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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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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潔塵 -【夜櫻流歌(戀物語之植物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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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灰濛濛的,還在下雨。伊藤大左坐在輪椅中,有人為他撐著雨傘,遙遙望著在風雨中跪坐于母親墓前的千尋雪櫻,他沉寂了好久才叫人將她推了過去。

  “行了,櫻子,無論是憑弔還是懺悔,你都已經做夠了。”他開口勸阻。

  千尋雪櫻的渾身皆已濕透,目光仍然呆滯地看著墓碑,問:“母親生前是什麼樣子的?”

  伊藤默默回答:“有著如你一樣美麗的外表,溫婉而嫺靜。”

  “為什麼我會殺她?”她攥緊了拳頭,眉尖痛苦的糾結在一起。

  伊藤微歎:“沒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後來據人推斷,你可能是從哪里發現了那把槍,隨手拿來玩,結果造成了悲劇。說起來也是你無心之過,你那時畢竟還小。”

  她的嘴唇輕抖:“您也認為我是個罪人,是嗎?”

  “你還是個孩子,是夏子最愛的女兒。”伊藤大左回答得似乎避重就輕。

  她倏然轉頭瞪著他:“那麼,你為什麼要殺深田光?殺筱原秀作?他們的死是你造成的吧?在伊藤組的行動檔案中有追殺他們的記錄。你不要否認!”

  “我沒想否認。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為了你生活得更幸福!”伊藤大左的聲音高昂而激動。“我在夏子的靈前發過誓,要讓你活得幸福!任何人都不能破壞!深田光和筱原秀作企圖聯手公開我好不容易才隱藏起來的夏子死亡的秘密,我決不會允許他們做出這種錯事!為了阻止他們破壞你的生活,我是不惜一切的,哪怕是殺人!”他眼中的陰寒千尋雪櫻曾經見過,就在很多年前,目睹他命人活埋自己的屬下時,他眼中流露出的就是這種兇狠的寒光。他的氣勢像一隻在沙漠上餓極的狼,兩眼放射出的凶光可以讓人為之膽寒。

  面對一個為了保護她不惜以別人的生命作為代價的人,她不知道是應該感謝還是恐懼。咬住牙根,瞪著墓碑上的字,絕決地說:“如果母親活著,是不會讓你為我去殺這麼多的人的。”

  “可惜她死了,”伊藤冷哼一聲,“你的一切只有由我為你作主了。”

  “我現在已經成人了,我希望過屬於自己的生活!”她挺身而起,“我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關愛,愛對我來說只是個沉重的負擔,無用的包袱,再背下去,我會累死。”

  伊藤對她的話並未指責,只冷冷問:“風間夜這個包袱,你也準備甩掉了?”

  她的心驟痛,表情卻很淡:“我與他之間的事不需要別人操心。更何況……”她的眉垂了下來,“他從來不是我的包袱,我才是他的負累。”

  …………

  “你們兄弟都不可理喻!”北川綾子將買來的鮮花狠摔在風間夜的床上,幾乎將他的臉都埋去。人在屋中來回轉著,“我還以為你和風間日向不一樣,愛的勇敢又堅決,沒想到到了最後你也是選擇放棄,你太讓我失望了。”

  風間夜用手撥開擋在臉前的花,淡淡道:“如果你所愛的人死在你的面前,你會為他傷心嗎?”

  綾子一下就明白他話中的潛意,大聲答道:“會!而且我會永遠記住我們之間曾經共同擁有過的那份愛,因為那是屬於我們共同擁有過的一份永遠美好的記憶!”

  風間夜輕輕一笑:“那麼,在以後的日子裏,你的心會不會也隨著他一起去了呢?”不等綾子回答,他又自行解釋:“如果沒有,說明你們愛得不深,如果有,會令活著的人更痛苦,面對如此的局面,你會選擇哪一邊?”

  綾子被問住,瞬間楞在那裏不知如何回答。

  風間夜自花束中抽出一支百合,獨自擺弄,“所以,唯一能同時解決這兩個問題的方法只有分離。”

  綾子深吸一口氣:“好吧,看來你認為自己做的很有道理,那麼,我問你,你做出這種選擇時,是否考慮過她的心情?她究竟是願意生不如死,還是生死相隨呢?”

  風間夜的手又頓住,輕攏起手掌,將那小小的花蕊藏於指間,仿佛輕呵著她的心情。即使眉宇間隱藏了多少寥落的心情,即使外表如何的漫不經心,每看到屋外紛飛的櫻花,他的心痛都會為之加劇。

  他知道,在選擇分手的那一刹那,他又自私地為她作出了選擇,也許是自己最後一次任性的行為了,也許會傷她更深。他本不願如此,但當她那樣哀懇的望著他,求他離開自己的時候,他無法拒絕。也許,這也是她的心意吧。能讓兩個人都遂了心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無法言明,這心願得償的代價究竟又是用多少碎裂的心片換來的?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

  沒有光亮的小屋,隱在黑暗中的剪影,一雙如夜燈的眼散發著狂魔般的光亮,拳頭重重的擊在桌面上,痛斥著:“為什麼沒有完成任務?”

  在他桌前的人,頻頻地深深鞠躬,似乎立刻就要跪地叩首,“我們派去的人沒有找到筱原秀作的母親,鄰居說,幾天前她被遠方的親戚接走了,我們正在繼續查。”

  “胡說!”那聲音如狂:“筱原秀作早就沒有任何親戚在日本了,如果是國外的,出境處應該能查到她的下落!”

  “是,我們也曾調查過出境處的記錄,但是,找不到任何和她有關的登記,如果不是偷渡,她應該還在國內。”

  “那還不去找?你站在我這裏只是在浪費時間!”手一揮,打翻了桌上的茶杯,眼看屬下慌忙著要走,他忽然又叫住:“等一下。”

  主人的喜怒無常令屬下惴惴不安。

  那雙眼睛沉穩了很多,思忖著問:“依你看,會是誰接走了那個老太婆?”

  屬下忙答:“能做得這樣乾淨俐落,很難讓道上的人查出來的,應該只有幫會裏的人才行。按目前的情況來看,六神會最可疑。”

  “六神會?”眼睛眨了眨,蹙緊眉頭,“風間夜不是和千尋雪櫻分手了嗎?六神會還有什麼義務做這種事?”

  “他們的分手不會是假相吧?”屬下繼續揣測著。

  眉蹙得更緊,最後還是鬆開,“不會,憑他們那點演技,要想演得如此逼真騙過我的眼實在是不可能。你繼續去查,看看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勢力在插手我們的事。”

  “是,我立刻去辦!”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那人急急忙忙地離開。

  桌上的一盞臺燈忽然“啪”的打開,照亮了桌上一幀嵌在鏡框裏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淺笑盈盈,明眸皓齒,純美而動人。

  桌邊的人癡癡地望著她,輕聲低喚:“夏子,你永遠都是那麼美,永遠都是我的夏子。沒有人能從我的身邊將你奪走,所有妨礙我們的人我都會為你把他們解決的。再為我笑一個吧,就像我們初見面時的那樣,櫻花就是我們愛的見證,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的愛才是最偉大的,最永恆的!”

  …………

  櫻閣的櫻花在謝了。

  風間夜凝眸望著滿園飛舞的花瓣,怔怔的出著神兒。看了二十多年的櫻花,每一年的感覺原本都是一樣的,只有今年,看到櫻花雕謝,會覺得格外的淒清。是因為這將是他最後一年欣賞櫻花了嗎?最後的美麗,應當是珍藏於心底的,不知道當他死時,是否會有櫻花這樣的坦然?而那個像櫻花的人,會不會與他含笑送別?還是帶著恨意與他訣別?

  他笑笑。無奈而無生趣的笑。

  有人影走近,他知道是哥哥,所以沒有回頭。

  “你讓我辦的事,我都已經辦妥了。”風間日向站住。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禁不住皺起眉頭:“回來這些日子,你一直在看櫻花,看不膩的嗎?”

  風間夜將頭輕抵著廊柱,低笑:“看它們就像在照鏡子,有誰會看自己看到倦嗎?更何況,我能看它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風間日向的眼眸一沉,“你無需太悲觀,其實整個家族一直沒有對你放棄希望。”

  “你誤會了,我並沒有悲觀。我只是在想,我曾經說過我若有一天死去,一定要死在最愛人的身邊。而現在,我的愛人可能就是這些櫻花了。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它們其實是我從小就有的夢想,沒想到真的會實現。”他回頭對著風間日向一笑;“所以說,美夢成真這句話原來也並非謊言。”

  “放棄她你很傷心嗎?”風間日向忍不住問。

  風間夜的黑眸幽幽然閃著傷情,“我的傷心恐怕還遠比不過她的百分之一,若我當初可以壓抑住自己的情感,多為她去考慮,也許……是我錯在前,縱有再多的痛苦需要我來承擔也是應該的。”他苦澀地笑著:“其實我真的很想自私一回,把她抱在懷中,讓她成為我的人,讓她永遠都記得我,為我傷心,為我流淚……可惜,當她為我付出時,我卻已沒辦法回報。有人說,人生最大的痛苦,是生離死別,其實背負著情債而死,即使死去,也會將這份愧疚帶至來生,痛感豈不更甚?”他望著哥哥,誠摯的說:“所以,如果有時間去自私的愛一回,就放任自己的自私吧,尤其是,當你們皆彼此相愛的時候。”

  風間日向被他清雅的聲音打動,眼前隱隱的一片都是北川綾子嗔怒而又哀怨的神情。自私地去愛,會讓彼此都快樂嗎?

  …………

  千尋雪櫻又一次走進“相遇在澀穀”的酒吧。北川綾子在吧台前,一如上次見到她時她坐的位置,只是那一回,身邊還有一個人。溫和的執著她的手對綾子介紹:“我朋友。”當時感覺平平無奇的一句話,現在想起來備感沉重。再也不會有那樣的一雙手,一個聲音了。

  推給她一杯酒,綾子點起一枝香煙,呼出一口煙霧,說起了開場白:“最近忙麼?聽說前幾天伊藤組的一幢房子出了火災,以為你會脫不開身。”

  可能是酒吧內的燈光太暗,她懶懶的睜不開眼,“我現在已經不再過問組裏的事了。”

  “知道我為什麼約你來嗎?”

  “知道。”一定是好奇她與風間夜之間的故事,她輕啜著杯中的酒,咽下無盡的傷心,“我來,只是為了和你告辭。”

  “你要走?”綾子並不顯得吃驚,“去哪里?”

  “不知道,”她乾脆將酒一口飲幹,“也許是天涯海角吧。”

  “那麼,不準備再回來了?”

  她沉寂著為自己又倒上一杯酒,再次一飲而盡,“看膩了京都,很想出去走走。外面的世界太大,也許一輩子都看不完。若是死在外面,也就不用回來了。”

  綾子古怪地微微一笑,“這邊就再也沒有能值得你牽掛的人了?”

  對綾子的所指,彼此其實心知肚明,索性直接回答:“我牽掛不起任何人,他有他的人生,我不想介入。”

  “古怪的邏輯。”綾子繼續吞吐著煙霧,“你們兩個好象都在為對方尋求幸福,可是誰也沒有得到幸福。就這樣咫尺天涯的站著,還擺出一副人人都不得不贊許的姿態,真搞不懂你們究竟在想什麼?”

  千尋雪櫻微微一笑:“像他那樣的人,應該會有一份很精彩的人生,我是個不祥之人,與我在一起,只會褻瀆了他的光芒。”

  綾子的煙蒂停在空中,煙灰一串串掉在臺面,她也沒有理會,只是睜大了眼睛瞪著千尋雪櫻,好象突然發現了一件很令她吃驚的事,於是問她:“你該不會是……對他的事情還一無所知吧?”

  千尋雪櫻猶不自知的還在笑:“他?夜之子,風間家族的繼承人之一,我知道這些已經足夠了。”一隻手又去拿那只酒瓶。

  綾子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額角,驚訝之色溢於言表。看千尋雪櫻又要倒酒,她一把抓住瓶身,死死地念出:“冬天,你知道冬天嗎?沒有櫻花的冬天,沒有生命的冬天!”

  被她的眼神震住,千尋雪櫻恍惚有種很不祥的預感。握住酒瓶的手忽然開始僵硬,原本泛起酒紅的臉頰漸漸失去了血色,一字一頓地問:“冬天,代表了什麼?”

  北川綾子的眸中被濛濛的霧氣遮住,所有的笑容都已退去,她無奈地低訴:“那是他的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不是在十年二十年之後,就在今年,就在這個冬天,在沒有了櫻花的季節裏,我們會永遠的失去他——小夜。”

  …………

  千尋雪櫻的車闖進櫻閣。在空蕩的走廊和屋中奔跑,她沒有看到任何的人影,只有屋外漫天飛舞的櫻花似在響應她的造訪和她震痛的心情。

  她一再地責備自己,為什麼不能早一點察覺到他身體上的異樣?當他一次次虛弱得暈倒時,她只是被一個簡單的“貧血”輕易地騙過。當她深陷生死之間,苦惱著徘徊時,是他在竭盡全力地鼓起她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但是,潛藏在那些溫柔笑容背後的,卻又是怎樣一顆孤獨而淒冷的心?

  猶記得他曾說過:“不要把死亡看成是一件很浪漫的事,當你的生命一點點流逝,生存的時間可以用分秒計算的時候,你只會感到無邊無盡的恐懼,然後在心底不斷地對自己呐喊: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當時聽來雖然震撼,卻未曾真的留意他話中那份沉重的由來,只當是他好心的規勸而嗤之以鼻。現在重新思量,才驟然明白那是在講述他自己生命的悲歌。

  她想死,他拼命挽留她生的勇氣。而當她終於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時,他卻一個人孤獨地迎接死亡。

  與他分手的一刹那,她明白地看出他眼底的悲壯與傷心,卻未曾領悟那種心碎竟是源於他對自己生命短暫的悲泣。所以他才會那麼輕易地放她走吧?否則他一定會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絕不肯放開的。

  “櫻花凋落的一天就是風止的時候,但我卻不願就這樣死去,我要和你一起活下去啊。櫻子!”

  “即使有一天我不能陪在你的身旁,你自己也能以堅強的笑容面對一切。”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會離開!”

  “櫻子,我究竟還可以愛你多久?”

  “從沒有心甘情願去死的人,無論死的多慷慨,多麼情有可原,如果可以給他們一個光明正大活下去的機會,沒有人會選擇去死。就是因為生的美麗無人可以抗拒。包括你我。櫻子。”

  他曾經那麼多次的明示暗示過她了呀,但她從來都是無知無覺,只自私地接受他單方面愛的資訊,而很少給以回答。

  “這世上最美的誓言無過於用生命作交換。倘若……”

  倘若什麼呢?那天他並沒有說出來,自己也沒有問,其實他是想說,如果他的生命還有時間,他也一定會為她許一個永恆的諾言吧?

  傻呵,被愛迷惑的她,和獨自品嘗死亡的他。即使曾經一次次的交流,卻始終沒有將心底的話真誠地袒露,只是任時間流逝,任真心交錯,任心靈破碎,任生命之火漸漸耗盡,卻始終不肯多說一句為彼此減輕痛苦。

  為什麼人活著就有痛苦?

  為什麼人要痛苦地活著?

  多少年來反復自問的一句話,原來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們總在尋找愛與被愛的理由,卻又一次次地失去。難道真的只有等到生命消失,一切歸於風塵,才去無盡的感歎惋惜,然後在櫻花中憑弔一切嗎?

  錯了一次,決不能讓錯誤成為永遠。擦肩而過的人很多,但是真能與自己心意相同,相知相許的只有一個。

  這一次,她不會逃避,她要盡全力去挽留他的生命,哪怕只有一刻能夠相守,便已足夠。

  …………

  風間家的祖宅。

  風間夜穿著深藍色的和服靠在欄桿前微合著雙眼,似在沉睡,唇邊淡淡的笑意酷似在枝頭盛放的櫻花,如暗夜般深黑的長髮在風中繾卷,雖被牽絆,卻在無盡的嚮往與風同舞的世界。

  小院幽靜,花香輕浮。在這個世界中,無論生死,或是悲喜,都已非外人所能感受。在那看似沉靜的面容下,潛藏著的究竟是對生的依戀,還是對死的幻想?這一切,只有櫻花知道。

  急促趕來的腳步聲打破了這裏的寧靜,沉睡的人睡姿未變,笑容仍在。

  “二少爺。”有人在輕喚他,儘管為難,卻不得不來打攪。

  他沒有睜眼,只簡單地應了一聲,似乎還在留戀夢中的世界。

  來人小聲地稟報:“有個女的來找您,被大少爺攔在門外了。”

  睫毛閃動,那雙瞳眸倏然睜開,瞳中清澈而幽黑的光亮如天邊之星,令人心動。“那人叫什麼?”他低低的詢問,其實早已猜出答案。

  “似乎是姓千尋。我聽大少爺稱呼她為千尋小姐。”

  清澈的眼眸中出現一片震動的漣漪,為什麼她要來?是因為有誰要對她不利嗎?不,依她的性格,就是遇到危險也決不肯求人,更何況她已心甘情願地離開,兩人的情絲已經斬斷,不應該再有交集。

  “說我不在吧。”他簡單地吩咐。努力抑制下自己想再見她的心情,如果再次相見,只恐他會忘了自己應該堅守的立場而不顧一切地將她擁進懷中,若果真如此,又如何能完整地歸還她的人生?他的瞳眸輕閃,眼前的櫻花還在飄墜而落。他最愛的櫻花見證了他的一生,包括愛情,甚至他的死亡。與千尋雪櫻只在咫尺之遙,又是櫻花相隔,若它們能給他一個答案,會告訴他什麼呢?

  …………

  千尋雪櫻面對風間日向,一字一沉:“我知道他在裏面,我一定要見他!”

  “你們已經分手了。沒有再見面的必要。”風間日向冷著心腸回答,卻也禁不住被她眼中的那份狂熱震動,是怎樣的變故讓她回頭,還帶著一份如此堅決的信心?

  千尋雪櫻緊咬住下唇,固執地重複自己的話:“我要見他!就是現在!”

  “不可能。”風間日向冷酷地回擊,“我決不會讓你們再有接觸,你和小夜在一起,只能傷害他。”

  她的身子一晃,想起那通神秘的電話和那如鬼魅一般的咒語:“你的痛苦應該由你自己承受,連累別人只能給你身邊的人帶來更大的不幸。如果你還懂得一點點愛的話,就離開他們!永遠的,離開!”

  不!在他的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她決不會再離開。解決痛苦的唯一辦法是面對,而不是逃避。這是他教她的,而現在她要告訴他,當他面對痛苦的時候,只有兩個人共同面對才能真正領會生的喜悅。

  “他,真的活不過今年冬天嗎?”她打著牙顫。

  風間日向一驚:“你已經知道了?”

  “是什麼病?”

  風間日向冷硬的嘴角漸漸垂下,臉上一片黯然,“血癌。”

  兩個人面對面地站著,緊張的氣氛被悲哀的情緒替代,幾乎忘記了此刻彼此敵對的立場。

  “去年,他第一次發病後,沒有人注意到病情的嚴重性。直到他又一次暈倒,才被診斷出已經到了中期。唯一的治療辦法是骨髓移植,但是整個風間家族居然沒有一個人的骨髓可以與他的相匹配。這一年來,我們費盡了無數的人力物力到世界各地去尋找合適的骨髓配型者,依舊是一無所獲。”他長長的低歎:“或許真的是天妒英才,註定他的生命要像櫻花一樣,璀璨卻很短暫。”

  她的拳頭始終緊緊地攥著,好象要把這一切的不幸用拳頭敲個粉碎。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殘忍?將這樣的不幸強加在風間夜的身上?他有著那樣溫暖的笑容,光明的心情,美好的理想,而這一切卻要被一個冰冷的死亡全部殘忍地扼殺。這不公平!

  她緊視著風間日向:“讓我見他。我必須見他!”

  從她的眼中,風間日向似乎突然讀懂了很多自己從未領悟過的感情,那種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地瘋狂與執著,是他自己一直棄如敝屣的,或者說,是他能夠感受,卻從不敢去追隨的。沒有試過勇敢的去愛一次,但是旁觀千尋雪櫻和風間夜的感情,除了震撼之外,那心底酸酸澀澀,又微帶慨歎的,也許就是感動吧。

  在自己三十年的生命當中,此刻突然有種從未經歷過的警醒,似是有誰在內心深處不斷的提醒他,要去抓住那些原本應該屬於他的一切幸福。衝動的熱潮一下子向他襲來,但他又不免躊躇,這世上總有些事是做出後就已無法挽回,若自己現在再去爭取,是否還能來得及?

  …………

  風間夜還在輕睡。風拂過臉頰的感覺很清涼,便如兒時第一次感受的一樣。閉上眼,依然可以看到櫻花在黑夜中輕旋的樣子,很美,又很淒涼。不知道母親自殺前的一刻有沒有對生的眷戀?那種極度的心灰意冷是他所不能領悟的。若有一線的機會,他都不會選擇死亡,活著,無論是愛人還是被人愛,都是一種幸福。

  風聲很輕,和著他的呼吸,起起伏伏,不知道冬天的風是否還能這樣輕柔而溫暖,在寒冷的北風中,他是否還能繼續堅守這份對生的熱情與渴望?還是把自己最後的希望也凍僵在寒風裏了?

  於是他又忽然自嘲地一笑。最近的他似乎除了胡思亂想之外,已經不曾去真正地做過什麼了。放走了最愛的人,寂寞地等待死亡,他真的是在熱愛自己的生活嗎?還是在扼殺自己的生活?

  有些倦怠,在人生最後的歲月裏,他應該做些什麼呢?

  忽然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微閉的雙眸再次睜開,眼前除了櫻花之外,驀然多了一個比櫻花更加豔麗的人,用一種近乎責備的目光深沉的凝視著他。

  他眨眨眼,確認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境後,輕輕然說了一聲:“總是能在櫻花前見到你。”

  她走近,聲音僵硬而古板:“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罵你一聲混蛋!”

  他的神情驚愕,笑著:“是麼?為什麼?”

  她似笑非笑:“因為你從未真正地愛過我!”

  為她的話,他不覺再次驚詫,卻保持自己一貫如風般的優雅,笑而不答。

  她逼近一步,狠狠地說:“你以為你拋下我,一個人靜靜地等死就是最美麗、最神聖的事了?你以為你就可以因此走得無牽無掛了?你自私到不管不顧別人的感受,只為了自己心情的寧靜與釋懷,寧可讓別人為你去承受痛苦……風間夜,這就是你對愛的偉大證明嗎?”

  他輕惻著顫抖,喉嚨哽咽,幽幽地長歎出聲:“櫻子——”

  她突然奔向他,全無顧忌的撲進他的懷裏,緊緊的抱住他,用盡力氣大聲地喊出:“活下去!你說過,要和我一起活下去!”她的眼淚簌簌而落,聲音依然清晰而堅定:“我要活著的你來愛我!我要能觸摸到你!聽到你的心跳!聽到你的聲音!我們的微笑,我們的眼淚,我們的愛,只有活下去,才能完整地擁有它們!我不想只在回憶中幻想你的一切,我希望能一生一世都這樣擁抱著你啊!”

  風間夜再次閉上眼,抱著她的手臂抖得厲害,沒辦法回答她,只有一滴熱淚滾落到她的臉上。與她的淚融在一起,仿佛彼此的生命都已融合。

  沉默了近半個世紀,他終於啞啞的開口:“曾經以為愛人和被人愛是件很幸福的事,直到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竟不能去回饋對方的愛時不禁從心底透出近乎絕望的寒冷。我不會說‘要你一輩子都將屬於我’的這種海誓山盟,因為我沒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去擁抱你,守護你。不離不棄,生死相隨的意境雖然很美,但對你卻絕非公平。如果我的放棄真的傷害到了你,請原諒我,因為我真的是在用生命去愛你。”

  她卻尖銳地阻斷:“你若放棄我就等於放棄了愛,你說過,如果我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是不配被人愛。那麼放棄了愛人的你,是否也放棄了被愛的權利。又何談是在用生命來愛我?”她的眼睛再次黯然:“在我的人生中,幾乎從未曾擁有,只有不斷地失去,是你讓我感受到在這個世上還有一份被人愛的美好。若上天真地註定要讓我們永遠的分離,這份美好也必會永駐我心。因為——我的生命已經給你,你的生命也已給我,在我們靈魂相融的一刻,便得到了永生。這是你告訴我的,不是嗎?”

  他悠悠地笑了,往事一幕幕想起,共同經歷的一切何曾忘記?還有那風與櫻的傳說,其實早已為他們的感情作了最好的注解。

  “櫻子,我們真的可以永恆地相愛嗎?”他輕輕的問。

  她回答:“除了愛,沒有永恆的生命,即使失去了生命,只要我們的愛還在,便得到了永恆。也許有一天我無法再擁抱你,但我們所給與對方的愛是誰也不能奪去的。你不用擔心我會因你的死亡而憔悴神傷,只要真心愛過一次,便已無悔!”

  風間夜的臉緩緩仰起,所有的淚都已隱在眼底。

  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需要眼淚,也更不需要悲傷。只要愛過,便會無悔。只要愛過,便無須心傷。即使失去了生命,還能擁有對方的愛,為愛而活,不正是他們長久以來最渴望的夢想麼?

  誰管它來生如何呢?今生,今生已愛過,這便足夠了……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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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輛輪椅靜靜地停在千尋夏子的墓碑前。輪椅上的人冷漠地看著墓碑上的刻字:千尋夏子。古怪的姓氏,與那個美麗的名字毫不相和,令他看得刺目,終有一天,他要將這墓碑上的名字改過來。藤真,只有藤真這個名字才能還以她本來的清純與高雅。

  她應該是被男人緊緊藏在羽翼下,細心呵護的女人,而不應該躺在這冰冷的墳墓中,讓枯草、泥土,讓一群庸俗低級的死人環繞在左右。

  他皺著眉對身邊的人吩咐:“御苑的墓地是否已經買好了?”

  “是的。”

  “那就儘快遷移吧,多讓她留在這裏一刻,都是對她的褻瀆。”為她精心營造一個美麗的家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只是這些年為了不引人注意而忍耐下來,現在,似乎他已無需再去小心翼翼的刻意隱藏什麼了。

  那個破壞了夏子人生的男人,此刻就躺在不遠處的一塊墳墓中。即使死了,也無法和妻子同穴。因為他不配!而那個流著那男人血的女孩子,如今也已十倍百倍的嘗到了他曾經歷過的痛苦。失去了人生的目標,對自己開始質疑,又被愛侶拋棄,她會怎樣呢?會傷心而死吧?會選擇怎樣的死法呢?跳河?上吊?還是引彈?服毒?

  他真的很想大笑出來,他這個體貼的養父演得雖然不算成功,但勉強還能打個及格。畢竟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再怎樣的情感都無須偽裝下去了。

  十幾年不曾沾酒,或許今天應該開瓶香檳慶祝一番。

  坐回自己的車子,他隨手拿過一份報紙來看。

  車子在向前行進,路過新宿的和泉小學時他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曾是那裏的一名學生,因為那時的他矮小而怯懦,毫不起眼,而且那時他的父母尚未離婚,他隨父親姓久保。只是一個永遠躲在角落裏偷窺外面世界的小孩子而已。那時候最大的愉悅,就是看到從陽光中走來的夏子——那樣的美麗而奪目,深刻在他的記憶中,永遠也無法忘懷。於是他偷偷在她經常走過的廊柱上刻下了“永遠愛夏子”的誓言。那麼熱烈的期盼她能看到,但她一次次擦肩而過,始終未曾發現。或許是從那時起,兩人就已註定今生無緣。

  但是他不會甘心,一路跟隨著她上了中學,大學,直到大學才為她所知,但那時她卻有了一個很要好的男友:千尋英明。他實在是不甘心,他愛了她這麼久,愛得如此深沉而狂熱,究竟哪點輸給了那個男人?但他的表白已晚,夏子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那個男人。

  他得不到的東西一定要親手毀掉!他製造了千尋英明的醉酒墜海,自作聰明地以為夏子會回到他的懷抱中來。但夏子卻早已看穿一切,悲憤著指責他是兇手,拒絕再與他來往,甚至搬家企圖逃開他無休止地糾纏。

  他怨,他恨,他為她付出了這麼多,究竟她又為他做過什麼?最後……悲劇發生了,夏子永遠的離開了他,以死亡回應他所之於她的愛。一切都該結束了。他今生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愛上了一個名叫藤真夏子的女人。愛的癡狂,無怨無悔。

  即將離開墓地的時候,他看到的千尋雪櫻,與夏子有著驚人相似的容貌,但那張稚嫩的臉上卻有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蒼涼與孤獨,甚至在眼中帶著強烈的絕望。被那小小的身形震動,他幾乎枯竭的心忽然又沸騰起來,死人無法回應他的報復,但是活著的人可以。

  於是,千尋雪櫻從那時起被註定了命運的走向。

  千尋雪櫻很聰明,從很小的時候就對他充滿了戒備和敵意,想用溫情打動她很難,也好,這也本不是他的強項,不過風間夜的出現的確令他十分的欣喜:一個溫和優雅的男人,就像當年的千尋英明一樣,如磁石般吸引住了千尋雪櫻。她們母女還真是像,連選擇配偶的眼光都是一模一樣。他們按照他既定的路線走下去,不顧他的“阻攔”誓要查出真相,結果,他們查出來了;結果,他們分手了;結果,只剩下千尋雪櫻一個人憔悴得要死,孤獨得發狂。

  多麼美麗的故事,因為殘忍而美麗,因為冷酷而動人。他實在是興奮,看著這一幕戲在眼前慢慢地拉開,落幕,心情就如飲盡了一杯“血紅的維納斯”那樣意亂情迷。

  夏子,你不會再孤獨了,這個世界中所有骯髒的生命都已清除,只有我可以永遠地陪伴你了。

  車子停下,他從車內出來,坐回自己的輪椅,卻驚訝地發現這並不是在他的別墅前。身邊的隨從不是從何時起全變成了陌生的面孔,一切都是危險而詭異。

  “你們是誰?”儘管深陷於危險之中,他仍然要保持自己的風度。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將他推進屋子,又將門緊鎖。

  屋內,正有人在等他。

  對視上那張俊雅的臉和那雙深幽的眼睛,他卻倒抽一口冷氣,從心底透出寒意。

  “伊藤先生,真高興能再見到您。”對方愉悅的微笑似乎發自心底。

  他努力平靜自己的心情,冷冷的問:“風間家費這麼大的周折把我弄到這裏,是要綁票嗎?”

  對方可親的笑容如夏夜的微風,看不見卻能感受得到,“只是想請您說明一些事實。”

  他的寒眸依舊:“關於夏子的死嗎?我想我上次已經說得夠多了。”

  風間夜笑笑,從身邊取過一個厚厚的紙袋,遞了過來,謙和地說:“或許您可以先看看這裏面的東西,再作回答。”

  伊藤打開了那個紙袋,裏面只有三件東西:一封看上去很平常的信,一個發舊的日記本和一張過時的死亡報告。但只是這三樣,足以讓他變色。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從哪里搞到的?”

  風間夜含笑作出回答:“那封信自然是從深田先生的家裏找到,日記本是筱原秀作的母親無償地送給我,而這張病歷來自前不久的一場火災。”

  “是你們六神會放的火?”他禁不住咬牙切齒。

  風間夜還是輕笑不斷,“沒有那場火災,我們怎麼會知道您的貴重物品都放在了哪里?您做事雖然利索,卻不夠乾淨。這些證據您早就該統統毀掉,而不應留到現在。”他很隨意地又將那個紙袋取回,一點點細說它們的由來和整個故事的始末,如訴旁白:“從您一開始將報復的起源點選擇在和泉小學就是一個最大的錯誤,您自作聰明的讓我們去找千尋女士的死亡原因,卻也讓我們去尋找了她的過去。那個充滿恨意的委託函好象來自地獄,只有被情傷過的人才會作出這樣的指示,自然而然讓我們聯想起去尋找那些曾經圍繞在千尋夏子身邊的所有男人。有她愛過的,也有愛過她的。您曾是她的同學、朋友,絕不可能離開我們追查的視線,雖然您以一個偉大的高姿態現身仍不能讓我消除對您的懷疑。”

  “為什麼?”伊藤冷冷地凝視著他。

  “因為您眼中那深切的恨意是無論如何也隱藏不住的。您太過急於表露您對千尋女士的崇拜和熱愛,和對千尋雪櫻的關心與呵護,您‘好心’地一再地阻止我們去調查事件的真相,是很對,但是太熱情了,反倒弄巧成拙,好象是在刻意提醒我們什麼。您拙劣而膚淺的個人表演是您整個復仇計畫中最大的敗筆。而且您也太過放心自己組織的電腦系統,被人侵入調出資料猶不自知,您殺深田光和筱原秀作的理由牽強而不夠充分,只有引得我們繼續深查下去。”風間夜拿出那封信和那個日記本,信手翻著,“深田光和筱原秀作早就看出您是個危險的人物,只是因為力量懸殊而不敢和您正面對抗,所以只有各自隱居起來以逃避您可能進行的追殺。他們的書信和日記都已真實而清楚地記錄下他們內心的矛盾和掙扎。但您終究還是沒有放過他們。他們的死亡雖然令他們永遠封住了口,卻又一次證明您正在企圖掩蓋某件事實真相的目的。”

  伊藤大左已完全冷靜下來,好象在冷眼旁觀風間夜的解說,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而風間夜也只是一徑如偵探般朗朗而談:“千尋女士的死亡檢驗報告,完全不重要的一個東西,您卻把她珍藏起來,只用一個‘愛’字來形容您的心情是不夠的。這裏一定隱藏著什麼您不想讓外人知的東西。直到我拿到它的那一天,我才豁然明白了所謂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是什麼?”伊藤介面,雖然強作鎮定,但額角的青筋已經突突直跳,面色赤紅。

  風間夜的笑在唇邊冷凝,那種陰鬱的諷刺和憎惡毫不掩飾的顯露於他的表情之中:“您如此處心積慮的要毀掉千尋雪櫻的生活,甚至不惜編造一個天大的謊言來欺騙她脆弱的心靈。”他一搖手中的那份屍檢,上面清晰地記錄著千尋夏子是身中兩槍而死。其中一槍打中了她的左腿,卻並不致命,真正奪去她生命的,是那一計穿心而過的子彈!

  “這打中她左腿的那一槍才是櫻子在遊戲時無意中開的,而那另一槍,”他的黑眸如冰般寒冷:“是您開的吧?”

  伊藤大左沉默著,卻忽然笑了,“聰明的年輕人,你是怎麼猜到的?”

  風間夜沉著地回答:“以櫻子當時的年紀身高,想一槍擊中母親的心臟是件很難的事,如果是湊巧,幾率也是微乎其微,更何況如果她開完第一槍發現母親中彈的變故,絕不可能再開第二槍去打母親的腿,若旁邊有人開槍,也不可能在前一槍已經致命的情況下去補那毫無意義的後一槍。所以,那第一槍才有可能是櫻子打的,而後一槍,是兇手趁亂補上的。”他俯下身,直視著身前人的眼睛:“我說得對嗎?伊藤先生?”

  兩人四目相視,幾乎都能望進彼此的心底。迷霧重重地日子一直壓抑在四周許久,是該撥開陰雲的時候了。

  “不錯,那一槍是我打的。”伊藤大左空洞的聲音不帶任何的感情色彩,“既然她活著心已不在我的身邊,我只有選擇讓她死。死後的她,才能完完全全地被我擁有。”

  “這就是你愛人的方式?”風間夜的眼中儘是冷冷的鄙視。對於這種已經瘋狂的人,他無話可說,更無需再說什麼。

  從他的身後,自高高的沙發中盈盈站起一人,轉過身,幽幽地看著伊藤大左。說不出那眼中究竟是恨意還是憐憫。

  伊藤全身一震,在很久以前,在夏子的眼中也曾見過這樣的眼神,令他顫抖的眼神。“想殺我報仇嗎?”他的額頭還在突突直跳,暴露了他惶恐的內心。

  千尋雪櫻只是站在他面前,深深地看著他,不發一語。然後,她解下了自己隨身佩帶的手槍,銀鏈等所有的武器,放在桌旁。

  深刻的低語,沒有任何的激動:“您所給我的,如今我已全部歸還,您所欠我的,這十多年的養育即算抵消。我什麼都不想深究,只請求您,把我的人生還給我!”

  他已是一個殘廢,不只廢在身體,還包括心靈。她不想以一個近乎死亡的靈魂去祭奠母親與父親的英靈。只想離開他,回到她原有的生命軌跡,把握後自己後面的人生。畢竟,真正需要她的人就在她身邊。而她真正需要的人,已經擁有。

  回眸對視著風間夜明亮而溫柔的眼睛,兩個人都輕輕的笑了。沒再多說一句話,攜起手一起走出了這間陰暗的屋子。

  外面是陽光明媚,有生命的氣息相隨左右,這才是他們真正需要的生活。

  即將上車的一刹那,身後忽然傳來一計槍聲,真切而慘烈的聲音代表著一個孤獨的靈魂已經死去。在那個世界中,不知道他是否能得到他從未有過的溫暖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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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我常常在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櫻花,會不會有我們的故事?”千尋雪櫻靠在風間夜的懷中,兩人坐在櫻花樹下,沉靜而溫柔。

  風間夜抬頭看了一眼從天而落的花瓣,一笑:“應該會有吧,只不過那也許不是一個與櫻花有關的故事了。但我慶倖這世上有櫻花,慶倖你我的相遇,慶倖我們最終還是選擇了彼此。”

  “有一個問題。”千尋雪櫻轉過身子,貼緊他的臉,以手指去逗弄他優美的臉型,聲音魔幻般的低問:“為什麼以前你從不吻我?”

  他淡淡一笑:“因為那時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這個資格。”

  “現在呢?”她呢噥著問,卻沒有聽到回答,只被一個濃烈的吻封住了雙唇,那吻繾卷而多情,比夏日的陽光還要滾燙灼熱,似乎可以點燃她的整個身心。

  良久,兩人才好不容易分開,儘管已不是第一次擁吻,她還是有些羞澀,下意識地逃避他專注的眼神,用手輕輕撫過小腹,“不知道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他的手也輕柔放在那裏,好象可以感受到那裏正有一個強而有力的生命在堅強的律動。沒想到他會把自己生的希望寄託在自己孩子的身上。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份對生命逝去的憂鬱逐漸被期待另一個生命到來的喜悅而替代。無論這個孩子的出世是否能拉回他步入死亡的腳步,他已能安心的微笑著去迎接死亡。

  一個生命死去,必有一個新的生命接替。而愛的故事亦因生命的繁衍而得以延續。

  凝望著他煥發著光彩的臉龐,她忽然悠悠想起那段深藏於記憶中,曾困擾成心結的寄語,那其實是母親生前傾注了她自己全部的愛意對她訴說的一段叮嚀,如今再想起時,已沒有了當初的惶恐和逃避,只有深深的感悟和安慰——

  “要珍愛你的生命啊,不管到遇到什麼樣的艱難,都不要放棄自己生存的希望,要勇敢地面對,即使生命之火將熄,也要像櫻花一樣,以最美麗的容顏面對死亡……”

  在死亡面前,她和他都已無所畏懼。珍愛自己的生命,也是在珍愛別人對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關懷。看那櫻花翩翩,馨香無數,便似他們的笑,將永駐心田。

  若此刻你也有一個深愛的人,請擁緊他(她),別放手,在櫻花開遍的春天裏,和著晚風,也許你們可以聽到一首在黑夜中輕輕流動著的情歌,那就是夜櫻之歌,只有心中有愛,才能聽到,只要心中有愛,就一定能聽到!

  人如櫻花,命如櫻花,櫻花如歌,櫻情永存!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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