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9-3-29
- 最後登錄
- 2021-9-1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39693
- 閱讀權限
- 250
- 文章
- 36913
- 相冊
- 16
- 日誌
- 19
   
狀態︰
離線
|
靈光一閃,我當真嚇一大跳,竟是杜勞華,喬暉的杜芳華!
她怎麼會在這裡?
挾巨款,且自逍遙,故而來英國游埠?
我犯不著鬼鬼祟祟地不跟她打招呼,過去的已成過去。
我微笑著說:
「杜小姐,你好!」
「你還能笑?」
此話怎解?
「杜小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杜芳華呆了一呆,道:
「你來英國多久了?」
「為什麼有此一問?」
「喬家的事……」
我無辭以對,剎那間有種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恐懼。
「喬家怎樣了?」
杜芳華整個呆住了。
「你真不知道?」
「請告訴我!我抵達英倫約半個月,差不多是足不出戶,今天,是頭一次正式上街來!」
「天!」
杜芳華輕輕一喊。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喬夕……死了!」
「什麼?」
「汽車失事,我意思是說,表面上是汽車失事,在淺水灣道上,連人帶車衝落山坡,車毀人亡。市場中人都傳他自殺。」
耳畔嗡嗡作響。
「我不信!為什麼自殺?喬夕自殺?」
「一敗塗地!」
「德豐企業的總包銷出了事?」這是意料中事。
杜芳華神情落寞地點了點頭:
「無人認賬,喬氏要把五十億攬上身。」
「支持者竟無一人?」
杜芳華搖搖頭。
「也不至於輕生?」
「喬夕罪不只此!」
「什麼?」
我搖搖欲墜,委實無法承受過多的刺激。
「可憐了喬暉!」
「喬暉怎麼樣了?」
我嚇得魂不附體,聲浪顯然地提高了,整個中國文物館內的人都拿眼看我。
杜芳華緊握著我的手,把我帶到角落的一張長凳子上坐下。
「你還關心喬暉?」
「為什麼不呢?他是我的丈夫!」
「我以為……」
杜芳華欲言又止。
「杜小姐……」
「喬暉真的值得你永誌不忘!」
「喬暉怎麼樣了?」我急不可待。「他還好嗎?」
「喬夕累了他!」
杜芳華深深歎息。
「喬夕化名控制的一家公司,向喬氏借貸極巨,不但重押在港股上頭,且在恆生指數期貨上下重注,一個全球股災,血本無歸,還要欠億元以上的債。」
「他握重港股?孖展直上?」我差點嚇破膽。
再驚問:
「可是,喬暉從來不如此放肆!」
「喬暉壞在心腸軟,喬夕的私人公司毫無抵押向喬氏借貸,開了個天文數字的孖展戶口,喬暉有分簽批!」
驀地天旋地轉,我扶著杜芳華的臂彎,久久不能安定下來。
「喬太,你鎮靜一點!」
我當然知道,喬氏需要起碼兩位董事簽名,才能批准孖展限額。他們兄弟二人一起犯上訛騙股東的商業罪行!
太平盛世,有什麼不妥當,也還有遮掩與轉圜餘地。如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江湖上一有巨大風險,正是剷除異己的好時機,事情定必敗露。
天!喬夕畏罪自殺了,餘下來,只一個喬暉擔當!
我呆呆地望住芳華,一額的冷汗。
「喬暉,他怎好算了?」
「喬太!」芳華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欲言又止:「喬太,你信我一句真心話吧!此時此刻,求你信我!」
我看著芳華的臉,頓轉顏色,情急而尷尬:
「喬太,你回去吧!喬氏需要你,喬暉更需要你!」
「我,回去?」
「是的!只有你回去了,喬氏才能有救,喬暉有你在身邊,事可轉圜!喬太太,請聽清楚我這句話,喬暉從沒有對你不起!」
我很有點混沌,神志迷糊,要很慢很慢才能思考、分析。
「過去的事,我並不打算追究,甚而放在心上!」
「不,喬太,事情的真相,你並不知道!」
「真相?」
「對。你看輕了喬暉。全世界的人瞧不起他也還罷了,只你一人不能待薄他。也許他在所有的公事上都得過且過,然,在愛你的上頭,半點不含糊。自喬雪向他哭訴,落實了你多月來心神恍惚的理由之後,喬暉的痛苦,在喬氏之內,只我一人知道,在喬園撫慰他的,也只有喬正天夫人而已。」
家姑?她知曉一切,還在我離開喬園的一天,淒然垂淚?
「你一直跟其他人一樣,認為喬暉老土,是不是?也許是吧。他用了個最原始、最陳舊、最老土的方法去成全你!他知道你把持不定,對喬家那份濃不可破的恩情揮之不去;對傳統道德的桎梏,無法突圍。他不希望你委屈、難堪、左右為難下去,況且他自知錯幫了喬夕一事,早晚會被揭發,他越發希望你早早離開喬園,萬一喬氏有難,他太知道你的性格了!於是他誠懇地跟我談條件,由我去串演一出幫你心安理得地離開喬園的戲!」
整個人如被扔至萬丈深淵,周圍黑墨墨、冷冰冰、孤獨、無助、淒涼!
「我是個最適合的人選!喬暉並不愛我,他愛的人只有一個。那天,喬暉喝醉了,跟我說:作為喬正天的兒子,生活上他已得著太多,何必斤斤計較,何必爭權奪利,何不得過且過,何不事事忍讓?他要珍惜、要維護的只是顧長基一人,這六年,喬暉自言得著額外的恩賜,如今你要回去了,就讓你回去吧!……」
說著,流下淚來的是芳華,而不是我。
我太錯愕了。
「信我,喬太太!」
「杜小姐,那天,你台辭演技都一流!」
「是的!」杜芳華低下頭去:「因為我確是個貪財的女人,那一百萬元,是喬暉給我的報酬,如今仍安全地放在我名下的戶口裡。你聽過姜喜寶的故事嗎?我現今報讀了倫敦大學,暑假後便開學。」
「杜小姐,你跟喬暉有沒有真的親密在一起過?」我問了個一般情況下不應該問、也不得體的問題,可是,我忍不住。
「喬太大,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上有誰?請恕我直言的魯莽,你離開喬園之前,口口聲聲不但承有過,是最令人傷心的,實則你心上太渴望有一個成全自己的方式出現,才會如此輕易相信我和喬暉的故事,精神與肉體孰輕孰重,明慧如你,竟也輕重倒置,喬暉的情操並不比你低!」
我突然地自慚形穢。
「喬太太,我重複,喬暉並不愛我,他只愛你一人!一個女人沒有比如此被愛更幸福了!」芳華輕輕歎息:「如果喬家無此巨變,我又不偏偏在今時今日遇上了你,這個謎,永遠不會揭破!請不要怪喬暉想出了個粵語殘片的橋段,去表達他對你的關愛。太陽底下何來新鮮事?還不都是舊酒新瓶,更改包裝而已。」
喬暉為什麼不愛杜芳華,她光明磊落,氣度逼人,我之於她,何其渺小!
那個小說中的姜喜寶,一定不是掘金娘子,自有真性真情在。
我必須買一本叫《喜寶》的小說,伴我歸航。
英航之上的十多小時,我果真把亦舒小姐所寫的這本現代小說名著念畢了。
誰說世上沒有姜喜寶呢?
杜芳華只不過是其中一人。
她的故事一定也會精彩絕倫,靈慧若此的女子,匹配一個美麗的故事,喬暉會否佔她生命中的一席位?
那是她的故事,我毋庸深究了。
至於我的生命篇章,又一次地改寫。
這次的再分離,若儒和我都沒有流淚。
哭不出來的沉痛,更辛苦!
我們談了一整夜,爐火仍是紅艷艷,決不比六年之前遜色。
外頭又必是星光燦爛。
待至黎明。再一次,若儒送我踏上歸程。
希復機場月台上,再無難捨難分的擁抱,我望著若儒遠去。
此別將成永訣!
再無奇跡會把我倆連繫在一起了。
要問我,現今沒有任何一個慾望比較但願航機就此失事更熾熱。
當然,機上並非只我一人。人就是為了不能犧牲別人的安全與幸福,就只好犧牲自己。
顧長基,命生不長,何其多難,要再摧殘我至何地步,才是盡頭?
第11節
香江景色,又入眼簾。
重返喬園,如夢如真!
白屋巍峨,門庭冷落。
我伸手叩門。
良久。
門開處,先見一頭稀疏白髮,始見顫巍巍地抬起的一張落寞無依的臉。
我嚷:
「三嬸!」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嗎?你怎麼回來得如此遲了?」
我擁著三嬸,久不能言。
得意之時,喬園之內,每一個角落都閃閃生光。
如今敗落,真是,別有一番破舊殘萎的景象!
「奶奶呢?」我問。
「整天伴在老爺身邊。」
「老爺身體不適了?」
三嬸呱的一聲哭了出來。弄得我慌了手腳,立即三步變作兩步,飛奔跑至喬正天的睡房,推門進去。
家姑坐在床沿的沙發椅上,瞪著眼看我,不辨悲喜。一臉的皺紋,橫七豎八,縱橫交錯。我不知家姑原來已老!
床上躺著熟睡的喬正天。手上仍插著很多管子,床都改裝了,成了病床。
我走上前去,差點跪倒在家姑跟前。她伸手扶住了我。
「媽!」
「別說了,長基,你回來就好,我不是造夢?」
「不!媽,我回到你身邊來了!」
殷以寧緊握著我的手。
「爸爸病了?」
「病得好重!一連串的刺激,他都苦撐著,直至喬夕出事,他就再撐不下去了。他一向心臟弱,心肌易於抽筋!」
「為什麼不送他到醫院?」
「他吩咐過,死也得在喬園!」
什麼叫晴天霹靂?什麼叫情何以堪?
此時此際,再深切不過地體會了。
這種絕望的、不忿的哀傷與委屈,竟然似曾相識。
我真欲冷笑。才不過六年光景,又是一場時勢浩劫,把一些人踢出局去。六年前是我父親,六年後是我家翁。
何其不幸,我竟以有經驗之身,再嘗苦果。
床上的喬正天,一動也不動。往昔的叱吒風雲,一去不返,留著獻世的只是名存實亡的殘軀。我差不多可以肯定,是一份不甘不忿的情緒支持著喬正天,不肯咽最後的一口氣!
我伸手撫摸他的手,輕聲地喊:「爸爸!爸爸!我是長基,長基回來了!」驀地,喬正大的手震動,緊握著我,我嚇一大跳,叫:「媽,爸爸醒了!」才喊了這一聲,喬正天的手又軟弱無力地垂下來,我慌忙地搖動他:「爸爸,爸爸,長基回來了!」
家姑把我拖開:「正天不會醒,那只是他偶然的反應!醫生說,他要長期調養。」
天,喬家的下場會如此嗎?
「見了喬暉沒有?」家姑拖著我的手,走出露台。
我搖頭。
「他要高興得不成話了?」
一句話,頓使婆媳二人,一臉是淚。
「媽,我走的那一天,你知道嗎?」
殷以寧點點頭。
「你在樓上看我?」心如刀割。
「不只我,還有喬暉。」
「對你不起了!」
「別說這話!回來了,就是一家人。喬暉愛你,我們都愛你。」
我伏在家姑身上哭。
為什麼都愛我了?
能夠恨我的話,我還好過。
「喬暉或已恨我了?」
「怎會如此想呢?長基,他如果把對你的心思與緊張放在事業上頭,也斷不會有今天了。對喬暉而言,喬園興衰,還不及長基幸福更重要!」
「那是以前的情懷,今非昔比了。」我慚愧。
決心回來,只為盡喬園媳婦的責任,並無奢求再作喬暉之妻,回頭已是百年身,我哪來這番資格?
「長基,你知道喬楓並非我所出?」
我睜著淚眼,不明所以。
「沒有人問過我,為什麼會嫁給喬正天?都以為是珠聯璧合父母之命而結的婚。其實,我有充分的自由選擇。很多年前的一個夏天,雙方父母安排我們在一個舞會上相見。正天穿一套奶自麻紗的西裝,系棗紅領帶,走到我跟前來,微微地一鞠躬,再抬眼望著我,就那一刻,於我,竟是生生世世。我是為愛他而嫁他的。這句話,三十五年以來,從不出我之口,只為無人相問。正天跟喬楓的母親轟轟烈烈地相戀了,我只默默傷心,靜靜期盼。終於為了正天父親那年代所堅持的家風,被逼離棄了喬楓母女。是我把小女兒抱回來的,因為正天想念骨肉。他思念骨肉,也正正為他深愛喬楓的母親。」
殷以寧倚在欄杆上,放眼前望:
「每當看到正天扭著喬楓疼惜,眼內的那份恆久常新的柔情蜜意,我就痛心!然而,仍不會比離開正天更使我痛苦,這是肯定的。」
盛夏竟如深秋,一園的蕭索。
「喬暉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好孩子,他當如我!」
心如刀割,我無辭以對。
備受深深愛寵,是幸還是不幸?我心早如淚眼,迷糊不清。
「喬暉在園子裡,你去見見他吧!」
喬園仍然壯麗。一大片的青青綠草,展視眼前,香江之內,不可多得。
喬暉不在園子裡。
我信步走至園子另一頭那幢宴客用的平房,推開了落地玻璃窗,腳旁有一二隻小麻雀,輕輕地躍進大客廳去,屋頂垂下來的古羅馬式水晶吊燈,依然無恙,孤寂地守望著,盼那原本一年起碼一次的華筵盛宴,好使出渾身解數,熠熠生輝。這一回,它肯定要盼望好一大段日子了。
喬暉獨個兒坐在雕樑旁邊,默然垂首。看著活潑潑的麻雀,在他身邊跳躍。
我走上前去,蹲下,看他。
「暉!」
喬暉抬眼看我,神情的呆滯,教我驚痛莫名。
「暉。」
我們相視良久。
「原諒我!」
眼淚奪眶而出。
喬暉把我擁在懷中。
我不住地抽咽。喬暉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哄一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孩:
「別哭,長基,快快別哭!」
我慚愧至死。
我在喬暉跟前,好比小小麻雀之於這座樓房,微不足道。
過往,太多太多的自以為是。
人面臨抉擇,可以把別人的幸福放在自己的幸福之前者,喬園之內,唯喬暉母子而已。
喬暉沒有問我為什麼回來。
我們互相扶持著走出宴客的堂屋,在園子內漫步,直至黃昏日落。
除了沒有提起喬夕之外,我們談了很多。
例如喬氏如今經濟與信貸狀況,香港在黑色星期日的全球股災之後的前景展望等,也談了湯浚生。
「他仍在喬氏嗎?」
「搖曳蟬聲過別枝,他是個有辦法之人,上周已被衛利遜英資集團委為亞太區投資副總裁。當然,也搬出喬園了。」
「喬楓呢?」
「她曾有過很傷心的時刻,此時也許在自療創傷之中。妹妹當然有惜,然,我想她是愛浚生的。」我沒有問湯浚生與董礎礎的關係有否披露,偌大的喬園難道不應有一份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的故事其實並不比他們的更見光彩。
杜芳華說得對:
「精神與肉體,孰輕孰重?緣何人總會輕重倒置!」
「浚生正式提出分居了?」我問。
喬暉點頭:
「我原以為喬楓會大吵大嚷,然,她沒有。她接受了,昨天簽妥分居紙,自喬園巨變之後,每個人都在變。」
喬暉又告訴我,搬離喬園的還有董礎礎。她和喬夕的女兒,現今由祖母殷以寧負起照顧責任,實際帶這小女孩的是三嬸。
這個當然了!誰還會指望她在喬園為喬夕守一生一世。
喬暉不說,我不敢提起喬雪。
她當然不是真愛若儒。若儒說過的,喬雪愛天外來客。可是,人只會為爭奪失敗而益發自覺失掉心頭所愛。
喬雪對我,只會有恨。像她心醉於玩具店櫥窗內之洋囡囡,一天到晚哭嚷要弄到手,終而發覺隔壁女孩老早抱住個一式一樣的,就老羞成怒,成了世仇。
黃昏日落,喬園景致,尤其雅麗。
記得喬雪攜了若儒要來看喬園的黃昏,那天,一園的淡金……喬雪手上摘了花,在她老父面前搗晃……
不可再回顧了,前面要走的路還長。
喬暉和我坐在園子內,仍不願回屋裡去。
我們似從未試過如此多話。喬氏與喬園之外,競還談了很多很多旁的事情。
山雨欲來風滿樓,我們夫婦竟能閒話家常。
「史青與許秀之還在喬氏嗎?」
才那先後一個月,早已人面全非,差不多連喬園的看更都換了人似的。
「許秀之跟郭滔訂婚了。史青有點意興闌珊,聽說她要辭職,打算遠走他方。」
好事會不會一齊來,還未經歷過,我只知道兵敗如山倒,人總會禍不單行,誰個江湖上掙扎的人有過例外?
「暉,明天我回喬氏去了,好不好?」
喬氏再不堪,仍應有一定的尊嚴,無人應說來便來,說走便走。如今喬暉是當家人了。
喬暉沒有答我。
良久。
「爸爸未必會好過來,就算康復,也須一段非常長的時期。」
喬暉用腳踢著草地,鞋頭沾了點泥上。
「我的案件明年就會成定局。商業罪案調查科剛剛提出了正式起訴……」
「暉,官司有輸有贏。」我厲聲截他的話。
「我會認罪!」
「為什麼?」
「因為我的確有罪。」
「你只不過要幫喬夕。你並沒有參加賭博。」
「我幫人也不能稍存僥倖之心,我要為自負與草莽而付出代價,不單是我,且是整個喬氏家族。」
「不,你不會坐牢。」
我撲到喬暉身上,緊緊地抱住他。
「別傻,我會出來的!那不會是終生監禁。」
喬暉為我拭淚。
「可是,長基,我不要你回喬氏去。一次重整乾坤,已經教你的心老掉十年,不能再一次要你力挽狂瀾。」喬暉笑:「英雄與美人均不許人間見自頭,長基,你老不得!」
我不會老,現今我再年青不過!
「退休的人才易顯老,肉搏沙場的兵將,除了死,只有生,生就只會精力過人,青春常駐。」
「你何必受苦!今非昔比,顧氏垮臺,仍有喬氏!如今,你有誰?」
「我有經驗。」
喬暉輕歎。
「暉,我也有你!從前我不曾有你,六年,我都在孤軍作戰,你說得好,今非昔比,我如今有你!」
夕陽餘暉,照得見喬園之內,我倆儷影雙雙。
翌日,我就跟喬暉回喬氏去。
消息立即傳開,喬氏長媳,顧長基返回喬氏坐鎮,重整河山。
敏慧走進我的辦公室來報到時,淚盈於睫。極力地眨著眼,把要掉下來的淚水往回吞。
好秘書的條件之一,就是可以傷心,但不能隨意在上司跟前掉眼淚。
敏慧當然明白。
我立即擬好了一張業務上的聯繫名單,逐一給他們搖電話。其中半數接電話的秘書,在問明來者何人之後,就告訴我,他們的老闆在開會,或不在本城。一天過後,沒有回我電話的,我就拿筆在名單上刪掉。
老實說,只半數的人避而不談,情況並不比我想像中的惡劣。多年以前,顧氏有難,顧長基還沒有宣佈嫁給喬暉前,我打十個求助的電話,有九個沒有回應。
戰場上最要分清敵我。自己的援引支持力量必須予以正確估計。
那些在風頭火勢之時,連電話都懶得接聽者,他日我東山再起時,自然會得把責任推卸到秘書身上,說不知道喬氏曾予聯繫。
這當然是太不得體的笑話了。因為有心人,不勞我登門求助,也會自動雪中送炭。
今早,敏慧引進辦公室來的人,就令我吃驚:
「浚生?」
「大嫂,你好!」
「請坐!」
「報載你回喬氏主持大局。」
「盡力而為而已。」
「我佩服!」
浚生和我都是生意上頭能征慣戰的人,不願多花時間,老不踏入正題。
「大嫂,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我愕然。
「喬家對我是一回事,大嫂待我又是另一回事。」
世間何只有雪中送炭,還有知恩圖報。真真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浚生,德豐企業分包銷有哪些是你相熟的?」
說話再明顯不過,當時德豐上市,喬夕意氣風發,沒有對浚生的勢力與功勞認可,是難為情的。如果喬夕還在,這句話就不好出口了,這年頭,誰願意當鐘無艷了?然而,死者已矣……
「我給他們說去,總有幾家會賞光,認回名下分包銷的數目的!」
能夠分擔五十億之數,是最直接挽救喬氏危機之法。
台頭的對講機傳來秘書的聲音:
「喬太,偉信基金的麥展堂先生回你電話!」
浚生站起來,我示意他仍可留下,不但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而且讓浚生耳聞我應付分包銷的態度,讓他傳揚到市場上去,正合我意。
我因而沒有拿起電話筒接聽,只按了對講掣,讓浚生把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麥先生,你好!我是顧長基!」
「喬太趕回香港來坐鎮了,真是市場的大喜訊!」
我斬釘截鐵地答:
「多謝,多謝!這也就是說喬氏可以獲得偉信的支持了?」
對方立即有所支吾:
「且看著辦吧!喬太,你是明白人,當然瞭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我隨即答:
「對,故而更要守望相助。我們仰仗偉信的支持,由來已久,絕對絕對不希望有任何情不得已,而破壞關係,更不想因著喬氏的走投無路,而要背城一戰,害得同業友好們聲名落魄。麥先生,我們必須同舟共濟!」
我這番話,是最明顯不過的了。如果分包銷不肩承責任,認領他們分內的德豐股分,勢必要喬氏獨力承擔,我必定循法律途徑起訴,誓無返顧!
「喬太是個智勇雙全的人,決不會做損人而不利己之事。這是偉信一直對你另眼相看的原因。」
「麥先生過譽了,俗語有云:有頭髮者,誰願當瘌痢!喬氏被逼欠債,也只好委屈一些行家,讓喬氏也當債權人了。誰不知道這種無謂官司一打,說不定就是經年,我縱然不可以立時解決頭寸問題,也贏得大把轉圜時間。更望有友好肯賭喬氏勝訴,先行出手相救!」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
我看到浚生展露笑容,向我豎起他的大拇指。
「喬太,真叫我左右為難呢,偉信基金這次跟客戶押在港股上頭的損失不少,還要明知故犯地承擔一批德豐新股,如何向客戶交代了,真是橫死豎死,乾脆撒手不管!」
我心內冷笑,這姓麥的竟向我撒野了。
兵來將擋,硬招硬接,誓不低頭。
「麥先生是金融業的老行專,自然知道偉信的信譽價值連城。承擔德豐新股怎能叫明知故犯,應是履行諾言之舉!舉世基金客戶都會明白如今情非得已,必會諒解無疑。反而是食言喪約,弄出官司一場,會令客戶不安,心想不知日後,官司牽連多大,倒不如早謀後路,偉信豈非更得不償失!」
「喬太果然名不虛傳!」
「一字般淺顯,我們無須為了別人的錢財,害到自己的信譽上頭。錢可以大把機會賺回來,信譽如青春,一去不復返!」
「好,不再騷擾喬太了,偉信認購德豐股票,你囑商人銀行的職員跟我們計清楚好了!」
「麥先生,多謝幫忙,改天再行面謝了!」
麥展堂掛斷了線。我長長吁一口氣:
「所有的分包銷都能如此爽快就好了!」
湯浚生答:
「你壓得住!」
「自己人何必說恭維話!」
「是實情,也給你鼓勵。你是不是對所有意圖置身事外的分包銷都採取這個應付態度呢?」。
「是!兵臨城下之際,對於逃兵,一律格殺勿論!他們只有一條路,跟我顧長基一起賭這一鋪!」
商場如戰場,上場尚且無父子,怎能怪你不仁時我不義?
「浚生,勞煩你,請代傳消息!」
也只有滿城風雨,草木皆兵,喬氏才能渾水摸魚,得出一線生機。
「大嫂,請放心。喬家有你,就不應該落得個窮途末路的收場。」
「喬暉是很好的人!」我真心維護他。自今日始,我和喬暉,再難分你我。
「喬暉好福氣!這是江湖上認同之事。」
這敢情好。但望上天長佑喬暉。
湯浚生請辭,我們都沒有提起喬楓,更沒有提起董礎礎。
我相信,這兩個女人之於湯浚生,只不過是橋樑。他心中所愛,自是另有其人。
我送浚生至喬氏大門,他重重地握住我的手:
「喬氏到底命不該絕,大嫂,你努力!代問候喬暉。」
「謝謝!」
「大嫂……」浚生顯然地欲言又止。
「浚生,跟我保持聯絡。」
我微笑著揮揮手,走進升降機去。
不欲浚生在忍無可忍之情況下,問一些我不能違心又不便作答的問題。
過去的必須讓他過去。
我沒有回自己辦公室,到三十三樓去,探訪史青和許秀之。
我先叩史青的門。
「喬太!」史青笑著站起來,歡迎我。
「來看你!」
我環視她的辦公室,整整齊齊,不見絲毫凌亂。如果打算離開的職員,應已開始執拾細軟。
「史青,什麼時候啟程?」我開門見山。
「哦!你是說我移民一事?」
我點點頭。
「香港不見得如此不堪,此城是福地,往往有驚無險,我看還可以多呆幾年吧!」
我茫然,輕輕地問,誠恐觸著史青痛楚之處:
「那麼說,你還願意留在喬氏嗎?」
「為什麼不呢?喬太,你一回來,就示意不要我了?」
史青爽快地繼續說:
「我才不要讓許秀之這妮子佔盡風光。你知她已經情場得意了,還在事業上向她讓步,成何體統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