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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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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在時間盡頭等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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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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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邵青氣瘋了,雖然不理解為什麼會在門外听見那樣的對話,但那些對話,他每句都听懂了。

他對著亦青的方向怒喊,「她是你的責任,我為什麼要幫你,照顧小青十二年還不夠?還要我繼續幫下去?為了承諾,我每天盯著她都沒有自己的生活,你知道嗎?」

邵青說得很大聲,口氣無比張揚,但是他嚇到了!

因為他看不見裴青,卻紮紮實實地听見他的聲音,舉目四望,房間里除了全身髒兮兮的亦青之外,什麼都沒有。

但是亦青的姿勢很怪,她騰空坐在某種無形的東西上頭,兩只手高高圈著,這動作他看過無數次,每回她跟裴青撒嬌就是這樣,爬上他的腿、圈住他的脖子,她化身無尾熊,賴進裴青懷里。

換言之,亦青不是瘋了、傻了,裴青是真的存在。

裴青意外,而亦青嚇呆,兩人面面相覷。

裴青低聲問︰「二青能听見我說話?」

「干麼問小青,直接問我啊。沒錯,我听見了。你們兩個最好給我解釋清楚,路爸、路媽為什麼會死?你們為什麼會回到過去?」

「二哥沒有前世記憶?」亦青又問。

「應該沒有吧,重回過去的只有我們兩個。」裴青回答。

邵青挑刺跳腳。「只有你們兩個?我就知道,你們就是比較好,你們老是排擠我,老是背著我偷偷做別的事。」

他看不見裴青,卻照著亦青的動作猜測裴青的方位,他怒瞪裴青,咬牙道︰「你們最好給我一件件解釋清楚!」

還來不及解釋,他們听見樓下傳來聲音,有人來了?

邵青當機立斷,拉起亦青離開看不見的人形座椅,往外走兩步後,轉頭下令。「跟上!在我沒有同意之前,不許跟那個什麼拘魂官走。」

亦青仰望二哥,心中發出小小的贊嘆,霸道總裁……好帥!

如果恐嚇就能把哥留下,那麼……她願意退而求其次,不求他「活下」,只求他「留下」,留在她身邊,陪她慢慢變老,然後陪著她死、陪她一起走過奈何橋。

真的,不再要求了,只要這樣就好。

三個人……不對,是兩人一鬼下樓,裴青的父親正帶著蘇際宣看房子。

手指往涂著一堆發蠟的油頭梳過,他望向亦青,半晌後又驚又喜問︰「你是路亦青嗎?還記不記得我?我是蘇際宣。」

怎會不記得?「昨天」他才帶著孫大師到她家里看風水。

蘇際宣身後還跟著一個女人,那是王璦璦,她穿著孕婦裝、挺著一個肚子,當視線對上亦青時她的臉微紅,她還記得當年自己是怎麼從亦青手里把蘇際宣搶來的。


所以不管前世或今生,蘇際宣和王璦璦都成了夫妻?

「記得。」亦青回答。

「你怎麼在這里?」蘇際宣問。

孟哲逸望向他們,也想听解釋。

她看一眼裴青、再看看邵青,回答,「這是我哥家,他在大陸,托我有空過來幫他看看房子。」

提到裴青,滿臉憔悴的孟哲逸雙肩垮下。「謝謝你們,以後不必過來了……裴青過世了,我要把房子賣掉。」

孟哲逸的話將剛止住眼淚的亦青惹哭,眼淚刷刷掉下,哭得比孟哲逸還淒慘。

孟哲逸見狀,心中有說不出的悔意。

他想起那次吵架,自己怒問裴青,「你對自己的親弟弟,就不能像對台灣那兩個沒有血緣的弟弟、妹妹那樣嗎?」

兒子淡笑輕答,「當然不能一樣,他們疼我。」

他沒說出來的另外半句是「親弟弟討厭我」,他一直都知道兒子的委屈,他只是怕麻煩,不想參與他們的戰爭。

邵青急忙拉起亦青,道︰「孟叔對不起,我們先離開。」

他帶著亦青走出邵家,來到小學校園,三人並肩在圍牆邊的椰林大道慢慢走著。

他強勢地逼出亦青、裴青口中的前世今生,要參與自己沒有參與的部分。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邵青沒有前世記憶,卻也感到熟悉,彷佛自己也曾經經歷。


這個故事讓他听了整整一天,听到黃昏、听到夜晚來襲,听到最後他發現都是亦青在講,裴青已經沒有聲音。

轉頭,他看見亦青眼淚奔流不已……

邵青凝聲問︰「哥走了?」

亦青點點頭,這次她沒有號啕大哭,只是任由淚水默默滑落。因為她知道,再大的哭聲也勾不住哥的靈魂,他無法陪她終老,無法陪她走過奈何橋。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許久……邵青粗魯地一把將她提起來,說︰「走,這次我陪你回到過去,我們去改變哥的命運。」

2021年1月3日

亦青、邵青在密室醒來。

他們沒有回到過去。

2021年1月4日

亦青、邵青在密室清醒。

他們沒有回到過去。

2021年1月5日、6日、7日……

邵青一口氣把整年的特休假全請了,他們每天都在密室入睡,盼著能夠回到過去,卻在每個清晨醒來,發現時序照舊之後,哀傷不已。

但是他們不放棄、不死心,繼續在密室里面堅持作大夢。

2021年1月9日 凌晨三點五十七分

一場震央在台南市政府南偏西方14.6,芮氏規模5.7,深度16.2公里,最大震度六級的地震發生。

天搖地動間,櫃子上的東西紛紛掉下來。

邵青被搖醒了,他急急拉著亦青往外跑,但剛跑到客廳,亦青發現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掉下來,她反射大喊,一把將邵青往推開……

下一刻,巨烈的疼痛吞噬她的知覺。

2020年12月25日

「姊,快醒醒,要拆禮物了。」

亦藍砰砰砰地用力拍著門,震耳聲響將亦青和邵青從夢中吵醒。

邵青看向四周,地震……是他幻想出來的?

他記得被亦青推開後回頭,看見亦青被壓在水晶燈底下,為什麼他們都好好的?

坐起身,他臉上還帶著剛清醒的惺忪。「小青,你有夢見地震嗎?」

地震?有啊,很大的地震,把她震得連跑都跑不穩。

亦青傻傻點頭,傻傻看著左右,她下意識去模放在旁邊的手機……十二月二十五……天,他們真的回來了!

亦青彈起身跑出密室、沖進客听,舉目四望……

沒錯沒錯,客廳里的聖誕樹還在,樹下放著大大小小的禮物,亦藍、亦橙跑過來,一人拉住她一只手,急道︰「姊,快點來,爸說姊要先拆禮物我們才能拆。」

轉身迎上邵青的驚詫目光,亦青笑得合不攏嘴。

「亦青,這是怎麼回事?」邵青傻到失聲,他明明記得路家的聖誕樹在過年前就收起來了。

像要證明什麼似的,她彎腰問︰「亦藍,告訴姊,今天是幾月幾日?」

「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啊。」亦藍莫名其妙,姊怎麼會連聖誕節這麼重要的日子都忘記?

「小青……」邵青不敢置信。

下一刻,亦青瘋了,她跳著、笑著、歡呼著,她一把抱住邵青,大聲說︰「二哥,我們成功了,我們回來了。」

真的……回到過去?邵青尚未從「回到過去」的震驚中回神,就見亦青不由分說地拉著自己往外走。

「我們走吧,快一點。」

「姊要去哪里?還沒拆禮物欸。」亦橙擋在她面前。

「乖,姊的禮物歸你們了,密室也歸你們了。」

亦青興奮無比,她忘記自己還沒刷牙洗臉,身上還穿著睡衣,就匆匆忙忙套上鞋,抓起掛在門邊的大衣隨手一套,再把車鑰匙丟給邵青。

直到車子發動,邵青才回過神。「小青,我們回到過去了?」

「沒錯,我們回來了。」亦青幫他扣好安全帶,臉上滿滿的全是笑,她笑得眼酸、嘴酸、臉也酸,但是她不害怕,只要不是心酸,她都能接受。

「我們現在要……」

「去機場接哥,下午一點的飛機,現在走還來得及。」

這情形讓邵青無語,他是醫生,他更重視科學,但是他真的回來了,等那麼多天,等得他都快失去信心,沒想到……回來了,真好!

「小青、二青,你們要去哪里?還沒吃早餐欸。」做完晨運剛回到家的邵爸和路爸看見兩人,彎腰敲敲車窗。

亦青降下車窗,笑得滿臉燦爛。「哥要回來台灣了,我們去接他。」

「大青嗎?太好了,快去接,開車小心嘿。」

「好。」

剛應下聲,邵青猛踩加油,車子飛快往前沖。

邵振笑著拍拍路崇光肩膀說︰「大青回來,今年過年,咱們家就真的團圓了。」

路崇光同意。「是啊,真的團圓了,走,我們去買菜,讓雪芬做幾道大青愛吃的菜,也不曉得這麼多年了,他的口味有沒有變?」

「放心,變不了,雪芬做的菜有濃濃的家鄉味兒。」

兩人開著車,一路說說笑笑,一路回想三人的共同記憶。

「小青,你記得我們一起埋下的時空膠囊嗎?這次哥回來,我們一起去挖。」

「好啊。」亦青用力點頭,雖然他們已經很小人地偷看過了。

見她笑得眼楮都張不開了,邵青擠擠鼻子不滿道︰「我覺得你更喜歡哥,不喜歡我。」

「什麼話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我是手心還是手背?」

「你是手心啊。」

手心?手心好,人踫到危難的時候,都會緊握住拳頭,保護手心肉。邵青滿臉得意問︰「所以哥是手背?」

「嗯,哥啊……」她沒往下說,但笑得很欠揍。

「快說,哥是不是手背肉?」邵青把拳頭擺在她眼前,佯做恐嚇。

她沒答,只是一笑再笑,笑得嘴巴都酸了。

見狀,邵青刻意長長嘆一口氣,擺出哀憐姿態。「算了,我早就知道,在你心中哥和我是不一樣的。」

她模模他的頭,像模狗狗那樣安撫著。「哪有不一樣,乖,不要亂比,你只要知道,少了你們任何一個,我都不行。」

邵青笑開,其實他心知肚明。

對小青來說,他是二哥,是互相支持的兄妹,而哥是放在心尖上、一刻都無法失去的人。

他很早就知道了。

從第一天認識,他就曉得大青、小青之間沒有人可以插進去,他只是逼迫自己把嫉妒壓縮再壓縮,他不允許妒忌這種東西跳出來,破壞他們深厚的情誼。

「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邵青沉默片刻後問。

「什麼事?」

「哥是用死亡之旅做交換,才能帶著你回到過去,那我們能夠回到過去,又是用什麼作為交換?」也是死亡嗎?水晶燈掉下,鮮血從她身上疾噴而出……邵青轉頭看她一眼,眼底滿是悲傷。

抿了嘴,這個話題她刻意地略過不提,但二哥偏偏要說,就不能把幸福的這一段先享受過,再把憂懼拉出來說?

男人就是這樣不好,太過實事求是。

「我想過。」她點點頭。

「是什麼,你知道嗎?」

「知道。」她知道,也知道二哥知道,既然躲不過,她索性招了。

「你確定要把‘改變過去’的機會,用來改變哥的死亡?」

「再確定不過。」她笑了,笑得沒心沒肺,好像死亡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為什麼你願意用命換命?」

亦青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笑開。

但邵青替她說了。「因為哥不是你的手心肉、手背肉,而是你的心尖肉,對不對?」

她勾住邵青的手臂,頭靠上他肩膀,低聲說︰「哥為我,把機會用來讓爸媽復活,我當然能為哥把機會讓出去。如果非要有人死……我願意是自己,只要所有我愛、我在乎的人平安幸福,我就了無遺憾。」

了無遺憾嗎?大青小青之間是這樣的感情,二青憑什麼能夠插進去?

邵青說︰「如果你不推我一把,被壓在水晶燈底下的人就是我。」

「沒辦法,我天生俠義心腸。」

「如果哥知道,你是用自己的性命交換他活著,你讓他怎麼面對自己?」

「那就別告訴他。」

接在這句話後面的是一片壓抑的沉默,這樣氣氛讓人鼻酸、有想哭的沖動,但今天是合家團圓的好日子,只能允許笑容出場,至于哀傷……哪里涼快哪里去。

「二哥,你可以幫我嗎?」

「幫你什麼?」

「幫我告訴爸媽,我的壽衣不要太普通,要想辦法幫我弄一件很厲害的。」

噗!邵青啼笑皆非,這時候她竟有心情討論自己的壽衣?「什麼叫做厲害的?」

「就是穿在身上、經過奈何橋時,孟婆會一眼看到我就欣賞我、進而愛上我,然後主動提供優惠方案的那種厲害。」

「你想要什麼優惠方案?」

「不喝孟婆湯。」

「為什麼不喝,怕苦嗎?你又沒喝過,說不定孟婆湯比蜂蜜更甜。」

「我想要保留記憶,下輩子把你和哥找回來,我們再當一次家人。」

這話太悲摧,催出邵青的哽咽,他揉兩下鼻子,把亦青推開。「誰要跟你這個笨蛋當家人。」

「二哥不要也不行,反正保有記憶的是我,我說了算。下輩子我一定要想方設法找到你們、黏著你們,總之你們一個都別想逃掉!」

「笨蛋。」

她呵呵輕笑過後,認真說︰「哥,這次回來,我還想做一件事。」

「什麼事?」

「接完哥之後,我想去台北一趟。」

「做什麼?」

「我要去一個地方,那里有個受虐婦女和兩個受虐孩童,我要說服他們離開人渣男,如果說服不了,至少要勸動他們,下次姓黃的畜生再打他們,不要往外沖,要往房間里跑,鎖上門、立刻報警。」

她已經想好滿篇說詞,她要告訴黃太太,委屈不能求全,只有努力活著才能夠保護自己和孩子周全。

「這又是哪一段故事?」

「回家後,我慢慢告訴二哥。」

「好。」

緊盯著出關口,亦青努力辨認回國旅客,一點的飛機,她從十二點就在出關處徘徊。

她很擔心啊,擔心錯過哥,擔心哥又坐上那輛死亡計程車。

十二月,寒冷的天,她卻緊張得猛冒汗,她口干舌燥,卻一秒鐘都不肯離開,她等著、祈禱著、也懇求著,她願意竭盡所有來交換哥的平安。

四只眼楮像雷達般搜尋著,他們不放過任何一個旅客。

終于……遠遠地,一個頎長身影靠近。

她一眼就認出來,是哥,那個深深烙在心底永遠不會遺忘的哥!

兩行眼淚滑下,她高舉雙手,不斷揮舞、不斷跳躍,不斷不斷地大聲喊,「哥……」

裴青看見他們了,既驚且喜,他沒通知亦青、邵青自己要回來啊?

因為他害怕會遇到相同的死亡車禍,他不想他們盼來希望又迎接失望,可是他們來了,就在前方不遠處,激動地、興奮地朝他揮手……

在亦青又哭又笑的瘋狂中,他忘記自己的恐懼,眼底、心里滿滿地裝著那兩只青……

裴青終于朝他們走近,亦青迫不及待了,她沖上前,先助跑然後跳到他身上,雙手圈緊他的脖子,雙腿夾緊他的腰。

「哥、哥、哥……你終于回來,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在人來人往的機場,這樣的動作很突兀,但巨大的狂喜襲擊他們的情緒,他們沒有余力去在乎丟臉這個問題。

所以大青沒叫小青下來,而二青也跟著上前,用力抱住他。

大青、二青把小青圍在中間,三個人的體溫交融……

2020年12月25這天,台北下著雨,氣溫只有十六度,但三只青覺得很溫暖,寒風細雨與他們無關,因為大青二青中間夾著一顆小太陽。

2021年1月13日

覺得吵,亦青超累、超想要睡覺,但細碎的交談聲鬧得她睡不著。

「她為什麼不能活?」

口氣帶著質問,但音質柔軟,是那種讓人一听就覺得溫暖的聲音,有這種聲音的人,肯定很溫柔。閉著眼楮的亦青心想。

「她已經把改變的機會用在孟裴青身上。」他實是求事,法外容情這種事,他從來不做。

「可是她拯救一個受虐婦女,改變她的命運,更別說路亦青這是幫了你一個大忙。」他點出事實。

瞬地,他慫了,如果沒有這件事,他說話可以再硬氣點兒。「沒錯,林珊珊是不應該死,那場車禍純粹是無妄之災,我也很感激路亦青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心腸,但規定就是規定,不能隨便更改。」

「意思是人家幫了你,你還要恩將仇報?」

「干麼講得這麼嚴重,要不,我給她在天庭里爭取一個好單位。」

「你以為每個人都喜歡上天庭?信不信,如果你讓她選擇,她會更喜歡留在人間。」

「她是白痴嗎,有仙女不當,要留在凡塵承受生老病死的折磨?拜托,落入凡塵是仙女的懲罰好不?」

「要不要打賭,如果她選擇人間,算我贏,你把三只青的壽命都延長到八十歲,如果她選擇天庭,算我輸,林珊珊的事,還有你上次抓錯的魂魄,我都一筆幫你抹平。」

「你干麼對這三只青那麼好?」

「因為我跟她有緣。」穿著純白道袍的神仙微微一笑。

「不想講就算了,干麼說屁話。」

「怎樣,賭不賭?」他沒跟他抬杠,只是意有所指地翻翻冊子,「一不小心」翻到拘魂官四十三號那篇,再把冊子推到他跟前。

拘魂官額頭黑線縱橫交錯,唉……不能怪人家囂張,要怪就怪自己頭腦迷糊,拘錯的魂魄已經佔據大半篇幅,再下去他又要降等。

深吸氣,一咬牙,他說︰「賭啦!」他很不爽,拿腳去踢病床,「路亦青,醒醒。」

還想睡啊,她無奈地揮揮手。「不要吵,再讓我睡一下。」

「睡什麼睡,快起床、起床、起床……」

他的聲音比鬧鐘更刺激,縱使亦青有千百個不願意,也只能乖乖打開眼楮。

她坐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還躺在床上?所以……她真的死掉了?

轉頭看向四周,外頭的天是黑的,月亮斜斜地掛在半空中,病房里只開了盞小燈,哥和二哥趴在床邊睡著,一個拉住她的右手,一個握住她的左手。

亦青想起來了,在二哥的堅持之下,一月九日、十日兩天,路家五口人,加上邵爸、二哥和哥,八個人到台北旅游。

這回她躲過地震和砸下的水晶燈,卻沒躲過酒駕的機車騎士,她被撞飛了,身子高高甩起,重重落地。

閉上眼楮那刻,她理解了哥說「拘魂官說的是一個遺憾,就是一個遺憾,不是兩個或三個遺憾」時的無能為力。

不過亦青告訴自己,她不委屈。

對,不委屈,因為爸媽好好的、哥也好好的,他們的人生或許會因為失去自己而有所缺憾,但他們能夠活下來。

這世間,沒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

「路亦青,你腦袋是清醒的嗎?」

亦青轉頭,視線對上拘魂官,她認得他,因為自己對他耍過無賴,並且得到一個回到過去的機會,至于旁邊那位……她覺得很眼熟,肯定在哪里看過他,在哪兒呢?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熟悉感?

她仔細觀察對方的眉眼五官,低聲道︰「你和二哥長得有點像……不對,你更像……」

猛地,她想起來了!長長地倒抽一眼氣,這張臉她在媽媽日記本中夾的照片看過。

「你知道我是誰?」白袍仙人感覺好奇,勾起她的下巴,與她眉對眉、眼對眼,他笑著,心想她跟媽媽長得好像呢。

亦青愣愣地點點頭,看起來憨傻可喜。

「真的嗎?那你說說,我是誰?」

「你是……大哥。」

大哥?他喜歡她的稱呼。

沒錯,他是路亦白,一個原本不受歡迎的生命,但是他出生了,路崇光視他為親子,對他百般呵護,雖然他活的時間不夠久,但備受寵愛的感覺始終留在心頭。

「又是哥?路亦青,你到底有幾個哥哥?不會全天下男人都是你哥吧?」拘魂官最看不起這種半路認親戚的傻白甜。

「沒有,我只有三個哥哥,孟裴青、邵青和路亦白。」她呆呆搖頭,目光始終定在大哥身上。

「路、路……亦白?你、你們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妹?」對啊,他怎麼沒有想到,路亦青、路亦白,他們的名字長得那麼像。當年路亦白的魂魄是他去拘來的,他自然知道他在人世間的姓名。「哇塞,未免也太巧,難怪你對她特別好。」

「沒錯,就是這麼巧。」路亦白模模亦青的頭發,柔聲道︰「妹妹,回去後要好好孝順爸媽,知道不?」

「我還能夠回去嗎?」亦青轉頭看看在病床上躺平的自己。

「可以,你救了林珊珊,替自己積累了福報……」

拘魂官打斷兩人對話。「什麼可以?還不一定咧,她又沒選擇。」

路亦白點頭同意,這倒是。「亦青,我問你……」

「我來問。」拘魂官奪走發話權。「你想到天庭當仙女,從此擺脫人生八苦,自由自在地遨游天地間,想干啥干啥、沒有任何人會干擾你,還是想留在人間,糾纏著沒有意義的感情?」

亦青才要開口,拘魂官語帶威脅道︰「想清楚再回答嘿,白痴都知道怎麼選,你可不要當白痴。」

哪有人這樣問話的,明明白白的舞弊啊!不過路亦白沒有介意,他看著亦青的眼楮問︰「你選什麼?」

「我想留在人間,想和爸媽、哥、二哥和亦藍亦橙在一起。」

路亦白笑開了,他拍拍拘魂官肩膀,道︰「願賭服輸。」

這不能怪拘魂官蠢,沒享受過人間溫情的他,哪里曉得親情、愛情、友情……是多麼難能可貴的物品?

拘魂官對亦青一陣齜牙咧嘴之後,怒火沖天地消失了。

路亦白無奈一笑,轉身對亦青說︰「我知道媽媽受過什麼苦,但是有爸爸護著,她將一輩子幸福,請你幫我轉告爸媽,我很高興能夠成為他們兒子,謝謝他們對我的呵護,如果有緣,下輩子我願意再當他們的孩子。」

她用力點頭。「我會跟爸媽說的。那我……真的可以回去了嗎?」

路亦白看看病床邊的兩只青,笑問︰「迫不及待了?」

「嗯,迫不及待了,我舍不得他們為我擔心。」

「知道了,回去吧。」他的手指輕觸她的額頭。

一陣暖意從頭頂灌入,她覺得全身暖呼呼的,舒服極了,下一刻她躺回身體里,沉沉入睡。

看著她,他輕聲道︰「再見了,妹妹。」

路亦白的身影漸漸淡去。

再清醒時天已經大亮,恍恍惚惚地,她又看見床邊熟睡的兩只青,還是一個握住她右手,一個拉住她左手。

笑容淺淺地在她嘴邊畫勾,亦青望著醫院天花板,輕聲說︰「謝謝你,大哥。」

听見動靜,裴青、邵青立刻睜開眼楮。

「你終于醒了,太棒了。」邵青激動地跳起來。亦青沒死,她順利地活下來了,他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將她從病床上抱起來。「你看你看,我是對的吧,誰說沒有辦法改變,只要避開地震,你就能夠逃過一劫。」

其實不是那樣的,但亦青不想說出正解,她願意二哥為此而驕傲、快樂。

「二哥,謝謝你。」

「對,你是該好好謝謝我,等你出院,記得請我吃頓好的。」

「等我出院,我給二哥介紹漂亮女生當女朋友。」

他瞪她一眼,「誰要漂亮女生?省省吧你!」

「那……漂亮男生?」她笑著打趣。

沒想到話落,邵青的耳朵紅了。不會吧,二哥更喜歡男生?

「哪來那麼多廢話,剛醒來就淨說些沒用的。不理你了,我先去打電話通知路爸、路媽,他們都快擔心死了……」他慌慌張張拿起手機往外走。

砰地,門關起,病房里剩下兩只青,他們看著對方,淺淺笑著。

「二青把事情都告訴我了。」裴青道。

「嘴碎。」亦青噘嘴不滿。

都說好不講的,如果她沒活過來,哥豈不是要背負著罪惡感過一輩子?

「你以為他騙得了我?」

他有太多疑點,為什麼他們會知道他回國的班機?為什麼邵青非要逼大家到台北旅行?為什麼過去兩個星期,她像世界末日要降臨般,拉著他們到處拍照、到處留下打卡留下印記?

如果他不曾回到過去,或許不會做出聯想,但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能穿越時空,為什麼能夠讓路爸路媽逃過一劫。

然後她出事了,所有的疑問串成一條線,就算邵青不說,他也能找到答案。

「你在指控二哥比你笨?」她嘻皮笑臉問。

「這種事需要指控?本來就是。」他瞪她一眼。

她哈哈大笑,高舉雙臂,撒嬌說︰「哥,抱抱。」

誰能拒絕她的擁抱?他彎把她抱起來,抱進懷里、抱在膝蓋上——用她最喜歡、最熟門熟路的姿勢。

「真好,我們都能夠活著。」她滿足嘆息。

「從現在起,我們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鐘。」他揉揉她的頭發。

「我一直都很珍惜。」她也動手了,把他的頭揉成雞窩,用的是慕容復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她就是啊,她是慕容家族的後代,她睚眥必報,他對她做過的事,她都會一一還報。

他疼她,她便疼他,他為她付出,她便為他付出,他用自己的性命交換她的幸福,她便也為他……奉獻生命。

瞧,他們慕容家的人不是簡單人物吧!

「以後要更珍惜。」差一點點,他就失去她了,那種心髒被剝離的痛,他無法再次承受。

「好,會很珍惜、無比無比的珍惜,珍惜一輩子、不休不棄的珍惜……」她一連串地說著。

裴青很想笑,因為邵青沒說錯,她哪來那麼多廢話?

她窩在他懷里,好舒服哦,舒服得又想睡了,但她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能睡了。「哥,我想問你……」

「問什麼?」

在他懷間,她吐吐舌頭、擠擠眉眼,滿臉的嬌羞。「想問……時空膠囊里面的話,還算數嗎?」

裴青一愣,笑開。

當然算數,在大陸那段日子,他時刻都在想著自己的小新娘,時刻都在模擬婚禮場景。「當然算數。」

「太好了,那我要跟哥……」她離間他的膝間,爬上床,一面爬一面模向自己的脖子……動作一滯,她拉開領口,怎麼不見了?

「你在找這個嗎?」他把手伸到她面前。

她的「心手相連」戴在他的無名指上,亦青用力點頭,點得頸椎出現負擔。「對,我要拿它跟哥求婚。」

「傻瓜,求婚這種事,應該男人來做。」他從領口抽出一條項鏈,將串在上頭的另一枚「心手相連」拿出來。

進醫院時要拍X光做檢查,必須把她身上的飾物全都拿下來。

他單膝跪在病床前,獻上戒指,說︰「路亦青,請你嫁給我吧。」

原來被求婚會是這麼……熱血澎湃、興高采烈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細胞都長出一張嘴,正在歡快地合唱著︰想要光著腳丫在樹上唱歌,你要不要陪我?

需要考慮嗎?不必。

需要懷疑嗎?不需要。

她只要開心再開心,開心地享受他臉上的深情款款就可以。

「好。」她回答得中氣十足。

裴青為她戴上戒指,然後他躺到床上把她圈進懷里,她握住他的手,戒指相踫,冰冰的金屬多了溫度。

她很興奮、他很幸福,她夢想成真,而他的夢想就在懷里……

「哥知道我為什麼能夠順利回來嗎?」

「為什麼?」

「因為我踫到大哥了。」

「大哥?」

「對,路亦白……」

邵青打完電話後往病房方向走,這時他被叫住了。

「邵醫師。」

轉頭瞬間,他露出笑容,「程醫師。」

他是程徽,心髒外科醫師,進醫院半年多後邵青還不認識他,直到一次慢跑時,邵青誤認了他的背影,快步上前,搭上他的肩膀。

那次之後,兩人正式認識。

程徽比邵青大三歲,說話風趣,很懂得照顧人,再加上都喜歡慢跑,兩人漸漸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這次亦青出車禍,他幫了大忙。

「你妹妹情況怎樣?」他上前,手里提著一籃水果。

「已經清醒,看起來應該沒問題。」

「恭喜恭喜,你終于可以放心了。」

「對啊,那個家伙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明明說了又說,叫她要小心再小心,沒想到她還是被車撞了,真讓人操碎了心。」

「她已經長大,你不能老在把她綁在身邊。」每次聊天,邵青三句兩句就會聊到妹妹,像個管家婆似的。

邵青望一眼病房方向,輕輕吐氣,回答,「不會了,哥已經回來,以後她歸哥管。」

打算退出三只青了?當然不會,他還是亦青的哥、還是裴青的……二青,誰都不能打破他們的關系。

他指指程徽手上的果籃,問︰「要去看亦青嗎?」

「對。」

「那走吧。」

邵青推開門,走進病房,病房里很安靜,病床上裴青抱著亦青,兩人頭靠著頭睡著了。

邵青與程徽對視一眼。

程徽微哂,輕輕把水果放在桌上,拉著邵青走出去。

「我有兩張音樂會的票,你想不想去?」程徽搭上邵青肩膀,從口袋里掏出門票遞給他。

邵青接過。「你喜歡古典音樂?」

「不喜歡,但我妹妹是里面的小提琴手。」

「你也有一個妹妹?」

「對,同父同母、有血緣關系的妹妹,基于這層關系,雖然我痛恨古典音,卻不能不去。」他想帶邵青見見家人。

「妹妹是種很麻煩生物。」邵青揉揉鼻子。

「對啊,幸好只有一個,如果有一群……那還要不要活了?」

邵青呵呵笑開。「沒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要嫁人。」

「她們早點嫁,我們早點輕松……」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批評起妹妹,但句型是批評,口氣里卻有濃得化不開的寵溺……

   【全書完】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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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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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前天 00:14 |只看該作者
後記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人之所以恐懼,是因為對即將發生的事感到無知、無能為力,還是對自己缺乏信心?

倘若發生在眼前的一切,我們都將其視為理所當然,不管有沒有能力處理,都靜靜地看著它發展、看它結束,那麼是不是就不會害怕?

大青、二青、小青,三只青的故事從一開始,我就在想這個問題。

小青在看見FB那刻,就知道大青已經死去,但她回到老家、遇見大青,她很清楚命運會將她的父母帶入死亡,但她重返過去,成為六歲小童……

照理說,那是個她無法理解並且無法解決的狀況,她該感到恐懼才對,可是她不但沒有,反而欣喜若狂。

是什麼阻止了她的恐懼?對親情的期盼?對愛情的渴望?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不可定義愛情、親情是股強大的力量,它能讓人免于恐懼,引領人們走過無數困難與磨難?

我始終相信,詩詞歌賦、文章小說的出現,都源自于感情,因為靦腆的人類無法將感情之事宣之于口,只好借由文字,將滿腔情緒和盤托出。

情感對人類是重要的、無法或缺的,因此當社會越來越冷漠,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疏離,更多文學作品的產生是必要的,對不?

這個念頭常常帶給我更大的創作動力。

有很多朋友問我,如何創作一本小說?

這個問題的答案可以是長篇大論,從大綱、論點、章節鋪排、人設……全講一遍之後,會讓人想要呼呼大睡,但也能歸納出最簡單的字句——情感。

把你對人、事、物的濃烈感情宣之于紙上,就能成為一本小說。

準備要寫小說了嗎?那麼請先閉上眼楮,安靜地面對自己的心,回想身邊的一段段情誼,回想它們曾經帶給你的刻骨銘心……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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