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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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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雨晴]【征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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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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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0: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喂,我知道藝術家都比較不修邊幅,不過你好歹頭髮也去修一下,不然我會以為你想改行當街頭藝人。」

  小羅這麼對他說時,高以翔才猛然想起,是該去剪一下頭髮了。

  然後他發了三分鐘的呆,思考要去哪里剪。以前他的頭髮都是湘湘在修,八百年沒上理髮院了。

  他接受小羅的建議,去那家頗負盛名──連收費都盛名得很驚人的美髮院,剪完頭髮後,又發了三分鐘的呆。

  「不好看嗎?」設計師分析他的表情,戰戰兢兢地問。不是不好看,只是和湘湘剪的不大一樣,覺得… 心裏怪怪的。剪完頭髮,他坐上公車,下車時才發現自己習慣性地又回到舊居。啊,真是傷腦筋,住了那麼多年,對這楝房子真的有感情了。

  因為離市區遠,空氣清新又幽靜,很適合湘湘居家安謐的性情,所以小小的交通不便就變得不是那麼在意了。

  他循著小路走來,門口堆滿一地的雜物,看來是要出清丟棄的。散落在大紙箱外的,他認出那是第一次離開,回來時送她的陶制風鈴,還有那個慢舞中的新郎新

  娘音樂盒,她常常趴在桌上聆聽……幸福御守,刻著一對海豚的水晶擺飾,愛爾蘭風情的竹編收納盒,用來放他寫給她的每一封信……

  她連這些都沒有帶走。

  是了,小羅說她那裏的空間很小,應該放不下。

  胸口有種怪異的感覺縈繞,酸酸的,有些悶疼。

  房東太太又拎了一大袋東西出來,是她用過的物品,幾件不常穿的衣服、梳子、書籍、筆記本、CD、桌巾……他莫名地不悅。不知哪來的衝動,他脫口而出。「房子要賣是嗎?那我買下來。」

  「咦?」房東太太頗意外。

  他這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卻一點也不後悔,堅定地重複一次。「她喜歡這個房子,我買下它。屋裏每樣擺設,都請不要移動。」

  他不喜歡別人碰她的東西。

  住了那麼久,要搬離這裏,湘湘一定比他更捨不得。屋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是她花心思佈置的,對她而言,這已經是她的家了,看到它們被丟棄,他胸口泛著陌生的疼痛。

  花了點時間,與房東太太談好買賣事宜,將房子過戶後,他將所有的東西都歸回原處,包括她用過的杯子、親手做的拼布桌巾、浴室裏的大浴巾,在客廳看書時會枕靠的抱枕、放在床頭的雜誌食譜。

  環顧室內,還是空空的。於是他又搬回來住,將他原本的物品擺放回去。全都按她收納的方式復原。

  好像……還是少了什麼。

  隔天,他去買了一模一樣的魚缸,兩隻同種類、體積大小一樣的金魚放回去。再大街小巷地穿梭,終於找到一盆和她種的品種相似的梔子花,擺在空下來的窗臺前。

  一切都對了,就剩下她搬走的那些,還有……她……

  那一天,他坐在客廳裏,發了一下午的呆。

  然後,他想起好多年前的某一天,他們一起玩拼圖,那時她說了什麼……對了,她說,房間太空洞,想在那片粉白的牆上擺一整面的拼圖,不曉得上萬片的拼圖拼起來會是怎樣?

  妳瘋了,會拼到死──他這麼回答。

  但她還是說,等他的足跡遊遍世界,記得給她一張最美麗的經典作品,她要將它做成超大拼圖,每天欣賞。最美麗的風景嗎?他開始翻箱倒櫃,將歷年來拍過的作品翻出來。

  足足有十來箱,她都收藏得很仔細,放在衣櫃下層,還分門別類。

  東看西看、翻了一個晚上,他看見一張相片。怎麼樣也找不到任何一張,比它更美麗、經典了,於是他決定用那張照片。

  他找了幾家相館,但是工程太浩大,沒有一家能辦到,於是他又打電話給小羅,運用關係聯絡找到一家過去合作過的拼圖製作工廠,願意替他完成。

  接下來的時間,他沒日沒夜、像著了魔似地狂拼那幅拼圖,花了超過一個月的時間才將它拼完。

  然後,他躺在床上,失神又著迷地看著那片他獨力完成的拼圖牆。

  真的……很美。

  湘湘,妳想要的,我都替妳完成了。還有呢?她還想要什麼?他認真思考。

  如果徐靖軒肯陪她住進來,那就應該都不缺了吧!剩下的,那個男人會給她。

  接下來,不能留下一絲他存在的痕跡。

  他找出紙箱,打開衣櫃,開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他不小心撞翻上層的收納盒,成堆的照片如雪片飛落。照片裏頭全是他,沒有任何一張例外。

  他一一拾起。他記得從前教她攝影時,她拍的每一張照片都放在這裏。

  學攝影,是為了將那些讓自己感動、震撼的影像留下來,將剎那的美麗化成永恆。

  當時,他是這麼告訴她的。

  撼動心房的美麗……

  十年以來,她眼裏最值得留住的美麗影像將相片放回原處,旁邊還有一個收納盒,他以前沒有看過,便順手打開盒子。

  「寶貝共存的300 天」?「如何做胎教」?嬰兒海報?古典音樂CD?這一切,只會聯想到一個方向!她……曾經懷孕過?  

  曾經懷孕過?高以翔震驚地倒吸一口氣,心在顫抖,虛弱的雙手幾乎抽不出壓在下頭的診斷證明單。名字是她沒錯,日期是四個月前。

  以日期推斷,大約是他出國前的兩個禮拜,他記得有幾回做得很熱烈,如果過程中有什麼意外,會懷孕也不是不可能。

  那後來呢?再見面時,她纖瘦的體態不像是懷孕的樣子,孩子怎麼了?以她的個性,那麼重視家人,要真意外有了小孩,是絕不會不要的。

  生了場小病……

  他想起她是這麼說的。孩子沒保住嗎?才會看起來那麼憔悴,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這就是她口中的「一場小病」?

  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撕裂,他痛得閉上眼。

  在她這麼無助的時候,他這個始作俑者竟該死地不在她身邊!她那時候,會有多害怕,多……恨他?他恍然明白,她絕了心與他斷絕一切往來,再也不願見他的心情。換作是他,要怎麼原諒、面對這個人?

  臉上有涼涼的水氣,他探手摸到一臉淚濕,才發現自己哽咽失聲。

  「湘湘……」他愧負她,好深。

  ******

  阮湘君在一個飄著細雨的週末,接到他的電話。

  「可以出來見我一面嗎?」

  她沉默了一下,沒馬上回應。

  「妳不用為難,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出現在妳面前。」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們約在以前常去的那家韓式燒烤,席間,他殷勤地替她布菜,照料得無微不至。「多吃一點,妳真的瘦了很多,要快點把肉補回來。」

  碗中的食物都還沒吃完,他又招手向服務生要了一盤牛肉。

  「夠了,以翔,我吃不完。」光顧著挾給她,他自己幾乎吃沒兩口。

  高以翔微笑,撐著下巴看她進食。

  「忘記在哪里聽到的,說燒烤店是偷情男女最愛的選擇,因為很重的炭烤味可以掩蓋偷情氣味。妳想,我們有沒有可能!」他、他在說什麼?她慌得打翻水杯。他抽幾張紙巾,將桌上的水痕擦拭乾淨。「我開玩笑的,妳不用嚇成這樣,我還沒那麼無恥。」

  若無其事地吃了口拌飯,他逕自接續。「那悔婚行不行?我捨不得妳。」

  她無法回答,為難地看著他。

  他點頭。「這樣我知道了。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她看了一眼他擱在腳邊的行李。「你又要走了?這次去哪里?」

  「去三藩市看我媽,然後,也許巴黎、曼谷、關島、威尼斯,四處飛、四處玩吧!」本是抱著一絲希望來,既然留不了她,那就得走了。

  她低頭,安靜地進食。

  不要痛,也不該再痛了……她已經離開,開始習慣沒有他的人生,他的去留,再也不能影響她,這不就是她要的嗎?

  「回臺灣這一個多月,除了有目標地完成一些事情,大多時候,會覺得腦袋空空的,不知道該做什麼。很奇怪吧?我也覺得很奇怪,我以為我是很習慣一個人的,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過日子?」

  「我想是因為,在外頭的時候,就是那樣的工作模式,回到熟悉的空間裏時,也有一套我依賴的生活模式,當熟悉的空間缺了熟悉的元素,總覺得空空的,做什麼事都不對勁。」

  他停了下,看她一眼。「然後,我好像有些懂了,妳不讓我插手妳每一件事的原因。不是討厭被干預,不是傲氣自尊作祟,更不是把我當外人,而是不想讓自己太依賴,是嗎?太依賴我的話,我不在時妳會無所適從,畢竟,我一年有超過一半以上的時間幾乎都不在。」

  她訝然,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我說對了嗎?湘湘。」

  眼眶熱熱的,有水氣在凝聚,她趕緊低下頭掩飾。等到聲音不那麼沙啞,她才低低啟口。「小時候,媽媽會把每個人當天要替換的乾淨衣服都疊好、放在浴室的置物架上。媽媽走了之後,有一個月的時間,我洗澡都沒有帶衣服進去,洗完才想起自己沒有衣服替換。還有……以前家裏隨時都有人,出門不會特別記得要帶鑰匙。他們剛去世時,我常常被關在門外,出去倒個垃圾、買瓶醬油就進不去了……」

  所以,不能留在她身邊的人,她不敢、也不能讓他為她做太多,這樣,他不在的時候,她還是可以像平常一樣,自己做好所有的事,不會因為乍然抽離生命的人而慌亂、心痛得無所適從。

  她以為,這樣就夠了,只要夠堅強,等待不會太困難,可是──其實好困難,她還沒有堅強到可以一個人應對所有的變故,幾乎一腳踏進鬼門關時,她才明白,光是堅強並不夠。

  一個人再堅強,還是無法獨力保住他們的孩子。

  「我覺得……很對不起妳。」撐不住平靜的表像,高以翔嗓音微啞。領悟得愈多,才明白自己虧欠她有多深、多重,小羅說的沒錯,他真的是自私又混帳。「不過幸好,妳要結婚了。」可以擺脫他這個自私自利的混帳,徐靖軒比他好一百倍。

  他將準備好的牛皮紙袋推向她。「妳結婚時我不方便參加,這是送妳的結婚禮物,好好把握妳盼了這麼多年的幸福,知道嗎?」

  「以翔……」

  他站起身,傾向前輕輕啄吻了下柔唇。「再見。從今天起,我不會再去打擾妳。」

  左手撈帳單,右手提行李,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回到住處,阮湘君將鑰匙、皮包往桌面丟,癱坐在沙發上。牛皮紙袋裏的東西滑出來,掉落在地板上,她彎身拾起。是他的印鑒。袋裏還有那楝房子完整的產權資料。她沒有想到裏頭的東西會是這個,在燒烤店看到時,她急忙追出去,已經看不見他的人。

  我想,這會是妳想要的,是我最後能為妳做的。對不起,湘湘。

  裏頭附上一張紙箋,那是他的字跡。如果他真的知道什麼是她要的,為什麼……一直帶走她最渴望的?她低低歎息,拿起遙控開電視,太過寂靜的空間,總要有點聲音陪伴。

  她拿下耳環、手錶,進浴室洗完澡出來,電視剛好播到整點新聞。

  為您插播一則重點新聞。晚間八點三十分飛往三藩市的班機,在起飛三十分鐘後原機折返,機身在降落時意外爆炸,起火燃燒,目前已知五人重傷,一人送醫後不治死亡……

  她打開冰箱倒水,斷斷續續地沒特別認真去聽,直到「三藩市」、「意外爆炸」等字眼飄進耳裏,她停住動作,震驚地瞪著電視螢幕。他今天……說要去哪里?巴黎、曼谷還是威尼斯?好像……是三藩市……

  心一慌,打翻了水杯,玻璃碎片散了一地,但是她無心去管,慌急地由包皮裏頭翻找出手機撥號。

  「您的電話無人響應,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如不留言請掛斷……」

  打不通!

  她切斷、再撥。重複了十幾次,還是不通,她在語音信箱留了言。

  「以翔,聽到我的留言,拜託快點跟我聯絡……」她一開口,才發現聲音顫抖得不像話。

  她又撥了小羅的手機,這次很快被接起。

  「以翔?哪時的班機?我不知道啊,他最近沒有接任何Case,機票不是我訂的。」於是她拜託他幫忙聯絡,找到以翔請務必告知她一聲。她腦袋一片空白,完全無法多想,抓起鑰匙匆匆出門。

  另一頭,高以翔才剛睡醒開機,手機就響翻天。他接起來,對方劈頭就是一頓怒火狂飄。「高以翔,你他媽在床上和哪個野女人大戰?!幹麼不接電話!」

  他被轟得莫名其妙。

  「和周公戰啦!睡覺不能關機喔?」

  「你是睡死到閻王殿了是不是!發生事情都不知道!」

  「發生什麼事?」他坐直身,精神都來了。「今天有一班飛三藩市的班機出事,湘君以為你坐那班飛機,都快嚇死了,立刻就趕去機場查旅客名單,現在人應該已經到了。」

  他低咒一聲。「我立刻過去!」

  「等一下。」小羅喊住他。「要確認旅客名單,方法多的是,但是她第一時間就直奔機場,不浪費一秒鐘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你身邊。這女人對你真的是有情有義,你不好好珍惜,真的是笨蛋。」

  掛掉電話後,高以翔急忙到路口攔計程車,一路上聽她在手機裏的留言。

  「以翔,聽到我的留言,拜託快點跟我聯絡。」

  「以翔,我很擔心,如果沒事快回我電話。」

  「以翔,你不要嚇我……」

  「以翔,你在哪里……」

  「以翔……我愛你……」

  她留了幾通,斷斷續續,到最後只剩顫抖的泣音。他重複聽著最後一通,心房震顫悸痛。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她在說這句話時的絕望與恐懼。她說──以翔,我愛你。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這句話。他立刻按下回撥鍵,鈴聲在響兩秒後迅速被接起。

  「以翔嗎?」

  「對,是我。」另一頭,她重重吐出一口氣。「你沒事……」

  「嗯,我沒事。小羅都跟我說了,妳在機場嗎?」

  「對。你在……哪里?」

  「去機場的路上。妳在機場出口等我,我立刻就到。」

  阮湘君一看見他,立刻撲上前緊緊抱住,瞬間大起大落的心臟負荷不了,當下釋然地痛哭失聲。

  他嚇到了。「我沒事,湘湘,妳不要哭……」認識她十年,他沒看過她哭那麼傷心。

  她無法多想,只知道順從心意,牢牢攀抱的雙手怎麼也不肯放。

  「你……沒上飛機?」

  「沒有。我搭的是明天早上的班機。我爸說有東西托我帶去給我媽,所以先去他那裏住一晚。」

  「我……快嚇死了……」直到現在,身體都還微微發抖。

  「不要怕,我在。」他心疼地抱緊她,連聲安慰。

  綿綿細雨下了一整天,她急著出門,連傘都沒撐,淋得一身濕。

  他們一起回到那個住了十年的家,他替她擦拭濕透的頭髮。

  「妳這裏還有幾件衣服,我去拿來給妳換……」他起身,被她拉住。「怎麼!」

  來不及開口,她迎上唇,吻他。

  惶然的心尚未歸位,她需要一點保證,感受他的溫度,證明他依然存在。

  高以翔不是木頭,她如此主動、迫切,迅速挑起他體內沈澱的火苗,燎燒成熊熊烈火。

  他抱起她,回到兩人曾有過無數纏綿的床上,剝除一切阻隔,體膚寸寸廝磨、親膩貼纏。

  「可以嗎?」緊要關頭,他克制著,尊重詢問。

  她沒有回答,直接仰首吻掉他多餘的猶豫。

  他沒再遲疑,讓自己沈溺在她的濕潤溫暖中,徹夜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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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0: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繞了一圈,又回到這張床、這個男人懷裏。是宿命嗎?她似乎總是逃不開他,心還在,腳步繞著繞著,又回來。阮湘君睜開眼,環顧四周。這裏好像沒什麼變,桌上擺的書、床頭的音響、鬧鐘……連床單的花色都一樣。

  她擁被坐起,目光不經意被牆上那幅拼圖牆吸引,她震驚不已,淚霧瞬間模糊視線。

  懷抱空冷,高以翔醒過來,跟著坐起身,由身後環抱住她。「喜歡嗎?」

  她不可思議地回眸。「你花了多久的時間?」

  他明明就說那會拼到死,可他還是做了!因為她隨口的一句話,大費周章拼了一整面牆的拼圖。「那不重要,妳喜歡就好。」

  「喜歡,我很喜歡。」她吸吸鼻子,枕著他胸膛,與他一同觀賞。「為什麼……想用這一張?」

  「妳說要用一張我最經典的作品,我翻遍了世界各國拍下的照片,發現沒有一張比這個更經典。」

  那不是他發表過的攝影作品,也不是任何一張他得過國際大獎的傑作,而是今年春節與她去花東,她面海而立,海鷗掠水而過,長髮、裙襬隨風舞動,那一刻的她,很美。

  走遍天下,拍盡各地美景,才驚覺!

  他人生最美麗的風景,是她。

  再旖旎的風光,不及她回眸一笑,她才是他生命中的經典。

  「雨停了。」她偏頭望向窗外。那裏一直都擺了盆梔子花,淡淡的芳香隨著清晨微風飄散在房內,可是她明明帶走它了,現在的這一盆,不是原來的,卻很像。

  阮湘君感覺環在她腰際的手臂一緊。

  「妳……要走了?」

  「嗯。」上班時間快來不及了。

  她等著,可是他手臂一直沒放開。

  「妳……不能留下來,一定要嫁給他嗎?」他遲疑地問了出口,深怕她真拒絕他,連忙補上。「等一下、等一下,先別回答。如果一定要嫁的話,那新郎換人可不可以?」

  好,現在他不怕她回答了。她要是搖頭,就當是「我不嫁」,點頭的話,就當成「好,新郎換人」,雖然無恥也要硬拗。

  她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回身注視他,柔軟掌心輕輕撫過他臉龐。「以翔,你是我生命中第一個男人,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一個。」

  「那就不要改變,讓我繼續當那個第一和唯一。」他急切地道。「我無法讓妳當第一個女人,但我想要是最後一個,好不好,湘湘?」

  她看一眼床頭的鬧鐘。「你早上幾點的飛機?會不會來不及?」

  「不要管什麼飛機了!」他只想聽她的回答──等等!她這是在趕他走的意思嗎?他被拒絕了?

  「湘湘,妳聽我說。以前我一直覺得,用愛情來定義我們之間的關係太庸俗,戀愛我不是沒談過,一分手就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不過是兩個沒有關係的陌路人。我們應該是比愛情更重要、更永恆的,永遠也不會是陌路人。」

  「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們之間就沒有愛情,妳是愛我的,我也是,只不過差別在於就算我們之間抽離了愛情的元素,妳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湘湘,我很在乎妳,無論是基於愛情還是其他,妳都是我生命中無法分割的一部分,整整十年的歲月,我不相信妳可以如此輕易放掉。」

  「我知道我讓妳受盡委屈,比起徐靖軒,我真的很差勁,但是不管妳怎麼想、不管妳拒絕我幾次,我還是會一直不斷地問,問到妳說出我想聽的答案為止。」他接連著說了好長一串,不讓她有機會開口,心急得深怕不快點說完,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湘湘,對不起。」他吻了她一下。

  「請妳原諒我。」再吻一下。

  「留下來,再給我一次機會。」第三個吻。

  「我愛妳……」最後一次,深深吻到兩人幾乎喘不過氣。無恥也好,自私也好,他真的不想放開她。

  她撫上他忐忑惶然的面容,緩緩露出微笑。「我只是想說,如果來得及的話,我可以請半天假。公證結婚的話,半天應該夠吧?」

  他呼吸一窒,屏息問:「我可以假設……新郎是我嗎?」

  「當然是你。」直到聽見她確切的回應,他才發覺自己緊張得手心冒汗。他呼了口氣,撲倒她。「慶祝結婚,先來過洞房吧!」

  洗完澡回到房間,高以翔聽見她正面窗低聲講電話。

  「一言難盡,我回公司再告訴你,總之你先幫我請個假……我知道我在做… 謝謝你,靖軒……嗯,好,那明天見。」

  掛掉手機,回身見他只圍了條浴巾,不出聲地站在房門口。

  「請完假了嗎?走吧,出去吃飯。」他裝作若無其事,很忙碌地開衣櫥找衣服。

  「以翔,我!」

  「喂,妳那什麼表情!妳已經答應我了,我和他不一樣,是不會允許妳反悔的!」他搶在前頭說。

  「我不是要反悔……」

  「那就好。」打開衣櫥才想到。「糟糕……沒衣服可換。」全清光了。

  「沒關係,我去洗,家裏有烘乾機,一下就好了。」她說。

  高以翔拉回她,笑吻一記。「賢慧的老婆,真高興妳肯嫁給我。」

  他是不是……很不安心?動不動就抱她、吻她,像是怕她隨時反悔。

  她雙掌捧住他的臉,很認真地望進他眼底。「以翔,我不會離開你。」

  「嗯。」就算她覺得愧對徐靖軒,他也絕對不放手。「先去公證結婚,然後我陪妳一起去將房子退租,把東西都搬回來。」

  「你會錯過班機……」

  「等妳護照辦好再一起走,第一站先去看媽媽,至於接下來要去巴黎、曼谷還是威尼斯,妳來選,當作我們的蜜月旅行,好嗎?」

  「你……」她以為他是自在、不受拘束的,帶著她,飛不高,也飛不遠。

  他放開她,打開抽屜,拿出一封信。那是她留在信箱裏給他的最後訊息,看完之後,才會那麼心痛,那麼懊悔,驚覺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海鳥跟魚相愛,只是一場意外。

  海鳥愛不愛魚,我不曉得,但是魚很愛海鳥,她多想跟著他一起飛,卻只能在海平面仰望。

  可惜,魚沒有翅膀,海鳥不願留。

  帶著失望,魚潛回深深的海底,那才是她的世界。

  「啊!」看見那封信,她尷尬地捧著頰。

  留信只是遵守給他的承諾,她原本不預期他會看到, 料想她不在了,他也會離去,沒想到他記得她說過的話。

  「妳知道嗎?有一種魚叫飛魚,牠可以離開海平面飛好幾公尺遠。飛不高沒關係,重點是牠能飛,不是只有潛回海底這個選擇。」

  「我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很笨,如果妳願意跟我走的話,我為什麼堅持要一人單飛,兩方孤單?愛情與夢想本來就沒有衝突,只要我們有心。」她愛他,應該早點告訴他、甚至罵醒他都好,不要一個人愛得這麼孤單、那麼憂傷。

  只要她肯給他機會,他會向她證明,他們之間,絕對不是一場意外,他要的,是最美麗的永恆。

  ******

  他們的婚事決定得很倉促,不挑日子,當天公證完成,速戰速決。

  「如果妳想要一個盛大的婚禮,日後再補辦。」那些都可以慢慢來,最重要的是,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擁有她。

  公證完成當天,他立刻就去幫她整理物品搬回來,若不是她堅持要跟徐靖軒打聲招呼,真想拐了她就跑。

  她在屋裏整理物品裝箱,兩個男人就站在門外。

  「你這個人真卑鄙。」徐靖軒坦言指出。湘君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好說。」高以翔一點也不慚愧,自己心愛的女人,極力爭取有什麼不對?虧欠她的,他會用一輩子慢慢補償,有機會不把握才是笨蛋。「我不管你怎麼想,湘湘已經是我老婆了,請守好同事的本分。」。

  徐靖軒有趣地挑眉。「湘君沒跟你說?」

  「說什麼?」他瞇起眼。不對,這人神情有鬼。

  說他根本是幌子,讓她能毅然決然地離開高以翔。

  不過他不打算點明,以免這男人又肆無忌憚,吃定了她。

  「說你最好看緊她,別讓她再受委屈來找我,否則結了婚還是可以離婚,我一點都不在乎。」

  「……」想都不要想!

  他忿忿然轉身要進屋──

  「高以翔。」對方冷不防喊住他。「湘君很愛你,不要再把她一個人丟在空蕩蕩的房子裏,懷了孕還要自己為生活忙碌張羅,身體虛弱到連孩子都保不住,昏倒在血泊裏一整天沒人理會。湘君不怪你,你真的可以原諒你自己?」他步伐頓了頓,沒回頭,大步進屋。

  ******

  第一次以媳婦的身分去見婆婆,出國前一晚,阮湘君失眠,整夜緊張到睡不著。

  隔天,她暈機了,吐得一塌糊塗,臉色蒼白。

  這是她第一次坐長途飛機,平時也不會暈車、暈船,根本沒人料想得到她會暈機。

  她想,高以翔一定尷尬死了,座位附近的人都在偷瞄他們。

  下飛機後,高以翔讓她先靠在他肩膀休息,等好一點再出機場搭車。

  他打開礦泉水讓她喝兩口。

  「很不舒服嗎?」她搖搖頭,臉埋在他胸前不說話。

  他摸摸她的髮,臂膀將她圈在懷裏,柔聲道:「閉上眼睛休息一下,睡著也沒關係,我們不趕時間。」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他口袋裏的手機響起,她聽見他壓低嗓音說:「媽,沒事,飛機沒誤點,湘君有點不舒服……妳來接我們?好,我知道了。」

  結束通話,他輕拍她臉頰。「湘湘,媽在出口等我們。」

  結果,第一次拜見婆婆,竟然是在她臉色蒼白、暈機暈到滿腦子糊成一團的情況下,更別提要兼顧什麼雍容得體的應對、賢慧大方的形象了。

  她甚至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天,連晚餐都沒有在餐桌上跟大家一起吃,別說向婆婆請安問好了,最後還是丈夫親自端著晚餐進房來伺候她。

  「怎麼了?」摸摸她汗濕的額頭,見她異常沉默,垮著一張臉。關切道:

  「媽有沒有很不高興?」

  「為什麼要不高興?」他回得莫名其妙。

  「我今天很糟糕……」

  「暈機而已,哪有什麼糟不糟糕。我第一次坐飛機也暈,知道那滋味有多難受。」他這麼安撫她。

  所幸,婆婆就像他說的,並不拘泥小節,住下來的這幾天,帶著她四處遊玩,要離開了,還送她一套首飾,她看出價值不菲,不敢貿然收下。

  「這是我當婆婆送媳婦的見面禮,感謝妳對我們家以翔這麼好。這輩子要是沒有妳愛他,他一定會很孤單。」

  婆婆還說:「既然結了婚,看看能不能快點生個小孩,讓以翔有點當人丈夫的樣子,都三十四歲人了,還這麼不定性。」

  「這個……」她為難地看了不遠處的丈夫一眼。

  他一直有在做避孕措施,她想,他應該是還不打算有小孩。

  他們的下一站,原本是預計前往巴黎。但出發的前一天,情況更糟!她MC來了。

  第一天,他們哪里也沒去,整天耗在飯店裏,因為她痛得臉色發青,完全下不了床,還想去哪里玩?

  以翔直皺著眉頭,她不想讓他掃興,第三天情況稍稍好轉,陪著他遊了趟塞納河,結果回到飯店,當晚便發燒、盜汗,把他嚇壞了。

  看她身體這麼虛弱,他當下決定提前返家。湘湘目前的狀況不適合遊玩,她需要的是熟悉安穩的環境,讓她能夠充分休息。

  回來的當天,她更沉默了。「海裏的魚,果然還是無法飛翔……」低喃聲極輕,一直抱著她沒睡的高以翔還是聽到了。

  「妳在說什麼鬼話?」

  「我只是想,這讓你很困擾吧……」處處都要考慮她,在她的羈絆下,真的飛不高,也飛不遠了……

  「沒這回事。」他皺眉,想起這會讓她誤解,旋即又舒開眉頭。「知道有暈機的情形,下次就曉得要先吞避暈藥了。生理期的抵抗力本來就比較弱,等妳身體狀況允許了,要玩隨時都可以。我不是困擾,只是擔心妳的身體,妳不知道妳那時連唇色都發紫了,以前生理期也沒看妳痛成這樣,明天我陪妳掛號看個醫生,不然我不放心。現在,立刻閉上眼睛乖乖睡覺,不要想一堆有的沒的。」

  「嗯。」她又朝他懷裏靠近一些些。「以翔……」她喃喃低噥了幾個字後,聽他的話閉上眼睛,安心沈入夢鄉。

  他柔柔笑了,輕吻她額心。「我也是。」

  很愛、很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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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巧克力囊腫?你說她生理期會痛到差點昏過去,是因為這個什麼見鬼的子宮內膜異位瘤?」什麼經血逆流、子宮內膜組織形成囊腫、隨著經期來潮分泌的血水不斷長大……他聽不懂啦!

  「有改善的方法嗎?她看起來真的很痛。」高以翔比較關心這一個。

  「你們有生小孩的計畫嗎?如果可以的話,儘快讓她懷孕。」醫生如是說。

  「你管我要不要讓她懷孕。」他本能地答。這醫生也管太寬了吧?

  「因為停經是去除內膜異位最有效的方法。另外,懷孕可以增加黃體素,刺激內膜組織,十個月後小孩子生出來,內膜萎縮,被免疫細胞清除掉,聽懂沒?」醫生嗆回去。

  「……懂了。」他悻悻然點頭。「只能這樣嗎?」

  「不然就是長期服藥控制了。目前囊腫不大,是沒到開刀的必要,可以再觀察一陣子看看。」

  吃藥、挨刀,聽起來似乎都不是頗理想的選擇。高以翔沈思。

  「另外,我看她之前的病歷曾經流產過,這對女孩子的身體很傷,不好好調養的話,體質會更差。」

  「我明白了,謝謝醫生。」

  洗完澡出來,房裏的她盤腿坐在床上,照片散了滿床,她正分類擺放,眼看厚厚一迭相本又要滿了。她呀,對他的作品比什麼都還認真在看待,收藏得妥妥當當。他跟著上床,由身後摟住她,親吻她的脖子,親昵低喊:「老婆!」

  「別鬧。」她怕癢地縮了縮脖子。「我在整理相片……」

  「別看相片了,那些我可以帶妳親自去看,現在妳只要看我。」輕輕含住她耳垂,挑逗的雙手覆上胸房,曖昧搓揉。

  「老婆、老婆、親愛的老婆!」

  她倒吸了一口氣,被他親暱的呼喚喊得心房暖暖甜甜,又被他浪蕩輕佻的勾誘弄得渾身酥軟無力。

  高以翔扳過她的身子,欺身將她壓進床褥,迎頭便是火辣辣的熱吻。

  「相片會壓到……唔……」他完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纏吻的同時,已迅速又有效率地剝除衣物。

  這具身軀他已經很熟悉了,他知道怎麼做可以讓她快樂地顫抖,在他懷中忘形地呻吟。他不急著宣洩自身情欲,而是先讓她獲得滿足。感覺她在指掌的挑弄下得到首度的高潮,他這才挺身進入,與她親密結合。這個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要珍惜一輩子的物件,所有的考慮都將以她的安適為前提,只要對她好的事,就沒什麼好猶豫。

  她嬌喘,難以抑止地呻吟,在他的攻佔下,意識昏亂迷眩,彷佛置身海面,隨波起伏跌落,尋不著定點,堆疊的歡愉一波高過一波,幾乎令她無法承受,無助地啜泣、攀附他。

  「以翔!」

  「我在。」他心憐地摟緊她,吻去她眼角喜悅的淚水,迎向她,將兩人推向最後的極致。

  從絢爛中回歸現實,她調整呼吸,歡愛後的聲調綿軟無力,極媚。「你……剛剛……在裏面……」

  「對,在裏面。」他仍未離開她的身體,溫存抱著,眷戀細吻妻子秀雅的容顏。「可是……避孕藥全被你丟了。」後來也就沒再買。「不准妳吃!」她的體質那麼排斥避孕藥,還敢吃?  

  「可是……這幾天危險期……」

  高以翔啄吮了下她仍想發言的嘴。「湘湘,我們生個BABY!」

  「啊?」她愣愣地張大嘴。「為、為什麼?」他不是說,暫時還不想有小孩嗎?怎麼……

  「不為什麼。先把妳的身體調養好,健康狀態如果適合生寶寶的話,就努力看看。妳不想當媽媽嗎?」

  「想……」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啊,怎會不想?有她的男人、她的孩子,她的……家,那是她渴望得心都發疼的幸福。

  「那就沒問題了。」醫生說,子宮內膜異位比一般女人更不容易受孕,但他還是決定試試看,畢竟開刀或長期服藥對她都不好。

  心頭有了定見,他開始覺得,或許生個娃娃也不錯。

  「……真的假的?有這麼神奇?」一覺醒來,沒看見枕邊人,阮湘君一路尋至廚房,丈夫肩上夾著手機,不曉得在和誰通電話,兩手同時忙著和鍋碗瓢盆對抗。另一頭不曉得說了什麼,他又抓一把甘草丟下去。

  「甘草可以多放一點吧?這些中藥看起來就是很苦的樣子,我怕湘湘喝不下去……喔。可是老爸,你要不要問一下那個三嬸婆,有沒有比較不苦的?」

  另一頭不知道罵了什麼,他悶悶地回道:「好啦好啦,知道啦!又沒有人規定藥膳一定得這麼苦,三嬸婆說的最好是真的……」

  停了一會兒,他笑出聲來。「說的也是,她家從大寶到八寶,我每次都會聯想到八寶粥……八十多歲還健壯到可以去爬山,好像真的不該質疑權威……好啦,等湘湘身體調理得圓圓潤潤、健健康康,再生個孫子給你玩。」他切斷通話,將手機往旁邊隨手擱置,開始和手邊的中藥奮戰。他不是一個擅廚藝的男人,平日也不常下廚,調理食物的動作不算流暢,但也不到燒房子的地步。

  偶爾興起,他會照著食譜玩玩看,她生理期不適時,廚房就變成他的天下,如果不特別要求美味的話,味道其實還可以接受。

  她的男人在廚房為她費心張羅……一陣熱流汨汨地在心房流動,那是幸福的滋味。

  她無聲上前,雙臂環抱住他腰際。

  他低笑,回眸瞥了眼將臉埋在他背後纏膩的妻子。「醒啦?」真像小孩子,睡醒就撒嬌找人抱。

  「我不怕苦……」模糊的低噥從他背後傳來。

  他看了看燉煮中的藥膳。「那很好,晚點記得喝光,我請爸去問一個遠房親戚的,說對調理女人的體質有幫助。」

  「嗯。」再苦她都喝,她想健健康康的,替他生小孩。

  ******

  高以翔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猛,就在第三次陪她定期回診的時候,醫生告訴他──

  「恭喜,高太太懷孕了。」

  「啊?」已經做好受孕困難的心理準備,怎麼一個月而已,說要懷孕就懷孕了,一輩子沒那麼心想事成過,要是買樂透也這麼準就好了。

  「看來你們已經做好選擇了。」

  「當然。」吃藥、開刀和生小孩,再笨都會選生小孩,連考慮都不必好嗎?

  「想看看你們的寶寶嗎?」

  醫生掀開布幔,他走向躺在診療床上的她,伸手與她手指交握,無聲分享初次孕育生命的感動。螢幕上有個小白點在移動,醫生告訴他們,那個就是小寶寶。「好小……比一隻小蝌蚪大不了多少吧?」醫生涼涼地掃他一眼。「他本來就是小蝌蚪變來的。」

  「……所以九個月後我老婆會生出一隻青蛙嗎?」

  阮湘君笑打他一記。

  照完超音波,高以翔替她擦掉肚子上的藥劑、拉好衣服,這才扶著她走出診療室,向醫生請教接下來照顧孕婦的細節。

  回到家後,他找出被她壓在衣櫃最底層的紙箱,將嬰兒海報貼上,古典音樂CD擺在床頭每晚當睡前晚安曲聽,「與寶貝共存的300 天」他已經看一半了。

  高以翔要認真起來,執行力也是挺驚人的。

  她微笑地想,摸了摸還很平坦的肚子。

  上一次,寶寶來得突然,他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連超音波都來不及照,就失去了。這一次,身邊有他,什麼事都替她打點得好好的,什麼都不用她煩惱。「寶寶,你放心,爸爸在唷!」想起電鍋裏還有雞湯,他交代今天得喝完,她掀起被子下床,靠近廚房時聽見他在陽臺收衣服,一邊講手機。

  「……我不是跟你說湘湘懷孕,我暫時不接任何工作……是嗎?好,那我晚點過去找你,見面再說……湘湘?應該還在睡吧,懷孕以後有點嗜睡,讓她睡飽一點,你那些屁話不聽也罷,以免影響我兒子的胎教。」

  不理會另一頭的抗議,他直接掛電話。

  她直覺反應,在他進屋前回床上躺下,假裝什麼也沒聽到。

  不一會兒,他進房來,左手抱衣服,右手端瓷碗。

  「醒來正好,雞湯先喝完。」

  她安安靜靜喝雞湯,他就坐在旁邊折衣服。

  「對了,小羅剛剛打電話來,說有事找我談,妳要跟我去還是在家休息?」他不經意地提道。

  她心房一緊,仍是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你去吧,我想在家看看書。」

  「那好,晚餐我會買回來,妳有事就打個電話給我,知道嗎?」

  「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

  「孕婦和小孩子沒什麼差別。」都是需要小心翼翼地呵護,半點閃失都禁不住。

  將折好的衣服疊進衣櫃,俯身吻她額心一記。「那我出門嘍!」

  他走了後,阮湘君倒回床上,對著一室的空寂歎氣。

  仍是太勉強了嗎?他這一次又要去多久呢?

  高以翔回來時,大約是晚餐時間。整間屋子一片黑暗。

  他對著一室暗室皺了皺眉,放下提在手中的便當進房察看。

  「湘湘?」他開了燈,俯視蜷臥在床上的身影。她畏光地瞇了下眼。「什麼時候了?」

  「七點半了。」他伸手摸摸她額頭。「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她搖頭。

  以為記憶淡了,一直到剛剛才發現,陰影始終存在。

  他不在,她不敢下床、不敢亂動,連開燈都不敢,上一次孩子就是這麼沒了的,她其實……很害怕。

  「我買了便當,出來吃一點。然後我有點事情順便跟妳商量。」

  下床穿鞋的動作一頓,她不發一語地點頭。

  高以翔張羅碗筷,一面告訴她:「剛剛我去找小羅,他想替我辦個十年有成的攝影展,妳知道的,這個人老把我當搖錢樹,滿腦子都是錢……」

  「攝影展?」

  「對,不過他的構想我有點意見。他想展出的是我從未對外發表的那些作品,而且主題非常之無腦。」

  「什麼主題?」

  「妳!」

  這十年,從出遊到日常生活,倒是真的拍了她不少,總在她的一顰一笑一回眸間,極自然地就有按快門的衝動。

  「我很無腦?」

  「當然不是。」又不是今晚想睡地板。

  「是他定的主題名稱很無腦,什麼「鳥與魚的愛戀」之類的……」

  所以這個十年有成,指的當然是成就愛情

  「噗、咳咳咳!」她被飯粒嗆到。

  高以翔替她拍背,一臉無奈。「看吧,連妳都噴飯,有夠無腦。」

  「不是……」她一臉尷尬,臉紅得要命。「你到底都跟他說了什麼?」

  連鳥與魚都知道!

  「就……之前妳要嫁給徐靖軒,我看到妳留給我的信……情緒很緊繃……唉喲,那不是重點啦!他說我們結婚的事沒幾個人知道,後來妳懷孕,想補宴客又怕妳太累,小羅說,趁這個攝影展可以對外公開喜訊,展覽入口就擺婚紗照,我跟他說要回來問問妳的意見。」說到這個,她就想笑。

  拍婚紗照時,負責替他們拍攝的攝影師應該是甫入行的菜鳥,拍到一半,高大攝影師看不下去,職業病發作,自己跳出來掌鏡。

  除了兩人的甜蜜合照外,新娘獨照的部分全是由新郎自己拍攝。

  沒有人比他抓得住心愛女人的神韻風采,每個角度盡是深情。

  事後他辯稱:「拜託,我也想給他面子,可是我美美的新娘被他糟蹋成這樣,實在是忍不住啊!」

  撇開老王賣瓜的嫌疑,她得說,在他的鏡頭下,她真的!美、很、多!

  高以翔研究她唇畔帶笑的神態。「妳這表情,是代表願意賤賣妳的肖像權嗎?」

  「自己的老公,哪是賤賣?」

  「……好啦,我承認小羅這個點子其實不算太斕。」中國人生性浪漫,以深情為主題的展出,比其他更容易造成迴響,他只是──不想與別人分享她,這十年的點點滴滴,都是他獨有的。

  「還有,」他放下碗筷,表情相當嚴肅。「妳現在懷孕,請長假在家裏安胎,我的工作性質又無法長期待在家裏,所以!」

  「你、意思是……」

  此話一出,留意到她身體一僵,他伸手摟過她,安撫地輕拍。「我說,妳願不願意把工作辭掉?有一家出版社跟小羅接洽過,以後我們可以一年出一本旅遊方面的攝影書,我拍照,妳撰文,妳文筆比我好一百倍。妳覺得怎麼樣?」

  她有沒有解讀錯誤?他現在是在說……「所以我在想,我再也不會留妳一個人下來,我去哪里,妳就在哪里,妳想回家的時候,我們就回家。」

  「這樣可以嗎?如果妳覺得不好的話,我們可以再商量……」

  「不,我覺得很好。」她急忙道。他呼了口氣。「那就好。我們以後一年出國一次,其他時間就在家裏陪小孩,想逍遙的時候就把小孩丟給他爺爺,有人巴不得含飴弄孫。妳現在專心安胎,我會一直在妳身邊,妳什麼都不要想,知道嗎?」

  「嗯。」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領會這男人對她的愛情。他一直在調整步伐,期望與她同步。

  或許,海鳥跟魚相愛,不是只能有遺憾收場的結局。

  魚,即使飛不高,也能飛;鳥,縱然在天際翱翔,也有棲息的時候,牠會適時收起羽翼,不讓自己飛太遠,回不來。

  只要有心,沒有什麼不可能。

        
        尾聲

  「把拔、把拔肥來!」打開門,軟軟的小肉球朝他飛撲而來。

  高以翔一把抱起。「嘟嘟,你又變胖了!」

  「昱昱!是昱昱啦!」肉肉的小手掌拍打他,堅持為自己正名。「明明就胖嘟嘟啊!」他擺出一臉不解。

  「昱昱!」很用力地重複,生氣地再拍一下。

  高以翔大笑,抱高小肉球轉圈圈。

  「老婆,妳今天又餵了他什麼飼料?」真的該減肥了,有夠重。

  「什麼飼料!」廚房裏頭的太座大人聽見,瞪了他一眼。「好好好,不是飼料,是肥料。」

  「高以翔!」她笑斥。

  幹麼老是把自己的兒子形容得不是家禽就是植物,這樣他當爹的有比較光榮嗎?

  炒完最後一道青菜出來,他正窩在另辟的遊戲空間陪兒子玩啟發智慧的小玩具,父子倆每次膩在一起都超快樂,玩很瘋。

  兒子愛死了他把拔,每次只要聽到他專屬鑰匙的鈴鐺聲,就會快樂地直喊:「把拔、是把拔!」一路沖去開門。

  兒子剛出生的那一年,他還是時常帶著她四處旅行,每逢假日或想玩的時候,就把兒子塞給他爺爺、小羅,到後來發現徐靖軒根本只是假想情敵,他連徐靖軒都利用得很徹底。

  然後有一回,報應就來了,牙牙學語的小娃娃居然當著他的面喊徐靖軒「把拔」,刺激得他當場晴天霹靂。後來足足有一個月,每天和兒子形影不離,諄諄教誨不可認賊作父。終於拐到人生第一句「爸爸」後,自己像呆瓜一樣傻笑一整天。

  愈到後來,他們待在家裏的時間愈長,他幾乎逮到機會便往家裏窩,和兒子膩在一起,玩些旁人看不懂、只有他們知道的小遊戲,說些沒人聽得懂,他們卻樂在其中的沒邏輯對話。

  到後來,他甚至只接國內廣告公司的case ,走商業路線對他來說並不為難,重要的是可以每天回家逗兒子、抱老婆,現在換成是他離不開家了。

  他說,要旅行的話,也許等孩子再大一點,全家人再一起出國玩。

  高以翔幫兒子洗好手抱上餐桌,上前去幫忙添飯,順口說──

  「老婆,我們再生一個好不好?」他還想要個女兒。

  阮湘君嬌媚地斜睨他一眼。「當初是誰指著爸的鼻子,信誓旦旦說,不管是男是女,只生這一個,再多自己生?」當初會讓她懷孕,是想用生產來改變她的體質,否則他原是沒計畫要那麼快有小孩的,沒想到兒子出生後,他自己比任何一個人都還要寶貝昱昱。

  「嘟嘟會寂寞。」他一點也不心虛地說,把責任全推給兒子,絕不承認是他愛上孩子童真的笑聲、稚嫩娃娃音喊把拔的感覺。

  他也沒想過自己會那麼愛孩子、那麼眷戀現今居家的感覺,可他想了想,讓孩子純真的笑語填滿屋子,似乎不錯。

  不飛,其實日子也可以過得很多采多姿,原來他是不排斥安定的,只要給他滿滿、滿滿的愛,讓心靈充實不空虛就可以。

  「是昱昱!」小小背後靈始終如一地糾正。

  耳朵那麼尖。「好,昱昱。」回頭敷衍兩句。

  「昱昱想要弟弟還是妹妹?」阮湘君溫柔笑問。

  「要哥哥!」哥哥會保護他,幫他打壞人喔!

  「笨蛋,來不及了,你只能選弟弟或妹妹。」他老子很幸災樂禍地說。

  「喔。那弟弟。」退而求其次。

  「妹妹啦!」當老子的不滿。

  「弟弟!」固執堅持。

  「高嘟嘟!你是生來忤逆我的嗎?」不孝子!沒有一次服從他的!

  「昱昱!」

  「你說妹妹,我就叫昱昱。」

  父子倆爭辯不休,她帶著微笑,進廚房將最後一道湯端上桌。

  以翔真的改變了很多,要在三年前,誰也無法想像,這像風一樣不受拘束的男人也做得來居家好男人。

  小羅私底下對她說──

  「一直以為以翔把妳吃得死死的,沒想到原來妳才是狠角色。」

  就在某一天,童年模糊的記憶閃過腦海,她忽然記起巴哥鳥和小兔子最後的結局。小兔子送走後,愛飛、愛玩、愛叫、愛啄兔毛的八哥鳥突然也像生病了一樣,完全沒勁了,每天、每天地望著門口,主人抱著小兔子離開的那個地方,像是期待有一天,小主人能由那裏再將小兔子抱回來。

  沒有了小兔子,無法啄牠的毛跟牠玩耍的八哥鳥,很不開心。

  原來,被徵服的,是八哥鳥。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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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1:36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一《另一個十年》

「你現在——還愛她嗎?」
阮湘君小孩滿月了,請了幾個交情較深的親友吃滿月酒,徐靖軒受邀去了,女主人的丈夫從頭到尾像防賊似的,不讓他與妻子多做接觸。
他心裏暗覺好笑,對男主人的敵意並不怎麼在意。如果這樣的危機意識,能讓高以翔多珍惜湘君一些,別再輕忽她,他很樂意當那個活道具。
「不要告訴他真相。」得知她決定重回那個男人身邊時,他這麼告訴她。「如果你真的沒有辦法離開他,那麼就別讓他覺得你會無條件永遠在那裏等他,任他予取予求地輕忽你。」
「以翔不會——」
「我也是男人。」至少比她懂男人的心態。「湘君,聽我這一次。」
她就是太傻,真誠地、毫無保留地愛,學不會在愛情裏耍手段,但是對男人而言,有時候適時的壓力與競爭是必要的,女人太乖巧不是好事。
他曾經也因為這樣,輕忽了一個女孩心裏最真實的感受……
「好。」她答應了,永遠不告訴以翔,她和徐靖軒從來沒在一起過,也不是那樣的關係。
回到家,沖了杯濃茶醒酒,徐靖軒安靜佇立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想起稍早前阮湘君問他的話——
「我很像她嗎?」
「什麼?」他一愣。
「不然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難道不是移情作用?」
移情作用嗎?他答不上話。
「你現在……還愛她嗎?這句話我很早以前就想問了,十多年的光陰不算短,你一直沒有發展其它戀情,是為了贖罪,還是——心裏始終有她?」
他沒有回答她,因為高以翔正往這裏走來,他笑笑地說:「如果某人對你不好,我一直都在。」
她好笑地瞪他一眼。真演上癮了你!
他可以對任何人演戲,但是夜深人靜,面對無法欺騙的心,答案他在清楚不過。
初次見到湘君,她眉眼間似曾相識的神韻令他心房一悸。
她很堅強,初來時什麼都不懂,狀況頻頻,他替她收尾善後,她犯了錯時明明眼中滿是無助倉皇,卻忍住不哭的模樣,更是像極了那個人。
當她說,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想吃片巧克力餅乾時,他耳邊也重迭著另一道聲音。
醫學研究指出,巧克力可以抗憂鬱,你不知道嗎?
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啦!你做給人家吃……
依稀仿佛,又聽見那女孩嬌甜的嗓音,賴著他撒嬌。記憶中的女孩,很特別,難過時,臉上笑容愈燦爛,開心時反而會流淚。
遇上湘君時,那一瞬間的心悸,讓他以為,他可以再愛。
卻到後來才悲哀地發現,那只是移情作用,他一直在湘君身上尋找那女孩的殘影,所以憐惜、保護、忍不住想對她更好的心情,只是潛意識裏想補償對那女孩的虧欠。
他從來,從來不曾真正讓那段最初的愛戀,走出心房。湘君的十年等待,換來的是擁抱幸福,他的十年等待,換來的只是遺憾追悔。
不知哪來的衝動,他拿起手機,撥出那串熟記在腦海裏不曾忘卻的號碼,低低開口——
「好久不見,宛心,你過得不好?我……很想你。」
即使耳邊回應他的,永遠是一成不變的機械女音——
您撥的號碼無人使用,請查明後再撥……

原本是美好的周末假期,誰能告訴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大清早,腦袋還沒完全清醒,懷中就被塞來一團軟軟的小肉球,肉球的製造者還極度無恥地對他說:「我們要去海邊小木屋過兩人世界,嘟嘟就拜託你了!」
搶了人家的新娘,假日還得要「據說」被搶了新娘的倒黴男人幫他顧小孩,此等行徑會不會太得寸進尺了點?
湘君一臉抱歉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當下他便完全認命了。
尿布奶瓶擺在桌上,懷中包成小企鵝的人球娃娃正張大眼與他四目相望,流淌童涎,好無辜地沖著他咧嘴笑。
一次、兩次、三次,次數一多,也就習以為常了。
他想,湘君應該是露餡了,否則高以翔對他不會是這種態度。早該料到的,她哪里是高以翔的對手,要她耍愛情心機,根本沒那種城府!
他抱高小娃娃。「走,昱昱,我們去公園玩!」
小娃娃開心地拍拍手,啾了他臉頰一口,早和他混得熟到不能再熟。
這高以翔,老把兒子往他這裏丟,要是以後兒子不認他老子,就不要哭給他看!
單手抱娃娃,鎖好了門,徐靖軒偏頭瞧見隔壁出租的紅紙已撕,心想,房子應該又租出去了,不知新鄰居會是什麼樣的人?
十個月大的小昱昱活潑好動,剛學會走,已經無法安分待在大人臂彎中,老是動來動去愛四處探險,和他爹一個樣。
他放下小娃娃,任他在小小的電梯裏蹦蹦跳跳,一聽到要出門就興奮的要命,電梯門一開便迫不及待往外跑。
「昱昱,你小心不要——」
話還沒說完,小肉球撞上正走入大樓的女子,女子低頭,露出微笑,彎身張開手臂,任小娃娃搖晃不穩的身子撲到在她懷中。「好可愛的寶寶,把拔呢?」
「把、拔……」聽到最近常接觸的詞彙,牙牙學語的小娃娃獻寶似地重複,回身飛撲,好親愛地依偎。
「把把把、拔——」
徐靖軒接抱住,怔楞著。
女子仰首,對上他的視線,愕然。
「宛心……」
「啊!」片刻錯愕過後,他淺淺微笑。「好久不見。這是你兒子嗎?好可愛呢。」
兒子?!
他猛然回神,急急解釋:「不,他——」
「宛心,怎麼拿個東西這麼久?」外頭,等得不耐煩的男人降下車窗,揚聲喊她。
「抱歉,我男朋友比較沒耐性,不跟你多聊了。」她急急說道,快步進電梯,步伐有些倉促淩亂。
「宛——」張了口,又咽回,沉默目送她消失在電梯門內。
男朋友……
這樣,他很能說什麼呢?

初戀男女朋友重逢時,該是什麼樣的場景?
電影、小說演得太多,浪漫唯美的劇情賺了多少人眼淚,但是現實生活中,那是長長的十年歲月,如何能期待對方守著最初的愛情,等待前緣重續?
他苦笑。
是啊,不然他還期待什麼呢?她早就不是他的了,這他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哥,你還不睡?」徐曼儒半夜起來,見他倚靠在陽臺邊,問了一句。
「一個人想點事情,你去睡,別管我。」
「喔。」徐曼儒也沒多問,喝了茶又回房補眠。
街燈照拂在晚歸的身影上,他垂眸,看見樓下纏綿吻別的身影。

她是那種談起戀愛,就會全心全意、為那個男人犧牲奉獻的個性,以前老愛膩在他的住處不回家,分別時總要再三索吻,有時候他會念她兩句,要她認真過生活,人生不是除卻他就沒別的了……
她會聲音甜甜地回他:「就很愛、很愛你嘛,我也沒有辦法啊。」
一直到後來,與她分開了,他才發現,要找一個用全部生命、認真去愛的女人,有多麼不容易。
那個女人,曾經無條件愛她、遷就他,幾乎拋卻了自尊地迎合他,他卻不曾正視過她溫柔笑容的背後,愛得有多委屈、多卑微。
就連他開口要她拿掉孩子時,她都還能撐著笑對他說:「好,聽你的……」
她總是在聽他的話,不曾反駁過,他卻從沒去想,她是不是也希望他聽聽她怎麼說?
他其實和高以翔沒什麼分別,都是混蛋。
街燈下擁吻交纏的身影分開,不一會兒, 他聽見隔壁傳來開門聲。
他閉上眼,緩慢滑坐在地板上,將臉埋進掌中。
一個月前,她搬入他隔壁的空屋,一個月來,他看見無數次她與那個男人出雙入對的身影。
她現在有了新的戀情,有一個疼寵她、懂得珍惜她的愛情的男人了——
而他,十年等待的盡頭,是遺憾。

〈番外篇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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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6 19:01:56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二《另一種征服》

她不喜歡乳臭未乾的死小孩。
尤其是明明沒斷奶還硬要裝成熟,以為自己多酷多帥氣,其實淨做幼稚行為的死小孩。
就像她家隔壁那個。
從小,左鄰右舍對她只要誇獎的份,說她聰明、懂事、有教養,很自然地,隔壁那個就和她形成強烈的對比,常常被放在同一個天平上,成為鄰里間閑暇談論的話題。
「那個韻韻啊,真是個有氣質的小淑女,不像楊家那個野孩子。他媽媽也真是的,都沒有在教,任他調皮搗蛋……」
「韻韻愈大愈漂亮,楊家那個小孩老是喜歡欺負她,是看不慣人家好嗎?真是的!」
「韻韻真聰明,聽說這學期又拿第一名獎狀了,楊家那個小孩不是跟韻韻同班嗎?怎麼每學期成績吊車尾也不會不好意思……」
這些話,從小就聽慣了,相信同齡、同班又住得近、理所當然被放在一起品頭論足的「某人」應該也不會少聽到哪里去。
確實,這些話聽起來不是太舒服,因此她會被某人怨恨,視為眼中釘時時尋釁,似乎也容易被理解。
她自認錯不在她,她無法控制別人的嘴,爸媽聽到那些話也會厚道地適時阻止,街坊間婆婆媽媽其實也只是閑聊,沒什麼惡意,真要深究,他自己的行為也為人詬病,否則又怎會如此?
不過他似乎不 這麼想,從他報復惡整、處處與她過不去的行徑便可看出。
國小一年級時,他的座位在她後面,老是鬧她、扯她辮子、用筆尖戳她的背,害她無法專心上課,他就跟全天下的頑劣男童一樣,常常擾亂秩序被老師罰站。
國小二年級時,換了座位,他被老師調到最角落,以免老是影響別人,然後他的欺負行為變成當她的面將她打掃的區域弄髒,害她重掃一次。
國小三年級時,他吃定她不愛告狀的個性,每次都在午餐時間搶她的便當吃。
國小四年級時,他變本加厲,時時將她的腳踏車放氣,害她沒辦法回家。
國小五年級時,他偷走她的作業簿,害她交不出作業被老師罰,生平第一次在求學生涯中被打手心,就是拜他所賜……
一年又一年,他的行徑俞形囂張,升上國中後,她聽聞他與幾個不良少年鬼混,也幾次目睹他和一些校外人士聚在一起抽煙,她沒理會,繞道而行。
一直以來,她總認為他不是真的那麼壞,他曾經也有過很純真的一面。
但之後陸陸續續聽到他逐漸偏差的行為,逃課、打架、鬥狠、亂搞男女關係,漸漸地,她不這麼肯定了……

晚餐開飯之前,她拎著一袋垃圾出來倒,回程時才留意到坐在圍墻上頭的人。
每次進出家門一定得經過這裏,而他總是坐在自家圍墻上,拿一堆有的沒的物品扔她,剛剛出來時夜色太暗,他又不出聲,一時竟沒發現。
他一個人,安靜地抽著煙,依舊是那副睥睨天下、對什麼事都滿不在乎的任性姿態,但她就是留意到他隱抑在眼底的一絲陰霾。
楊阿姨不太自律的私生活,在鄉里間已經不是秘密,對這淳樸的小鎮風氣而言,無疑是驚世駭俗,連帶當兒子的都抬不起頭來,介于感情融洽的鄰舍間,這對母子的存在特別突兀,格格不入。
只要她帶男人回家,兒子就會被趕出來。
他們剛搬來的時候,他好像才五歲多一點點吧,家家戶戶用晚餐的時間,他一個蹲在門外挨餓,很可憐的樣子……
她可以不理會,也不覺得自己有理會的必要,這些年他對她的欺辱行為,記恨一點的女生舊仇都可以堆得比喜馬拉雅山還高,但——
她停下腳步,說了自己下一秒一定會後悔的話。「楊奕辰,要不要到我家吃晚飯?」
對方有些意外,熄了煙蒂跳下圍墻,眼中隱隱跳動一絲火光。她立刻驚覺對方意圖,迅速抽身。「當我沒說——」
才剛移動腳步,對方攫住她的臂膀,將她扯了過來,待她反應過來,人被困住圍墻與他之間,唇瓣被過重的力道銜吮住。
她瞪大眼,雙手推拒,無法動搖他強悍的力道,只好緊閉雙唇,不為所動。
可他似乎依舊能夠自得其樂,啄吮、啃嚙、以唇舌描繪她美麗的唇形。
「你夠了沒——唔!」舌尖乘隙探入,似乎篤定她狠不下心咬他,大大方方品嘗唇腔之內每一寸甜美,將她的閃躲當成唇齒纏綿間的調情嬉戲。
「承認吧,你喜歡我。」否則早八百年前就咬斷他的舌頭了。
這幾年來,無論他對她做了什麼,她從來沒向誰告狀過,或許本身獨立自主的性情是其一,但心裏或多或少對他也是有感情,否則她那麼聰明的人,要真厭惡,反擊的方法多得是,她卻從來都不捨得對付他。
意猶未盡地再吻一下,指尖撩逗地來回輕撫她細緻臉容。不愧是校花,追求者成打成打地計算,她真的很美,就跟她的名字一樣,清韻雅致,美麗出眾,從小看到大,他依然這麼覺得,即使是冷顏瞪他的此刻。
他失笑。「又不是第一次了,怎麼還不習慣?」
「很臭。」
「什麼?」
「滿嘴煙味,很臭。」她蹙起娟細的眉,冷冷地說。
他挑了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戒煙就可以吻你了?」
「那叫吻嗎?吻是戀人靈魂的交會,只要有一方缺乏意願,充其量也不過是有溫度的肌膚碰觸而已,值得你沾沾自喜,同樣的手段玩不膩?」
「你真的很愛潑我冷水。」一點點都不讓他得意。「女孩子這樣很不可愛,男人會疼不入心的。」
「強吻別人女朋友的行為更低級。」又一桶冷水潑來。
顯然這一桶比較有效,他靜默了下,表情產生一絲變化。
「那你什麼時候要跟阿慎分手?」
「我們不會分手,不管你再耍什麼花招,我和阿慎還是會堅定地相愛。」
相愛……
她說,她跟阿慎相愛。
楊奕辰失神了片刻。她乘機掙脫他,往自家方向跑。
「韻——」
她不該停留的,但腳步就是不受控制,邁不出去。他從來沒有這樣喊過她,不是連名帶姓,就是而已戲弄的口吻,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卸下礙眼的矜持面具,心甘情願說愛我!」宣告般的口吻,帶著對她勢在必得的決心。
這絕對是挑釁。
他似乎對摧毀她的冷靜自持的游戲相當熱衷,玩了這麼多年也玩不膩,從惡整、欺淩到強吻的下流手段都用過了,惹她哭、看她痛苦真的那麼有趣嗎?他為什麼會這麼恨她?
「永遠都不可能!」她不會愛他、更不可能被他引誘,達成他傷害她的目的。
「因為我配不上氣質出眾的美麗校花嗎?那為什麼是阿慎?如果這就是你的眼光,那也不過爾爾。」她譏諷。
她懶得跟這種人說太多,舉步離開。
再過去就是阿慎家了,眼尾餘光督見他仍站再那裏一動也不動,她沒回頭,開口說:「阿慎懂得自己在做什麼,每一份每一秒,腳踏實地做者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你又在做什麼?不要告訴我,這些就是你所認定的‘對’。環境不是沉淪墮落的藉口,你連自己的人生都不能負責,遑論其它。將毀掉你人生的重擔與罪咎丟給楊阿姨來擔也太沉重,讓自己的母親落人口實,你連最基本的‘孝’字都不如阿慎。」
「原來你喜歡的是那種會蹲再河邊看小魚往上游的人。」他低諷笑哼,真可惜蔣公作古好久了,不然她大小姐准是嫁偉人的命。「換句話說,如果我上進、我變好、有前途,你才有可能看上我,是嗎?聽起來似乎有點勢利。」
「你有病!」憤世嫉俗了他。
不打算再為他偏激的想法浪費唇舌,她越過現任男友家門口,回到自己家中,這一次沒再回頭。

下課時間,校門口三三兩兩人群逐漸散去。
她讀的是公立女校,離家有一段距離,平時她會搭公交車往返,偶爾家人有空會來接他。她看了看表,昨天四哥說要順路來接她,時間都過去半個小時了,撥了手機也沒接,看來是又有突發狀況了。
她思考了會兒,決定步行到公車站。四哥如果趕得過來,再校門口沒看見她就會去公車站找,這是他們兄妹的默契。
經過學校附近的小巷口,聽見巷口的打鬥聲,她蹙了蹙眉,快步而過。
「馬的!她是我的!你們誰敢動她試試看——」
聽起來就像是一起爭風吃醋事件。

這姓楊的一天不惹事就不痛快嗎?指望他上進簡直是痴人說夢。
愛逞強的結果,是以一敵人七,身上多出挂彩。她眉心蹙得更深。這真的不關她的事,但她就是拿起握在手中的手機了——
「喂,110嗎?我要報案,有人聚眾鬥毆,這裏是——」
巷內的人聽見了,咒罵了幾句髒話,迅速做鳥獸散,瞬間只留下他,抵靠著墻緩緩滑坐地面,將臉埋在臂彎間。
痛得站不起來了?活該!
她繃著臉,緩步上前,才發現他肩膀一聳一聳地,竟然是在——笑?!
「死性不改!」她氣惱地轉身欲走。
「你在擔心我吧?」他冷不防出聲。她可以不管的,但是她管了。
「你無聊!」懶得理會他。
這會兒,他倒生龍活虎,跳起來快步追上她。
「韻,你聽我說,這次是——」
「你不用跟我解釋,這與我無關。」
「你在生氣?這叫什麼?愛之深、責之切?」明明滿臉青紫,卻笑得清狂恣意。「快承認你愛我、關心我……」
她真的很想朝那張狂妄得意的嘴臉揍下去。
被他糾纏得煩了,她腳步一頓,冷冷回瞪他。「你最好不要再跟來。」
別人還好講話,今天是四哥來接她,她和四哥感情一向最親,歷年來他已經不曉得吃過四哥多少次拳頭了,是打不怕嗎?
「我有事跟你說——」
「我不想聽,請離我遠一點。」
「我——」聲音打住。
留意到他目光落在她身後,神色微變,她正欲轉頭察看究竟,耳邊便傳來他轉冷的音律。「我想,我懂你不讓我跟的原因了。」
難怪她不想聽,是跟她無關沒錯……
什麼?她不解地回眸,瞧見阿慎朝他們走來,再回頭,他這回竟沒再糾纏,安靜地離開。
「楊——」有一度,聲音幾乎沖出喉間。
喊他做什麼?她也不懂。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瞬間心房揪緊,為什麼?
這原本就是她的目的啊,為了擺脫他的糾纏,阿慎二話不說幫了忙,那為什麼……沒有想像中的如釋重負?
溫暖厚實的掌心搭上她肩膀,她回眸,是阿慎一貫溫淡的微笑。
「你四哥走不開,我剛好要到市區,順路來接你。」
她點頭,坐上他的機車後座,淑女地輕壓裙擺,一手環在他腰間平衡重心。
「四哥又惹事了?」
阿慎輕笑。「你也覺得他沒出息、沒藥救了?」女友家的家法,似乎專寵于她四哥。
「才不會。」四哥很好。她不管別人怎麼想,在她眼裏,四哥比誰都好。
「其實我覺得,阿辰和你四哥有幾分相似,他們都不壞,你能理解你四哥,為什麼——」
「阿慎!」她輕聲打斷。「能不能不要提那個人?」
他在停紅燈時,回頭凝視她。「我只是覺得,他或許不像你以為的,只是存心以欺淩你為樂,萬一——我只是假設,如果他是真心想追求你呢?你一點都不喜歡他嗎?」
「阿慎,你答應我,我們之間的約定,永遠不要告訴第三個人,拜托!」她抵死都不願讓那個人知道真相。
……這個意思,應該就是「不考慮」吧?
答應當她的男朋友,其實只是擋箭牌,讓那個人死心,擺脫被糾纏的困擾。韻韻很瞭解阿辰,就算告知父母,也不見得約束得了他的行為,畢竟連他母親都管不動他。可是一旦她愛上別人,等于是回敬他一記又狠又准的回馬槍,傲氣如他,必然不屑再去糾纏別人的女朋友。
她其實也是倔性子的人。
「好,我答應你,永遠不讓第三個人知道真相。」保住她的驕傲于尊嚴,也替她擋去不想要的糾纏困擾。
往後的每一年,他始終守著對她的承諾,不曾打破。

北上求學的念頭,已經存在她心裏很久,除此之外,真的要徹底避開那個人,也或許只要離開吧!
意料之外的是,在那之前,卻先接到他離去的消息。
由父母口中聽聞時,她怔楞者,竟反應不過來。
「怎麼?擺脫這個煞星,高興到說不出話來?」四哥打趣地說。
是高興嗎?那——胸口怎麼會揪了一下,悶悶的?
聽說,他私生子的身分終于被扶正了,可是那麼驕傲的他,怎麼會接受生父遲來的關注?即使那是多顯赫的家世,但他是那麼現實的人嗎?
那天,他說有事要跟她說,就是要講這個吧?那他希望她有什麼反應?
她會想走,他當然也可以,那……應該也是一樣的意思吧?多年以來,她對他造成的屈辱也沒少過,想擺脫的人,不是只有她……
他離去的那一晚,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待再房中一整夜,等她察覺時,濕潤的眼眶已經阻止不了往下掉的兩顆清淚。
她甚至不懂自己為什麼哭。
國中三年級時,被他惡意奪走初吻,她都倔強地忍著不哭,不教他稱心如意。
一次又一次,無論他如何捉弄挑惹,她都可以不為所動地看待他的幼稚行止,不曾示弱過,為什麼這一次……

直到多年以後,無意間談及此事,大哥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對她說:「慢慢成熟懂事後,再用男人的角度回去看以前的事情,才漸漸領會,阿辰當時應該是喜歡你的。」
「為什麼?」她不懂,喜歡,為什麼要以欺淩來表達?如此迂回。
「男人的驕傲啊!你太優秀,他沒有相同的條件,除非能夠先掌控你的感情,否則怎麼敢大刺刺地將真心豐上?有些男人的愛情,是擺在征服欲的後頭。」
「自尊這麼重要嗎?」要是真有那麼喜歡她,為什麼還會顧慮那麼多旁枝末節?她真的不懂男人的心態。
她想,是他不夠愛她吧!
他更看重的,是征服,寧可因此任愛情流逝——

〈番外篇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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