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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我還在弔慰我死去的愛情時的那些天,部隊放假後我依舊習慣性地搭上飛機到了台北,然後搭計程車到百貨公司等她。
分手之後的時間,會像是一種不屬於地球的時間,你無法感受它的長短,因為當你再見到對方時的那種陌生感,會讓你覺得恍若隔世。對,就是那種陌生感。
這陌生感相當強烈,強烈到會影響你的行為。或許你只跟對方分手幾天,但幾天之後再見他(她),你會覺得那顆已經受傷而且脆弱的心被嚴重擠壓。熟悉感從右方壓過來,陌生感從左方擠過去。你的眼神飄忽不定,你的心跳混亂不已,你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而且用字多禮,像是第一次見到對方一樣的客氣。
「呃....嗨!」,「喔!你好啊,吃飽了嗎?」,「這幾天你還好嗎?」,「我能不能跟你說說話呢?」,「我會不會打擾你了呢?」......
對,就是這樣。現在正在看這本書的你,如果有過類似的經驗,應該會覺得知我者尼爾吧!
因為我就是這樣。
我在百貨公司員工出入口等她一個多小時,見到她之後我所說的就是這些。我甚至覺得她的頭髮好像長了一點,她的口紅好像亮了一點,她的眼睛好像大了一點。
『尼爾,你來做什麼?』她說,見到我她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喔!我....我只是想,想來看看妳。
她看了看我,撥了撥頭髮,『這次一樣放假兩天嗎?』她說。
是啊是啊,兩天兩天。
『這兩天都要待在台北嗎?』
嗯....如果有目的的話,我會待在台北。
『哪方面的目的?去玩的目的還是....』
我可以直說嗎?
『可以。』
跟妳好好談一談,挽回妳的目的。
『挽回?』她的表情告訴我我用錯了字眼。
是啊,挽回。
『在我來說,你是不需要挽回的。』
什麼意思?
『就是你並不是那個說再見的人,所以應該不需要挽回。』
那麼,妳覺得我該用什麼字眼來表達呢?
『我想,我不會告訴你該用什麼字眼,不過,我會勸你直接放棄。』
不不不,先別說,我才剛到台北,我不想現在就聽到要我放棄的話,至少給個時間和機會談一談比較好。
『我可以給你時間和機會談一談,但結果並不會不一樣的,尼爾。』
那一秒,我在她眼睛裡看見遠遠遠遠,遠到不能再遠的我。不管在她眼裡或心裡,我都已經離她好遠好遠。
是什麼讓妳這麼堅決呢?以芳。我嘆了一口氣問她。
『沒什麼讓我堅決,而是你所說的,我並不愛你。』
我死去的愛情再一次遭受電擊,只不過這是救不了人的。過了幾秒鐘,她沒說話,我也沒說話。然後她招了計程車,連再見都沒說。
接著,我整整在台北等了兩天,她沒有打來電話要跟我約時間談談,我打去的電話和訊息也一樣石沉大海。那兩天,我一個人在台北閒逛,從東區到西門町,再從木柵到陽明山。我發現台北是一座很深的城市,深到所有擦身而過的行人都看不見你,因為你像是走在比他們的地平線都還要深的地底,你偶爾抬頭仰望別人的歡笑和快樂,卻沒有勇氣低頭撫觸自己的傷口。空氣裡彌漫著冷漠的味道,不管是捷運板南線還是新店線,沒有任何一線能載走我當時的空虛和痛苦,電子看板上顯示著再過兩分鐘列車就會進站,我確覺得那是預告著再過兩分鐘傷心就會靠近月台。孫燕姿的某張專輯中有一首歌的歌詞裡寫到「寂寞很吵我很安靜,情緒很多我很鎮定」,是啊,寂寞真的很吵,但我不知道一言不發就是鎮定。
我說的再多都沒有用,總之就是結束了。彭以芳來的莫名其妙,去的也莫名其妙,
這場愛情我談得莫名其妙,也痛得莫名其妙。
再過一個禮拜,學弟帶我到鳳山一家路邊小炒吃宵夜,正巧他那天也跟一個速食愛情的女孩說再見。他舉杯邀我共敬,我也熱情的舉杯向天,但在那一秒我們卻同時愣在那兒。
「學長,你說,我們該敬什麼好呢?」
啊,這倒是考倒我了。
「那,我們敬現在老闆娘正在炒的那盤菜吧。」
喔!好啊,敬老闆娘正在炒的菜喔!
一整杯啤酒下肚之後,學弟迅速的再倒滿我們眼前的空杯。他再一次邀我共敬,我也熱情的舉杯向天。
「學長,那這一杯,我們該敬什麼好呢?」
啊,你又考倒我了。
「那,我們敬陳水扁總統好了。」
喔!好啊,敬陳水扁總統。
又是一杯啤酒下肚,學弟又迅速的倒滿眼前的空杯,這一次邀我舉杯時,我總算知道要敬什麼了。
「學長,那這一杯,我們要敬什麼好呢?」
敬.....莫名其妙的愛情吧。
學弟稍愣了一下,隨即開心的笑了起來。
「好啊!敬莫名其妙的愛情吧!」
莫名其妙的愛情喝下肚後,我們又倒滿了眼前的空杯,學弟說,這一次要敬莫名其妙的男人。酒不夠了,我們又叫了一手〈就是半打〉,然後繼續敬那些許許多多的莫名其妙。
那天晚上,我們喝掉了莫名其妙的愛情,莫名其妙的男人,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其妙的失戀,莫名其妙的孤單寂寞,莫名其妙的一見鍾情,莫名其妙的台北城,莫名其妙的兵役,莫名其妙的牽手擁抱親吻甚至莫名其妙的上床做愛。
這天晚上酒後的第一泡尿有著濃濃的啤酒味,而我的臉上有著鹹鹹的眼淚,我把莫名其妙的愛情尿了出來,也把我跟彭以芳的一切給哭了出來。對我來說,我跟她是在喝酒的時候認識的,也在喝酒的時候分手的。不同的只是認識時是她陪我喝,分手時是我自己喝而已。
彭以芳在跟我分手的九個月後結婚了,因為她大了肚子。愛情對她來說只剩下肚子裡的那個孩子,還有不喜歡使用保險套的丈夫。
她結婚的那天,介紹我跟她認識的朋友打電話給我,說她想跟我說幾句話。她接過電話之後,開玩笑的問為什麼我不去參加她的婚禮?
喔!天!妳沒有寄喜帖來,我怎麼知道妳要結婚呢?
『那麼,如果我寄了,你就會來嗎?尼爾。』
我想,我不會去吧。那有點殘酷,而且太戲劇化了。
『我猜想你也不會來,所以我才沒有寄給你。』
是嗎?那妳還是一樣冰雪聰明不是?我笑著揶揄了她兩句。
『尼爾....』過了幾秒鐘,她說。
嗯?
『你想祝福我嗎?』
我一直在祝福妳啊。
『那....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我微愣了一會兒,左思右想,前思後想,然後跟她說:
「I was not your woman, I was not your friend,
But you gave me something to remember.
We weren't meant to be,
At least not in this lifetime,
But you gave me something to remember.
I hear you still say, Love yourself. 」
#5. 我想在十年之後遇見你
但在那之前我必須流浪,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一樣。
原來人生也是有向光性的,心會尋找一個發亮的地方。
只是,沒有人會告訴我,那發亮的地方在哪,
但我曾經隱約地感覺到,那個地方在你身上。
鄭愁予寫說:
「離別已裝滿行囊,我已不能流浪。
我寧願依著影子像草垛,夜夜,夜夜,
任妳把我的生命,零星的,織進網。」
我好像真的有那麼點了解了,
那種把一個人的生命織進自己的靈魂裡的感覺,
或許你覺得你的生命依然是你的,
但我卻覺得,你活在我靈魂裡的某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就是那所謂發亮的地方嗎?
如果十年後再遇見你,會有答案嗎?
不管過去是美麗或是滄桑,我好像....都已經遺忘,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渴望再見到他」。
我想再見到你,你聽見了嗎?
我想在十年之後遇見你,你聽見了嗎?
我第一次聽見「向光性」這個專業名詞,是在還蠻小的時候。我忘了確切的年紀了,不過我記得那是在我家的客廳裡,日光燈上飛滿了像是長了翅膀的螞蟻,牠們不斷的往日光燈衝去,撞了幾撞也不打緊。爸爸說這種昆蟲在日光燈附近盤旋,就表示天快要下雨了。
我好奇的問,那為什麼牠們一定得飛在燈附近呢?
爸爸回答說,因為這世上的生物大都有向光性啊。原來向光性的意思就是趨向光線或是接近光源的意思。這表示生物大都需要光線才能生存,而且光對生物來說也帶來了安全感。
『就像看了恐怖片,結果晚上不敢關燈睡,一定得把燈打開了才敢闔眼一樣。』
這是芸卉的說法。她單純的解釋了光源對生物帶來的安全感,彷彿安全感三個字對她來說並沒有他人解釋的那樣多元化。
『不,尼爾,我想你可能欠缺了太多的考慮,所以你才會跑來跟我說這些。而且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說你沒有安全感,不是你這個人對我來說沒有安全感,而是我們如果沒有了那一層深厚的朋友關係,那麼我們在一起了也會沒有安全感,對我來說,我會沒有安全感.....喔!我的天啊,我到底在說些什麼?』
把上面這段話說得很亂讓我聽不懂而且連自己也聽不懂的是小芊。對,輕舞飛天郭小芊。她對安全感三個字的使用範圍上比芸卉來得廣泛太多,畢竟她跟她是不一樣的女人,相差有十萬八千里的平方。
她會說這段話是有一天我跑去要她當我的女朋友,而且長篇大論的告訴她為什麼我會突然要她當我的女朋友之後,她深呼吸一口氣後的反應。
我想她並沒有把我想跟她在一起的理由聽進去,我只是告訴她我過厭了沒有安定穩固愛情基礎的日子,速食愛情對我來說已經不具任何意義,我需要一個互相了解也互相欣賞的對象來共同相處。
『你到底有沒有了解了我所謂安全感的意思?』她問。在那個節骨眼上,她只在乎我有沒有明白她說的話的意思。
我似乎沒有非常明白,妳能再說一次嗎?我說。
『好。我再說一次。』她閉上眼睛,緩緩的向後倒退一步,然後慢慢的說:『所謂郭小芊對尼爾的安全感,是來自我跟尼爾多年同學兼好友的情感所構築而成的,如果這一曾多年構築的情感被另一種我們陌生的關係給介入了之後,那我對你就沒有安全感了,這樣,你能了解我的明白嗎?尼爾。』
小芊,妳是說,妳沒辦法跟我在一起?
『從結果面來講,是的,我沒辦法跟你在一起。』
因為我們多年來構築的情感?
『從理性與確切的說法來講,是的。』
妳所謂的陌生關係是情人關係嗎?
『對,就是情人關係。』
為什麼情人關係對妳來說是陌生?
『不,我的意思是情人關係對「我們」來說都陌生。』她強調了「我們」兩個字。
所以妳的意思是,妳不跟我在一起,是因為我們沒辦法當情人?
『喔!我的天,尼爾,你什麼時候變笨了?』她有些失去耐心了,『總之,我沒辦法以情人的身份跟你相處,你只適合當我的朋友,這樣你了解了嗎?』
或許我真的了解吧。就算幾年後我跟小芊上了床,有了類似一夜情的性關係,在一起與否對我們來說都已經不是重點的現在,我或許真的了解了吧。
那是幾年前我剛退伍的時候跑去跟小芊說的,當時我只是很單純的想找一個我了解她,她也了解我的女孩子一起相處下去,但沒想到當時的我居然也是單純的。我還因此不敢跟小芊連絡長達三個月,後來還是小芊主動跟我連絡才化解了告白失敗的尷尬,而且她跟我連絡的理由很好笑,是提醒我「尼爾與雅容分手紀念日」。
對,她打電話給我,然後告訴我,『尼爾,今天是你跟雅容分手滿五年的日子喔,你一定忘記了吧。』對,她是這麼說的。
媽的!分手就分手了,還記得幹嘛?這是我當時的反應,但我沒有說出口,我只是在電話中傻笑,然後掛掉電話開始想念雅容。
突然我覺得好像有一道傷口在我的身體裡醒了過來,那種痛覺很特別,它一下子跑到左邊的肺葉,一下子又跑到了胸口,一下子哽在喉頭上,一下子又回到了心臟。
腦袋裡不斷出現雅容的樣子,好清晰好明顯。我坐在辦公室裡,那痛覺在身體裡亂竄使我明顯的不安。我覺得我好像在五年前跟她分手的時候忘了難過,五年之後痛覺才從身體裡的某個地方醒過來提醒我。
某個地方?啊!天啊,是哪個地方?到底是哪個地方讓這個痛覺醒過來的?我想躦進我的身體裡去尋找,尋找那個地方,但我是我,我不是別人,我進不了自己的身體,我找不到方法。
就這樣到了滿二十九歲的今天,西元兩千零五年,那個痛覺已經漸漸消失不再那麼明顯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封信,來自十年前。
小芊來找我的那天,雨大得有點誇張,感覺好像再這麼下個幾小時,高雄就會被沖離台灣本島。我搭著計程車到機場去接她,但飛機因為大雨而誤點,原來台北也因為雷陣雨的關係而關閉了一個多小時,因此我在機場等了一個多小時,喝了兩瓶可樂。
突然接到她的電話是在前一天晚上,那時我正在公司裡跟那些美國來的設計圖玩「腦力相撲」,所謂的「腦力相撲」其實就是指在理解某樣東西的過程,但陳耀國就是喜歡把某些簡單的事情用一個看起來很專業,其實內容空洞又顯得白癡的名詞來稱呼它,這讓他覺得自己很厲害,是個頂尖的管理階層人員。
是啦,「腦力相撲」就是陳耀國講出來的啦。你們不會忘了陳耀國是誰吧?他就是那個白癡到不行的課長,腦袋裡面裝大便的那個。
設計圖才看到一半,我的手機就響了,來電沒有顯示號碼,我好奇的接了起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虛弱女子的聲音。
『我好想你....』那女子說。
什麼?妳說什麼?
『我說,我好想你....』
小姐,請問妳是哪位?
『你想我嗎...?』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又回問我一個問題。
呃....小姐,我不知道妳是哪位,又怎麼會想妳呢?
『你果然是一個誰都不會想念的人....』
小姐,請妳報上姓名好嗎?我現在正在工作,沒有時間跟妳聊天,如果妳不說妳是哪位,我就要掛電話了喔。我語帶威脅的說。
『你不會掛我電話的,我有信心你不會掛我電話的.....』
哦?是嗎?那我能否請問,妳有沒有打錯電話呢?
『我可能會打錯任何人的電話....但我不會打錯你的電話....』
好,OK,那請妳告訴我妳是哪位好嗎?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有沒有想過我?』
我....
我本來想說的是「我去你媽的!」,但因為我沒辦法對女孩子罵這種不太好聽的話,所以我快速的掛了電話,而「去你媽的」四個字在掛掉電話之後才說出來。像這種沒有顯示號碼的電話,打來了又不告訴你他是誰的,大多都是詐騙集團打來的,他們會引你說出一個名字,例如小明,然後他就會說「對,我就是小明。」,然後就會慢慢的把話題轉移到他的困難,或是說他現在在醫院,需要一筆錢開刀什麼的,然後要你去提款機匯錢給他。
「我去你媽的!」、「幹!最好是他媽的騙得到我啦!」、「所有詐騙集團最好通通都去讓車子給活活撞死,或是讓人抓到活活打死,或是丟到海裡讓鯊魚活活咬死,啊!不不不!讓鯊魚咬的話最好不要咬死,最好是留下上半身讓他活著,讓他的大腸小腸胃臟肝臟都露在外面,..........」
上面那一串是我在掛掉電話之後罵的,對不起,我壓抑不了這種憤恨的脾氣。而且這對一個晚上十點半還在公司加班,甚至連晚餐都還沒吃的上班族來說真是一種污辱。
小芊打來第二通電話的時候,我剛好罵到「把詐騙集團都丟到動物園裡讓獅子老虎咬死,而且要從頭部開始咬,讓他們的腦漿都噴出來」這邊,我腦袋裡充滿著腦漿四溢的畫面,還有詐騙集團被咬的慘痛表情,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強烈快感。
『尼爾!你還真的掛我的電話!』
小芊的聲音從電話那一頭傳來,我嚇了好大一跳,因為我腦袋裡那個腦漿四溢的慘痛表情突然換上了小芊的臉。
啊啊啊!我的天啊,小芊,妳的頭沒事吧!我下意識的對著電話叫著。
『什麼我的頭沒事吧?你說什麼呀?』
啊啊啊!沒什麼!沒什麼!我深呼吸了幾口氣,心跳漸漸的平復中。
『你居然掛我的電話!尼爾。』
我不知道那是妳啊,誰叫妳不顯示來電號碼,我以為是詐騙集團打來的啊。而且妳剛剛還故意裝出那種虛弱的女鬼聲,我哪認得出是妳啊。
『詐騙集團裡有女孩子的聲音像我這麼好聽的嗎?』
拜託,我又沒聽過詐騙集團裡女孩子的聲音,我怎麼知道好不好聽?
『那,你覺得我的聲音好聽嗎?』
拜託,我們都已經認識十年了,妳怎麼不在十年前問我妳的聲音好不好聽啊?妳現在問我,要我怎麼回答?
『很難回答嗎?』
是很難啊!因為這聲音我已經聽了十年啦!那不我現在問妳,妳覺得我的聲音好聽嗎?
『好聽啊。』
啊?什麼?
『我-說,你-的-聲-音-一-直-都-很-好-聽。』她說,而且是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說。
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的聲音是屬於好聽的那一型,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說我的聲音好聽。其實,被這樣讚美我是高興的,唯一覺得奇怪的是,這讚美出自小芊的口中,我覺得有些不太自然。我說不太自然並不代表她說的不夠誠懇,而是在我跟她的關係裡出現這樣的讚美,是一種不太自然的事情。
她說她想到高雄來找我,我說好。她說她想到高雄好玩的地方玩,我說好,她說她明天下午就會到,我說啥?不會吧!她說這事由不得我,我只能說好。
「我記得我告誡過你的,尼爾,喝太多可樂是傷身的。」她說。
我轉身的時候,她已經站在我身後,我沒注意到她的穿著之前,倒是先注意到她的臉和頭髮。她的臉消瘦到了一種讓人看了會心疼的地步,她的口紅襯出了她的臉有多麼蒼白。她的頭髮已經長到了接近腰的地方,我記得在半年多前最後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的頭髮才在肩下大約十公分的地方。她在左耳上方的部份刻意染了一搓白色,直落落的瀏海鋪在她有美人尖的額頭上。
她奪走我的可樂,『你等很久了嗎?』她說,然後很自然的喝了一口可樂。
呃!我說,輕舞飛天郭小芊,那可樂是我喝過的,上面有我的口水啊!
『你覺得有關係嗎?我們都上過床了。』
她的回答讓我吃驚,我以為她一點都不想再談及有關那一夜我跟她發生關係的事情。我以為她只想再回到我跟她是「同學兼好友」的關係,而那一夜的溫柔,她只想藏在很深很深的心口裡。
『尼爾,真是不巧呢!我才想到高雄,高雄就為了我的到來而下雨。』她輕輕皺著眉頭說。
是啊!大概高雄不歡迎妳吧。
『是嗎?高雄不歡迎我沒關係,倒是你,你歡不歡迎我呢?』
我當然歡迎,我能不歡迎嗎?
她笑著,拉著我的襯衫袖口。
我記得那是兩千零五年的二月,才剛過完農曆年沒幾天。我們走出機場門口的時候,自動門開啟的那一剎那吹進了一陣風,她的長髮飄起,同時也漫出了撲鼻的香味。
妳的頭髮什麼時候留得這麼長呢?我問。
『你想知道嗎?』她回頭笑著看我。
嗯,還蠻想的。
『那....我說了,你可別嚇一跳!』
喔,好。
計程車開在離開小港機場的中山路上。她說出了一個讓我的心跳失去正常頻率的答案。
『因為田雅容的頭髮,就是這麼長。』
小芊在高雄待了兩天,我也就吵了她兩天。吵她的原因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田雅容。我拼命的問她為什麼突然提起田雅容?田雅容在哪裡?是不是見過田雅容?但是她總是這樣回答我:『我回台北之前會告訴你的。』
在那一秒鐘,我恨不得她馬上回去。
這兩天,她輕鬆愜意的在高雄市逛街閒晃買東西吃小吃看電影泡書店和網咖,還到澄清湖和西子灣找了兩棵樹簽名,天知道她為什麼隨身帶著立可白?又到藤井樹開的咖啡館裡去吃下午茶,說是想找他簽名。
不過藤井樹開的咖啡館確實不錯,有特別的義大利麵和好喝的純手工虹吸式煮法的咖啡。地址是高雄市中正二路56巷4號,在大統和平店後面的公園裡。〈咦?我說這個做什麼?〉
終於,她無所事事的兩天過去了,而我一顆心懸在田雅容三個字上面的兩天也過去了。我送她到小港機場搭飛機的時候,她交給我一封信。而她在把信拿給我之前告訴我:
『尼爾,這封信是雅容十年前寫的,也就是她要離開台灣到德國去的前一天晚上寫的。她本來想在上飛機之前交給你,但她沒有勇氣。』
為什麼呢?我皺眉問著。
『她說,這封信代表著十年後的現在,也就是她在十年前寫了一封信給十年後的你,因為不知道這十年有多大的變化,所以她不敢親手交給你。』
妳的意思是說,她早就有在德國時會跟我分手的心理準備嗎?
『我想,應該是說她早就知道自己無法負荷那重重的思念,所以寫了一封信埋葬自己的愛情,但卻期待十年後愛情會再一次甦醒。』
愛情再一次甦醒?為什麼她會這麼想?
小芊看著我,淺淺的笑了一笑,『因為她告訴自己,如果十年後她依然愛你,不管你在哪裡,她都要找到你。』
那,她現在在哪裡?我急著,抓緊了小芊的手臂問。
小芊沒有回答我,她只是伸手撫摸著我的臉,然後深深的吐了一口氣,
『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嗯?什麼日子?
小芊的眼神由深轉淡,像是對我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而失望,『你果然是一個誰都不會想念的人。』小芊說。
那瞬間,我的思緒跑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然後很快的往現在轉動。那感覺像是一部電影被不斷的快轉、快轉,那畫面跳動的很快很快,我在那很快的畫面當中想要尋找一個有關於「想念」的定格,但畫面始終沒有停止。
畫面閃過了剛遇見我的田雅容,閃過了那支史奴比的雨傘,閃過了我們第一次約會的燒烤店,閃過了她要去德國的那一天,閃過了那個我哭了一個小時的機場洗手間,閃過了雅容寫的最後一封分手Email。閃過了我跟柳嘉恩的相遇,閃過了她同時交往的三個男朋友,閃過了我跟柳嘉恩分手的地下室,閃過了我大學時的魔女系館,閃過了我跟彭以芳一起喝酒買醉的那間酒吧,閃過了我跟她在第二天上床的畫面,閃過了精品店,閃過了必勝客,閃過了敦化南路的斑馬線,閃過了遠東企業大廈,閃過了動物園,閃過了連接台北市與永和之間的福和橋,閃過了分手電話,閃過了十個月的那些「暫時需要」,閃過了那些跟我上床做愛但我卻不愛的女人,閃過了天真單純的馬芸卉,閃過了我跟她第一次看的電影「A‧I」,閃過了她的馬自達6,閃過了她美麗的笑容,閃過了跟我大學同窗了四年的郭小芊,閃過了我跟她在她家上床的那種衝動,閃過了她不要我當他男朋友的表情,閃過了她失戀時寫給我的那封信,閃過了.......
太多畫面閃過了,卻沒有任何一個畫面關於想念。我像是WORD裡找不到檔案的精靈,要求使用者再重新輸入一次關鍵字。
但關鍵字就是想念啊,為什麼我從未想念過什麼人呢?
看著小芊的表情,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只是輕輕的說:或許吧。想念對我來說是瞬間的事情,一瞬間就佔滿了腦袋,又一瞬間離開。
『那麼,你想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嗯,想,而且我會永遠記得了。
『今天是你跟雅容分手滿十年的日子,你可要記住了。』
嗯。小芊,我能否問妳,為什麼妳會有這封信呢?
『這是她九個月前交給我的,我跟她已經同事五年了。』小芊說。
『你想去看她嗎?』
嗯,很想。
『那.....你想念她嗎?』
嗯....我很想念她。
『找個時間到我公司吧,我帶你去見她。』
嗯,好。
我目送小芊走進候機室,手裡握著她剛剛交給我的信。這封信已經黃了一塊一塊,信封上面寫著:「給十年後的倪翗爾」。
倪翗爾是我的名字,但因為很多人都不會念「翗」字〈念音同奇〉,所以大家都乾脆叫我倪爾。叫著叫著,也就習慣了。到後來還乾脆用「尼」來代替「倪」。
我走出機場,叫了一輛計程車,跟司機說了我家的方向。然後定神看著這封信上面的筆跡。
是的,沒錯,這確實是雅容的筆跡,日期是一九九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她到德國去的前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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