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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曲相思無盡窮
婉儀宮內,地上把子雲香鼎中熏燒着若有似無的甜香,稍聚還散。
殿內去暑的冰微微融化,“啪”的一聲砸在銅盤上的聲音清晰傳來,在這大而幽深的宮殿之內,一切似乎都帶着回聲似的,嗡嗡的幾乎讓人聽不清楚。
瑤光身上的後服是深紅之色,微微地遮掩着小腹的凸起,行動間已經很不方便了。
身旁随侍的是雩王府的清菡,她從家裏帶的丫環碧瑚不知道為何在她封後典禮結束後就堅持去了皇家的德淨尼院。沒有任何理由,甚至一句話都不曾說過,就那樣離開了她。
此刻遠遠地站在殿內,她的身旁,只有坐在對面臉色蒼白神色驚慌的母親。
母親說了什麽她聽得不是很清晰,突然覺得莫名的燥熱,即便在這樣大而空曠的宮殿裏還是覺得身上微微地冒汗,眼前有些發黑,幾乎都要看不清楚母親的樣子了。
竭力靜下心來,她才輕聲開口:“娘,我沒有聽懂,你還是再說一遍吧。”
許夫人局促無比,“既然……飛瓊已經這樣了,你還是為她……求個名分吧。”
瑤光沒有立即開口,停了一停才擡頭問她:“娘,我……不曾聽過皇上說這事兒。”
許夫人的臉色頓時僵硬,“那怎麽辦?難道……難道飛瓊會騙人不成?”
“娘,我沒有說妹妹騙人……”瑤光看着她,眼神卻遼遠而空闊,仿佛這座宮殿一樣,“我知道了,娘放心就是,我一定會幫着妹妹的。”
許夫人終于松了一口氣,伸手撫着瑤光的頰,“這一陣子不見,可比之前瘦了。瑤光,娘知道委屈了你……”
“娘,不要說這種話。”瑤光輕輕搖了搖頭,“他已經是皇帝了……”
許夫人無奈地長嘆了一聲,随即輕聲開口:“他已經多久沒有來你這裏了?”
“一個月偶爾一兩次吧,”瑤光臉上挂着淺淡的笑意,“娘,我懷着孩子,這裏的确不方便他來來去去,我又不能招呼他。”
許夫人心下一酸,只覺得她臉上情不自禁時流露出來的神情特別的凄清,“飛瓊這孩子……居然做出這樣的錯事……”
“娘,不怪他,是他酒後亂性,不是妹妹的錯,”瑤光輕輕按了一下母親的手,“何況飛瓊一直都喜歡着他,我才是不該在他身邊的人。”
許夫人神色惘然,突然想到許久以前的那兩張簽文來,只覺得這寂寞深宮就像一座華麗的墳墓似的,似乎早已經埋葬了瑤光昔日的靈動和明豔。
她不開心,不快樂,只是一個滿懷憂傷心事的、半失寵狀态的皇後。
皇後……
即便有這個虛名,又有什麽用?
忍不住輕輕抱住女兒,撫着她鬓邊的發,鳳狀累絲步搖上的珠玉溫潤生輝,輕輕搖晃,“瑤光,你曾經和娘說過,若是你有什麽事一定會讓娘最先知道。那個時候,你想和娘說什麽?”
瑤光偎在母親的懷裏,只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可以無憂無慮撒嬌的時候,低低開口:“那時候,是想跟娘說,我似乎喜歡上了一個人……”
“是什麽樣的人?”許夫人輕輕開口,聲音仿佛如在夢中飄乎。
“是讓我喜歡的人。”她微微彎起唇角,聲音同樣飄忽不定。
“那麽為什麽沒有說?”許夫人輕輕拍撫着她的背,軟而輕,仿佛生怕驚醒了她的夢。
“因為沒有時間了。”她輕輕開口。
“現在那個人哪裏去了?”許夫人嘆息着開口。
“不知道,”她搖了搖頭,看着她認真地開口:“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他好像消失了,不然……就是被我弄丢了……”
微微擡起長長眼睫,看着分外高大的宮殿頂梁,上面刻畫着精致華麗的花紋,繁雜得仿佛紊亂的心事,但是卻透着格外冷清的氣息,仿佛百餘年來,它們就這樣冷冷地注視着居住在這裏的所有妃子們似的,看着她們一日一日熬過這漫長歲月,從青春年少,到垂垂老去。
她的一生,還這樣漫長,但是她卻已經不知道該要怎麽繼續下去了。
喉間微微地一甜,随即一股腥氣湧上來,她勉強咽了回去,随即笑如往常,并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妥。
只是終究明了,她早已經有所不同,被傷到的,是早就難以愈合的傷口。
夜色漸濃,含延殿內寂然無聲。自先帝逝世之後,當今睿帝便将此處作為寝殿,說是手澤猶潤,仿佛還能時時刻刻感受到先帝的教誨。
見到鸾駕來到殿門前,門外侍立的宮人即刻前去通報,瑤光這才進了殿門。
雖是寝殿,但是最近北朝活動猖獗,所以此刻睿帝并未休息,依然在處理相關事物,見着瑤光來到,略略詫異地起身看着她,“你身子不方便,怎麽還到處奔走?若是要見朕,請宮人通報一聲,朕自然會過去的。”
“臣妾見皇上,只是為了私事,如果讓皇上奔走,誤了正事,豈不是臣妾的罪過?”她緩緩開口,神色依舊淡淡的。
睿帝見她面色微倦,便走過去扶她在一旁坐了下來,随即開口:“你找朕,是為了什麽事?”
“臣妾來,是為了妹妹飛瓊的事。”她靜靜地開口,絲毫沒有任何動容,甚至連發間的鳳狀累絲步搖都沒有一絲顫動。
“哦?”睿帝随口問道,“二妹怎麽了?”
“皇上,飛瓊懷了你的孩子。”她輕聲開口,擡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睿帝猛地一驚,“怎麽可能……”
心下卻電光火石一般,難道……難道是那一次……
怪不得他酒醒後發現身旁的女子消失不見,怪不得他會在酒醉的時候把她當作瑤光,她姐妹二人眉目頗為相似,被他酒後認錯也有可能……
看他面色急劇變化,瑤光卻一臉平靜,只靜靜開口:“飛瓊說是因為你喝醉了,所以……”
“不要說了!”他猛地揮手制止她的話。
“那麽皇上要怎麽做?”瑤光微微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衣裙一角上細細的刺繡圖案。
“我……我……”煩躁地走了兩步,睿帝回頭卻看到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只是微顫的雙手似乎洩露了一些什麽。
她是為了他而難過嗎?
心下一喜,他快步走到她面前,生起一絲歉疚,“瑤光,是朕對不起你……”
“沒什麽的。”她淡然回話,長袖掩去了她的手,随即又擡眸看向他,“飛瓊怎麽辦?”
睿帝看着她半晌無語,突然握緊了她的手,“瑤光,你已經很久沒有喊過我的字了,你喊一聲好嗎?”
瑤光靜靜地注視了他片刻,眼睛裏散發着清冷的光彩,就在他灰心沮喪到了極點的時候她才終于開口:“從嘉。”
睿帝猛地一震,随即擡起頭看着頂梁不語,許久之後才放開了她的雙手,随即淡淡開口:“飛瓊的事情我會處理,讓她盡快入宮,接受晉封,就做慧妃罷了。”
瑤光起身微微福了一福,“謝皇上恩典。”
睿帝古怪地看着她片刻,心下茫然而難過。
為什麽……在聽到答應絕不負你的我有了別的女人,還可以保持得這麽冷靜呢?
而那個女人更是你的親妹妹……
難道在你的心裏,我便真的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嗎?
一點點感情也不曾投注在我的身上,所以被背叛之後,也并不覺得有絲毫的痛苦和難過?
是這樣的嗎?
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行禮說要退下,他懷着最後一絲希望開口:“瑤光,今夜……留在這裏陪我好不好?”
她的身形微微頓了一下,随即緩緩搖了搖頭,“臣妾還是離開吧,免得耽誤皇上做正事。”
睿帝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大殿之內,身形一寸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許久之後,他重重地一拳擊在了案上,案上擺放的和田白玉所制的茶盞受那震動頓時跌下去摔得粉碎,濺了一地淋漓的茶水。
終于……可以徹底地絕望了吧?
她放棄了他,寧願将他推給別的女人……
他和她是在什麽時候走到了這一步?
殿外的瑤光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艱辛,直到走到暗處,才忍不住“咯”了一聲,随即衣袖一掩,一口腥甜的血頓時濺在衣袖之上,一旁的清菡頓時“啊”的一聲叫了起來:“我去告訴皇上。”
瑤光伸手止住了她,“不要去了。”
“可是娘娘……”清菡擔憂地看着她。
“天氣熱,心裏虛火上升而已,沒關系的。”她低低開口,“不要告訴皇上,他有很多別的重要的事情要忙,這只是一點小事罷了。”
清菡無奈地點了點頭。
她看了清菡一眼,随即微微笑了一笑,擡頭看了一眼,發現今夜天上的星子似乎分外耀眼。
清菡突然間發現,皇後娘娘的眼睛裏似乎出現了一抹罕見的純粹的笑意,仿佛是回想到了什麽,帶着暖暖的感覺。
九月初七,這一年歷書上最好的日子,許飛瓊正式受封慧妃。
一時之間,許家出了一後一妃,頓時引來所有人的側目,但是個中滋味如何,卻又有誰能明白?
行過各式正式禮節之後,慧妃飛瓊還要到婉儀宮內參拜帝後。
原本選的參拜地點不是皇後寝宮,只是念及皇後懷有身孕不便到處奔波,所以睿帝索性來到婉儀宮內接受慧妃的參拜。
氣氛尴尬而微妙,睿帝接受了參拜之後便匆匆離去了,剩下她們姐妹兩個相對無言。
許久之後,飛瓊終于含淚跪在瑤光面前,“姐姐……對不起……”
“傻妹妹,你已經有了身子,為什麽對着姐姐也要跪來跪去?”瑤光忙喊過清菡扶了她起來,随即讓清菡退了下去,好方便她們姐妹說話。
“姐姐,對不起……”飛瓊無地自容得恨不得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大坑能立即将她埋進去才好。
“是我對不起你才對,”瑤光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喜歡他,當初要是堅持不嫁就好了。”
“姐姐……”飛瓊疑惑地看着她,“怎麽想到那時候的事?”
“我也不知道,”瑤光淡淡笑了一笑,“最近,我常常想到從前,一遍遍地懷念,想着以前應該這樣,或者以前應該那樣,如果……我當初堅持的話,會不會一切都有所不同?”
她最後一句話說得仿佛是在自言自語,飛瓊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姐姐還是安心養好身子才是,最近似乎瘦了不少。”
“都說回憶是年紀大的人才會做的事情,但是……”瑤光微微笑了一笑,伸指在自己心間一點,“或許是這裏已經蒼老了吧。”
飛瓊看她神思缥缈,不自覺地生出一身冷汗,幾乎錯覺下一刻她似乎就要從眼前消失不見似的,“姐姐?”
銅漏微微的聲音突然清晰地在她耳邊響了起來,她心下一驚,身上頓時一熱一涼:“我沒事。”
“姐姐,你不快樂……”飛瓊遲疑地看着她,“你還在……想着那個人嗎?”
瑤光被她說得一陣心悸,急急地搖了下頭,發上的步搖頓時輕蕩,藍寶石制的珠串頓時在鬓邊晃了兩晃,“我不知道。”
“那麽……就是在想着他了對不對?”飛瓊忍不住開口,“姐姐,你到底想要怎樣?”
她茫然地搖頭,唇邊泛起苦澀的笑意,“我不知道,随便吧,我現在只想着……好好照顧着我腹中的孩兒,他将會成為這世上我最疼愛與挂念的人了吧。”
飛瓊看着姐姐将手覆在腹部,自己的手也不自覺地覆在了自己的腹部。
她的身體裏,孕育着她愛的那個男人的孩子……
一念及此,她心下就是一甜。
之前的種種早已經煙消雲散,她終于得償心願,可以陪伴在自己深愛的那個男人身邊。
她發誓,此後的日子,她必定與他不離不棄,至死方休。
其實,同姐姐相比……她真的幸福太多了。
“你也累了,回去慶儀宮歇息吧。”許久之後,瑤光終于開口。
“是。”她點了點頭,随即在宮人的照管之下離開。
瑤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得再也看不到一點點影子,她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娘娘。”清菡走了過來輕聲開口。
“清菡,我這裏不需要你照顧,你先出去吧。我歇一會兒,你過一時再喊我。”她倦然開口,對她微微揮了揮手。
“是。”清菡扶她上了床,幫她放下帳子,這才輕聲出了大殿。
她閉上了眼睛,仿佛要朦胧睡去的樣子,實際上腦海裏卻活躍得很,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也因此清晰察覺到了殿內微微不同以往的氣息。
“誰?”她低低開口。
鲛绡紗帳外映出一個朦胧的身影,她驀地翻身而起,“大哥!”
楚離衣見她如此大幅度動作,頓時被吓了一跳,立即揮開了帳子伸手扶住了她,“小心!”
微微地有一些頭暈,但是她卻仍然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微微閉一閉眼睛待眩暈感消失。
“瑤光,你消瘦了許多。”楚離衣不舍地開口。
她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把泛濫如潮的淚意給壓下去,免得模糊了視線,讓她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大哥,你去了哪裏?我一直在等你!”
“我回到了澤縣,在母親的墓前守了好幾個月,直到現在。”他伸指拂去她眼角的淚意柔聲開口。
“我以為……你丢下我了……”她哽咽着開口,貪婪地将他上下打量。
“瑤光,”楚離衣澀然開口,“我說過,即便你已經是現在的樣子了,我還是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守護着你。”
“那麽大哥不是要在我身邊蹉跎一生嗎?”她笑了一笑,卻帶出了洶湧的淚意。
“那有什麽關系?”楚離衣凄然一笑,“反正我這一生已經這樣了,此刻沒有任何要做的事情,我……只有你了,所以即便将一生蹉跎在你的身邊,我已經滿足了。”
瑤光淚光盈然,“大哥,我好壞對不對?明明我已經是有夫之婦,卻還是要和大哥牽扯不清……”
楚離衣輕輕扶正她鬓邊藍寶石蜻蜓花釵,看着她的眼睛裏漸漸浮現出微微的笑意,“你害怕嗎?覺得心下受譴責了嗎?”
瑤光卻輕微地搖了搖頭,看着他含淚一笑,“不,和大哥在一起,即便是做壞人、被人唾棄、嘲笑、謾罵……都沒有關系……只要能夠和大哥在一起,不論怎麽都好,我都不在乎。”
明知道是錯誤的感情,卻還是控制不住。
猶記得那一日的初遇,仿佛故人重逢,又驚喜又緊張。
似是前緣誤。
“那麽,就這樣吧。”楚離衣輕輕一握她的手,随即慢慢松開,看着她淡然一笑,“讓我守護在你的身邊,保護着你,照顧着你。”
好想開口問她,可不可以跟他一起走。
但是卻明知道不可能。
當初她為了家人離開了他,如今她貴為一國之母,更是不能輕舉妄動。
所以……就這樣吧。
只要能守候在她的身邊,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尚書房內,睿帝勃然大怒,房間內被摔得一片狼藉,他驀地回頭,看着地下跪着的禁軍統領,“你确定?”
跪在下首的禁軍統領魏岩立即利落點頭,“确定,皇後娘娘的寝宮內此刻的确藏着一個男子,與皇上你說的那個人非常相似,我想應該就是他!”
“你還說!”睿帝抓起桌案上的鎮紙重重地朝跪在下首的魏岩砸了過去,眼看就要傷到他,也不知道魏岩的身形是怎麽轉換的,他的姿勢根本就沒變,而且仿佛依舊跪在那裏沒動,但是鎮紙卻已經落到了他的身旁,一點兒也沒傷到他。
“微臣只是在陳訴事實,并沒有胡說。”魏岩靜靜開口。
睿帝雙手握拳,許久之後突然冷笑了起來,被羞辱和被辜負的恨意頓時洶湧而出,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憤怒過。
很好,很好!
她居然……居然這樣對他!
居然讓那男人藏身在她的寝宮之內,她到底将他這個夫君放在什麽位置上?
“請皇上小心身體。”跪在下首的魏岩低頭開口。
睿帝終于止住了冷笑,微微眯起了眼睛,回手一拍桌案,“朕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總之……幫我解決掉他!”
他幾乎從來沒有想過要恨一個人,但是此刻,他控制不了自己,除了恨,他不知道該怎麽發洩自己此刻的滿腔憤怒。
他已經……已經成為一朝天子,卻連她的心思都拿捏不清楚,即便他成為了皇帝又如何?他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不愛他……
他那般的傾心以對,換來的卻是什麽?
是什麽?!
夜色深沉,空氣中彌漫着淺淡的草木之香,微微的稀疏星子挂在天邊。
埋伏在暗處的人警惕地盯着婉儀宮內的所有動靜,哪怕再細小,幾乎都逃不出他們的眼睛。
想到之前睿帝的交代中約略提及那人曾經與先帝在宮中偷偷會面,他們就忍不住要暗道一聲慚愧。
他們可是堂堂的皇家禁軍,居然讓人混進皇宮來猶自無知無覺,若是這次再完成不了皇帝的命令,那他們也不必回去見皇上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許久之後,終于見到一條輕忽身影慢慢朝婉儀宮靠近。
果然來了!
衆人頓時高度興奮起來,幾乎是在瞬間一同閃身而出,攔截下了那個人影,無數劍光刀光劃過,将他逼離了婉儀宮的範圍,随即朝宮外的方向飛掠而去,預備幹淨利落地解決掉這個嚣張到完全不顧及他們面子的人。
皇帝說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只是他們若想生擒此人,似乎頗有難度……
一念及此,心中所想有致一同的禁軍高手們頓時有所覺悟,下手再不留情,劍招狠厲,拳腳如風。
夜色更深,銀白月亮斜斜挂在天邊,冷冷地看着這一場無聲而激烈的争鬥。
升平二年二月十七日,南朝國後許瑤光誕下一子,取名仲竱,随即舉國大賀。
此時江南冬去春已來,雖然猶有寒意,但是草色已然漸漸返青。
宮城之內,婉儀宮中。
撩開簾子之後,便有暖意拂面而來,瑤光面上微有倦然之色,斜倚在一張軟榻之上,出神地看着外面難得的陽光透過緋色窗紗照在大殿內的地上,映出了斑駁的花紋。
自從生過孩兒之後她的身體便一直不是很好,神色之間頗有恹恹之态。
在房內靜坐了片刻之後,她突然站起身來,焦躁地來回走了兩步,一旁随侍的清菡連忙上前,“娘娘,你身子不大好,還是多多歇息吧。”
“我的身子如何,我心裏自然明白,”瑤光面色蒼白,頰上泛起不健康的潮紅,終于憤然開口,“但是……但是皇上怎麽為此便不要我照顧我的孩兒?”
她急促喘息,緩了幾緩才平息過來。
她的夫君……是從何時起開始變得這麽陌生和疏離?她幾乎還沒有看清楚她的孩子相貌如何,就已經被抱到了太後那裏照顧……
清菡低聲開口:“奴婢想……皇上是擔心娘娘吧,娘娘剛剛誕下麟兒,實在不宜太過操勞。”
瑤光睜着一雙因為消瘦而顯得更大的眼睛看着她,“擔心我?”
清菡低低點了點頭,“皇上自然是擔心娘娘的……”
瑤光驀地開口:“不行,我要去看看我的孩子!”
她說着便要朝殿外走去,一旁的清菡急忙開口:“娘娘,外面風大,娘娘還是好好歇息吧!”
“我要歇息到什麽時候?我自己的孩兒,為什麽不能讓我自己照顧?”瑤光百思不得其解,心下頓時又煩又亂,根本不理會清菡,照舊朝外快步走去。
“娘娘!”清菡連忙追了過去,“娘娘千萬不要啊!”
瑤光的手觸上殿門,微微用力之後推開了殿門,随即就見殿門外長長走道兩邊的宮人瞬間跪下去一大片,她又驚又怒,“你們在做什麽?”
“娘娘請留步!”殿門外跪下的宮人一起開口。
瑤光急促地喘一口氣,冷冷看了她們一眼之後,依舊擡腳朝前走去,但是她每走一步,那些宮人便随着用力磕一下頭,“娘娘請留步!”
她逼着自己狠下心來,繼續擡腳朝前走去,但是那些宮人繼續叩首不止,她還沒走多少路,那些宮人的額頭已經紅腫不已,微微泛起了血色。
瑤光終于停下了腳步,渾身都在發着抖,“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清菡也在她身後跪了下去,“娘娘,請回宮吧!”
她回頭,看着清菡惶恐地跪在那裏不做聲,突然想到之前碧瑚離開時蒼白的臉色,心下忍不住一軟,她終于一步步走了回去。
清菡急急地跟了上來,走進大殿之內幫她撩開了簾子,“娘娘,請小心身體。”
“為什麽會這樣?”瑤光的眼神茫然而沒有焦距地看着殿下斑駁的日光碎片。
清菡無言以對,只好扶她重新靠在軟榻上。
“我要見皇上!”瑤光低低開口。
“娘娘,奴婢這就去請皇上好不好?娘娘還是好好休息吧。”清菡看了她一眼,心下不忍,輕聲對她開口。
“究竟是為了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瑤光神色黯然,仿佛是在喃喃自語一般低聲呢喃。
他怎麽狠得下心讓他們母子分離?
她沒有辦法照顧自己的孩子,而大哥……大哥他失蹤也已經好長時間了,一直沒有再來看她。
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桌案上擺着半面銅鏡。
其實這半面銅鏡并不大,即使原本是完整的時候也非常适合随身攜帶。
銅鏡的邊緣上刻着繁麗的花紋,看起來倒是極為精致之物。
睿帝伸手拿了起來,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随即看向一旁的魏岩,“這就是你們給朕的交代?怎麽不見他的人?”
“這是他的随身之物。”魏岩簡單扼要開口,“為了他,我們禁軍中的高手損傷許多,雖然我們讓他逃了,但是微臣的那一刀正割在他喉嚨之上,他應該是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将那半面銅鏡握在手中,睿帝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冷笑,“如此最好。”
魏岩無語,片刻後才開口:“皇上……”
“什麽事?”睿帝回眸看他。
“那個人……”魏岩遲疑地開口。
“朕與魏統領認識也有很多年了吧?”睿帝淡淡開口。
“是,當年若不是皇上向先帝引薦微臣,微臣說不定依然混跡在街頭,以賣藝為生。”魏岩低聲開口。
“沒想到朕與魏統領居然相識了那麽久。”睿帝笑了一笑,“所以朕以為,魏統領應該是個讓朕放得下心說話的人。”
“是。”魏岩點了點頭,随即噤聲不語。
睿帝微微一笑,随即開口:“若是魏卿無事,就先下去吧。”
“是。”魏岩應聲開口,随即輕輕退了下去。
卻有宮人同時進門上前,對着睿帝開口:“皇上,皇後娘娘身邊的清菡求見。”
睿帝微微挑眉,随即将那半面銅鏡收起,随即開口:“讓她進來吧。”
守候在書房外的清菡在宮人的帶領下走了進來,随即對睿帝行禮開口:“皇上,你去看看皇後娘娘吧。”
睿帝王随意拿過了一個折子翻看,“皇後怎麽了?”
“皇後身體不好,現在特別挂念着小皇子……今天還要出婉儀宮說要去鳳藻宮那裏去看小皇子,被奴婢們給勸回來了。”清菡輕聲開口,“我看娘娘很是難過,這樣下去,對娘娘的身體也不好……”
“她有沒有說什麽?”睿帝并沒有放下手中的折子,随口又淡淡地問了一句。
“娘娘一直在說‘為什麽’,說……為什麽皇上要這麽對她……”清菡停了下來,小心地看着他的神色,“皇上,你不去看看娘娘嗎?畢竟她剛生下小皇子沒有多久,這樣下去……”
睿帝突然看着她開口:“清菡,朕記得你是雩王府的人吧,真難為你對娘娘這麽上心。”
“娘娘和皇上對奴婢都很好。”清菡連忙回答。
“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好好照顧皇後就好了。”睿帝對她淡淡地揮了下手。
“可是皇上……”清菡無奈地皺起了眉。
睿帝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朕知道了,有時間會去看皇後的。”
清菡只好無奈地退了下去,睿帝等她離開之後,許久之後才長長地吐了口氣,目光冷淡地看着書房門上精細的雕花。
婉儀宮內空闊寂靜,銅漏聲聲聲清晰,鲛绡紗簾層層挂起,因為殿內擺設甚少,所以更顯得冷清。
門外的宮人突然快步走了進來,“娘娘,皇上駕到。”
瑤光心下一驚一喜,也沒有收拾手裏的東西,随手放在一旁後連忙起身走到宮門前迎接,“恭迎皇上。”
其實睿帝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隔着窗子見她拿着似乎是布料之類的東西在出神,所以就沒有要宮人立即通報,如今見瑤光在自己面前盈盈行禮,他立即下意識地一手攜住她,“不必多禮。”
瑤光同他走回宮內坐了下來,睿帝這才發現原來她剛才所拿的原來是給小孩子所制的小小衣物,手工精致繁巧,顏色鮮豔活潑,看起來極為可愛。
睿帝又左右一打量,發現她宮中所設居然甚是簡陋,顏色也多是素淡。她今日身上又穿着一件家常藕荷色衫裙,顏色亦是素淡,面上頗有倦色,居然一點兒也沒有所謂皇後的樣子。
真不知道她是無心妝容,還是根本不願意做皇後才這副樣子。
睿帝忍了一忍,恍惚想到去年她剛嫁入雩王府沒多久時,那一晚她紅衣長裙,腰束金色绮羅帶,素手纖纖,即席譜就《天香調》,那時是何等的風采,如今卻是這副模樣……
“皇上?”瑤光疑惑地喊了他兩三聲,卻沒聽到他的回答,只好大聲地又喊了一句。
睿帝這才回過神來,心下不由一軟,随即輕聲開口:“瑤光,你……瘦了許多。”
瑤光微微地低下了頭,“臣妾會盡量調理,皇上不必擔心。”
睿帝看着那嬰孩衣衫出神,随即開口:“自己做這個多費時間,你身子不好,不要太過勞累。”
瑤光正在心下想着要如何開口跟他提孩子的事,聽他自己主動提及孩子,于是連忙開口:“皇上,臣妾可不可以自己照顧孩兒?畢竟母後的身體也不是很好,我想着……”
她心下一酸,随即想到自己一直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孩子。如今已有月餘多的時間了,也不知道孩兒如今長成什麽模樣。
“這是母後的意思,說是你身子不方便,暫時由她來照顧我們的孩兒。”睿帝微微轉過頭去,随即又淡淡開口:“等你身子好了再說這事吧。”
“皇上……”瑤光咬唇,随即又輕聲說道:“歷來都沒有這樣的,雖然我看起來身子不大好,但是照顧一個小小孩童倒不是問題,更何況……臣妾還沒有好好地看過自己的孩兒呢……”
睿帝見她神色哀婉,與他說話時賠着十分的小心,心下一軟,随即握住她的手将她朝懷中一帶,“瑤光,你恨朕嗎?”
“臣妾……不恨……”瑤光只覺眼中一熱,随即就要落下淚來。
“撒謊!”睿帝聽她這麽開口,頓時心內蹿出一絲莫名的怒氣,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看着她的眼睛裏交織着愛恨不明的複雜情感,“你為什麽不說恨朕?你為什麽……要這麽冷靜?你在朕的面前從來都是這麽冷靜!”
“皇上……”瑤光遲疑着開口,不明白為什麽他一副仿佛被踩到痛腳而突然爆發出了怒氣的表情。
“朕封了你的妹妹為妃,身邊也有了別的女人,甚至在你生下孩兒的這一段時間內都不怎麽來看你,仲竱出生後,你連看都沒能好好地看看他……你為什麽不堅持來找我,即便是跟我發脾氣鬧別扭或者罵我打我都可以……但是你沒有,你根本不來找我,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麽人?陌生人嗎?陌生得根本不足以讓你信賴和依靠?”睿帝猛地将她朝後一推,“為什麽……你要這麽對朕?”
他用的力氣太大,瑤光被他推得重重撞上了桌案,只好伸手一撐,桌案上的東西頓時被她拂落在地,小衣服立即散落開來,其間“啪”的一聲。睿帝下意識地看過去,卻是一個布包,不知道包了什麽,重重的一響。他伸手撿起,瑤光下意識地想要去搶奪,但是那個布包卻已經被他打開,裏面包的卻是半面銅鏡,邊緣上刻着繁麗的花紋。
“這是什麽?”睿帝只覺得眼前一黑,頓時有些氣血不穩。
瑤光微一咬唇,才輕聲開口:“半面……銅鏡而已。”
而已?只是“而已”?
睿帝不怒反笑,“半面銅鏡也值得這麽好好收藏嗎?”
瑤光目光閃爍,只覺得眼前的睿帝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無比,她頓時有些心虛地開口:“因為……因為……”
“不好說就算了,朕也沒興趣聽。”将手中的鏡子重重地丢在她身後的桌案上,睿帝的眼神瞬間已經變得冷淡無比,口氣更是冰冷,“既然如此,皇後還是好好調養吧。至于皇兒,還是留在母後那裏比較好。”
他說完之後再不給她一絲開口的機會,就已經大步朝外走去。明黃的衣袍一閃,随即就已經消失在她的面前。
他怎麽了?
瑤光被剛才他抛過來的鏡子“砰”的一聲給吓得一顆心狂跳不止,随即下意識地抓過那半面銅鏡,心中隐約升起很不好的感覺,怔怔地看着殿門半晌無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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