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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荻]火把姻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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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30 22:45:01
第09節


  已經午時了,然而侯荔○卻因為聽到有人談論那名賣身葬父的小姑娘,由於仍然籌不到錢,窩在破舊的草屋裡不吃不喝,任憑屍體發臭束手無策,當下又改變心意,跑回「小草包」拿了不少銀子,打聽好草屋的位置便急忙奔了去。

  湊巧的是,這草屋就位在落暮坡的南方不遠處,心想只是耽擱一下應該不要緊,反正她也不是認真要去赴那個沉定光的約。

  匆匆來到了草屋,大老遠就聞到那股腐爛濕霉的氣味,這房子也沒門,一眼即看到那可憐的小姑娘面色蒼白的靠在牆邊,眼神渙散,似乎也無活下去的意思。

  「小姑娘、小姑娘……」她心中一急,一口氣就衝進去猛搖她。「你快振作振作吧,我帶了很多銀子來,你可以讓你爹爹下士安葬了。」

  小姑娘聽到她的話,從混沌的意識中漸漸回神,感激涕零的跪在地上向她磕頭。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雁兒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您……」

  「哎呀,別這樣!你快起來吧。」侯荔○手足無措的說。扭頭一望,草蓆上的那具屍體可謂恐怖至極,爬滿了蛆蟲不說,連皮肉都被蛀得見骨。「這樣吧,你先拿了這些錢去請人找塊地讓你爹入殮。還有還有,肚子餓了可別忍著,一定要吃東西,要是數目不夠,我回頭再給你。」

  「小姐的大恩大德,雁兒今生來世都願意做您的奴婢。」

  雁兒瘦小的身子哭得震顫不已,悲苦之情令侯荔○不禁為之鼻酸。

  「好了,快去快回,你爹再不下葬,可就麻煩了。」

  「是,是,我馬上就去。」

  雁兒跑出去後,她也跟著奔到了落暮坡外,不過,已經半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慘了!不會是等的不爽掉頭走人吧?」她低呼不妙。但回頭一想,這男人這麼沒耐心,不要也罷!

  「才剛來就要走?」

  冷不防的,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驟地抬起頭,看到了她日夜思念的人。

  「識涯!」

  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又出現在她面前,然而當她想上前一步時,在瞥見他淡漠而毫無熱度的眸子之後,她退縮了。

  「來等你準備定親的對象?」

  聽到他冷得不能再冷的音調,她揚起居,震詫得無以復加。

  「你、你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心臟跳得比什麼都快。她嚥了口氣,減緩說話時的乾澀與艱困。「我只是想知道,你心裡究竟有沒有我。」耿識涯幽幽的沉聲道,眼中掠過一絲受傷的黯然,唇邊卻擠出再牽強不過的苦笑。「你來了,表示你是想嫁人的,只不過這人不是我。」

  「不,不是這樣的。」她瞪大瞳孔,被顛覆的原意使得她心中大亂,再也忍不住的衝上前扯住他的手臂。「識涯,我的心裡一直都有你,這三個月來,我總是眼巴巴盼望著你來找我,可是……」

  「你可知道這三個月來我廢寢忘食,翻遍了整座山的在找你?」他面無表情的扳開她的手。

  「我……」她委屈苦楚地連連退去,不堪的回憶一幕幕在腦中重演。「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當顏不莒擄走我的時候,你沒有追上來?為什麼顏不莒想侵犯我的時候,你還是沒有出現?」

  耿識涯的腦子突地一聲轟然巨響,剎那間卸下盔甲和所有的偽裝,他狂恣火爆的衝到她面前按住她的雙肩。

  「你說什麼?顏不莒對你做了什麼?他對你做了什麼?」他失控地大吼,再無適才的沉穩與鎮定。「如果不是我兩位哥哥要去貢玉鎮找我正好碰上,讓我免於受難,否則就算我沒死,也無顏再活在這世上了。」含著眼淚,陣陣酸楚的淚水氾濫,她胸臆間充斥著揮之不去的痛。

  「荔……」

  長久壓抑的愛戀瞬間決堤,積在心口的情感如排山倒海地襲來,這些日子的相思與煎熬,已讓他變成行屍走肉,幾度不能自己。

  如今她還活著,健健康康的站在他面前,他為什麼還要責怪她?

  是的,他不該責怪她,他所祈求的,不就是她安然活著嗎?

  「顏不莒死了,你活著,這才是我來的目的。」

  這一刻,她揚起梨花帶雨的臉,撲進他瘦了大半的胸膛裡,緊緊地、緊緊地,將他抱得密不透風,想把自己累積了三個月的思念傳遞給他知道。

  他同樣緊摟著她,生怕懷中的人兒只是一時錯覺,怎麼都不願鬆手。

  「識涯?」

  「嗯。」他嗅著她身上無比清新的淡雅香氛,安心的合著眼。

  「我帶你去個地方。」她輕輕地說。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清風徐徐中,侯荔○牽著耿識涯的手,來到城外數里遠一處廣袤的河谷。

  棉絮般的雲朵聚了又散,山嵐兀自幻化出多種風情,鳥叫蟲鳴聲中,綠色長城恣意綿延著,閃爍金黃羽翼的白眉也自幽谷中傳來啼啼鈴聲。

  繞過迂迴的山路漸行漸高,最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屏障在層巒疊翠間,如夢似幻、煙霧縹緲的匙狀湖泊。

  湖上景致變化萬千,貓如妙齡女子,一會兒蒙上薄紗,翩翩起舞,神秘中透著嫵媚;一會兒又換上鮮麗綵衣,襯著綠色風華,蕩漾嬌柔的神韻,引人微醺。

  湖畔濕地上,間有隆起的高地,夾雜一些高山芒草、玲瓏小花,環抱的山壁隔絕了谷內的山明水秀。

  「你帶我去過紫色花海,我便帶你來這鴛鴦湖。」

  他握住她的織腰,凝視著碧綠漣漪的湖面,偶有飛禽走獸在林徑間走沒,增添不少生氣。

  「我小的時候,常常都是獨自一個人玩,沒人陪我。」她的思緒一下子拉得好遠。「所以我常常東跑跑西跑跑,像探險似的滿山亂竄。有次迷了路撞進這個山谷,才發現別有洞天。後來我大哥出動了整個『無偷窩』的人四處找我,我還記得我因為走得極累,所以在一個佈滿籐蔓的天然山洞內睡著了,當他們把我抱回去的時候,我正睡得甜呢,一路上都沒醒過來。」

  「做你的哥哥也更辛苦,動不動就得出遠門找你。」

  「我二哥說我小時候很好動,看到大夥兒會輕功,就吵著要學,也不怕拉筋的痛,一開始常使不上勁跌得鼻青臉腫,不過就是沒見我哭過。」

  耿識涯直勾勾地望著她,臉上的神情出奇的溫柔,還掛著一抹微笑。

  「原來你的倔強是與生俱有的,難怪連我都撼動不了。」

  「如果不是這樣,也沒辦法苟延殘喘的活到現在。」她苦笑。

  「為什麼這麼說?」

  一片落葉飄落眼前,侯荔○抿抿唇,心中絞過黯然。

  「我是個爹娘不詳的棄嬰,如果我二哥三哥沒有把我撿回『無偷窩』,說不定我現在在路邊行乞、在妓院賣淫呢。」

  「別這麼說,至少你沒有變成殺人放火的壞蛋。」

  「那我是個好蛋嘍?」她仰起臉蛋兒,嬌俏盈盈地嘟嘴問。

  「你生來就不平凡,當然是顆好蛋!」放柔了目光,他無比寵溺的捏捏她的粉頰,使勁一帶將她再次捲入懷裡。

  「對了,我帶你去那個山洞,那兒才是真正的漂亮。」她興奮地說。

  「在哪裡?」他極目四顧。

  「在湖岸對面。」

  她不由分說的挽著他的臂膀,拾著青苔叢生的小徑,相互依附著走過去。

  「你是不是覺得累了?」見她額上沁出了汗,他佇足不前。

  她紅彤彤的面龐漾出一抹燦爛的光暈,直搖首說不會。

  雖然湖面不廣,但彎曲的路也讓他們走了好一會兒,耿識涯突地瞇起眼。

  前方由於地形複雜、坡度陡斜,造成林相參差,立木疏密不一,然而籐蔓糾結的樹網裡,一個人高的石穴就隱蔽在後方,若不是無心闖入,恐怕還找不到這等秘密之地。

  「當時你哥哥能在這裡找到你,著實很不容易。」仔細查看了週遭的環境後,他有感而發。

  「他們後來想想,也覺得頗不可思議。我想,這或許是心有靈犀吧。」溜了溜眼珠子,再補上一句。「只可惜我和哥哥們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

  「但你們如此相親相愛,已經是難能可貴了。」耿識涯聽她敘述有關於「無偷窩」的人事物,覺得他們雖身為竊賊,卻有著血濃於水的真情。

  「這回你從貢玉鎮而來,有跟大娘交代一聲嗎?」

  他側過臉,幽邃的目光灼亮懾人,沉甸甸地落在她困惑的眼中。

  「我跟她說了,而她也期盼著我能如願把你找到,並且……」

  「並且什麼?」

  「並且取得你哥哥們的允准,讓我了卻心願。」

  眨眨眼睫,兩朵染紅的雲彩飛上了雙頰,她聽出他話裡的意思,不由得害羞的垂下臉。

  「噢。」

  他靠近她,伸出修長的手指拂上她的眉心。

  「你想,他們不會反對吧?」

  「他們很疼我,應該是不會。」最起碼也有八分把握。她認真的蹙著眉頭想,那模樣煞是嬌俏可愛。

  禁不住她的吸引,他微微俯下身,輕輕摩掌她白嫩的耳垂吮吻,呼出的熱氣像要燒著她,震撼著她的心與靈魂。

  「識涯……」

  不讓她開口說話,他熾熱的唇封住了她所有的疑問,環住她的身驅,他身上的熱度熨燙著她,打亂她的呼吸。

  翻攪著如蜜的柔軟,舌尖戲謔地舐過留在她唇上的溫暖,她怯生生的踮起腳尖回應他的吻。喜歡他吻她,讓她暈陶陶的像是有了一雙翅膀,可以飛在雲端上、飛在彩虹橋上。

  他兩眼如鷹般牢牢盯住她迷離如醉的雙眸,眸光倏地轉濃,火熱的唇放開她,炯炯的目光灼燒她的雙眸與心靈。

  「識涯,我……我喜歡你……」

  他凝眸睬她,唇角好溫柔好溫柔的上揚,接著將她整個抱起,慢慢踱步朝山洞裡走去。

  山洞裡的地面光滑,山壁佈滿由外頭一直延伸進來的籐蔓,也遮蔽掉大半日光,洞穴中卻出奇的溫暖。他將她輕輕放下。

  揪著怦怦狂跳的胸口,她半睜著水霧澄眸凝望他,卻見他埋入她柔膩的頸子,熱唇貼在她輕顫的頸線上滑動……

  扯開她衣襟,他倏地停住不動,眼睛被那道如夢似幻的紫色烙印給吸引住了。

  「這是……」

  她羞赧的垂首。「從小就有的胎記,是不是很奇怪?」

  「只要是在你身上的,我無一不愛。」他情意濃烈的嘎聲道,接續在她雪白的肩上烙下整排緋紅。

  她的胳膊緊緊纏繞著他的脖子,凝結的熱氣讓兩人都呼吸急促,全身都火熱起來,全身都燃燒起來,他的心臟幾乎要裂腔而出了。

  他的臉由紅轉白,他的胸腔正劇烈的起伏,他的鼻息不平穩的顫動著。他凝視著她,深深的凝視著她。

  「今生今世,我再不要失去你。」他的聲音當啞、低沉、激動,像來自深谷的回音,綿邈卻帶著痛苦。

  她那發熱的雙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眼睛水汪汪的發著光,嘴唇因熱度而乾燥,卻紅得像新鮮的草莓。

  「我也是……」她充滿感情的回應。

  重逢的喜悅,化解了心中的結;深愛的誓約,駐紮在心底生根成長。

  兩個隨蜷的身影,就在切切呢喃中凝聚春光無限,融化了所有的隔閡,親暱地合為一體。

  洞外的日頭,漸漸西斜,暮歸的野雁,成群結隊往南方飛去,日落後的湖面,卻還是漣漪片片。

  氣派恢宏的長形皇宮,坐落於大理城偏南方,經年累月的飽歷風霜,卻無損它鬼斧神工的雄偉壯麗。

  一座狹長的七層寶塔矗立在皇宮中央,乃為祭司觀測天象的場所,用不等邊四方形巨石砌成的牆,每隔一段相等的距離,就豎立一刻有石龍盤踞、高三十尺高的石柱,尖端朝天。

  一棟建築宏偉的金頂寺廟聳立在寶塔正後方,是僧侶平時潛修佛事、為君祈福、為民祈平安的地方。

  此刻,一個手持法衣,身著金邊褐色袈裟的高僧,在兩名小沙彌的伴同下,步出金頂寺,沿著石板路,經通報後來到皇宮內院,直抵皇后溫柳迎所住的「蘊影宮」。

  「蘊影宮」坐落於皇宮北邊,左臨魚池,右映荷塘,碧水樓影,小橋流水,令人賞心悅目。步入紅牆夾道,穿過翠竹林蔭,兩重院落式的建築,倚著蒼松翠柏,還有大量栽植的慈竹、樟樹及榕樹。

  溫柳迎喜愛綠色棺物,也因此「蘊影宮」之名由此而來。

  宮女小婢們見是國僧崇智大師前來,心底全都有了個譜,掩不住喜悅之色急忙通報皇后。

  溫柳迎聽到崇智親自入宮,即使原先躺在床上安養風寒,也硬是要下榻接見,不讓他行贅禮。

  「崇智大師,你匆匆忙忙而來,是不是已有小女的下落了?」見到國僧,溫柳迎那終年蒼白憔悴的臉龐,似乎有點起色。

  「不負皇后日夜思念,已有一位公主的星象波動。」

  「那麼,有辦法即刻將她尋回嗎?」溫柳迎顧不得身為皇后之儀,整顆心焦灼得亂了方寸。「那其他的呢?我其他的孩子們都安然無恙嗎?我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見著她了?」

  「這是當然。」崇智大師明白她十八年來所受的折磨與煎熬,放緩了語氣安慰她。「皇后不必擔心,即使只憑一點蛛絲馬跡,要尋到這位星象波動的公主並不困難。」

  「那、那……那她在哪裡?你們、你們派人去找了嗎?」

  「皇后請放心,老僧會去稟明陛下,請陛下派遣人力,我也會讓徒兒凝真跟隨。」在崇智睿智慈藹的面孔中,有著無比的關懷。「老僧會先告訴皇后,就是因為知道您十八年來為此憂慮掛懷,繼而積勞成疾。希望皇后從此善待自己,將宿疾解去,才能平安的迎接小公主回宮。」

  「崇智大師說的是,從今天起,我會乖乖吃藥,不再愁容滿面,免得……」溫柳迎眼中忽又一黯。「免得聖上對我感到厭煩……」

  曾經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她,在十八年前深受皇帝段政興的呵護與疼惜,然而打從她生了五胞胎女兒,遭受天譴般的詛咒之後,夫妻間原有的濃情蜜意,就在她夜以繼日的以淚洗面中慢慢的耗盡,一點一點的消失。

  她不怪他,畢竟他是一國之主,可以得到的女人那麼多,她能當上皇后,曾讓他捧在掌心疼愛過,已足一生感念,她不在乎他還愛不愛她。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為了她五個女兒,她不能再病容滿面,整天躺在床上呻吟等死,她必須好好振作起來,不讓段政興嫌惡她,繼而休了她,改立那個蕭瞿蓉為新皇后。

  是的,還有許多人是站在她這邊的,她要把病養好,盼著女兒回宮。

  眼看更夫已經敲響二更天的鑼,侯荔○去落暮坡赴約至今尚未回來,侯立史急得在三寶殿上踱來踱去,幾乎要把地面磨出一層皮來。

  晚上她沒回來用膳,他就派人去沈家染坊詢問,沈大娘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坦承她是受了點好處,見對方相貌端正,不像居心叵測的人,才答應替他牽這條線,用自己大兒子的名義約侯荔○見面。

  侯立史聽了大為忿怒,是什麼緣故非得用這種小人伎倆把侯荔○給約出去?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姓啥名啥,只知道他似乎不是大理城裡的人。

  君夢弦知道大哥疼侯荔○疼進了骨子裡,見他發飆不好插話。不過都這個時間,該找的地方也翻了幾遍,實在不好留著滿屋子的人勞累奔波。

  「大哥,有句話,妹子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儘管還在氣頭上,但侯立史對於這剛進門沒幾天的弟妹,自然不能惡言相向。

  「你說吧,我在聽。」

  「現在已經二更天了,大家忙了一天,明天還有各自的活得做,你不如就先放他們去睡,留我們幾個人等著就好。」

  「不成不成,荔沒回來,誰都不許上床睡覺!」侯立史銅鈴大眼一瞪,恫嚇的語氣魄力十足。

  「荔也不是小孩子,我想在咱們皇城,她是不容易出事的,說不定這位不知名人士是她熟識,才會耽擱到現在。」

  「熟識?除了我們,她哪兒來的熟識?」

  「大哥別忘了,沈大娘說這男子似乎不是咱們城裡的人,也就是說,對方有可能是外地來的,而幾個月前,荔去了貢玉鎮,你想,會不會是那邊的友人不遠千里來這兒找她?」

  「就算是這樣,有必要耗到三更半夜還不回來?」虎掌重重往木桌一拍,厚實的桌身幾乎要裂成兩半。侯立史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沒有絲毫的放鬆。「哼,要是這男的不安好心,那荔不就完了嗎?」

  君夢弦被這巨大的聲響嚇得一愕,侯立強蹙著居心自後方按住她的雙肩,示意她別說了。

  「大哥在氣頭上,你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的。」他語重心長的湊在她耳邊低語。

  「……我知道了。」

  約莫半盞燈油的光陰過去,馬當先半睡半醒坐在三寶殿外的石階上,感歎年紀一大把了還得守在外頭。

  驀地,遠遠的草叢小徑裡出現兩團人影,他揉揉眼,睜大再睜大,忙不迭揮手拂去那些礙事的蟲子飛蟻,忽地跳起來嚷著奔進殿內。

  「回來了回來了!荔回來了!」

  「什麼?」侯立史箭步一跨,飛也似的揪住了馬當先的領口。「她在哪裡?」

  「哎呀,別急別急,費不了一會兒工夫就進門了。」

  確實費不了多久工夫,侯荔○畏生生的握著耿識涯的手,在眾人錯愕的眼光裡,慢條斯理跨過門檻,站在三寶殿的正中央。

  「哥……」

  瞧小妹微亂的雲鬢髮髻、紅嫣如醉的面頰,有幾分轉換為女人的羞怯。她明顯被人吻得腫脹的杏唇正緊抿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心虛又難以啟齒的神情,徹底激怒了侯立史。他憤而望向這個英姿勃發、站得挺直的男子,驚於他毫無所懼的坦然與堅定。

  「說!你是誰?你把荔帶去哪裡了?」

  「在下耿識涯,遠從貢玉鎮而來。」耿識涯不卑不亢的正面迎視侯立史那火冒三丈的臉孔,加重了手的力道,讓侯荔○切切實實的感受他掌心傳來的溫暖與沉著。「您必定是荔的大哥,耿某願向您請罪!」

  「請個屁!」

  侯立史張牙舞爪正要撲上去,侯立勇大驚,擋在前頭。

  「大哥,荔回來了就好,用不著發這麼大的脾氣。」

  「你眼睛瞎了是不是,沒見著荔被人欺負了嗎?」他氣喘吁吁。

  「哥,我沒被欺負,你誤會他了。」在眾人面前,侯荔○頭一回沒了氣焰又心亂如麻。「他對我很好,我……我們……」

  「你們怎樣?」

  「我們……」

  耿識涯凝肅的向前一步。

  「侯大哥,請把荔嫁給耿某,這輩子,我會如您疼她一般,也把她捧在手掌心疼愛。」

  「把荔嫁給你?你憑什麼要我准了這親事?哼!」

  「我和荔彼此心屬,千里迢迢而來,也只為再續前緣,娶得她為妻。」

  「原來就是你!荔在貢玉鎮的時候就已經被你給欺負了,是不是?」

  他的話無疑是火上加油,侯立史變臉咆哮,眼看大家都快攔不住他了。

  「哥,你這個笨蛋!你說你疼我,卻不願意疼這個我愛的人,我不理你了!再也不要理你了!」侯荔○洶湧的眼淚迸出眼眶,掩面跑了出去。

  「荔!」

  「大哥!」侯立勇看不過去的挺身而出,抓住侯立史的臂膀不讓他走。「你是怎麼了?我們這麼多年疼著她、愛著她,不就是希望她過得幸福嗎?現在有個人站在這裡請你成全他們,你為什麼發瘋似的拚命責怪他?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倆是真心相愛,不是一時衝動的被愛沖昏頭,難道你心盲眼盲,看不出荔有多想和他在一起?」

  侯立史震動了,不敢相信這個平日怕他怕得要死的三弟,這會兒居然膽大包天揪著他的胳膊?「你如果希望荔快樂,你就不應該阻止他們。我們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還要門當戶對,更何況他是什麼來歷,我們都還不知道,你這樣為阻止而阻止,根本毫無道理可言!」

  終於,侯立史跟槍的退後,跌進一張圓椅凳裡。

  許久許久,偌大的三寶殿沒有一絲聲響,每個人都噤聲不言,如臨大敵般的左右張望,不知如何是好。

  侯立史抬起眼,原有的怒火漸漸抽去,他定定的望向耿識涯。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耿識涯。」

  「你對荔……可是真心的?」

  「半點不假,否則何必千里尋她至此。」耿識涯鏗鏘有力的回答。

  「好……好……有你這句話,我便信了。」侯立史搖搖頭,有些不甘心的苦笑。「疼了她這麼久,也該換個人繼續疼她了。但是……我捨不得讓她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啊。」

  「我和家母商量過,必要時,可以收了故鄉客棧,在大理城重新創業。」

  「你可是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明白她對您的重要性,而且,我和家母也想離開傷心地,移了舍妹的墳土到此好好安葬。」

  「好,好,既然你有這分心,我也沒立場再反對,不過荔還沒過門,你們還是得保持距離。」

  耿識涯點點頭。只要能和侯荔○長相廝守,他不在乎要做多少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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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陽光溫煦普照的早上,侯荔○高高興興的挽著耿識涯的手臂,說是要到街上看熱鬧,一路上歡天喜地蹦蹦跳跳的,來到雙燕拱橋兩旁的市集。賣舊物的小販傾巢而出,排列成一條長龍市集,沸沸騰騰的叫賣聲此起彼落,也不枉「州橋夜市」之稱,直至通宵達旦來往的民眾仍絡繹不絕。

  在拱橋上頭,還有擊丸蹴鞠、踏索上竿、鼓板小唱等雜耍表演可看,而侯荔○就是衝著這點才來的。

  「你真愛湊熱鬧!」耿識涯依著她在人群裡鑽東鑽西,看到她粉嫩的臉蛋兒被太陽曬得快融化了,狀似蘋果紅彤彤的,更是可愛極了!心念一動,伸手忍不住偷捏一把。

  侯荔○張口作勢要咬他的手指,卻被他飛快的用另一手握在掌心。

  「張牙舞爪的,你捨得這樣對待你未來的夫君?」

  「誰?在哪裡?在哪裡?」扭著脖子踮起腳尖,她故作怔詫的極日眺望。「怎麼我瞧不見我未來的夫君?」

  「真沒瞧見?」

  「是沒瞧見呀。」

  他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邪氣笑容,攬腰將她整個抱起,在花瓣紛飛的和風中繞著圈圈衣袂飛揚,熱烈的目光中尋到彼此眼中的深情,不禁相識而笑。

  侯荔○被他轉得頭都快暈了,禁不住求饒咯咯直笑。

  「好了好了,瞧見了,快放我下來!」

  當他們沉浸於快樂氣氛之際,殊不知前方大批皇宮隊伍雜沓而來,馬蹄奔行間塵土飛揚,週遭人等不禁遮鼻掩耳紛紛後退,讓出一條寬闊大道來。

  「讓開!讓開!」

  耿識涯察覺在先,連忙小心放下她,環抱彼此身軀跟著後退。

  「怎麼回事?」他沒見過這等陣仗。

  「一定又是有什麼高官貴人要經過了。」盯著那頂金身大轎,她嗤之以鼻的附在他耳邊說道。

  「哦?」

  不妙的是,侯荔○的目光余角無意望到一行出殯的牛車,且那披麻帶孝的女孩兒竟是雁兒!

  「哎呀!又來了。」大驚失色的她,不由分說輕功一躍便衝過去。

  「荔○?」耿識涯不明就裡,立即追上。

  雁兒垂著螓首,嚶嚶哭泣的抹著不成串的淚珠,幾名壯丁推著牛車,上頭擺著材質簡陋的棺材,棺材頂上覆了草蓆,沒人吹笛、沒人打鼓,準備朝預定好的安葬地點前去,沒料到會遇上皇宮裡出巡的隊伍。

  「雁兒!」侯荔○一落地便拉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臂,迭聲喊著。「改道、改道,前面有高官要過,你們會討晦氣的。」

  雁兒抬起淚眼迷濛的臉,見來人是那個好心幫她的姑娘,激動得雙膝一屈,當場就跪下去。

  「是恩人小姐!請受雁兒一拜……」

  侯荔○眼明手快的阻止她,額頂冒冷汗。

  「哎呀呀,沒時間跪我了啦,快點快點!換個方向走。」對著其他人呼嚷著。

  「可是……」

  耿識涯追上後立刻明白了情形,不過終究遲了一步。

  「什麼人大膽擋住皇族大轎,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一個身著鐵袍錦冠的大統領冷面喝著,隊伍隨之停下。不用說,他已經注意到牛車上的那副棺材。「啐!竟然是出殯的棺材車,這豈不是觸霉頭來著?」

  侯荔○還來不及反駁,就看到轎內的人掀起簾幕,一個蒼老嶙峋、眼神炯亮的老人露出頭臉,接著和另一個看來狡黠聰穎、剃了光頭的小沙彌打照面,古靈精怪的模樣煞是討喜。

  「凝真,不得無禮!」老人沉啞而威嚴的聲意出,亂哄哄的四周霎時鴉雀無聲。

  年不過十歲上下的小沙彌突地蹦下轎身,帶著看熱鬧的心情斜著腦袋瓜,一跳一跳來到了雁兒與侯荔○的跟前。他倏然愣住,眨眨圓滾滾的眼睛,似有重大發現,認真的把臉湊近侯荔○的身上嗅了嗅,抬起頭,忽地咧嘴一笑。

  「大姐姐,你的身上好香噢!」

  小沙彌怪異的行徑讓侯荔○毫無預警的呆佇在原地,蹙在眉間的皺折加深,她瞪著他退了一步。

  「小師父,你這是在做什麼?」

  「聞你身上的味道呀,真的好香噢。」小沙彌露齒燦笑。

  此時,老人在轎上聽到小沙彌的話,臉色微微一變,彷彿聽出了其中玄機。

  面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局面,她如墜五里霧中,實在摸不著頭緒。

  「大姐姐,你腳上的銀鏈子,為什麼不在了呢?」

  「銀鏈子?」她震驚的瞠大眼珠子。

  這怎麼可能?一個住在皇宮內院的小沙彌,為什麼會知道她腳上曾繫著一條銀鏈子?哥哥們說,他們會撿到她就是看中了這鏈子,還說這鏈子說不定是唯一能證明她身世的東西呢,要她小心保管。

  因此打自她學練輕功開始,便將它寶貝似的珍藏起來,生怕飛來竄去時一個不小心弄丟了。

  「是啊,那條銀鏈子價值連城,你不會弄丟了吧?」

  她像瞪著一個怪物似的瞪著他,卻不願正面回答他。「小師父,你為什麼知道這些?」

  「我知道的可多了,包括你頸子下面還有道紫色的疤。」

  小沙彌自豪的朗聲應答,那笑得無邪純真的表情卻嚇得侯荔○面無血色。

  「你……」

  不對勁!不對勁!真的太太太不對勁了!

  無故冒出個小沙彌,說出她的事卻正確無誤,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他卻可以將她的一切說得清清楚楚。

  難不成——這和她的身世有關?她駭地倒吸一口冷氣。

  「大姐姐,我師父說的很對耶,你今天果然出現在雙燕拱橋邊,我們沒白跑一趟呢!」

  「你……你們到底是誰?」她只能抓住耿識涯溫暖的手,來控制自己冰凍的手腳不至僵硬。

  小沙彌把兩手擱在背後,仍舊搖頭晃腦的嘻嘻笑笑。

  「嘿嘿,讓你猜猜呀,你如果真有皇族的血統,應該不是個笨蛋才對。」

  「皇……族……的血……統?」喉頭干的有如荒礫大漠,她極力擠出微弱的聲音,覺得現實離自己愈來愈遙遠。

  「夠了凝真,不能再鬧下去了!」不知何時,老人已由侍從攙扶著來到面前。他身著鐵灰色朝服,銳利深邃的眸子炯炯發光,臉上神情顯示著一種深不可測的智慧。

  「是的,易大人。」小沙彌努努嘴,雙手合十退到一邊去。

  易玄良凝住視線,徹徹底底的打量著侯荔○,在小沙彌凝真確認了這位公主身份的同時,心中亦是感慨萬千。

  想當年陛下對溫柳迎何其寵愛,如今卻在暗地裡廢黜溫柳迎後室之實,任由蕭瞿蓉坐大後宮成為新後,這荒謬至極的皇室醜事,他這個相國卻插不上手。

  為了這受詛咒的五位公主,皇后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不過如果將這五位公主一一尋回的話,或許陛下對於溫柳迎的關愛會重新復明。

  「你叫什麼名字?」

  直覺告訴她,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要發生了,如果她想逃,也逃不掉了。

  輕咽口氣,她勇敢無懼的抬頭挺胸。「我叫侯荔○。」

  「算算日子,你今年也十八了吧?」易玄良的目光柔得無害。

  「嗯。」

  「那麼,你是在哪兒長大的?」

  「為什麼要告訴你?我連你們是誰都還不知道呢。」防人之心不可無,她開始高築防備之牆。

  「這和你的身世有關,你想聽嗎?」

  易玄良恭敬謹慎的一句反問,問傻了侯荔○身上的每一根神經。

  身世?

  「我乃大理國的相國易玄良,至於小師父乃是崇智國僧的單脈傳人,法號凝真。」

  「那又如何?」她其實早已牙關打顫。

  「雖然未經實物佐證,但是,你有可能是十八年前皇后娘娘所生下的五公主之一。」

  「什、什麼?」

  「姑娘極有可能就是失散的公主。」他再重複一次。

  「公……主?」不行不行!這個刺激太大,侯荔○的心臟不夠力,承受不了這宛如青天霹靂的事實。

  不——會吧?!

  她這個自小在「無偷窩」混大的小小偷,竟是尊貴的公主之身?

  思及此,她翻個白眼,腿軟的就要倒進耿識涯的懷裡,哪裡知道他比她更為錯愕,兩手僵在那兒,人沒接著,眼睜睜讓她摔到石子地上。

  「哎喲……」

  至於後續的連環反應,除了雞飛狗跳,還是雞飛狗跳!

  十八年前,身為雲南大理國王的段政興,本該歡歡喜喜迎接妻子生下龍子鳳女的喜悅,然而他沒有。

  他可以主宰整座城邦人民的性命,卻無法決定自己妻女的存活與去留,這諷刺的命運捉弄,全因這殘酷惡毒的詛咒。

  溫柳迎生產那日,原本晴朗的天氣開始異象不斷。

  轉瞬間,雷聲隆隆和閃電不斷,預告著暴風雨來臨的徵兆。

  緊接著,鉛灰色的烏雲層層密佈,遮蔽整座山頭,氣勢磅磅備壓蓋著矗立於山林深處的大理皇城,連依傍邊境的陡峭巖壁、黑沉沉的蒼洱湖水全隱沒在陰影之中,濕冷的強風刮過荒涼的高原,促使一群群飛馬四下盤旋,惶急不安,彷彿要逃避即將來臨的大災難。

  狂風、驟雨、暴雷、冰雹接二連三,人心惶惶,以為天就要崩塌。

  根據國僧崇智大師早先觀看星象的結果,由於段政興早年征戰討伐得罪過許多人,招來極度怨恨、意圖報復之人士,才會用巫邪之術加施在他妻子溫柳迎的身上。她懷有的五個女嬰若不在注定時辰剖腹取出,還有血崩的致命危險。

  等女嬰出世,就得將她們一一送出宮,不得讓溫柳迎見到她們的樣子,否則仍將面臨意想不到的滅亡慘劇。

  等五位公主安然長大,有所歸宿,崇智大師就能憑著星象波動將她們一一尋回,重享天倫之樂。而且,除非續妾,否則段政興休想傳有龍子。

  孩子出生後,每個嬰孩雪白的頸間鎖骨上,都神奇的各有一道閃電般的紫色疤痕,像是嵌上去的紫水晶,光滑無痕的皮膚表面微微隆起,晶瑩剔透得不可思議,似乎是她們五胞胎獨有的胎記。

  段政興也在她們小小的腳踝上各繫了一條銀鏈子,做為往後相認的證明。

  從此五公主的命運,變成一個個未知數。

  綾羅綢緞穿上身,翡翠珍珠圍成串,金銀瑪瑙別滿襟,胭脂玉粉抹花臉。

  瞪著銅鏡裡的那個妖怪,侯荔○覺得自己成了四不像!

  總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身;可看她這模樣,說溫婉又沒幾分柔馴,說氣質也沒培養過,說端莊連腳都並不攏,東瞧西瞧也沒個公主的丰采。

  真慘!

  今個兒皇上也就是她要改日稱呼的父王,就會派出盛大的隊伍將她迎接回宮裡,可她心底焦急的是,她和耿識涯的婚事怎麼辦?

  「荔○,你怎麼了?」君夢弦將她的髮髻紮穩後,在意到她出神的表情裡有著深深的憂鬱。

  「二嫂……」侯荔○搓搓鼻子,那濃厚的脂粉味挺教人不舒服的。「我覺得好不真實哦!就像做夢一樣。」

  「那麼,一定是個很美好的夢,是不?」她柔美的唇角向上一撇,欣羨地撫著侯荔○的臉龐。

  「我不知道,說不定進了宮,我的苦難才開始。」

  「怎會這麼想?你是皇上皇后盼了十八年才找到的公主,他們疼你都來不及,怎會捨得給你苦難?」

  「因為我什麼規矩都不懂啊,又是個小偷,你確定他們不會嫌棄我?」

  「話不能這麼說啊,你若沒有被你二哥三哥撿去,能不能活下來都還是個問題呢,更何況大哥已經收山不幹了,皇上也頒了聖旨,讓『無偷窩』的人一生衣食無缺,又怎會嫌棄你?」

  所以現在滿城的人都說,這「無偷窩」更是撿對人、押對寶!簡直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呀,

  心頭的不安稍稍撫平,侯荔○還是沒說出壓在最角落的那個恐懼。

  「好了,瞧你這模樣真是好看極了。啊,識涯還在外頭呢,我叫他進來瞧瞧。」是了,難怪她一直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侯荔○起身離開鏡子前,站在古邊,仰著臉眺望無窮盡的天際,見那一朵朵風姿萬千的浮雲悠遊自在的漫天翱翔,她忍不住大大的吸一口新鮮空氣。

  此時,有人無聲息的步入房內,將門輕掩。

  他慢慢的走到她身後,專注的望著她身上嶄新的行頭,心中竟有說不出的掙扎與感傷。

  「識涯?」聽到熟悉的歎息,侯荔○立刻掉過頭來,展現甜膩的笑臉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為什麼不出聲?」

  耿識涯卻笑不出來,黝黯的雙眸裡儘是無助。

  「怎麼了?」她收起笑意,不平靜的思潮又起波瀾。「不是說好不難過的嗎?等我進宮見著了父王母后,就會稟明我們的事,讓你順順利利的迎娶我。」

  「你真確定皇上會准?我只是一介平民。」他苦澀地搖頭。

  「如果他們不准,我寧可回『無偷窩』繼續當個小老百姓,順理成章的和你結為連理!」她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撂下話,想藉此讓他放下心中的結。

  「別傻了,你是堂堂大理國的公主,怎能說這種無理取鬧的話?」

  「管它公主不公主,反正我也不認得他們,就讓別人去頂替算了。」將整張臉埋進他溫熱的胸口,毫不在乎臉上的胭脂沾上他的衣服。

  「易相國不是說了,當年把你送出宮實不得已,你的母后這些年為你們吃了不少苦,你忍心讓她繼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我……」

  他說的對,在聽了易相國的話之後,她著實流了好幾天的眼淚。那該死的詛咒打散了屬於他們的天倫之樂,若她不回宮,母后說不定會親自出宮來找她,然而她還生著病呢,她這個做女兒的於心何忍?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死纏爛打,想盡辦法說服他們的。」她目光炯炯又信誓旦旦的。「識涯,你答應我,一定要對我有信心,而且,絕對絕對不能臨陣脫逃哦!」

  臨陣脫逃?虧她想得出這種形容詞。他糾結的眉心得到釋放,將懷中的人兒摟得更密。

  門外突然傳來叫喚聲——

  「荔!皇宮的人來了,你如果準備好了就到殿上。」話甫落,侯立強突地傷住口。他是不是應該改稱她為公主啊?

  侯荔○無心理會,還是沉溺在愛人溫暖的臂膀裡不肯離開,心中早已百轉千回。

  「走吧,別讓外頭的人等太久。」儘管他也同樣不捨,卻無法一味逃避,天真的以為現下是永恆。撇下心頭的忐忑憂抑,他又再度讓侯荔○離開了他身邊。

  拖著千斤重的步履到了三寶殿,只見侯立史頹坐在金交椅上,臉上老淚縱橫,早已泣不成聲。

  「大哥——」

  本來還想佯裝興高采烈不讓大家傷感的她,這會兒看到大哥這個年近半百的大男人為她掉淚,累積多日的愁緒全一古腦兒湧上,眼眶馬上流出閃爍的淚光。她跪在侯立史的跟前。

  「荔謝謝您十八年來的照顧與疼愛,如果沒有您,荔或許淪落到街上去乞討,說不定還被壞心人家賣到妓院裡。」她字字說得哀哀切切,如臨生離死別一般,說罷便磕上三個響頭。

  侯立史的哭相雖難看,卻哭擰了在場每個人的心情,再也不認為侯荔○成為公主是件好事。

  「快些起來……我怎捨得你這樣跪我?」他抖著手傾身向前,將侯荔○攙扶離地,卻又哭得更大聲了。

  「大哥,別哭了,你不是最愛面子的嗎?也不怕大家取笑你。」見他鼻涕都快滴下,侯荔○掏出袖帕,淚中帶笑的替他抹揩著。

  「從今以後,你就是大理國的公主了,回宮之後,可務必記得時常回『無偷窩』來看看大夥兒。」君夢弦依在丈夫身邊,眼中同樣充淚,知道身旁的人其實也強捺著哭意所以不出聲。

  「我會的,不管未來如何,我永遠都是『無偷窩』的一員。」水汪汪又無比清亮的眼睛盈淚,她朗聲對大家承諾著。

  此刻皇宮派來的大批隊伍已在殿外恭候多時,馬兒不耐地仰頭噴氣,熱浪襲得每個人口乾舌燥。

  「該走了,公主!」易玄良恭敬有禮的沉聲提醒。

  「嗯。」

  在隊伍迎接她的同時,也是她迎接了未知的命運。

  萬般留戀的看著耿識涯那凝在眼中的千句不捨,她給了他一個嬌俏動人的笑容,彷彿在告訴他:要對我有信心,我會很快很快回到你身邊的!

  只有他懂得她笑容裡的含意,他在心底點頭,明白她不會教他失望的。

  數不清有多少日子,她未曾再見過皇上一面。

  長久的臥病在床,也難怪他煩得不想再來「蘊影宮」,因為每回來都得面對她那張病懨懨的臉。身為一國之君日理萬機,哪有心思理會她的傾盆悲苦?

  然而今個兒不一樣,經過這些天的調養進補,再苦的藥她都吞進肚子裡,因此氣色好了許多,不但能四處走動,親自替樓台邊的盆栽澆水,還連夜縫製了一條鳳凰繡帕,當作是給女兒的見面禮。

  段政興一早便來到許給侯荔○的「無憂閣」,意外見到溫柳迎那依舊美麗絕塵的面容,不禁窒住了呼吸。

  「霜兒,我好緊張,易相國去接她回宮,這會兒不曉得到了沒有?」溫柳迎忙著打理閣內的佈置,原本蒼白的雙頰有著勞動後的美麗暈染,完全沒注意到門外的夫君。

  「娘娘別緊張,應該快到了,您別一直走動,還是坐下來歇歇吧!」宮女霜兒擔憂的說著。

  「可是……」

  溫柳迎躊躇著張望,不期然對上段政興那熾熱的目光,震愕地趕忙躬身施禮,霜兒也大驚失色地跪了下去。

  「皇、皇上吉祥!」

  「都起來吧。」

  殷盼了十八年的重逢,也化解了夫妻兩人隔閡許久的陌生。段政興的視線始終定在溫柳迎稍嫌單薄、卻婀娜娉婷的身影。他自知冷落她好長一段日子,卻沒料到她對他仍有著強烈的吸引力,若非十八年前發生那等悲劇,使她無心再與他同枕而眠,他根本不會轉而續妾。

  還沒說上話,外頭的管事突地急急忙忙跑進來。

  「啟稟皇上,公主已經安然回宮,現正在來『無憂閣』路上。」

  溫柳迎一聽,抑鬱的黯眸立即綻放出欣喜的光彩,薄巧如綢的唇瓣揚起彎彎的弧度。這一笑,讓段政興的心為之震顫,猶如大旱後的甘霖,何其珍貴!

  須臾,一個玉雪可愛、清新脫俗的女孩兒,踩著彆扭的步履跨進大廳,神采靈活的眼睛新奇讚歎的望著週遭一切,直到對上了溫柳迎那淚光隱現的眼睛,她定住不動。

  「女兒……我的女兒……」溫柳迎再顧不得儀態的撲上去抱住侯荔○。「娘親等得好苦好苦,總算盼到了你……」

  「你是我的母后?」這一定是廢話,要不然她為何也熱淚盈眶?為何胸口感到疼痛?為何情不自禁的緊緊回摟這個漂亮的女人?

  溫柳迎哭得不能自己,段政興走到她的身後,輕輕將手按在她的肩上。

  「找回了女兒你也哭,總是這麼孩子氣。」

  聽到這個渾厚磁性的嗓音,侯荔○吸著鼻子抬臉眨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英氣勃發、不怒而威的男性臉孔,心底有了個譜。

  「那麼你就是我的父王了?」她沒有一絲畏怯,也忘了相國先前交代過的禮儀和規矩,倨傲地斜看他。

  段政興笑了,他騰出一隻手來摸摸她的頭。

  「不愧是在『無偷窩』長大的孩子,很有膽量,居然敢這麼問我。」

  「既然你也在這裡,那我可不可以先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要嫁人,而且已經有對象了。」她說的理直氣壯,也沒有臉紅害羞,好像這事再自然不過。

  段政興自然知道這是命中注定,崇智國僧已說過,要破解詛咒,唯有公主們尋到歸宿時的星象波動。但他沒有馬上笞覆,只是將站到一側的溫柳迎輕輕拉到身前,深深注視著她眼中的惶恐與疏離。

  「你說呢?」

  「我?」溫柳迎有些驚懼,不敢相信皇上還會詢問她的意見。「……找回了女兒還能再多個半子,我自然是無異議的。」

  「就聽你的。擇個吉日良辰,讓兒風風光光的出嫁。」他轉向侯荔○。「不過得先說好,你要先回宮裡住上一段時間,你和你未來的夫婿再決定要成家立業之事。」段政興倒也乾脆,樂於見到這一家團圓的融洽氣氛。

  對於這麼簡單就解決棘手問題,侯荔○有些難以置信,眼珠子瞪到快掉出來了,才興高采烈的又抱住了溫柳迎。

  「哇,太好了!太好了!我好愛你們、好愛你們哦!」她撒嬌的迭聲喊著。

  溫柳迎感激於心的輕輕瞥了段政興一眼,知道他同樣在乎女兒,所以願意不露痕跡的做出讓步。

  已經夠了,不是嗎?不枉他們夫妻一場。溫柳迎在心中滿足的想著。

  難受的扭扭因久坐而麻痺的嬌臀,空空如也的胃早已哭喊多時,侯荔○再也按捺不住,偷掀起紅巾一角,嘟著嘴環掃這空蕩蕩的新房,驟覺兩盞火紅喜燭太過刺眼。

  「可惡!不會真要徹夜狂歡吧?」聽著外頭震天價響的慶祝聲,她一方面蠢蠢欲動,一方面又謹記著母后的諄諄教誨。

  但,到底是誰規定新娘子不能一塊喝酒狂歡的呢?她忿忿不平。想不到當了公主之後反而剝奪了她愛看熱鬧的興趣。

  一氣之下,豁出去的將紅巾整個扯下,重重一跺腳從榻上站起,決定把那桌豐盛的食物毫不留情的掃個精光。

  左一口燒羊蹄、右一口奶湯烹魚,不慌不亂的把芙蓉餅、豐糖糕、永晶龍鳳糕、韻果等垂涎已久的點心盡數吞進肚裡。

  大快朵頤過後,桌面杯盤狼藉,硬被塞滿的肚皮,隆成一座小山丘,她甚為滿意的打著飽隔,顫巍巍的步回喜床,呼出一口氣。

  「吃得好累……」她咕噥地揉揉逐漸下垂的眼皮,腦袋瓜開始不清醒,覺得手腳綁了大石頭,沉甸甸的。

  咚地橫倒在榻上,鳳冠滾落床邊,她再顧不得新娘子的形象,捧著凸出的小腹,意識模糊的漸漸睡去。

  因此,當耿識涯勉力撐回新房時,眼中所見的就是這副情景。

  他不禁啞然失笑。也只有她這個草上飛公主才會幹出這等好事。

  放緩了腳步來到床沿,他伸手輕輕拂去她兩眉之間的糾結,繼而執起她有些油膩的小手,細心的取了條毛巾替她擦乾淨。

  侯荔○嚶嚀一聲從恍惚的夢境中醒來,惺忪地瞇眼看他。

  「好久哦……把人家丟在這裡……」側轉身子,她孩子氣的喃喃自語,抓住他的手掌搓弄著。

  「我能全身而退已是僥倖,沒有醉醺醺的回來算不錯了。」他眼中盛載著萬縷柔情,臉上似笑非笑。「看你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也挺自得其樂,東西都被你吃光了。」

  「我餓呀,哪像你那麼好,可以大吃大喝的。」

  「傻瓜,我可是被你哥哥們整慘了,幸好我娘幫著我擋酒,要不也不曉得要鬧到什麼時候。」

  「是噢,原來娘這麼厲害呀。」

  「她不是真替我喝酒,只是懇求大夥兒饒了我一馬。」

  這會兒,侯荔○突然精神一振,故意擺出一個撩人的姿態,一手摸著下巴,一手擺出蓮花指放在胸口,半帶嬌羞的噘起那張杏紅色的小嘴,裙子底下的兩條腿還交叉在一塊。

  「親愛的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你還要和我聊到什麼時候嘛。」

  耿識涯有一剎那的傻眼,被她這樣逗趣的表情鬧得一笑不可遏抑。哪有這麼迫不及待的新娘子呢?但偏偏眼前就有一個,而且——還是屬於他的!

  「是的,親愛的娘子,夫君馬上為你服務了。」

  拉下雙喜鴛鴦的火紅簾幕,耿識涯的聲音裡有著促狹。是的,可不能再讓老婆大人久候了!

  

  —本書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1-30 22:46:03
  後記

  現下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再過一個月,蘇仔就要和蘇仔姐一塊投奔東京哈日的旅途中,不把最後一滴血敗盡,那可是不會回來的。

  蘇仔一家人都秉持著「及時行樂」的最高指導原則,即使在口袋空空、一貧如洗的情況下,照樣想盡辦法到處玩。

  先說我老爸。雖然大家都說他酷,可他骨子裡其實極愛熱鬧,為了將所有的親戚朋友湊成一台遊覽車到出去玩,可說是煞費苦心,像領隊一樣帶著一票人東征西討,連女兒都備感驕傲與辛苦!是的,沒事還貼了一萬多塊,嗚嗚!打字打得好辛苦。

  至於我媽,每回公司辦國外旅遊,那就是她「出運」的時候,要是身上的錢不夠花費,女兒臨行前也得識相的將鈔票奉上,聊表孝心。而她總說:「安啦!媽會多買一些保險,要是出了事,你們就賺到了。」我咧@#$%……

  我姐就更不用說了,現金沒有,信用卡多帶倒是真的,反正人生嘛,能活多久不知道,認真工作認真賺錢,不要敗家敗到烏煙瘴氣還不完就行。

  朋友對我們一家子都覺得納悶,房子才剛買,貸款還有二十年,兩個妹妹還在唸書,一碰到寒暑假繳學費都得雞飛狗跳一番,但我們還是活得很快樂,經濟壓力好像構不成任何威脅,我們即使愁眉苦臉,也是剎那之事。

  不曉得耶,若和別人比較,蘇仔家確實太過樂天了,雖然不是什麼富有人家,但還是懂得生活、懂得享受,該省的一定省,不該省的,就一定花!

  像我,我覺得自己是那種為了「享受快樂人生」而活著的人,不快樂的,就不去追求,所以還是會買買保險啦、買買基金啦、甚至是定存跟會啦,畢竟也怕老了沒存到錢,會粉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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