,我們私下暗查,不驚動白少爺。”

燕燕飛沉思半晌,點頭道:“本來人命關天,該查才是,只是如今,一波末平,一波又起,採花大盜已夠棘手,春花又無訊息,這下又連番有人想殺簡天助,眼前與其大張旗鼓追查下毒案,不如從簡天助著手,說不定大有轉機。”

“如何從簡天助著手?”

“只要捕頭准許,我不聲不響做一件事。”

“什麼事?”

燕燕飛左右瞄瞄,壓低聲說:“既然有人想殺簡天助,偏不讓他如願,我救簡天助出牢。”

張俊明點頭:“太好了,這簡天助對姑娘沒有敵意,姑娘去救,他不會懷疑,這事有勞姑娘!”

燕燕飛微笑凝望對方,說:“有另件事要你費點腦筋。”

張俊明愕然,燕燕飛突出其不意,抓他手,張俊明心底一陣激盪,只是激盪未去,發覺她正將一堅硬東西塞他手中。

張俊明低頭一看,是支碧玉簪,不禁問:“這是——”

燕燕飛輕輕道:“這件事暫勿聲張,這是春花的,今日天朦朦亮,我在奇園入口找到的。”

張俊明愕住了。

忽又見她近身,髮香入鼻,沁人心脾,張俊明神思正恍惚,聽得她輕言細語道:“我本想勸你將人馬撤出白家莊,不再寄人籬下,只是這白家莊十分奇怪,要想有所得,你們不妨繼續寄人籬下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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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17 13:43:32 |只看該作者

八  奔向張獻忠

車子套雙馬,車伕御馬甚精,路上雖偶有顛簸,大體尚稱平順。車廂內的林老爹,一路聽得車輪轆轆,馬蹄的撻,暗忖既已啟程,又一路馳馬,此去長沙,想亦不過十數日之遙。前途有望,長時的牽掛,至此如石頭墜地,心下一寬,人隨枯燥節奏搖頭晃腦,不旋踵入了沉沉夢鄉。忽然車子停了下來,老爹睜開睡眼,一掀簾子,問:“怎麼?”

車伕高倔轅上,手抓著葫蘆往口裡咕嚕嚕灌了幾口水,一偏頭瞄了老爹一眼,說:“老丈,我與您說實話,長沙一片血腥,我是不敢去,但白少爺僱我,不得不去,老丈體諒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子女,未到長沙,我便要掉轉馬頭,到時要勞煩老爹跋涉一段路途。”

林老爹一愕,隨即迭聲道:“自然,自然,老朽還能走路,跋涉一段路無妨。”嘴裡說著,心中甚是感念,若非燕燕飛、白禹奇,他恐怕如今命都沒有,哪還有車坐!長沙一片血腥,人家肯往長沙路上奔去,已感激莫名,哪還有怨言。

車子繼續再上路,林老爹迷迷糊糊噸了盹,恍憾間,車身喀喀一陣亂響,天搖地動,隨又聽得馬匹嘶叫,林老爹大感駭異,以為車要翻覆,一時心慌意亂,差點沒大聲喊叫,惶恐間,車子狠狠顛動幾下,林老爹只覺一身骨頭幾要震散,忽然外頭簾子啪地給掀開,抬眼望夫,三個橫眉豎目的站在車外,手持燕翎刀,喝道:“老頭!下來!”

林老爹心中咚咚亂跳,暗忖,慘了,遇到強盜剪徑了。這長時日,老爹徒步跋涉,自然常與盜匪照面,只是他身無分文,一身襤褸,盜匪沒興趣瞧他第二眼,多次也就過了,什麼刁難都沒。心下明白,這下怕是雙馬車惹來麻煩的。

驚疑間,聽得其中一人說:“這地頭是咱家三兄弟的,老頭,你既要打此過,留下買路財。”

林老爹漸漸定下心來,說:“老朽一貧如洗,哪來買路財?”

“你一貧如洗?”為首的把他上下打量過,冷笑道:“雙馬車,還敢說一貧如洗,騙鬼!”

“老朽真的一貧如洗,這雙馬車是白家莊白少爺僱的。”

三人眼色一訝:“你說白家莊白少爺僱的,那你是白家的什麼人?”

林老爹吶吶道:“我是……白家莊的客人。”

三人對望一眼,哈的爆笑開來,其中一個說:“少羅嗦,你是白家莊的客人,我們還是白家莊的主人吶!”說罷三人揚聲又笑,笑得東倒西歪。

隔了一會,其中一個說:“少淺嘛,老頭,拿銀子來!”

林老爹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

“少裝蒜,老頭,你既是白家莊的客人,想必白少爺賞了你盤纏,拿出來瞧瞧!”

“我……”林老爹看看眾人。慢條斯里伸手到包袱,抓了些碎銀子說:“這些小意思,你們拿去喝茶。”

為首那個一把抓過去,掂掂銀子,又斜眼倪他:“就這麼一點?”

林老爹不安道:“你們,饒了老朽吧!”

一傍的同夥冷眼梭著林老爹,冷聲道:“老大,別上當,聽說白少爺賞人盤纏,都賞金子,這白少爺既肯替他僱雙馬車,豈會只賞些碎銀子?”

“老頭,你放明白點金子都拿出來,否則要你的命!”

林老爹看看三人,惶恐道:“我與白少爺素昧平生,白少爺肯賞銀子已經很好了。”

“少羅索!”當中一人一把搶過包袱,抓出一個小包,說:“這一袋,不是銀子是什麼?”順手將包袱往地上一扔。

另一個陡然怒道:“這老頭太可惡,分明有這許多銀子,他還不肯拿出來。”

“各位……”林老爹顫聲道:“這銀子是我的盤纏,此去長沙,路途迢迢,要沒這銀子,我……”

“騙鬼!”那人喝道:“你說去哪?去長沙?這會兒長沙是人間地獄,你這老頭睜眼說瞎話,這會兒去長沙?去長沙送死麼?”轉臉揪揪兩位同伴說:“這老頭,胡說八道,可見他騙人!”

蹲下身,將地上包袱抓起,胡亂翻了翻,只是幾件衣褲,再無財物,將包袱一拋,溜上溜下緊瞪林老爹說:“剝了他衣服,看看他身上藏了什麼好東西?”

不由分說,伸手便要剝,忽然輕輕兩聲“啉”,只覺手上一麻,緊接一陣劇痛,正詫異,聽得一串拍手聲,那端有人笑道:“你要剝人衣服,先讓你痛了手!”聽聲音甚是嬌嫩,眾人一怔,不覺轉過臉去,看一個姑娘家,站在丈餘外,林老爹吃了一驚,認出是唱曲的姑娘,前數日唐家客棧照面過,在白家莊曾聽說她涉及失金案,知道她是個練家子,手腳甚是了得,這下看她竟敢冒大不違,來拈幾根虎鬚,心裡一急,忙大叫:“姑娘,這裡的事不與你相干,快走!”

簡天紅似不聞他叫喊,慢吞吞笑吟吟從那端行來,三盜匪驚覺是個姑娘家已是一愣,若她走近了,仔細端詳,竟是個姿容甜美的女娃,三人不覺睜大色眼,齜牙咧嘴笑著。林老爹越發心急,喊道:“姑娘,不與你相干,你快走,快走啊!”

為首的一個,啪地給林老爹一記耳光,打得林老爹頭昏眼花,一個蹌踉,險要摔倒。簡天紅怒火陡生,一個箭步衝前,狠瞪那人,說:“你哪隻手打人?”

那人欺她是右手伸出,直摸向她胸前,意欲輕薄,簡天紅不慌不忙,不閃不躲,左手抬,抓他手腕,右手一抬,瞬即捏住他肘關節,那人頓覺小臂一麻,手上燕翎刀登時掉落地上,簡天紅右手往上挪,啪地打那人一記耳光,那人愕然瞪視,簡天紅笑道:“你打人一掌,我也還你一掌,公平。”

後頭兩人,飛撲上來,簡天紅面不改色,笑嘻嘻道:“來啊!來啊!”拔腿便跑。

三人齊追她,簡天紅邊跑邊叫:“老爹,你快走啊!”

林老爹滿面愁容瞪視她,腳步動也不動,車伕說:“老丈,快上車,我們走!”

林老爹皺著眉心,說:“這小姑娘,為了我,給三個人纏上,我怎能走?”

“老丈,你別傻了,那小姑娘精得像猴,身手又如此俐落,你別看那三人粗腿粗胳臂,手上還拿著刀子,其實不過莊稼把式,那小姑娘三兩下就把他們打跑了。”

林老爹還不肯走,車伕急了,說:“老丈,你再不,我可要走,我這命可是丟不起。”將林老爹一架,連拖帶拉,直把他往車廂一推,忙忙躍上車轅,雙手一拍馬臀,急朝前奔命。

三個追人的,氣急敗壞跟緊簡天紅,眼看她像狡滑兔子,竄跳甚是靈巧,三人趕了一段,突聽得馬蹄,回頭一看,馬車跑了,要追再也來不及,恨得跺腳,一個罵道:“婊子養的女娃兒!竟然壞事!”

“這女娃兄可惡,抓回去做壓寨夫人!”

另外一個聽了好笑,說:“咱們飢寒淪為盜匪,混兩口飯吃,你還有山寨?還想抓人做壓寨夫人?”

那人一呆,也覺好笑,又忍不住惱道:“好好的生意,讓她壞了,可惡!”

“算了,老頭的銀子已到手,夠逍遙十天半月了!”將手中那袋銀子拋起,迅即接住,銀子發出慷慷聲,他轉怒為喜,說:“這銀子的聲音聽來還真受用!”

剛才捱打的,沮喪道:“婊子養的女娃兒,如此潑辣,老子不給她一點教訓,不甘心。”

三人已追至一株樹下,一人四下一望,說:“奇了,那娃兒不見了。”

“敢對老子動手,若老子追上她,把她身上衣服剝盡,好好痛快!”

忽地樹上竄下龐然大物,二人正疑,手握銀子袋的,忽然手上一震,愕然間,手上銀子已被奪去,三人俱驚,定神一看,竟是剛才那女娃兒,只瞬間功夫,她已竄得老遠。目瞪口呆間,聽得她揚聲笑起,嗓音清亮道:“你們想剝我衣服,失禮,姑奶奶先剝了你們手上的好東西,謝了!”

簡天紅疾奔一段路,有些口渴,想到附近人家討水喝,四處張望,也看不到屋舍。見一棵樹,索性躍上去,倚著樹幹,瞧見遠處有一茅屋,暗忖石屋便有人,去要碗水喝吧。走了一段路,才見著茅屋,一看屋子甚小,好生奇怪,暗暗納悶恐非民宅吧?哪有這等小鼻小眼的民宅?口乾舌燥,再也顧不得滿腹困惑,拍了兩下門,喊道:“有人在家嗎?”

半晌不見有人應門,將門一推,門應聲而開,一股黴味撲鼻,簡天紅想,莫非放置農具的倉庫?果不其然,探頭一看,見到鋤頭、簸箕等什物,討碗水的指望落空,其覺無趣,正想退出,腦中靈機一動,想哥哥被押白家莊動靜不明,需時時去探消息,此地距白家莊不甚遠,何不暫時在此落腳,念頭如此一轉,便想將門戶悉數敞開,以便散盡黴味,好作歇腳。

簡天紅急急動起手來,將木窗往外一撐,又敞開前後門戶,想屋中黴味如此重濁,怕已有一陣沒人出入了,既如此,豈不甚為安穩,強過到唐家客棧投宿,遭人白眼。

簡天紅遊目四顧,這小屋門戶一經敞開,視線清明瞭些,只等空氣暢通,

黴味盡去,便可歇下腳。居處既有著落,心裡大安,打算赴市集買點吃食,以防飢渴。

正待轉身出去,突然瞥見屋角蟋縮一團東西,那團東西似在緩緩糯動,側耳傾聽,似乎還發出唔唔聲,簡天紅困惑道:“什麼東西?”

霎時間,起了回應,那團東西挪動得更劇烈,隱隱傳來急促喘息,簡天紅一凝神,聽得說:“救我,救我。”聲音有些含糊,似乎嘴裡塞了什麼東西。

簡天紅目瞪口呆,那聲音十分微弱,簡天紅如夢初醒,低喝:“你說什麼?”

對方再說:“救我!救我!”

簡天紅起初還不敢置信,奇怪怎會是個女孩家?這下聽對方重覆說了一遍,越發驚奇,對著角落說:“你是個姑娘家?”

“是!”對方似十分疲憊,仍一個勁說:“救我!救我!救我!”

簡天紅移近角落,仔細察看,捲縮地上的,正是個姑娘家。看她嘴裡塞著布塊,手腳被捆綁,簡天紅忙抓出她口中布塊,急急問:“你是誰?住在哪裡?”

“我……我是白家莊的人,我……”他似已驚嚇過度,聲音驚惶失措,委曲至極:“我叫春花。”

簡天紅一驚:“你是春花,莫不是昨晚被採花大盜擄走的那個?”

春花一臉茫然,點點頭又搖搖頭。簡天紅急取出匕首,將繩索劃開說:“你怎麼在這裡?”

“我不知道,我……”春花吸著鼻子,抽抽噎噎泣不成聲。

“不要怕。”簡天紅安慰她:“我認識住在白家莊那個燕姐姐,我帶你回去。”

春花愣了一下,再也顯不得陌生,整個人向簡天紅撲過去,放聲痛哭。

※※※

白禹奇緩緩啜飲手中清茶,微笑凝望前方,鐵龍匆匆而入,說:“少爺喚我嗎?”

“少爺有事?”

白禹奇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白禹奇放下清茶,說:“自然有事。”雙目看他:“有件事想借重張捕頭,卻怕有所不妥,故而喚你來商議。”

鐵龍凝望他,說:“什麼事怕有所不妥?”

白禹奇沈吟一會,溫文笑笑,說:“我對燕姑娘甚為仰慕,想向她表白,求她允婚,又不便貿然出口,想請張捕頭從中撮合,只是時機似不宜,怎奈我心急如焚,此事若不早早提出,恐錯失良機。”

鐵龍想了想,說:“此時提親,似有所不宜,春花被擄,這當口提親,恐張捕頭、燕姑娘不以為然,春花雖是婢女,畢竟是白家莊的人。”

“你的意思,等春花歸來再提?”

“不錯,春花歸來,大家安心。”

白禹奇想了想,有些悶悶,又禁不住歡喜道:“我對燕姑娘仰慕之意,你可曾體會一、二?人間似此女子,簡直不可多得,靜如處子,動若脫兔,有時機靈敏捷,充滿智慧,有時沉穩端莊,嫻雅如仕女,說句真話,如今我什麼都不稀奇,只盼與她廝守終身。”

“怪不得少爺近日荒廢甚多……”

正說著話,忽聽外面有人揚聲道:“鐵管家在嗎?”

白禹奇一愕,隨即驚喜道:“鐵龍,你聽,這不就是燕姑娘?”

鐵龍一驚,說:“她怎麼來了?”

見裡面沒有回應,燕燕飛再喊:“鐵管家在嗎?”

忽然一個紫色影子一閃,燕燕飛一瞧,琴兒已站門口,眼睛凌厲一掃過來,似笑非笑道;“燕姑娘到此,莫非主人有請?”

燕燕飛笑道:“我不請自來。”

琴兒冷冷“哦”了一聲,說:“奇園有一規矩,除非主人相邀,否則一概是不速之客,燕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吧?”

燕燕飛含笑凝望過去,說:“不速之客不止我一位,我還為奇園邀請另一位客人。”一偏臉,朝外一看,張俊明站月門下,燕燕飛說:“張捕頭也來了。”

琴兒一愣,張俊明已穿過月門,緩緩行來,恭敬朝琴兒一揖,微笑道:“張某聽燕姑娘說,奇園有位擅於彈琴的姑娘,心中甚為仰慕,想一聆妙音,做個不速之客也無妨。”

琴兒聽他語氣,似乎為她而來,一時不知如何才好,半晌冷冷道:“既如此,我去請示主人。”

忽聽得有人揚聲:“燕姑娘,張兄來得好,請進屋奉茶。”

兩人循聲抬頭,見白禹奇含笑出現門畔,張俊明笑道:“白兄原來在屋裡納福,我們來得巧。”

鐵龍臉上堆笑,急急迎出,說:“我家主人正懸念二位,請進。”

燕燕飛瞄琴兒一眼,見她臉色泛白,肌膚僵澀,似極端不樂;再望眼白禹奇,看他眉開眼笑,十分愉快模樣,便道:“不請自來,唐突了白少爺。”

“哪裡話,燕姑娘有雅興,隨時歡迎。”

張俊明四下張望,見屋內寬敞,桌、椅、幾、榻精緻典雅,不惟四周窗明几淨,且處處纖塵不染,不覺讚道:“白兄在此坐臥,賽似神仙。”

鐵龍泡上茶來,張俊明瞥見牆上虎皮,情不自禁挪步過去,仔細瞧了瞧,笑對白禹奇:“白兄這虎皮,端的威武,瞧瞧,這虎頭向下俯視,如猛虎下山,虎虎生風,教人真假莫辨。”

嘴裡說著,情不自禁慾撫摸虎皮,鐵龍眉心一皺,端杯茶趨前,雙手奉上,說:“捕頭大人請喝茶。”

張俊明漫應一聲,接茶在手,眼仍盯著虎皮,白禹奇一旁說:“這虎皮,是那獵戶送來。”

張俊明一愕,說:“是那個在破廟被殺死的獵戶麼?”白禹奇點頭稱是,張俊明讚道:“這虎皮真是上上之色。”

白禹奇察言觀色,看他甚是喜愛,微笑道:“張兄要喜歡,日後再送與張兄攜回。”

張俊明急急搖手:“君子不奪人所好,張某隻是讚賞,無意據為己有,這虎皮如此威武,理當擺在此地。”

“張兄威武,理當有一張好虎皮。”對鐵龍道:“張兄既如此客氣,你好生留意,哪天有好虎皮,務必給張兄留下。”

“不敢當,不敢當。張某本專程來聽琴,不料入門即被這虎皮吸引,人失態了。”

白禹奇微笑道:“張兄既來聆琴,琴兒,為兩位撫琴。”稍作手勢,說:“張兄,請坐。”

張俊明離開虎皮,落了座,燕燕飛悄悄注視鐵龍,發覺事有蹊蹺,剛才張俊明伸手向虎皮,鐵龍似乎臉頰一僵,眉心一皺,頗為緊張,這下張俊明挪步就座,鐵龍眉頭舒開,臉上肌膚一鬆,燕燕飛覺十分納悶。

那一端,琴兒已盤膝而坐,一長串搖指之後,哀怨旋律輕緩流出,燕燕飛傾聽一下,抬眼看琴兒,見她嘴唇抿緊,眼瞼低垂,似有幽怨之色。那琴,音色甚美,共鳴絕佳,串串搖指,若一聲聲無奈嘆息,燕燕飛為之動容,仔細品嚐,旋律優美處令人蕩氣迴腸,心如醉如痴;悲怨處,教人胸懷惆悵,心中激盪。燕燕飛正聽得入神,旋律忽然緩下,未幾戛然而止。燕燕飛正訝,琴兒已站起身,朝前一福,逕自退下。

白禹奇注意到燕燕飛愕然眼色,滿面驚奇,含笑問:“姑娘知道奏的什麼曲?”

燕燕飛說:“這曲流傳多時,名叫塞上曲。”

琴兒忽然住了腳,別過臉,訝然注視燕燕飛。

白禹奇一愕,隨即笑問:“燕姑娘知道是塞上曲,想必明白曲中真意?”

“這曲相傳王昭君所作,昭君遠嫁塞外,心情愁悶,念念不忘故國,故而以琵琶抒發心中鬱悶,這曲,原本是一首琵琶曲。”

琴兒雙眸葛然睜大。

白禹奇驚了驚,讚道:“我只道燕姑娘精通武藝,不想還通曉音律。”

燕燕飛淡然道:“我在滄州山中,師叔曾來養病,閒時彈琴消遣,聽也聽慣了。”

白禹奇注視燕燕飛半晌,好奇道:“琴兒一曲彈罷,看你面有訝色,莫非有什麼漏失?”

燕燕飛瞄琴兒一眼,笑道:“琴兒不知怎麼回事,第三段尚未彈完,跳接第六段尾聲,難得她接得天衣無縫,若不留意,還不易覺察,琴兒琴技,的確優秀,今人佩服。”

琴兒眸光一掠燕燕飛,臉頰一熱,瞬即脹成粉紅,白禹奇倪她一眼,道:“燕姑娘沒說錯吧?”

琴兒聞言越發窘迫,滿臉訝然,原以為二人必不通音律,存有輕慢之心,自己心情又不甚好,隨意彈彈,無非敷衍,聽燕燕飛開口,暗暗吃驚,看主人倪她一眼,不怒而威,越覺羞窘不堪,吶吶道:“琴兒知錯,以後再也不敢。”

“知道就好。”白禹奇說:“一旁侍候茶水。”

琴兒應聲是,垂手立於一旁,張俊明瞧她唇眸蒙著輕紗,早已好奇,不覺深深盯她一眼,眸光迅速飄向燕燕飛說:“張某今日真是大有耳福,燕姑娘既曉音律,想必也善彈,何不奏上一曲,張某盼能恭聆妙音。”

燕燕飛數月未奏琴,見琴早已手癢,剛才不經意道出琴兒漏失,已微有不安,這會兒若再應允奏琴,豈不更令琴兒難堪?琴兒縱有不是之處,她亦無意與她為敵,想了想,說:“若有人合奏,便不敢辭。”

白禹奇微微一笑,對鐵龍說:“取我玉笛。”

燕燕飛大為驚愕,怎地白禹奇竟也通音律?剛才琴兒奏“塞上曲”,他竟不露顏色,還問她曲名、曲意,分明存心測試她。

鐵龍很快取來玉笛,白禹奇凝望燕燕飛,微笑道:“燕姑娘想彈哪一曲?”

燕燕飛說:“悔花三弄吧。”心裡迫不及待,想一聆笛音。

張俊明等人俱都面現訝色,屏息以待。燕燕飛靜靜盤坐幾前,白禹奇站她後方,閒閒平舉玉笛,吹出一串嘹亮前引。燕燕飛右手撥絃,左手緩吟,眾人頓覺置身仙境,聽旋律如絲如縷,幽幽低訴。

“梅花三弄”本是笛曲,與琴合鳴,意境清高,白禹奇玉笛稍歇,燕燕飛左手轉而輕泛,琴聲短促,琴韻益發空靈,引人遐思。隨後琴聲休止,玉笛急急鳴起,節奏輕快,一琴一笛,再度交合,如水乳交融,靜靜聆賞,若置身人間天上,一屋俱寂,只有玉笛嗚嗚,琴聲悠悠,不知過了多久,琴聲玉笛忽焉而止,眾若有所失,琴韻笛聲似又繞棟不去,好半晌,眾人回過神來,忘情鼓掌,燕燕飛一抬頭,見張俊明痴痴看她,琴兒則低垂眉眼,滿面羞慚。

燕燕飛許久未撫琴,今日駕御,竟覺格外順手,彈來淋漓盡致,身心的快慰。難以言喻。

白禹奇握笛在手,眉眼含笑深深望向燕燕飛,半晌,吸口長氣,心滿意足道:“你我琴笛合鳴,絲絲人扣,其是痛快!”

燕燕飛看他眼目含情,緊緊盯她,戀戀不捨移開,不覺雙頰一熱,緬腆起身。

外面忽然傳來噹噹之聲,鐵龍急步而出,稍頃,去而復返,滿臉喜色說:“春花回來了。”

小薇得訊,早已迫不及待趕至大廳,看眾人圍著春花,你一言,我一句,正問得起勁。小薇一推眾人,叫:“春花!”又高興又傷感撲上前,緊緊抱住她。春花涕酒縱橫,驚喜交集喚了聲:“小姐。”喚過泣不成聲。

過一會兒,小薇鬆了手,退後兩步,細細打量她,問:“你沒有怎麼樣吧?”

“我……我……”春花支吾一下,不可抑制哭了起來,越哭越悽然,終至嚎陶。

小薇急急道:“是不是採花大盜欺負你?是不是採花大盜把你……”問至此,看看左右,突然禁口。

春花忍住哭聲,眼淚卻抑制不住,滴滴急滾而下,小薇更慌,焦躁道:“你哭什麼?快說啊!”

春花一邊拭淚,邊飲泣道:“我在外面,天又黑又冷,我怕死了。”

小薇勉強捺住性子,安慰她道:“別怕,現在回來了,別怕。”趨前拉她手,忽聽得咕嚕咕嚕聲,猛然覺醒:“你肚子餓了是不是?”

春花停止飲泣,點點頭,小薇忙叫:“你們,快去拿點吃的來。”

有人應聲去了。此時燕燕飛等一干人已匆匆趕來。仔細端詳春花,見她頭髮蓬鬆,神情憔悴,臉上梨花帶雨,顯然歷經驚嚇,眾人不忍,俱都憐惜瞅緊她.春花被瞧得難受,扭呢一下,手足無措摸摸自己兩條零亂長辮。

“你是怎麼回來的?”張俊明問。

春花吶吶道:“是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把我帶回來的。”

“誰?”

春花說:“她說她姓簡。”看一眼燕燕飛:“她認識燕姊姊。”

燕燕飛一愣:“姓簡,簡天紅嗎?她人呢?”

“她把我帶到門口,就走了。”

燕燕飛忙問:“有沒有說哪裡去?”

“她說要回老宅去。請燕姊姊別掛慮她。”

燕燕飛皺皺眉:“這丫頭大約又貪玩了。半天不肯啟程在哪裡發現你?”

“一間茅屋,裡面放了鋤頭、簸箕,屋子好小。”

眾人皆奇,張俊明急問:“你怎麼會在那裡?”

“是……”春花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裡,我醒來就發現到處黑黑的,屋裡有黴味,好像還有老鼠跑來跑去。”說到末了又驚惶落淚。

小薇看著不忍,忙一噘嘴,對張俊明道:“張哥哥不要問她嘛!春花肚子餓了。”

“我差點忘了。”張俊明迅速與燕燕飛交換一個眼色,對小薇道:“難得你細心,春花該吃點東西,好好睡個覺。”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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