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鈞蝦逵人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季可薔 -【歲歲伴君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25-5-31 00:11: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揭開他的傷口

他要離開?

溫歲歲的心亂了,腦海的思緒亂糟糟的,糾結成一團,雖然她也曾想過,總有一天他必要離開清河縣的,可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令她惶恐。

額前頓時冒出了冷汗,她顧不得自己腳還歲著,顫巍巍地起身,焦急地追問︰「你要去?已經是臘月了,我以為你會在這里過年的……」

顧晏然微微一窒,幾乎是艱難地迎視她失望又落寞的眼神。「答應溫大人的事我都已經,如今清河縣轄下白姓的生活也逐漸步入正軌……」

「你又沒成家,在哪兒過年不是過年?」不知何來的冷意,教她忽然全身顫抖。「為何就不能留在這里?還是你想回京城。」

京城,那也是個傷心地,能不去便不去吧。

顧晏然勉力壓下心頭的苦澀。「明年我想和南方的商賈合作,買一條船出海,倒是可以先過去看看。」

她緊盯著他,良久忽然沙啞地揚嗓。「你是不是……想躲我?」

他一震,一時間竟有些狼狽,不自覺地伸手撫向胸口。

溫歲歲一凜。她認得這個動作,在她以靈魂的形態跟隨在他身邊時,經常見他無意識地揣模胸口,她知道,那是因為他懷里藏著那支蘭花木簪。

他在想著程沐蘭,情根深重,無限相思。

她閉了閉眸,一字一句艱澀地從齒縫中吐落。「是因為你心里那個姑娘嗎?她都已經不在了,你究竟還要將她放在心上多久?」

「這不干你的事。」顧晏然面色瞬間沉冷,目光冰凍如霜。

溫歲歲不由得又打了個冷顫,眼眸不爭氣地刺痛起來。

「顧晏然,我就問你一句……」她拐著痛腳,走到他面前仰頭直視他。「你不肯接受,是因為你心里絲毫沒有我這個人的存在嗎?還是你心里放不下她,非得讓自己下半輩子都困在對她求而不得的思念里?」

他全身緊繃,斂眸不語,默然了好片刻,依然是那樣淡漠的一句。「與你無干。」

怎麼會無干?她就是程沐蘭啊!

「她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般心心念念的一直牽掛著她?既然你倆注定了無緣,你該做放下她,去尋找屬于你自己的幸福!你何必為她守著?何必就為了她此生孤獨寂寞?不值得啊!顧晏然,你真傻,一點都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由我自己來決定。」他依然堅持。

傻瓜!笨蛋!她好想用力搖晃他,告訴他一直戀慕著的只是道逝去的幻影,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才是真真切切存在于現實的人……

那個出身高貴的程沐蘭,並不值得他如此珍愛啊,程沐蘭為他做了什麼?什麼也沒做!程沐蘭無視他的情意,在他帶著一顆殘破的心離去時還在心里怨恨著他,賭氣地咒他最好永遠在戰場上回不來!

那樣盲目任性,那樣自私又涼薄的女子,就是她啊!

溫歲歲淚流滿面,雙眸因痛楚而發紅,她望著一言不發的顧晏然,望著他固執的神情,一股突如其來的沖動驀地襲上心頭,教她不由自主地上前撕扯著他的衣襟。

「你做什麼?」他被她嚇了一跳,狼狽地想躲。

她卻不許他避開,也不知哪來的狂勁死命拉扯著他,淚如雨下。「給我,把那東西給我!」

「溫姑娘……」

「給我……既然你放不下她,我來替你把這個執念給丟了,我來替你拿回自由……」

一陣推拉揪扯之後,她終于從他懷里模出了那支蘭花發簪,他震驚地瞪著她,還來不及阻攔,她已踉蹌地奔到窗前,推開窗戶,手臂高高揚起,接著使勁往外一扔。

他最珍惜的發簪,一直佔據著他的心的蘭花,就那樣被她丟進蒼茫夜色,沒入漫天飛雪里。

顧晏然只覺得全身血流瞬間結凍,皆目狂吼。「溫歲歲!你怎麼敢?」

怎麼不敢?她就敢!

她倔強地瞪著他,與他對峙,臉蛋雪白雪白的,毫無血色,與此成對比的,是眼眸那明顯的泛紅。

「顧晏然,你忘了她吧。」她幾乎是椎心刺骨地哀求著。

然而他的反應是狠狠地瞪著她,眉宇極度晦澀,像恨不得殺了她似的,她被那樣的眼神看得無措又彷徨。

他緊咬牙關,終于嘶聲迸落。「不用你管!」

說完,他毅然轉身,用力推開門就往外走。

溫歲歲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毫不猶豫踏入風雪中的背影——他這是想做什麼?外頭狂風暴雪,他怎能就這樣走出去?

她倒抽口氣,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屋外天色陰沉,夾雜著冰珠的狂風撲面而來,打得她睜不開眼楮,只能勉強從眼皮縫中瞥見他正不顧一切地俯身,雙手在雪地里倉皇地模索著。

他在找那支蘭花發簪嗎?也不將大髦穿上,就這麼衣衫單薄地踩著冰寒刺骨的積雪,絲毫不顧自己的雙手很可能會凍到受傷……

「顧晏然!你瘋了!」她撕心裂肺地喊,踉蹌不穩地奔向他,拽住他臂膀。「跟我進屋去,屋里暖和,我們回去……」

她費勁地想拉他回小屋,他只是不耐地甩開她,順手抹了一把沾滿冰霜的眼眸。

「你別管我,進去!」

「我不進去,除非你和我一起……顧晏然,我們回屋里去吧,別找了,那發簪不見就不見了,你別……」

「進去!」他厲聲打斷她,回頭,見她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含淚對他搖頭,越發暴怒,打橫抱起她,大踏步就往木屋走,將她往床上一拋。

「給我安靜地待著,不準出來!」他不容分說地撂下警告,轉身又出了木屋,砰的一聲甩上門。

她被他粗魯的氣勢所懾,呆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又拐著腳往門邊走去,開了門,雙手緊緊攀著半敞的門扉,怔忡地望著那個在雪地里瀕臨瘋狂的男人。

他真的、真的是瘋了,就為了一支發簪,就為了一道幻影……

溫歲歲哭了,自從重生以來她還不曾這般痛哭過,只覺得整個心窩都緊緊地揪著,疼得她發暈。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接連不停地滑落,到最後她連嗓子都哭痛了,抽抽噎噎地抽泣著。

溫歲歲,你不許哭,哭又有何用?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責備自己,拼了命地凝聚全身僅余的力氣,在小屋內翻找出一只邊緣凹了個口的瓦罐,顫抖地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雪丟進瓦罐里,放在火上燒著。

雪水滾了一回又一回,也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總算在冰天雪地里找著了那支被她丟棄的發簪,緊緊地捏在手心里,整個人卻像失了魂似的,站在原地不動。

她用衣袖擦干眼淚,主動走向他,輕輕拉著他手臂。「你找到了,我們回屋里吧,回屋里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茫然無神的墨眸瞥了她一眼,像個提線木偶似的,被她一點一點地拽進屋里。

一進屋,她便急急關上了門,橫上木問,輕輕替他拍打著沾染全身的雪珠,拉著他在燒旺的柴火邊坐下,用自己的手絹替他擦臉擦手。

果不其然,他的雙手已經凍得發青,手指都僵硬了,卻還是憑著一股意志力,緊緊捏著發簪不放。

她忍不住又想哭了,強忍著淚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干眉眼和雙手。「你的衣裳都濕透了,要不先脫下來吧,用火烤一烤,不然你一直這麼穿著,會凍壞身子的。」

她柔聲勸著他,也不知他有沒有听進耳里,只是木然呆坐著,她鼓起勇氣,小手試探地解開他的衣襟,他沒有抗拒,她便幫著脫下他的外裳,只讓他穿著里衣,再抱來他的大氅,披在他身上。

接著,她又脫下他的靴子和襪子,一雙大腳同樣凍得發青,教她不忍卒睹,她連忙用雙手替他搓揉著腿腳,只盼他體內的血液能順暢地循環起來。

他的腿已經落下了痹癥,可不能又凍傷了,否則再過幾個春秋,這雙腿說不定便會廢了。

她哽咽著,替他搓揉了好一陣,待他肌膚表面的顏色逐漸恢復正常,她又提來瓦罐,扶著他的腳泡進熱水里,繼續替他按摩。

顧晏然一直看著她的動作,直過了好片刻,像是終于尋回了神智,啞聲問她。「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啊?」她一愣,濕答答的羽睫揚起,浸潤著淚水的眼眸瞅著他,顯出幾分可憐。

為何要這般殘忍地揭開他心里的瘡疤,為何要強逼著他去面對不堪的過往,為何在惹惱他後又傷心地流淚,為何……對他這麼好?

顧晏然心口揪緊,說不清心下是何滋味,不覺抬起仍微微發僵的手臂,掌心輕輕放上姑娘頭頂。「我方才……嚇著你了?」

這番突如其來的溫柔反倒令溫歲歲心里更委屈了,紅透的瓊鼻吸了吸,像只軟綿綿的兔子般搖了搖頭。

「沒有,我沒嚇到……是我不該胡亂丟你的發簪,對不起……」

他沒再吭聲,模了模她的頭後,收回了手。

溫歲歲不舍地依戀著頭頂那一絲殘留的溫暖,她眨眨酸楚的眼眸,聲嗓微怯。「顧晏然,你莫惱我,好不好?」

他淡淡地扯了扯唇,像是極度疲憊似的,闔上眼皮。

她心疼不已,也不敢吵他,又讓他的雙腳足足泡了兩刻的熱水,才移開了瓦罐。「顧晏然,床讓給你躺著吧。」

他沒有回答。

她輕輕拍了拍他肩膀。「顧晏然,你想睡覺就上床去。」

他依然動也不動。

她驀地警覺不對,伸手探他額頭,只覺得觸手處一片滾燙,她嚇了一跳,連忙又撫模他頸側,同樣發著熱。

他這是受了風寒,發燒了!

她焦急地輕拍他臉頰。「顧晏然,你先別睡,我扶你上床躺著……顧晏然?」

他一直沒回應,她只好笨拙地用自己肩臂撐起他身子,勉力將他半拉半抱地扶上床,他一直迷迷糊糊地昏睡著,唇色發白,身子陣陣發著冷顫。

「顧晏然,你別這樣,別嚇我……」她含淚哽咽,心急如焚。

這一刻,恨不得痛打自己幾個耳光,都怪她方才胡亂耍什麼脾氣啊,怎麼都重生一回了還是這麼任性!

「你是不是冷?莫怕,我暖著你,不會再讓你受苦了,我來暖著你……」

她扯來自己的斗篷,和他的大氅,一塊兒堆著,當作厚棉被用,接著也脫了自己的外裳,只著單衣躺下來,將受凍的男人擁入懷里。

她緊緊抱著他,像抱著一個孩子似的,一邊拍撫著他的背脊,搓揉他的手臂,半夢半醒之間,他微微睜開了眼。

「歲歲……」男人的嗓音,異常沙啞。

溫歲歲心弦一緊,他在喚的,是如今擁抱著他的她,還是前世那個她?

「歲歲……」他又朦朧地喚了一聲。

她不由得更用力地抱住他。

不管是喚誰都好,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他如此受折磨,這樣胸襟疏闊、心懷良善的男人,值得一個全心全意憐惜他的女子。

「顧晏然,我心悅你……」她柔情似水的眸光著他清逸出塵的眉眼,纏纏綿綿,絲絲入扣。「你听見了嗎?晏然。」

溫歲歲迷戀地吻上他的唇。

她的唇溫熱,他的唇卻冰涼,冷熱相互撞擊的這一瞬間,天地彷佛都顛倒了,時光如詩如夢。

他恍惚地盯著她。「溫歲歲?」

「嗯,是我。」她輕聲應道。

他霎時渾身顫栗,下意識地反抱住她,激烈地吮吻著她柔軟的唇瓣,舌尖探入,近乎霸道地索取獨屬于她的馨香。

這一吻,終令男人猶如出閘的猛獸,不死,不休。

***

此時的慈幼堂已是一片兵荒馬亂。

溫歲歲出屋前,吩咐了丹橘去灶間幫忙看著藥膳的火,丹橘進了灶間,正好見慈幼堂的廚娘在里頭忙得暈頭轉向。

原來替她打下手的僕婦感染了風寒,她一個人張羅幾十個人的飯菜,難免捉襟見肘,丹橘是個溫順老實的,看了不忍,便主動幫著切料備料,忙活起來。

這一忙就是將近一個時辰,待丹橘幫著廚娘和幾個僕役將大鍋的飯菜都抬進用飯的餐廳時,見著孩子們守規矩地排隊等著打飯,這才赫然想起怎麼不見小姐的人影。

本來還想著約莫是小姐和顧公子尋了哪處角落在說體己話,結果轉了慈幼堂一遭,將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不僅不見小姐,連顧公子也杳無蹤影,一問門房才知道原來兩人都沒回來。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丹橘焦急地去找慈幼堂的管事說明情況,正好張大壯帶著另一個身材剽悍,相貌卻頗為細眉細眼的漢子在和管事商議些事情,听說溫歲歲不見了也是大吃一驚。

「你們姑娘說是去等頭兒?」

「是啊,她見外頭飄雪了,帶了把傘想去迎顧公子,我一直在廚房幫忙,一時沒顧上,等我想起來才發現小姐一直沒回來……」丹橘急得都要哭了,臉色蒼白。「顧公子也沒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你莫著急。」張大壯見丹橘自責,溫聲安撫。「你家小姐既是去迎頭兒,如今應該是和他在一起,有我頭兒護著,她不會有事的,許是外頭雪下大了,兩人先暫且在哪兒避著風雪,這才沒能趕回來。」

「可萬一呢?萬一小姐沒遇上顧公子,而是出了什麼事呢?山路僻靜,她該不會遇上壞人了吧?」丹橘越想越慌。「都是我不好!小姐要出去我就該跟著的,老爺都交代我一定要用心服侍小姐,都怪我,怪我……」

丹橘懊惱自責,當下就自賞耳光,張大壯嚇了一跳,連忙抓住她手臂。

「眼下最要緊的是趕快找到你家小姐和我頭兒,你這麼打自己的耳光又有什麼用!」

丹橘惶然,眼眶紅得像兔兒,可憐兮兮的,張大壯心中一堵,不覺避開了視線。

一旁細眉細眼的漢子想了想,拉開洪亮的嗓門。「我說大壯,咱們在這兒干等著也不是辦法,這位姑娘說得有理,許是頭兒和她家小姐在哪兒被困住了呢,咱們還是趁天色沒暗,組織人手出去找找吧。」

張大壯一想也對,轉向慈幼堂的管事。「鄭管事,我二虎兄弟的意思你也听見了,再麻煩你叫來幾個壯丁,隨我們走一趟。」

鄭管事也知事態嚴重,縣令家的千金若是真在他們慈幼堂失蹤了,到時他們可承受不住地方父母官的雷霆之怒,他立刻便去喊人。

丹橘見狀,祈求地望向張大壯。「張壯士,也帶我去吧,我也想去找我家小姐。」

張大壯一臉為難,嘆了口氣。「你啊,細胳膊細腿的,別到時還連累了我們照顧你,你就在這屋里等著,備些熱湯熱飯,等溫姑娘回來還不知怎麼狼狽呢,你再服侍她不遲。」

丹橘一窒,自知自己確實力有未逮,只得含淚點頭。「那張壯士,我家小姐就拜托你們了,請你們務必將她平安帶回來。」

「溫姑娘和我也算有幾分交情,我必會盡力找尋的,你就安心在這里等著吧……二虎,咱們走!」

劉二虎點頭,隨著張大壯快步往外走,鄭管事也召了幾個壯丁過來,一行人帶了些應急的繩索和傷藥等等,眼見屋外的風雪沒有停歇的跡象,也只能冒險出門。

到了山徑入口,便兵分兩路,一路上山,一路往山下去找,張大壯和劉二虎都在上山的、這一撥人中,幾人冒著風雪前進,不免有些行走艱難。

幸而楓林山的山路不算崎嘔,又因山頂有佛寺,半山腰亦設置了慈幼堂,前陣子官府才派人修整過,只要眾人走得小心些,倒也不致有什麼危險。

到了一條岔路,慈幼堂跟來的壯丁忽然說道︰「張爺,我記得這條岔路走進去有一間木屋,是這山頭的獵人建來休息用的,你說溫姑娘和顧公子會不會在那兒躲避風雪?」

張大壯一凜,揮手示意。「走,去瞧瞧!」

幾個人走上岔路,不過片刻便遠遠地瞧見了壯丁提到的那間木屋,只見屋內似有火光搖曳。

「有人燒火,屋里有人!」

幾人都是精神一振,張大壯揚聲喊。

「頭兒!溫姑娘!」

屋內,溫歲歲仍緊緊抱著發燒昏睡的顧晏然,須臾不敢闔眼,听聞屋外風雪交加中似乎夾雜著人聲呼喚,驀地一震,慌忙撐起上半身,側耳細听。

「頭兒,溫姑娘,你們可在屋里頭?」

有人來找他們了!

溫歲歲凜然,見自己衣衫不整,慌忙穿起外裳,又披上斗篷,略理了理凌亂的秀發,仍將顧晏然的大髦蓋在他身上保暖。

「頭兒!溫姑娘!」有人敲門。「是我啊,大壯。」

溫歲歲驚喜,急忙穿上鞋,略拐著腳移到門口,拉開門問。「張大哥!」

張大壯見溫歲歲果然躲在木屋里,整個人看起來尚且完好,頓時松了口氣,咧嘴笑道︰「溫姑娘,你沒事就好,你家丫頭可急壞了……對了,我頭兒呢?可和你在一處?」

說著,他探頭就往屋內張望。

溫歲歲面露憂色,側過身子。「張大哥快進來,顧晏然生病了!」

「什麼?」

張大壯聞言,駭然變色,拉著劉二虎就匆匆進屋,見顧晏然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兩人憂心忡忡地交換一眼。

***

劉二虎和張大壯一樣,都曾在戰場上與顧晏然共同出生入死,退伍後也同樣被顧晏然召,進了商隊,如今主要管著京城幾間商鋪。

這回他來清河縣,除了要交付年底的賬本,一並報告之前顧晏然傳信交代他辦的事,順便也將自己剛娶進門的娘子帶過來,讓幾個好兄弟都見一見。

顧晏然被張大壯和劉二虎輪流捎著回到慈幼堂,鄭管事清出了兩間廂房,一間讓顧晏然這個病人安置,另一間則給了溫歲歲和她的丫鬟,接著趁風雪小了,命人去接附近一位老大來看診。

老大夫替顧晏然把了脈,開了藥,劉二虎的娘子便自告奮勇去煎藥,溫歲歲在丹橘的服梳洗過後,換了件衣裳,听說這情況也跟著去灶間關切,和劉家娘子一個照面,這才驚覺對方竟然是個老熟人。

她前世的貼身大丫鬟,琥珀!

溫歲歲一時愣在原地,正煎著藥的琥珀听見聲響,回過頭來,見她眉目清秀,發髻插著一根白玉釵,身上的衣裳雖不特別華貴,但盈盈站立的姿態自然流露出一股大家閨秀的風靶,心下登時就有了數。

「你就是溫姑娘?」琥珀笑問。

「我是。」溫歲歲回以淺淺一笑。「你是劉大哥的娘子?」

在一行人從小木屋回來的路上,張大壯介紹劉二虎也是他的好兄弟,溫歲歲便跟著也喊一聲劉大哥了。

「嗯。」琥珀明顯也听張大壯提起過她,對她的態度頗為熱絡。「叫我琥珀就行了,我听張兄弟說,溫姑娘父親乃清河縣令,這段時日對他們多所照料。」

「張大哥客氣了,是他和顧晏然幫了我爹爹許多才是。」

琥珀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不覺仔細地又打量了溫歲歲一眼,原來這位縣令家的千金都是這樣直呼顧指揮使的名字的,看來他們關系確實不一般,不然也不會孤男寡女同處在那間山中木屋避風雪。

琥珀不由得對溫歲歲暗暗留心,溫歲歲也察覺到她異樣的眼神,心中默默苦笑,不愧是自己前世親自栽培的大丫鬟,眼力和心細都是沒話說的,她怕已是在暗中掂量自己和顧晏然的關系了吧。

思及此,溫歲歲也不扭捏,索性更加坦然,主動提議。「顧晏然等會兒醒來時怕是會餓,要不我煮點清淡的白粥給他吃吧。」

說著,她很快從米甕里取出兩杯白米,開始淘米洗起來,琥珀見她動作伶俐,在灶間里一點沒有手腳局促的窘態,更驚訝了。

「溫姑娘在家里也經常下廚嗎?」

「嗯,最近跟著我家姨娘學了好些藥膳和糕點。」

「難怪,瞧姑娘對灶間的擺設器具並不陌生,想必做出來的吃食也很美味。」

「我的手藝只是普通而已,勉強能入口吧。」溫歲歲笑著自謙。

她態度落落大方,絲毫不擺什麼架子,琥珀對她印象更好了,想起這間慈幼堂的僕婦之前告訴自己,這位縣令千金向來都是待人和善的,和孤苦無依的孩子們也能玩在一塊,看來所言非虛。

兩個女人一個煎藥,一個煮粥,不時交談幾句,氣氛倒也融洽,溫歲歲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打探。

「听劉大哥說,你們夫婦這回來清河縣,是來交賬本的?」

「嗯,是啊。」琥珀微笑點頭。「我家那口子在京城替顧指揮使管著幾間商鋪,也是怕我在京城待得悶了,特意帶我出來走走。」

「听說你才嫁給劉大哥不久?」

「是才剛剛成親兩個月,不過我和他早兩年前就認識了,之前我……」琥珀略略遲疑,還是決定坦率道出。「其實我本來在富貴人家當丫鬟,給顧指揮使幫了個小忙,他就想辦法替我銷了奴籍,還托付二虎時常來照看我,這麼一來二去的,我和他就看對眼了。」

琥珀說著,不免有些臉紅,不過畢竟已是婦人,在姑娘家面前也沒什麼好嬌羞的。

「顧指揮使于我有大恩,我對他是十分感激的。」

琥珀心里對顧晏然確實是敬重的,以至于顧晏然雖早已卸了官職,她仍是習慣尊稱他一聲顧指揮使。

溫歲歲也能明白琥珀心中的感念,畢竟能脫了奴籍又得到一座小院,對一個孤身存世的女子來說的確是莫大的恩德。

只是琥珀口中那個小忙,該不會就是把那根蘭花木簪從睿王府里帶出來交給他吧?為了一根發簪,顧晏然就又是銷奴籍又是送宅院的,還真舍得花銀兩!

由此可見程沐蘭在他心里何等重要,溫歲歲尋思至此,也不知自己該感到甜蜜還是心酸。

她這廂暗自感嘆著,另一頭琥珀悄悄打量著她臉上的表情,同樣心情復雜。

做為一個受到顧晏然恩惠的人,琥珀固然是希望他身邊有人相伴的,總得有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與他相知相惜。

可一想到一個人孤伶伶在睿王府死去的小姐,她又覺得萬分不舍,小姐自出嫁後不曾有過一日快樂,睿王世子輕浮花心,早在小姐過門前就偷偷在外頭養了幾個外室,世子死後睿王府還逼著小姐養育他留下來的庶子。

小姐離世前最後幾年是心灰意冷的,現實生活一點一點磨去了她活潑調皮的本性,只留下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小姐就那麼絕望地死了,如果顧指揮使能在她燃盡最後一絲希望之火前將她帶離睿王府,或許小姐還能擁有幸福。

可惜他們終究是錯過了,小姐去了另一個世界,而顧指揮使認識了別的姑娘,或許還會和這位溫姑娘結發成夫妻,到最後小姐在顧指揮使心里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真真正正斷了緣分……

思及此,琥珀不禁一陣心痛,幽幽嘆息,驀地開口。「溫姑娘,顧指揮使是個好人。」

溫歲歲一愣,見琥珀神態認真,霎時也有所觸動。「嗯,我知道的。」

所以你對他好一些吧,顧指揮使身旁若是能有個一心對他愛慕體貼的女子,相信小姐在天上也會祝福的。

琥珀悵然凝視著溫歲歲,而溫歲歲彷佛能听見她的心聲,慎重地點了點頭。

兩個女人忽然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待藥煎好,白粥也煮得差不多了,兩人便一個端著藥,一個捧著粥,來到顧晏然休憩的廂房,他仍躺在床上睡著,張大壯和劉二虎坐在一旁看著。

溫歲歲有些擔憂。「張大哥,他還沒醒嗎?」

張大壯搖頭。「大夫說了,頭兒是這兩個月到處奔波忙碌沒休息好,身子有些虧空,又在雪地受凍了,這才導致外邪入侵,一下子就發起高熱來……不過頭兒向來底子好,我瞧讓他喝個藥,躺著睡一、兩日,想必就能恢復如常了,溫姑娘不必憂心。」

教她如何不憂心,看著顧晏然臉上毫無血色、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她只覺得心如刀割。

「先別說了。」琥珀開口說道。「二虎,你來幫個忙,先喂顧指揮使喝藥。」

「這……頭兒還昏睡著呢,這藥他能喝得進去?」

溫歲歲見劉二虎神色遲疑,主動表示。「我來喂他吧。」

琥珀有些錯愕,但見自家夫君還有張大壯兩個粗漢子都是理所當然地撒手站在一旁干看著,彷佛讓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喂他們頭兒喝藥沒什麼不對,她也不好阻止,只得將湯藥交給溫歲歲。

溫歲歲接過藥碗,用湯匙舀了舀,細心地略吹涼,才示意琥珀幫著將顧晏然的上半身扶起,讓他靠著她肩膀。

「顧晏然,你听見我的聲音了嗎?」她輕聲喚,嗓音極致溫柔。「我喂你喝藥,你張開嘴,好不好?」

顧晏然像是真听見了她的叫喚,仍閉著眼,卻是迷迷糊糊地嘟囔著。「歲歲……」

琥珀一驚。

「嗯,我在呢。」溫歲歲柔聲回應,像哄孩子似的說道︰「你張嘴,喝了藥,病才能好。」

這滿是柔情密意的畫面教張大壯和劉二虎兩個粗漢子看了都不免有些尷尬,模了模頭,訥訥然地交換一眼。

張大壯清清喉嚨。「咳咳!那啥,溫姑娘,頭兒就交給你照顧了,我和二虎先出去。」

兩個漢子丟下話,慌慌張張地溜出去了,臨走前劉二虎還對自家娘子擠眉弄眼,暗示她也跟著走,琥珀卻沒立刻離開,仍是震驚地站在原地。

顧指揮使方才喊的是這位溫姑娘嗎?為什麼她如此自然地應了?

琥珀腦海一團紛亂,她從小便服侍的國公府小姐乳名也喚做歲歲,顧晏然喊的應該是她的小姐吧,怎麼會是這位溫姑娘?

溫歲歲無暇顧及還在房內的琥珀,只一心一意地喂著顧晏然喝藥,偶爾藥汁從男人嘴里溢出來了,還拿手絹輕輕替他擦拭,分明就是一副情意綿綿的模樣。

而顧晏然因為神智昏沉,也毫無顧忌地依賴著溫歲歲,甚至還覺得藥太苦,不滿地皺著眉頭。「不喝了……」

「不行,要喝。」溫歲歲哄著。「你不想病好了嗎?」

「好苦……」

「苦也得喝,要不我答應你,待會兒喝完藥喂你吃點蜜餞可好?」

「我不愛吃甜的……」他像個孩子般耍賴。

「你這人,又不吃甜又不吃苦的,可真難伺候啊。」溫歲歲狀若無奈地嘆了口氣,眼神卻是溫柔含笑的。

琥珀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有些失神地退出房間,順手帶上門扉,留給這對有情人一個單獨相處的私密空間。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25-5-31 00:11: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你心裏有我

顧晏然昏睡了一夜,隔日早晨醒了過來,一睜開眼他便下意識地尋找佳人的倩影,卻見房內空無一人。

莫非在迷迷蒙蒙間,那人喂他喝藥,溫柔地哄著他,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夢境嗎?

他正惘然地出著神,忽然有人推門進來,接著便是一道爽朗的大嗓門響起。

「頭兒,你醒啦?」張大壯驚喜地來到床前,打量顧晏然略微有了幾分血色的臉龐。

「太好了,大夫開的藥果然有效,你這氣色比昨晚我和二虎擔你回來時好多了!」

顧晏然微愣,勉力撐坐起身。「二虎過來了?」

「是啊,把他新娶的婆娘也帶來了,本來昨日就是來見你的,誰知道我們到了慈幼堂,管事說你上山禮佛去了,後來又听溫姑娘的丫鬟說她家小姐失蹤了,鬧了好一陣風波,虧得二虎機靈,我們才在那間獵人木屋找著了你,當時你燒得人都昏沉了……」

張大壯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顧晏然最關切的卻只有一點。

「溫姑娘……可還好?」

「昨日一回來,她那丫鬟就給她灌了一大碗姜湯,大夫也給開了預防風寒的方子,應該是沒事,不過我瞧她昨夜看顧了你一個晚上,整個人憔悴了許多……」

顧晏然一震,迫不及待地追問︰「昨晚是她照料我的?」

「是啊,二虎的婆娘幾次來勸她回房休息,她總是不听,方才還是因為你喝藥的時間到祝要去灶間替你看著湯藥……」張大壯笑道,頓了頓,對顧晏然一番擠眉弄眼。「要我,這溫姑娘對頭兒你真是一片痴心,我生平最討厭那些大家閨秀扭扭捏捏的作態,溫姑娘具干脆,喜歡就大大方方地表現出來,也不怕別人說閑話!」

張大壯盛贊溫歲歲,顧晏然听了卻是面色一凝。

這姑娘率性真誠,一心為他,不顧及自己的名聲,他卻不能就這樣坦然接受,曾經在人情事故吃過苦頭的他,比她更明白流言的可怕。

「這些話以後不許再說!」他冷聲警告張大壯。

張大壯明白他的意思,訥訥一笑。「放心吧,頭兒,我這人性子粗疏,可也不是那等沒巴的,女兒家的名節有多要緊,我懂得的,這話我也就只在你面前說說而已,哪會去對外人說三道四。」

顧晏然點點頭,托張大壯幫忙打了盆熱水進來,梳洗過後穿上外袍,便坐在桌邊等著溫歲歲進來,只是他沒想到送湯藥進來的竟是劉二虎。

「怎麼是你啊?」連張大壯也吃驚,大有覺得殺進一個程咬金的意思。

劉二虎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我替頭兒送湯藥來啊。」

說著,他轉向顧晏然,一臉喜氣洋洋的關切。「頭兒,你總算醒了,覺得怎樣?身上可還有哪里不爽快?肚子餓了沒?要不讓我家娘子給你弄點吃的?」

顧晏然無言,這一連串的問題他一個都不想回答,壓抑著迫切的情緒。「是溫姑娘讓你送湯藥進來的?」

「是啊。」

「那她人呢?」

「喔,她整夜沒回去,縣令大人急得不得了,一早便派人來問,听說溫姑娘的弟弟也來了,這不就趕著跟弟弟見一面,免得家里人著急。」

是該如此。顧晏然悄悄地吐了口氣,心情有些復雜,似是悵然,又像有些懊惱。

「藥給我。」他伸手向劉二虎要來藥碗,也不管還有些燙,一下子灌進嘴里,一股難言的苦澀瞬間在喉間漫開。

喝完了一碗藥,顧晏然感覺精神好些了,胃腸卻也于此時蘇醒過來,發出咕嚕聲,他不免有些困窘,張大壯與劉二虎卻是相顧大喜。

「頭兒肚子餓了。」張大壯笑道。

「有胃口就好。」劉二虎也同樣喜孜孜的。「這病中最怕吃不下飯,頭兒能想吃東西,就表示這病情有好轉的跡象。」

「也不知廚房那邊做早點了沒?我去瞧瞧!」

張大壯剛要走出房間,就听見一陣敲門聲響,跟著一道略有些變聲期沙啞的少年聲音揚起。

「師父,我是阿炫,我來看你了!」

房內三人聞言都有些驚訝,張大壯立刻打開門,見溫炫穿著一身厚嘟嘟的,裹得像顆粽子,手上還提著食盒。

「張大哥,我師父醒了嗎?我姊姊讓我送飯過來。」

「這可來得真及時,頭兒正好餓了,來,快進來!」張大壯熱絡地將溫炫迎進房里。

溫炫見顧晏然坐在桌前,臉色仍有些蒼白,登時就紅了眼眶。「師父,姊姊說你受了,染了風寒,你如今可好些了?」

「我沒事。」顧晏然淡淡一笑。「你先坐著。」

「不,我先服侍師父用餐。」

溫炫打開食盒,端出里頭一碗煮得黏稠的枸杞紅棗粥,一碟干煎香魚,一碟蒸豆腐,一碟木耳炒雞蛋,並幾樣醬菜,邊拿出來還邊說道。

「姊姊說您還病著,不好吃些大魚大肉,這幾樣菜都做得清淡,您嘗嘗。」

顧晏然看著滿桌菜色,雖都是些儉樸的家常菜,卻是色香味俱全,明顯是用了心的。

「這些都是你姊姊親自做的?」

溫炫點頭。「廚娘和琥珀姊姊忙著給慈幼堂的孩子們炒大鍋菜,姊姊就借了個小爐子,親自熬了這枸杞紅棗粥,還有木耳炒雞蛋和蒸豆腐,也是姊姊另外做的……師父您快吃,嘗嘗我姊姊的手藝。」

溫炫熱切地催促,張大壯和劉二虎在一旁看著這一桌的清粥小菜,也不禁有些嘴饞。

「頭兒,要不你就在房里用飯吧,我和二虎也還沒吃呢,先出去祭祭五髒廟!」

「嗯,去吧。」

張大壯二人離開後,顧晏然再度示意溫炫坐下,這才端起粥碗慢悠悠地吃起來,一邊狀若無意地問︰「你姊姊也跟大伙兒在一起用飯嗎?」

「應該是吧,我見姊姊昨晚似乎沒怎麼睡好,都有黑眼圈了,讓她吃過飯後先去歇一歇,等緩過勁來再跟我回家去。」

顧晏然舉箸的動作微微一凝,半晌又不動聲色地問︰「你姊姊徹夜未歸,溫大人想必心中很是著急吧。」

「是啊,要不是風雪太大,昨日我爹下了衙,听說姊姊被困在慈幼堂回不來,差點就要親自出門來找了。」

所以她為了安撫親人的心,盡快趕回家去報個平安是理所當然的,只是如此一來他就必須趁早將話與她說清了。

顧晏然正沉吟著,溫炫悄悄打量著他的神色,忽然小心翼翼地開口。「師父,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說。」

顧晏然回過神來,望向眼前略顯局促不安的少年。「什麼事?」

「就是……前兩日爹跟我說了,我既然喊您一聲師父,總是要正式行個拜師的禮儀,方為慎重,否則像是在佔您的便宜……」溫炫越說越感覺沒底氣。「我就跟爹承認了,其實是我賴著您硬要拜您為師學武藝的,爹知道後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所以呢?你是希望我正式收你為弟子?」

「嗯,我剛問過姊姊了,她讓我自己來問您的意思……師父,您就答應收了我吧,我是真心誠意想跟您學功夫的,我跪下來向您磕頭!」

說著,溫炫當即就要屈膝跪下,顧晏然連忙伸臂拉住他,溫炫頓時面露失望。

「師父是不肯教我嗎?」

顧晏然深思片刻,溫聲揚嗓。「拜師一事且再議,我先教你一套吐納調息的功法吧,待在的這段時日,你好好練練。」

溫炫聞言,又驚又喜,卻也有些茫然。「師父的意思是要離開一陣子嗎?您是要隨著商隊去做生意?」

顧晏然神色肅然。「有件重要的事我得先去辦。」

***

用過朝食,溫歲歲原本猶豫著該不該去探望已經清醒的顧晏然,或是听弟弟的先回慈幼堂撥給她的廂房歇一歇,不料她尚未下定決心,琥珀倒是向她盈盈走來。

「溫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溫歲歲一凜,從琥珀復雜的眼神中看出她欲與自己談論的事情必不簡單,心下斟酌一番,終究還是微笑頷首。

「那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吧。」她轉頭吩咐丫鬟。「丹橘,你就別跟來了,去灶間幫忙廚娘善後吧。」

丹橘有些遲疑,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小姐,那您這回可別又出去了。」

「放心吧,我就待在這慈幼堂,不亂走。」溫歲歲安撫地拍拍她。丹橘一步三回頭,明顯仍心有余悸。

溫歲歲朝她俏皮地眨眨眼。「乖,快去吧,小姐答應你的事不會不做數的。」

丹橘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加快腳步去了。

琥珀見狀,不免有所感觸。「丹橘姑娘是個實誠的,可見溫姑娘你這個主子平日待她也的。」

「她拿真心服侍我,我自然也得拿真心待她。」溫歲歲理所當然地回了一句。

琥珀聞言,卻是胸口一震,神情瞬間恍惚起來。

溫歲歲察覺有異,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琥珀一凜,勉力定了定神,若有所思地望向溫歲歲。「我就是想起,以前我服侍過的小姐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溫歲歲這才恍然大悟,與琥珀目光交會,兩人心頭都泛起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各自黯然咀嚼著。

兩人避開了來往的孩子與僕婦們,來到慈幼堂臨著後院的廊檐下並肩坐著,雖是雪霽天,仍可見地上積了薄薄一層雪,前方海棠樹的枝頭也掛著剔透的冰晶。

過了將近半盞茶時分,琥珀方幽幽開口。「溫姑娘,我能請教你的閨名嗎?」

對這個請求,溫歲歲絲毫不覺得意外,悄然暗嘆。

昨夜她喂顧晏然喝藥,琥珀應是在一旁听見顧晏然喊她了吧,怕是也在心里懷疑著喊的究竟是她還是程沐蘭。

溫歲歲澀澀地牽了牽唇角。「家母體弱,生下我後只盼著我此生歲月靜好,歲歲平安,我的閨名正是家母取的,名喚‘歲歲’。」

她竟然也是歲歲!

琥珀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著溫歲歲。

溫歲歲處之泰然,淡淡一笑。「劉娘子如此驚訝,莫不是識得與我同名之人?」

琥珀深吸口氣,極力平復著胸口激烈翻騰的情緒。「不瞞溫姑娘,我年幼時便被爹娘賣進京城的權貴府邸當丫鬟,後來隨著小姐出嫁,被提拔為她身邊的大丫鬟,我家小姐的乳名正好與姑娘的閨名相同。」

「所以你方才听見顧公子喊‘歲歲’才會那般震驚。」溫歲歲平靜地直視琥珀。「你以為他喊的應該是那位權貴府里的千金?」

琥珀一窒,登時有些尷尬。「溫姑娘莫誤會,其實是……」

溫歲歲搖搖頭,溫和地止住了琥珀略微慌亂的解釋。「我知道,顧晏然心里有個人,就是你之前服侍的那位小姐吧?」

琥珀見她微笑從容,似乎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心中更是五味雜陳。「我也是很後來才知道,原來顧指揮使一直對小姐……心存仰慕。」

溫歲歲微斂眸,唇畔著一絲苦澀。「可惜程沐蘭辜負了他,一直到死,她都沒能領會到顧晏然的心意……」

琥珀心頭劇震,再也忍不住,霍然起身。「你怎麼知曉我家小姐的名字?我並未言明之前是在定國公府當丫鬟啊,難道是顧指揮使同你說的?」

「啊,不是的……」溫歲歲說漏了嘴,一時有些窘迫。

「那溫姑娘如何會知曉?」

兩個女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注意到就在這長廊轉角處,有一道長身玉立的人影隱在一根柱子後。

良久,溫歲歲才悵然嘆了口氣。「你莫管我是如何知曉的,或許這就是緣分吧,你就把我當作是……嗯,一個與你家小姐神交已久的朋友。」

朋友嗎?

琥珀凝視著溫歲歲,眸光一點一點地掃視過她清麗的眉眼,這位姑娘的相貌分明與小姐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可為何她的笑容,她和丫鬟說話時那俏皮的口吻,都讓自己不由得聯想起記憶中的小姐?

思及此,琥珀不禁有些惆悵。「小姐閨中時結交的幾個好姊妹,在她成婚後一個一個就因種種緣故不再來往了,如果溫姑娘真能和我家小姐做朋友,想必她也是高興的。」

也不會到臨死前都那樣孤單寂寞,伴在身邊的只有她這麼一個丫鬟。

溫歲歲見琥珀眼中隱約閃爍淚光,知道她想到了什麼,心中也跟著酸楚,拉著她重新坐下來。「和我說說你家小姐的事吧。」

「嗯。」

琥珀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那段與小姐最後相伴的日子,她連對自家相公也很少提起的,卻在這位初識的姑娘面前叨叨念念著道出許多點點滴滴。

「那時候小姐的生活很苦,所以特別愛吃甜,我們就經常在小廚房做些點心,像是棗泥糕、槐花餅,還有……」

「窩絲糖。」溫歲歲很自然地接口。

琥珀沉溺于過往的回憶中,也沒察覺到有異,微笑點頭。「對啊,還有窩絲糖,這其實是我喜歡吃的,小姐嫌有點黏牙,可每一回她都堅持要做,堅持要我一起吃,小姐嘴上不說,可我明白她心里是很疼我的,明明那時候她身邊已經沒有其他體己的人了,卻還是想著替我尋一門好親事,將我嫁出去……」

「可你堅持不嫁。」

「我嫁了,小姐一個人不是更孤單了?那時我怎麼也不答應出嫁,小姐氣急了,罵我笨,罵我天下第一大傻瓜……」回憶至此,琥珀驀地哽咽,潸然落淚。「她就是這樣,常常嘴上說些氣人的話,可其實她就是關心你,不舍得你,對顧指揮使也是,雖然顧指揮使當年不告而別,小姐表面很生氣,但我看得出來小姐心里一直很掛念他……」

琥珀眼淚掉得更凶了,幾乎沙啞地說不出話來。

溫歲歲也跟著含淚,展臂輕輕攬著琥珀的肩膀。「乖,不哭不哭,現實已經夠苦了,我們更要常常笑才是。」

琥珀倏地伸手搗唇,努力壓抑住嗚咽聲,這也是小姐當時經常和她說的話,怎麼溫姑娘也曉得呢?

兩個女人淚眼相對,琥珀恍惚間似乎領悟了些什麼,可她沒有說出來,只是對著溫歲歲勉力揚起微笑。

「你說得對,一個人要常笑,日子才能過得快活,越是苦著臉,就越只能吃苦。」

「沒錯。」

兩人相視一笑,溫歲歲拿出手絹,替琥珀擦去眼角殘淚,想了想,摘下手上戴著的一只翡翠鐲子,又拔下插在發間的白玉釵裹在手絹里。

「劉娘子,我與你一見如故,你與劉大哥新婚燕爾,可惜我沒能趕上你出嫁,這手鐲和發釵就當作是我補上給你的添妝吧。」

琥珀一愣,連忙推辭。「這太貴重了……」

「我說了,我與你一見如故,又是你家小姐神交的好友,你就當作我代替你家小姐給你的添妝,成不成?」

琥珀啞然,看了溫歲歲好半晌,心頭百轉千回,終于毅然點了點頭。「那我就腆著臉收下了,多謝溫姑娘。」

溫歲歲瞬間綻放燦爛的笑容,將包裹著首飾的手絹遞向琥珀,兩人順勢緊緊握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

人生不能沒有回憶,可有時候回憶多了,情緒起伏太激烈,種種酸甜苦辣在心田翻攪,,也是令人不知所措。

就如同眼下,溫歲歲目送被自家夫君喊走的琥珀離開後,自己猶回不了神,在廊檐下怔怔地佇立著。

直到一陣急風吹來,瞬間迷了她的眼,她才勉力定了定神,不料一個回眸,就見那個應該躺在榻上養病的男人竟然就站在她身後。

她嚇了一跳,莫名地就感到心慌了慌,急急地責備。「你身上病著,怎麼就跑出來吹風,萬一病情又加重了呢?」

他沒回話,墨深的眼眸緊盯著她,神情晦澀不明,好半晌,他才揚起略沉的嗓音。「你認識程沐蘭?」

她瞳孔驟縮,心海急遽翻騰,一時間捉模不定他為何會如此相詢。

而他仍繼續咄咄逼人地追問︰「你說自己與她是神交的好友……你與她有關系嗎?還是和定國公府有關系?」

看來這男人是听見她方才和琥珀的談話了,也不曉得一直在她們倆身後藏匿了多久。

溫歲歲恍然苦笑。「不聲不響地偷听牆角,可不是君子所為。」

「我從來不曾說過自己是君子。」對于她淡淡的嘲弄,他絲毫不以為意,只是那雙幽邃如海的眼眸仍直盯著她,不放過她任何一絲神態的變化。

她又是窘迫,又不免感到委屈。

他病了這一遭,神智昏沉時抱著她吻著她喊她歲歲,醒來後莫不是什麼也不記得了吧,就只顧著追究關于程沐蘭的一切……

溫歲歲暗暗咬牙,不想生氣,不想懊惱,可對他這番質問,她真的無法從容以對,她閉了閉眸,再揚起眼瞼時,眸光清凌如霜。

「你希望我和他們是什麼關系?」她一字一句,語鋒犀利,彷佛還帶著幾分嘲諷與怨憤。

顧晏然一怔,原本咄咄的氣勢頓時就軟了幾分,他想起方才窺見的情景,想起就連琥珀面對她時都有種不設防的親匱甚至依賴,就好像和他一樣,都把她當成了那個人……

「你有時候……真的很像她……」他吶吶地低喃,語氣甚至夾雜著一絲自己也未察覺的迷惘與無助。

溫歲歲听出來了,她很想告訴他,自己確實曾是程沐蘭,但她不能,只是稍微念頭閃過,她就覺得心口猛然一陣劇烈抽痛。

她不能告訴他真相,她也不願他只在她身上找程沐蘭的影子,她如今已經是溫歲歲了。

「我、不、是、她。」她慎重地、冷冽地、彷佛拿刀剜割著自己的心肝一般,對他強調。「我不是程沐蘭,我是溫歲歲,程沐蘭已經死了,站在你面前這個活生生的人,是溫歲歲!」

他怔愣地望著她,在這一刻,他奇異地感覺到她身上似乎浴著火,熊熊火焰焚燒著她,也像在摧毀他自己。

她忽然往前邁一步,帶著那幾乎能燒毀世間所有一切的怒焰逼向他。「我就問你一句,歿燒昏沉時喊的人是我溫歲歲,還是程沐蘭?」

他默然不語,感覺著那毀天滅地的熱氣一寸一寸地侵蝕著自己的體膚。

「如果你還不能分辨自己的心意,那我替你分辨……」她深吸口氣,眉眼間有著令人心列倔強與傲氣。「顧晏然,你心里有我!」

這話直率地叩響他心扉,絲毫不給他裝聲作啞的余地。

「我和程沐蘭沒關系,我也不會是她,我就是我,而你對我心動了。你還想否認嗎?還再做一次感情的逃兵?顧晏然,這一回你能不能正視自己的心,能不能把我的手緊緊抓,永遠不要再放開!」

每一句質問都在與他較勁,每一句言語,都是對他最嚴厲的處刑,他只覺得渾身發燙,血液都沸騰了,從來不曾有過的極致狼狽。

然後,她忽然微笑了,笑中閃爍著剔透如冰晶的淚光——

「顧晏然,我等你,等你來牽我的手,此生此世,不復相離。」

***

當日巳時三刻,溫歲歲帶著弟弟和丫鬟坐上了自家的轎子,離開了慈幼堂。

溫氏姊弟離去後,顧晏然也不肯留下養病,張大壯和劉二虎勸說不成,只得護著顧晏然下山,接著轉乘馬車,往顧晏然在清河縣購置的一座三進宅院行去。

一路上,顧晏然都默不作聲,手心緩慢地轉著兩顆核桃,張大壯和劉二虎跟了他許久,都知道這是他出神思索時的習慣。

彷佛有什麼事于他心頭掛念著,且懸而未決。

兩人不時交換一眼,卻誰也沒問出聲,頭兒心情不好時還是莫要打擾他為妙。

回到宅子里,顧晏然讓人打來一桶熱水,沐浴過後換上一件家常衣裳,就將張大壯與劉二虎喊進偏廳議事。

「二虎,我讓你在京城查探的事辦得怎麼樣了?」他劈頭就問。

劉二虎一凜,其實這也是他此次來清河縣的主要目的,登時口齒清晰地報告起來。

「那日我收到頭兒的信,立時就派人日夜盯緊了溫侍郎府,還把他們在京郊的田莊都了一遍,果然讓我發現了不少貓膩……」

比起張大壯,劉二虎心思顯得細膩許多,附上了一疊四處收集來的單據和相關人等的證詞,說明侍郎府是如何憑著官威在京郊外圍大量收購土地,甚至有不少塊地還有強買強賣之嫌,家中子弟也多有狐假虎威之輩,仗著溫侍郎這個家主的權勢在外頭欺凌善良老百姓,雖說就在皇城腳底下,表面不敢做得太過,但私下種種作為已是令人發指。

「……這些做官的,往往表面做一套,暗地里又是另一套,別說侍郎府上上下下在外頭欺男霸女,可他們在京城的名聲居然還挺不錯的,會定期向城內的貧苦百姓施粥救濟,贈些舊衣裳,京中的惠民藥署也有他們府里派去坐堂的大夫。」

張大壯聞言冷哼。「打著做善事的旗號買名聲,這都是那些狗官的老黃歷了,其實京城的老百姓也未必就真的那麼蠢到被騙了,只不過大伙兒不敢得罪那些達官顯貴,跟著粉飾太平而已。」

顧晏然看過劉二虎遞上來的單據證詞,腦海里玩味一番,淡聲開口。「那鄒文理如今可是寄居于溫侍郎府?」

「那是自然的,他跟溫大公子交情好得很,侍郎府怎麼會放過這麼一個年輕俊才?照我看,溫侍郎怕早就看中這位了,家世好,又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這次會試很可能會再進一步……」

「哪那麼容易就讓他考中進士?」張大壯不以為然。「人不都說了,這科舉就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是這麼說沒錯,不過你可別小瞧這鄒公子,他是有真才實學的,據說溫侍郎經常把他帶在身邊會客,在京城里也傳出了才名。」

「不過這干咱們什麼事啊?」張大壯有些狀況外。「頭兒,這鄒文理是誰,你怎麼還讓二虎去他和溫侍郎府的事?」

顧晏然淡淡瞥他一眼。「你還記得我們帶溫姑娘他們姊弟回清河縣前,曾在春溪縣落腳,那時阿炫偶然看見了溫家大公子,我還讓你去查他住在哪間客棧?」

「記得啊,結果咱們找了一圈,誰知道他早就跟他朋友一塊兒出城了。」

「那時跟在溫大公子身邊的朋友就是鄒文理,鄒家長輩替他和溫姑娘……定了親事。」

顧晏然聲嗓有些緊繃,分明不是很情願提起這事。

「原來他竟是溫姑娘的未婚夫?」張大壯驚得瞪圓了一雙牛眼。

劉二虎早知此事,倒是不覺驚訝,只不過在見過溫歲歲本人的面後,心下便一直暗自琢磨著她和自家頭兒之間的關系。

「想不到溫姑娘已經定了親……頭兒,那你讓二虎去鄒文理,是想……」張大壯雙手比了個用刀喀嚓的動作,暗示意味明顯。

劉二虎沒好氣地用手肘頂了頂張大壯。「你當咱們還在戰場上呢,那鄒文理又不是敵軍,哪能隨隨便便就了結他!」

「可他跟溫姑娘定了親,那頭兒怎麼辦啊?」張大壯是一心一意為顧晏然的終身大事著急。

劉二虎更想打他了,就算他心里是這麼想的,能別這麼直白地就說出來嗎?這不是給頭兒臉上難堪,下不了台嗎?

劉二虎有些緊張地覷了顧晏然一眼,卻不料顧晏然仍是一派淡定,察覺到他偷瞧的目光,還自嘲地勾了勾唇,微微一笑。

「二虎,你無須在意我的心情,就把你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即可,那鄒文理果真和溫侍郎府的四小姐有來往?」

劉二虎驀地精神一振。「頭兒,說到這點你還真不得不佩服那個鄒文理,也不曉得他哪來的能耐,一頭定著親事,一頭還能吊著那溫四小姐的芳心,那溫四小姐在京中也是個有慧,名的閨秀,可偏偏誰也看不上,就認準了鄒文理,听說在家里已經鬧過幾次了……」

隨著劉二虎娓娓道來,顧晏然眸中的神采越發熠熠生輝,末了,他拍板定案——

「我們回京城一趟!」

***

他還是決定離開。

這日,顧晏然和張大壯拉了一車的年禮過來,卻是向溫承翰表示欲辭別,明知道他人就頭等著和自己見一面,溫歲歲還是賭氣留在閨房里看書寫字,就當沒這回事。

她心里自然是牽掛他的,也很想問問他這趟究竟要去何處,還回不回來,但該說的她都了,到如今他依然不給她一句準話,那她又何必上趕著掏心掏肺,讓人瞧不起?

她在房里悶坐了一個多時辰,內心豬徨不已,幾次起身想往外走,終究還是收回腳步,橘將她的琴抱出來,焚香撫琴卻也沒讓她的心靜下來,反倒將一首曲子彈得亂糟糟的,猶如魔音傳腦。

在她即將失去耐性前,溫炫打簾子進來了,手上還抱著一個精雕細琢的盒子。

「姊姊,在彈琴呢。」溫炫笑眯眯的,似乎完全就沒察覺到他姊姊心情郁郁。

溫歲歲尷尬地停止撫琴,說她彈琴,不如說她是在發泄。

「什麼事?」

「哪,師父交代我拿給你的。」溫炫遞出盒子。

溫歲歲一凜,想強裝不在意,但立刻伸出去接盒子的雙手還是讓她的心思表露無遺。

溫炫見她只是呆呆瞧著盒子不作聲,迫不及待地催促。「姊姊快打開來瞧瞧啊,看看師父送了你什麼?」

左不過是些頭面首飾,有什麼稀奇的!

溫歲歲故作漠然地撇撇嘴,打開來看,卻完全不是她預想那些光鮮亮麗的首飾,而是一對身形胖嘟嘟圓滾滾的磨喝樂。

這磨喝樂其實就是泥塑的娃娃,通常做市井孩童的模樣,眉目可愛,有些作工好的更是栩栩如生,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心生喜歡,每年七夕時節,市集攤販更是處處可見磨喝樂,世人皆以玩賞磨喝樂做為七夕乞巧的活動之一。

而顧晏然所送的這對磨喝樂一做男童打扮,手捧蓮蓬,一做女童打扮,手執未開的蓮花,兩人笑意宛然,臉頰嘟嘟的染著紅暈,更顯童趣稚樸。

「怎麼會是磨喝樂呢?」溫炫驚奇了,想不到師父那樣的大男人送給自家姊姊的竟會是一雙泥娃娃。「不過姊姊,這個女娃娃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有些像你呢!」

是嗎?

溫歲歲心韻一亂,越發仔細端詳起來,也不知是否被溫炫這麼一說,有了既定的成見,她竟是越看這女娃娃越覺得似乎真的跟自己有幾分相似。

「那這男娃娃是誰?」溫炫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發出一聲驚叫。「不會是鄒大哥吧?師父送這對磨喝樂,莫不是為了祝姊姊和那廝婚姻百年好合?」

溫炫哀聲慘嚎著,顯然為自己的猜測感到不爽,而更震撼的是溫歲歲,強忍著突如其來的煩躁,將那男娃娃捏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細看,這長得像鄒文理嗎?不可能是吧?

她原以為如果女娃娃是她,男娃娃應該就是顧晏然用來代指他自己,難道是她一廂情願嗎?

思及此,溫歲歲橫眉豎目,潑辣地瞪了溫炫一眼。

溫炫被她嚇到,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雙手防備地交橫于自己胸前。「姊姊,你這樣……看我做什麼?我哪里說錯話了?」

大錯特錯!真是一個白目的,竟還不曉得自己哪里冒犯了她這個姊姊!

溫歲歲沒好氣。「這男娃娃笑容純稚,哪里像那個三心二意的鄒文理了?你莫要胡亂猜測好不好?」

「不是鄒大哥,那會是誰?」溫炫一愣,念頭一轉,驀地恍然大悟。「姊姊,你該不會是以為這男娃娃是象征師父他自己吧?雖然我也希望師父能回應你一番情意,不過……」

不過什麼不過?

溫歲歲氣得直想打這個不識相的弟弟的頭,用力深呼吸了好幾遍,才勉強壓下情緒。

「別說這些廢話了!你坦白跟我說,剛才你師父可有說他離開清河縣是打算去哪里?」

「啊?」話題轉得如此之快,溫炫一時有些模不著頭腦,半晌才愣愣地回答。「師父說耍去京城。」

「是去做生意嗎?」

「這我就不曉得了,師父只說是去辦重要的事。」

溫歲歲悄悄咬了咬牙。「那他可有提及他……還會再回來嗎?」

溫炫一臉錯愕,彷佛覺得姊姊這問題極為可笑。「當然會回來啊!他都應允我了,會正收我為弟子,我還等著他回來行拜師禮呢!」

「果真?」溫歲歲語音微顫,心韻怦然,如小鹿亂撞。

「這還有假的?師父那樣光風霽月的一個人,才不會說謊呢!」

光風霽月?他?溫歲歲抿了抿唇,但轉念一想,既然他會回來,兩人總還有相見的時,到時他總能給她一句準話了吧。

她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手上那對磨喝樂,臉頰不知不覺也同那女娃娃一般,染著兩圈可愛的紅暈。

「對了,姊姊。」溫炫驀地想到什麼,連忙說道︰「師父方才還特地找爹私下說話,也得他們關在爹書房里都聊了些什麼,爹出來時臉色有些不好看呢。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師持不肯留下來跟我們一塊兒過年,爹在生氣啊?」

這倒不至于,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溫歲歲自認對父親也有了些許熟悉,即便再如何賞晏然,他也不會那麼沒風度阻擋人家奔赴前程。

究竟那兩人私下說了什麼呢?

溫歲歲滿懷好奇,之後便時不時向父親打探,溫承翰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似乎不欲多,反倒是因為之前他寫信給京城侍郎府卻遲遲沒得到對方回應,變得急躁起來,還在家里發了一頓脾氣。

溫承翰公務與家事兩頭牽掛,溫歲歲也是心事重重,溫家這個年便過得有些沒滋沒味,連溫炫都感覺到家里異樣的氣氛,今年都不敢要求放爆竹玩,只安分守己地每日打打五禽戲,或是在自己房里偷偷練習師父傳授給他的調息功法。

過了元宵節,縣衙正忙忙碌碌地預備著重新開筆,執理公務,驀地,一道消息越過重重通報遞進了後衙官廨——

「稟大人,京城侍郎府派人過來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25-5-31 00:12: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逼出他的告白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官衙會客的正廳,當中擺著一張黃花梨木的太師椅,左右兩側有數張靠背座椅,牆上掛著一幅猛虎下山圖,雖說整個空間不算闊朗,仍頗有官家氣派。

尤其一身官服坐在主位的溫承翰霍然起身,驚天怒吼,更添了幾分赫赫威勢。見他拍案站起,眉目含怒,鄒家這打著侍郎府名號來拜見的李管家不免有些心虛,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氣,表面力持鎮定,從懷里掏出一封密封的信函,恭恭敬敬地遞上。

「這是我家老爺親筆寫的信函,溫大人看過便明白了。」

溫承翰臉色鐵青,勉力壓抑著滿腔怒火,將信函奪過來,撕開封口,取出薄薄一張信紙,一目十行地看下來。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先是一番狀若親切的問候,敘過寒溫,感嘆兩家這些年來各分東西,難免斷了聯系,不如從前關系緊密,殊為可惜雲雲,話鋒一轉,便說自家犬子素來端方持正,潔身自好,又說娶妻娶賢,而父母之愛子,當為其計深遠,不忍錯配鴛鴛,致使雙方一生郁郁……

口吻是挺客氣的,但意思很明顯,他們鄒家嫌棄溫歲歲不賢,要退婚!

溫承翰氣得雙手發抖,恨不得當場痛快地撕了這封信,偏偏還得強忍著,替自家女兒問明退婚的理由,爭取一個公道。

李管家見溫承翰一把揉了信紙捏在掌心里,顯然是看完信了,嘴角扯開一抹假笑,再度開口。「溫大人,我家老爺命我務必拿回大少爺的庚帖以及當年雙方交換的信物,您看……」

溫承翰勉力強忍激憤的情緒。「當年這門親事是我娘子和鄒夫人定下的,既已換過庚帖,斷然沒有無故悔婚的道理,敢問鄒夫人可也是這個意思?即便她要為自己的兒子退親,是否也該給我娘子一個交代?」

李管家心頭一抖,想起府里接到大少爺從京城傳回來的信,一時鬧得雞飛狗跳,夫人因此都氣病了,閉門不出,想必這退婚的意思夫人即便是默許了,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但在溫承翰面前,李管家可不敢露出絲毫端倪,只淡淡地表示。「夫人與老爺向來夫唱婦隨,老爺的意思自然也是夫人的意思。」

「簡直欺人太甚!」溫承翰胸臆間怒火翻騰,隨手拿起幾上一只茶盞,就往地上狠狠一砸。

瓷器的碎裂聲響,廳內的氣氛越發緊繃,壓抑得教人透不過氣,幾個衙役和僕人早在之前情況不妙時便知機地退下了,此刻廳里只有溫承翰、李管家,以及溫承翰的一位族兄,溫惟中。

溫惟中是二房的嫡長孫,和大房同屬溫氏嫡系,大房出了個侍郎,在族里勢力最大,可說是全族的領頭羊,但族長之位卻是由二房的老祖宗來執掌的,而溫惟中身為嫡長孫便是宗子,此次隨同鄒府的李管家前來,也是代表了族長的態度。

「十七弟不必如此盛怒。」溫承翰在族里排行第十七,溫惟中便喊他一聲十七弟。「自來婚姻都是結秦晉之好,既然雙方無緣,又何須強求?」

溫承翰簡直不敢置信。「鄒家欲退婚一事,莫非老祖宗他也是知曉的?」

溫惟中沒有否認,微微頷首。「鄒大人年前就給大哥寫了一封信,請大哥居間說和,大哥稟告了老祖宗,老祖宗這才派我前來與十七弟分說。」

所以族里竟然是贊同鄒家退親的?自家族人遭受了外人這般羞辱,族長居然胳膊往外彎?溫承翰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他還來不及厘清頭緒,溫惟中又搶先說道︰「十七弟,听說去年你原是想送兩個佷兒佷京城大哥府里的,大哥還派了家人去接?」

「不錯。」說起此事,溫承翰亦是忿忿不平。「當時一行人遭遇匪寇,我兩個孩兒墜落,不知所蹤,我曾去信侍郎府問責此事,大哥卻遲遲未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十七弟,此事是意外,怪不得大哥,何況當時大哥接到消息,立刻便派了府里十幾個的家丁前去溪谷沿岸找尋,孰料後來卻听說佷女是跟一位陌生的公子一同墜崖的,兩人後,曾于一戶農家同居,形影不離……」

溫承翰面色劇變,厲聲打斷。「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溫惟中語氣清冷。「我溫氏一族向來教養嚴謹,男兒重忠孝節義,女子亦知書達禮,弟年幼時曾在族學讀過書,應當也听說過族里有過好幾位姑奶奶在庵堂里清修,一輩子吃齋念佛,為的便是守節明志,不墮我溫氏女兒的清名!

溫承翰聞言,驀地倒抽口氣。

溫惟中仍咄咄逼人。「佷女這次遭遇賊匪,本已白玉有瑕,又不知潔身自好,與旁的男子勾勾纏纏,老祖宗不方便親自前來問罪,便讓我以宗子的名義,代替他將佷女帶回京城,靜待族規處置。」

族規處置?意思是要將他的好女兒也關進那庵堂里,為了那勞什子的清名葬送一生嗎?

「這不可能,我絕對不會讓你們帶走我的女兒,休想!」

「姊姊、姊姊,大事不好了!」

溫炫喳喳呼呼地闖進溫歲歲的閨房,溫歲歲正靠坐在一張軟榻上,懨懨地打著盹,被溫炫這麼一喊,整個人頓時清醒過來。

她見弟弟神色不好,似乎滿是驚懼,肅然追問︰「怎麼了?」

「我听說京城侍郎府那邊派人過來,一時好奇溜過去偷听,誰知竟是鄒大哥他們府里的一位李管家,說要拿回庚帖,退了與姊姊的親事!」

「果真如此?」溫歲歲坐正身子,面露驚喜。

這是好消息啊!溫歲歲忍不住綻開微笑。

「姊姊,你還笑得出來?」溫炫不可思議地瞪她,他急得都快瘋了。「你知道鄒家是用什麼理由來跟爹爹退親的嗎?他們質疑你清白有損!」

溫歲歲一凜,念頭一轉已然有了猜測。「他們是不是听說了我們在進京過程中曾遭遇山匪,以為我被賊人擄走了?」

「不只呢,他們還說你是和別的男人一起獲救的,兩個人還不清不楚……京城二房的三叔也來了,他說是老祖宗的意思,要把你帶回族里,用族規處置!」

溫歲歲全身一震,這才明白了事態有多麼緊急,怪不得溫炫嚇得小臉都發青了,毫無血色。

「那爹的意思呢?」

「爹當然不肯同意了,三個人還在會客廳那邊鬧著呢。」溫炫急得眼眶泛紅,拉住溫歲歲的手臂。「姊姊,如今該如何是好?他們怎麼能污你跟師父之間不清白呢?何況那時候一同墜落溪谷的人還有我,他們怎麼就當成你們孤男寡女獨處了?簡直太可惡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溫歲歲冷笑。「三叔既然是和鄒府的李管家一起過來,顯然就是要幫著鄒家來退了這門親事的,也不知是否他們私下有了什麼協議……」

她驀地一頓,若有所思。「說起來族里若有心要問我不貞之罪,早就該來問了,怎麼偏偏是此時來問?」

溫炫一愣,含淚懵懵地望向姊姊。「姊姊,你的意思是……」

「這段時日,鄒文理應該都是住在京城溫侍郎府的,我懷疑是出了什麼我們不曉得的事。」

***

溫歲歲料想得不錯,京城溫侍郎府這陣子確實是連番波瀾,動蕩不斷。

先是家主溫侍郎在朝廷遭人彈劾他縱容族中子弟在外頭橫行霸道,且有強買民田、強佔民產等種種事宜,教最近因為朝中事務繁忙,本就吃睡不寧的溫侍郎更是忙得團團轉,整個人焦頭爛額,精氣神都短了不少。

再來就是他那個不省心的四女兒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然私自繡了荷包扇套送給那鄒文理,這也罷了,偏她還在細微處繡上了自己的閨名,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她送的。

這私相授受的舉動若沒外人舉報倒也不是大事,偏她去參加新春游宴時點名說了某個族姊的壞話,被有心人听見了,一打探才知那位族姊原來是鄒文理的未婚妻。

這下便傳出了她對族姊拈酸吃醋、言語刻薄的流言,又不知是誰挖出來的秘辛,說她早就對鄒文理有少女情懷了。

接著便是兩人在酒樓包廂私會,他那素有賢名的四女兒哭倒在鄒文理懷里,摟摟抱抱時被當眾瞧見。

油鍋當下就炸開了,整座京城傳得沸沸揚揚,都說侍郎府的四千金不知檢點,水性楊花。

這是外人所理解的來龍去脈,事實是溫侍郎其實早就看中鄒文理了,自家四女兒也在府里私下鬧過幾次非君不嫁,因此他便一直琢磨著該如何遂了女兒的心願。

溫承翰打算將溫歲歲姊弟送去京城暫居,溫侍郎是十分願意的,只要人落入他手里,總有法子可想,何況他也和鄒文理的父親在信里通了氣,確定對方也有悔了這門親事,轉而與侍郎府結親的意思。

之後溫歲歲姊弟遇劫匪失蹤,溫侍郎更是心中暗暗稱快,打定主意要拿此事做文章,即便溫歲歲能平安歸來,也能質疑她被毀了清白。

趁著過年官衙封印,溫侍郎總算有閑了,立刻前去拜見二房的老祖宗,請老祖宗以族長的身分出面周旋,老祖宗也應允了,派了溫惟中為代表,溫侍郎便讓他隨同鄒府的李管家,一同前往清河縣。

誰知溫惟中和李管家前腳剛走,後腳四女兒說溫歲歲的壞話便讓人听個正著,然後便是她和鄒文理酒樓私會的丑聞當眾被掀開。

二房老祖宗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責備他連自家女兒都管不好,哪里來的臉讓他派人去處置隔房的佷女!

溫侍郎啞口無言,面上無光,回到府里便閉門謝客。

***

「這就是活該,報應!」

听說溫侍郎灰頭土臉地被族里長輩痛罵了一頓,張大壯不禁朗聲大笑,與一旁的劉二虎擊掌慶賀。

這一串事件都是顧晏然在幕後策劃的,如今有了成效,三個男人都精神振奮。

這日三人前去鎮北大將軍府,向老長官辭別後,顧晏然和張大壯便決定回清河縣去了,正收拾行囊時,劉二虎接到一個手下報來的消息,眉頭登時皺攏。

「頭兒,前幾日溫侍郎府派去清河縣的人除了那個鄒府的管家以外,听說路上還會去接另一個人。」

顧晏然一凜。「誰?」

「說是溫氏二房的嫡長孫在天河書院當教習,也要跟著一起去清河縣。」

溫氏二房的嫡長孫,那便是宗子了,溫氏的宗子為何也要跟著去清河縣?難道是奉了那位族長老祖宗的意思,他們想做什麼?

「哼,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誰信呢!」她軟軟地嬌嗔,櫻唇微微嘟著,可愛又撩人。

他終于克制不住,一把將她攬進懷里,輕輕地擁著。「我會用一生一世來證明,沒騙你。」

「那我就等著看你表現了。」她笑彎了眉眼,在他懷里扭著賴著,溫存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後退,瞥了桌上那些零碎的紀念品一眼。

「既然你說這些東西任由我處置,那我真的燒了?」

「燒吧。」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她睨他一眼,還真的回房里抱出一個小炭爐,點了火,先將那張押花書簽丟進去,接著是劍穗,然後是手絹……

每丟一樣東西,溫歲歲都會悄悄打量男人的臉色,他雖然眼神復雜,似乎十分感慨,卻沒有阻止她的意思。

果真是放下執念了。

溫歲歲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似喜似悲,釋然之余似乎也有幾分惆悵,在燒這些東西的時候,她何嘗不是在與前世的自己告別!

程沐蘭,永別了……

正當溫歲歲準備將最後的蘭花木簪也投進炭爐里,忽然不知從哪兒吹來的一陣怪風,登時將火給滅了。

她怔住了,重新引了火,風又吹來,火焰再度熄滅。

溫歲歲腦海驀地閃過某種念頭,激動地捏著蘭花木簪站起身來,仰首望向一片澄透的藍天。「是不是我能把真相說出來了?您允許我了?」

風又吹來了,這回卻是輕輕柔柔的,像母親對孩子的。

溫歲歲眼眶頓紅,淚光瑩瑩,她望向顧晏然。

男人不明所以,擔憂地握住她肩膀。「怎麼了?你這是在和誰說話?」

「晏然,我得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在驛站與你重逢時就想說了,只是不被允許。」

驛站?重逢?

顧晏然神色陡然一變,听出她話里不尋常的含意。「你的意思是……你以前見過我?」

她含淚頷首。「在我上輩子。」

「上輩子?」他錯愕又震驚。

她卻凝睇著他嫣然一笑,雙手圈抱他的腰,百般依戀地倚在他胸懷。「我的前世,就是程沐蘭。」

他整個傻住了,不可思議地盯著她。

她明白他一時難以接受,拉著他坐回石凳上,悠悠地告訴他關于她死後如何跟隨在他身邊,如何悔恨不迭,又是如何得到了重生的機緣。

「所以你……就是程沐蘭?」

難怪他總覺得她和程沐蘭雖相貌不同,一顰一笑卻極是神似,還有其他種種奇異的蛛絲馬跡,顯示她和程沐蘭關系匪淺。

「可你明明說過,你不是她……」

「我只是不希望你將如今這個我看成是你寄托情感的替身……程沐蘭辜負了你一番情意,她配不上你,溫歲歲才是你今生的伴侶。」她在他懷里仰起清美的臉蛋,略帶撒嬌的口吻。「你能明白嗎?我是程沐蘭,但又不只是程沐蘭,我是……比程沐蘭更好的溫歲歲!」

又是這般嬌俏得意的小模樣。顧晏然越看懷中的佳人越喜愛,臂膀不由得收攏,緊緊地圈在懷里。

確實如此,他總是捉模不定程沐蘭的心意,但溫歲歲對他的憐愛與眷戀,無庸置疑。

溫歲歲比程沐蘭更好,能遇見她,與她相知相惜,是他三生有幸。

他低頭吻了吻姑娘柔軟的發旋。「不過你說你的魂魄曾經寄居于蘭花發簪里,究竟是怎麼回事?那時候你能看見我嗎?」

她一凜,頓時有些心虛。「這個嘛,也不是一直在發簪里,能出來的,只是不能離發簪太遠。」

「我可是一直將這發簪帶在身上的,豈不是說當時你其實就已無時無刻陪在我身邊了?」

「……那時候的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溫歲歲低眉斂眸,悄悄地對手指。

「為何?」顧晏然不解,好奇地追問︰「那你欲要何時才告訴我?」

當時她以靈魂的形式跟在他身邊,等于是被迫與他形影不離,就連他更衣沐浴時,她都只能在他周遭三尺之內打轉,該如何告訴他,其實連他果身時那強健偉岸的體魄,她都早就嚴看過不少次了……

哎呀,簡直羞人,至少也得等到和他洞房花燭夜,行了周公之禮後,才好把這些秘密告訴他吧!

溫歲歲悄悄地咬了咬唇,再抬起頭來已是巧笑倩兮。「你不是允了我,成親以後你會帶著我一起走商,行遍天下嗎?這話作不作數?」

「自然是作數的。」他毫不猶豫,墨眸碎落點點流光,閃耀著對她的情深意厚。「無論是煙雨江南、塞北大漠,或于湖中泛舟,或于草原策馬,我將與你攜手共同覽遍這世間最美好的風光。」

「所以啊,你著急什麼?」

她踮起腳尖,在他頰畔印落一個響亮的香吻,如蘭的馨息撩撥著他的耳畔,用心許下的諾言比陳年美酒更醉人——

「我有一輩子的時間,說給你听。」

     【全書完】
信者恆信乎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7-23 07:5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