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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雖然說是階下囚,但在趙大飛的要求下,蘭氏兄妹與辛守辰還是有起碼的禮遇,他們吃了簡陋的一餐,但想到外面那些流民吃的也不過是如此,三個人都沒說什麼。至於泰蘭與達克松,因為他們身為保鏢,為免他們幫著主子妄想逃離此處,因此被關在囚室裡。
「想不到張儀生根本是罪有應得。」蘭太芳一想到自己這一個月來一心替他找出凶手,心裡就嘔得很。
「不管他是不是罪有應得,他們那樣做只會讓天下大亂。」蘭雅秀道,「趙大飛錯了,我們不是朝廷的打手,我們的工作是找出真相。」
「他當時含冤莫白,如果不是我們和辛大哥插手,差不多也已經要被砍頭了。」趙大飛當時根本孤掌難鳴,要是他也被殺,那真相就只有石沉大海了。
辛守辰和蘭氏兄妹被關在一處斗室。至少不用上手銬腳鐐,出入也只是多了兩名鬼域保鏢看著,但是離開石窟自然是想都別想。
辛守辰默默地看著手中的陶鈴。如果他只是讓鳳樓進龍城告知聖上此事,應該可行吧?再拖延下去,不知又會有多少人受害……
就在此時,趙大飛走了進來。
「趙都尉……不,趙兄,我們很遺憾沒能及時讓真相公諸於世。」蘭太芳道。如果他們早點查到雪崩埋村的真相,也許能改變些什麼。
「已經無所謂了。」他看向辛守辰,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未了仍走向他,「辛大人,請跟我來。」
辛守辰示意蘭氏兄妹安心,便跟著趙大飛離開斗室。趙大飛在朔日神教似乎很快得到相當的位階,因此路上那些低階教徒不只對他十分恭敬,也毫不詢問地讓他們一路走向石窟外。
趙大飛領著辛守辰,來到石窟外,已是天大亮。
原來這座石窟,是過去黑風寨的地盤!
「練寨主被污衊,也是我的錯。他們早就已經金盆洗手,當年還是戰爭逼得他們不得不落草為寇。」趙大飛道,「我和練寨主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小時候他扮強盜,我扮官兵,想不到長大後也真是如此。」
辛守辰靜靜地等著他說出目的。
「辛大人,謝謝你一直相信我。」只有曾經百口莫辯、被千夫所指的人,才明白能夠擁有一個人的信任,是多麼珍貴。「我一直都相信當官能為百姓做事,可是有一天現實卻告訴我,我錯了。」
「你沒有錯,錯的是那些偏離正道的人,趙都尉,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趙大飛搖頭,「我不想回去了,辛大人,我只是個小小的都尉,連為流民請命都做不到,但至少現在我能用我的力量保護這些流民。而你,辛大人,也許你能讓我相信,權力也能夠伸張正義。」他拉住辛守辰,一同躲開巡邏的神教教徒,「辛大人,那口井裡有條密道,可以通向後山,是黑風寨的人以前躲避官兵的密道。這座山寨易守難攻,你從這裡直接出去目標太明顯了。」
「趙都尉,你……」
「雖然我認同神教的理念,但是他們也沒有辦法對付萬無極,還是有流民不停地被抓進去送死,再等下去,他們抓光流民,不知又會使出什麼手段。我只能信任你了,請你一定要進京求聖上阻止萬無極!」
「我會的。」
在趙大飛的掩護下,辛守辰跳入井中。趙大飛給了他一塊打火石,井裡牆上就有火炬,辛守辰一刻也不敢遲疑地穿越了地道。
※ ※ ※
出了地道,原來是以前城外傳說盜匪橫行的驛道旁。
辛守辰決定先找匹快馬,好讓他連夜趕回帝都,最快的方式是找馬販。
城牆上,貼著大國師發放義糧的消息,甚至有公告寫著國師又以神功救了某個婦人一命……辛守辰這才想起梟城裡隨處可見這樣的東西,他壓下怒氣,告訴自己,再怎麼樣也得等到領了聖旨,才能治得了那個萬無極。
「娘,我也想進皇陵參觀……」一個童稚的嗓音吸引了辛守辰的注意。
「乖孩兒,你得了風寒,進皇陵是大不敬。」
「可是國師說,皇陵有聖氣,可以治百病……娘你讓我去嘛!大頭跟二毛他們都可以去!大頭還流著兩管鼻涕,為什麼他就可以去?」
「這……我問問看官爺好不好?」
辛守辰連忙攔下婦人,「請問,你們為何談論到進皇陵參觀?皇陵不是禁地嗎?」萬無極到底想做什麼?
「國師說今天是吉日,配合什麼天地正氣……我婦道人家也不懂,不過國師說為了讓皇陵聖氣也能庇佑百姓,今日城內所有孩童和少女都能進皇陵接受聖氣祝福。」
辛守辰想阻止他們,但是他終於想透,這些長時間接受大國師洗腦的人,怎麼可能聽信他的片面之詞?皇陵之內危險重重,萬無極怎麼能讓孩子進入?
等他回帝都請聖旨,這些孩子能等到那時候嗎?
不得已之下,他決定直接和萬無極對質。
「大膽。」守衛攔下了要直闖大國師府的辛守辰。
「我乃當朝右輔辛守辰,我要立刻見萬無極。」
兩名守衛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怎麼分辨辛守辰的真假,但是辛守辰中氣十足的喊話已經引起正在外庭忙碌的大國師徒弟注意。總是跟著師父進宮的徒弟自然認得辛守辰,他們其中之一飛快地進屋內通報萬無極,另一個則快步走來,「大膽無知之徒,竟敢攔阻右輔大人!」
兩名守衛誠惶誠恐地退開了。
「不知右輔大人大駕光臨,請恕罪。師尊正在作法祈求聖上龍體康泰,請右輔大人隨我入內,待我速速通報師尊。」
拿出替聖上祈福的理由來,他若催促,豈不是大不敬?辛守辰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微微笑道:「我帶了聖上諭令前來,希望大國師不是想怠慢聖駕。」
年輕的徒弟聞言,果然一刻也不敢耽擱地領著辛守辰入內。
慈眉善目、一身白袍的萬無極,隨即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辛大人,有失遠迎,還請恕罪,聽說辛大人帶了皇上聖諭前來,不知是……」
辛守辰只得拿出免死金牌,「萬無極聽令。」
萬無極自是認得免死金牌的,那一直是他夢寐以求的賞賜,想不到聖上卻給了辛守辰,當下他臉色有些僵硬,但仍是跪下聽令。
他一跪,庭內其他人也都跟著跪下。
「此金牌等同聖駕,我以此金牌命令你即刻停止皇陵工程,並且不准任何人踏入皇陵一步!」
梟城皇陵對萬無極有極大的意義,他怎麼可能輕易放棄?而且他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對。「右輔大人,本國師有一個疑問,希望您勿見怪。梟城皇陵不只即將是先皇聖陵,聖上也交給本國師一個極重要的機密任務,請原諒本國師無法不因為您拿著一塊免死金牌卻不知道我身負重任,而懷疑您假傳聖旨……」辛守辰心頭一驚。
皇上當真給了萬無極重要的機密任務?那是什麼?與皇陵興建有何關聯?
萬無極有可能說謊嗎?
他突然想起司徒爍在他臨去前要他思考的問題。
何謂信仰?
辛守辰瞬間有些膽寒,但是又覺得,司徒爍想必知道他不能容忍貪贓枉法與苟且之事的性格,把案子交給他,不就是要他把一切查得水落石出?難道司徒爍真的會以為他在發現真相後,還會繼續漠視萬無極的罪大惡極嗎?
萬無極見辛守辰震驚的模樣,露出了然於胸的冷笑,「辛大人?」
「唉呀,」正當辛守辰幾乎要心灰意冷之際,某個熟悉的帶笑嗓音自外頭響起。「我說大老爺你趕時間也別把我甩在後頭啊……」
單鳳樓頭戴金冠,身披紫錦鍛滾黑貂毛披風,手搖玉扇悠哉地晃了進來。
辛守辰差點要因為太大的心情反差而傻愣住,他瞪視著顯然是以幻影形式現身、帝都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單大老闆。
而單鳳樓只是衝著他眨眨眼,笑得忒無辜。
大國師也知道單鳳樓雖然被革去了爵位與官職,但是要論除了皇帝以下,能在帝都呼風喚雨的狠角色,單鳳樓說他排第二,還真沒人敢稱第一,於是一時間竟也忘了單鳳樓乃平民身分,誰跪誰還不知道哩。
「大國師,您要聖旨是吧?」單鳳樓從袖口抽出聖旨,「大國師萬無極接旨……」
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所有人又跪了下去。
單鳳樓對著一臉狐疑的辛守辰吐了吐舌頭,然後合上聖旨,「唉呀你自己看吧,我口渴死了,你們怎麼待客的,一杯水都沒奉上。」
萬無極將信將疑地接過聖旨,而他的徒弟立刻奉上兩杯茶水,這中間每個人各懷心思,只有辛守辰從頭到尾看著她。
好像已經幾百年不見那般,明知此刻不合時宜,他還是想她想得心窩疼,尤其在面對令他作嘔的萬無極後,她的出現簡直是場救贖。
萬無極看完聖旨,臉色更加難看了,他一雙手緊緊掐住聖旨,像忍耐著不將它撕成碎片那般。
「怎麼樣啊,萬國師?」
「皇命難違,本國師雖然痛心聖上的決定,但是也只有遵旨。不過這聖旨只說要本國師停止皇陵工程,對於皇城內百姓的期待,辛大人應該不會如此不通情理吧?」
「你我心知肚明,皇陵根本不該讓任何人進入,你今天還打算讓梟城所有孩童進到裡面,居心何在?」
「右輔大人,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本國師只是讓所有童男童女到皇陵之外,待我誠心向天地祈福,便可將功德回向給這些百姓。皇陵是助先皇通往極樂世界的通道,本國師怎麼會讓任何人靠近呢?」
辛守辰不知道萬無極說的話到底有多少可信,萬無極接著又道:「這樣吧,不如請辛大人與我一同前往,相信你會親眼看見本國師確實用心良苦,又怎麼會對梟城可愛的百姓不利呢?」
也好,他不如跟著去看看萬無極在耍什麼把戲。
「不過儀式午時才開始,而且皇陵乃聖地,辛大人……」萬無極上下打量了一遍顯然有些邋遢的辛守辰,笑得更加和藹了,「辛大人想必日夜兼裎,馬不停蹄,才會如此狼狽,不如先在我府上梳洗沐浴,讓身心潔淨之後,再一起參加儀式。」
說完,萬無極召來了門徒。
辛守辰可不想讓萬無極有理由把他擋在皇陵外,既然儀式午時才開始,皇陵周圍又有軍隊守衛,老百姓應該不可能擅自進入,他也沒必要拒絕萬無極的提議。
「我也去。」單鳳樓推著辛守辰,兩人並肩跟著萬無極的門徒來到澡堂。
萬無極雖然可惡,倒也不敢怠慢這兩個皇帝眼前的大紅人,澡堂外已準備了乾淨的袍服,甚至還有等著伺候兩位爺的貌美婢女,一看就是打算用上美人計,四名婢子見到這次要伺候的貴客如此俊美,都不禁喜上眉梢。
「嘖,萬大國師還挺懂得享樂嘛。」但他不是被閹了,養這些美女有用處嗎?單鳳樓真是好奇得很。
「這裡不需要服侍,你們下去。」辛守辰這話一出,婢子們臉上明顯都有失望的表情,但是也只能遵命退下。
待閒雜人等走遠,辛守辰突然一把拉住單鳳樓,將她推到牆邊,他這才發現她的幻影身高與他齊高,但是這高度一點也不妨礙他親吻她,他傾身向前,彷彿要把一切拋到腦後那般地吻她。
單鳳樓其實沒想過以這種方式和他接吻,她自個兒也挺好奇的。
凝神咒,對她自己而言,因為是藉由咒法讓五感自由行動,因此辛守辰的吻在她的感受裡是無比真實。但是對辛守辰、對外人而言,他們眼裡見到她的形貌、耳朵聽到她的聲音,都是由她塑造出來的「假象」;而當外人碰觸她時所感受到的「觸覺」,則是由對方對她的既定印象產生出的假想,進而喚起腦海內以為碰觸到她的錯覺。
所以問十個和她握過手或有肢體碰觸的人,十個人的說法都不太相同,但也不至於相差太遠。
她沉醉於這個久別重逢的吻,但仍是好奇辛守辰感受如何?當他好不容易結束這個吻,她忍不住盯著他的反應,「怎麼樣?」
辛守辰總算想起,眼前的她並非實體,不過這感覺好微妙。「跟吻小黛一樣。」因為在他心裡,她就是小黛。雖然不是真的觸碰到她,但至少一解相思之苦。
「是嗎?」她該不該吃自己的醋?低下頭來,看著某人完全不合時宜的反應,但她也明白過去日日恩愛仍是不甚滿足的他,這幾日一定憋慘了。
「那這樣如何?」她伸手觸碰他的昴揚,輕輕套弄著。
辛守辰忍住呻吟,阻止了她,「你怎麼能及時趕來?」
「你猜?」單鳳樓賊笑,一邊脫起他的衣服。據說伺候丈夫是妻子的責任,而她苦於自己那副破身體,之前都是反過來讓丈夫伺候,難得有這個機會,她當然要把握。
「那只陶鈴?」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她故意問得像吃醋的河東獅。
「昨天十五。」他提醒她。
「你見到趙大飛嗎?」
辛守辰一邊讓單鳳樓脫下他的衣服,一邊簡單告訴她昨夜的經歷。
「難怪。」因為他一直沒拔下陶鈴上的封蠟,但她也會想他,所以某天夜裡還是施展了夢行咒,後來每天晚上都跑來看他一眼。
「你有沒有發現最近幾天睡得比較好了?」她笑著邀功,一邊蹲在浴池旁以水瓢舀水淋在他肩上。
「你……」辛守辰會意了。這幾日他醒來的次數確實比較少,常常一覺到天亮。這讓他不知該責備她沒有乖乖靜養,還是埋怨她明明有來看他,卻不讓他也見見她。「原來相思成愁的,只有我?」
怎麼堂堂大丈夫,語氣有些哀怨?「我也是得忍耐著不吵醒你啊,而且第一個晚上看到你時,你好憔悴,我都難過死了,當然要每天來唱個安眠咒讓你睡得好,我才能安心養病嘛。」
她就是這樣,總有本事用一句近似撒嬌的話、一個貼心的舉動,讓他所有的責怪都煙消雲散。
他很快沐浴完畢,自浴池裡起身時,雄壯的男性仍是讓她害羞極了,她想她的身體一定臉紅了。但她還是很快取來布巾擦拭他的身子,這中間他始終沒有慾火消退的跡象,反而因為她的動作越發怒挺腫脹。
這回輪到她將渾身赤裸的辛守辰推向牆邊,「非常時期,用非常辦法,你這樣也辦不了事吧?」她笑得賊兮兮。
辛守辰來不及問她想做什麼,她已經伸手在他的男性上套弄著。
「你……嗯──」
「夫君,我的功夫越來越好了,對吧?」她故意學著辛守辰在床第間挑逗她的語調,在他耳邊吹氣道。過去她曾經這麼服侍過他,也得到令她極為有成就感的反應,果然這些記憶很快讓辛守辰被快感所征服。
其實她很喜歡這麼做,因為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賞她丈夫偉岸得讓那些花娘都春心盪漾的精壯身子,如何地因為情慾而繃緊、戰慄。她尤其迷戀辛守辰在情慾中浮沉的壓抑神情,連臉上都浮起誘人紅暈。
只可惜她常常挑逗到一半便氣喘吁吁,而且她的丈夫太龐大了,要這麼伺候他,對嬌小的她而言可是大工程。
但現在可不一樣!她輕易地套弄著他的男性,並且與他唇舌交纏地吮吻,那讓她也感到一陣強烈的渴望。
「天啊!」突如其來的驚呼,讓辛守辰在慾望被挑逗得高漲到極限之後,終於釋放在她手中。
單鳳樓看向摀著臉,顯然去而復返的婢女,「你們好大的膽子,不是要你們退下嗎?」
「大人饒命!我們是奉命來請問兩位大人有何需要……」
「你們覺得我和辛大人需要什麼?」單鳳樓俊美的臉上,笑容邪氣極了,一手根本沒放開辛守辰的男性,一手按住將臉龐埋在他肩上喘息的辛守辰頭上,相較於辛守辰那沐浴過的精壯身子,以幻術存在的她,壓根沒有一絲在浴池畔服侍丈夫入浴的凌亂姿態,仍是一身貴氣華服,風采翩翩,氣質邪佞,毫不避諱地以曖昧的姿態,與身前英俊偉岸的赤裸男子緊緊相擁……
四名婢子都不由得為這一幕臉紅心跳,看呆了。
「還不快下去。」
「是!」四名少女捧著紅若桃李的臉頰,小跑步地離開了。
「夫君大人,不用怕,人都被我趕跑了。」她依然笑嘻嘻地邀功。
辛守辰無語,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回去再跟你算帳。」
單鳳樓扮著鬼臉,但仍是沒敢浪費時間地替他穿上乾淨的衣服。
「這萬無極的品味真俗氣,不過我的夫君果然穿什麼都好看。」這麼俗麗的衣服,穿在辛守辰身上,比帝都那些皇族還大氣啊!
辛守辰為她的淘氣始終止不住笑意,在單鳳樓替他整理衣襟時,又忍不住湊上去吻了吻她。
真希望一切快點塵埃落定,他只想回家與她廝守。
他這輩子,從沒這麼戀家過……
※ ※ ※
辛守辰自少年時代就處理著狼城的一切犯罪與刑賞事宜,甚至後來為司徒爍查遍所有皇帝想翻的舊帳,但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一種邪惡,讓他憤怒得失去理智。
大國師坐在他的八抬大轎上,轎子依然俗氣至極地雕著神獸並漆上金漆,裝飾以各種鮮花。辛守辰和單鳳樓駕馬跟隨其後,連新任太守也在其中,還不停地拍著辛守辰和單鳳樓馬屁。一路上萬無極以開壇祈福的名義,號召所有梟城百姓可以跟隨他們到皇陵一睹盛會,想當然耳,老百姓幾乎都歡天喜地尾隨著他們,來不及跟上的也想盡辦法放下手邊的事物,他們都不想錯過萬國師為他們祈福的大事。
辛守辰沒有說什麼,但是同時也對萬無極在這些百姓心目中接近神一樣的存在感到憂心。
平日戒備森嚴的皇陵,不知為何少了一半以上的守衛,此時辛守辰心裡已覺得不太對勁。
「不好了!」一名渾身是血的官差幾乎是拖著半條命跑來,「朔日神教!朔日神教帶著那些流民……衝進皇陵……他們殺光了所有的孩子……」
人群嘩然,甚至有婦女尖叫著哭倒了,而辛守辰只是瞪著萬無極,額上青筋浮突,全身肌肉鼓起,握住韁繩的手都被掐出血來。
「豈有此理,朔日神教簡直罪該萬死!看我收拾他們!你們快跟我來!」
萬無極在這個當口一呼百諾,百姓們都憤怒地要與朔日神教以死相拚,他們以國師的八抬大轎馬首是瞻,嘶吼著衝進皇陵裡。
皇陵前的大廣場上,血戰方休,孩子們倒在血泊之中,稚嫩而無生氣的弱小身子上插著朔日神教的旗幟,每一張睜大眼的臉上都布滿淚水與恐慌,大多數官兵顯然都經過浴血奮戰,地上有幾具朔日神教教徒的屍體。
現場一片哭號,每個人都急忙尋找自家的孩子,痛心疾首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辛守辰亦然,劇烈的憤怒彷彿將他所有知覺都焚燒殆盡,單鳳樓則是冷冷地看著那些身穿朔日神教外袍的屍體──
這些教徒生前,想必連吃都吃不飽,還真是一個個骨瘦如柴啊,這個什麼教的入教門檻看來也真是低到極致,連瘸了腿的都能入教,還能衝進戒備森嚴的皇陵大屠殺,不知是吃了什麼仙丹妙藥才有此神力?
「該死的朔日神教,竟然利用本國師為百姓祈福的一片苦心幹下這種令人髮指的罪行,我萬無極就算拚上我的命,也要把你們殲滅殆盡,為這些無辜可憐的孩子報仇雪恨!」萬無極仰天長嘯,臉上極為盡責地涕泗縱橫。
「殺光朔日神教!」
「殺死那些畜生!」
「讓他們為這些罪行付出代價!」
民眾開始嘶吼著,怒喊著,他們的眼眶泛著血絲,宛若猙獰的夜叉,悲憤到了極點,哪怕是個婦人也因為仇恨而化作厲鬼般凄厲地吶喊。
「欲稟國師,我們追到城外的黑風寨,發現那些朔日神教的教徒就躲在裡面,還有那些流民也加入了他們!」一點也不像經過苦戰的衛兵,非常是時候地衝上來,中氣十足地稟報,一字一句都讓每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很好,我們復仇的時間剄了!」萬無極大聲宣布,「各位,我萬無極今天就算豁出這條性命,也要替天行道!但是,你們不同,你們已經失去了孩子,我不能讓你們涉險,請你們回去告訴天下人,撻伐朔日神教的罪行,讓他們小心這些佯裝對我們友善,實際上卻喪盡天良的畜生,不要讓這種事重演!我會一個人帶領剩下的官兵與他們浴血奮戰,誓死伸張正義!」
大國師捨身為人的精神,真是聞者無不痛哭流涕、悲憤交織啊……
「女人們留下來,是男人都回家拿起武器!」民眾之中有人大喊,「老子絕對不允許那班狗娘養的畜生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
「沒錯!我唯一的兒子都死在他們手上,我活著也沒意義了,我今天就要他們血債血償!」
那些百姓這麼吶喊著,一個個衝回家取武器,只剩下幾個哭得肝腸寸斷的女人癱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經悲慟得暈死過去。
辛守辰終於爆發了,他衝向萬無極,一拳將他打飛出去,在萬無極踉蹌地站起身時,他也再次衝向他,拎著他的衣襟將他抬離地面。
「你明知道會如此!」他咬著牙,彷彿極力忍耐著不掐死他,「明明昨夜守陵的衛兵有一路軍隊,為什麼到了今天卻少掉一半?」
萬無極依然一臉悲愴地大聲哭喊,「那些士兵,我讓他們賑災挖雪去了,想不到那些人恩將仇報……」
辛守辰幾乎有些相信了。
「你什麼都不懂,辛大人。」萬無極臉上神情一變,陰狠而且冷靜地,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到的聲音諷笑道:「聽說你總為聖上分憂解勞,但是你根本不明白,朔日神教,才是聖上的心頭大患!」這樣的人,為什麼能夠得到聖上那麼多的恩賜與信任?他不服氣!
「從今天起,天下人會恨透朔日神教,他們再也不會相信他們編出來的『女帝再臨』這番鬼話。我才是為聖上立下大功勞的人,那些反賊再也無法妖言惑眾,天朝會繼續在聖上英明的帶領下步上永世太平之路!當然……是因為我的輔佐,不是你。」
「你!」辛守辰狠狠將他推到石柱上,憤怒得全身顫抖,「這都是你計劃的?」他想到那些孩子,以為拿著萬無極給的護身符就能保護自己。突然間一切都變得好諷刺,那些護身符,有的還被握在孩子們冰冷浴血的手上,他們到死都相信著國師會保佑他們!「他們那麼相信你!他們到死都相信你啊──」
辛守辰拉扯他的力道,幾乎讓萬無極內傷吐血。
「你是誰?竟敢攻擊大國師!」有幾個仍留在現場的婦女衝上前來,但是卻被單鳳樓擋住了。
「放輕鬆,他們只是在談事情。」單鳳樓不忘露出她曾經迷倒帝都無數少婦少女的桃花笑,「男人嘛,這種悲劇在他們眼前發生,心情難免惡劣,談事情也難免粗暴了點,我看那邊好像有位夫人暈倒了,你們能去幫忙嗎?」
「可是……」這幾個女人沒有孩子,她們雖然對朔日神教的罪行感到氣憤與噁心,也流了幾滴眼淚,倒還不至於呼天搶地。
不過這位公子,風采真是迷人啊……
「非常時期,各位當然更要互相扶持,你們說是不是?」
「公子說的沒錯,男人們都拿起了武器,我們更應該照應彼此。」幾個女人有扭捏作態,也有真的挽起袖子幫忙其他婦女去了。
這邊,單鳳樓淨空了萬無極身邊的閒雜人等,但他的徒弟和衛兵仍然有些警戒地盯著辛守辰。
辛守辰又一拳打飛萬無極,他的徒弟圍上來護住師父,守衛也排成人牆不准辛守辰再靠近一步,單鳳樓則冷冷地站到辛守辰身前,讓那些膽敢持矛對著辛守辰的守衛退了一步。
「你儘管生氣,」終究辛守辰身上有免死金牌,金牙被打掉好幾顆的萬無極,哪怕下巴可能都歪了,眼窩黑了一邊,也不能拿辛守辰怎麼樣,只好繼續激怒他,「皇上只是一時昏了頭,他很快會想明白皇陵的重要性,這才是真正能讓他的國家永遠強大的秘密武器,是我為他完成的,我為他永遠免去朔日神教可能煽動民心的後患,我才是真正能輔佐他這個萬世明君的能臣,將跟他一起流芳百世。而你,充其量也只能查查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案子,到頭來還白忙一場,你誰也救不了,寫進史書裡都嫌丟臉……」
單鳳樓拉住被激怒的辛守辰,摺扇抵唇,催動咒術。
「唉唷……」萬無極抱住屁股。
「國師大人,您怎麼了?」
萬無極殺豬般的尖叫,很快引來所有人的注目,然而接著,萬無極不只哀哀叫,還發瘋了一般抱頭鼠竄,好像有幾百隻無形的拳頭在狠狠伺候他,他連鼻血都飛濺而出,又有顆金牙噴了出來。
「沒事,國師怒極攻心,所以有一點中邪,但他有神光護體,很快就沒事了,你們忙你們的吧!」單鳳樓揚聲道,又對著辛守辰低語,「守辰,在這裡跟他浪費時間無濟於事,我們得阻止那些被煽動的百姓和流民們互相殘殺!」
※ ※ ※
然而,以為朔日神教竟然連孩童也不放過而悲憤得失去理智的百姓,早已集結,與同樣憤慨的官兵一起向黑風寨而去,長長的人龍,從城門延伸到遠方的黑風寨山腳下,未融盡的雪被踩踏成一片泥濘。憑他們兩人,又要如何力輓狂瀾?就算剄鄰城搬救兵,也不保證能立刻安撫被矇蔽的百姓,甚至可能只是讓傷亡人數擴大。
而流民們對城內的百姓始終漠視他們的苦難,也是積怨已久,如今只要有一點點火苗,雙方都會不顧一切地浴血廝殺,最後讓仇恨無限擴大。
單鳳樓看著一心想阻止這場浩劫的辛守辰,知道即使要他衝到刀光劍影之間去阻止那些人,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哪怕只是螳臂擋車。
什麼也不做地怨嘆,卻不冒死一搏,那從來不是她所認識的辛守辰。
危機迫在眉睫,只剩一個辦法,她心裡已經有底。
命運操之在己,對吧?
「守辰,你和我說過,你是從地道裡逃出黑風寨的,對吧?」
「怎麼了?」
「現在只剩一個辦法,你從地道回去,說服黑風寨裡面的所有人從背後離開,我去鄰城討救兵回來擋住這些百姓。」
辛守辰一想也覺得有理,至少是眼前最可行的辦法,「你要當心。」
「你也是。」她悄悄地,在他周身下了一道護身咒,至少可以擋一次致命的攻擊。
她站在原地,看著丈夫心急如焚地在雪地上策馬狂奔的身影,一直到再也看不到為止。
她終究捨不得他陷入兩難,她一定得幫他阻止百姓們互相殘殺,但是卻不願他餘生因此而在悔恨中度過──她和那些百姓,他只能選一個。因為情勢緊急,辛守辰沒想過,到鄰城調兵,也要單鳳樓能使夢行咒,也要那些軍隊能及時趕到,更何況趕到了,也可能只是讓傷亡擴大,那些人不能冷靜下來,很可能看到任何人都會失控攻擊。
「真可惜啊。」她自我調侃地笑了笑,沒讓眼淚流下來。
她原本以為他們還有時間的。
憤怒的百姓和官兵已經來到黑風寨山下唯一的進攻隘口,單鳳樓策馬往前奔,越過長長人龍,在被軍隊擋住去路時,施展輕功飛躍至隊伍的最前方。
後方的黑風寨,已經架起了投石機與弓箭手,只要他們再接近,就會立刻展開防衛之戰。
「所有人,都不得再往前一步!」她以千里傳音,讓隘口前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是朔日神教的妖人?」為了孩子慘遭殺害而失去理智的百姓們,哪肯聽她說什麼,見到這疑似第一個前來挑釁的朔日神教教徒,立刻怒極攻心地一窩蜂湧上來。
單鳳樓召出四尊式神,「不得攻擊任何人,將他們擋開,阻止他們進入黑風寨。」
以單鳳樓為中心,四尊魔靈式神再次以元靈形式現身,一前一後地護衛在單鳳樓周身。
她不知道自己的法力和體力能撐多久,但就算賭上一切也罷,她絕不再眼睜睜任由這些愚蠢的傢伙傷害她所愛的人!
從未見過式神的百姓,甚至是她身後躲在黑風寨裡備戰的流民與朔日神教教眾,都驚呆了。
「是朔日神教的妖術,我們有皇陵的皇氣護體,跟他拚了!」有人這麼大喊著,百姓越發群情激憤,開始朝單鳳樓投擲石塊,她身後的黑風寨也同時放箭,但都讓式神以結界擋開了。
「果然是朔日神教的妖術,他們該死!」
「殺了他們!」所有人都情緒沸騰了,不停地攻擊擋在隘口中間的單鳳樓與巨大的式神,但式神除了以強大的結界擋住攻擊外,也把每個妄想從兩邊偷襲的人,以風卷走,或以雷電暫時麻痺,烈焰戰神甚至以戰戟劃出一道火牆,冰霜領主則凍住每個人的腳。
然而,聽聞朔日神教殺死無辜孩童的百姓,又往鄰縣與村子找來更多激憤的打手,黑壓壓的人群一齊湧向了隘口。亂箭和石塊紛飛,甚至有人丟出燃火的煤炭,黑風寨裡也不時投出巨石和放箭攻擊,單鳳樓只能繼續操控式神,給辛守辰爭取更多時間。
這邊,辛守辰一離開枯井,就被當成和那些來尋仇的百姓一夥的,被好幾柄刀劍團團架住。
「早知道當時就該把你解決了!」一名曾與趙大飛同行的壯漢一劍劈了過來,辛守辰很快地閃開,摸索腰際,才想起銅簫在那一日就被他們沒收了。
「你們聽我說,這是萬無極的陰謀,他煽動那些百姓來攻擊你們,你們快點從後山離開。」
「百姓?原來我們不是這天朝的百姓?」有人諷笑道。
辛守辰真的不想在這個節骨眼還跟他們在語病上打轉,「萬無極故意殺了他們的孩童,嫁禍給你們,現在那些人都氣瘋了,你們沒必要和他們起爭執,快走吧!」
有些人動搖了,沒想到萬無極竟然會使出那麼卑鄙的手段。他們再痛恨那些冷眼旁觀的人,也不至於對孩子動手啊!
「那些享有特權的真正『百姓』要來送死,再好不過!我的妻子難產時,他們一個個就像沒看到一樣,任由她失血過多凍死在路邊,只有他們的孩子是骨肉嗎?」
這句話,馬上讓很多人決定加人戰鬥的行列。
辛守辰當機立斷,決定先找出他們的首領,「趙大飛呢?那個鐵面人呢?我要見他們!」
「叛徒去死吧!」又有人舉劍刺來。這個山寨裡早就因為底下百姓的圍攻亂成一團,石窟內有孩子的哭聲,也是吵鬧一片。
辛守辰知道,他必須冷靜下來,否則屠殺老弱婦孺的悲劇只會重演,於是他搶過一名教徒的刀,不顧那些想拿他開刀的人阻擋,一邊大喊著,一邊朝石窟內接近。
「拜託你們快從後山離開,不要做無謂的殘殺!」
「好猖狂的傢伙,你以為這裡是你家廚房?」
「趙大飛!蘭太芳!你們快出來幫忙──」
這一番騷動,果然讓鐵面人從石窟內現身,吵雜的石窟也安靜下來。
「趙大飛人呢?」
「那個叛徒竟敢把你放了,我把他關進牢裡了。」
「我很抱歉沒及時進京,但是現在事態緊急,萬無極殺了城內孩童,嫁禍給你們,現在那些老百姓以為朔日神教殺了他們的孩子,要來討公道。你們這裡有那麼多的老弱婦孺,還是快點離開吧!」
辛守辰的話語回響在石窟內,所有人都驚詫極了。
「萬無極好卑鄙……」謾罵聲此起彼落。
「離開?」鐵面人尖銳地笑了,「右輔大人,您果然不知人間疾苦,您身為大天朝認可的子民,到哪裡都有溫暖的家,到哪裡都能落腳,每個城的城門都會為你而開;但是你可知道,這些人已經無處可去了?沒有一座城的人歡迎這些無家可歸的流民,他們沒有家,這裡是他們好不容易擁有的、能棲身的地方,現在你卻要他們為了那些咄咄逼人的冷血瘋子,把他們僅剩的一席之地也讓出來?」
辛守辰啞口無言,而流民們與教徒們都鼓噪了起來,有人高喊著要為自己奮戰到底。
「請你們暫時離開,我保證……」
「你保證?天朝的大國師好像也很喜歡說這句話,你們當官的都愛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嗎?」在流民和教徒的諷笑聲中,鐵面人又道:「您要我們離開,去哪呢?暫時又是多久?您可知道現在外面雪未融,孩子們該怎麼辦?」
辛守辰幾乎絕望了,「請相信我,給我機會安置你們,不要在此刻跟他們起衝突,他們也不是故意的,他們之中很多人只是沒有受過軍事訓練、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而且被惡人所矇蔽……」
「教主,隘口處出現異象,那些人之中好像有咒術師,我們的攻擊全都被擋下來了,怎麼辦?」
有人匆匆來報,這句話讓很多人都吃驚了,包括辛守辰,他也跟著鐵面人飛快地來到黑風寨入口,能將整個隘口的情況盡收眼裡之處。
辛守辰一眼就看出妻子的用意,他的心往下沉。
為什麼他沒想到?往鄰城搬救兵,根本來不及擋住那些人。眼看攻向隘口的人越來越多,單鳳樓以一人之力擋下來自前方與後方的所有攻擊,天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這就是你說的,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鐵面人看起來極為憤怒。
「你看清楚,我的妻子不只擋下了你們的攻擊,她也擋下了那些梟城百姓的攻擊!」他幾乎失控大吼,「她這麼做是為了幫你們爭取時間,你們還要堅持到什麼時候?想衝進隘口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你們有多少人能跟他們硬拚?」
沒錯,就在此時,越來越多的百姓湧向了隘口,甚至有人打算繞到後方,他們再不當機立斷,就連生路也沒了。
因為不斷有人想從側邊潛進隘口,單鳳樓又再次釋放更多法力,四尊式神變得巨大無比,將所有妄想衝進隘口的人擋下。
辛守辰看著山下,妻子的身影似乎飄搖欲墜,他再也忍不住地對著鐵面人跪了下來,咬緊了牙關壓抑著鋪天蓋地而來的無奈,眼眶泛紅,幾乎聲嘶力竭地道:「算我求你!求求你帶他們走……」
命運操之在己嗎?可是老天吶,絕望與心碎的滋味,原來這般難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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