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3844|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金吉 -【冠世墨玉(王道之夜魘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5-5-4 00:00:1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金吉 - 冠世墨玉(王道之夜魘篇)

命運操之在己,是嗎?
呵,其實她早已不在乎命運能否改變
身為無所不能的天下第一咒術師又如何?
她知道開啟生境和死境的咒語
她擁有來去夢境與實境的能力
可她依舊在這亂世之中失去了最珍愛的一切!
從此,她選擇冷眼以對,袖手旁觀,再不流露情感
直到遇上這個滿腔熱血、一片丹心的笨蛋──
他出身自凜霜群山,卻是她見過最溫暖光明的存在
不管遭遇到什麼樣的挫折,始終堅定不移地走向正道
他的理想,他的願景,他的信仰,他的真誠
再再融化她胸中的冰雪,讓她真心去愛,全心付出──
只是她早該預料到,命中注定的劫難不可能輕易化解
她與他,終究要面對至愛與蒼生不能兩全
這教人割心泣血的抉擇……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5-5-4 00:00:52 |只看該作者
序 金吉

  這個故事如果單就男女主角相戀起始到結局,時間算是這系列最短的(沒有再讓他們分開N年,我很仁慈吧)。故事一開始,(怒雪篇)的辛別月仍被凍在墓穴中,(風暴篇)的原海茉也尚在龍骨島沉眠養傷,(日殯篇)的司徒凝跟她的丈夫則是孩子都不知生幾個了,而《芳卿無雙》裡,明冬青仍在一暝大一寸,她的夫君哥哥每天煩惱著家裡的飯桶以後嫁不出去——以上算是背景大概導讀。

  如果大部分言情小說的男主角人人有外掛可開,那這本書的男主角相比之下就真的只是個普通的老實人(當然也沒那麼普通啦),開外掛的想當然耳,是我們威到不行、神到不行的女主角XD。其實當初在寫(王道)這一系列時曾經想過,單鳳樓對戰爭的冷眼旁觀與她的涼薄個性,有部分原因也許是她一直都太強了,沒有弱點,不懂恐懼,但我想大家看完故事後,應該會明白其實正好相反;反觀辛守辰,他武功雖不弱,但故事裡顯然沒多少發揮的餘地(好吧,跟前兩本的男主角相比,也不能算強XD),家裡是有錢有勢,但是架子不懂一個,單鳳樓說他不懂像那些有錢人一樣擺闊,其實另一方面,也正是因為從小到大「錢」向來不是他需要煩惱的問題,所以咱們二少爺天生也沒啥金錢觀(本來還想寫他為了買禮物被敲竹槓,但卻一點也不以為意的橋段XD),如果有看過《凜霜城主》的話,各位也明白狼城的資源本就不如中原,這也讓二少爺養成了克制的美德(至於哥哥辛別月則是名副其實的大少爺,不能以常例看待XD)。

  但是呢,我想辛守辰最大的外掛,就是他有一顆正直寬容又堅強的心。很多人天性正直,但卻不夠寬容,所以總顯得咄咄逼人,很多人夠寬容,卻不夠堅強,於是難免太悲觀,沒有原則。更有些人很堅強,但是卻從來不懂何謂同理心。看看我們身邊和這個社會,是不是如此呢?辛守辰有很多原則,但他從來也不會去斥責身邊的人不符合他的原則;他知道司徒爍並非仁君,但是仍然毫不懈怠地盡自己的本分。所以(夜魘篇)一開稿時,卷末與魔靈的交易橋段,其實足足安排了三章(淚),我原本認為辛守辰這個凡人如何靠著他的正直與光明一路斬妖除魔,而在現實中總是無所不能的單鳳樓一再的被自己的心魔所擊垮——光是這些就夠我寫了,但是千金難買早知道,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TAT,我每天打開稿子第一件事就是算字數,算到淚漣漣心驚驚,當然也是到最後要寫這些橋段時,竟然還莫名其妙卡住了(翻桌),因此,就變成各位看到的……哈哈……

  關於「冠世墨玉」,印象中應該是新的近代花種,但是……(小作者滾地耍賴中……)本人決定無視這個問題XD:至於「青山貫雪」,顧名思義,是青色山脈覆蓋著白雪,所以白中透青之意(超給它有意境啊有木有?),雖然我怎麼看照片就怎麼覺得應該是白中透紫,但是……也不管啦,反正這樣正好和「冠世墨玉」很配啊XD!雖然呈很淡很淡,接近白色的淡紫色,但在分類上仍是白牡丹而非粉牡丹,大概顏色上也真的偏白的關係。

  故事到了這一本,可能有人會發現,「朔朝」的官名實在有點給它混亂,有明清時期的「水師提督」,有秦漢的「廷尉」、「太尉」,也有隋唐的「安撫使」……基本上,整個朝代的官制是固定的、設計好的,就只是在名稱上我取用了各朝中我看得順眼的官名——之所以取用而不是自己發明,自然是為了不讓故事看起來太奇幻,所以有很多名稱是沿用固有的——總之不會有重複就是。雖然一開始我中意的一直是漢制,但是各位也知道我家皇帝姓什麼,因此就打消了完仝參考漢制的想法。

  如果各位問我(烈焰篇)怎麼不見了?不用懷疑,就是被改掉啦。(烈焰篇)一開始就決定是單鳳樓的故事,因為這本寫完後幾乎沒看到烈焰的痕跡有也跟單鳳樓無關X),於是更改之。總之這個改變對整個系列的篇名設定並沒有大衝突。要說真正衝突的,應該是「自在」吧。

  先跟各位提醒,這絕不是打算將某人漂白的預告XD。

  「自在」這個角色,其實一直到《芳卿無雙》以前都還是存在的,皇帝的瘋狂是其來有自,但在《傾國王后》結束後,因為擔心這個角色一出現,似乎某人就變得情有可原起來,於是有了取消她存在的打算。但是當我寫到後來卻發現,一個莫名其妙的瘋子未免也太平面了點,雖然這世上確實有很多瘋子和變態冷血殺人魔,但那並不是我想給這個故事定的基調(各位有發現,天種與大地女神的傳說,從(風暴篇)就延續至此),我甚至驚覺,若是失去了「自在」這個角色,很多人的設定都會因此失衡(例如辛別月和司徒爍的連結、單鳳樓性格裡最重要的一塊拼圖),所以,不得已,在(怒雪篇)我又讓她回來啦。

  總之,這一套故事,是我給自己的鞭策之旅,有些惡習要狠狠磨掉,有些心態要好好矯正,有些怠惰散慢則需要重重被粉碎……不知不覺已經走到這來啦,謝謝大家的陪伴,也請繼續陪我走到最後。咱們下回見XD。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5-5-4 00:01: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靜夜。

  由遠而近的笙歌笑語像湖面上正拍碎月光的船槳一樣,也敲碎了寧靜,水中月正顫顫如美人頭上的金步搖。

  這座畫舫好似來自天上的月宮,燈光穿透華美的琉璃與絲綢,斑斕搖曳中映照著美人們柳腰款擺、步步生蓮的曼妙舞姿,黃鶯般的嬌嗓與燕子似的呢喃浪蕩地應和絲竹之聲。

  月光杯滿溢,誰管珠釵玉佩在笑鬧間碎了一地?

  「聽在下一言……這件事,請你們大人別插手。」看準對方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美人也抱夠了,高官大員模樣的男人總算打開天窗說亮話。

  異族模樣的年輕人打了個酒嗝。他臉色紅潤,眸子卻有八分清醒,酒量好得嚇人,他笑了笑,故意道:「這天朝,除了皇帝的家務事,有什麼是我們大人管不著的?」何況這案子,還是皇帝欽點他們去查的。左右輔與左右太尉,某種程度上職責分野很像,左管中央,右管地方,只是司徒爍向來剛愎自用又善猜疑,前朝傳承下來的制度到他手上,有很大程度變成讓各方派系相互制衡的手段,他家大人上任以來奉旨查過的案,真是踩遍朝野上下,管山又管海,簡直成了司徒爍專屬的無冕監察官。

  年輕人略顯自負的話讓高官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人外有人,你們大人可不是真的無所不能。」

  「什麼樣的高人?說來聽聽。」泰蘭並不認為對方會說實話,不過探探反應也好。

  高官支吾半晌,「這人……你們最好別招惹。」

  盡說些廢話。普天之下,他家大人不想惹毛的,除了皇帝外,就只有「某人」。可是今夜將計就計地入虎穴,正是那「某人」的主意。

  世人都知道他家大人從來不理會官場上的應酬,那些想攀關係或走後門的就把腦筋動到身為右輔大人隨侍的他身上,可他們都想得太簡單了,他家大人雖然待人一向溫和有禮,不亢不卑,可任何事情一旦與他的原則相悖,就算有一百頭牛來拉也拉不動他,那可是比凜霜群山還堅定不移的固執!

  因為他家大人個性如此,身為手下自然也不敢行為輕浮,只不過當「某人」認為這場應酬也許能探得重要情報,就會要他為他家大人跑一趟,而「某人」會負責幫忙裡裡外外打點妥當。若不是多年來看著這位「某人」對他家大人義氣相挺,甚至冒死換來了許多人的自由,泰蘭也不會這麼信任他。

  「連大人,別說我不把你的警告當回事兒,實在是我想破了頭也想不出這天底下,有誰能當著皇帝的面動得了當朝右輔?何況皇上下了旨,我們大人還能抗旨不成?」不管是左右宰輔或左右太尉,充其量都是司徒爍手上的棋子,有性格如他家大人公正無私者,也有冷酷無情只求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者,今天司徒爍為了釐清真相而讓他家大人全權處置這案件,同樣也曾經為了不讓真相公諸於世,把原本屬於他家大人權責範圍的案件交給別人──而且理由聽起來還真是合情合理、光明正大。

  「連某這次找您過來,自然是有萬無一失的妙計相送,絕對讓你們大人安然脫身,又能向皇上交差。」

  「什麼妙計?」

  「大人只要答應連某的請求,連某一定誠懇相告。」

  聽起來就是有鬼!

  「可惜這事我做不了主,更何況光聽你的保證,我怎能知道你的妙計有幾分管用?這天子腳下,還真有人能偷天換日不成?」

  連大官員臉色又沉了幾分,良久,才靠近泰蘭,壓低了嗓音道:「實不相瞞,咱這背後的人,其實是樊豫樊大人……」

  泰蘭忍住了把酒噴出來的衝動。

  該說「某人」神機妙算,或者其實能猜的還真的沒別人?

  如果你不上鉤,那麼對方八成會告訴你,他是樊豫的人……

  但是,泰蘭想來想去,確實也只有同樣身為宰相的樊豫能威脅得動他家大人。而「某人」對這點不置可否。

  連大官員以為泰蘭的表情是因為驚嚇──知道怕,就好辦!於是繼續游說道:「皇上雖然信任辛大人,可你我應該很清楚,皇上給辛大人的權,在野管用,在朝對上樊大人,還不見得動得了他半分!何況樊大人是復辟功臣,到時皇上會站在哪一邊,可是很難說……」

  泰蘭忍不住想提醒,司徒家的皇帝,最喜歡對付的不就是功臣嗎?先是親姐長公主被安了莫名其妙的叛國罪賜死,再來是開國有功的明氏一族被滿門抄斬,然後是同樣身為復辟功臣還平定叛亂的「某人」也被削去了爵位──雖然比起前人,「某人」只是丟官,該偷笑了。想到這裡,泰蘭其實開始懷疑,這案子會不會是皇帝想藉他家大人之手,除掉樊豫?

  雖然到剛才以前泰蘭也想不透,這離帝都八千里遠的梟城太守命案,和左輔樊豫有什麼關聯?他何以阻止他家大人辦案?難道「某人」要他別太早下定論,是因為可能另有曲折?

  不管如何,他眼前的任務,就是搞清楚這隻想扯後腿的耗子究竟有多大!

  泰蘭繼續裝傻扮胡塗,眼下自然不見得能探到對方的底,但是對方既然想拉攏他,他便將計就計,看看這條長線能釣到哪一條大魚!

  ※ ※ ※
  
  夜更深,秋月飲寒露,都醉得朦朧了,連窗欞都覆上一層薄薄的冷霜。

  灌進冷風的窗,被人輕無聲息地掩上了,那人像影子般在燭火搖曳的書房裡移動,經過長案旁側,奇異地並蒂盛開著一黑一白牡丹的花盆邊,看了眼有些沒精神的白牡丹,伸出手指愛憐地輕拂那無瑕的花瓣,皎白透著青紫的牡丹花好似輕輕顫了一下,隱隱有幽微白光流轉,轉眼便又盛放如驕陽。

  「你可別太貪心,讓他餓著啊。」她對著始終艷麗又放肆的黑牡丹低語,暗紫色的冠世墨玉竟一陣羞怯地,花心半掩,收斂了那股妖冶,依偎在恢復生氣的白牡丹之側。

  案上的人對這一切渾然未覺。

  當然,因為他伏在案上睡著了。他從宮裡回府之後,一口飯也沒吃,就像怕有人跟他搶做那些枯燥的公事一般賣命忙碌著。

  從以前就這樣啊,他的兄長雖然同樣勤於公事,但總不忘在練兵之餘沾點風花雪月作為調濟,據說前任老城主也不是這麼一絲不苟又無趣的人,偏偏他們辛家出了這個異類,只知道泡在公事堆裡,一點情趣也不懂。

  可是,知風趣又懂情調的話,辛守辰就不是辛守辰了啊。

  來人無奈地笑了,撿過擱在屏風上的長披風給他披上,然後將山一樣快塌下來壓死他的公文移到另一邊的桌上,這中間還是沒發出半點聲響。

  不知是夢裡有所感應或怎的,辛守辰緊閉的眼緩緩睜開,發覺房裡似乎有人,便起身,在看見單鳳樓的同時也發現肩上的披風。

  「現在什麼時辰了?」他沒問他何時來,也沒問他來做什麼,並不惱怒或覺得被冒犯,似乎也習以為常。

  單鳳樓有些沒好氣,「子時才過……剛好迎來你生辰。」她輕輕掀開側廳的帷幔,讓他看看桌上早備了豐盛的酒菜。

  辛守辰愣了愣,才想起昨天是霜降,那麼子夜一過便是他生辰!看著明明想嘆氣卻又給他冷臉的單鳳樓,有些窩心地笑了,「我都忘了。」

  他不把對方似乎有些薄怒的輕哼與刻意將臉撇向別處的傲慢當回事,同僚那麼多年,他知道單鳳樓其實是標準的刀子嘴,心卻很軟。越了解他,過往的那些警戒與不以為然,也漸漸地不復存在。

  辛守辰很少笑,那種真心的笑,在單鳳樓看來有點傻氣,讓她氣不起來。

  他笑起來左頰上有個淺窩,那讓分明高頭大馬,五官剛毅冷峻的他顯得有些稚氣,甚至連左臉上那道已經變淺的疤,看起來也沒那麼冷酷,而這男人向來不會官場上那套皮笑肉不笑的虛偽,所以當他露出真心愉悅的笑時,幾乎能讓性格冷硬之人的心扉融化,無怪乎閣裡的姑娘對他的到訪總是心花怒放,哪怕她們只能遠遠地看著也開心吶。

  兩人入座,辛守辰這才發現自己餓得很,他的位置上已經盛了碗熱羹湯。

  他一向設想周到。辛守辰點滴都記在心頭。

  「讓兄弟費心了。」

  單鳳樓搖著摺扇,每次他這麼說,她就想翻白眼,也不知是為了他的客套,又或者因為他從沒懷疑過她的性別?

  但是,單鳳樓總得提醒自己別亂遷怒,這傻蛋雖然真是很傻,可她扮男裝的方式確實也讓人無從懷疑起,不能怪他從未識破。

  「你也老大不小了,吃頓飯還得有人招呼才肯吃嗎?」不念他幾句,她心裡就不痛快!

  「本來不餓,後來忙到忘了。」他淡笑的臉竟然顯得有點無辜,單鳳樓臉頰一熱,想撇開眼,卻又覺得氣沒打一處發,這時他像想到什麼似地夾了尾肚子肥肥胖胖的柳葉魚到她碗裡,「你也吃。」他記得他喜歡柳葉魚,喜歡彈牙又肥美的魚蛋。

  「……」一肚子氣,就為了這小小的動作煙消雲散了。

  那不過是條柳葉魚!她也太好收買了吧?單鳳樓忍不住咕噥,但仍拿起了筷子,正要動筷時卻又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直到辛守辰看了過來,她才裝模作樣地夾起魚放進嘴裡。

  以前只是覺得好玩,她會裝模作樣地在月色下品酒,在櫻樹下茗茶,原來竟是不懂寂寞滋味,一個人玩著只有自己知道的幻術把戲也覺得挺樂,更何況她也只能這麼自娛了。

  這一桌子菜,她是吃不了,本來就是備給他的。單鳳樓不著痕跡地看著他好像根本沒胖過的臉頰……他本來不胖,但似乎來到帝都後又更瘦了!雙眼也隱隱有著疲憊的顏色。

  一個男人在他這年紀,早就成家也有孩子了吧?若他有妻子,這時定能拉住他,讓他別忘了顧好身子。聽說戰爭還沒開始那年,他家裡有積極給他找過親事,後來他兄長娶了妻,他的存心躲避也如願以償,暫時沒人逼他,反正大的都娶了,小的暫時不急。

  後來戰爭開始,家裡當然也動過這腦筋,可就他自己的說法是,他真的沒心思,也不想有家累,有一天要像兄長那樣牽腸掛肚……

  當然,那是他自己一相情願這麼想。戰爭一開始,他因為暫代父兄之職而得以留在狼城,那時多少人家想把閨女推給他?就算只能當小妾,也好過連年爭戰下可能因為無依無靠而受到凌辱。

  他說,其實那時他還真的動搖了,在嫂子的游說下和一個他根本記不得樣子的姑娘訂了親。想不到兄長失蹤的惡耗傳回狼城,他當下立刻趕到帝都……

  「後來你都知道了。」那時他這麼說道。

  是啊。從那時起,她和他,從一開始為了找失蹤的辛別月,私底下來往密切,在朝堂上若有針鋒相對,單鳳樓多半不太認真,畢竟她對仕途沒野心,只喜歡看熱鬧,而司徒爍也不介意她偶爾刻意挑撥派系鬥爭,看那些狗官互咬曾是她偶然為之的娛樂,偶爾還會適時幫他一把,誰知卻被這不懂感恩的小子以為是戀權呢。

  因為常年留在帝都,辛守辰請嫂子安排那位跟他有婚約的姑娘嫁人。

  後來,辛守辰知道他的兄長原來一直都在帝都,他總算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得罪滿坑滿谷的人,卻總是毫髮無傷。可他來不及表達兄弟團聚的激動與欣喜,兄長就為了保護凜霜城不被埋入雪崩之中而遇難了……

  那之後,堅強地收拾悲傷情緒繼續帶領凜霜城的嫂嫂,就三天兩頭派人拿姑娘的畫像給他,暗示這些姑娘都是秀外慧中,聰明能幹,成為宰相夫人絕對綽綽有餘,生一打孩子更是沒問題;如果他看中鳳城的姑娘,那也極好,夫妻倆正好有個照應,可以讓他父母在天之靈放心。

  他快被煩死了。可深知嫂嫂辛苦,加上兄長又遇害,嫂嫂更加惦記著長嫂如母的職責,希望他快點成家,彌補他兄長只留下烈揚這獨子的遺憾。

  「你也老大不小了,難道真不想成親?」單鳳樓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閒聊般地道。

  辛守辰愣住,臉色有些古怪,「我嫂子請你來當說客?」

  單鳳樓差點被他的反應逗笑,她以摺扇抵唇,努力斂住笑意,「這倒沒有。」有能力一肩擔下城主職責的女人,雖然個性不強勢,但真要「關切」起一件事情來,可以想象她絕對有本事以滴水穿石的耐心讓人投降!

  雖然單鳳樓對這件事的關心絕大多數是因為私心,可是一想到向來跟牛一樣固執,沒有什麼能讓他失去淡定的傢伙,會被逼得像眼前這樣風聲鶴唳,她就壞心地忍不住咧開嘴,止不住笑意。但怕辛守辰真的鬧彆扭擺冷臉給她看,她裝模作樣地咳兩聲,端出正經八百的模樣道:「以前還能說你掛心兄長,當時緊繃的局勢也確實是不變比改變好,那麼現在又是為了什麼?」

  單鳳樓自嘲地想,她能維持這種看戲心態的日子,恐怕也不久了,等他真的得跟另一個女人定下來的時候……

  為了什麼?在單鳳樓面前,辛守辰已經不再忌諱去思索這些私人問題,有時只有他們二人,他也坦白得很。

  看他竟然陷入深思,單鳳樓敢打賭,這小子根本沒想過這種問題。

  她突然為他的家人感到頭痛了。

  「不要說我又尋你開心,實在怪不得旁人著急……」他是木頭,還是另有「隱情」?單鳳樓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以前她當他太過正直,不愛占姑娘家便宜,所以也從不出入那些風月場所──她覺得這樣的他好玩得很,總是一有機會就鬧著他玩。朔朝對女性的約束其實比起前朝寬容許多,這些年來帝都不少貴族少女向他示好,也一直不斷有同僚明著、暗著向他推銷自個兒家的閨女,但是……

  如果不是她一直以來把他倆見面小敘的棲雲水榭入口設在艷名遠播的「吟雪閣」,恐怕人人都會懷疑起辛守辰可能有斷袖之癖!

  如今,人人都以為當朝右輔大人對吟雪閣的花魁黃鸝姑娘痴心不二呢。

  想到這,單鳳樓悠哉看戲的態度沒了,雖然言不由衷,仍是苦笑道:「如果你真的對鸝兒有意,我可以幫你們想辦法。」她的猜測可不是跟著外面人云亦云,辛守辰初到帝都時,黃鸝還是當時的花魁雲雀身邊的小丫頭,雲雀是她的心腹,所以每次辛守辰到棲雲水榭,她會讓雲雀替他引路。

  雲雀也喜歡這任務,因為這代表她可以清閒上一日,為了掩人耳目,人人都當雲雀總會親自伺候右輔大人,這時不見外客也是理所當然,放眼帝都,誰敢同右輔大人搶女人?

  而雲雀那妮子也越來越大膽,到最後都讓她的丫頭黃鸝去門口把辛守辰領進棲雲水榭,自個兒忙自個兒的事去了。有時單鳳樓暫時抽不開身,也是黃鸝那丫頭陪著辛守辰說話解悶,吟雪閣的花魁必須精通琴棋書畫,黃鸝成為花魁的這一路上,辛守辰也在棋藝和琴藝上指點過不少,有幾回單鳳樓總算趕回水榭時,還可以見到兩人說說笑笑呢,音律那些,她一點也不懂,常常都是噙著笑,在一旁默默聽他們聊,心裡有任何落寞,也不肯表現在臉上。

  要說辛守辰與黃鸝情投意合,她真的一點也不意外啊,而她又有什麼立場不高興?辛守辰一個人來到帝都,沒人在他身邊照應著,他日若真有一個女人陪在他身邊,也應該是個身子硬朗,可以為他生兒育女的正常女子……

  胸口隨著窒悶竄上來的,是一股她已經漸漸熟悉的寒意。單鳳樓穩住身子,沒表現出一絲異樣,可這股寒意比一巴掌打在她臉上更殘忍地提醒她,千萬別痴心妄想。

  辛守辰卻注意到了,「怎麼了?」他突然想到,他忙於公事也就罷,怎麼她也這麼晚還醒著?「生意忙的話,你也早點休息,我們另約時間也行。」

  雖然很高興單鳳樓記得他的生辰,而且前來陪他,可是辛守辰同樣對他不知愛惜身子感到不快,如果不是心情正好,他還會像老頭似地念他兩句哩。

  單鳳樓瞪了他一眼,「別想轉移話題。」

  辛守辰又開始覺得頭疼了。「你別亂點鴛鴦譜。我不是不打算成家,而是……」說到這兒,他竟難得露出猶豫神色,單鳳樓都好奇了。

  「而是什麼?」

  辛守辰彷彿很認真地思考著,雖然對父母的鶼鰈情深已無印象,但父親臨終前迴光返照地,不復蒼老病弱的模樣,看著無人處,喃喃自語著,卻震撼了從不能理解男女情感的他;而當兄長與嫂嫂牽著手,以無須言語的默契共同面對敵人,當時他看著他倆的背影,甚至久久回不了神。

  他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對男歡女愛更不曾嚮往,他的故鄉給他最堅毅嚴苛的訓練,令他排斥那些墮落不負責任的行為。可父親和兄長的離去,竟不約而同都讓他看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還有比責任更堅定更無悔的羈絆。

  他還是不相信那些風花雪月的詩詞所說的,讓人飛蛾撲火的愛情。那在他看來既可笑又浮誇,但他想是有那種真切而動人的情感,以他實在貧乏至極的交往經驗和想像力思考起來,大概就像他和單鳳樓這樣,愜意地作伴吧?

  「或許是我貪心了,我希望未來的妻子,至少能夠如我與你這般,自在地作伴。」這是他左思右想下,最貼切的形容了。

  他覺得像他倆這樣,就很好。

  「……」單鳳樓突然慶幸,她是以幻術的方式坐在他面前。

  但她睡在床上的身體一定臉紅了。她差點連扇柄也握不住。

  這傻小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她看著他一點也不顯尷尬,而且目光一如以往,澄淨又正直的模樣,突然也不知自己是欣喜多一些,或惱怒多一些。

  她最好別高興,因為依她對這傢伙的了解,他只是直線條地認為跟妻子相處,若能像和朋友一般是再好不過。

  他知不知道他這種個性,就是讓她每次都喜歡逗他、整他的原因?

  「是嗎?我記得有人一開始,防我像防賊似的。」既然他坦蕩蕩,那她也不好扭捏迂迴,於是故意一臉取笑和不正經。

  辛守辰倒有些赧然了,「那是因為你以前……」少年時的他早就覺得,單鳳樓特別愛尋他開心,當年只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他?「時間證明,你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他真心地道。

  這句話在她聽來,只有一個感想──悶!

  「所以,要想跟你寫意地作伴,也要時間培養感情,你一天到晚泡在公事堆裡,是能跟誰培養感情?鸝兒看來是最好人選,希望你不是嫌棄她的出身。」三十歲的男人還沒成親,先不管別人說什麼閒話,她不想他沒人照顧。

  辛守辰若不是習慣單鳳樓愛挖苦人的個性,真會感覺被看輕而惱怒,「如果我是那種人,你何必花心思與我交陪。」

  單鳳樓知道他不高興,悻悻然地道歉了,這男人修養極好,發脾氣前會先講大道理,而她最怕的就是大道理,唉……

  「我把黃鸝姑娘當成妹妹,沒有任何男女之情的幻想,我也希望你能幫她找個單純的好人家。」

  那個好人家就是你啊!放眼帝都,誰比你這傻子更單純更正直?單鳳樓這回沒故意說些違心論了,其實她真的鬆了口氣,可又不免一再逼自己要為他著想,「你還真難伺候,能和你作伴聊天的女人,不就是鸝兒嗎?」再挑下去,他就要當和尚啦!

  辛守辰想了想,不禁失笑道:「我覺得,和黃鸝姑娘作伴時,跟你又不太一樣,還是有些不那麼怡然自在,所以不能相提並論。」

  「……」她不想笑,但她想,她的「身體」可能不小心笑了。單鳳樓舉起摺扇半遮臉,心思一轉又覺得不太對勁,「你該不會真的喜歡男人吧?」完了,那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難不成幫他找個男人作伴?那她絕對不會甘心的啊!

  辛守辰總算察覺自己的話聽來像某種暗示,連忙道:「我對你絕無任何邪惡思想,也不想跟一個男人……呃……」他不知怎麼說下去了,單鳳樓看著他為難又頭疼的模樣,便打消逗弄他的念頭了。

  相識多年,在帝都,跟他最熟的就是她了,若辛守辰真的好男色,她怎會不知?就是有時候他對自己的依賴,讓她心裡感到有點甜,卻也有點擔憂啊!

  「行了,可惜我是男的,幫不了你。」她故意吊兒郎當地輕哼道。

  辛守辰只是笑了笑,他很早就不再讓自己遺憾單鳳樓不是女兒身的事實,「能當一輩子朋友,也很好。」他舉起酒杯,這些年來偶爾也學會單鳳樓的瀟灑,「敬你。」

  單鳳樓看著他一仰而盡,心裡嘆著,卻也有些莞爾,她在他之後也給自己斟滿酒,碰了碰他的酒杯,才喝乾。

  罷了。能夠得到他真心的信任,親口告訴她,他珍惜和她相伴的時光,已經沒什麼好遺憾了,身子破敗如她,得到這樣的結果,已是多麼欣慰。

  「敬……願你早日尋得願意真心相守的另一半。」明明只是幻術──至少她給自己斟的酒只是做做樣子,可卻還是感覺到喉嚨有些熱辣辣的發緊呢。

  辛守辰看著單鳳樓半晌,才道:「何必在我成不成家的事情上打轉?你怎麼又不替自己拿主意?」還有臉說他呢,他也沒見他跟哪個姑娘要好,從前以為雲雀是他的心上人,因為單鳳樓雖然身為老闆,對閣裡的姑娘卻疼愛得很。

  最初,吟雪閣的成立,是為司徒爍收集情報,在司徒爍奪回神器後也一直是皇帝的秘密眼線,吟雪閣的姑娘是可以憑自己的喜惡決定要不要接客的,男人進了天下第一咒術師開的青樓,還需要姑娘伺候才能銷魂蝕骨嗎?自然,天下沒人知道這真相,辛守辰知道閣裡不少姑娘是咒術高手,但她們主要的工作,其實是讓男人更加樂意往吟雪閣裡跑,讓她們能使出渾身解數推銷單鳳樓的黑心藥鋪賣的補品!

  天下間,什麼最好賣?什麼最能讓那些有錢的闊大爺掏錢?當然是溫柔鄉和壯陽補品了!而試想,一般男人去了青樓,回到家總會冷落家裡的嬌妻,可每個進吟雪閣逍遙的男人,回到家卻更加生龍活虎啊!畢竟在吟雪閣裡的翻雲覆雨全是假象,男人們將精力保留回家,還以為自己吃了單鳳樓賣的補品真的有神效,於是就連那些夫人們都認為男人們與其到別家青樓被榨得一乾二淨,讓她們天天獨守空閨,不如多到吟雪閣消費,吟雪閣不成為天下第一青樓,還挺難的。

  這簡直是賺黑心錢!做無良生意!可當單鳳樓一臉諷笑地問他,難道賺姑娘們的皮肉錢,才算是良心生意嗎?他又無語了,想想他說得也沒錯,於是多年來就這麼替單鳳樓保密。

  後來雲雀開開心心嫁人去了,也不見單鳳樓傷心。他想是他誤會了吧,只是單鳳樓可沒有家人替他著急。

  想想,這些年來單鳳樓雖然不再管政事,卻也忙著做生意,是該有個女人在他身邊為他打點了。可想到這兒,不知為何,辛守辰又覺得若有所失……

  「不說這個了。」單鳳樓倒是很懂得在「對的時刻」轉移話題,否則這些年又如何在辛守辰面前隱瞞她只是個幻影的事實?「別說我掃興,認識這麼多年了,我想你也有心理準備我會開口向你問──聖上命你查梟城太守命案,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拒絕,但是我認為要查案子,可不見得要領了旨才能查。」多費唇舌說服他找藉口推辭,那無異是對牛彈琴,辛守辰要是個會怕事、怕惹麻煩而違背自己原則的人,司徒爍也不會這麼愛把大大小小的麻煩推給他,她也不會被他這種牛脾氣給吸引了……

  看來她也挺愛自討苦吃的。

  「做任何事,也要師出有名。」

  單鳳樓想翻白眼,「你答應過我什麼,你忘了?」她很想狠狠敲一敲他的腦袋,看看是不是裝了石頭!

  泰蘭的回報證明她的猜測無誤。如果只是一般的命案,那麼他領了旨大大方方去查也無妨,但現在擺明了有人不想他查這個案子,她只得在他固執如牛的原則與他的人身安危間想出折衷辦法了。

  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她親自跟著他,確保他連頭髮都不會少一根。只可惜現在的她可是泥菩薩過江了……

  辛守辰對於單鳳樓提起兩人的約定,有些詫異。

  他答應過他,在危及自身安全時,無論如何都不能逞強。

  「難道有人不希望這件案子被徹查?」梟城太守之案原來已經塵埃落定,皇上要他再查一次,他只當是司徒爍對這案子極為重視。但是如果有人不願意他翻案再查,那麼顯而易見,有人瀆職,妄想讓真相石沉大海。「那麼這案子我非查不可。」

  「……」她覺得頭有點痛,「我沒有不讓你查,現在你哥哥不在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橫衝直撞?」她知道這話說得有點重,但暗地裡替他擋了那麼多次麻煩,她有資格念他兩句吧?

  她沒有阻止他,只是念兩句……她這輩子還沒這麼委屈退讓過耶!

  單鳳樓這些話,讓辛守辰的堅持有些動搖了。辛別月再次遇難,對辛守辰的打擊比當年他失蹤那時更大,一年來他不要命地埋首公事,很大原因是因為他只要一想起他明明有機會阻止兄長,也許那時他該跟著兄嫂前往家族墓穴,又或者……他承認他也想不到萬全的法子,可他偶爾也會想,兄長有妻兒,而他無牽無掛,如果是由他來啟動寒冰陣,那麼烈揚就能夠有父親了,嫂嫂也不用那麼辛苦。

  他也想明白了,這麼多年他在官場上,半點規矩也不懂,總是毫不退讓地把朝堂上所有人全得罪光,卻沒人動得了他,全是因為兄長的守護啊!

  單鳳樓見他垂下眼瞼,原本暗氣自己幹嘛跟這大木頭討價還價,以她的個性不該這麼退讓的,可見他神色沉鬱,落落寡歡的模樣,她竟然胸口窒悶,心裡不捨了起來。

  「好吧……」她委屈點,這次再為他奔走一回……

  「我會去見聖上。」

  「嗯?」他想開了?單鳳樓詫異極了。

  辛守辰因為好友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有些失笑,「我去見聖上,請他讓我暗地裡調查。」

  所以他還是要查。單鳳樓心想,也好,反正他退了一步。

  她還是忍不住安慰道:「華丹陽的輪迴陣是不可能出差錯的,你哥哥已經看到了結果,就算你當時真的在場,也會因為別的原因而幫不了手,別想太多了。」雖然偷看別人的記憶有點卑鄙,但為了解辛別月身上的蠱,她還是不小心看到了。

  辛守辰看著單鳳樓,記起當年第一次因為他是男兒身而落寞,正是因為他總是心細無比的體貼,讓他窩心,也讓他感動,哪怕只是小小的舉動,或一個小小的理解與安慰。

  他是認識他很久才明白的。

  他只能想,也幸好單鳳樓是男的,如此性格的女子怎能見容於世俗?必定會受到許多壓抑與約束吧。因為這麼想著,這些年來也就釋懷許多,他真心為好友能活得一世瀟灑感到高興,更欣慰兩人能當永遠的知己。

  「你真的相信,命運無法改變?」他從來不信那一套。

  「前方的路,是來時決定的,一個人的命運,也是肇因於他的性格與思想。陣術與咒術最大的不同,在於陣術無法憑空捏造,陣術的精髓在『借』、『轉』與『換』,換山為海,轉西方至東方,借未來到現在,借和轉換之事物雖不能改變本質,但高明的陣術師能借用陰陽五行之氣創造獨一無二的結界,改變氣場或讓你看到被轉換過的『形』,讓身陷陣中之人的心智與抉擇受影響。輪迴陣算出未來局勢,每個人的心魔則讓他看見自己在那時勢下遭遇了什麼,甚至在來日也無形中被驅策著,自是再精準不過。」

  而輪迴陣中所見,都是未來最痛苦的一剎那,在陣中反覆地重演,不知其場景,不知道為何演變至此,只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反覆煎熬,於是就算日後真的來到難關之前,未必能立刻意會那就是陣中所見;又或者當你知道了,已經太遲,陷入左右為難的局面──尤其是陷阱明明就在眼前,但不跳進去,面臨的會是更大的痛苦。

  「無形中被驅策著?所以還是有改變的可能,不是嗎?」他還是相信人定勝天。

  單鳳樓笑了笑,沒有嘲諷,而是深深明白他太過光明磊落的性格,有時也會是一種盲點。

  「相信命運操之在己,與相信命中註定,其實結局都是一樣的,每一個信念招來的都是那個信念的『果』,有時甚至端看你怎麼解讀。而前者低估了自己的弱點,後者低估了自己的意志。」

  「……」他承認他有時會有點剛愎自用。

  「事情的對或錯,往往很容易分辨,但問題是人太複雜了,在對的道路上斬妖除魔一路前行,是每個人所願,可當這些妖魔其實是自己的心結與陰影時,你可能再也看不到自己,也不確定堅持下去究竟是對是錯……相信我,那才是世間最可怕的敵人。」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5-5-4 00:01: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兩人幾乎不覺時光流逝,話別時,都過丑時了。

  比起樸實的安京侯府,單鳳樓坐落於城郊的梧桐居委實豪華闊綽得令人咋舌,不說玉宇瓊樓,單單是花園裡那片蓮花池,池上有座白玉小樓,還能容納一艘私人畫舫在波光瀲澄中自在悠游,隨風飄揚的帷幔是皇室御用的金色冰蠶絲,園內奇花異草盡是來自外域,尋常人難得一見,連大門上的椒圖都銜著翠玉環──擺明告訴宵小,進來遛達一趟,就算撿顆石頭都能讓你躺著吃半年。

  可邪門的是,先別論是否真有人能闖進重重警戒,就算闖進去了,第二天官府大門口總會出現個露著屁股的漢子痴痴傻笑,說要投案……

  床上瘦弱的人一陣咳嗽,四柱大床邊的四名女侍立刻有了動作,捧來早就備在別廳的熱水和湯藥。作婦人打扮、模樣最艷麗的那名女子懂得醫術,所以單鳳樓才特意帶在身邊,當她一醒過來,那女侍立刻上前把脈檢視她的狀況。

  單鳳樓從來不曾後悔讓自己變成這劃模樣,可辛守辰卻讓她感嘆了。

  咒術,是傳說中大地女神的使者傳給人類的五項絕技當中,除了妖蠱之外最危險的一支。

  相傳遠古時候,人類能與天地萬物交談,甚至與神靈、與萬物之靈訂定契約,那種能力稱為「真言」。

  與真言同時存在的是「真名」。天空之下,大地之上的所有事物,都有一個「真名」,而當一個人懂得運用那些古老的真言,認得所有的「真名」,甚至就能夠與神靈對話,訂定契約,支配更強大的力量;據說越古老的物種與神靈,懂得越深奧的真言。真言與其說是一種古老的技巧,毋寧說是一種天地萬物的本能,因為使用真言者,不能夠說謊。

  隨著時間過去,人類漸漸不再使用真言,他們發明了自己的語言,因為於此同時,他們學會了說謊,所以天神收回了人類使用真言的能力。當女神的使者將這能力重新帶回人間,人們於是稱之為「咒」。

  雖然單鳳樓被稱為天下第一咒術師,但她卻相信,教她使用咒術的人,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當然,單鳳樓如何跟這位已經死去百年,早就被人遺忘的神秘咒術師學習咒術,一直是師門的秘密。世人都以為單鳳樓和單鷹帆的師尊精通咒、陣、醫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其實是,百年前,她真正的師父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但能繼承這古老的力量,繼承他龐大又艱深知識的人遠在百年後,因此他將灌注他知識能量的神秘法器交給了當時仍然年輕的師弟──也就是日後自在的義父與單鷹帆的師尊,並且開啟了時光之門……

  跟萬物交談?呵,那只是膚淺的小雜技,鄉野間為人驅邪治病的巫覡也會的簡單把戲。她的師父說,最強大的咒術師,知道開啟生境與死境的咒語,能夠自由來去夢境與實境之間,甚至是參透最禁忌的時空之門秘密──你要記住,我所使用的方法,只是把我的知識保留到百年後傳給你,但是除此之外,萬萬不可開啟這道門,它的力量會把你撕毀。

  她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及時趕回自在身邊,讓她被殘暴的炎武難民活活燒死,她站在焦黑惡臭的殘骸前,失去了理智,不顧師父當年的警告,開敵了倒轉時空的追日咒。

  她沒有被撕毀,因為在時空之門前有人拉住了她,但差一點就要踏進時空之門的她身體卻已經受到極大的損傷,就連醫術最高明的大夫也說她活不過三十歲。

  但是師父教授她咒術的方法給了她靈感,她決定賭賭看。大夫說她的身體活不過三十,那麼她就想辦法讓身體沉睡,停止成長,讓意識以幻影的形式游走四方,繼續幫助司徒爍復國。

  那是場豪賭,她對自己施展恆夢咒──無論沉睡多久,身體只會記得睡了一夜。再藉由單鷹帆的師父當年從龍骨島深處找到的千年冰岩,鑿成寒冰床,利用寒冰床讓她在沉睡中的身體完全不被外界侵擾,就如同永凍在冰層裡冬眠一般,以防沉睡之時仍不免感染各種雜症。她就這麼將身體藏在龍骨島的寒冰床上,一睡就是十多年,十多年來世人所見的她,只不過是她的咒術假造出來的「假象」。

  然而身體沉睡的這十多年來,她雖然模樣維持著當年的樣貌,久臥寒冰床的後遺症卻是寒毒深入骨髓。

  其實辛守辰說的也沒錯,命運操之在己。

  她命中有所謂三大劫,其實可以避開。但避開又如何?她絕不可能明知道追日咒「也許」有一線希望,卻不去試;更不可能裝聾作啞,任承受龍火灼燒的原海茉受苦──寒冰床是兩年前受傷的原海茉唯一一線生機,唯有寒冰床才能緩解龍火灼燒之痛,幫助她專心復原──於是為了救回師弟的愛侶,她不得不結束在寒冰床上的長眠,將寒冰床讓給命懸一線的原海茉。

  然而身體已沉睡多年的她,要安全解除恆夢咒並離開寒冰床,是需要天時與人和的配合,至少得在盛暑,氣場至陽,並且有醫術高明的大夫幫助,讓她的身體慢慢適應甦醒後的不適。但當年被龍火吞噬的原海茉可等不到那時候,所以她什麼也沒說,反正她都活不久了,又何必說出來讓一心想救愛妻的師弟自責?命運當真操之在己嗎?呵呵,她真心希望,辛守辰能永遠這麼相信,那代表他堅定的意志能讓他度過一生的難關,不會遇到兩難的抉擇,而且永遠不會有遺憾。

  離開寒冰床並解除恆夢咒後,她的身體繼續緩慢地成長。因為兒時飽受欺凌,直到遇見自在後,才被像人一樣地養大,所以她的模樣一直比同年的孩子小,現在的模樣雖然像個少女,可膚色像死一般蒼白,如果不是吟雪閣內的姐妹們在她迎回「身體」後悉心照料,再加上聘請了名醫調養,黑髮與肌膚漸漸回復一點光澤,否則原來的模樣簡直像死屍。

  她體內的寒氣,是再多的湯藥與溫暖也驅趕不了的。

  「要不要吃點東西?你整個晚上都沒吃飯呢。」開口的人是全帝都都以為已嫁作豪門婦的吟雪閣上一位花魁,雲雀。

  不說藝妓的生涯跟女人的青春同樣短暫,她原本就只想專心研習醫術。她的父親是華丹陽的首席御醫,司徒爍復國,連跟政治最無牽扯的太醫院也被肅整了,她淪為官妓,是單鳳樓把她挑來培養為花魁,說是要替她賺錢。

  她向來告訴姐妹們,收留她們,只是想利用她們賺錢。

  要她說句貼心的話,大概就像要她的命吧。利用她們賺錢?試問哪家的鴇娘這麼慷慨好說話?一有世家子弟仗勢欺負閣裡的姑娘,她馬上想法子討回公道──順道狠狠撈一頓油水是一定要的。姐妹們正事不做,開開心心會情郎或貪玩,她也只是警告要扣錢,但每個月發下來的薪餉卻不見少過。

  是有不知好歹的丫頭這麼吃定了她,可閣裡幾個年紀較大的姐妹就沒那麼好說話了。大家淪落風塵都是逼不得已,在吟雪閣雖然不要你賣皮肉錢,可大家也是要吃飯的,怎麼把男人安撫得服服貼貼的媚術,怎麼讓自己越來越有魅力,怎麼舌粲蓮花討客人開心,都是剛進吟雪閣就得開始日夜不停學習的。有咒術天分的學咒術,沒咒術天分的也要學醫術,有些姐妹甚至還和客人偷學做生意的本事,也有老練一點的姐妹直接教大夥兒房中術,大家共同把吟雪閣經營好,才能保住每個人的生路。

  單鳳樓在雲雀的攙扶下,看著一桌子的菜,都是剛送上來的,可見連廚房裡也沒休息。

  「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我沒事。」

  「我看著你吃完才走。」

  「你明天不是要幫我上鶴城取藥嗎?」見雲雀無語,她又道:「去睡吧,睡飽了才好上路,我難不成還會虧待自己?」

  明天一早就得出發,雖然累了點,她倒不至於那麼嬌弱,但是心知單鳳樓其實是愛面子不想在人前示弱,只好道:「你要吃完啊,我明早問廚房你吃完沒,沒吃完你就慘了。」

  雲雀撂下警告,留了兩個丫頭在門外守著,才離開。

  單鳳樓有些無語。這妮子真是越來越大膽了,竟敢警告她。

  人都走了,她一個人坐在偌大的桌前,看著一桌子滿滿的、豐盛的菜色,卻沒了胃口。

  想起方才在辛守辰書房裡的點點滴滴,又忍不住嘴角噙笑,回過神來望著只有她一個人的餐桌,心裡頓時有些落寞。

  她真希望有一天,能夠和他真正吃一頓飯,喝一杯茶,而他盈滿真誠微笑的眼裡,看見的是真正的她。

  單鳳樓轉頭看向一旁的大銅鏡裡,自己那副虛弱蒼白的模樣,忍不住嘲諷地笑了。

  真正的她只是個身子破敗的藥罐子,何苦痴心妄想?

  想起雲雀的警告,她總算舉起筷子──最近天氣轉涼,她的手又開始容易顫抖了,她知道雲雀原本想留下來餵她,可正是因為這樣,她越發高傲地不肯被當成殘廢一樣的服侍。

  「閣主,讓奴婢幫你夾菜可好?」守在門外的丫頭都記得雲雀的吩咐。

  「不用了。」單鳳樓有些惱怒地拒絕。

  其實這一桌子菜,廚子都細心處理過,她幾乎只要一口一個夾進嘴裡就行了,這讓她更氣自己的沒用。

  她已經習慣自己無所不能,怎能容忍突然被打回原形,成了廢物?

  這樣的她還妄想和誰同桌吃頓飯?把食物放進嘴裡那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別笑死人了……

  對自己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的自嘲,也許是她激發自己努力讓身子復原的方式之一吧。

  好半天,她總算把一塊切成小口的柳葉魚肚夾進碗裡。

  她想起辛守辰把魚夾給她,臉上憤怒的表情變得柔和,甚至不自覺地,嘴角揚起笑。

  她低頭吃了一口魚。跟著她的廚子果然技巧高明,食材處理得極為完美,可那些美味的食物,餵飽了她的肚子,卻餵不飽她的寂寞啊。

  ※ ※ ※

  自從把寒冰床讓出來,雲雀就警告她最好別再施展凝神咒到處跑,因為她必須讓自己重新適應肉身。而該休息的時間也不能浪費,驅動咒術需要耗費元氣和精神,每浪費一分精神在咒術上,就等於少了一分讓身體康復的元氣。

  當然,她盡量做到了,除了和辛守辰見面外。某方面來講,司徒爍革去了她的官職,也讓她不用往龍城跑,得以成天待在家裡養身體。反正她斂財多年有成,躺著吃也不成問題,更不用說吟雪閣的生意依然蒸蒸日上,還有姐妹說乾脆開分店呢……

  她不認為司徒爍可能念舊情,如此「貼心」地藉故讓她休養,至少經歷過自在之死,以及華丹陽的輪迴陣後,他的性格越來越扭曲冷血,沒殺她恐怕只是因為怕她下咒,讓他更疲於應付吧?

  當然,她合理懷疑,司徒爍饒她一命的原因,是為了辛守辰。

  今天也是例外中的例外。雖然沒和辛守辰有約,她仍是以幻術的模樣獨自來到皇陵所在的郊外。

  她還帶了茶具和茶葉。

  沒有人知道,在鳳城郊外的那座皇陵裡,司徒爍建了座小小的花園,外圍有重兵駐守,任何人不得進入。花園種滿了他死去的妻子最愛的白茉莉,芳香繚繞,白蝶紛飛,多年來即便帝都陷入人人自危的緊繃局勢之中,這座花園卻始終像被一股祥和靜謐的結界所包圍,不曾經歷任何狂風暴雨,陽光永遠是聖潔的白金色,溫暖宜人,偶爾迎來一波小雨,雨絲綿密溫柔,虹霓欣然露臉。

  白色石子堆起了一座房舍的模樣,屋後一片片曬藥的竹架,屋前還有一口小小的水井,原本綁著鞦韆的古樹,司徒爍也讓人移來了一株,還有環繞在外圍爬滿朝顏的籬笆,那是單鳳樓記憶裡,她唯一的家。

  自在給她和司徒爍的……家。

  但她總是無視那座一點人氣也無,不過是仿照某人記憶裡堆砌而成的石頭,直接來到花園中央的小墳塚。

  他們真正的家,早就讓戰爭夷為平地了。某人這麼做,真是一點意義也沒有,但至少她很訝異他親手把自在的屍骨撿回來,在他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蓋這座花園。

  自在說,她不想當皇后,不願住在大廟裡。他依了。

  墳塚邊,白髮的男人已經站了好一會兒了,在單鳳樓出現時,他並沒有說什麼。

  這麼多年來,只要在這座花園裡,司徒爍不會穿龍袍,也不自稱「朕」。

  單鳳樓靜靜地在石桌上擺好茶具,沏起了茶。她的一手好茶藝是自在教的,而自在也總是得意的說,她的徒弟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自在最喜歡她泡的茉莉茶,每年自在的生辰和忌日,單鳳樓都會來沏上一壺。

  革去了她的官之後,司徒爍沒禁止她到這裡來,算是還有一點良心吧?單鳳樓想了想,仍是擺上三個杯子。

  就像以前一樣,她黏著自在,硬要擠在自在和司徒爍之間,好像生怕這個被自在救回來的男人會搶走她唯一的親人。自在在她心裡,同時是母親與姐妹,圓滿了她從出生就失去的親情與溫暖,而司徒爍,頂多就是繼父或義兄之類的吧──因為始終就不到像親人那般親熱。

  他們「一家人」常常坐在一起喝茶閒聊吃點心,看著遠方阿古拉山的美麗景色,偶爾自在的義父──她和單鷹帆的師父,會帶著單鷹帆,結束他們的冒險和修行,來拜訪順道小住幾日,那時小小的房子就會很熱鬧,單鷹帆和失憶的司徒爍一拍即合,簡直是難兄難弟,但這兩個二百五根本不是她的對手,當這兩個傢伙偷懶或想惡作劇時,她就用咒術整得他們哀哀叫,吵吵鬧鬧的,屋頂都要給掀開了。

  那是一段美好得讓人心碎,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家園破碎,可以再重建。一個人徹頭徹尾變成另一個模樣,過去的純良還找得回來嗎?

  兩人都沒有先開口,司徒爍默默喝了一口熟悉的茉莉茶。

  「宮裡的茉莉和茶葉都是最上等的,但味道總是差了一些。」司徒爍似乎在那一剎那,回到了遙遠的過去,單鳳樓宛如再次見到那個不曾下令血洗天下,也沒有復仇野心,總是記得在日落前回家,免得等著他的妻子擔心的平凡男人。

  但也只是一剎那。他轉身,將自在那杯茶倒在她墳前。

  她跟他實在沒什麼好說,但單鳳樓惦記著辛守辰被派去查梟城太守命案一事,便道:「守辰有找過你,希望你在朝堂上答應讓他在家休養,好方便他私下前往梟城查案嗎?」

  司徒爍把空杯子放回桌上,神情似笑非笑,「你倒是挺關心他的。」

  「……」他憑什麼用那種戲謔的眼神取笑她?單鳳樓承認自己有點惱羞成怒,不過她真想回擊他,不要再恩將仇報了,辛家兩兄弟沒欠他,卻都把命抵給了他,夠了!

  但她也怕她吼出這些真心話,眼前的男人可能會更加蠻不講理。

  想不到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會有必須忍氣吞聲,迂迴地求人的時候。

  「我會答應他的請求,不過你不覺得,真正該求我的人,是你嗎?」

  「……」單鳳樓看著背向自在墳塚的司徒爍臉上,那副邪氣又冷酷的笑容,她沒有隨他起舞,反而道:「這模樣可別讓自在看見了,好醜。」

  他狠狠地瞪著她。

  「我有什麼好求的?反正再活也沒多少時日。」她才不上他的當。

  「是嗎?你不想嫁人嗎?不想領略男歡女愛的滋味嗎?」

  單鳳樓不敢置信地瞪若他,彷彿眼前的司徒爍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噁心又下流的猥瑣流氓,但他卻只是像以前和她鬥嘴時那樣,惡劣又無所謂地道:「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不跟你計較你的頂撞,而且我還能把辛守辰賞給你。」

  單鳳樓愣住了。

  「你不心動嗎?」司徒爍彷彿惡魔一般的耳語著,卻又露出慈愛的表情,「記得,自在曾為你縫過嫁裳吧?那時你還佯怒地告訴她,你才不要嫁人,指責她一定是想把你趕出去……」

  「你偷聽我們說話?卑鄙!」單鳳樓臉色沒變,神情卻是惱怒的。

  「你喊那麼大聲,誰沒聽到?」他哼笑,「記得嗎?她捨不得你穿舊的嫁衣,想做新的給你,等你長大了,有了心上人,她說要牽著你的手,親手把你交給一個能讓你動心,也讓她放心的男人……」說到這兒,始終有些戲謔的司徒爍,眼神也溫柔而感傷了。

  單鳳樓知道,她的眼眶一定熱了,喉嚨緊得發疼,儘管作為幻術站在司徒爍眼前的她,不肯露出任何破綻。

  「我,算是替她完成這個心願。」自回憶中抽回心神的司徒爍,眼神和表情總是深沉得讓人難以看透,單鳳樓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一回。

  跟下場堪憐的單鷹帆或辛別月相比,她不只比他們幸運,而且她和司徒爍相處的時間也更長。她該不該因此相信,司徒爍心裡真的還有一點點念舊和惜情?

  「我不想害他。反正我也活不久,何必拘泥於有沒有成過親?」而且司徒爍到底把辛家兄弟當什麼了?先是睜隻眼閉隻眼地讓黑若澤把辛別月變成她的臠奴,現在又把辛守辰賞給她。她可不想像黑若澤那可悲又可憎的女人一樣!

  「你在他身邊,才能更周密的保護他,就算是私下查案,過程也是危機重重吧。」

  「如果你不要老是把他扯進危險和陰謀之中,他根本不會有事。」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關於這點,我不得不感嘆,滿朝文武,恐怕只有他能真正做到。」

  單鳳樓不知道該替辛守辰高興,或是替他捏把冷汗。她很高興司徒爍跟她一樣明白那傻子的優點,但是那也正是她擔心的。

  「戰爭結束了,百廢待興,這個國家正需要有能力又公正無私的人為百姓出力,不是嗎?你怎麼能說我將他扯進危機之中呢?」

  「……」她為什麼有被他將了一軍的感覺?

  「我可以把他給你,小黛。」他喚著那個只有家人才會這麼喊她的小名。

  把辛守辰給她?呵!還真是誘人的獎賞,哪怕那顯得多麼可悲……饒是以幻影現身的單鳳樓,也不得不扶住額頭,不讓司徒爍看清她動搖的眼神。

  「只要你保證讓他永遠為我所用……」

  他的條件交換,馬上讓單鳳樓清醒過來。他以為她會只顧自己,而把辛守辰推向地獄嗎?太可笑了!

  「皇上難道忘了?草民活不過三十,如果當年草民的方法不管用,那麼這一兩年也差不多該去見閻王了。就算有用,頂多再活個十來年,又怎麼能替您保證所謂的『永遠』呢?」

  在這座花園裡,司徒爍允許她不以敬稱喊他,但是那又如何?他始終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指責她的頂撞,還要把為他賣命的男人像奴僕一樣打賞給她,她那句「皇上」已經表明了她的拒絕。

  小黛已經不在了,沒有家人的小黛,跟逝去的時光一起消失了。他別以為他當年騙了親妹妹背叛自己丈夫、背叛炎武的那些噁心招數,那些虛假的親情攻勢和似乎沒有破綻的藉口,在她身上也會管用!

  「小黛,」司徒爍沒有生氣,反而搖頭嘆道:「你是將死之人又如何?重要的是在你剩下的生命中能做什麼。辛守辰可不是我不把任務交給他,他就會讓自己得過且過的人,你也明白吧?他需要你在他背後守護他,不管多少年。我答應你,只要你在這幾年協助他替我做事,我定保他這輩子平平安安,朝野上下誰也動他不得。」

  天子開了金口,至少無論如何,他是不至於掉腦袋的吧?

  終究她也活不久,等她過世了,辛守辰還是能得到婚姻的自由,也換到一世平安的保障,對如今的單鳳樓來說,這世上,有什麼獎賞比這更誘人?

  她猜的沒錯,司徒爍沒殺她,一部分是因為辛守辰背後不能孤立無援,而他的獎賞,為的是不讓辛守辰步入兄長後塵,讓他再失去一員大將。

  單鳳樓就這樣沉默而怔忡著,許久許久,連司徒爍離開了也沒察覺……

  ※ ※ ※

  霜降才過,楓葉未紅透,但城郊已是一片耀眼的金黃。

  難得天晴,想出門走走,也被雲雀擋著,說是外頭風大,除非她肯帶上「足夠」伺候她的人手,才讓她出門。

  所謂「足夠」伺候她的人,最起碼要有四名抬轎的,外加一名大夫,一名在轎子裡隨時照看她的女侍,再加上至少兩名能夠打雜兼保鏢的護院,雖然憑她的咒法,根本不怕過上宵小,可是雲雀很堅持,說施咒對付宵小簡直浪費元氣。這般加起來至少七、八個人……光想她就頭疼,跟待在家裡有什麼不同?

  她只好故技重施,為了不讓雲雀發現,沒敢帶上式神,又「出竅」去了。

  這幾日精神較好,跑出去晃晃應該不至於礙事吧?

  城郊西北,越過一個小山頭,在梨江河畔不遠處的楓林外,是她的「老地方」。這裡沒有驛道,除非是獵戶,否則往來商旅不太會路經此處,入秋過後此地景色絕美,因為梨江過了泛濫的時節,一江秋水如鏡,倒映著湛藍蒼穹,也倒映著楓紅與杏黃。

  偶爾一株姿態仍舊蒼勁的枯樹,嶙岣地突出水面,引來自鷺暫棲。

  單鳳樓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多此一舉地帶了茶具,有些失笑。本來她想親自來,那麼帶上茶具也是理所當然,至於以前,她和辛守辰偶爾偕行出遊,她會為他沏壺茶。狼城也有喝茶的習慣,但作用與煮法不同,茶種也不一樣,他本身不太講究,以前就嗜喝濃茶好提神,想不到後來倒是被她養刁了。

  是司徒爍的提議讓她心神不寧,又或者她越來越多愁善感了?最近不管做什麼總會想到那二愣子。想想她也不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時間,而那傢伙遲早要成家,也許因為這樣,她越來越常覺得若有所失吧。

  既然茶具都帶來了,白白帶回去感覺像個笨蛋,就當養茶壺吧。這塊老地方有她當初讓式神從河道上和山上運來的,大小和形狀正好可作為桌椅的石塊和半截樹幹,她念了一串清風咒,一道風掃過來,桌面和椅面就乾淨了,她擺上茶具。

  沒帶著式神,連取水都不方便。她只好折了片楓葉,以兩指夾住,抵在唇間,低吟咒語,再彈開葉片時,一個少女模樣的丫頭憑空翻個跟斗出現了。

  那是木靈的一部分,她借來幫忙取水,和式神不同的是只能「借」用極短暫的時間,大概剛好夠她煮完茶吧。有時候如果木靈有要求,她幫忙完成,木靈會給予不錯的回報。

  木靈比地靈聰明多了,不用提醒就知道這附近哪裡的泉水最甘美。

  以幻影的形式游走人間,已經十多年了,雖然那種方式讓她擺脫時空限制,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她的肉體也彷彿成功鑽過歲月的之間,可她付出的代價卻是──她幾乎遺忘了真正沐浴在陽光和小雨中是什麼感受,清風拂面而過又是什麼滋味;她飲美酒,品佳餚,都是做做樣子,「凝神咒」製造了這個世人眼裡的「她」,她看得到,聽得到,感覺得到,但那比較像是「知道」自己感應到了什麼,而非真正的「感受」。

  更不用說坐在山林野地裡品茗,多麼風趣雅致的一件事,在她做起來卻顯得有點可笑。

  以前她覺得無所謂,失去唯一的親人,活著也如同行屍走肉。

  可如今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著陽光穿透樹梢,看著河面倒映蒼穹,看著漫野金黃,而坐在這美景當中的她,卻連過客也不是。

  茶葉慢慢舒展開來,她將第一泡茶倒在新壺裡,木靈顯得有點開心,茉莉和清茶的香氣似乎取悅了它,但滾燙的水對樹木本身不好,於是她倒了杯茶,擺在靠近楓樹林方向的桌上。

  一片楓葉果然翩翩地落了下來,精緻可愛的朱標色躺在盛了通透碧玉的白瓷杯前,那讓單鳳樓怔忡著,莫名的感傷又襲上心頭。

  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這野地泡茶,陽光與風對她而言只是樹林間陰影的飄移,茶的香氣,茶的甘甜,似乎都只是記憶裡的一部分,比徒具形式的儀式更沒有意義。還有比這更落寞的嗎?她苦笑,再給火堆填上炭。

  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卻打斷她的沉思,她沒打算閃避,只希望對方是正巧路過,她現在懶得應付陌生人。

  「你果然在這裡。」

  清朗低沉的嗓音讓她手一顫,差點打翻杯子。單鳳樓看向來人,有些訝異,但因為他出現在她正覺感傷寂寞之時,好像回應了她的想念一般,因此更多的是怔忡與飄忽。

  想念?這個詞用在他和她之間,明明是事實,卻讓她有點狼狽和膽怯。

  「怎麼來了?」

  辛守辰在他的老位置坐下,泰蘭替他把馬拴在樹林外,然後盡責地守在來時路。

  「我去找你,門役說你出門了。」

  「……」她交代過,任何來客找,都推說她不在,但只有辛守辰例外,只要他來訪,定要讓她知道。府裡上下全知道任何事都瞞不住她,不可能陽奉陰違……

  所以,雲雀應該已經發現她偷跑出來,她回去可有得受了,唉。

  「一個人喝茶,怎麼不找我?」

  「你明天出發,我想應該很多雜事要辦。」她擋下了辛守辰要取那杯她擱著的茶,「這茶是給木靈的,冷掉了,我給你重新沏上。」

  他想單鳳樓說的木靈,應該不是一旁那膚色和髮色奇異、睜著一對茶色大眼好奇地打量著他的少女。他知道他擅長咒法,所謂木靈八成是那種他最好別知道也別認識的東西,也習以為常了,並沒有表示什麼。

  沏茶需要感應茶溫,聞辨茶香,但她已經學會靠經驗判斷。有人捧場果然比一個人對著風景表演有意思多了,前一刻的抑鬱感傷彷彿是上輩子的事。

  「就是明天要出發,所以來找你聊聊。」

  單鳳樓斂住笑,想了想,「你預計這次會去多久?」

  「原本我認為十天內應該能給聖上一個答案,不過既有人蓄意阻止,加上我是私下前往,需要顧忌的也多了,也許半個月以上跑不掉。」這還是案情沒有節外生枝的保守估計。

  單鳳樓倒不怕他去得太久或太遠,反正距離對她而言一向不是問題,只是今天出門前根本沒想到會遇見他,便道:「你明天離城前,能再來見我嗎?」

  「我打算清晨出發,如果你方便,當然行。」

  單鳳樓突然想到她從辛別月那兒「接收」的影武衛。辛別月和她做了「血契」,妖蠱術的黑色騰蛇圖騰確實出現在她的手臂上,但她卻無法完全控制影武衛,兩年前的東海蟒城之役,她完全是歪打正著,為了支使他們前往蟒城救援,她讓式神化作辛別月的模樣指揮餘下的影武衛—蟒城之役結束後,她才知道,辛別月在月狼皇后墓穴中啟動了寒冰陣,被困在千年寒冰之中生死未卜,而她對影武衛的控制其實並不完全。

  究竟是哪個環節有問題?她實在沒有太多頭緒,畢竟她不是以「肉身」和辛別月訂下血契,也許真的會出差錯,而辛別月並不是被任何人所殺,所以暫且不用擔心影武衛被其他人所利用。

  但是派一名影武衛擔任辛守辰的保鏢,應該還不至於做不到。何況還有辛別月舊日的部下,目前雖然都隱居在凜霜城,但是如果她今晚能將消息送達的話,他們派人即刻從凜霜城出發,甚至可以比辛守辰更早抵達梟城,這些昔日狼城的精銳高手必會盡全力保護他們的二少爺。

  當然,辛守辰本身武功不弱,但是……噯,就當她愛操心罷!這傻瓜過去連有人想殺他,他都毫無所覺了,多派個人看著他比較保險。

  「那就祝你,一切順利。」她舉杯道。

  他們倆都習慣以茶代酒,倒是辛守辰這回特別仔細地聞著茶香,然後淺淺地品嘗著。單鳳樓心裡打什麼主意他不曉得,倒是這一去至少十天半個月,喝不到他沏的茶,他可能會有點想念吧。清潤甘甜的茶水入喉,他忍不住為自己變得這麼「貪杯」感到好笑。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道:「聖上來找過我。」

  還好,她不是真的喝下了茶,否則這會兒一定心虛地嗆咳起來。

  「唔……他說了什麼嗎?」單鳳樓眼神飄向別處。

  辛守辰默默從懷裡拿出一塊金牌,「這是你幫我向聖上討來的吧?」

  單鳳樓看了一眼,愣住。

  免死金牌?該說,她訝異司徒爍這回這麼爽快,又或是暗惱他竟然完全肯定她會答應他的條件呢?

  單鳳樓吃驚卻又悄悄撇過頭去的舉動讓辛守展有些好笑,他還記得第一次發現他這種彆扭的小動作代表著什麼時,忍不住微笑了一整天。

  「我想也只有你了,看樣子這次還真是讓你操足了心。我答應你,這次會更加小心。」

  單鳳樓有些沒好氣,但又忍俊不住地看著他,不正經地調侃道:「你哪次不是一臉無辜地這麼說?要是真這樣的話,我應該會清閒不少才是啊!」

  「那是因為,最後你總會出手幫忙。」

  「原來是你吃定我?」她怎麼覺得,這傢伙越來越不好逗了?以前這麼取笑他,他一定一臉尷尬,臉上總有讓她忍俊不住的羞赧神色,現在倒是臉皮越來越厚了,這是好事或壞事?

  也許真的是。辛守辰真想不到自己也有無賴的一面,「雖然你總是把話說得滿不在乎,讓世人以為你冷酷無情,可是內心柔軟而善良,我很幸運有你這樣的知己……」

  「停。」很好,怎的臉皮薄的換成她了?「我的茶沒加糖,你這小子今天是怎的?」而且,她才不稀罕當他什麼知己哩!她又一臉不自在地撇過臉去。

  辛守辰斂住笑,他知道單鳳樓總愛取笑他,似乎以為他並不懂他那些意在言外的細心,於是他總是默默由著他調侃,內心並不覺得惱怒,久了反而看清其實單鳳樓性子裡有些孩子氣,有些驕傲,然而那樣的驕傲卻是可愛的。

  其實不是他真的傻,只是有時候看著單鳳樓那樣彆扭,總忍不住想多讓著他罷了。

  「接下來有好一陣子喝不了你的茶,想想真的挺寂寞的。」不遠處,一行白鷺飛掠過琉璃似的水面,他見單鳳樓有些出神,抽出在公務外佩帶在腰間的洞簫。

  悠遠的簫聲拉回了單鳳樓的注意力。

  最初,她很訝異他擅音律,但那似乎是遠離故鄉和親人,只帶著兩名舊部下來到天朝的他,一點思鄉的慰藉。

  後來他說,其實那是兒時他和旅居狼城的天朝夫子學的,他隨身攜帶的這把簫還是他自己用青銅做的,音色更顯雄渾蕭瑟。有時落日時分,他喜歡暫時遠離狼城內每個看著他長大,或與他一起長大的老老少少,對著大地上最古老的巍峨山脈,獨奏狼族古老的音律。

  「後來我想,那是一種對母親的思念吧,雖然我對母親幾乎沒什麼印象了。」他獨獨對單鳳樓說過這些。

  或許是偶爾在困惑與旁徨時想傾訴些什麼,也或許是還來不及學會軟弱就已經懂得堅強的他一點點寂寥的想念,所以面對著總是讓人由衷升起敬畏之情的凜霜群出,他卻以一種孺慕之情,用簫聲緬懷關於他的先祖對山靈的敬仰。

  單鳳樓一點音律也不懂,但是沒來由的,總在辛守辰閉目將他的思緒化作簫聲時,著迷般地出神凝望著他。

  她常常聽到這曲子,閣裡的姑娘用琵琶或琴瑟彈奏,熱熱鬧鬧地演繹出關於一個富庶古都的繁華與壯麗,但曲子由他和他的簫吹出來,竟然成了另一種婉轉曠遠的風韻,古都的繁華彷彿百年前就已如殘花落盡,唯有千年不老的江山與穹蒼,悠悠引一曲古調,遙想著已被大浪淘盡的傳說……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5-5-4 00:01: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三個大男人說是在外旅行,你們覺得誰會信?」單鳳樓打趣道。

  於是,辛守辰的新身分是家裡小有積蓄,立志行萬里路體驗人間疾苦的富家公子,泰蘭只得扮作小廝,達克松是鬼域人,高大威武的外型,說是公子請的保鏢兼打手也很有說服力。

  在到達梟城前一夜,意外的援手找上了他們。

  「二少爺。」

  來人無聲無息,饒是向來善於追蹤的泰蘭也被鬼魅般突然現身的黑影嚇出一身冷汗。

  「黃師父?你怎麼在這?」凜霜城現任守夜人隊長黃清,對辛守辰而言就像長輩一般,能在他鄉過上故人,簡直是意外的驚喜。

  「樂南侯希望我派人支持你,我決定親自過來。」

  辛守辰笑得很開心,為能見到久未見面的長輩,也為了自己有單鳳樓那麼一個肝膽相照的知己。不過泰蘭倒是笑得有點尷尬。

  他真的越來越懷疑,他家大人和單鳳樓之間並不單純啊……

  梟城作為翟元路的最大城,方圓百里內原來也都是富庶的牧場與農家,怎知辛守辰主僕三人一路行來,卻發覺許多牧場都已荒廢,農田也幾乎休耕。

  「黃師父一路從西方過來,可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梟城西郊是皇陵興建處,駐紮了一師軍隊。但是梟城原本就已投注大量人力在皇陵的興建上,因此城外似乎出現糧食短缺的現象。」

  「朝廷已經把翟元路的糧倉優先對梟城發放了,難道還不夠嗎?」

  與炎武的七年戰爭結束後,司徒爍改制,將戰後全國四十八個主城與近千個縣劃分為八路,一路設一官倉,各路設有專門監察民政的監察使,查劾刑案的刑獄使,以及掌管軍權與官倉的安撫使,合稱三使,三使間不得越權干涉。

  除了幾個特別地位的主城,例如東海諸城、西域凜霜城,與帝都鳳城之外,各城太守均受到三使的監督與管轄。

  「夠不夠我不清楚,不過負責押送倉糧的,正好是這次命案的疑凶,梟城都尉趙大飛。」

  辛守辰沉默不語。雖然司徒爍讓他暗中查訪,但事實上這案子很多權責分野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內,他並不是怕事的人,重點是如此一來,他便無法得知在他管轄範圍外是否有人失職。都尉掌管一城昀軍事,都尉之上就是安撫使,而安撫使的長官是掌各路軍權的右太尉。

  而且就他們一路從東方行來的觀察,梟城存在的還不只是糧食短缺的問題,越接近梟城,流民的數量也越來越多。

  隔日他們進城時,黃師父與他們分道而行,遠遠地混在人群中。但不管是黃清或他們主僕三人,在進城前都被乞討的流民圍住而險些動彈不得,遠方的城門則實施嚴格的身分檢查,大量的官兵阻擋在城門前,禁止流民入城。

  「求求你們,我的孩子需要進城看大夫……」

  「去去去,城外沒大夫嗎?」一名官差推開背著孩子的婦人,站在婦人身後的黃清眼捷手快地暗中扶了婦人一把,一名灰袍的蒙面尼姑很快抱住差點也要滾落到地面的孩子。

  「為什麼不讓這些人入城?」辛守辰問領頭的宮差。

  那名官差彷彿被冒犯一般,凶神惡煞地打量著他,「你沒看見他們是乞丐嗎?太守大人有令,流民與賤民不得入城。」

  「太守大人不是已經遇害,新任太守還未上任,何來太守命令?」

  「總之就是上頭的命令,你小子別多嘴,哪裡來的?」話那麼多,越看越可疑!

  辛守辰衡量了眼前的情況,還是先入城才能把一切查清楚,「草民是鳳城人士,不懂此地規矩,如有冒犯,還請諸位官爺見諒。」拜單鳳樓老是在他耳邊叨念之賜,現在的他在必要時身段還是很柔軟的。

  那名宮差看辛守辰儀表堂堂,行頭也不馬虎,絕對不是什麼流民,皇陵的興建、流民的增加,再加上太守命案,都增加了他們不少壓力,當下只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放行了。

  而城內卻又是另一番景象,街上沒有任何乞丐和髒亂。他們在西市發現了有人正在發配糧食,而等著領糧食的雖然衣著稍嫌襤褸,比起城外流民卻仍算得上是稱頭的。

  辛守辰問了其中一名領糧食的人,「請問這發配的可是官糧?」

  「官糧?」那人冷哼一聲,「官糧早讓趙大飛那貪官私通黑風寨的土匪給黑了!這是大國師私人名義發放的義糧,大國師可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我們全家就等這一餐了。」

  辛守辰看向發放義糧的人,那不正是大國師的徒弟嗎?為了不被認出身分,儘管心中疑惑重重,他們主僕三人仍是盡快離開西市。

  ※ ※ ※

  梟城太守的命案被下令重新徹查,原本定讞問斬的疑凶──都尉趙大飛也暫時被收押在牢裡。辛守辰因是私下查案,反而無法見到趙都尉,雖然買通獄卒也許是一個方法,但風險相對更大,何況到時要買通的可不只是獄卒。

  司徒爍早就想到這點,給了能與他裡應外合的幫手,讓辛守辰得以在到達梟城的短短兩天內,就看清這樁果然疑點重重的懸案。

  首先,太守死於自宅,當時正和趙大飛討論城外流民管制問題,門役也指稱看見趙大飛離開太守府,緊接著太守張儀生橫臥於血泊之中。當時辦案的是都丞姜厚,是張儀生的大舅子。

  姜厚在證據未足的情況下判定趙大飛殺了自己的長官──至少以辛守辰自少年時代開始執法的經驗,他不會光憑趙大飛深夜出現在太守府就將他定罪,而且從命案發生到判定趙大飛死刑定讞,中間只隔了短短六天。

  「似乎是因為上頭施壓。」在那之後,姜厚便匆匆辭官,甚至無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上頭是誰?為何從他們入城以來,就不斷聽到各種關於「上頭」的命令?

  掌管各路軍權與官倉的安撫使聽命于右太尉,掌管建築與稅賦的監察使與掌管司法的刑獄使,則是直接聽令于右輔。因此所謂的「上頭」,排除辛守辰這個右輔,很有可能是梟城所屬,翟元路的三使之一……甚至是右太尉。

  辛守辰見過趙大飛,他雖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仍極力否認自己殺人一事,偏偏其餘什麼也不肯說,包括那晚在太守府書房裡究竟發生什麼事,以及他是否真的勾結了黑風寨的土匪;而黑風寨早被安撫使帶著一路軍隊掃平,那群土匪在辛守辰到達的前一日就已全部問斬,死無對證。

  再來,命案發生的太守府書房已經被張家的人徹底打掃過。而清檔房內,張儀生生前經手的公文有許多已被銷毀。

  辛守辰疲累地揉著眉心,又不自覺地看向被他擺在案上顯目處的瓷罐,然後一手摸上他懸在腰際的陶鈴,好像想起了什麼,搖頭笑了笑。

  核桃大小的陶鈴,洞口塞了塊蠟,所以就算搖晃它,也只有極其細微的悶響。

  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話,就把蠟拔掉,讓鈴鐺被搖響。單鳳樓道。

  如果只是想找你喝杯茶呢?他覺得窩心之餘,又好笑得很,這傢伙真是越來越愛操心啊!

  然後單鳳樓便拿了那個瓷罐給他。

  這什麼?

  打開來看看。單鳳樓說。

  辛守辰依言打開,裡頭竟然是單鳳樓平常沏茶用的茶葉。他有些無語又不明所以地看著單鳳樓,可單鳳樓也沒解釋什麼。於是他就帶著這罐茶葉到梟城來了,伯其他人粗手粗腳打破了瓷罐,他幾乎是片刻不離地帶在身上呢。

  那傢伙不會是要他自個兒泡茶吧?那有什麼意思?何況他的茶藝肯定大大不如他的。

  有人敲了他的房門。

  「進來。」辛守辰一陣疑惑。這時間,不管是泰蘭或達克松都睡了吧?難道是黃師父?

  推門而入的人卻讓他怔住,但臉上的笑隨即也拉開了。

  「你怎麼……」

  「來找你泡茶啊。」單鳳樓似笑非笑。

  其實是,三天沒見這小子,挺想念的。偏偏他遲遲沒拔下陶鈴上的蠟,她只好自己來了。

  「看來我們是心有靈犀。」

  單鳳樓挑眉,揀了他對面的椅子坐下,「案情有麻煩嗎?」

  「呃……算是,不過……」他並不是因為案子才想到他。辛守辰道:「你何時到的?用過膳了嗎?下榻何處?怎麼知道我在這?」

  「停。你小子怎麼了?」連珠炮似的問個沒停,「要我先回答哪個?」

  辛守辰一陣赧然,「我有些高興過頭了。」

  「……」雖然他這話讓她很欣喜,但也隱隱有些憂慮啊。單鳳樓真不知道自己是情願辛守辰對她只是單純摯友的喜愛,又或者……噯!她想嘆氣。

  「小子,你都沒想過,我給你那護身符,要你拔開封蠟,但我又怎麼在你拔開封蠟後趕來援手呢?」

  辛守辰怔住,「我以為,這只陶鈴裡有你的法咒。」不過究竟是何法咒,他不懂,其實也不打算用,主要是單鳳樓的心意讓他很窩心,很感動。

  原來拔掉封蠟,他會親自前來嗎?那早知道他就……

  「是我的法咒沒錯啊。」所以他問她想泡茶怎麼辦,只是隨便問的吧?單鳳樓沒好氣,以為他早該猜到了,她又問:「記不記得,有一回你回凜霜城,我比你早到凜霜城,也比你早回帝都?」

  「記得。」而且,那時他問嫂子,怎麼安排單鳳樓的住宿時,嫂子還一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問他「樂南侯打算何時來訪」……

  單鳳樓看他似乎有些困惑的模樣,摺扇無力地敲著額頭,又無奈又好笑地道:「怪了,你平常查案子的觀察力到哪裡去了?那次,還有更早之前你奉命前往邊關,每個人都察覺不對勁了,就你傻乎乎的。」

  「……」

  「你沒發現,我只出現在深夜,而且只跟你見面嗎?」

  那些鄉野怪談總說,有種「東西」只出現在深夜……

  「你……」辛寺辰一臉驚訝,讓單鳳樓又想敲他腦袋的是,他竟然一臉聽聞故友遇害的不敢置信與悲憤表情。

  單鳳樓再也受不了地悶笑起來,「你的腦袋能轉個彎嗎?」也許,因為和她在一起時,他太過放鬆了,心思總是直來直往。

  「是咒法?」他總算想明白了,又一次覺得單鳳樓的能力不可思議。

  但話說回來,能憑空造出一座「吟雪閣」的人,眼前的伎倆對他而言可能只是雕蟲小技吧?

  「為什麼只在深夜?」現在想想,不只他離開帝都那幾次,單鳳樓平常主動找他時也幾乎是在深夜。

  「這算是我想出來的咒法吧,我命名為『夢行咒』。雖然我能幻化一個替身到任何地方,但是不代表我能想到哪就到哪,至少不可能憑空從帝都直接到凜霜城或梟城。」與一般人一樣,若是採步行或搭乘交通工具行動,是沒有問題的。有問題的是要去一個她沒去過,或者她也無法確實知道精準距離與方位的地方—即便以幻影形式存在,被刀砍了也是會疼、會受傷的,更何況若是卡在牆裡或掉進茅坑裡呢?

  「所以,我想到一個方法,現實世界的距離我不能控制,但夢境裡可不同,只要那人見過我,我就能透過他的夢境,再由夢境回到現實世界,藉以來到那人所在的遠處。」也就是經由夢境製造一個通道,在沒有任何憑藉物讓她感應位置的狀態下,這是最快最安全的方法。

  「所以……我無意間睡著了嗎?」

  「今天倒不是,睡著的是泰蘭,我從他的夢裡走過來的。」換言之,她還真是無意間瞧見很多人的睡相啊,雖然她並無意冒犯,也不打算讓那些苦主知道她這麼做。

  「……是嗎?」辛守辰愕然許久。

  對於單鳳樓這種來去夢境和現實的能力,他只有一個單純的領悟──難怪他常常睡到一半,身上多出了大氅或披風。

  「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有些環節想不透。」

  「你的行李呢?」

  「什麼?」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我讓泰蘭在你行李裡放了一組茶具。」

  辛守辰又是一陣愕然,良久,忍不住覺得好笑,「你們真是……」

  他隨即翻出這次帶到梟城來的包袱,裡頭果然有組用竹片匣子和棉紙收納的簡便茶具。

  單鳳樓真是一點也不意外這傢伙把臥房當書房用,雖然作為臨時落腳處,簡便至上,可這傢伙平日在自己府上,也常常徹夜待在書房裡。

  她突然想,她知道辛守辰為何不娶妻了。

  公事就是他的妻啊!噯……

  「誰教你除了公事以外,對什麼事情都少根筋啊。」

  對於好友的調侃,辛守辰笑得有點靦腆。

  「我去提水。」

  「讓祂去吧。」深夜裡要暢行無阻,還是式神方便。

  辛守辰又發現,原來單鳳樓給他的茶罐別有玄機啊。

  單鳳樓的茉莉茶,是以茉莉和茶葉一起烘焙。她還有另一帖養神茶,也是辛守辰的心頭好。最初那是雲雀調配出來,為了讓單鳳樓較好入眠的養神湯,但氣味可不算宜人,後來單鳳樓稍微改了幾樣配方,從那之後就只有辛守辰一人獨享這帖茶和她的茶藝了。

  罐子有個小小的機關,可以放上兩種茶葉,底下一層就是養神茶。

  不同於茉莉茶的碧玉色茶湯,琥珀色的養神茶,香氣是醇厚樸實的調子,入口甘甜順滑。當熟悉的熱燙口感一觸及舌尖,辛守辰忍不住深呼吸,直想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原來他比他自己所以為的,還渴望這一刻的到來──與老友的暢談,共享一壺溫暖宜人的好茶。

  單鳳樓優雅而利落的沏茶功夫,對他而雷也是極為賞心悅目。

  「什麼環節想不透?」一如以往,單鳳樓從不避諱直接問他工作上的那些事,就像她也不管別人認為她貪財又戀權。

  辛守辰把他到達後的發現說了一遍,又道:「趙大飛不肯說出離開太守府之後他去了哪,倒是駐守城門的守衛說看見趙大飛在亥時出城門,不過現在守衛又改口他只是一時眼花了。另外張儀生經手過的公文有許多都憑空消失──除了關於他的命案與趙大飛勾結黑風寨土匪的判決與紀錄,一件都沒少。」

  「遺失的多是哪一方面的公文?」

  「都有,而且清檔房也表示絕不知此事。」他們只是小小的官,當下一個個都跪地哭喊冤枉了。

  單鳳樓一陣哼笑,辛守辰接著道:「清檔房確實有人入侵,就在我到達的前一夜,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我看是故布疑陣,藏一起案子,目標太明顯,藏一堆案子,你就只能大海撈針了。」

  「但是這麼做的話,很多人都會被扯下水。」

  「失職撤官跟砍腦袋,誰都寧願選第一個……一個個來吧,先說說關於張儀生命案,和趙大飛勾緒黑風寨的事,你怎麼想?」造假出來的檔案,總會露出馬腳。

  「我想先確定凶手究竟是不是趙大飛,雖然我覺得他無辜的可能性很大,還有那些官糧的去向,我不認為十幾名土匪能吞掉足以養一師軍隊的官糧。」

  「何以認為趙大飛無辜?」

  「呃……」

  辛守辰沉吟又略顯困擾的表情,讓單鳳樓失笑,她立刻道:「我明白,又是你的直覺。」而他的直覺總是很準──只有辦案方面。她想這是多年經驗使然,再加上,有時所謂直覺,多半是一些暫時整理不出頭緒的蛛絲馬跡在心裡留下的混亂印象。

  「因為,現在入冬了,任何重大命案,衙門都不會太快火化屍體,但張儀生的屍體在第三天就被火化。」

  「他的家人沒說什麼嗎?」

  「沒有,他們都認定凶手就是趙大飛,張家總管也一口咬定當晚曾聽見書房裡傳來爭執。」

  單鳳樓點點頭,她想,最後的手段,也不過就是她再以咒法進入趙大飛夢裡一探究竟。不過這傢伙向來不喜歡這種方式,還是認為證據至上。

  辛守辰的堅持也沒有錯,人的夢境不見得就是現實,但至少是一個方向。

  不過,話說回來,秘密查案的他又怎麼見到趙大飛,還能進入清檔房?

  「辛大哥?」房外,一名女子的聲音響起。

  「……」單鳳樓面無表情地、瞬也不瞬地看著彷彿也有些意外的辛守辰。

  原來如此。她有些粗魯地收攏摺扇。

  辛守辰一臉無辜地看著似乎不太高興的單鳳樓起身暫避到屏風後,才會意他不想被別人發現行蹤,只好起身應門。

  來人正是司徒爍派來與他裡應外合的幫手。

  皇帝要求重辦梟城太守命案,受命的右輔臨時告假宣稱在家養病,若是就此罷休,不免讓人猜到事有蹊蹺,自然要再委派一名「幌子」作作樣子。

  單鳳樓這才想起,司徒爍重新委派了廷尉負責此案。客觀來說,單鳳樓認為司徒爍其實只需要派專司律法的廷尉就夠了,當朝廷尉蘭雅秀還算正直,偏偏性格膽小無比,幸而善於和朝中所有派系打馬虎眼和四兩撥千斤才能活到現在。一個膽小之人怎能擔任國家司法的重責大任呢?偏偏蘭雅秀還真是破過不少奇案,只是每當緊要開頭,他不是當眾暈倒,就是被嚇病了,據說司徒爍聖旨一下,蘭雅秀這傢伙又在床上病了三天三夜,可司徒爍這回沒那麼好說話,硬是讓人把他給抬到梟城來。

  而蘭雅秀能屢破奇案,他的孿生妹妹蘭太芳功不可沒。

  「辛大哥,你果然這麼晚了還沒休息,身體要緊啊。」

  「蘭姑娘也早點歇著。」辛守辰一貫地有禮回應。初到天朝時,他的有禮對天朝女子來說顯得有些冷漠,多年來耳濡目染,他總算明白自己以前漫不經心又公式化的應對其實有些失禮。

  蘭太芳並非尋常閨秀,對辛守辰的客套並不放在心上,「我聽見辛大哥房裡有談話聲,所以過來看看。」

  辛守辰高大的身影依然動也不動地矗著,狼族男人高大,他這一站還真是差不多把這小小的門框給塞滿了。

  一來他意識到單鳳樓不想被旁人察覺行蹤,二來深夜裡孤男寡女確實也不方便共處一室,所以他並沒有任何邀請的動作,但也沒有明顯地下逐客令。

  「應該是蘭姑娘聽錯了。」

  蘭太芳和辛守辰也不算第一次合作,當年還未見過辛守辰時,她就對這個剛正不阿的右輔大人景仰不已,後來兄長承蒙聖恩,被拔擢重用,也與辛守辰數次合作破案。除了兄長外,辛守辰真是她少數打心裡敬佩的真漢子。

  「我是習武之人,耳力向來不會出錯。」蘭太芳說到這,又想起兄長總念著她這性格將來會嫁不出去。

  她尋思著自己是否太過咄咄逼人了,心中不免暗嘆,從小為了保護哥哥,她一向大刺刺慣了啊,只是男人都喜歡溫柔識大體的女子吧?就如傳言中右輔大人的紅顏知己,吟雪閣的黃鸝姑娘一般。

  她趕忙笑著解釋道:「呃,也許我真的聽錯了,我沒別的意思,想說是不是有人闖了進來……」可辛守辰自己武功也不差,真有什麼事,他的貼身護衛都在吧?

  這麼一想,蘭太芳又覺得自己的解釋有些多餘,好半晌才紅著臉,訥訥地說道:「那個,我只是順道來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既然沒事的話,辛大哥也早點休息。」

  辛守辰見她尷尬的模樣,微笑安撫,「蘭姑娘也是,早點歇著吧。」

  直到人走遠了,辛守辰關上門,轉過身,卻發覺房裡好像又變得空盪蕩。

  「鳳樓?」他緩步至屏風後,那兒空無一人。

  他回去了嗎?辛守辰有些納悶,但也有些失落。

  辛守辰坐在他和單鳳樓原本喝茶談話的桌邊,等到茶都涼了,才嘆著氣,收拾好桌子和茶具,休息去了。

  他沒忘記單鳳樓以前教他的,保養茶具的清潔方式,把他的茶具妥善收好。剩下的茶捨不得倒掉,放在壺裡,心想明天可以熱來喝。

  只是一個人喝茶,沒意思啊。

  ※ ※ ※

  案情的進展緩慢,但仍是有些眉目。

  在司徒爍鐵血政令風行草偃地肅清國境內異議分子,之後又大舉揮師掃北的這幾年,看似風平浪靜的局勢下隱隱存在著反抗的暗流,辛守辰的兄長就是為了平定亂事而受困於寒冰陣中。那場同時牽涉到西域與東海兩大城的亂事,司徒爍表面上沒有追究,但單鳳樓說過,那絕不是司徒爍的作風,根據他的情報,司徒爍其實暗地裡讓大國師去查,並且給了大國師先斬後奏的權力。

  再說回這次的梟城太守命案。這些年來,辛守辰每每奉司徒爍的旨意四處查案,總有一兩次會過上某個讓他分神留意的現象。而這一回,在他來到梟城的第四天,他隱隱感覺到,那也許不單單是「現象」,很可能已經是一個「組織」。

  「華皇后在位時,我還有五個兒子,我們偉大的皇子回來後,我只剩半個兒子,現在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一個喝醉酒的老頭嚷嚷著。

  「噓,小聲點。」

  「我明白你的痛苦,我們都一樣……」形跡鬼祟的男人突然出現,勾搭著兩個陌生人的肩,聲音壓得極低,「有一群同伴跟你們一樣,你們不寂寞。」

  辛守辰記得那個男人。他來到梟城第二天,走訪城外流民聚集處時,就見到那個男人慷慨激昂地對那群流民說著些什麼,在身著布衣扮作平民的他與蘭家兄妹走近時,人群便散開了,那人也閉口不語,以不可思議的飄忽動作消失在散去的流民之中。

  但他和蘭太芳把那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還記得華皇后在位時,我們的手足與骨肉,還陪伴在我們身邊。那時我們吃得飽,穿得暖,而現在呢?我們的父親,我們的手足,我們的孩子,用血肉去為偉大的陛下成就他的江山霸業,但是如今,他高高在上地坐在金子打造的龍椅上,把我們像糞坑裡的蛆一樣擋在城門外!

  流民們開始鼓噪,那人繼續道:

  相信我,各位兄弟姐妹,有一個人,那人完全能了解你們的痛苦──「他」把你們的悲傷看在眼裡,「他」跟你們一樣受到了迫害,但是,他即將重新站起來,回到我們身邊,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結束這場夢魘……

  那人是誰?有人問。

  我們都記得的,你跟我,一定很懷念過去,「他」會回來……「簡直胡說八道。」蘭太芳低語。

  之後,流民便注意到他們,很快地散開了。

  這個插曲,原本只讓辛守辰心裡有些沉吟,但此時他突然想起這兩年來,這樣的流言在民間各地,就像那些暗潮一樣,總是神出鬼沒地流竄著。

  據張府管事說,趙大飛在張儀生被殺那晚,正是與張儀生議論著該如何處理這批城外遊民,趙大飛主張在城內安置他們,張儀生卻認為不妥。

  這兩者有關係嗎?

  辛守辰又思考著這些年來那些「異端分子」能夠躲過司徒爍的鐵血肅清政策,應該不可能是自發性的單獨行動,背後一定有組織掩護……

  何況還有兩年前發生在西域和東海,顯然一定有幕後主謀的反叛事件。

  當然,這幾日讓他覺得似乎漫長了點的原因是,單鳳樓那夜突然一聲不吭地消失後,就沒再出現了。

  夜深人靜,他又不自覺看著手上的陶鈴發呆。

  他挺想知道單鳳樓怎麼看這件事。當然這可不是藉口……

  他手指摸上陶鈴圓孔上的封蠟。

  但這麼晚了,他也該歇息了吧?他生意忙,可不見得比他輕鬆,他又何必拿這事煩他?辛守辰嘆氣,把陶鈴收進衣襟內。

  又過了兩日,單鳳樓依然沒出現。

  就算不來,也該捎個訊息吧?

  而且,過去她從未一聲不吭地離開,至少會向他道別……思及此,辛守辰就覺得自己這幾日的遲疑根本沒有必要,也許單鳳樓有什麼困難呢?而他竟然只想著自己!

  當這念頭一起,辛守辰就衝動地拔下了封蠟。

  封蠟一破,陶鈴竟然便自己輕輕搖晃了起來,空靈而清脆的鈴聲像由遠處,也像在近處,悠悠旋蕩飄轉。

  沒多久,鈴聲聚集在辛守辰前方某處,數個柔和的白色光點呈漩渦狀匯集在一起,很快地凝聚成人形。

  「辛守辰?!」單鳳樓一臉驚慌地現身了,看見呆站在她眼前與她大眼瞪小眼的辛守辰,頓時也愣了一下,然後她飛快地打量這個跟前幾日一樣寧靜整潔又一絲不苟的書房,和顯然沒受傷也沒生病的辛守辰。

  原來這鈴真的有用?

  「……」

  兩人皆是無語半晌,最後是辛守辰因為心虛,率先投降。

  「呃……我以為……」他剛毅的臉龐漸漸地泛起燥熱的紅,「我擔心你出事了。」

  現在總算見到人了,冷靜回想起來,他這藉口似乎太可笑也太多餘了些。

  不過,他也真的很擔心就是了。而現在他知道自己這舉動,同樣也讓單鳳樓著急,便感到更愧疚了。

  單鳳樓瞪著他良久。其實,這幾日她也很矛盾。

  或許她有些心眼狹小,那天匆匆閃避確實有一點是因為嘔氣。可當她冷靜過後,卻突然驚覺,其實她自以為對辛守辰好的決定,也許只是自己的一相情願吧?像他那樣的條件,能選擇的優秀女子何其多?

  這幾日,她默默地想著,司徒爍只說辛守辰是她的獎賞,但不代表她非接受這個獎賞不可,只要司徒爍的目的達到了,辛守辰依然能保有那塊免死金牌。

  換言之,或許她該認清自己的命運,誰教她先愛上了,做再多也應該是自己歡喜甘願,又怎能奢望什麼「獎賞」呢?

  是啊。愛上了,所以才總是看著他,總是取笑他卻又忍不住幫他。

  很多年前,她曾經覺得這男人的正義戚既多餘又愚蠢,他的正直既天真又可笑,於是她想看他的信念何時會受到摧折,想看他何時終於懂得同流合污。

  當她懷疑得越多,不可思議也越來越深,每次看著他明知山有虎卻偏向虎山行,她就忍不住在後頭氣得跳腳,最後只得找個藉口讓自己出手幫忙──如果讓這笨蛋就這麼被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噁心小人啃得一滴不剩,她就少了個樂趣了。

  有一天,她終於明白,辛守辰很像一個人──一個也曾經讓她願意卸下心防,並且給了她一個家的人;一個讓自小被當成畜牲般養著的她,重新相信這個世上真的有人愛著她的人。

  他和自在,都是同一種人。很天真,充滿理想,滿腔的熱血,為身邊人想,為弱者想,為天下人想,就是不為自己想。

  這種人都很短命。

  於是,她的守護,變得有些專制,變得越發執著。當她希望他長命百歲,平安無憂,卻開始自憐己身的晦暗陰沉時,也漸漸無力地明白,她一生都渴望那樣的光明與溫暖,最後竟也妄想擁有那一切。

  那是愛嗎?那不是愛嗎?很遺憾,像她這樣的人,所能夠知道的溫柔與美好,就只有這些。和不曾見過天空的人形容天空的湛藍,和不曾活過落日的蜉蝣形容落日的絢爛,恐怕他們也僅能窮盡一生所有的美麗記憶去想像。

  哪怕多麼貧乏,那也已是她對「愛」僅有的,全部的能力。

  她想,或許她該請司徒爍收回決定。她依然會守護著他,而辛守辰也不是個寧願苟且度日的人。辛守辰明白司徒爍或許專制獨斷,但仍相信每個人都該在自己的位置上,為所能努力的努力。

  生於亂世,不是誰的錯,但是如果連自己能夠努力的都不努力,那麼和盛世中醉生夢死的蜉蝣又有何不同?

  司徒爍其實不用擔心,只要他依然信任辛守辰,他會為了自己的信念與原則,為他鞠躬盡瘁。

  單鳳樓幽幽地嘆氣,「這兩天,有沒有什麼發現?」

  「我以為你有事……我是說你不用替我擔心……」

  單鳳樓好笑地看了一眼難得露出尷尬神色的辛守辰,「我啊,我是不想當殺風景的傢伙,搞不好你這傢伙下半輩子的幸福就看這幾日了呢。」

  話落,她有點無奈地發現,她終究是小心眼的,這種言不由衷的話,連她自己聽來都覺得有點酸呢。

  辛守辰愣住,不解他的下半生幸福怎麼會跟這幾日有關?

  等他開竅,天都亮了。單鳳樓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讓式神去準備泉水,她的茶具讓辛守辰好好地收起來放在顯眼處了,而且看樣子他一點也沒忘記她以前的叮嚀。

  辛守辰想了好久好久,才聯想到單鳳樓那日突然消失,不就是蘭太芳出現時嗎?他在單鳳樓對面坐下,「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皇上只是把這案子交給蘭廷尉,而蘭姑娘從以前就是她兄長的保鏢,我和蘭廷尉合作過幾次,蘭姑娘因為不放心,所以那天來看看……」他邊說邊動手,當式神提來水壺時,他也已經把小爐子生起火了。

  單鳳樓看了他一眼,開始覺得,就算是蘭太芳,要等這傢伙開竅,可也有得等了。

  但話說回來,她還沒問過鸝兒的意思。若是鸝兒也對這小子有意,她胳臂總是不好往外彎吧?

  「鸝兒和蘭姑娘都是好女孩,你應該仔細想想。」

  怎麼又開始往這事上打轉?

  「老實說,」辛守辰沉吟半晌,像終於下定決心般,「我認為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好,我把烈揚當親生兒子,是否有自己的親骨肉根本無所謂。如果你是擔心我無人照顧,我想是多慮了。」

  「……」臭石頭。單鳳樓暗暗翻了翻白眼,「但是,既然無所謂,也不用辜負人家姑娘的好意吧?」

  「什麼好意?」

  這傢伙竟然一臉不解和無辜,好似不懂她何出此言。

  「不說了。」她不想為別人的事得內傷,「我聽說,趙大飛和『朔日神教』有勾結,關於這事你查到多少?」

  辛守辰不意外單鳳樓遠在帝都,卻能夠得到他近日才有所斬獲的消息,當年可徒爍復辟,就是單鳳樓為他布下的情報網,至今,單鳳樓依然能輕易掌握整個天朝的重要消息。

  他和蘭家兄妹都認為那日在城外鼓動遊民、散播反動思想的男人,也許是條線索,畢竟眼前也只能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地死命追查了,結果追出了「朔日神教」。朔者,可能是指當朝天子司徒爍,也有可能是朔朝,而「日」,則極有可能是指華丹陽,因為這群朔日教徒到處散播著關於「女帝再臨,暴虐者將自食惡果」的言論,而「朔日」二字,亦可能具有雙重涵義。

  不知何時開始,這些朔日神教的反動分子開始出現在民間,可不知是何原因,朝廷始終沒有這群反動分子四處散播謠言的確切消息與線索……

  「司徒爍讓萬無極去查兩年前東海和西域叛亂的幕後黑手,萬無極卻在無意間逮住朔日神教的教徒,萬無極相信朔日種教就是當年的幕後主謀……」

  「為什麼?」散播反動思想固然不可取,但就他們數日的追查下來,這群教徒並未有進一步的違法罪行,甚至主動幫助遊民,否則在這種天氣下,遊民們早就凍死了。而沒有證據就輕易定罪,在他看來更加不可饒恕。

  單鳳樓一邊熱著茶壺,一邊若有所思地看了辛守辰一眼。

  就算她不願他捲入危險之中,但這無異是異想天開,他日辛守辰只會一再被司徒爍拖下水,無可避免地受到那些野心分子的陰謀波及。所以,讓他了解前因後果,總比讓他糊里糊塗得好。

  「萬無極這輩子最痛恨的人就是華丹陽。在華丹陽篡位以前,萬無極已是天朝國師,華丹陽登基後卻把他囚禁起來,對他處以宮刑。司徒爍並不信任萬無極,但萬無極對華丹陽的恨,讓司徒爍願意重用他。給他一個大國師的殊榮,不過是為了讓這個跟他一樣被仇恨所扭曲的宗教領袖為他所用罷了。」

  「所以,萬無極有可能因為對華丹陽的恨,一口咬定兩年前反叛的主謀,就是朔日神教?」

  「就算司徒爍沒讓他去查兩年前的反叛事件,這種組織一旦讓他發現,他也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打壓它的存在。這兩年來帝都之所以對朔日神教一無所知,萬無極下了很大的功夫啊。」大張旗幟地打壓,只會讓全天下都知道有這個組織存在,屆時,天下人會當他們是居心叵測的反動分子,或是拯救黎民的大英雄呢?這可是誰也說不準。

  在辛守辰陷入沉吟的當見,單鳳樓已沏好養神茶。入夜後還是來一杯養神茶,免得這傢伙又徹夜與公務為伍。

  「你認為趙大飛是否真與『朔日神教』有勾結?」如果是的話,莫怪「有人」想阻止辛守辰查案了,而所謂勾結黑風寨,也極有可能是個幌子。

  「雖然我是以審理命案的身分與趙大飛對談,但我認為他是個嫉惡如仇、性喜打抱不平之人。」辛守辰回道。趙大飛不肯透露命案當夜的任何線索,他就只好與他閒談,並且對他的街坊與故友進行暗中查訪。「這樣的人,會不忍流民被擋在城外餐風宿露,我認為情有可原,只是……」

  「只是什麼?」

  「那些『朔日神教』教徒,確實也曾經與趙大飛有密切往來,反而是姜厚判定趙大飛勾結黑風寨,我往梟城周圍四個縣的衙門查過紀錄,黑風寨興起於戰爭那幾年,戰爭結束後幾乎不曾再犯案,寨主早已金盆洗手,那些土匪近年來全靠打獵和砍柴為生,他們根本沒必要冒生命危險去洗劫官糧。」更何況押送官糧的官差人數比他們全寨的人數更多。「至於張儀生,他除了下令禁止流民進城外,也不斷以脅迫的手段要求他們離開。」

  「趙大飛因為這件事和張儀生起爭執,所以失手殺死張儀生?」

  「我倒認為,他是另有事情隱瞞,而這件事才是整個案子的關鍵……」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5-5-4 00:02: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既然打定主意,單鳳樓也不再小家子氣地避而不見了,之後每一夜都不忘「密會」辛守辰,陪他思考案情,偶爾聊聊天放鬆心情。

  其實,單鳳樓過去的感嘆也沒錯,辛守辰對她的依賴心是越來越重了,但她只當這是他身邊能說真心話的人太少的緣故,畢竟初到帝都那時,他身邊還真是圍了一群毒蛇猛獸。

  然而每夜的密會,終究造成她精神與元氣不小的負擔。沒有了寒冰床,她不能夠離開身體太久。

  雲雀最初頗有微詞,後來也閉口不語了,反正多念也只是讓自己多心煩罷了。不過她現在子時一到,就會準時擰床上的單鳳樓一把,讓她記得快點解除咒術回家休息!

  大腿又傳來一陣痛楚,單鳳樓不禁想嘆氣,「時候不早了,你歇著吧。」

  「你也是。」

  單鳳樓猶豫了半晌才道:「對了,這兩天,我暫時不能過來。」近日天氣轉涼,她感染風寒,雲雀已經警告她至少要專心休養三日,否則她就想辦法召回閣裡精通咒法的姑娘們一齊布下結界,讓她無法施展「凝神咒」去會情郎。

  「你專心忙你的吧,太累就多休息幾日。」辛守辰深知單鳳樓重情義,才會這幾日都來陪他,更加不想讓他有牽掛。

  單鳳樓卻輕哼一聲,「嫌我煩了?」

  「……」饒是了解他彆扭性格的辛守辰也有些無語,不得不失笑道:「我從來就說不過你,但我心裡怎麼關心你,你是知道的。我可不想終於回帝都時你卻累倒了。」

  單鳳樓總算輕輕地哼一聲,揚起下巴,但是眼角帶著笑意離開了,留下辛守辰莞爾地搖搖頭。

  ※ ※ ※

  辛守辰注意到,在那些被盜走的公文中,有一部分應該是關於城西聖皇陵的案子。聖皇陵是當年先皇帝選擇陵寢的第二選擇,第一個選擇是鳳城城郊。

  先皇駕崩,司徒爍就失蹤了,華丹陽立刻篡位,兩年前東海和西域的叛亂,叛黨同時也針對天朝四座龍脈進行破壞,鳳城城郊的天威皇帝陵內有墓無主的秘密不陘而走。

  但是,當時司徒爍立刻宣稱,先皇的骨灰一直在宮內。天威皇帝陵已被毀,於是重新在當年備案的梟城城郊興建聖皇陵。

  當然聖皇陵的興建,在整起命案中似乎不算關鍵。辛守辰雖然直覺地感到疑惑,但其實這不也正好解釋司徒爍特尉重視梟城太守命案的原因?只是那日和單鳳樓聊過後,他又想起,負責監督聖皇陵興建的,不就是萬無極嗎?

  也許真正神出鬼沒的,不只朔日神教,還包括這位大國師啊。

  辛守辰決定明天一早就前往皇陵興建處打探,此時蘭太芳和泰蘭卻慌慌張張地跑來,「不好了!趙大飛越獄了!」

  上一個審案的都丞以酷刑逼趙大飛認罪,遍體鱗傷的他要如何越獄?除非有同黨。辛守辰和蘭氏兄妹趕到監獄,一片濃重的血腥昧中,沒有任何活口。

  辛守辰握緊拳頭。他不懂趙大飛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已經保證會還他清白,但他這麼做,卻是再也不可能洗清罪嫌了。

  「立刻封閉地牢,任何人不得擅入。這件消息也先別走漏。」

  辛守辰仍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偏偏地牢沒有任何窗戶,原本就惡臭令人難以忍受,現在又充斥著血腥味,讓人頭暈目眩,沒有武功底子的蘭雅秀已經搖搖晃晃,讓他妹妹攙扶著退出牢房。

  「大人你看。」泰蘭從趙大飛原本的囚房裡撿到一枚飛鏢,上頭的標記眼熟得很,好像在那些什麼鬼教徒的身上看過啊……

  除了留下來搜尋線索的兩名差役,牢房裡只剩辛守辰主僕和黃清四人,始終不受地牢窒悶惡臭氣息影響的黃清,仍然擁有當年身為影武衛鬼魅般的感知與觀察力,審視的眼掃過牢裡每一處,而後接過泰蘭找到的飛鏢。

  這飛鏢看樣子未曾被使用過,刀刃是嶄新的。

  「這飛鏢倒是乾淨得很。」

  「有人劫走趙大飛,但是顯然另有目的。」他仍是相信趙大飛,那麼一個重義氣的男人,怎麼可能下手殺害昔日同袍?

  「辛大哥!」蘭太芳又掩著鼻子跑來,「張府的家丁來求救,我哥帶著官差趕過去了……」

  這個時間點,與其說是巧合,更讓人相信是早有預謀,一行人還沒奔出衙門,就聽見子時的此刻外頭竟是人聲雜沓,遠處火光沖天,而且因為夜風大,火勢蔓延得很快,許多老百姓都被驚醒了,急忙救火。

  「失火啦!」

  「趙大飛帶著叛黨闖進太守府,辛大哥,我們得趕緊過去才行!」

  由於驚惶的百姓們阻礙了官差們的行進,蘭雅秀只能帶著一小隊人前往太守府,大多數差役留下來救火和疏散百姓。當辛守辰一行人隨後趕到時,張家已陷入混戰,不懂武功的老弱婦孺全都死於刀下。這些人武功高強,只憑寥寥數名官差,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更何況蘭雅秀根本不懂武功,才趕到張府的蘭太芳及時擋下匪徒的一刀,他立馬又嚇得暈死過去了。

  「黃師父,泰蘭,達克松,優先找生還者!」辛守辰並不戀戰,立刻展開救援行動。

  沖天的火勢成了匪徒們的掩護,也阻礙了他們的外援。雖然他們一行人除了蘭雅秀之外武功都不錯,但對方人數眾多,加上還得一路搜尋生還者,一時間竟然進退維谷。

  濃煙讓每個人雙眼酸澀,淚水流個不停,而這群匪徒顯然是有備而來,臉上全都矇著濕布。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辛守辰突然想起張儀生在案發後立刻被整理過的書房,火勢最大的地方顯然正是書房,也許那裡其實還有線索留著,所以他們此番前來銷毀證據嗎?這個念頭剛閃過辛守辰腦海,他眼角餘光忽然瞥見迴廊另一處,和同夥互相掩護著要離開張府的趙大飛。

  真的是他?辛守辰不敢置信地追上前去。

  我沒有殺人!趙大飛憤慨的辯解猶在耳邊,他幾乎是相信了這個願意賭上官職為流民請命的漢子。辛守辰有些心寒。

  「辛大哥,小心!」蘭太芳在遠處喊,卻苦於敵手人數眾多,分身乏術。

  辛守辰收斂心神,以銅簫擋下橫掃而來的劍勢,但原本被他打得節節敗退的另一名匪徒卻趁機一劍往他胸前刺來。

  「噹」地一聲,從另一處院落抱著生還者逃出祝融魔掌的黃清只來得及射出一枚石子,打偏刀刃,可那刀鋒仍是劃過辛守辰胸口。

  有什麼滾落到地上,碎了。

  辛守辰要再回擊,卻發現胸口的傷一片麻木,在情急之下運氣的他很快地感覺到一陣氣血逆流,暈眩和耳鳴同時襲來,四周的刀劍相擊與呼喝聲變得扭曲而不真實,他腳步虛浮地跪了下去,勉強以銅簫撐地支持住身子。

  「辛守辰!」

  是幻覺嗎?他彷彿看見單鳳樓又伴隨著白光,一臉驚恐地出現。

  突如其來的狂風,圍著單鳳樓,形成龍卷,她的長髮和紫袍狂亂飛舞,紅色腰帶上的鈴鐺急切地顫動著,在敵人耳裡聽來宛如催命鈴。

  「你們該死!」感應到陶鈴碎裂,不顧一切前來救援的單鳳樓怒喝,殺氣騰騰地施展咒法。

  濃煙被旋轉的氣流吹散,單鳳樓周身的地面上浮現四道圓形咒陣,咒陣的圓與符文閃爍著四色光芒,以元靈形式現身的式神幾乎是凡人的兩倍高,宛如魔神般猙獰的形象呈半透明光體,就像鬼魅幽魂一般,但當祂們大開殺戒時,凡入根本不是對手。

  從沒見過咒術師式神的人,都驚呆了。而見過其他咒術師式神的人,也不禁為單鳳樓能一次召喚四名魔神感到驚恐──即便是他們組織中法力高強的咒術師,要召喚兩名以上的式神,也只能召喚低等的植物或動物靈,神靈或魔靈等級的式神極為罕見,也從未見過祂們為人所用。

  但是,除了及早逃逸的匪徒,那些不幸還留在張府,親眼見到魔靈式神大開殺戒的匪徒,全都無法親口對別人說出今夜的經歷了。

  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咒術師,能操縱龍神與虎王,皆是力量強大的神靈級式神。年輕自負的單鳳樓不願讓師尊看輕,收伏了四大魔域領主。

  烈焰戰神現身,原本還在屋宇上蠶食屋瓦橫梁的火舌也彷彿通靈性一般,開始攻擊叛黨,一身火羽輕紗的女戰神戰戟橫掃之處,只餘下斷垣殘壁與焦黑的屍首,冰霜領主每一個步伐都使大地結霜,巨劍能劈山岳,鏜甲和劍刃上的冰藍幻光會吸盡所有生靈的生氣;更沒有人能接近宛如閣夜遊俠的風暴女王,她周身的黑霧會讓敵人窒息,當她的銀弓射出數十道風刀,就算是腳程最快的輕功高手也會瞬間被撕扯粉碎如果有人嘗試接近身為召喚者的單鳳樓,那麼護衛在她身側的雷霆使者便會立刻以天雷將偷襲著一招擊斃。

  那儼然是一場屠殺,直到敵人再也沒有力量反抗,但同樣的,單鳳樓也幾乎用盡法力。敵人死的死,被俘的被俘,火勢也正在得到控制,她轉身,見到昏迷的辛守辰由蘭太芳攙扶著移到廊下,黃清已經迅速點住他幾個穴道,雖然不知他體內的毒是否致命,至少目前暫時沒有危險,而她感覺到自己遠在帝都的身體正因為消耗太多法力而痙攣無力,徹骨的寒氣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要凌厲地侵蝕她的四肢百骸,這回竟是連心窩也如針刺。

  黃清朝她看過來,式神已經消失,單鳳樓的身影也開始淡去。

  「他……拜託了。」

  黃清只來得及點點頭,單鳳樓已不見蹤影。

  ※ ※ ※

  原本就在單鳳樓身邊替她把脈的雲雀雖然不知道梟城發生什麼事,但是能讓單鳳樓不顧自己正在休養,甚至一次帶走身邊所有式神,大概也能猜到是為了什麼。雲雀嘆氣之餘,只好火速召回閣內所有咒術師與醫師守住她。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閣內的鴇娘,精通醫術的白鳳使勁揭著蒲扇,為了驅除單鳳樓體內的寒氣,她們用盡所有方法,包括此刻的蒸氣藥浴。「老闆體內這股寒氣,除非能找到合適的內功,否則怎麼做都是治標不治本。」

  「是沒錯,可合適的內功在哪?又不是說找就能找得著。」曾經有姐妹潛進那些武林中以內功見長的門派找秘籍,可是風險太大,單鳳樓以咒術要她們立誓,不准她們再涉險。要是名門正派,被抓到也就罷,如果是邪教,到時會有什麼下場,還真是令人不敢想像。

  「我倒覺得,還有一個法子。」

  「我都沒轍了,憑你?」雲雀一臉不服氣,白鳳雖然比她年長,可她從進吟雪閣就愛和她鬥,鬥嘴鬥艷鬥醫術。雲雀自認師承名門大宗,絕對比白鳳學媚術與玉女心法那類邪門歪道正統!

  「哼。」白鳳早已習慣這女人的毒嘴,知道她也只有那張嘴巴狠,不以為意。「你們那種道貌岸然,不懂拐彎的流派,小病管用,大病就只能徒呼負負。我認為要從根本解決老闆體內的寒毒,最有效的就是──」她笑得邪氣又神秘,「陰陽調合!」

  「什麼……」雲雀傻眼,直覺這女人當真以為自己是鴇娘來了!

  「你也是學醫的,又不是處子了,該知道我不是胡言亂語,你仔細推敲,我說的有理吧?」

  白鳳的「陰陽調合」論,讓其他的姐妹也聚了過來,個個一臉亢奮。

  「要跟誰調啊?」

  「當然是右輔大人啦。」嘻嘻嘻。

  「可這些年從沒見過辛大人跟哪個女人走得近,連鸛兒都否認兩人有私情,大家都想辛大人八成是……噗……」一名手裡還拿著藥缽的少婦,一手搗著嘴,其他姐妹也曖昧地笑了起來,「技巧肯定不行。」

  「噯,你又知道了,說不定人家在家鄉有老相好,早就不是了。」

  「是什麼,不是什麼啊?」狀況外的小丫頭不解地問,可姐姐們沒理她,繼續興奮地吱喳著。

  「你們懂個什麼啊,要真的是『那個』才夠純啊,陽氣才夠盛啊!」又是一陣花枝亂顫的竊笑。

  「你們夠了,現在是怎的?要不要再幫你們泡壺茶順道來碟瓜子?」雲雀擦著腰,趕她們回去該待的位置上。

  偌大的藥房裡,單鳳樓只著肚兜,盤腿坐在藥床上。這張竹編藥床有數個氣孔,可在躺臥時全身最大面積浸淫在蒸氣之中。因為她突然施展凝神咒,並帶走式神,消耗的法力想必巨大,因此閣裡所有咒法能力較高的姐妹將她圍在中央,她們同樣盤腿而坐,每個人雙手各與左右同伴結喚法手印,若單鳳樓過度消耗法力,至少可以她們的法力作為緩衝,否則魔靈式神無法得到法力,會轉而以召喚者的靈魂為食。

  她們當然知道,就算合她們之力,也末必能達到單鳳樓驅使四名魔靈的力量,甚至連她們也會有危險,但即使如此,也好過枯坐著想像結局有多可怕。

  在單鳳樓睜開眼的同時,她們的法力也差不多被吸乾了,一個個向旁邊倒去。但與單鳳樓那副破身子不同,休養幾日即可。

  「差一點……」單鳳樓之下,法力最高的是翠鳥。看見一群姐妹躺的躺,就她清醒著,忍不住笑出來。這表示她們若沒這麼做,某人的靈魂真的就被自己的式神給吃啦!

  單鳳樓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但她們用肚臍眼想也知道她會說啥。

  姑娘們累的累,倒的倒,吟雪閣看樣子要公休幾日,不知要少賺多少銀兩!噯,心痛吶……

  ※ ※ ※

  黃師父身為中原武林氣功正派傳人,加上影武衛多年出生入死的鬼魅生涯,那點不入流的毒還難不倒他。

  只是麻疳散雖然好解,毒性倒也挺烈,辛守辰在被護送回暫時落腳的居處時幾乎是神智不清,去了毒後又高燒了兩天。

  這兩日來,還真多虧了蘭太芳悉心的照料。

  趙大飛越獄的隔天晚上,遠在帝都的單鳳樓就醒了,雲雀讓兩個同樣在休養的姐妹看著她,大眼瞪小眼的,她自知理虧,也不敢抗議。

  直到夜深,姐妹們都睡了,她才悄悄施展夢行咒。

  只是要確定他平安無事,她就會安心了。

  然而這回,夢境內的行進卻走得有些辛苦,黑暗無邊的夢境通道好似沒有盡頭,而她身子沉重如鉛。不知道是她法力尚未恢復,或者她身體太累了,元氣和精神都不足,疲累感才會浸透到意識深處。

  走出夢境之後,她甚至無法施展凝神咒,意識只能化為一個模糊的光點。

  她認出辛守辰的房間,也看見在床上沉睡的他,還有守在他身畔,似乎因為疲累而趴在床邊的蘭太芳。

  單鳳樓怔住,看著那一幕,一股無能為力的空虛讓她動彈不得,失魂落魄。

  直到沉睡的辛守辰似乎喊著誰,她沒聽清楚,只是瞬間回神,意識緩緩退到窗外,即便她有多麼想親眼看看他。

  蘭太芳因為辛守辰的聲音,也醒了,忙不迭地伸手探向他額頭,然後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眼底隱隱有著喜悅的淚光。

  沒事了,是嗎?單鳳樓忍不住笑了。

  那麼,她該回去了吧?

  但那一刻,她卻像被定身似的,讓意識凝結在那扇窗前,看著令她欣羨無比,也苦澀無比的畫面。她真希望在他身邊的人是她。

  辛守辰似乎醒了,蘭太芳有些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貼在臉頰上,神情是單鳳樓完全能夠理解的、失而復得的喜悅。

  胸口的窒悶感緊繃到了極點後,反而化作一絲似有若無的嘆息。

  這樣很好。

  我認為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好,我把烈揚當親生兒子,是否有自己的親骨肉根本無所謂。如果你是擔心我無人照顧,我想是多慮了。

  她想起他的話,忍不住笑了,只是不知為何這一笑,全身揪緊疼痛的感覺更加鮮明透徹。

  他的兄長辛別月雖然受困在寒冰陣中,可至少還有守候他的妻子,還有烈揚這個兒子,他的義無反顧,是因為身後已經擁有他想守護的一切;反觀辛守辰,總是不顧一切地為自己的信念披荊斬棘、一路前行,背後卻什麼也沒有,孑然一身。她比誰都懂那種狐獨無依的苦悶,所以更不想看見當他年華老去,只能落寞寂寥。

  突然間,眼前模糊了起來。

  她不想他未來孤孤單單,他的落寞總是教她心軟,但是那道時間的界限她根本跨越不了。司徒爍說對了,重要的不是她還能活多久,而是在剩下的生命裡她能做多少?

  替他找一個真正能陪他走一輩子的女人,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或許她是有點多事吧?呵……她這一輩子,任性慣了,再任性這一次,又有什麼不好?她偏要為他操足了心,偏要滿足自己這點小小的心願,至少要知道有人會全心全意地守護他。

  雖然,心裡總有個小小的,她不敢正視的聲音在吶喊──

  真希望在他身邊的人是她,一輩子做不到,那麼一天也好。她多想擁有,多想握住他的手,真切地感受一次與他脈搏相連的悸動,只要有一次,足以作為回憶,那一定很美好。

  然而會不會到了最後,到了她終於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他都不可能見到真正的她,她甚至一次也碰不到他?

  她的力量又一點一滴地消失了,眼前的一切也化為一片白霧。

  她知道自己的意識飄回原點,可是已累得睜不開眼,臉頰卻一片淚濕。

  好累……
  
  ※ ※ ※

  辛守辰再次夢見那名少女,但是其實他已經很清楚,那是他心裡絕不能正視,也不該被承認的秘密。

  其實他很久沒夢見「她」了,繁忙的公務,再加上不斷地調適自己的心態,少女很久未再出現他夢境之中。

  也許足因為他往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更也許是因為在他以為絕望的剎那,「他」竟然就出現在他眼前的緣故吧?那一瞬的心緒起伏和激動,也是造成毒性更快侵襲他全身的主因。

  忘了第一次夢見少女是什麼時候。但是他總能清楚記得那一次夢境裡的細節,似曾相識。

  夢裡是他熟悉的山脈,離家鄉的凜霜群山有幾個日升日落的距離,但是他曾多次和巡狩隊前往,所以並不陌生。

  但他不記得有那座小屋,而屋前應該已經傾倒的古樹仍然直矗入雲霄,古樹下的水井也並未乾涸。圍著小屋的,還有爬滿朝顏的竹籬笆,然而真正吸引他視線的,卻是在樹下蕩著鞦韆的少女。

  辛守辰永遠都記得少女的模樣,她的臉蛋說不出的熟悉,驕傲的神情也像極了某人,長髮就像他們族裡的少女一般梳成髮辮,卻不知誰在她長長的髮辮尾端繫了條紅流蘇與銅鈴,於是隨著她每一次動作,銅鈴便發出清脆聲響。

  少女身穿一件青色襦裙,不太優雅地在裙尾綁個結,露出一截白嫩小腿,胭脂色的繡鞋被她隨意甩在一邊,裸著粉紅色的腳丫子,在鞦韆下晃呀晃。

  他正尋思她那神情究竟像誰時,少女朝他看了過來,笑容有些甜,也有些邪氣。

  「小老頭,你看什麼?」

  辛守辰愣住。說是極度震驚也不為過。

  從前,那傢伙就愛喊他小老頭,那時他對這綽號並沒有什麼感想,只覺得那傢伙莫名地愛挑釁他,而他向來不喜歡隨旁人起舞,他越刻意逗他,他就越是沉穩以對。

  那一瞬間,他胸口的悸動,強烈得讓清醒後的他有些羞恥,因為在那時他甚至以為夢想成真,欣喜得無法言語。

  他還記得那夢的結局,他和少女坐在山坡上,遠眺著落日下一片粉色與銀白的阿古拉山,他始終看著少女,似是想探究她到底是不是那人,也似是單純地喜愛看著她,直到少女終於轉過頭,回應他的注視,然後傾身向前……

  他醒了,心裡只剩滿滿的愧疚與羞恥,他認為那對單鳳樓是一種侮辱,對他們的友情也是一種褻瀆。他確信自己並非好男色,把單鳳樓想像成少女未免也太過可恥!

  於是他忘了在夢裡的少女開口蒔,他感受到的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後來少女總是出現在夢裡,他由一開始壓抑不住的悸動與期待,到最後已經能夠默默地微笑與夢中幻影相對,靜靜地等著,也許是等她消失,也許是等自己「清醒」──自夢裡,或自妄念裡,他其實都無法果斷地斷絕這些綺念,只有被動地壓抑與等待。

  真的有好一陣子,他不再夢見少女。他想他已經放下了,釋懷了。

  但在生死一瞬之間,心裡的某種封印也許因此動搖了,龜裂了。這回少女漸漸成長,稚嫩圓潤的臉龐變得成熟,卻依然清麗無倫……

  他想起來了,少女的五官其實像極了單鳳樓。但突然間他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有點矛盾,因為,少女只是他夢裡的幻象,應該是他創造了一個像極單鳳樓形象的少女卻不自知。

  是這樣嗎?可惜這回夢裡的他無暇多想。他見到單鳳樓心急如焚地望著他,卻不知為何不肯走上前來。

  他和他一樣的心急,於是伸出手,喊他……

  「你醒了?」

  辛守辰有一瞬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仍舊找尋著單鳳樓的身影,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他迷迷糊糊,腦袋渾沌一片,直到他看清在床邊握住他手的人,幾乎是下意識地,有些僵硬地抽回自己的手,但蘭太芳受傷的神情讓他頓了頓。

  「我……」他喉嚨好乾。

  蘭太芳體貼地取來水杯,扶他起身喝水。

  「幸好你康復得不錯,我可以放心了。」蘭太芳仍是開朗地道,她明白自己是有些大膽又太過直接,可是她實在太擔心了啊!「黃師父說你應該今晚就能復元,我本來還有些懷疑呢,因為稍早時你身子燙得嚇人……」

  聽著蘭太芳的描述,辛守辰大概弄明白,他中了毒,幸好黃師父替他解了毒,而蘭太芳則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他兩天。

  一個女孩子,這麼付出的用意為何,饒是向來被單鳳樓笑罵傻子、木頭、臭石頭的他,也總算有些開竅了。

  「蘭姑娘……」他沉吟著,見她臉上難掩疲憊的神色,便道:「讓蘭姑娘費神,在下實在過意不去,現在我已覺得好多了,蘭姑娘還是早點歇著吧。」他是出於善意,渾然不覺這麼說似乎對照顧了他一夜的蘭太芳有些冷淡,她眼裡浮現小小的失望神色。

  但他也沒說錯啊。蘭太芳只能安慰自己,既然辛守辰都醒了,她還留下來的話,那可不只是大膽,而是輕浮了,何況她也沒有邀功的意思。「我去諳黃師父過來,讓他看過後你也早點歇著吧。」蘭太芳阻止了他起身送行的動作,俐落地收拾一下便離開了。

  辛守辰不知道怎麼釐清心裡複雜的感受。蘭姑娘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是他不識好歹,他突然想起清醒前的夢境,不由得想,也許他那些暫時不想成家的理由,都是藉口。

  真正的原因是,他心裡存在著不該有的妄念。他終究不能自欺欺人一輩子,那麼是否該如單鳳樓所言,接受一個認真為他付出的女人呢?

  然而,思緒一轉,他又想起昏迷前見到單鳳樓突然現身救援。那應該不是夢吧?他探向胸口,差點忘了收斂力道,想起自己都受傷了,陶鈴怎麼可能還會掛在胸前?

  他總是第一個奮不顧身地擋在他身前的人啊!辛守辰又是一陣窩心地微笑,忍不住看向窗外的夜色。他忘了問他這幾天忙什麼,何以無法前來?畢竟有時候他也不想表現得太婆媽。

  但是他那麼衝動地跑來救他……雖然不懂咒法,但他可不會以為單鳳樓當真強大到無所不能。他不會有事吧?

  ※ ※ ※

  疑犯越獄,張府遭滅門,案情的重大轉折使得他們必須有人回帝都向聖上請罪,也一併稟報調查進度與滅門案始末。原本蘭太芳還在左右為難,她的官階還不夠格踏上太和殿,但是哥哥又嚇得病倒了,而辛守辰受傷又中毒,她實在不想責怪兄長膽小,可怎麼看都應該他們兄妹趕回帝都比較說得過去吧?

  但辛守辰卻無論如何也要自己回去。

  「我此行還答應過聖上一些要求,還是應該由我去。」事實上,他只是想回去看看單鳳樓是否無恙。

  那天之後又過了三天,她仍未出現,讓他有些不安。他在甦醒後的第一天早上就寫了信給他,告知他自己已經康復的消息,但單鳳樓並未回信。也許信還沒送到,也許信件寄丟了,又也許……總之,他決定親自回去一趟。

  當然,他也想趁這次在路上好好想想,是否真的該回應蘭太芳的好意?這次受傷,他畢竟欠她許多。她一個姑娘家,深夜留在他房裡照顧他,身邊的人雖然沒說什麼,但都心知肚明,蘭雅秀現在對他說話總是夾槍帶棍的的──他完全能理解身為兄長心裡的不快,他畢竟也有兩個妹妹。至於黃師父雖然明著沒說什麼,但是似乎也認為他不該辜負蘭姑娘。

  狼族男兒的天性,使他也不認為自己是抱病上路,其實到了今天他已經差不多康復了,狼城的男人可是以強悍堅韌出名的,於是他一路上幾乎是輕裝趕路,隨行的依然只有泰蘭與達克松。當年詐死的前影武衛黃清,自然是不好出現在帝都,他請黃師父留在梟城幫蘭氏兄妹繼續追查張家的滅門案,而他會同時想想有什麼辦法安置那些流民,這次回帝都一併請聖上下旨安排。

  一回到帝都,他沒先回他的安京侯府,也沒急著進龍城見司徒爍,而是直接來到單鳳樓的梧桐居,門役見到他,直接領他入內,「閣主好像在花園賞花,您自個兒進去吧,茶水待會兒小的會讓人送上,兩位護衛就一樣隨小的入內來休息吧。」已經和辛守辰極為熟稔的老總管道。

  梧桐居裡,除了某些特定的院落,其他各處他都已十分熟悉,謝過老總管後,他留下泰蘭和達克松。梧桐居雖然有時詭異得很,每個院落的方位大小似乎總是不太一樣—但是作為單鳳樓的居所,久而久之他們也習以為常了。而且比起司徒爍安排的安京侯府,他們主僕三人都得承認,梧桐居反倒才是真正能讓他們放鬆的地方,單鳳樓甚至讓人準備了他們專用的偏院呢。

  一如以往,一園子的奇花異草,不顧凜冬將至地盛放著,在這座花園裡也彷彿走進另一個世界,看不到秋意的蕭瑟,聽不見北風的凄愴,僅有頭頂上暖融融的冬陽,以不帶一絲熾烈毒辣的熱度,柔軟地拂照每一處。

  當他看見一園子盛開的冠世墨玉,突然想到他書房裡那對牡丹。雖然他交代了下人要定時照看,但離開了那麼多日,終究有些不放心。那畢竟是單鳳樓送給他的禮物,對花花草草他一向沒什麼心得,只覺得她竟然能找到如此奇異的品種,實在不可思議。

  其實不管他送的是名貴牡丹也好,常見野花也好,他都會細心保護的。

  滿園嬌花雖美,他卻無心駐留細賞,只是奇怪何時這花園裡多了座爬滿薔薇的花棚。他走在花徑間的步伐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花棚裡的人影原本被擋住了,可當他跨過花棚,一隻繡鞋卻橫空飛來,砸在根本沒想過會有「埋伏」的他胸前。

  辛守辰飛快地伸手接住,看著那隻胭脂色、以精細繡功繡著牡丹並綴上珠玉的繡鞋,納悶怎麼有這東西?他抬頭看向繡鞋砸來的方向,也一併看清棚內涼亭裡的人影,怔住。

  恍然如夢,心臟的悸動卻告訴他,這一切再真實不過。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5-5-4 00:02: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真是法力耗盡了,要休養可要熬上不少時日,但是知道辛守辰已經平安度過難關,她心安了些,這幾日也就盡可能乖乖聽話。

  「一個姑娘家,偶爾也該學學怎麼打扮吧?」雲雀笑嘻嘻地替她抹上胭脂,單鳳樓原本覺得不習慣想退開,卻因眼前似曾相識的一幕而愣了愣,於是就讓雲雀得逞了。

  她像木頭娃娃似地,大眼瞪著眼前仔細在拋臉上塗塗抹抹的雲雀。

  她幾乎沒機會學作女孩子家的打扮,孩提時像男孩子般野慣了,自在讓她穿裙子時她老是嫌煩。

  但是她還記得第一次來了癸水,她嚇得六神無主,自在卻笑著替她的長髮編了個秀氣美麗的髮髻,簪上她原本種在後園子用來做藥材的薔薇花,還替她抹胭脂。

  她也記得自在當年好不容易馴服她這隻野猴子,讓她把她一頭野人般的長髮梳洗得又直又亮,讓她把她打理得人模人樣,教她拿筷子,教她識字,那時的她,覺得自在好像有魔法,自在身上藥草的味道,就是她記憶裡最讓人心安的氣味。

  那是她最美的回憶之一,即便那天自在笑得好溫柔地宣布,以後不准她再打扮得像男孩子,她的抗議完全無效。

  單鳳樓難得的乖順,讓雲雀有些訝異,不過想想單鳳樓才剛成為少女,就不得不施展恆夢咒以保住性命,其後都是以凝神咒行走天下,為了方便而以男裝的樣貌現身,能好好打扮對她來說很難得吧?

  「你皮膚又白又細,連粉都省了,真好。」雲雀忍不住在她太過蒼白的頰上掐了一下,總算有一點血色。

  單鳳樓終於回神,瞪了她一眼。

  「哪天你也來試試閣裡花魁的全套裝扮好了。」那真是累死人也,雖然華麗美艷。卸下花魁身分後,雲雀最開心的就是不用再穿戴那些行頭,尤其吟雪閣的排場和派頭可是帝都之最,每次亮相前可都是耗上好幾個時辰在打扮,簡直是惡夢。

  「不用了。」想也知道雲雀沒安好心眼,存心折騰她。

  雲雀笑得賊兮兮地,「你不想讓辛大人看看……」

  「你……什麼……」單鳳樓原本幾乎沒有血色的臉蛋,瞬間爆紅,「我才沒……沒有……」

  「沒有什麼?」她結巴了她結巴了!雲雀眼都笑瞇了。

  單鳳樓一陣羞惱,猛地起身就走。

  「唉唷!」砰地一聲,天下第一咒術師,很拙地跌趴在地上了。

  該死的羅裙!以後誰再要她穿這種鬼東西,她就殺了誰!

  雲雀想笑又不敢笑,急忙扶她起身,「怎麼這麼不小心啊?是說你遲早也是要習慣的……瞧,」她彎身撫平她的裙擺,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這顏色真配你。」

  她本來就適合大器的顏色,可大紅和大紫在平日穿太盛大,所以今天她挑了件薔薇紅的祂服,雖然梧桐居內不像外頭那麼寒冷,但還是給她披上了雪色狐毛披風。

  「我不想穿這種衣服,我要換下來!」

  「不行。」雲雀挑眉,一臉沒得商量,「這是為了讓你好好待在花園裡給我曬曬太陽,不准亂跑。」

  「……」她又不是老人!

  可單鳳樓也知道,多在日頭下活動對她是好的,而且體內的寒氣總是讓她難受,比起躲在屋子裡,她也寧可坐在太陽底下。

  於是她還真的聽話地待在花園曬太陽,舒服是舒服,就是一個人無聊得緊,因為除了她,每個人都有事要忙,偏偏她正在調養生息,不得使用咒法,否則真想召喚花靈出來跳個舞給她解解悶。

  新搭起的薔薇花棚無頂蓋,只有四面花牆擋風,中間架了藤椅和石桌,藤椅上鋪了厚厚的毛皮和絨被,石桌上則擺滿了並不美味的補品,全都用小小的白瓷爐煨著,某個女暴君規定她今日的工作就是在日落前把它們全吃完。

  養豬大概就像這樣吧。

  坐得屁股都疼了,她想出個無聊至極的遊戲。把鞋子踢遠遠的,再一跳一跳地把它撿回來。

  沒法子,她悶啊!悶到屁股都疼了啊!而且雲雀也說過,要她多起來走動走動,走累了就坐下來休息。她這也算走動啊,就是用跳的很累,有時好不容易撿回鞋子,頭都暈了。

  怎知這回,鞋子飛了出去──她對自己終於踢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感到很滿意,偏偏一隻大掌抓住了那飛得高高的繡鞋。

  她微怒地看向來人,卻在看清那張讓她日思夜念的臉孔後,情不自禁地笑燦如夏花。

  「辛……」不對!她猛地回神,搗住嘴,想起自己現在可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單鳳樓」啊!繼而想起,為何沒人來告訴她,辛守辰回京了?

  辛守辰好半晌才自劇烈的震盪中回神。

  這是神的恩賜,或是另一個諷刺的夢境?他小心翼翼,卻不肯將視線自她身上移開。

  似乎,比起他的夢境,少女的模樣有些不同。夢裡的她圓潤些,而眼前的她,像生過一場大病,羸弱得令人心疼。

  她的反應讓他有些不解,但話說回來,年輕女子發現家裡有陌生男人,是會感到驚訝沒錯,是他冒冒失失地打擾了人家的休息。同時,他也疑惑,少女和他的夢境有何關聯?或者該說,她和單鳳樓是什麼關係?

  「姑娘請勿驚慌,在下沒有惡意。」生平頭一遭,他極力放緩語調,就怕眼前的人躲著他。

  單鳳樓幾乎要笑出來。原來這傢伙也有這一面啊?

  於是明知不妥,明明有太多疑問,她仍是玩心大起,「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家?」

  那樣驕縱的語調,又讓辛守辰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我……在下……」可他來不及細思那股熟悉感,只是有些緊張地連忙想安撫她,「在下是單兄的朋友,前陣子前往梟城查案,這次回京面聖,特地過來看看他。」

  案子了結了嗎?她最近積極養病,什麼事都不過問──話說回來,那日辛守辰遇害,不就是一場混亂引起的?司徒爍都被驚動了,辛守辰想必是回京向司徒爍交代。這麼一想也就明白了,她決定繼續玩他。

  「你是我哥哥的朋友?怎麼樣的朋友?」她突然想聽聽他怎麼看「她」。

  提起單鳳樓,讓辛守辰紊亂的情緒漸漸沉澱了下來,就像想起什麼令人愉悅和踏實的記憶那般,半晌,他從容地微笑道:「對我而言,單兄是知己,更是生死至交。」原來是單鳳樓的妹妹?雖然從未聽他提起,但辛守辰隱約也感覺到,單鳳樓的家人是他心中的秘密與痛楚,所以一直未主動開口詢問。

  無論如何,既然是單鳳樓的妹妹,他心裡多了分憐惜與溫柔。

  他的回答讓單鳳樓心裡很是歡喜,決定放他一馬,「原來如此,你就是辛大哥吧?」她說謊不打草稿,而且還臉不紅氣不喘,看來她與單鷹帆不愧是同門師姐弟啊。

  「正是。」他也不意外單鳳樓會向妹妹提起他,反而有些高興,「單兄人呢?」

  「真可惜,我哥哥才剛出門呢。」短時間內,她也沒辦法再以凝神咒現身見他,雖然耗不了多少法力,但要是讓連日來的休養功虧一簣,別說雲雀會怎麼念她,她光想到這一桌子藥補與食補,還有這種只能坐著發呆的日子要再延長,她就痛苫啊!

  所以,撒謊是必要的。

  「他出門了?」辛守辰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如果單鳳樓出門,怎麼他的門役會不知道呢?

  「嗯……」說謊的缺點就是支支吾吾。單鳳樓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冷靜地思考著,才道:「告訴你應該沒關係,我哥去龍骨島看納穆了。」說到單鷹帆,單鳳樓才想到自己遺忘這師弟已久,看來她得記得讓雲雀派船隻送點補給品表達一下身為師姐的關懷,免得又說她死要錢又沒人性。

  「原來如此。」當初單鷹帆與影武衛部眾一樣,都是詐死,門役確實不好說他出門前往龍骨島。

  辛守辰卻沒細想,單鳳樓既然能使凝神咒大老遠到梟城去看他,又怎麼需要親自跑一趟龍骨島呢?

  「那麼……」既然單鳳樓不在,他一個初次見面的外人似乎也不好賴著不走,再說對方還是個黃花閨女。

  只是,辛守辰私心中很想留下來,繼續和這位「夢中佳人」說說話,就像在夢裡那般,他不願太快清醒,又明白那太過可恥。可是如今,夢裡的少女不再是他的妄想,而是活生生的人,他阻止不了自己心裡那份漸漸熱切的騷動。

  單鳳樓當然也不願讓他就這麼離開。他這一走,她又無法使用凝神咒,豈不又要白白犯相思?她眨著大眼,看見他手裡握著的,又忍不住要失笑。

  木頭就是木頭,還好老天厚愛,否則他這麼呆,追得到女孩子嗎?單鳳樓又想起蘭太芳,忍不住問:「辛大哥一個人回京嗎?」

  「我和護衛回京面聖。」

  「那案子呢?」

  終究不是面對單鳳樓,辛守辰遲疑著不知該說多少,半晌才道:「皇上派了蘭廷尉作為名義上的巡案使,所以蘭廷尉與他妹妹仍留在梟城。」

  所以,他把不眠不休守著他、照顧他的好姑娘留在梟城,自個兒回來了?

  單鳳樓真不知該罵他木頭,或是鬆了口氣。

  「辛大哥一路奔波,一定辛苦了,不如就先住下來,哥哥吩咐過,辛大哥不是外人。」

  果然是他的好兄弟。如果這話是單鳳樓說的,他絕不會推辭,但眼前卻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不對,他又怎麼確定這位姑娘尚未有婚配?雖然她是作未婚少女打扮,但這樣的年紀已有婚約,也沒什麼好意外。

  但,人家姑娘有沒有婚約,關他什麼事?辛守辰為自己的想法一陣難堪,更何況這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吧?他這「糟老頭」在想些什麼呢?

  單鳳樓見他許久不語,默默沉思,忍不住又想嘆氣。

  「辛太哥,我的鞋。」她故意在這時提醒道。

  辛守辰回神,才發現自己還抓著人家姑娘的鞋不放呢!這下他連耳根子都紅透了,「對不住,我……我一時忘了。」他想上前還鞋,卻又怕冒犯,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

  小老頭,你看什麼?

  沒什麼。當年那少年笨拙地別開眼,臉頰卻和他背後的夕陽一樣地紅。

  單鳳樓突然發現,他年少時那份青澀純良,其實從未褪去。那讓她在胸臆間柔情盪漾之餘,又忍不住覺得好笑,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他的條件不差,這麼多年來總有姑娘暗暗傾心便可見一般。但是到現在還這麼純情,總不會跟她有關吧?她可從未阻擾別人對他示好,除非覬覦這傻瓜大木頭的是千年老妖、居心不良的壞女人──這貌似就是她自己。不過前幾年帝都還真有不少不安於室的貴族寡婦,聽說辛守辰潔身自愛又出身凜霜城──人人都知道皇帝身邊最強的殺手就來自凜霜城,想必那兒的男人個個出色又精悍無匹──當下都春潮暗涌起來。她一怒之下,把單鷹帆當肥餌丟進帝都最有名的淫婆倪夫人的淫窟裡,單鷹帆「一戰成名」,那群女人這才轉移目標。

  只能說這傢伙徹頭徹尾是個只知道泡在公事堆裡的大木頭,他不懂風花雪月,甚至不明白那有何樂趣。只是這麼多年來,怎麼就沒人能讓他開開竅啊?

  辛守辰看著手中的繡鞋,不知為何一個念頭興起,當下明明拘謹又自制的他,像鬼迷心竅般默默趨前,單鳳樓不知他要做什麼,只是看著,看著他在她身前單膝跪地,她想把自己的腳藏起來時已經太晚了。

  可惡!因為她玩著那無聊的遊戲時,襪子不小心踩在草地上踩濕了,她只好脫下來,這下一隻腳丫子赤裸裸地懸在半空中呢。

  一個懂得禮義廉恥的君子,絕不該這麼做。儘管狼族沒有這麼嚴苛的規範,過去的他也不可能對一個才剛見面的女子做出這種事。

  但現在,他就是做了。他的手握住少女嬌小白嫩的腳踝,卻在瞬間訝異她的腳如此冰冷,他很快替她套好鞋,然後立刻脫下自己的披風圍在她腿上。

  「你很冷嗎?我去讓人升火盆,送你回房歇著。」

  單鳳樓猛然一震,她的神智有一部分還停留在他熾熱的大掌觸碰她腳踝的那一剎那,震顫著,回不了神。「不……不用。我的身體本來就這樣。」

  辛守辰擰起眉,「你身子不好?還是病了?」

  單鳳樓對於話題竟然轉到她這副破身子上,有些悶。她從來不恕讓他看見這麼病弱宛如垂死之人的她!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她說到這裡,頓了頓。「大夫說我活不過三十,也可能隨時會走。」她是故意說出這些的,明明心裡不希望他以看著將死之人的同情眼神看著她,卻明白這是必要的提醒。

  提醒他,最好離她遠遠的。

  這不是夢境,卻依然殘忍。辛守辰看著她,既震驚又不敢置信。

  他想問她,是否找過更好的大夫?可是憑單鳳樓的財力與能耐,恐怕能找的他都找遍了。

  「人的意志力,有時比神醫更有療效。」他的笑容雖然充滿安撫,但一臉認真,「我還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

  單鳳樓差點結巴露出馬腳,好半晌才道:「……哥哥喊我小黛。」她沒說謊,只是她口中的哥哥是誰,他與她的解讀不同罷了。

  「小黛。」辛守辰似是細細咀嚼這個名字,他聞到桌上那些補藥的氣味,問道:「所以,你是在這裡休息和用膳嗎?」他依然維持著相同的姿勢,而且口吻更輕柔。

  她是在休息沒錯,但可不打算吃掉那些鬼東西。

  「我不太餓。」她希望他不是想加入說服她吃藥的行列。

  「你哥哥一定找了許多良醫為你看病,這一桌子的膳食想必都對你有益,你應該乖乖吃完。」

  他的推論還真是讓她無法反駁啊。雲雀自始至終不相信沒辦法醫好她。

  「我……沒胃口。」她被蓋在披風底下的手,揪緊裙擺,感覺到腿上的披風還留著他的溫度,而他正半跪在她身前,凝視著她。

  這一切,未免幸福得太不真實。

  辛守辰看著她低下頭,黑髮垂落在頰畔,更顯得那吹彈可破的無瑕肌膚像雪一般,大眼偶然怯怯地與他相對,又很快地垂下長睫,紅唇緊抿著,顯得有些楚楚可憐。

  一個人用飯,菜色又全是藥膳,確實很難提得起勁。他忍不住地哄道:「慢慢吃就好,我在這兒陪你,行嗎?」其實這樣的要求有些突兀又大膽,或許是他總算找到了留下來的藉口吧。

  「辛大哥用過午膳了嗎?你來時總管不在?」梧桐居裡每個人都知道,辛守辰可是她的貴客,怎麼到現在都還沒人送杯茶上來?真是越來越大膽了啊!

  「小姐,辛大人。」也不知是說人人到,或者根本老早守在外邊看戲?老總管領了幾名婢女進來,重新把石桌上的菜換過,也給辛守辰騰來張舒適的椅子,這中間單鳳樓不著痕跡地瞪了老總管一眼。

  這老傢伙和雲雀,倒是越來越一個鼻孔出氣了啊!現在竟然一臉無辜地衝著她笑。

  「老身聽兩位護衛大人說,您們這一路披星戴月的,到現在都沒用午膳,就自作主張先給大人您備下了。」

  「勞煩您了。」

  「有什麼需要,請您招呼一聲就行了。」老總管把一切布置妥當,又刻意道:「小姐,大夫吩咐過,您用膳前一定得把這盅藥湯喝了,一滴都不能剩。」

  她還會不知道要喝藥嗎?這話到底是說給誰聽的啊?果然老總管一退下,辛守辰便定定地看著她,「把藥湯喝了吧,我再陪你一塊兒吃飯。」

  這下,她不喝都不行。

  ※ ※ ※

  在梧桐居待了一日後,辛守辰這才進龍城見司徒爍。

  「愛卿,朕有一事想請託於你……」

  離開龍城之後,辛守辰一路上幾乎沉默不語,似乎正被什麼事困擾著,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泰蘭和達克松原來只是默默地陪主子在街上漫步,眼看辛守辰這一走,既不是往安京侯府,也不是往城外梧桐居,更不是前往吟雪閣,泰蘭終於出聲。

  「大人,我們這是回府,或……」他記得今早離開時,他家大人還對單小姐承諾,會在傍晚時再回梧桐居,陪她吃飯。

  泰蘭心裡雖然狐疑,怎麼單鳳樓無端冒出個妹妹來了?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家主子對單家小姐的態度,那簡直是破天荒!從沒有誰家的閨女能讓他家大人這麼溫言軟語地輕哄,他和達克松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但話說回來,單家小姐長得真像單鳳樓啊──泰蘭其實不只一次擔心,他家大人這麼多年來不曾熱衷男女之事,該不會是對某人真的懷有某種不該有的情愫吧?而且現在他家大人疑似移情作用的態度,更敵人疑竇啦!

  不過,單家小姐出現了也好,如果順利,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有女主人,到時不管大人和某人有沒有曖昧,也不重要了,做人還是別想太多比較快活。

  誰知辛守辰在聽了泰蘭的問題後,卻如遭雷殛般,停下腳步。

  「大人?」泰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家主子沉鬱地凝望著遠處的神情。

  「回府吧。」辛守辰道,轉身折回他們原來經過的地方。

  「……」不是答應要陪單小姐吃飯嗎?不會一樁好事又告吹了吧?

  「大人,關於越獄案和流民的事,聖上如伺定奪?」不理會泰蘭的八卦,達克松可沒忘記他們此行回京的目的。

  辛守辰總算自無邊無際的沉思中回神,「聖上暫時將此案全權交給蘭廷尉,至於流民,聖上打算先追查宮糧下落再作定奪。」

  「意思是……」他受到懲處了嗎?可辛守辰沒再有下文。

  主僕三人經過賣酥糖的小販,辛守辰卻意外地停下腳步,看著小販擺在攤上又白又香的酥糖。這下,不管是泰蘭或達克松,兩人都驚呆了。

  他們家大人從不吃甜食的,就算小時候也不吃,現在是怎的?

  也許他們想錯了?他們家大人只是因為酥糖聯想起某個重要的案情線索,或者因為那小販什麼地方不擺攤,偏要擺在他們家大人站著沉思的正前方……

  「給我一盒。」辛守辰掏出銀子,表情偏偏凝重得一點也不像要買糖吃的模樣,反而像是做了某種重大決定……

  難道買個糖也是什麼攸關生死的重要決定?泰蘭和達克松心想,他們家大人如此英明神武,買糖這舉動背後一定有什麼重大意義。

  「大人。」泰蘭伸手要替辛守辰拿那盒糖,辛守辰卻視若無睹,捧著那盒糖,依然是心事重重、自顧自地走了。

  那天晚上,泰蘭和達克松都很好奇,他們家大人該不會在晚上一個人吃了那盒酥糖吧?

  ※ ※ ※

  其實,她有想過,今晚他不會依約前來。

  可是她還是一個人對著一桌子冷掉的菜發愣。

  越獄案後,她去見過司徒爍。那是越獄案的第三日,張府滅門案已經傳到龍城,辛守辰尚未回鳳城。

  「聽說,張府遭賊人入侵那日,是你現身解圍,救了朕的愛將。你果真是朕的好義妹。」

  單鳳樓垂眸,這兒不是皇陵的花園,她沒忘記君臣本分。司徒爍革去了她的官,但他跟她始終有著斷不了的聯繫,司徒爍沒收回當年給她的通行令,她還是能夠在避開所有人耳目之時,在他的應允下,前來謁見。她沒理會司徒爍似褒獎又似諷刺的言語,畢竟他們彼此都很清楚,她屢次犯險救人,都不是為了他。

  「草民想請求聖上,收回曾允諾賞賜給草民的獎賞。」

  司徒爍挑眉,笑得饒富興味。「君無戲言,何況你做得那麼好,朕怎能不好好獎賞你?」

  「可惜聖上豐厚的『獎賞』,草民無福消受。如果聖上真要賜婚,草民懇請聖上將蘭廷尉胞妹,鳳城總捕快蘭太芳指婚給辛守辰。」

  殿上持續了一陣長長的沉默,只有瓷杯輕輕碰撞的聲響。

  「你終究還是個女人,心思拐拐繞繞,卻盡在一些小事情上打轉。」司徒爍神情依然沒什麼起伏,只是輕輕哼笑。

  「不管是不是小事,草民懇請聖上,莫要為難右輔大人,看在他為聖上立下不少功勞的份上……」

  那日的談話無疾而終。但單鳳樓必想,辛守辰一進龍城,司徒爍應該就會提賜婚的事了吧?她也沒把握司徒爍會怎麼做,但總之……

  總之,辛守辰沒出現,就是最好的答案。

  那日午後,因為雲雀他們的詭計,讓她和辛守辰那樣地見面,對她來說已經夠了,她雖然氣雲雀擅自作主,但是心裡終究是歡喜的。

  她抱住辛守辰留給她的披風,即便已經沒有他的體溫,但那個午後卻是她最美好的回憶。

  夠她懷念一輩子了。

  月色凄涼,爐子裡的火都熄了,她卻忍不住露出微笑。

  「吃飯好嗎?」雲雀陪她等了一個晚上,心裡暗罵辛守辰不守信用。

  「我會吃藥,不過沒胃口吃飯。」再任性下去好像就有點像在威脅了。

  「吃個一口也行啊。」

  單鳳樓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辛守辰在做什麼呢?那傢伙平常一定是忙到三更半夜,非在公文堆裡讓自己累到再也睜不開眼才甘願。而今夜,他會在想什麼呢?會氣她自作主張?又或者……

  「小雀,你會吹簫吧?我想聽你們常常在練的那首……」

  「我吹了,你會吃飯嗎?」

  單鳳樓笑了笑,「我沒讓你去當掌櫃,真是浪費人才。」有夠會討價還價。

  雲雀讓人取來她房裡的鳳簫,輕輕擦拭,試了幾個音,然後便對著亭外粼粼的月光,吹起那首關於相思的小調,不知這纏綿幽怨的音律,是否也會乘著夜風,飄蕩至某人窗前,讓他想起今夜不應該孤單無伴的寂寥身影呢?

  ※ ※ ※

  辛守辰在書房坐了一整夜,離京幾日,他擱置的公務堆積如山,雖然重要的工作他都分配出去了,仍是有不少需要他親自處理。

  可坐了一夜,案上的卷宗他卻是一個字也看不下去,直到曙光與晨風穿透圓窗,落在他案前。

  咬白透著青紫的花蕊,迎風搖曳。暗紫色的黑牡丹,卻在一夜間桔死了。

  辛守辰心一絞,猛地坐起身。

  他想起單鳳樓送他那盆花時的情景。

  你可要幫我顧好它們。她說。

  他知道黑牡丹是她最喜愛的冠世墨玉。但白的呢?他問,對這些完全沒研究,只是花開並蒂,他當她不避諱,但他心裡卻有些躁動。

  白的啊,青山貫雪,是今年的花王呢,很漂亮吧。她笑嘻嘻地,顯然很是得意。本來想找全白的來養,不過我想你會喜歡這名字,就養了這株。吶,你給它們起個名吧?

  花還起名呢。他覺得有些好笑。

  花是通靈性的,起了名,它才知道你和它說話呀。

  他莞爾。既然是你送的,命名權當留給你。

  那就叫小黑和小白吧。

  他雖然有些無語,但仍是歡喜地收下了。

  他記得他曾問,為何獨愛黑牡丹?

  她笑說,如果花也像人一樣,那麼黃紅紫色,是帝王將相、富貴長生者,她不配;粉色佳人,窈窕淑女,楚楚可憐,她也不配;潔白如雪,是正人君子,她更加不配。

  他還記得有一回,單鳳樓依然是千鈞一髮地救了他一命,那時她只是無所謂地開玩笑說,這世上僅存的三個好人,一個被火燒死,一個不知何時出生,最後一個在她面前,她當然不能讓他太早死。他當時覺得莫名其妙,接著卻好笑地發現,那只是她不習慣被感謝,所以胡扯瞎說轉移他的注意力罷了。

  辛守辰隱約明白,她所謂正人君子,配得上皎自如雪的白牡丹者,是他。

  但他不是。他自己很清楚,否則這些年又怎會苦於無法面對自己的夢境?

  辛守辰抱起花盆,衝出書房。

  金陽斜照大地時,他已來到梧桐居,門役一見是他,依然問也沒問就放行了。但他卻在大廳處被擋了下來。

  雖然有點訝異應該已經嫁作商人婦的雲雀會出現在梧桐居,但想到吟雪閣的艷名不過是個幌子,似乎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怎麼?總算記得自己答應過人家的話了?是吃飽睡飽心情好才決定大發慈悲過來看看嗎?」

  辛守辰不回應她的冷嘲熱諷,問道:「她還好嗎?」

  「誰?」

  「……小黛。」

  「好不容易才睡下,你想幹嘛?」

  「她昨夜……可有服藥?」

  她真想問,關他屁事?「吃了,不過飯沒吃。」哼。

  「我會再過來。」他有些行色匆匆,看得雲雀一陣沒好氣,又想開口要這個大忙人不需要這麼勉為其難,辛守辰卻自顧自地道:「幫我顧著花,別讓小黛發現。」他又像一陣風似地離開了。

  「……」莫名其妙!雲雀瞪著辛守辰離去的方向。

  他當這裡是他家廚房嗎──雖然好像也差不多啦,主人自己都說過,讓他有多隨便就多隨便。但是,誰讓他小黛小黛的喊?小黛跟他很熟嗎?呿!雲雀一想就有氣,轉身回醫廬忙配藥去了,根本不把辛守辰的話當回事。

  ※ ※ ※

  當司徒爍的聖旨送達之時,單鳳樓正有些失魂落魄地看著早已凋零殆盡的冠世墨玉,甚至當所有人都趕到大廳跪地候旨,宣旨的公公也到了,她仍沒反應過來。

  「單姑娘,請接旨。」黃公公並沒有因此大罵她大逆不道。文武百官都以為樂南侯失勢,但是他這個為司徒爍親理所有雜務的龍城老總管卻很清楚,單鳳樓到現在依然擁有許多特權。

  他們的聖上當真已經六親不認,麻木不仁了嗎?黃公公相信未必,這封詔書之緊急,真是跑得他上氣不接下氣,幸好身為大內總管,應付聖上三不五時的出其不意舉動,他已經很有經驗,不怕一時喘不過氣來去見閻王老爺。

  單鳳樓恍如夢醒,不明白司徒爍想做什麼?她像具空殼子般木然地跪下,直到黃公公宣讀完聖旨,向她恭賀道喜,她接下聖旨的手有些顫抖。

  司徒爍究竟在想什麼?她不是已經表明了,無論如何,她會如他所願,幫辛守辰到底嗎?而且,司徒爍賜婚的對象,是辛守辰和單鳳樓的親妹,也就是說,她真得瞞他一輩子?

  雲雀送走了黃公公。梧桐居上上下下都認為這是件喜事,只有單鳳樓默然無語。

  辛守辰知道司徒爍賜婚,所以昨夜才失約嗎?

  不理會一屋子因為將要辦喜事而鬧哄哄的人—反正她這主子也沒主子的樣子,難怪他們愛鬧了,等她倒下了,他們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單鳳樓當下其實是有點使性子的。

  她要給小黑找個溫暖漂亮的地方讓它長眠。

  她一個人悶悶地在花園找地方,悶悶地挖土坑,不搭理任何人,也沒人敢在她擺明使性子時來招惹她。

  她知道她眼眶偷偷地紅了,反正躲在這裡也沒人發現。

  她原本就沒說要嫁他。知道皇帝賜婚,馬上避不見面,又把花還給她……

  他有這麼討厭她嗎?

  她默默垃挖坑,悶悶地挖坑,埋頭死命地挖……

  「小黛。」

  聽到他的聲音,單鳳樓頓了頓,差點又想開心地回過頭,可是驚覺自己臉上竟然丟臉地淚痕斑斑,再說,她不是在生悶氣嗎?哪有他一出現,她就不氣的道理?於是單鳳樓不理會他,繼續拿著花鏟,賭氣地戳著小淺坑。

  辛守辰看著她倔強的背影,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好半晌只好吞吞吐吐地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枯死的。我沒有照顧好它。」

  他該對不起的不只這樁吧?

  辛守辰來到她身邊,單膝跪下,取過她手上的花鏟。雖然已經知道她身子差,但仍是暗暗心驚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樣。這一次他想也沒想地將她的手包覆在掌心,「我……昨天……」他低下頭來,「很抱歉,我有些事得想清楚。」

  「其實你不用勉強,我可以……我可以請我哥哥幫忙向聖上說。」

  「說什麼?」

  「說你不用娶我。」她抽回手,背過身去,偷偷抹掉臉頰上已冷掉的淚。

  「你不想嫁給我?」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迷惘。

  難道她要說,她很想嫁?

  「你娶我做什麼?那麼為難又何必娶?」

  「你怎麼知道我為難?」

  「你不是說你想了一夜。」想了一夜還不為難,那怎樣叫為難?

  早知她彆扭,他耐著性子道:「賜婚的聖旨,是聖上今早才匆忙寫的。昨夜我想的另有其他的事。」

  「想什麼?」

  「想……」辛守辰看著她刻意背對他的後腦,看著她圓潤的耳珠子,看著她白皙的頰上有著倔強的紅暈,「想著……鳳樓和我說過,她要替我擔一輩子的心……」

  臭美!她哪有這樣說?單鳳樓轉身瞪他,卻又猛然發現,她忘了自己一臉可笑的淚痕,想藏起來已經太遲。

  「……」辛守辰定定地看著她,似乎有些震驚,但他隱藏得極好,在單鳳樓狼狽地想轉過身時,他的手貼住她臉龐。

  原來,她的臉蛋,那麼小,在他手掌中,像瑰寶。

  「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偷偷掉淚好嗎?」他雲淡風輕的話語裡,嗓音在秘密的轉折處,變得瘖瘂,喉嚨發緊。

  她像個秘密被發現的小女孩般,想把自己藏起來。

  但他不准,大掌堅定地捧著她的臉,柔聲道:「一年也好,十年也好,不管你活多久,我們便做多久的夫妻。」

  單鳳樓瞪著他,故意刁難道:「是嗎?可我不會是個溫柔的妻,我生不了孩子,而且我善妒,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不准你再娶妻妾……」她頓了頓,故意惡劣地笑著,心口卻因此抽緊發疼。「當然,我死了,你愛娶多少就娶多少,可誰知我何時會死?辛大人,何必做這虧本生意?」

  辛守辰淡淡一笑,早習慣被某人刁難,「跟你談生意,吃虧也是應該的。我不會再娶妻妾,辛守辰這輩子只想娶你一人。」

  「你……」她顫抖著,感覺眼前的一切不再真實,抽了一口冷氣想再看清楚些,就怕作了個又美又痛的夢。他卻握緊她的手,將她往懷裡帶。

  原來,他的懷抱是這般的溫暖,溫暖得教她嘆息,多想一輩子棲息著。

  辛守辰臉頰貼著她的發,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藥草和薔薇的香氣,彷彿夢寐以求的心願終於得償那般地微笑了。

  他瞥見一旁的花盆,想不到雲雀竟然沒把他的話聽進去,便道:「我本來以為你有辦法……」這花開了整整一年吶,他再不懂蒔花弄草的智慧,也知道這不太尋常,所以本想抱過來,說不定還有救。

  「……」他當她是神仙嗎?枯死的花都能救活?「我要把小黑埋了。」她有些不自在地抽開身,要繼續未完的工作。

  他取過她手上的花鏟,制止道:「別把它們分開吧。」

  「它都死了……」

  辛守辰握緊她冰冷的手,單鳳樓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看著她時,總像要看透她的靈魂那般,眼神堅定地望進她眸子裡。

  「那就死都別分開。」他熱燙的大掌,將她柔荑握得更密實。

  單鳳樓呆住,那瞬間,她有種錯覺,彷彿他那句話,是穿透了一切,也看透了一切,對著真正的她說的。當他傾身向前,她甚至不及反應過來,直到她的唇,感覺到他柔軟與溫熱的吸吮,他挺直的鼻尖滑過她的臉頰,顯得太過小心翼翼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肌膚上。

  他甚至輕輕地,在她唇間,啄吻出聲響。

  橫越千古的震顫與浪潮,溢滿她心田。

  很久很久之後,她才想起,那個吻,也許是穿越了時空而來。當年她的未完成,由他,再續前緣。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5-5-4 00:02: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許久仍回不過神,由著他放肆地在她唇間輾轉吸吮。

  她怎麼不知道這木頭竟然會偷親女孩子?

  良久,他終於甘願結束這個吻,退開來。「你今天還沒喝藥吧?」

  「……」被偷襲的某人有些彆扭地爆紅著小臉,「關……關你什麼事。」

  「來吧,喝了藥好吃飯。」

  她還沒計較他怎麼可以偷親她,他竟敢念著要她吃藥?單鳳樓悶悶地要起身離開,她偏不喝藥,可蹲太久,兩腿一下子酸麻難當,一陣踉蹌就要再一次跌撲在地上了,辛守辰卻快一步抱住她,接著一把打橫抱起她。

  「我的腳……」光是他的手臂抬起她的小腿,都讓她覺得又麻又痛啊。

  辛守辰從沒想過,她抱起來竟然像小貓一樣,輕盈又嬌弱。她的體態原本就偏像南方人,纖細嬌小,而他們辛家的男兒個個高頭大馬,他幾乎能將她藏在懷裡。

  真想……就這麼藏起來算了,不讓任何人來搶走,哪怕是死神。

  「誰教你要自個兒蹲在角落。」他邁開大步,走向昨日的花棚,果然在那兒找到她曬日頭時坐的藤椅,把她放在椅子上,他又半跪在她身前,一點也不避諱地撩起長長的羅裙,輕輕地,緩慢地,揉起她的小腿。

  「不要……很疼……」她好想打他!以她平日強勢的性格一定會揍他!可現在卻只能癱在椅子上嗚咽。

  「忍忍,放鬆。一會兒就好……」

  「你走開……」憤怒的威喝化為細細嬌吟。

  「乖,別哭。再一下就好……」

  不知情的,還以為這花棚裡正在翻雲覆雨呢。雲雀幸悻然地讓僕役們把飯菜端上桌,故意取笑道:「辛大人,我們家小黛還是閨女呢,您這樣她以後怎麼嫁人吶?」

  辛守辰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面無表情地道:「她只會嫁給我。」

  她還沒答應好嗎?單鳳樓想大喊,可是只能縮著身子發出細碎的嗚咽。

  但是,皇帝賜婚,還能有不要的份嗎?

  半晌,閒雜人等都退下了,辛守辰捧起藥碗,將黑呼呼的湯藥吹涼。

  「來。」

  單鳳樓瞪著湊到她嘴邊的羹匙,又瞪向一臉溫柔,眼神卻擺明沒得商量的辛守辰。

  當她是小女孩好欺負嗎?他知不知道她是誰?她就不信他知道她是誰後還敢這麼對她!

  可另一方面,她也說不出此刻究竟是歡喜或惆悵。

  如果他知道,她其實就是他說過的,一輩子的朋友、知己,他還會這麼對她嗎?單鳳樓覺得矛盾極了,當她以幻影的形象出現在辛守辰眼前時,她感慨他眼裡看不到真正的她;如今她以真面目和他相對,她又覺得他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她是否有些貪心呢?

  她還是被他一口一口地餵著,喝光湯藥,忍不住使性子擺臭臉,又要背過身去不理人,辛守辰卻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來……

  「吶。」

  單鳳樓轉頭,就見他手指間有一塊小小的酥糖,又白又香,像在對她招手。她忍不住像貪吃的貓兒般,慢慢地,警戒地,湊上前去吃掉了,賊兮兮的小舌頭還忍不住偷偷舔了一口他指尖沾上的糖粉。真好吃。她以前怎麼不知道這種小零嘴這麼好吃?甜滋滋的味道,把嘴裡讓人厭煩的苦味都趕跑了。

  辛守辰吮過有她香津的指尖,鐵灰色的眸子深沉如墨,輕易就藏起悄悄沸騰的愛慾,笑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傢伙那麼簡單就被小小一塊酥糖收買了,連眉眼都像吃了糖一樣甜絲絲的,還貪心地睜著大眼,沉默地瞅著他,好似女王那般驕傲又矜持地等著身為寵臣的他主動獻殷勤。

  那讓他原本就容易為她柔軟的心,幾乎融化了呵。

  他又捻起一塊酥糖餵她,這次故意湊上前,舔去她唇邊的糖粉,某人又臉蛋冒煙地石化了。

  這麼簡單就被一顆小小的糖討好,是因為總是一個人默默的、不得不吞下所有的苦痛吧?於是她唇邊那淺淺的笑,也顯得多麼珍貴。

  但願他能擁有得久一點,疼她的日子長一點……

  ※ ※ ※

  宰相大婚,可不是件小事,而且還是皇帝賜婚。一時間,全帝都──甚至辛守辰的故鄉凜霜城,都在談論這位皇帝的義妹、單鳳樓的親妹是何許人也?

  傳言失勢的單鳳樓,原來依然與皇家有密不可分的關係,難怪至今橫行帝都,連皇親國戚也要禮讓三分。

  於此同時,線索盡失,幾乎完全死無對證的梟城太守一案也被迫倉促結案。趙大飛被通緝,但是助他越獄的同黨完全未被提及。蘭氏兄妹回到帝都,全天朝對於辛守辰大婚完全感染不到喜悅的,自然是蘭太芳了。而每日上朝,蘭雅秀也明顯與那些開始巴結辛守展的群臣不同,總是沒給他好瞼色。

  辛守辰知道自己還是該給蘭太芳一個交代,於是這日主動邀約蘭氏兄妹。

  「只怕我們高攀不上。」想當然耳,蘭雅秀語氣很酸。

  「在下只是想知道,關於趙大飛一事,兩位有何看法。」辛守辰也明白他的不爽快,「當然有些話,我也想當面和蘭姑娘說。」

  「她跟你有什麼好說?」蘭雅秀差點要跳腳了,辛守辰為他如此護妹心切的反應,有點忍俊不住。

  「我很感謝她,也很感謝在梟城時兩位的鼎力相助,如果兩位還看得起在下,那麼請務必要讓我替兩位辦一場接風宴。」

  提起公事,蘭雅秀也不好再公私不分。更何況從來不和人應酬的右輔大人竟然要替他們接風洗塵,再怎麼說辛守辰的官階也比他大,蘭雅秀只好悻悻然道:「我問問阿芳,她去我就去,她不去,我也沒空去。」

  是夜,蘭氏兄妹依約赴宴。地點在同樣也是單鳳樓秘密開的玉饌樓。掌櫃當然給了他們一間保證隱密安全的包廂。

  「辛大哥。」蘭太芳只看了他一眼,眼神便匆匆迴避,看樣子憔悴不少。

  辛守辰突然想起,初到梟城那幾日單鳳樓的調侃,他原本當她愛鬧他,沒放在心上。事實證明單鳳樓心思仍是比他細,他早該把她的話聽進去。

  但,就算他那時明白蘭太芳的心意,又如何?

  那時他還沒見過「小黛」,也許根本拿不定主意。

  「恭喜右輔大人,娶得聖上義妹,想必今後仕途更加一帆風順。」三杯黃湯下肚,蘭雅秀老實不客氣地道。

  「哥!」

  辛守辰並未動怒,「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是我努力一輩子都無法償還她對我的好,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小黛。」

  蘭氏兄妹沉默了,他們知道辛守辰口中的小黛,必定是傳言中聖上的義妹,那位有著異族姓名,至今無人得窺真面目的「葛如黛」,那是炎武族的名字,花了七年和炎武打仗的皇帝卻有一個也許是炎武人的義妹,怪不得外界有諸多揣測了。

  然而,皇帝那封詔書僅僅透露,葛如黛便是前樂南侯的親妹。眾所周知,在單鳳樓如表面上那般「失勢」以前,他與辛守辰在朝堂上常常意見相左、針鋒相對,可當樂南侯被去職之後,就只有辛守辰仍然與他有來往。沒了政治立場後,兩人的情誼似乎也越發深厚,在趙大飛越獄那時,單鳳樓甚至現身援手就可見一斑。

  既然是單鳳樓親妹,那麼可以想見,真正勢利的,其實是那些疏遠單鳳樓的人,而蘭太芳其實是沒資格感到不乎的,她只是個後來者啊。

  「可是過去從未聽說單鳳樓有妹妹。」蘭雅秀還是覺得可疑。

  「小黛的身子不好,所以從不曾出門。」

  「所以,你是為了報答她……」所以他才說無法償還嗎?

  「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他當然虧欠了某人很多,「小黛對我來說,是我一輩子夢寐以求的妻子。」

  「……」蘭雅秀瞪著同樣身為男人,但一點也不害臊地說著這種話的辛守辰。他可不是來聽他講肉麻話的啊!

  蘭太芳心裡一陣惆悵,反而不知道該不該感嘆自己無法近水樓台。就算近水樓台,那又如何?辛守辰都說了,那女孩才是他夢寐以求的,她不是輸在認識他的時間和身分。

  「真想見見她。」讓他心動的女孩是什麼模樣呢?

  辛守辰笑了笑,「小黛很羨慕你,蘭姑娘,因為她身子一直不好。」

  「是朵菟絲花啊?」蘭雅秀還是有些酸溜溜地。那種偏好嬌弱女子的男人,當然不懂他妹妹的好啊。

  辛守辰卻淡笑不語。

  菟絲花?「她」的堅強,恐怕是連他也自嘆弗如的啊。

  「我明白了,我可以敬你一杯嗎?辛大哥。」蘭太芳不傀是敢付出也敢捨得的俠女,她舉起酒杯來,辛守辰也同樣舉杯回敬。「祝你們白頭偕老。」

  熱辣辣的酒液,就把她的哀愁也一併消融!

  「我也敬你們二位。」

  那天結束後,仍是有些收穫的。他和蘭雅秀都決定,就算短時間內不能把張儀生的命案查得水落石出,至少眼前他們還有必須做的。

  關於流民,也許他們都應該想出一套盡可能讓百姓免於苦難,也對國家最有利的策略來。

  ※ ※ ※

  單鳳樓突然想,也許她該再使一回凝神咒,畢竟她要嫁妹妹,做哥哥的不出面行嗎?

  可是話說回來,要當面和辛守辰討論他們的婚事──重點是她還得假裝自己是大舅子,這怎麼想怎麼彆扭啊!

  「你總不能騙他一輩子吧?就說了唄。」

  「不……」想到必須跟他坦白,坦白她騙了他,而且還無恥地偽裝成少女欺騙他,她就覺得羞恥。

  「你怕他退貨啊?這麼現實的男人不要也罷。」雲雀故意這麼道。

  「他才不是那種人!」他也許會為難,也許會因為被欺騙而憤怒,但絕不現實!

  「唷,講一句也不行。心疼嘍?」

  最後,單鳳樓還是沒能想出法子來,迎娶的日子也一日日接近。辛守辰不管那些禮節,每天都來陪她吃飯。

  或者該說,根本是盯著她喝藥和吃飯。只要她一使性子,擺明死都不肯吃,他就親自餵她,辛守辰的擇善固執和耐性,她可是早就領教過的,他從沒對她發過脾氣──不管她是小黛或單鳳樓──但就是有本事磨得她投降!

  餵藥他一定是親手餵,然後在她喝完藥時,拿出甜點來獎勵她。

  泰蘭和達克松,現在已經能一臉淡定地陪著他們家大人上街買甜食零嘴。

  辛守辰總會留意有什麼樣的甜點,每次都買不同的,免得她吃膩了。如果她看起來特別喜歡,那麼他下次就會多買一些。

  其實單鳳樓也想過,既然那些小零嘴那麼好吃,那她讓廚子做來給她餐餐吃不就得了?

  但她發現,自己一個人,不管之前明明覺得多好吃,總是不如辛守辰在她喝完藥後,親自餵她吃那麼甜蜜心醉啊!

  司徒爍為他們選的,是最近的吉日,就在過年前,以貴族大婚來說未免太趕,再加上「葛如黛」簡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辛守辰又天天往梧桐居跑,所以蜚短流長更多了,如果不是皇帝賜婚,恐怕再難聽的閒言閒語都會出現,只不過不管是賜婚的或將要成親的,對這些都全然不放在心上。

  出閣前一日,單鳳樓仍有恍惚不真實感。辛守辰離開後,身子已經好多了的她再次施展凝神咒,來到皇陵內,自在的墳前。

  如果不是她出一趟門總得勞師動眾,她真想親自來。

  她從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就算是自在曾說,一定要給她找個好婆家,那時她也不曾把這話當一回事,還孩子氣地想著自在想趕她走呢。

  想起當年的情景,她忍不住微笑,有些感傷,「你看到了嗎?」她想告訴自在,她就要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了。

  她想,現在的她,終於能明白自在當時的期待與不捨了,那時的自在一定希望能在這一刻也陪在她身邊說說話吧?

  司徒爍到來時,單鳳樓立刻就察覺了。原本在平時,如果沒有特別要緊的事,她會刻意迴避他,但明天就是她和辛守辰的大婚之日,面對他這個賜婚人,她似乎不應該視而不見才是。

  「既然你在……」顯然是知道她出現才趕過來的司徒爍,將手上一隻錦盒交給她,「回去再打開。」

  這麼神秘?單鳳樓撫上錦盒。說她得了便宜還賣乖也罷,但她就是忍不住想問:「聖上為何執意賜婚?」她都說了,她會送佛送上西。他就真的那麼想見辛守辰成為一名鰥夫嗎?

  司徒爍挑眉,「他沒說嗎?」

  「什麼?」

  真有趣。司徒爍眼裡閃過一絲笑意,但藏得極好,「是辛守辰那天一大早跑來請我賜婚。」他還在用早膳呢,那傢伙就跪在那兒,非要見他寫下詔書不可,換作別人,他早讓人拖出去斬了。君臣一場,他到那天才知道原來人家說當朝右輔有著橫衝直撞的牛脾氣,半點不假。

  「……」單鳳樓這才想到,辛守辰曾說,聖旨是司徒爍早上才寫的──難怪,一封詔書從起草到完成,哪有那麼簡單?所以那日她直覺辛守辰是因為司徒爍要下旨賜婚才避而不見,誰知那詔書果然是司徒爍匆忙寫下的。

  她覺得頭有點疼,卻又有點想笑。

  但是,話說回來,那傢伙才見到小黛一面,就這麼想娶「她」?單鳳樓突然覺得,自己吃自己的醋,感覺挺微妙的。

  因為拿著錦盒,她只得走回家。原本只要繞到城西就好,突然一時興起,進城內逛了一下。

  好久沒施展凝神咒,天天悶在家裡,她快連市集長什麼樣子都忘了。原來感嘆凝神咒終究取代不了真實的生命體驗,但她這才明白如果不是凝神咒,她的日子只會更加的灰澀。

  以後大概就只能趁辛守辰上朝時偷偷使咒語溜出去玩了吧?不過到底該怎麼跟他交代這件事?頭痛啊……

  「咦!那不是……」

  聽到這聲音時,單鳳樓臉色一變。她連轉頭也不敢,眼角餘光瞥見正在買龍鬚糖的辛守辰,和眼尖竟然看到她的泰蘭,她急忙背過身,快步離去。

  雖然很對不起辛守辰,不過原諒她實在無計可施啊!

  「我剛剛看見單老闆。」是趕回來嫁妹妹嗎?泰蘭雖然不太清楚天朝的婚嫁禮節,但他怎麼想都覺得,親妹妹要嫁人,做哥哥的就算無法趕回來,也該有所表示吧?

  辛守辰也看到了,但他卻只是看著單鳳樓離去的方向沉吟良久。

  「我看單老闆好像沒看見我們,要不要招呼他一聲一起回去?」噯,雖然曾經懷疑過單鳳樓和他們家大人之間內情不單純,不過終究是和他們家大人肝膽相照、義氣相挺的好兄弟,泰蘭還是很尊敬他的。

  辛守辰總算回過神來,「你眼花了。」他將糖販打包好的小糖包收好。

  「不可能啊!」他可是前凜霜城巡狩隊的高手,眼力比鷹神準,怎麼可能眼花?

  但是辛守辰沒理他,往單鳳樓離去的反方向走了。

  而這邊,單鳳樓不敢再逗留,直接回了梧桐居,每個人都為大婚的事忙得不可開交,她施展輕功直接翻牆入內,沒驚擾任何人地回到房間,把錦盒放在床頭。

  當她從床上坐起身時,發現自己都驚出一身汗了。

  太好了,不過是狹路相逢,她就嚇得半死,這下要怎麼跟他坦白?她呆坐了半晌,才想到司徒爍給的錦盒,好奇地打開來看。

  錦盒裡,小心翼翼地保存著一雙繡花鞋。

  似曾相識的繡花鞋。她呼吸一窒,淚霧漫上眼眶,伸出顫抖的手,不敢置信地撫過那細緻的鞋面。

  你喜歡什麼?給你繡朵牡丹好嗎?

  哼。她生著悶氣,背過身去整理她的藥草。

  不管是天朝的女孩子或炎武的少女,出嫁前要自己繡些枕頭啊衣裳啊繡帕什麼的。你再不好好學,以後敢穿自己繡的東西嫁人嗎?

  可惡,她有說她要嫁人嗎?小蘿蔔頭的她氣呼呼地搗住雙耳。

  好啦,別生氣啦。先給你繡雙新鞋,明年也能穿,好嗎?大朗今天去市集換了很漂亮的錦鍛,還有上次納穆他們拿回來的珍珠,我剮好想到適合的圖樣,我給你繡得美美的……

  到今天,她腦海裡還能描繪出自在在燈前給她繡鞋的側影。

  他們離開那年,帶走的東西不多,滿心只想著復仇,很多事物都讓司徒爍一把火給燒了,想不到他留著這個。

  當然,她現在能給自己買到更華麗的嫁服與繡鞋,那些天下第一流的裁縫師父老早聚集到鳳城,就為了替她不眠不休地趕制出最華美的嫁服。她鳳冠上的明珠與寶鑽,讓所有的后冠一比之下都相形失色,她所擁有的嫁妝,放眼天朝之內沒有人能比她更氣派──天朝數一數二的富豪把自己嫁了,嫁妝難道還會小氣嗎?那些女人們依附著自己的家世,甚至是夫家的榮光才能擁有的一點點天地,跟她這些年來為自己掙到的相比,完全不值一提,但她突然想到,將要出嫁的她,身邊原來也只有司徒爍這個「親人」,而這雙繡鞋是她僅僅擁有的,她的「親人」留給她的祝福。

  其實,仔細想起來,她是最沒資袼責怪司徒爍的人。相對於他的殘酷冷血,她的冷眼旁觀,難道就沒有過錯嗎?她對他最大的不滿,其實是他在奪回皇位後,只要是信任他的人都跟著永無寧日──單鷹帆違背師門戒律犯下的過錯,跟他脫不了關係──辛別月救過自在無數次,只因為自在醫好了他父親困擾已久的痼疾,他做到了感恩圖報,甚至豪氣地對所有狼城子民宣布,自在是狼城永遠的朋友,只要是自在的請求,這位驕傲的狼城少城主總會網開一面地成全他們,辛家的人一向對他們相當友善,但反觀司徒爍所做的回報,卻讓她感覺到羞恥與憤怒。

  當他說,她不愧是他的好義妹時,單鳳樓只想到當年他是怎麼對待自己的兩個親妹妹。

  她應該相信他還有心嗎?至少關於自在,他似乎還擁有那麼一點點人性。

  辛守辰端著湯藥入內時,就見她捧著繡鞋發愣,他沒有驚動她,只是默默來到她身邊,全然不管禮教地與她並坐在床上。

  不管狼城與天朝有何不同,那種行為一點也不像他。可回過神來的單鳳樓只是雙頰緋紅,就如同公布婚訊後的連日以來一樣,忘了深思他的反常。

  「累了嗎?」他問了個在這時間點似乎有點奇怪的問題。

  單鳳樓搖搖頭,見到辛守辰,她想起的是,辛守辰還不知道他兄長失蹤的那幾年,過的是什麼樣暗無天日又屈辱的日子吧,如果他知道了,恐怕不會諒解自己竟然這麼為司徒爍賣命。

  但,她也明白,事關辛別月的尊嚴,她不可能把這件事告訴辛守辰。只是她越來越覺得她不應該再讓辛守辰繼續待在司徒爍身邊。

  辛守辰不察她心思,舀起湯藥吹涼,「吃過飯,我們到郊外走走吧。」

  單鳳樓有些訝異地看著他,「可是明天……」

  「就是因為明天,大家都忙著,我們才可以偷溜出去喘口氣。」

  他這句話,宛如她的解語花和忘憂草,讓她一下子就把那些傷心傷感的煩惱給拋到腦後去了。也許他不會明白這對她意義有多重大,她幾乎是萬分雀躍地笑逐顏開,那笑容讓辛守辰一顆心又疼又甜蜜。

  她難得配合地乖乖喝藥,辛守辰一如以往,拿出在市集買的龍鬚糖。

  想起市集那一幕,單鳳樓不由得心虛起來,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卻不知他原本就深思地看著她或怎的,兩人視線一下就對上了。

  完了。她覺得她又開始冒冷汗了。

  「慢慢吃。」他捻去她唇邊的糖屑,沉吟了一會兒才道:「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她心虛地想把自己縮小。嗯,有縮小身子的咒語嗎?似乎沒有。她只好無辜地用大眼睛回望他。

  「好吃。」單鳳樓其實很想甩自己兩巴掌。

  那麼好的機會,她幹嘛不坦白老實招了?

  可是,她就是怕啊……原來她咒術天下無敵,除了身子差,還有這麼一個難以克服的弱點。

  她想她慘了,還沒嫁給他,她就開始怕他生氣,怕他不理人,人家男人怕老婆是懼內,她怕丈夫是算啥?

  辛守辰想嘆氣,「還有很多,不過別吃太多。」他讓人把午膳張羅上來。

  之後,他真的帶著她「偷」溜出門,隨行的只有泰蘭與達克松,怕她身體不適,還把雲雀也一起帶出來了。

  本來還想叨念兩句的雲雀,看著單鳳樓窩在辛守辰懷裡的模樣,只好把話吞回去。

  他們駕著四匹馬,單鳳樓與辛守辰同騎,他用自己的披風將她密密實實地包覆在自己懷裡,只讓坐騎緩慢地行進。

  雖然只是在梧桐居附近走走逛逛,怕她身子承受不住所以沒走遠,但那對單鳳樓來說,卻已經是再珍貴不過的經驗。

  「等你身子再養好一些,我帶你去我們……我和你哥哥常去的地方。」

  她知道他說的,是他們的老地方。。

  單鳳樓這才發現,原來她對兩人的未來,還有著無法否認的期待啊。

  ※ ※ ※

  這場盛大的婚禮,說是帝都近年規模最大、最奢華的也不為過,連黃公公都奉司徒爍之命送了賀禮前來。

  單鳳樓在黃公公準備回龍城交差時,把一壇女兒紅拿給他。

  「你拿給聖上,他就知道了。」

  當年,樂南侯被攆出帝都,而今天單鳳樓再進京,是司徒爍賜的十二抬大轎,但是讓百姓們議論紛紛的可不只如此,新娘子一下轎,媒婆還來不及扶著她踩瓦片過火盆,新郎倌就大步走來,橫抱起她直接過門了。

  有人啐罵失禮教,也有人說這就是狼族男人的作風。但在故鄉族人眼裡明明守禮又自制的辛守辰,此刻完全不想把那些瑣碎小事放在心上。

  因為他明白,今後他和她的夫妻情分,點點滴滴,哪怕是短暫的剎那,都彌足珍貴。

  而遠離這一切吵雜紛鬧的皇陵深處,自在的墳塚前,當朝天子一身平民打扮,將女兒紅倒在兩個酒碟子裡,默然與回憶對飲。

  ※ ※ ※

  單鳳樓是被辛守辰抱進新房的,她蓋在喜帕下的臉都紅透了,無言至極。

  原來她完全不了解這個她以為是木頭的傢伙!她猜外面那些人一定在心裡偷笑,怎麼有新郎倌這麼急著洞房的?唉……

  辛守辰掀開她的喜帕。說實在他不懂天朝這些囉唆的禮節有什麼意義,但卻也下得不承認掀開喜帕的剎那,他好像又回到在梧桐居花園裡見到她的那一日,一顆心狂野地悸動著。

  但他掀喜帕,只是怕她被那頂鳳冠壓累了。從知道她得穿那一層層厚重的嫁衣,還得戴這鬼東西時,他心裡就只有著急,一路上只想快點讓她解脫。

  她仍然嬌羞地低著頭時,他已經動手摘下那頂鳳冠,然後替她脫衣服。

  「……」單鳳樓總算發現這傢伙一臉凝重,「你做什麼?」

  「你先休息,我去應付外面那群傢伙。餓了就先吃。」

  「……」單鳳樓瞪著他離去的背影,然後打量著這間她其實來過──施展凝神咒那時──不過現在做了一些調整的新房,比如這暖炕。辛守辰曾說他根本不覺得帝都的冬天算得了什麼,冬天也不用暖炕的,當然啦,對自小在凜霜群山懷抱中生長的他來說,帝都的冬天簡直是宜人的。

  當她看到桌上依然是一堆藥膳時,她真的有種被打敗的無奈感,不過還有另一些她喜歡吃的零嘴和點心,總算讓她開心了些。

  單鳳樓完全沒想到,當她吃著點心時,她的好姐妹們正在灌輸某人「多行房對她的健康有好處沒壞處」這種邪惡思想吶……

  ※ ※ ※

  很好。單鳳樓突然想到,枉費她旗下最賺錢的行業之一就是妓院──雖然只是幌子,但也有不少姐妹真的「下海」把看中意的恩客吃乾抹淨。

  而她,身為天朝最艷名遠播的妓院幕後大老闆,卻連怎麼行房都不知道。

  不,她知道最基本的,可是現在她好緊張啊!只好拚命灌酒,說不定等會兒可以藉酒壯膽。

  前頭似乎漸漸靜了下來,辛守辰回房時,她的臉已經紅燙得快要冒煙了。

  「吃飽了嗎?」怕她餓著,又不想正在調養身子的她吃那些太油膩或口味太重的菜色,所以他吩咐廚房,就算今天也要照她平日的調養飲食去處理。

  她當然飽了,光緊張就飽了。又想到現在她的身分是他的妻子,妻子的本分是什麼呢?她腦袋亂烘烘的啊!再難的咒法都難不倒她,但妻子在新婚夜要做啥她真的沒譜。

  「你……你吃了嗎?夫……」要喊他夫君,讓她彆扭得很。

  她的模樣讓他想笑,「你以前怎麼喊我,就怎麼喊吧。」他在圓桌另一邊的椅子坐下。

  她都直接喊名字耶,這行嗎?在天朝,妻子直呼丈夫名諱會引人側目。可她以前就喜歡直接喊他的名字,似乎當她那麼喊他,就能讓他記得她……

  「我在前面吃過了。」為了應付那些人,也喝了不少,加上嫂嫂派了不少人過來,他也陪家鄉的親友吃吃喝喝,順便安排他們住下。

  「那……」妻子要替丈夫寬衣吧?「你……你要休息了嗎?」

  「嗯。」他藏起笑意,有趣地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

  其實,「某人」以前鬧彆扭時,就有種讓他總是心癢又忍俊不住的感覺,就像此刻啊。

  單鳳樓烏龜似地來到他面前,「那……我……」她伸出小手,還沒碰著他的衣襟,就被一雙大掌擒住,辛守辰將她拉到他腿上。

  可惡,這傢伙真的是辛守辰那木頭嗎?

  辛守辰低頭啄吻著她的粉頰。她真的好嬌小,讓他好怕一不小心碰傷了她。情不自禁的憐惜與不得不努力克制的情火,讓野蠻的慾望越發滾燙。

  他想起這些年來看護她的吟雪閣姑娘們的話,一股亢奮幾乎要壓抑不住地衝出理智的閘門,喉結上下滾動。

  他輕輕扯開她的衣襟,一手放肆地探進襟內的肚兜裡,貼著她凝脂般細滑的肌膚向上探索,一邊忍不住嗅聞著她身上草藥和薔薇花的香氣。

  她真的讓他覺得又餓又渴啊……

  單鳳樓輕抽一口氣,「辛守辰。」她忘了自己現在可是只敢喊他「辛大哥」的小黛,有些緊張和羞赧地抬頭瞪著這個她明明再熟悉不過的男人。

  或許過去她熟悉的只是他那層皮!

  身為司徒爍的情報頭子,她對各種易容術再熟悉不過。更別說那些超越易容術的替身方式,當然眼前的人絕對是辛守辰無誤。

  只是他深沉而情火壓抑的模樣,對她來說有些陌生。

  不……又或者,其實過去她曾經在無意間見過,當他無法克制地妄想脫去禮教的外衣時,他眼裡深處,有著那股火苗──

  在望著她時。

  他在她兜內的手,已然握住一隻粉嫩雪乳,他用厚實的大掌捧住她,緩慢地揉捏,兩指捻起圓嫩的小蕾逗弄著,一雙淺灰色的眸子,卻大膽地,帶著笑意回應她的瞪視。

  辛守辰發現,她佯怒卻嬌羞的模樣,不只讓他怦然心動,而且足以讓他迷戀失控。他低下頭,以鼻尖在她芙頰上搔著癢。

  「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再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單鳳樓仍在思考著,眼前的辛守辰被假冒的可能。她忍不住伸手貼著他的臉。雖然她過去就很想這麼做,而且在他睡著時她真的這麼做了,但那畢竟不是真的她。只不過現在這舉動,是想證明他臉上沒戴人皮面具。

  當然沒有什麼人皮面具。她的手指還被他含進嘴裡,當他的舌尖滑過她指關節內側時,她覺得有點癢,但接著他咬了她一口。

  單鳳樓縮手,委屈地瞪他。

  「沒有嗎?」他開始解開她的腰帶。

  「有什麼?」她完全忽略他上一個問句。

  他拉扯著她的衣襟,讓那隻被他高高捧住的雪乳坦露在空氣中。每天早上他都會仔細修整儀容,但到了此刻下巴仍是有些扎人,他把臉頰貼著她,卻依然邪肆地狎玩著她的飽滿,讓她看見在他手裡的她是多麼的嫵媚又浪蕩。

  他另一手也探進她衣袍裡,握住另一邊的椒乳把玩,粗礪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蹭著她柔軟的乳珠,「沒關係。」

  沒關係什麼?她來不及問,他已經貪婪又饑渴地吻住她的唇,在舔弄她檀口內每一寸的同時,也以一種占有且迷戀的力道,像要將她揉進身子裡那般抱緊她。

  她不說也罷。只是關於他和她,暫且就這麼留下一個曖昧不安卻又讓人心動的遐想。是她先動心,或他先意亂情迷?

  她心裡也是有他的吧?

  他的吻,有些蠻橫,甚至開始不耐煩地拉扯並脫去她身上那礙事的衣袍,雪一樣無瑕的肌膚,一寸一寸地坦露在他眼前。

  單鳳樓明顯地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臀部下方的硬物越來越堅挺碩大,讓她忍不住嚥了口唾沫。當他有些粗魯地扯下她的褻衣,讓兩團豐滿彈露而出時,她甚至在他的注視下,乳尖變得硬挺,兩腿間泛起羞人的熱潮。

  若說她什麼都不懂,委實太矯情,只是她有些後悔沒向閣裡那些精通房中術的姐妹們好好討教。她只知道過去無數個寂寞的夜裡,有時她想著他,也會像現在這般……

  辛守辰低下頭,一路舔吻著她纖細的頸子,甚至是有些削瘦的鎖骨,另一隻手掌在她略微涼冷的肌膚上搓揉。

  其實,就算她不坦白,他也無法拿她怎麼樣。誰教他對她就是那麼心軟?

  只不過,一點小小的懲罰是必要的……

  他揉弄著粉乳的大掌,力道開始有些粗魯。

  「辛守辰!」她是不是真的被他給騙了?單鳳樓有些慌亂,就算她知道兩腿間的熱潮代表什麼,也未曾體驗過,當心愛的男人這麼放肆地挑逗她時,她像站在懸崖邊,感受搖搖欲墜的恐懼,卻又瘋了那般渴望就這麼墮落。

  他抱起她,讓她就這麼渾身赤裸地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

  單鳳樓嬌羞又無措地抱住胸口,只有絲綢般的長髮披散在雪白的身子上,水光盈盈的大眼嗔怒地瞪著在她身前單膝跪地,卻掩飾不住慾望勃發的某人。

  她怎麼會相信狼族的男人可能是隻溫馴的羊?

  她就像尊玉雕的人兒,但小嘴被他吻得紅腫,連她兩手緊抱著的豐滿上都因為他的孟浪而粉霞遍布。辛守辰拉開她的雙手,她從沒看過他笑得這麼可惡又這麼得意,然後他傾身向前,將她早已挺立的誘人乳尖含進嘴裡。

  單鳳樓吞下一聲驚呼,同時間他扳開她的雙腿,讓自己昂藏的身子更加地貼近她。

  他的吮吻濕熱而溫柔,讓她忍不住傾身向前,將他的頭抱在胸前。

  「辛守辰……」她的呼喊已經呢喃似撒嬌。

  他一邊吸吮著她的乳珠,反覆吞吐和舔弄,一邊看著她情慾迷濛恍惚的容顏,粗糙的手掌貼著她滑嫩的大腿內側,輕柔卻不容拒絕地向上採訪,直到手指撥開有些濕潤的細毛,溫柔地揉捻著嬌羞的花核,當她最嬌嫩的敏感感受到他有些粗礪的指尖大膽的觸撫時,幾乎要忍不住縮起肩膀,嚶嚀出聲,然而隨之而來的浪潮果然讓她的身子都顫抖了。

  他半跪著,彷彿她的臣子,卻以這樣大膽又誘哄的方式,挑逗著她女性最敏感的部位,細細品嘗,緩緩地,給予溫柔的懲罰。

  好半晌,他才依依不捨地吐出嘴裡早已濕潤紅腫的莓果,仍是忍不住愛憐地湊上去吻了吻,她應該是羞赧地不敢睜開眼才是,卻忍不住像被下了咒一般,看著他俊顏貼在她胸前,平日線條冷硬的唇此刻輕輕含著她被吻得紅艷的乳珠,並且以柔軟的舌愛撫地舔去濕痕。

  他的眼甚至直勾勾地衝著她瞧,灰色的眸子盡是笑意,又刻意以雙唇稍微使力地夾住她的乳尖。

  單鳳樓倔傲地撇開臉,卻無法忽略他眼裡侵略者的野蠻光彩,讓她心神戰慄。他轉而含住她的另一邊乳尖,大膽地吮吻出聲響,還把肥嫩飽滿的胸乳含得更多,另一手也急切捻弄起另一邊已被他吸吮得泛著水光的乳尖。

  柔情縫繕地交纏的兩顆心,似乎各自萌生出一股野蠻又下流的饑渴。那人正為你而瘋狂,理智與道德瞬間成為糞土。還有什麼比這更快慰的滿足?

  他終於吐出她的乳尖,濕潤的唇與她紅艷的茱萸之間,銀亮的情絲纏綿不肯分離,他又一次地曖昧吮吻出聲響,然後笑得有些誘哄,有些邪惡地扶住她,要她起身靠在身上。

  「做什麼?」她瞪著他,卻還是乖乖照做。

  其實在他面前,她只是隻紙老虎。

  他沒回應,直接做給她看。長指撫弄起濕滑的谷地,狎揉著早已紅艷充血的私花與小核,他的吻與啃咬同時落在她臀瓣上與大腿內外,舌頭甚至大膽地滑過她的大腿根部。

  原來她那裡很怕癢!

  辛守辰不讓她併攏雙腿,她站著而他半跪著,那高度更加方便他玩弄她,他甚至逼迫她雙腿大開,讓他看清楚早已一片水光淋漓的私處,然後在她不可思議的瞪視下伸出舌頭舔吻著那片腥甜河谷。

  「啊……」她不敢再看了,奇妙的快感隨著他的舌頭舔過每一處皺摺與飽滿,隨著他的手指扳開每一處嬌羞藏起的柔嫩,抽去了她的氣力,讓她只能軟例在桌面上。

  他像是把妻子當成一道佳肴般地品嘗著,甚至抬起她已無力的腿,讓他的頭埋在她兩腿間,讓他能含住紅艷飽滿的花核,並且渴飲著她動情的蜜液。

  「嗚──辛守辰……不……」她下意識地含住手指,想夾緊雙腿,但他寬闊的肩卻成了阻礙,她在銅鏡裡看見自己醜陋的姿勢,只能難堪地撇過頭,卻反而看清他是多麼饑渴地在她兩腿間舔弄著,他下巴的刺人鬍渣甚至刮過她柔嫩的大腿內側與臀瓣。

  他的舌頭在花穴外滑動,一次一次在穴口抽插著,手指也粗魯地愛撫著飽滿的花瓣。

  好似慾望的火苗化為萬縷邪惡的絲,把人綿密地纏緊了卻又不給個快活,焦熱的麻癢啃咬著她,單鳳樓不得不將手指探進伏在她兩腿間那野獸的髮間,也像魔女般浪蕩地擺動臀部,天地間,僅存在著那既邪惡又野蠻,卻仍魅惑眾生的儀式。

  直到讓她渾身痙攣的顫慄感席捲全身,那股逼迫她的、搔癢難耐的熱浪一下子滅頂後,她便癱軟無力地倒在桌上,讓辛守辰把她抱回他倆的新床。

  她看見丈夫脫下那套深紅色的玄端,本來還賭氣地想著她絕不理他,可當辛守辰爬上床來,他半長的髮散在寬闊厚實的肩上,赤裸的身子即便在狼族男兒之中也是令人讚嘆的偉岸結實,那景象,很快便讓她羞得忘了一切。

  說也奇怪,男人赤身裸體的模樣她又不是沒見過,再出色、再精壯的她都看過,可是她偏偏就只會因為辛守辰沒穿衣服而臉紅!也許他們辛家男兒的條件好,所以他明明是文官,但那副體格恐怕連身為武官的左右太尉都沒他精壯結實。這還不是她第一次因為他赤裸著身子而手足無措,有一回她以幻術的方式出現在他面前,那時,當她是好哥兒們昀辛守辰一派坦蕩蕩,還一臉關心地問她是不是人不太舒服?

  辛守辰也想起那一次,再對照她此刻同樣羞得不知所措,卻又舍不得移開視線的模樣,忍不住想笑。

  「喜歡你看到的嗎?」他像狩獵的豹子伏向她,吻了吻她的臉頰和紅唇。

  她是覺得他很好看沒錯,但是自己笨拙的反應卻讓她有點嘔,什麼樣的體格她沒見過?好看的,不好看的,她都泰然自若,為什麼就獨獨栽在他手上?

  單鳳樓沒想過,天下間本就沒有一個女人在心愛的男人面前,不會暈頭轉向。更何況他確實迷倒了她。

  其實她不敢承認自己就是他的好弟兄、好知己的原因之一,就是她曾經光明正大地看著他光屁股的樣子。而當時這傢伙也就這麼大剌剌地在她面前換衣服,還笑得臉頰上出現酒窩,說改天一定邀她到霜堡,他們霜堡的溫泉比鳳城的澡堂更舒適……那天她完全不管他會不會覺得莫名其妙,很倉惶地逃走了,在梧桐居醒來時,還很丟臉地流了一兩滴鼻血……

  但是,她原以為那天見到的已經夠驚人了,想不到那玩意兒慾望勃發時才是真正的讓人吃驚啊!

  當然,辛守辰也記得那一次,而他其實不介意她已經先驗過貨,他以為她害怕,於是張開雙臂將她抱進懷裡,「別怕,我會輕一點。」

  他抬起她的腿,在方才一番巡禮中早已熟悉了那每一寸,趁著單鳳樓仍然恍惚不明所以時,將充血硬挺的碩大分身挺進她狹窄的幽穴之中。

  姑娘們說,讓她最不吃力的方式,是她側躺著,於是他照做了,順便將她像小貓一樣抱在懷裡安撫,即便他必須因此壓抑著,全身肌肉鼓起,額上青筋浮突,像繃緊到極致的弓弦般不好受,但仍是緩緩地讓分身擠進她又窄又濕熱的小穴之中,再以最溫柔的節奏調教她生嫩的不適,要讓她一點一點地接納他,習慣他,直到他倆完全合而為一。

  沒有野火燎原,但他倆緊緊相貼,呼應著彼此的脈動。她每一次如嬌花盛放的顫抖,都讓他的男性被緊緊咬合,既痛苦又美妙的極致快感幾乎逼瘋他,也讓他耽溺。

  然後她不顧自己的疼痛,擁抱他,親吻他,那瞬間他像饑渴至極的獸,卻在崩潰邊緣嗚咽,因為一股來自心靈深處的顫動。

  她的吻,比惡夜之後終於降臨的曙光更美好。

  他持續著溫柔但壓抑的節奏,卻深深地、激切地與她相擁吻。

  並非激情不曾如宇宙洪荒般爆發,而是,他倆將永恆的悸動無盡延續……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5-5-4 00:03: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單鳳樓難得一夜睡到天亮,而且還不是因為體內寒氣凍得她不得不醒。她不知道那是因為有人夜裡總會一再握住她的手輕輕搓揉,然後將她兩隻握拳的小爪子收進他懷裡。

  辛守辰原本是不在早晨讓下人服侍的,他認為那會讓人有怠惰的理由,精神也跟著鬆懈,所以他總是只讓貼身侍衛在早晨替他備好冷水,婢女將他的朝服放在長椅上,其他一切都自個兒來。

  不過他的妻子自然是需要被好好照顧的。於是他在前一天吩咐下人要在早晨靜靜地備好熱水,並且守在外廳等單鳳樓醒來。

  他原來是打算一早起床處理公務的,雖然不用上朝,但他可不願意荒廢公務。司徒爍寫詔書那時還故意調侃他,問他想要幾天婚假?他可不是小氣的皇帝,給個一年夠不夠?這一年自然是開玩笑,他意思意思開口要三天婚假,司徒爍很大方地給了十天,也就是十天內他不用上朝,但他這個宰相只因為新婚就十天不上朝,朝野上下那些曖昧的訕笑足夠傳到百年後了。

  只不過,此時此刻,當屏風外的下人將一切都打點好了,曙光也已穿透窗孔,他卻仍未離開床鋪。

  實在是因為有個傢伙,八爪魚似地把他當成暖爐啊。辛守辰不想吵醒她,也就靜靜躺著,拉攏棉被蓋住她裸露的香肩,大掌在被褥下貼著她羊脂般的肌膚撫摸著,有時像順著貓兒毛髮般以五指梳過她的長髮。

  天正寒,被窩裡太舒服,他的身子雖然又硬又結實,卻也暖得很。單鳳樓都不想起床了,小臉蹭著他的大掌,咕噥著假寐,但她漸漸泛起紅暈的臉蛋可騙不了人。

  都怪他一早精神忒好!讓人無法忽略的硬挺腫脹又抵著她,昨夜纏綿的記憶完全甦醒,她連脖子以下都羞紅了,硬要閉眼裝睡只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聽到他的悶笑聲,故意背過身去,怎知根本無濟於事。

  辛守辰兩手自她身後襲上她讓人迷戀的飽滿,高大的身軀貼緊她的後背,一隻手在她兩腿間探索著,很快找到昨夜讓他瘋狂墮落的秘境,昂揚火熱的分身一挺,便又進入了她。

  如果他早知道歡愛的滋味是如此銷魂蝕骨,也許過去在與她相處時,他就無法那麼淡定了──哪怕那時的「他」,非現在的她。過去的辛守辰一向寧願禁慾,把精力耗在有意義的事情上,這也許就是他能夠成天埋首於公事的主囚吧?而今,她已經成了他的癮,終於能把所渴望的囚禁在懷裡,占有,獨享,盡情迷戀她的全部,他想他是戒不掉,也不想戒。

  單鳳樓這次沒有抗議,乖順地由著他將她填滿,甚至當他開始抽插挺進時,擺動臀部配合著他的侵犯。

  「嗯……啊……」

  她的順從讓他的男性越發粗壯硬挺了,這回他再也不顧忌地發狠衝刺,雙手將她的雪乳粗魯地捧起揉弄,床柱都因他的動作發出吱嘎聲響,肉體拍擊和淫靡的水聲,甚至連被褥也藏不住。

  他將臉埋在她頸窩間,因為絞住他男性的緊窒快感太令人瘋狂,他以強健的手臂撐住床板,不讓自己的重量壓壞了她,可下身挺進的動作卻越來越野蠻,甚至緊緊嵌住她,讓她完全承受他強悍的挺進,好似要不顧一切將她貫穿那般地占有她。

  「守辰……啊──」他驍猛的慾望讓她幾乎承受不住,只能像朵顫抖無力的嬌花,被他占有地藏在懷裡,狠狠侵犯。

  那天,當單鳳樓發現這傢伙竟然沒告訴她有人在臥房外候著,她羞紅了一張臉,好半天都不肯和他說話。

  ※ ※ ※

  「你都沒別的事做了嗎?」她走到哪,他跟到哪。三天了,現在下人們看到他們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暫時沒有。」辛守辰無視她刻意板起的晚娘面孔,把她抱到自己腿上。

  她感覺到臀下的異狀,轉身瞪他,「你……」

  他笑看她氣呼呼的模樣,「等我結束休假,可就沒時間陪你了。」

  她明白他的話不假,可忍不住又嘔氣地想,怎麼以前他也很忙,也不是天天都能夠見到她──以幻影形式和他交往的「他」──那時就不見他這麼難捨難分?她又彆扭地吃起自己的醋來了,卻沒想過,那時兩個都是男人,辛守辰心裡再不願意,都不能表現出來啊!

  其實,辛守辰並沒打算讓她一輩子當縮頭烏龜。有些疑惑他始終都想弄清楚,但他深知攤牌時,他可不見得理直氣壯到哪去,因為不論他是否先意亂情迷,都無法否認他果真對一個男人心動的事實,就算這男人如此了解他,體貼他,關懷他,總是永遠第一個站出來替他擋下危險,讓他在得知「伊人」果真是「他」時,宛若美夢成真般地狂喜……

  「對了。」辛守辰從他背靠的長椅上作為扶手的金絲楠木斗櫃裡,取出一卷古籍來。

  單鳳樓兩眼發亮,正要伸手,辛守辰卻不知是有意或無意地拿遠了。

  那些散佚在民間或收藏於皇室的古籍,之中或多或少有關於古時候的「真言」載「真名」的記載,大多為臨摹或口傳再經由音譯抄在紙本上,在尋常讀書人眼裡只是一些看不懂的符文,但在懂咒術的人眼裡可不同。所以從以前開始,辛守辰若必須到外地出公差,碰巧遇到書商或有人收藏,總會替她帶一兩冊回來。

  不只古藉,有時是棋譜,有時是茶具,甚至是出自名工匠家之手的算盤,知名大窯出產的花盆或茶壺。

  單鳳樓總算記起自己現在的身分,只好若無其事地移開眼,假裝她一點也不好奇,「那是什麼?」

  辛守辰藏起笑意,「上次在梟城遇上一個賣骨董的,正巧他有幾本古書想賣,我就替鳳樓先買下。」

  「那……你可以先交給我。」她笑容討好地道。

  辛守辰看著她小貓兒似賊賊的笑臉,還不時偷偷瞄著他手上的古籍,實在有些忍俊不住,不忍再逗她了,便把書拿給她。

  「古書長怎樣啊?我看看……」她迫不及待地翻開書頁。

  辛守辰就這麼悠閒地倚著斗櫃,看著坐在他大腿上貪看書的小傢伙,靜靜地,不吵她,不過卻一點也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小變化。

  她分明看得津津有味,不時擰眉沉思,還得不時回過神來,假裝這書好無趣,她都看不懂啊!嘀嘀咕咕地,又翻下一頁……

  辛守辰單手支頰,順便以手掌蓋住嘴角揚起的笑。

  終究,他無法否認,單鳳樓是他心靈契合的那另一半。尚不懂歡愛滋味如何讓人忘情墮落的他,心裡依舊有著惆悵和遺憾。

  葛如黛,是他夢境裡的少女成真。但夢境裡的少女,卻又隱隱約約,是單鳳樓的投射。然後,他赫然發現,他不只美夢成真,心靈契合的那個人,如今在肉體上對他也有莫大的吸引力。

  他伸手,想愛撫地觸碰她,卻又捨不得干擾她,於是便偷偷地將手探進她衣襟內,將入迷的人兒往懷裡扣緊,以手臂和懷抱牢牢鎖住她,以一種有些哀怨的,有些壞心眼的挑逗力道,在她耳邊和頸間親吻和啃咬。

  單鳳樓正看到欲罷不能處,心想辛守辰真是好運氣,這本古籍乍看之下寫的是山水誌異,但是數百年前寫這本書的人,想必精通陣法。雖然陣法並非她所長,有些地方還是引起她的注意,書中有個理論是這樣的──一個國家誕生後,天地在亂世中被擾亂的氣會在紛亂中漸漸恢復秩序,這時風水師或陣術師的工作就是尋找一個周圍地理特性的五行排序與當朝調合之地點作為國都。但是當五行之中所在的方位有大動亂,就有可能使五行易位,輕則帝王折壽,重則國祚受損,天地不寧……

  但是形成影響國祚五行的五個方位也有其條件……

  「欸……」她拍開某人的賊手,迫不及待想知道條件是什麼,但隨即感覺到辛守辰捏住了她的乳尖,手掌粗魯地在她右乳上抓揉著,舌頭跟著一下一下地舔過她的耳珠,最後整個含住並吮吻出聲響。

  她想罵他色鬼,無時無刻都無所不用其極地把她吃乾抹淨,可是自己下腹也隨即升起一股期待的悶痛與熱潮。

  辛守辰輕輕扳過她的臉,吻住她欲語還休的唇。他已嘗過她無數次,卻仍然停不了迷戀。他很快地剝去她身上的袍服,她手上的書就這麼滾落到地上。

  單鳳樓這才想到他從頭到尾,兩腿間的硬挺都未消去,此刻更是驚人,拿書給她看,根本就沒安好心眼。

  辛守辰對於怎麼脫她的衣服,似乎挺有天分。不管在哪裡,他總喜歡把她剝個精光,欣賞她的無措與嬌羞,更眷戀她的嫵媚與不經意流露的驕縱神情。

  在葛如黛身上,在單鳳樓身上,那種彆扭無措,那種讓他沒轍的驕縱神情,完全是一模一樣。

  他讓赤裸的人兒長腿跨過他的身軀,讓她跪在長椅上。他握住她的纖腰,傾身向前吻她的椒乳,偏不一次如她所願,而是迂迴地吻著豐滿的下緣,舌尖輕輕舔弄,吮吻著細白的乳肉,然後緩緩地,向雪丘之頂的艷蕾接近。

  他的手也沒閒著,愛撫著白嫩臀瓣,手指像靈巧卻邪惡的蛇一般滑向漸漸汩出花液的深谷,卻只是在峰稜處淺淺逗弄。

  「守辰……」她難受地扭動身軀,故意抱住丈夫的頭顱,將美麗的雪乳大膽地貼向他的俊臉,「吻我這裡……」

  但他偏偏笑著,在她乳溝下方的肚子上親了親,在她兩腿間的手指卻在濕熱的花穴外徘徊。

  「你知道,自首跟罪證確鑿而被逮,哪一個刑責比較輕嗎?」他偏要以磨人的速度和輕如羽毛般的力道,在她幽壑的皺摺與柔嫩上來回撫弄,另一手卻有些粗魯地捧起被他吻得一片銀亮的乳,幾乎是著迷地看著他黝黑的大掌與她雪白的肌膚呈現的妖冶對比,他湊上前去,在被他抓揉得變形的肥嫩乳肉上,狠狠地吻出一道紅痕。

  她又不是廷尉,也不是刑獄使,問她這個幹嘛?她氣呼呼地扭動腰,一手大膽地按住他的手,同時也學他的動作,吻著他的臉頰與耳垂。

  她的主動幾乎讓他想無條件原諒她了,真的。他笑著向後躺,「娘子,成親這幾日,都是我服侍你,這一回輪到你來,嗯?」

  什麼?明明是他自己好色,故意撩撥她,現在又罷工?而且她還沒計較他完全不知節制,不論地點,一天要吃她好幾回的惡劣行徑呢!

  可她真的是被他給養大了胃口,又被撩撥得春心盪漾。其實她也曾幻想過要怎麼勾引他……只不過在當時她的幻想裡,辛守辰還是個傻瓜愣木頭,而不是眼前的大惡狼!

  她不服輸地,雙手微顫,伸手解開他的衣裳,輕淺的吻也一一落在他的下巴和喉結上。

  僅僅是這樣,他胸臆間已是情潮沸騰,他肌肉繃緊且鼓起,像頭蓄勢待發的野獸,卻按捺著,任眼前明明只有小貓般力氣的女人在他身上撒野。

  她像他赤裸的小臠奴,正專心一意地服侍他,挑逗他。

  單鳳樓脫下他身上的深衣,學他吻著他胸前的凸起,滿意地聽到他喉嚨深處低低的呻吟與咆哮,更加大膽地以紅艷的舌頭來回在他乳尖上滑動。

  他的身子真是好看極了,原本就偏瘦的他身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身為文官,但從不疏忽武藝的練習……單鳳樓吻著他上身的每一處。

  當他昂揚的男性彈出褲襠,她幾乎有些腿軟,但仍不想服輸地像襲擊獵物的貓兒一般逼近,小手握住巨大的昂揚,大眼看著辛守辰壓抑著情慾的神情,她總算明白這男人為什麼那麼愛在床第纏綿時,用那種像要把她吞進肚子裡的貪婪盯著她瞧了。

  原來情人在慾望中掙扎與沉淪的表情是那樣的誘人,讓她打從心裡升起一股野蠻的征服欲與占有欲,甚至是與之矛盾的憐惜與愛戀。她低下頭,幾乎是迷戀地以舌尖舔過這幾日讓她欲仙欲死的碩大男性,一邊以小手上下套弄著,一邊想像著她成為他慾望的主宰,操弄他翻向天堂與地獄。

  這幾日他這麼疼愛她,她當然也要好好的回報,不是嗎?

  「唔──」辛守辰扶住她的頭顱,忍耐著不想弄傷她,但伏在他兩腿間的偏偏是個惡女,一下溫柔,一下急躁地吞吐著他的昂揚,甚至淫浪地學著他吸吮出嘖嘖聲響來,媚眼如絲地挑釁著他忍耐力的極限。

  銅鏡裡,是他們夫妻倆陽剛與陰柔卻顛鸞倒鳳的迷亂景致,他昂藏七尺、如鋼鐵般堅硬的身軀,半臥著,任由那水做似的嬌柔人兒將他操弄於股掌間。

  數日來的歡愛像場夢,這些夢其實曾經出現在她單戀的夢境之中,只是過去籠罩著層層迷霧,她曾妄想這麼誘惑他,夢醒後卻只剩自卑。

  如今她只想盡情地服侍他,滿足他。單鳳樓更加順從地將他的男性含得更深,並且將前端已汩出的水液盡數吞嚥,渴望他在她全身上下留下各種痕跡。

  辛守辰在爆發前推開她,但仍是有一部分灼白的熱液灑在拋臉上與胸前,她無辜的模樣讓他體內殘暴的那一面抬頭,他撈起一旁的腰帶,拉起仍跪在地上的赤裸嬌娃。

  他讓她躺臥在長椅上,雙手越過頭頂反綁在椅臂。

  「做什麼?」

  「我很想知道,你以前是不是希望我想著你,卻只能自己妄想著,作著這些荒唐淫蕩的春夢?」他抬起她的右腿,用她的腰帶高高綁在椅背上,左腿則讓他的手臂箝制著,「想著你,喊著你,卻只能羞恥地和自己的慾望搏鬥?」

  「什麼?」

  辛守辰抬起她的臀,撥弄著她兩股間濕滑無比的谷地,不只那兒春潮泛濫,她的兩腿內側也都一片銀亮,「服侍我,讓你這麼饑渴了嗎?」他粗魯地揉弄著肉瓣與花核,讓淫靡水聲充斥一室。

  「守辰……快進來……」她聽不懂他胡言亂語些什麼,只知道不管他想給她什麼樣的懲罰都好,就是不要冷落她,「求你……」

  辛守辰無法抗拒這樣的她,握住腫脹得青筋浮突的分身,狠狠地挺進單鳳樓又濕又緊的花穴內。

  「啊……」他把她無助而哀切的渴望,一下子填得又滿又脹。

  辛守辰緊抓著她的左腳膝蓋,不讓她併攏雙腿,以著羞恥的姿態承受他發狠地挺進,他的碩大每一次都深深埋進了最深處,再悍然地抽出時,總是把她緊緊絞著他的肉壁也給翻出。

  「瞧,你這麼捨不得我……」他每一次都像要狠狠懲罰她那般地猛烈抽插在柔軟的肉壁間,紅色的肉刃似乎每一回都越發的壯大。

  「喜歡我上你嗎?」他每一次悍然地往前挺,她的嬌柔就戰慄又狂喜地絞緊他,她歡愉的呻吟是最強大的催情咒,仍舊紅艷的雙乳更是被他侵犯的動作震得不停顫動,像妖嬈的蕩婦,逼他伸出大掌狠狠地揉它們。

  「嗯──啊……」單鳳樓不只回應地扭動腰身,更握住自己另一隻空虛的乳,使勁地揉。

  「你以前會這麼做嗎?想我時……像這樣?」那樣的想像,似乎讓他又更加瘋狂了,熱鐵般的男性撞擊出的淫靡水聲也越來越激烈。

  「守辰……」單鳳樓嗚咽著,她不怕他那種猙獰著好像要把她狠狠蹂躪的模樣,因為她知道這幾日他有多疼她,就像她也知道過去他有多信任她。

  她願意為了他,縱身跳下慾望的深谷,哪怕換來無盡的墮落,靈魂在欲海中迷亂,成為淫浪又不知羞恥的獸。但她好快樂……

  可是她怕,怕他不知道她其實深愛著他。

  「守辰,我……我好愛你……」

  辛守辰幾乎要停下衝刺的動作,彷彿靈魂被攝住。

  但攝住他的,是狂喜。

  她差點又要害他提早爆發在她體內了。

  辛守辰俯下鼻,吻她的眉,吻她的眼。

  「鳳樓……」她記得嗎?他總在午夜時,嘆息般地喊著她的名字──不管過去或現在。「我的鳳樓。」他持續著挺進的動作,只是這回將被折騰得快要沒力的人兒收攏在羽翼之下,「我的小黛……」

  他最後,還是不想責怪她啊。

  ※ ※ ※

  辛守辰抱著她泡入熱水池裡,單鳳樓才想到他在兩人激情纏綿時喊什麼。

  她背後冒出一堆冷汗,裝死地將小臉貼著他的肩膀不看他,心裡卻想著,她該理直氣壯地質問他,是不是把「她」當成「她哥哥」的替身,其實他愛的是男人──但是她也知道這麼質問他未免太無恥了!到底是誰騙他在先,還一天到晚吃自己的醋啊?

  然而想起他自司徒爍賜婚以來的種種言行,似乎又導向另一個可能。

  該不會,司徒爍那個多事又多嘴的已經直接告訴他實情了吧?

  辛守辰抱著妻子坐到水池邊,一邊將水拍到她肩上,一邊像她是小寵物似地揉著她的肩膀。

  雖說行房似乎真的能解她身上的寒毒,可他也伯自己太不知節制,偏偏這又有些難以欣齒,只好迂迴地問,每日幾次行房最剛好?

  那群女人笑得讓他都尷尬了,直說要他量力而為,不過三次是最佳,不要太過粗暴讓單鳳樓受傷便成。

  他可不會老實說,三次對他來說,忍得有些難受。既然三次最好,他就絕不再放縱自己要她太多回。

  行房後,讓她服一帖藥,除了讓她暫時不會受孕,也一併調養她的身子。

  單鳳樓像壯士斷腕般,深吸一口氣,最後卻有些虛弱地喊:「守辰。」

  「嗯?」

  「你……」仔細想想,他也沒生氣啊,她幹嘛怕成這樣?

  可她就是不敢惹他傷心生氣嘛!最後她轉過頭,看見他依然像過去那般,只要她喊他,他便耐心地等著聽她說話。

  她小手貼在他胸前,學著閣裡的姐妹們向恩客撒嬌那樣,指尖軟軟地在他頸子和前胸畫著,「那個啊……你說之前……聖上賜婚前一天晚上……你……到底在煩惱什麼啊?」

  終於想面對現實了嗎?辛守辰忍住笑。「我在煩惱,如果有一個人,騙了我很多年,而這個人偏偏是我的生死至交,她曾經義無反顧地替我擋下危險和惡浪,偏偏就是不肯對我說實話,那我該不該原諒她?」

  她能厚顏無恥的說「應該」嗎?

  他的手,仍是像順著小貓咪的毛髮一樣,愛撫著她,「其實答案很清楚,只是困擾我的另有其他因素。」

  「什麼因素?」她抬起頭,眨著大眼看他。

  辛守辰定定地望著她,笑得有些無奈,有些心疼,「這個人,她對我有心嗎?她知道我藏匿了什麼情感嗎?她是明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卻總是要我接受別的女人,或者她根本不知道,只是單純地為我著想?」

  單鳳樓眼睛瞪得更大,她完全忘了自己是被指控的那方,反而以一種難掩好奇的口吻問道:「你對『他』有什麼感情?」原來他真的喜歡男人?

  辛守辰突然覺得,他應該抽她兩下屁股,讓她明白他很嚴肅地在看待這件事,她最好不要用那種像好奇小貓眯似的可愛神情逼得他又好氣又好笑。

  最後他只是捏了捏她的鼻子,「丈夫說話,你可以插嘴嗎?」

  「對不起。」她小媳婦似地將腦袋貼著他的肩膀,可憐兮兮地道。

  但她還是好好奇啊!大眼繼續眨啊眨。

  「我曾經說過,我希望我與未來的妻子,能像我跟她一樣。對我而言,她是我心靈的伴侶,為了不褻瀆我們之間的情誼,我只能這麼想。」

  「我以為你喜歡男人……」

  「……」他真的想抽她屁股了。

  辛守辰終究按捺不住,大手真的在水裡拍了她的小屁股兩下。

  「但是,我想起她曾說她活不過三十歲。」司徒爍告訴他,單鳳樓冒險施展追日咒的後遺症,而她送給他的冠世墨玉一夜之間凋零,卻讓他突然驚醒。

  如果她就這麼走了呢?她永遠不會明白他的心意,他後半輩子就只剩遺憾與悔恨,所以他什麼也沒多想就衝動地請司徒爍賜婚。

  「她認為自己時日無多,請聖上為我安排終身大事,但是聖上讓我自己選擇,是要她為我選的蘭姑娘,或者……」他頓住,像害怕她會消失般抱緊她。

  他選擇了她。單鳳樓明白了。

  「守辰。」

  「不管你是誰,是單鳳樓或小黛,我這輩子只想娶你。」

  單鳳樓呼吸一窒,心悶悶地疼了。

  其實美夢成真的,不只他呀,「你不怪我了?」

  「誰教我總是拿你沒轍?」他揉著她的髮。

  「那你不早告訴我你知道了……」害她煩惱得頭髮都白了啊。

  真是得寸進尺哦!「你騙了我那麼多年,我只花一個晚上就決定原諒你,還給了你一次又一次自首的機會,你嫌不夠?」要不要換他跟她道歉啊?

  單鳳樓悶悶地笑了。「對不起嘛,我等等泡茶給你喝?」

  辛守辰也笑了,她假裝單鳳樓遠行的這陣子,他還真是想念她泡的茶啊!

  ※ ※ ※

  辛守辰說得沒錯,十日的婚假一結束,她還真是想念他卻也無處找人。

  每天丑時才過,他就得起床梳洗,怕驚醒她,又費了一番功夫,然後上龍城早朝,第一日還因為實在捨不得把八爪魚似的她抱開而遲到,被司徒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地調侃他一番。

  之後,他就常忙到入夜,有時更是深夜才能回府。

  單鳳樓突然想,她以前當官時怎麼就清閒得很?果然性格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她天生只愛看熱鬧,下朝之後除了到處煽風點火,就沒事可做,回家賺錢去,所以官當得清閒又快活,而辛守辰卻是天生的勞碌命!

  不過一切回復常軌後,辛守辰也比較不那麼忙了。成親之後他開始懂得盡可能把工作分配出去,讓自己有時間回家陪妻子。

  這天離開龍城時,天色尚早,他又閒步至市集。現在府裡的廚子會準備小甜點,他不用再到外頭買。然而就算是家裡做的,那些早就養成的親暱習慣還是沒變,每當甜點送上桌,他看見她眨著大眼期待地望向他,就忍不住心裡又甜又好笑地親自餵她吃甜點。

  一枝牡丹花簪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黛配起來一定很好看。他想著,便向店家買下了那枝花簪。

  也許是習慣使然,以前出差時總會特刖留心有什麼是單鳳樓喜歡的,成了親之後自然更想讓她開心了。

  他回到安京侯府,卻在花園裡看見單鳳樓蹲在一壞小土堆前,抑鬱寡歡。

  「怎麼了?」他接著瞥見空了的花盆,便明瞭了。

  單鳳樓抬起頭,雖然很高興他提早回到家,卻還是難掩哀傷。

  「小白死了。」她以為沒了小黑跟它搶養分,它應該會長得更漂亮才對,但是那株青山貫雪卻還是一日日地枯萎了。

  其實,她送他並蒂牡丹,原本就有私心,那是她難以殷齒卻偷偷奢望著的嚮往──但願他與她,也能並蒂同心。那時她自嘲地想著,真實生活中是無法實現了,但至少這兩朵花能替他們做到吧?她把花送給他,不期望他明白,只希望他身邊有一樣代表她的事物,能讓她感到些許安慰和欣喜。

  當它們一前一後地凋零,她又怎能不惆悵感傷?

  辛守辰在她身邊蹲下,乾脆一把抱起她,坐在飽腿上,免得她又腿麻。

  「小白去找小黑了,你應該替它高興。」這兩個名字始終讓他覺得可笑,但他終究猜到她的用心,所以那日才會衝動地請司徒爍賜婚。

  「我把它跟小黑葬在一起。」

  「這樣很好。」他拍拍她的頭,彷彿她是天真可愛的小女孩。當他明白她在苴蔻年華就已失去唯一的呵護,不願再保留少女的天真與嬌憨,他偏偏想起單鳳樓總在他面前不經意流露的,讓他投降、讓他心疼的驕傲與彆扭……他想她只是藏起了柔軟的自己,小心保護著,拿冷眼與嘲諷面對世事。

  於是他決定,今後由他守護她的嬌柔與善感。

  「你知道嗎?狼族的人相信,每一對伴侶在生命的最終,不管誰先走,他們都會等著彼此,直到兩人一起回歸山靈懷抱的那一日……」

  你我相交訂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河橋上等三年。

  「對我們來說,那是信仰,是真實。」他知道她想起自己的命運,知道她害怕死亡太快到來,但他凝視著妻子的淺灰眸子裡,卻不見任何遲疑。

  單鳳樓看著丈夫,淚霧迷濛,卻笑了,「是嗎?那我一定會等你。」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5-5-4 00:03: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不管是蘭雅秀或辛守辰,其實都沒有放棄要將張儀生命案查個水落石出,幸好蘭雅秀與蘭太芳有昔日同僚與同袍,幫忙在梟城繼續找線索。

  「現在你知道,朋黨是有其重要性的吧?」單鳳樓在蘭雅秀兄妹離去後,悠閒地自屏風後現身。

  辛守辰本來想讓她留下,畢竟從以前他就不避諱和她一起談案子,但是單鳳樓覺得她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說要她面對以前的情敵也挺彆扭的,躲起來偷聽更方便。

  「蘭兄是個明辨大義的人,雖然……」同時也膽小又善於推諉責任。只是他現在明白,人終究難免有些小奸小惡,最重要的還是堅持走在正道上。

  「這你就不懂啦。」椅子硬邦邦的,還是某人大腿舒服,單鳳樓現在主動得很,完全老實不客氣。「他這種人才活得長命,才能做別人做不到的事。同樣一件棘手的案子,他查出實情,黑臉讓皇帝去扮,他只要裝死躺在床上哼哼哀哀幾天,就天下太平了。」

  「你說他裝病?」辛守辰這「椅子」扮得也特別稱職,還附送保暖和摸摸拍拍的功能,把懷裡的小傢伙安撫得服服貼貼,舒服得直打呵欠。

  「我沒說。」

  反正那也不重要。

  沒幾日,意外的訪客找上門來。那天正好是朝堂十日一休之日,辛守辰樂得閒在家陪妻子。

  也不知是婚後專心調養的成效,或是白鳳的「陰陽調合」論起了作用,單鳳樓身子圓潤許多,氣色也好了,於是他們決定到城郊那個老地方走走,因為是夫妻倆婚前的小約定,所以沒帶上多少人,只有泰蘭、達克松以及雲雀,五個人悠閒地出遊。

  誰知道一出安京侯府,就被擋了下來。

  「辛大人,我哥哥沒有殺人。」

  攔轎喊冤啊?單鳳樓本來只是看熱鬧,但是身後的丈夫顯然認得那兩個孩子,「趙雁?」

  他們決定先讓孩子進門再說,兩個孩子落魄邋遢的模樣,看樣子不只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且還餓壞了。單鳳樓先讓人送上食物,等兩個丫頭吃飽了,才好問清楚事情。

  兩個丫頭,分別是十二歲的趙雁和六歲的趙芸,是趙大飛僅剩的親人。趙雁扮成男裝帶著妹妹上路,兩人很天真的想進京面聖,請皇上相信她們兄長的清白。辛守辰在梟城那幾日,不同於其他官差,對兩個小姐妹一直很友善,當他要回帝都前也告訴她們,如果有什麼困難,玎以到帝都找他。

  辛守辰實在不知怎麼開口告訴她們,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對趙大飛不利。他甚至無法說服自己,那天在張府只是自己眼花,他對自己的眼力向來自信。

  「你們說,你們的哥哥是清白的,但你們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單鳳樓問道。

  趙家小姐妹沒見過單鳳樓,不知道她可不可靠,支吾著不敢回答,但又想起方才看到她和辛守辰共騎,甚至還讓辛守辰抱下馬,也許是辛守辰很重要的人吧?而且一進門她就讓人準備了好多食物給她們,她們能夠相信她嗎?

  「她是我的妻子,也是你們要找的皇上的義妹。」後面這句補充其實沒什麼意義,皇帝哪有說見就見的?但至少可以讓兩姐妹明白誰能幫助她們。

  兩姐妹眼睛睜大,趙雁立刻小心翼翼地道:「我哥哥說,皇上身邊有壞人。姐姐,你知道壞人是誰嗎?」

  單鳳樓看了一眼丈夫,他們同時想到的都是當日阻止他們查案的「神秘人士」。她不答反問:「你哥哥怎麼會對你們說這種事?」照理說,趙大飛已被通緝,不太可能願意把自己的兩個小妹妹也卷進這些是非之中。

  「我們告訴哥哥,想請皇上幫忙,哥哥跟我們說的。」

  也就是說,趙大飛根本不想讓妹妹進京犯險。

  「所以你們是偷跑出來的?」

  兩姐妹低下頭的模樣,看來他們猜測不假。

  「那你們哥哥現在人呢?」

  「我們要見到皇上才能說。」趙雁和趙芸小小的圓嫩臉蛋上,寫滿堅持。

  最好你們真的認得出誰是皇上!單鳳樓沒再追問,給丈夫使了個眼色,讓她們繼續吃飯,夫妻倆來到內廳。

  「你打算怎麼做?」

  「我想請聖上再讓我到梟城把事情查清楚。」

  單鳳樓也不意外他會這麼說,接話道:「我有個想法,我認為趙大飛可能真的知道些什麼,司徒爍也知道有問題,當初才會叫你去查。問題是現在不能打草驚蛇,所以我打算……」她原想像過去那樣,貼到他耳邊說悄悄話,可這才發現如今的她個子太矮了,以前做習慣的動作,現在卻只能站在他身前,抬起頭,瞪著大眼,臉頰默默鼓起。

  辛守辰會意,忍不住笑了,看來今後他得養成好習慣,就是隨時在她身邊彎下腰來才行。

  果然是他猜測那般。辛守辰其實不贊成她騙人,但那顯然是當下最好的辦法。於是這天,他們夫妻倆分別進行商量好的計劃──辛守辰進龍城見司徒爍,而單鳳樓「變」出一個皇帝來,套兩姐妹的話!

  ※ ※ ※

  聽聞辛守辰想繼續調查張儀生命案,司徒爍並不意外,但他仍是沉吟了半晌才答應。在辛守辰離去前,他突然問道:「愛卿認為,何謂信仰?」

  辛守辰怔住,不明白皇上為何天外飛來一筆,丟出這個問題。

  見他遲疑,司徒爍笑了笑,「你這一路上可以想想,等你回京,再告訴我答案。」

  辛守辰退下了,一邊卻思考著,皇上的問題之中難道有暗示?也許他該問問鳳樓,因為妻子肯定比他了解聖上。

  是夜,夫妻倆在睡前交換這一日奔走的結果,現在他們房裡的外廳有座暖炕,暖炕上放了矮几和許多炎武人習慣擺在床鋪上的軟枕。暖炕挨著大圓窗和花台,花台上種的全是單鳳樓喜歡的黑牡丹,兩人閒來無事就在炕上喝茶下棋聊天,辛守辰這妻奴還特別備了一整個院落,專門讓妻子收藏她喜歡的東西,包括那一整牆的茶具和一屋子的古籍。

  「趙雁和趙芸並不知道趙大飛在哪,但趙大飛跟她們約定,每月十五會給她們捎信息,知會她們在哪裡和他見面。而且趙大飛會教她們暗號,知道暗號的人她們才能相信,看來趙大飛也怕兩個丫頭被人利用。」

  「趙大飛亡命天涯,他不怕連累兩個妹子嗎?」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啦。趙雁說趙大飛每月和她們見面,是為了給她們銀兩,還叮嚀她們把錢藏好,要用時才拿出來。就我所知,他現在給的銀兩並沒有少於他當差那時候,趙大飛因為勾結黑風寨一事,家產都被查扣了,這錢到底怎麼來的呢?」講到錢,她就特別有興趣。其實她一直不太好意思說,茶具啊,古籍啊,牡丹啊,棋譜啊,那些都是其次,其實她最愛的,還是錢。

  當然,送錢無趣。而且那日她終於和辛守辰坦白身分後,也問了辛守辰,其實她的嫁妝不只檯面上那些──是說也不多啦,就姐妹們合夥投資之外,她名下所有財產,全部換成黃金後頂多淹滿鳳城而已──他打算怎麼處理?

  辛守辰一臉不明白,只說:處理什麼?你的錢是你的錢,倒是現在我的薪餉歸你管,你別讓自己累著了重點是那些人非她所愛。雖然辛守辰那些薪餉──噯,她想嘆氣,當官有當得腦滿腸肥,也有像她丈夫這樣兩袖清風,如果不是司徒爍總是賜這、賜那的,他應該也是窮鬼一名吧?宰相的薪餉跟這座安京侯府上下的開銷差不多打平,他從來不苛待下人,給府裡上上下下的薪餉從沒小氣過,逢年過節或遇到那些家裡有婚喪喜慶的,打賞也不手軟。再加上這座大宅裡裡外外平時維護起來花費也是很驚人的,更不用說,有時凜霜城那邊有什麼需要他照拂的,比如之前幾個在帝都混不下去的窮酸書生想到凜霜城找份教書工作,他就很乾脆地自己掏腰包,負責他們一路西行的開銷……

  當然,她絕不是嫌他窮。相反的,單鳳樓胸有成竹,他不收禮金不收賄賂又不懂理財是吧?交給她,包管數年內帝都百大富豪排行榜要大洗脾!

  雖然說,這傻子就是給他一座金山,他也不懂得像那些有錢人一樣裝闊。

  要不身為辛家二少爺,從小生活條件還會差嗎?

  「他流亡在外,錢從哪來?」

  「所以劫他出獄的人一定大有來頭。」

  說到劫獄,辛守辰把那日趙大飛逃獄後,他在監獄裡的觀察說了一遍。

  「你覺得,有人故布疑陣,讓人以為趙大飛是朔日神教的人救走的?」

  「這只是我和黃師父的猜測,畢竟這手法很粗糙。」

  粗糙又如何?終究是個餌。她繼續問:「話說回來,你仍然認為趙大飛是無辜的嗎?」

  辛守辰沉默了。趙大飛的妹妹們說的話能當成依據嗎?說起來可笑,他們不就見證過妹妹從頭到尾都信任哥哥,卻慘遭背叛的例子?他當初選擇相信趙大飛,是因為對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信心,但這也許是一個盲點吧?

  「人心險惡,他要騙你,你又有什麼法子?」單鳳樓知道丈夫對趙大飛越獄一事始終有些心寒。

  辛守辰笑了笑,「我想到的是,我父親曾經說過,如果有個人騙了你,你就原諒他。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而你終究得到你該得到的。」是真相,或者看透一個人的本質?

  但是現在他最缺的就是真相。

  「所以你才寬宏大量地原諒我?」單鳳樓忍不住打趣道。要是她,絕不會原諒騙子。但話說回來,像她這樣,也沒有過得比辛守辰快活,她丈夫吸引她的地方,果然不只是因為「傻」,呵呵。

  辛守辰忍不住失笑,「那是兩回事。我只是在想,趙大飛的部下都很信任他,那必定是長久以來他建立下來的威信,一個能得到部屬信賴的人,真的有些看守監獄的獄卒,可都曾是他的部下啊!」

  單鳳樓看著丈夫,試著從他臉上找出一點心軟或自欺的痕跡──人總有因為偏袒而選擇忽略眼前線索的時候。但是她並沒有看到這些,而且她也想過一個可能性:「趙大飛當時應該穿著囚服,如果你看到的不是他,這代表有人故意陷害他,在濃煙密布的當下,如果再加上易容術,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這人為何救走趙大飛,卻又刻意陷害他?這個論點明顯有著矛盾。

  看來只有先跟著趙氏姐妹,想辦法找到趙大飛才能解答了。

  「對了,我離開龍城前,聖上問我,何謂信仰?你認為聖上是否知道些什麼,這句話有沒有任何含意?」

  單鳳樓一陣嗤笑,「他自己就是個無神論者!」但是,他又極為信任銀狼族巫女的預言。

  也許司徒爍只是一時興起?這也不是不可能,當朝天子的心思,向來沒人摸得準。

  「還有,我在離開龍城前,遇到樊大人。」

  單鳳樓挑眉。平日遇到同僚,那倒沒什麼,不過今日休朝啊。

  「他向我問起了是否打算再查梟城太守一案。」這才是最令他起疑的!他才自臥龍殿離開,樊豫就知道這件事,看來司徒爍身邊竟然有樊豫的眼線!

  「他還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倒是問我那日張府滅門案之後,城裡還有什麼災情,以及這個案子還會拖多久……」

  聽起來,關心災情好像是幌子啊。梟城的災情和左輔大人有什麼關係?因為他勤政愛民嗎?

  「說到樊豫,翟元路開官倉補助梟城,我記得就是樊豫提的。樊大人還真是關心梟城啊,怎麼都不見他對別的地方也這麼關心呢?」

  聽出妻子話中有話,辛守辰忍不住好奇,「也許他是梟城人士?」何況為官者關心百姓不是應該的嗎?當初他也是贊成開官倉的。

  「不是。」又到了八卦時間啦,講古扯八卦時手邊沒扇子,真是好不習慣,單鳳樓只好把手探進丈夫衣襟內。

  感覺到她的手有些涼冷,辛守辰主動抓住另一隻小爪子,兩隻一起貼在他胸口上,順便撈起她往懷裡帶。

  「你知不知道,樊豫為什麼總是戴著面罩?」

  「聽說他的臉受過傷。」

  「是受傷沒錯。凡賤民身上顯眼處都要烙上個奴字,他臉上被烙了字,說受傷也沒什麼不對。」

  「樊大人是……」辛守辰有些震驚。

  「是啊,不過以他現在的權勢,沒人敢提起這件事。樊豫從出生就是貴族的奴隸,奴隸是沒有故鄉的,他的祖上三代都是鳳城貴族的家奴。」

  「……」從以前他就覺得,單鳳樓挖人底細總是特別的清楚。也許其實除了錢,她還特別熱衷此道吧?辛守晨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好笑。

  「再說,他當初大力反對興建皇陵,所以他有什麼理由特別關心梟城呢?我想不明白啊……」

  「這樣吧,我出發之後,就麻煩你替我盯著樊豫。」單鳳樓的情報網跟她的咒法無關,咒法最多是一點小輔助,所以他也就放心地請託她。

  「正有此意。」

  「睡吧。」他抱起她,大步走回臥房。就要離開帝都,良宵更顯苦短吶!

  ※ ※ ※

  出發前往梟城那日,單鳳樓又給了他一個陶鈴,他看著那鈴鐺,心裡竟然覺得有些複雜。現在知道她必須靜養,可以的話他並不想驚動她,可是他也明白若是真的想念時,他還真的不見得能忍住不拔封蠟。

  「那是什麼?」趙芸小小的臉蛋好奇地湊了過來,馬車有些搖晃,他伸手扶住一上車就坐不太住的小丫頭。

  辛守辰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個是……」

  「我知道,我也有一個哦!」小丫頭笑得神秘兮兮,圓圓的臉上,眼睛瞇成一彎新月,缺了門牙的嘴咧成開朗的弧度。她拿出藏在衣服裡的護身符,很常見的那種,紅色的符尾端也繫了個鈴鐺,看樣子小丫頭很寶貝,「這是大國師送給我們的護身符哦!姐姐說帶在身上,就可以保平安,晚上睡覺,虎姑婆才不會來抓我。」

  小丫頭的童言童語逗得他想笑,「大國師怎麼給你護身符?」

  「每個聽話的孩子都有啊,我有,姐姐也有,隔壁的大頭也有,來的時候,天黑黑的好可怕,我只要拿著護身符就不怕了。」趙芸笑嘻嘻地道。

  「大國師對你們很好。」他這話是陳述句,但同時也是問句。辛守辰不由得想起萬無極在梟城發放義糧的舉動。

  確實他在梟城那幾日,總是可以聽見百姓們對大國師的各種「義行」津津樂道,並且頌揚這一切都是當朝天子的德政……他忘了對單鳳樓提起這件事,但是他完全能想像妻子會有什麼反應。

  一定是冷笑再冷笑。這讓身為朝廷命官的他總是很尷尬啊。

  「對啊。我長大也要像大國師一樣,做很多很多好事。」

  辛守辰聞言,忍不住笑著拍拍她的頭。

  小丫頭說對了,這陶鈴確實是他的護身符。他想到張府滅門那日,單鳳樓不顧自己還在靜養的身子,匆忙現身就為了救他,心窩又是溫暖又是刺痛。

  他小心翼翼地把陶鈴收好,決定無論如何,這次都不能再讓她費神。

  希望她能乖乖聽他的話,安心靜養。
  
  ※ ※ ※

  因為距離十五尚有一段時日,加上不清楚救走趙大飛的那些人是何來歷、有何能耐,辛守辰決定暫時不打草驚蛇。他把趙家小姐妹安置在城外的一處莊園──同樣是單鳳樓讓她旗下號子裡的人,在他到達前就先幫忙打點好。雖然早就知道單鳳樓只要有錢就賺,過去也受過她不少幫忙,不過這回的感覺其實有些微妙。

  該說,他忍不住讚嘆他的賢妻果然神通廣大,卻又為她的貼心莞爾吧?有些男人忌諱妻子在持家能力以外的部分太過能幹,辛守辰卻不以為然,不管是單鳳樓,或是他嫂子,甚至是他早逝的母親,都是堅強又能力卓絕的女性,男人要匹配這樣的女性,相對的就不能太過懈怠。

  其實他真希望她的能幹,也能用一些在她對自己身體的照顧上。噯……

  離開帝都這幾夜,辛守辰總是睡睡醒醒。醒來後總是盯著床頂,忍不住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都是因為習慣了懷裡有個八爪魚似的小傢伙啊,現在入睡時懷裡空盪蕩的竟有些不適應,明明成親以前都是一個人睡,現在卻不能獨自安眠……

  不知她睡得好嗎?她體內的寒毒是緩和了一些,但距離痊癒還很遙遠,更不用說這時節天寒地凍,有時他一不注意她就手腳冰冷,而且那還不是靠暖炕或爐火就能驅逐得了。雲雀說,過去她只能忍耐著,對此,他一直深感介意。

  這麼一想,辛守辰突然睡意全無,只好起身穿上外袍,再幾日才是月圓,但這夜繁星如織,月色明朗,他取了銅簫和陶鈴,決定到外頭走走。

  這附近再往西,就是皇陵興建處,遠遠的就發現山谷中一片燈火通明。辛守辰擰起眉,他之前發現皇陵的工程幾乎是夜以繼日地進行,回京那時請求過聖上出面干預,畢竟在人力有限的情況下,有很多參與工程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要是讓他們不眠不休地工作,皇陵落成,他們也都倒下了吧?

  由於皇陵附近有守衛,辛守辰只能迂迴地找掩護,在月色中前行。

  皇陵的戒備,比他想像中森嚴。該說,超出皇陵該有的守衛數量。

  單鳳樓曾說過,萬無極十分重視這座皇陵,是否因此私自動用武力呢?但是就他所知,司徒爍並沒有給萬無極調度兵馬的權力。他正要再深入查探,卻發現自己可能遭人跟蹤了!

  會是泰蘭嗎?不可能,如果是泰蘭或達克松,在接近他之時就會以暗號知會他,這是他們主僕三人多年的默契。在這種情況下,要再深入皇陵實在太危險,為了取信趙大飛,他暫時不想公開身分出現在梟城,只好撤退,至少把跟蹤他的人引到別處。

  想不到,一離開皇陵範圍,身後便傳來一陣仿鳴禽的口哨聲,不遠的前方也傳來呼應。

  難道對方有同伴,打算包夾他?這麼想的同時,身後殺招襲來,辛守辰機警地閃過,眼前情況對他不利,他不想戀戰,頻頻閃躲,試圖抽身。

  但是對方的同伴很快找來了,辛守辰決定孤注一擲,往樹林裡飛奔而去。

  「什麼人?」那人低聲問。

  這聲音好耳熟!辛守辰回身以銅簫擋住來人攻勢。

  「蘭姑娘?」

  「辛大哥?」來人正是蘭太芳,「停手,是自己人。」

  跟蹤他的那人總算住手,「我還以為總算逮到老趙的同夥呢。」

  「老趙?」

  「別在這裡聊,我們先到安全的地方,我慢慢和你說。」蘭太芳道。

  蘭太芳領著辛守辰,來到她暫時的據點,梟城鄰近螢縣的金刀鏢局。蘭氏兄妹,一個成為廷尉,一個是帝都六扇門總捕快,多少有些家學淵源,他們的父親正是過去赫赫有名的天朝名捕,結識不少江湖人士。蘭氏兄妹這次私下關注這件案子,靠的也是這些江湖朋友的幫忙。

  「辛大哥是奉旨前來的嗎?」蘭太芳替所有人作了簡單的介紹後,隨即提問。她猜辛守辰應該跟她哥哥一樣,對案子還不死心。

  「我請聖上讓我繼續調查這個案子,蘭姑娘可有新發現?」

  「可以算有,也可以算沒有。」蘭太芳嘆氣,「我哥哥從你上次自鄰近城鎮的衙門調閱公文的方式想到,我們決定也用這個方法繞著梟城,每個鎮和縣都去打聽,結果發現不知道為什麼,靠近皇陵北方的幾個村子,幾個月前被山崩下來的雪水給淹了,很多村民都失蹤,但這件事沒有人向上呈報,甚至被刻意粉飾太平。聽說趙大飛是當時帶兵去救援的人,我不知道這兩件事有沒有關係,但這件事還是要查清楚,梟城外大量的流民應該跟這個有關。」

  「怎麼會山崩?」

  「附近的衙門說,去年冬天雪下得多,所以融雪量驚人。可是我問過附近的老人家,他們都說去年的雪跟往年一樣。」

  「你們這麼晚到皇陵附近做什麼?」

  「前陣子皇陵有人入侵,有傳聞說是趙大飛,可是皇陸警戒森嚴,我聽說入侵者見苗頭不對就跑了,雖然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不過我猜想他們近日應該會在附近徘徊探地形,再想辦法達成目的才對。」

  所以,皇陵警戒才會特別森嚴是嗎?

  「事實上,我可能有一個方法能見到趙大飛……」

  ※ ※ ※

  「辛大人,你真的會幫我哥哥嗎?」趙雁還是有些不安,她知道現在很多人都想抓她哥哥,連哥哥以前很要好的同僚也說,哥哥變了,不是以前大家所敬重的那個趟都尉。

  「只要他沒有殺人,我一定幫他。」辛守辰只能這麼道。

  趙雁卻有些疑惑了,她低下頭,喃喃地道:「但是,如果哥哥殺的是壞人呢?」

  辛守辰無語,不知道小小年紀的趙雁單純的眼裡,看到的真相是如何?

  「趟雁,只有你哥哥出面,才能解答那些無辜被殺死的人究竟因何而死。

  但是如果他一直不肯出面,就只能任由奸人陷害了,你明白嗎?」

  趙雁看著這個一路上對她們姐妹照顧有加的辛大人,哥哥也說過,辛大人是好人。因此她點點頭,決定相信辛守辰。

  十五日一早,趙家姐妹拿了路上小販好心送給她們的包子,包子裡有張紙條,紙條上是一首趙大飛教趙雁唱的詩歌,另外告訴她們今晚天黑以前出城,在城郊的亂葬崗找個地方躲起來等他。

  兩個小丫頭哪有那個膽子?但是趙芸握著護身符,給自己打氣,怎麼樣也要跟哥哥見面。

  亂葬崗確實是個好地點。

  辛守辰要她們別怕,他會和泰蘭、達克松以及蘭家兄妹,守在隱密處暗中保護她們。

  酉時過,兩個孩子都餓了,天氣越來越冷。辛守辰開始猶豫著是否該讓她們繼續等下去,這時亂葬崗深處有了動靜。

  兩姐妹抱在一起,死命握著護身符。

  凄慘的月色下,一處凸起的小丘動了動,一塊棺材板似的木板被翻開,有人影從裡面爬了出來。

  趙雁搗住妹妹和自己的嘴,趙芸握緊了護身符,將小拳頭舉到身前。

  「雁雁,芸芸!」是趙大飛低聲呼喊的嗓音。

  兩姐妹同時鬆了口氣,朝人影處飛奔而去,「哥哥!」

  原來這座亂葬崗,竟有那樣的秘密藏身處?辛守辰和泰蘭立刻現身。

  「趙大飛。」

  趙大飛與他的同伴沒想到會出現埋伏,立刻抽出腰間武器。

  「我是辛守辰。趙大飛,你難道還想繼續躲下去,讓自己含冤莫辯嗎?」

  辛守辰沒讓泰蘭點燈,因為他們也不知道這附近是否有埋伏。

  趙大飛擔心的乜是同一件事,「你們想抓我?」他將兩個妹妹藏到身後。

  「我們只有五個人。」辛守辰說著,蘭氏兄妹也從另一處現身,「也許還不是你們的對手,但是今天我來只是想知道真相。」

  趙大飛知道辛守辰一直想查清事實真相,但是查到真相又如何?辛守辰跟過去的他一樣,也只不過是朝廷的工具。

  「辛大人,我很感謝你願意相信我。但這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我不在乎外面的人說什麼,因為天底下每個人都寧願為了一己的安逸,選擇漠視真實的情況,我不需要為了別人說什麼而去當朝廷的打手。」

  「但是你必須從此亡命天涯,那趙雁和趙芸呢?她們還小。」

  「我們會照顧她們。」趙大飛說。

  「趙大飛,這是你的選擇,但那些曾經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呢?他們都該成為冤魂嗎?」蘭太芳自己手下也有一批對她忠心耿耿的捕快,對趙大飛不顧同袍情誼的做法感到痛惡。

  蘭太芳的話果然令趙大飛遲疑了。

  「告訴我們事實,趙大飛。今天這裡只有我們五個人,我保證在查清楚事實前不會讓任何人逮捕你。」

  趙大飛的同伴靠上前來對他說了幾句話。眼前的情況,在這裡僵持越久,對他們越不和,趙大飛道:「好吧,你們跟我來,但是必須把武器留下。」

  泰蘭和達克松在辛守辰示意下,將武器放在地上,蘭太芳也照做了。

  「來吧,我帶你們去看事實的真相。」

  辛守辰往前走,才發現趙大飛的同夥至少有六七人,他們這下真是把自己往虎口裡送了。但是不這麼做又怎能讓案情撥雲見日呢?

  趙大飛的同伴拿刀子架住他們,以辛守辰為首,蘭雅秀殿後,讓他們走進土丘下的地道裡。

  但是當蘭雅秀踏進地道時,地道門忽然砰地關上,隨即一陣煙霧彌漫,他們驚覺危險,卻已經太遲了。

  ※ ※ ※  

  辛守辰醒來時,發現自己雙手被反綁,而泰蘭和達克松已經醒了,正在打量著四周。蘭家兄妹仍在昏迷中,他們同樣被綁在木樁上,五個人間隔都有段距離。

  看樣子這裡是個石窟,他們所在之處是石窟的一座高台上,石窟裡有些許火光,來自架在石壁上的火柱或地上的篝火,周圍用荊棘綁成簡陋的圍欄。他可以看到圍欄外似乎有很多人,男女老少,幾乎都是武裝起來,共同點是每一侗看來都像難民。

  辛守辰向泰蘭和達克松示意,不可輕舉妄動。這點捆綁的伎倆還難不倒達克松,辛守辰低下頭檢視自己,銅簫不在身上,但陶鈴還在,這讓他在情況不明的此刻感到安心踏實很多。

  當然,除非生死關頭,否則他絕不拔封蠟。

  沒多久,趙大飛和一名戴著鐵面具的人出現了,鐵面人從身形上看來像個年輕小夥子,左右還跟了兩名身材高大魁梧的鬼域人,應是保鏢。

  「你就是辛守辰?」那鐵面人開口了,聲音粗啞瘩沉。

  「正是。」

  鐵面人給了一旁的兩名保鏢一個暗示,其中一人上前解開辛守辰的束縛,但一柄大刀隨即架在他脖子上。

  「素聞右輔辛守辰為人正直不阿,是百姓眼裡的清官。我這人一向欣賞所謂的清官,聽說你想看『真相』?」

  「我想知道,趙大飛為何越獄?張儀生是怎麼死的?」

  「那麼這些難民的死活呢?辛大人一點也不關心嗎?」

  「在下和蘭廷尉近日一直在為流民的事思考解決方案。」

  鐵面人看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蘭雅秀,冷笑道:「你們這些只會躲在帝都享樂、高高在上的偽君子,能想出什麼解決方案?送進皇陵裡當替死鬼,替你們貪生怕死的皇帝把法器挖出來嗎?只要流民全死光就算解決了是嗎?」

  「什麼法器?」

  「什麼應天順時,文成武德,根本是狗臭屁。辛大人,你想看真相,我就讓你看看何謂真相。」

  鬼域人的大刀抵住辛守辰的頸子,示意他跟著鐵面人走。

  「對了,趙大飛,你就趁現在好心地為辛大人解答一下,你是怎麼為難民請命,最後卻落得鋃鐺入獄的下場?我想這位帝都來的清官應該很好奇吧?」辛守辰不理會鐵面人的挖苦,一面打量著這處石窟的環境,一面等著趙大飛開口。

  「兩個月前,北方和西方有數個村落被一場大雪給埋了,當時倖存者好不容易向鄰近的縣衙報案,我接到消息,立刻帶著兄弟趕過去救援,但是雪埋得太深,又不只一個村落被埋,在人手有限的情況下,我除了救一個是一個,也只能立刻向上面要求加派人手,並且請當時官倉發下來的糧食優先給逃過雪崩的雞民,請太守大人允許難民進城過冬。

  「誰知道,張大人呈報雪崩的公函被擋下來了,我遲遲等不到人手,官糧也遲遲沒著落,但在這同時,皇陵徵用的苦力卻越來越多,於是有些難民被帶進皇陵。當時帶走難民的官差是這麼說的,只要進去工作,就有飯吃,因此很多人都去了,我甚至也相信了他們的話,帶著難民進到皇陵裡……」

  趙大飛說到這裡,已是咬牙切齒。

  「當我發現真相時,不知道已經帶了多少無辜的人進去送死!那座皇陵根本不該開挖,那地底下全是沼氣,還有地底熔岩—那就是雪崩的原因,地熱竄上地表讓積雪迅速融化,積了一整個冬季的雪瞬間鬆動,不知情的老百姓就這樣被活埋了,而那些在皇陵裡被沼氣毒死的工人就直接丟進熔岩裡,所以才會永遠都需要人手!

  「我把這件事情告訴張大人,他卻要我暫時睜隻眼閉隻眼,因為流民的問題確實只有這個方法能解決,翟元路派下來的官糧根本不夠用。從與炎武的七年戰爭結束到現在也才幾年而已,哪有多少餘裕囤糧?老百姓和官差吃都不夠了,要怎麼分給難民?但是,真正讓糧食短缺的原因,其實是那座調動所有生產人力、需要大批軍隊守衛的皇陵!

  「至於不准流民進城,那是因為大國師說,流民會影響皇陵的氣場。他們一方面阻止流民進城,另一方面則鼓吹流民進皇陵,於是有越來越多無家可歸的流民甘願成為皇陵的苦力,但是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是白白送死!」

  「所以你就殺了張儀生?」辛守辰以陳游事實的語調道。他突然想起了趙雁說的話……

  「我沒有殺他。我不知道是誰殺了他,但是確實有人想除掉我,因為我知道真相。有人假扮我的同夥劫獄,但其實那些劫獄的人是把我帶到城外,想殺我滅口,再栽贓給朔日神教……」趙大飛笑了起來,「是老天有眼嗎?神教的人知道我越獄,他們希望我加入他們,於是也追到了城外,把我從那群敢做不敢當的無恥之徒手中救了下來。」他憤憤不平地看著辛守辰,「辛大人,我不在乎被冤枉,反正這世界上所謂的正義根本只是個笑話,從今以後我們要用我們的方式伸張正義!」

  趙大飛說著來龍去脈的同時,鐵面人也已帶著他們來到岩洞裡某一處的頂端。他們所在的位置,正面對著岩洞內最大的空地,剛好能把一切盡收眼底。

  這裡收容了許多難民,男女老幼皆有,而教徒們正在教導那些難民武裝起自己。因為隨時會有官差搜查落單的流民進皇陵送死。

  僅僅是站在石窟上方,己經能看出,朔日神教的教眾相當有組織性。除了教難民防身術的,還有負責準備食物的婦女,她們被安排在石窟內最能自密道逃生的深處,孩子們也都圍在那附近。還有幾名顯然是大夫的教徒正在替流民看病,辛守辰看見他第一天到梟城時,那個蒙面的尼姑也在其中,原來最後是她替流民的孩子治了病。

  那些無家可歸,處處受人排擠的流民,又怎麼能不把神教當明燈?

  「這些事,為什麼在地牢裡你不說?」

  趙大飛冷笑,「地牢裡的那些人,早就被姜厚收買了。我的弟兄根本不願意對我刑求,我越獄後去找過他們,但是他們的親人卻說,他們也進了皇陵,那些老實的人根本不知道皇陵裡的真相,還認為那是無上榮耀……」他握緊拳頭,「我曾經想潛進皇陵找他們,但是皇陵的守備太嚴密,國師幾乎調動整個翟元路的軍隊來看守皇陵,我們一下就被發現了。」

  辛守辰擰起眉,「聖上根本沒給大國師調動軍隊的軍符。」

  「大國師沒有,但是右太尉有。」趙大飛冷笑,「所謂朝廷命官,根本就只是彼此利益勾結、草菅人命的惡鬼!他們利用百姓只想安穩過日子的心態,讓百姓明白糧食已經短缺,而神聖的皇陵迫切需要援手,因此城裡的百姓對流民視若無睹,只是自私地顧著自己的好日子,根本不會去懷疑皇陵裡的秘密,不會對太守禁止流民入城有任何微詞,因為他們也害怕流民吃光糧食!」

  「辛大人,現在你了解了吧?我挺想知道你這清官做何打算?」鐵面人一副悻悻然,冷笑看戲的模樣。

  「我要立刻回帝都向聖上稟告,這些難民會得到妥善收容,皇陵工程也會立刻停止,我會不惜以我的項上人頭保證促成此事。」

  「但是很遺憾,我們朔日神教的頭號敵人,就是當今天子,所以看樣子我們要請你暫時留下來,成為我們的階下囚了。」
信者恆信乎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7-23 04:5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