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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荻]火把姻緣[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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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30 22:41:03 |倒序瀏覽
火把姻緣 作者:蘇荻

火把姻緣?
她不過是把手上的白蓮花隨手給了他
他還送她火把,這樣他們就配成對了?
哎呀呀~
她真真不知火把節是玩尋找有情人的遊戲
像她這種外地人應該不算數吧?
再說他為人正直,是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
她出身無所不偷的「無偷窩」不說
還是個小有名氣的偷兒「草上飛」
她配他?簡直是糟蹋人家!
想不到他會理直氣壯上門求親
難道真是良緣天定?
可是~她居然是皇上失散多年的女兒!
偷兒「草上飛」成了尊貴公主
婚事這下可不能兒戲
怎麼她和他的火把姻緣會這麼多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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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30 22:41:53


  話說為了創造這個新系列,蘇仔夜夜於床榻上滾來滾去睡不著。

  很煩!

  從「落難五公主」、「公主落難」、「落難民間的公主」這幾字不斷的排列組合,彆扭得讓我不斷跳腳、抽氣、懊惱又沮喪,掏盡腹中文采不過加此!

  然而某日間,突然聽到「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句話,腦中靈光一現,哎呀,既然都要被「犬」欺,那就叫「鳳落平陽」吧!系列名稱一落定,這才安安穩穩的放心寫作起來。

  其實蘇仔原先設定要寫七胞胎的,但想想又覺這胎生得太過辛苦,一旦成定局可就得掙扎很久,要是途中一位公主的腹案夭折,那怎麼對得起生她的娘?算了,別和自己過不去,人生要快樂、快樂、快樂!少苦心麻煩為妙,寫五個就好嘿,五個就生得夠累人啦!

  首先登場的《火把姻緣》,完稿的過程十分順利,雖然我偏愛「心機重」的女主角(壞女人也會談戀愛嘛),但偶爾寫個俏皮可愛的小妮子,心情也會跟著愉快起來。另外,下一本書的女主角也會出現在《火把姻緣》裡頭,不算伏筆,因為太明顯了,只要有從頭看到尾,也猜得出是哪位姑娘。

  算了算,蘇仔寫書也有好幾年,但真正寫古代的故事,這是頭一遭。沒法兒,時勢所逼嘍,大家請點頭認同。雖然歷史念得不好,肚中墨水一兩滴,而各位看了若覺不合理、沒道理,也請忍耐!說不定各位可以在我蹩腳的古代言情故事裡,找到一丁點想繼續看下去的成份。

  好啦,有興趣的看倌們,別客氣,翻下一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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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30 22:42:15
第01節


  「哇……哇……哇……哇……」

  一陣嬰兒的哭啼聲,把躡手躡腳、正想翻牆至一個王府豪宅偷東西的兩名小賊給嚇楞在原地。他們骨碌碌地轉動著眼珠子四下逡巡,發現距離不過三尺遠的地方有個置放嬰孩的大木籃。

  不用說,這哭聲肯定是自那兒傳出。

  「今天是怎麼搞的?大白天颳風下雨丟冰雹的不說,半夜居然還有人扔了個小孩在那裡。」其中一名小賊見鬼似的低叫。

  確實,在數個時辰之前,厚重雲層阻隔日光,被大風吹得漫天翻騰,宛若一鍋沸滾的開水。剎那間,一個駭人心肺的雷聲發出震天巨響,雨勢一發不可收拾,挾帶著有稜有角的冰雹重重落下,幾個走避不及的人們被當場擊斃,牲畜家禽哀鴻遍野,百年老樹也被腰斬,應聲倒地。

  對於這突來的異象,眾人除了嘖嘖稱奇,也預感將有大事發生,至於這「大事」為何,就不是他們這些平民老百姓所能知道的了。

  「算了算了,別理他,哭上一陣就會有人來撿的。」

  「喔。」

  可是每當他們握拳挽袖的預備翻牆,嬰孩就會突如其來的加倍嚎哭,總把他們嚇得連連摔回地上,嘖嘖稱奇。

  「真是看到鬼!」難不成這娃兒這麼小就知道壞事不能做的道理?」

  「那我們換戶人家偷算了。」

  「喂……等一等,我倒想看看那娃兒長什麼模樣。」小賊侯立強好奇的踮著腳尖走過去。

  「我也想看。」侯立勇一向愛做跟屁蟲和應聲蟲。

  沒想到當他們雙雙脫下蒙面布巾,直接暴露真面目在娃兒眼前,原本斷斷續續不停哭泣的嬰孩居然驟然消音,瞪大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與他們對望,然後朝他們眉開眼笑、手舞足蹈,好似見到親人一般。

  「這是什麼情形?」侯立強簡直傻眼。

  「不、不知道耶……哇,你瞧瞧,這娃兒不但是個女的,腳上還有個挺值錢的東西。」

  侯立勇想伸手去摸摸娃兒足上繫著的銀鏈子,卻被拍了下手。

  「嘿,你有沒有一點人性,她都已經是棄嬰了,你還想偷人家的寶貝?」

  「反正她這麼小又不認得我們,有什麼關係嘛!」

  「少嗦!咱們該走了。」侯立強嚴厲的瞪他一眼。

  「喔。」

  怎知一閃身,女嬰娃又放聲大哭,嚇得他們立正站好之後急忙轉身回去。

  「哎呀,我的小祖宗,我們可不是你的親人,你乖乖的別哭,哦!」

  說也奇怪,只要他們一來到娃兒面前,娃兒便不哭了。

  「好,快走!」

  侯立強自以為哄個兩句便會沒事,結果這回更糟,他才不過輕輕掉個頭,她就立刻哭得驚天動地,恐怕路過鬼神都要避到一邊去。

  「二哥,這下怎麼辦哪?」侯立勇著急的問。

  這個時候,有戶人家的大嬸不勝其擾的起了床,一打開門就衝著他們破口大罵。

  「你們發什麼瘋哪?半夜不睡覺帶了個孩子吵死人!」

  「這……這個孩子不是我們的,」侯立強理直氣壯的喊了回去。

  「看你們這種打扮就知道你們不是好人!」大嬸眼尖地注意到他們一身黑衣的裝扮,盛氣凌人的兩手叉腰叫囂著。「你們這些狗娘生的!是不是生了孩子不想負責,半夜裡想選個地方把他扔掉?哼,我告訴你們,有我沈大娘在,你們休想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勾當,聰明點的就快把小孩帶回去,要不然憑我這天生的大嗓門,一吆喝之下可有得你們好看!」

  「開什麼玩笑,我們又不認識這個小孩!」侯立強惱火地駁斥回去。

  「來人哦!有人要把親生孩子丟掉哦!死沒良心哦!大家快出來看哦!」沈大娘一邊尖聲呼嚷著,一邊偷偷用斜眼看著這兩個明明是「賊」的笨蛋。

  「怎麼辦哪,二哥?」侯立勇兩腿發軟的問。

  眼看左鄰右舍一個個都明瞭燈火打開窗子耳語交談,侯立強當機立斷的抱起了木籃,低喝一聲:

  「算了,不能讓人認出咱們的樣子,先跑再說!」

  「喔,遵命!」

  拔腿就跑的兩人,抱著那只沉重的木籃真是滿腹不爽,金銀財寶沒偷到,倒讓他們多了一個累贅。

  「喲,沈大娘,你這招可真是高呀。」王大媽一走出門檻就笑得好不做作。

  「那可不!」沈大娘得意洋洋的翹著屁股。「我們家已經有五張嘴巴等著吃飯,可沒法兒多養一個!」

  「是啊是啊,所以無論那嬰兒的哭聲有多慘,我都蒙在棉被裡硬是不肯出來,而且,通常撿了來歷不明的棄嬰都會惹禍上身,我才沒那麼笨呢!」

  「說的對說的對,正巧有兩個傻子送上門來,不順水推舟怎麼行呢?」

  「不過,你看清楚那兩個傻子的模樣沒有?」

  「看是沒看清楚,可我敢確定的是,他們可是不折不扣的賊呢!」

  「什麼?你說那棄嬰被賊給撿去了?」王大媽驚叫了一聲。

  「哎呀,無所謂啦,頂多二十年後再多個棄嬰小賊就是。」沈大娘毫不在乎地皺皺鼻子,反正家徒四壁,沒什麼可以讓人家偷。

  「你可真是樂天!」

  「那當然!」

  沈大娘無比愉快的仰天狂笑,殊不知兩名小賊為此傷透了腦筋。

  侯立史,堂堂一介「無偷窩」的強盜頭子,他最引以為豪的一段名言是:

  上至皇宮,下至丐幫;遠至漠海,近及貧窟;

  深入妓院,淺出衙門;統統都是,無所不偷!

  此刻,他正坐在三寶殿的金交椅上氣定神閒的喝早茶,悠哉得很。

  眼看天邊已經露出魚肚白,還不見侯立強和侯立勇返回,心想他們八成又溜到聚合樓去聽什麼鬼琴聲,才會耽擱到現在不見人影。

  突然,殿外鬧哄哄的大起喧嚷之聲,好似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他眉頭一皺,略施輕功飛出大門欲看個究竟。

  「啊哈,你們這回一定慘兮兮!」馬當先幸災樂禍的繞著兩人拍拍手。「一個兩手空空,一個抱了個娃兒,沒掙到錢還多了個花錢的,難不成……你們想販賣人口?」

  「去你的爛嘴!我們再怎麼壞也不會販賣人口,這女娃兒是無意中撿的,待會兒會把她放到別的地方。」侯立強不甘示弱的反擊。

  馬當先長得一瞼尖嘴猴腮,說起話來尖酸刻薄,人見人厭,但他其實是個不壞的人。

  「這麼好心哪?不過……我還以為你們大發慈悲,打算收留這娃兒呢!真可惜她是個女的,不然好好訓練,長大後說不定也是一條龍。」

  他賊頭賊腦的湊到女嬰孩面前,沒想到原本笑容滿面的她,這會兒又面目扭曲,尖高的哭聲把大夥兒嚇得退避三舍。

  一個黑影壓天,侯立史旋身一降,不聲不響落在侯立強和侯立勇之間。

  「做什麼一回來就弄得雞飛狗跳?」

  侯立強嚇一大跳,支支吾吾的臉色慘綠,侯立勇則不知所措的趕忙推開馬當先,再安撫著女娃兒別哭。

  「這是怎麼回事?」

  侯立史蹙著兩道粗黑的濃眉搶過木籃,當下怔忡,赫然發現裡頭居然躺了個女娃兒。

  女娃兒才剛哭啼完畢,一見著陌生大叔原想再接再厲,但她卻吮著手指彷彿在考慮什麼,還睜圓了眼睛直直盯住他。

  「對、對不起呀大哥,這……這娃兒是我們在路邊撿到的,她……」

  侯立強心急如焚的解釋,侯立史卻伸手要他閉嘴。

  「好了,不用再說!」

  「大哥,我們一會兒就會把她送走的。」侯立勇再補上一句。

  此時,侯立史的唇邊竟然流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在大家的驚呼與恐慌中,他將這名女娃兒抱起輕放在懷中,笨拙的晃了晃身軀。

  「好樣的!我這凶神惡煞的長相居然嚇不到她。你們瞧,她連哭都不哭呢,故意裝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還襆襆的咬著手指。」侯立史不信邪的抓住女嬰的兩邊腋下,將她托高撐在半空中。「哭啊、哭啊,快哭給我看哪!」

  「大、大哥小心……」

  侯立勇緊張得一顆心都快蹦出喉嚨。

  沒想到女娃兒自得其樂的綻開了小嘴笑呵呵,白嫩圓潤的臉蛋紅通通的,討喜可愛的模樣讓在場每個人全被收買了心。

  「這女娃兒真是太了不起啦!」侯立史讚揚的瞥了侯立勇一眼。「你是在哪撿到的?」

  「是這樣的,大哥。」他必恭必敬的回答。「我和二哥原本打算去偷黑心肝那大戶人家,結果在牆邊發現這女嬰哭得厲害,過去瞧個究竟時她突然又不哭了,等我們一走她又放聲大哭,後來有個老女人跑出來指責我們亂丟小孩,我們怕被人指認出身份,所以急忙抱了木籃就跑。」

  「這麼說來,這女娃兒跟我們可是有緣的。」

  侯立史將女娃兒安穩的抱在懷裡逗弄著,女娃兒被折騰了老半天也不累,仍然精力充沛得很。「那大哥您的意思是……」

  侯立史橫眉豎目的環掃眾人一眼。

  「廢話!這麼可愛的娃兒不留下來養,難不成丟回大街上嗎?」

  早先不抱期望的侯立強和侯立勇,在聽到這話都喜出望外。

  「大、大哥,您是說真的嗎?您不會把她送走?」

  「哼,我侯立史正愁咱們無偷窩都沒個女人呢,這下剛好,多個女娃兒逗逗開心也挺不錯的。」他放柔臉上線條望著女嬰。「嗯,我得好好想想要替她取什麼名字好……」

  說著說著,轉身踱步回三寶殿。

  「嘖嘖嘖,真沒想到首領喜歡這嬰孩。」

  馬當先摩挲著下巴跟在後頭。

  「是啊二哥,我還以為咱們會挨上一頓罵。」侯立勇鬆口氣的頂了頂侯立強的手肘。

  「別高興得太早,咱們空手而回,八成還得受點教訓。」

  侯立強話才剛說完,從三寶殿裡就傳來侯立史暴躁的吼聲。

  「侯立強、侯立勇,你們馬上給我進來!」

  「是,大哥!」

  他們一聽,急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了進去。

  只見侯立史跳腳的抓著女嬰,臉上青白交錯。

  「快替娃兒換尿布去,她灑了我一身的尿!」

  他們又是一楞。

  侯立強忍不住撲哧地爆笑出聲。

  「快!你們不想活了是不是?」侯立史暴跳如雷。

  「是是是,我們來了!」

  兩人不敢耽誤的上前去接過女嬰,瞧瞧這娃兒還一臉沒事樣的睜圓眼睛狀若無辜。

  「我看我們兩個以後的日子可慘了!」侯立勇低咒著。

  「怎麼說?」

  「注定要變成她的奴才了,你說慘不慘?」

  「慘!慘!當然很慘啊!」

  一十八個年頭後——

  熙來攘往的鬧市裡,一個健步如飛、靈巧輕盈的纖纖身影迅速橫越街道。

  直到「常氏書院」偌大的匾額落進眼底,這身影才在大門口止步。

  「啊哈哈,就是這裡啦!」

  仔細一瞧,來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兒身,有張小小的瓜子臉,瘦瘦的尖下巴,兩道濃黑挺秀的眉毛,和一對烏溜滾圓的大眼睛,滿臉的野性氣息,穿著打扮也不像是黃花閨女或小家碧玉。

  「嘿,有沒有人在啊?」她大嗓門的嚷著。

  一個顧門的小老頭急急忙忙迎出來。

  「有、有,姑娘找誰?」

  「我呀,我找那個那個常常輸。」

  「啥?」

  「常常輸啊,很會說文寫字的那個傢伙!」

  小老頭吃驚得嚥了口口水。

  「姑娘說的可是我們常長書先生?」

  「隨便都行,把他給『請』出來吧!」她自認禮貌的微微一笑。

  「但是常先生他不在,他去劉王府教書去了。」

  「不在?!」她失望的皺眉,再用鼻孔瞪他。「那還有沒有人會寫字來著?」

  「寫字?要做什麼用的?」小老頭小心翼翼地問。

  歪了歪腦袋瓜。「偷偷告訴你,可別告訴別人。我呀,想請人幫我寫封情書。」用了偷偷兩字,她還是沒壓低音量。

  「這樣啊!」小老頭仔細想想。「這……若姑娘您不嫌棄的話,我倒是識得不少字,幫您寫封情書應該沒問題。」

  「你?」

  她歪著嘴巴吃驚的上下打量他。

  「而且我還不收您半文錢,您可是賺到了。」小老頭好心的說。

  「真的?」一聽到不用錢,她馬上笑滋滋地連番點頭。「好好好,那就麻煩你了。」

  小老頭取出文房四寶墨筆紙硯,有模有樣的坐在一張書桌前。

  「這開頭是要給哪位公子的?」

  「哎呀,我也是替別人寫的,是要給一位小姐,她的名字嘛,叫做君夢弦。」

  「這:!怎麼寫呀?」

  「呃……這我怎麼知道!你不認識她嗎!」

  「姑娘你這不是愛說笑嗎?小老頭我怎麼會認識?」小老頭真是一頭霧水。

  「算了算了,沒關係啦,差不多就行。」她搔了搔頭。「那接下來的內容,你就照著我的話寫,知道嗎?」

  「是、是。」

  過了半個時辰,小老頭總算硬著頭皮將情書完成。她雖然看不懂上頭的字寫得對不對,但還是高興得打揖作躬。

  「真是謝謝您了,大恩大德來回再報!」

  「哪裡哪裡。」小老頭也自以為做了件大公德而滿心歡喜。

  「有了這封情書,我就不必再看二哥愁眉苦臉啦!」

  將情書捧在懷裡正想走,小老頭突然喊住了她。

  「對了姑娘,還沒請教您芳名啊?」

  她回過頭,給了小老頭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我叫侯荔○,咱們後會有期嘍!」

  說罷身子一騰,如風掠過。

  「什……什麼?」小老頭腿軟的扶住身旁桌子搖搖晃晃。「她、她是那個無偷窩的草上飛?」

  日落時分,侯立史坐在雕花圓桌旁大快朵頤,一手烤雞腿,一手山豬肉,他大口大口張牙舞嘴的咬著,吃相之難看可謂全城之冠。

  吃了老半天也不見有人回來,於是在灌下一大桶酒之後,他不爽的拍了桌子。

  「來人啊!」

  兩個嘍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首領,有什麼事嗎?」

  「怎麼吃飯時間還沒人回來?都死到哪裡去了?」

  「這……這……」

  嘍們結結巴巴說不出話,眼看侯立史就要大發雷霆。

  「哎喲,不要生氣、不要生氣,您瞧,我這不是回來陪你了嗎?」

  說時遲那時快,侯荔○一眨眼已經坐定在侯立史面前,並機靈的將筷子拿起,迅速的夾了塊白邊魚到大哥碗裡。

  侯立史一見到這個捧在手掌裡疼的心肝寶貝,再忿怒的情緒都會馬上平撫下來。

  「你這個丫頭整天不見人影是跑哪去了?」在手下面前,他不得不板起臉孔責問她一番。

  「人家是去辦點正經事嘛!」她嘟起嘴撒嬌地說。

  「正經事?咱們無偷窩幾時幹起正經事來著?」張大嘴把白邊魚一口吞下,連魚刺都無須挑出。「是真的!而且偷偷告訴你,和二哥有關哦!」每回用了偷偷兩字,音量還是絲毫未減。

  「和立強有關?什麼事?」

  「二哥已經四十歲了,這你知道吧?」

  「廢話!他是我的親弟弟,我當然知道。」

  「所以啊,你難道不想他討個媳婦進門嗎?」

  侯立史一聽險些噴飯。

  「我們可不是正常人家,還討媳婦咧!」

  「哼,像你這種老往芳香妓院跑的人是不會明白的啦,人家二哥有情有義,才不像你喜歡澆花除草。」

  「嘿,什麼澆花除草?真是難聽,明明是捻花惹草。」

  「難道你不覺得二哥近來悶悶不樂又不苟言笑的嗎?」

  「八成是被我罵得有點不爽……不過,他這陣子確實反常得很。」

  「這就是啦,而且大家都說,他得了相思病呢!」

  「胡說!大男人得相思病,這像話嗎?」

  侯立史沒好氣的又拍桌子。

  她忙不迭地接住即將摔落地面的碗筷。

  「你聽人家說完嘛。後來我深入調查後發現,二哥中意一個叫君夢弦的姑娘。」

  「君夢弦?她我很熟啊!」

  「什麼?」

  因吃驚而睜大的眼珠子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大哥。

  「還說深入調查,你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君夢弦也是芳香妓院的人,只不過她賣藝不賣身。」

  「怎、怎麼會?」

  「君夢弦自小在聚合樓學琴,二一年華時被送進芳香妓院彈琴娛客,雖然年屆三十,不過還是大美人一個。荒謬的是,曾有大戶人家要下重聘迎娶她進門,她居然不肯。」

  「這麼說來,二哥還是很有機會的嘍。」

  「那你可得看君夢弦對立強這傻楞子有沒有意思。」他嗤之以鼻。「不過依我看是癡人說夢,」

  「可是……」

  懷疑的眼神鎖定她心虛的臉。

  「你不會是幹了什麼好事吧?」

  「我……」

  「說!你所謂的正經事是什麼?」侯立史有不好的預感。

  「呃……我請人寫了封情書,又請了人送去給這個叫君夢弦的姑娘……」

  「什麼?」

  「應該不會怎樣吧?」她尷尬地笑著。

  「你……」侯立史還來不及訓她,突然外頭傳來侯立強火冒三丈的怒喝聲。「荔!你給我出來,」

  「啊,一定是被拒絕了!」

  她吐吐舌頭一縮脖子,原想腳底抹油逃之夭夭,侯立強卻已擋在面前。

  「呃……二哥,你叫我呀?」

  「說!這是不是你的傑作?」侯立強氣炸了,把那張鬼畫符的「情書」抓在手中揮舞。

  「對不起嘛,我只是想幫你……」音量愈來愈小,她囁嚅地低垂著頭,故作可憐的扭絞著手指。

  「誰要你幫忙來著?現在整個芳香妓院的人都知道我幹了這等可恥的事,況且這裡頭寫的根本牛頭不對馬嘴,錯字連篇亂七八糟,這下可好,我成了巷頭街尾茶餘飯後的加料笑話,你說該怎麼辦?」

  他臉紅脖子粗的叫囂著,跟在後頭的侯立勇趕忙拉了拉他。

  「別這樣,幾歲的人了還發這麼大的脾氣,荔也是好意,別對她這麼凶嘛!」

  「給我瞧瞧!」

  不知何時,馬當先悄悄出現在一旁將那張紙拿走,發現紙上內容如下:輕唉的金莫嫌:

  我對你森森的唉意,如淘淘江水,連天地都會枯棄;

  對你的吃情一片,多希枉你能感動,多橋我一眼!

  也許我呸不上你,但這世上我還是只洗官你一個,

  如果可能,求求你接受我森森的一片唉意吧!你的強戈筆

  一看完,馬當先早已笑到不支,連連岔氣。真沒想到本該文情並茂的一封情書,會變成這種超級無敵的大笑話。

  「馬叔叔,你……你是識字的啊?」侯荔○忍不住怯怯的問。

  「那當然!要不你以為我因為字丑才笑的?」馬當先對她亦是疼愛有加,因此按住她的肩胛繼續在笑。

  「哼!」

  氣得七竅生煙的侯立強忍無可忍,再沒說半句就掉頭走人,那怒火騰騰所留下的熱氣卻久久不散。

  「啊,二哥……」候荔正想攔住他,無奈遲了好幾步。她頹喪自責的屈蹲在地上撐住下巴,苦惱地垮下臉哭喊著:「完蛋了啦,我做了這麼愚蠢的事,二哥一定不會原諒我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也不知該說什麼。侯立勇躊躇了半晌,才勉為其難說了句安慰的話。

  「哎,不會那麼糟的,依我看哪,他氣一氣就會沒事的。」

  「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看二哥發這麼大的脾氣,他一定氣死我了!」吸吸鼻子,眼眶不免紅紅的。

  這時,侯立史終於看不過去的將侯荔○一把攙扶起來,正經八百的睇視她,心裡其實捨不得她這麼自責。

  「好了好了,有我在你怕什麼?你放一百個心,他明個兒就氣消了!」

  侯荔○知道大家不會明白她心裡的感受,她是真的真的很難過,才不是他們人回一句安慰就可以心安理得的。

  沒再說話,她飯也沒吃的窩回自己取名為「小草包」的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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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30 22:42:36
第02節


  潛伏在芳香妓院的紅瓦屋簷上已經兩個時辰,屋裡還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老鴇與醉客的呼嚷聲此起彼落,絲毫不見散去之意。

  若非挺著一口氣嚥不下去,非來會會這個君夢弦不可,她才不想窩在這個鬼地方喂蚊蟲。幸好她「草上飛」的名號並非浪得虛名,沒有兩下子,她這麼來來去去的早被人發現。

  忽地,乍聞一陣清脆動人的琴弦撥弄聲。正預備打盹小憩的她,一驚之下險些滾落屋簷,及時翻轉身軀迅捷地抓住石瓦,豈料「啪喳,」一聲,瓦片瞬間斷成兩截,她哇啦啦的撲通一聲掉進了假山水池裡。

  「哎呀呀……」

  糟糕!這水池頗深,不諳水性的草上飛快變成水中魂了……

  驀然間,有人跳入池中拉住她不斷下墜的身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救起。

  由於多喝了幾口水,侯荔○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

  「煙兒,你辛苦了,先去換下濕衣裳吧,這女孩我來處置。」

  「是的,小姐。」

  君夢弦踩著小碎步來到鏡台前,打開翡翠綠的珠寶盒,取出一瓶葫蘆形狀的白色小藥罐,再返回至侯荔○談的身邊。

  將藥罐封口的軟木拔起,輕放在她的鼻前讓她嗅了一會兒,半晌,淤積在胸腔內的廢水被整個嗆咳著吐出,她幽幽醒轉,迷迷糊糊地眨著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個穿金戴銀、珠圍翠繞的女子,盛妝的臉龐姣好圓潤,兩道柳葉眉斜掃入鬢,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如蘭似麝的香味曼妙迷人。

  適才的記憶一下子湧回侯荔○的腦袋瓜裡,她霍地坐起,自己果真是從頭濕到腳,思及此,她忍不住又劇烈咳嗽。

  「姑娘夜潛芳香妓院,不知有何意圖?」

  「你……你是誰?」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先問你才對。」

  「我、我是侯荔○,我來找君夢弦的!」管它三七二十一,她一咬牙就大聲的回答。

  君夢弦瞠大了鳳目,似乎沒料著這丫頭就是侯立強那二楞子的妹子呢!

  「這麼說來,那封怪異的情書,就是你的傑作嘍?」她忍俊不禁的問。

  侯荔○呆了呆,窘迫的紅了耳根子,忙把濕不溜丟的額發撥到耳後去。

  「你不會就是君夢弦吧?」

  「你來找我,不會是想替你二哥說些好話吧?」

  君夢弦動作優雅的背過身走了幾步,那一身雪紡絲緞在步履間搖曳生姿,煞是好看。

  鼓起勇氣,她從地上跳起來。

  「我二哥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強盜,不過他從沒幹過半件壞事,是我見過最好最好的男人。」

  「做強盜也能說沒幹過半件壞事?」

  「這……我承認幹強盜不算是正當行業,可我二哥為人正直,專挑那種貪官污吏或同行壞蛋下手,他甚至連雞呀豬啊都不敢砍殺。」

  君夢弦對這丫頭很是欣賞,她盈盈一笑,眼波千轉。

  「問題是……我君夢弦曾對天發誓終身不嫁,除非……」

  「除非什麼?」她急急迫問。

  「除非這誓約可以不算數。」

  「啊?!」

  侯荔○感到有點頭痛,她不知道發誓還可以收回的。

  「其實也不難,只要有『鎏金四臂菩薩』就可以了。」

  「沒聽過。」她皺皺鼻子。

  「如果你能偷到這鎏金四臂菩薩讓我把誓約收回,我就下嫁給你二哥。」

  「什麼?真、真的?」乍聽到這個承諾,侯荔○心情激動的握住拳頭跳來跳去。

  「當然是真的,我君夢弦說話算話。」

  「那這鎏金四臂菩薩在哪裡?我馬上去偷。」

  「不過,這鎏金四臂菩薩可不在我們大理皇城。」她惋惜的歎息。「它在貢玉鎮,離這兒至少要一個月的腳程才能到達,我看還是算了。」

  「不遠、不遠,我很快就會偷回來給你,你等著哦!」為了二哥,她豁出去了。

  匆匆忙忙的縱身一躍,立刻走人。

  君夢弦倒是有些怔忡,沒料到這侯荔○會說走就走。

  「小姐,您為什麼要騙她呢?」換好衣服有一會兒的煙兒問道。

  「我只是要她知難而退,不是存心哄騙她。」君夢弦無奈的望了眼貼身女婢。「煙兒,你覺得我過分嗎?」

  「煙兒知道小姐不想嫁人,可是,萬一她真的跑去貢王鎮偷鎏金四臂菩薩,那可怎麼辦?」

  「我想不至於吧,她隨便拉個人一問,都可以知道這鑾金四臂菩薩是當地供拜的神明尊座,怎可能偷得回來?」君夢弦坐在鏡台前梳理髮絲。「而且此去貢玉鎮路途遙遠,就算她是草上飛,但一個女孩家也不敢動身前往吧。」

  「煙兒真希望那位姑娘不會笨得跑去,不然這笑話可就鬧得更大了。」不知怎地,她對於那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很有親切感。

  「放心吧,絕對不會的。」

  返回「小草包」匆匆打理行李,她了心想著快些動身前往貢玉鎮,連先向別人打聽的步驟都省略。

  「二哥,你等著吧,待我把那鎏金四臂菩薩偷回來,你就可以娶得君夢弦姑娘為妻了。」

  她嘴裡唸唸有詞地喃念著,把大哥賞賜給她的一些值錢寶貝全數塞進包裹裡,以備不時之需。打算轉身走人,卻又覺得不妥,總該留張字條交代一番。可是,她又不識字,這可怎麼好?

  「啊,有了!」

  她靈光一現,埋頭在她名為「亂葬崗」的箱子裡找出紙筆,磨好墨,抓著毛筆在紙上鬼畫符,不一會兒即大功告成。

  她滿意的將畫作拿起來仔細看了看。

  「成了,大哥他們應該看得懂我在畫什麼玩意兒吧。」

  只見紙上畫了三隻鳥,第一隻鳥關在鳥籠裡,第二隻鳥飛出籠外,第三隻鳥振翅飛著,嘴巴銜了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

  意思就是,鳥兒代表她,她飛走了,因為要去找鑒金四臂菩薩。

  將紙用燭台壓住後,她屏住呼吸,靜悄悄的開啟房門,確認沒人瞧見,即刻施展輕功,如鳥兒飛去。

  馬不停蹄的連趕了兩天路,從川流不息的大街漸漸走到人煙稀少的山林。

  有先見之明的她,行前買了一大布袋的饅頭,也準備了一大皮囊的泉水,累了不歇腳,要吃要解全數草草帶過。

  到了第三天晚上,她總算感覺到極度疲憊,不休息是不行的,乖乖的挑了個靠近溪邊的大岩石小盹一番。

  青山隱隱,置身在這峋巖峻谷間,每天與綠林鳥兒為伴,心胸不由得感到無比開闊。

  一直到第十天,她仍沒考慮要打退堂鼓,旅途的順遂令她信心加倍,覺得此去必是馬到成功。

  不過,有個現實的問題仍得面對,吃完這最後一口饅頭,下一餐開始,她得試著打野食、捉溪魚才能果腹了。

  第十五天,過度疲勞的她早已無法草上飛,只能一步一腳印的硬著頭皮繼續朝貢玉鎮而行。

  正午艷陽高照,侯荔○有些虛脫的坐在樹蔭底下猛灌泉水。

  餓了一天一夜,身子沉重得宛若一塊鉛石,不但獵不到東西吃,連走的路都遠離了溪邊,眼看皮囊裡的水也快沒了,一思及此,她趕忙警覺的將最後一口泉水吐回去。

  「哎呀,這下可慘了!我要是餓死在這片山林裡,恐怕大哥二哥三哥還沒法兒替我收屍呢!」

  驀地,眼尖的她驟然止聲,發現一隻肥胖遲鈍的鴿子自半空中慢速掠過。

  「好,老娘跟你拼了!」

  說罷,她撿起腳邊一顆石子,猛提最後一口真氣往上一竄,右掌心握住石子,左掌用力覆上施力打出,正中鴿身,咻地落地。

  「抱歉啦鴿子,算你倒霉被我遇上。」

  當她彎腰拾起,卻注意到鴿子腳上綁了一張紙條。

  「這是什麼?」她把紙條拆開來,認真的瞧上半晌,才「啊」的一聲拍住額頭。「我真是笨蛋,我又不識字,看也不懂。」

  撇手想丟,卻又考慮到這鴿子或許是人家豢養用來通風報訊的,她如果丟了,而上頭又寫著重要的事,像是誰家辦喪事、誰家宰豬公、誰家忠犬死了,那豈不是罪過?

  「好吧,紙條留著,鴿子還是得祭我的五臟廟。」她一聳肩,好像鴿子死於非命就不算罪過。

  終於,勉強撐到第二十天,侯荔○也開始想家了,不耐的抱怨這貢玉鎮究竟快到了沒,卻又不能出口砸腳趾的打道回府。

  幸運的是,因為又繞回了溪邊,讓她借這水底生物賴活上幾天,也讓她打定主意,今天晚上非得跳進水裡徹頭徹尾的洗個澡不可。

  靜夜幽幽、皎月寂照,櫛比嶙峋的岩石卻稍稍遮去月光,辟出一塊幽暗之處。侯荔○左右張望,心想這種荒郊野外應該不會有人才對,背著光,她不慌不忙褪下身上衣物,伸出腳趾試試溪水的溫度,然後撲通一聲,她頑皮地反身躍進平靜的水面。

  明知道自己不會游泳,還故作姿態想做一條美人魚,幸好水淺,除了嗆到幾口水,她還是自得其樂的戲水戲得挺開心的。

  毫無預警間,她的眼前似乎掠過一條人影,嚇得她噤聲一寒,整個人往水底一縮,只露出眼睛鼻子,心臟緊張地怦怦亂跳。

  不會吧?!是不是眼花看錯了?

  她踮著腳尖慢慢移動身子,瞪大瞳孔環視著週遭動靜,怎料腳下的石頭突地滑走,她一個踩空,身子直往下沉。

  「啊——」呼喊的聲音才剛出口就隱沒。

  但說時遲那時快,剛剛的那條人影又彈飛回來,蜻蜓點水般的迅速將她撈起。

  「啊——」

  來人意外兼失措的同樣發出這個字,連忙把她實放在一塊大岩石上,別過身去把自己的上衣脫下來。

  這會兒侯荔○正狼狽而羞慚的伏在岩石上咳嗽不停,冷風一吹,顫抖的寒毛直豎,連呼吸都快窒息。

  天哪,萬萬沒料到來人果真是名男子,在被水嗆得六神無主之後,又得承受被人看光身子的奇恥大辱,她恨不得就此死了算了。

  冷不防地,一件帶有體溫的衣服掉在她的腳前,她窘迫地微微抬起眼睛,才發現男子早已背過身去,還好心的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她披上。

  老天保佑她遇上的是位君子,不然可就慘了。

  「穿好了嗎?」男子的聲音渾厚低沉,但充滿了不自在與生硬感。

  開口想回答一個「是」字,喉間的澀意又讓她不住地咳了幾下,連帶還打個好大的噴嚏。

  「哈啾!」

  男子無奈的聳肩。

  「謝謝你的回答。」

  侯荔○實在沒心情和他開玩笑,尤其當她一撇眼發現溪水暴漲,她放在溪邊的衣物包裹危危顫顫要被沖走了。

  「啊……啊……我、我的衣服!」好不容易找到聲音衝口而出。

  男子聽見她的呼喊掉頭一瞧,當下立刻一個縱身將濕透的衣物全數抓起,速度之快連她都不得不佩服。

  「我看我不能叫草上飛,得改名叫草上散步或草上了。」她發愣地自語。

  見她已把衣服穿上,翩然的步履稍一停頓,拉住她的手腕喝了一聲:「走!」

  他帶著她穿過溪水越過尖石,直攀光禿禿的巖頂,才知別有洞天,不遠處的深林之中出現一座簡陋的石屋。雙雙落在屋前,他走上前將門打開,她戰戰兢兢地跟了進去。

  烏漆抹黑伸手不見五指,一個摩擦的聲音在耳邊一響,只見男子已熟練的點燃燭光。她想,這石屋說不定是他住的地方。

  男子皺眉將濕透的衣物置於木桌上,左右逡巡了一下,把一條粗繩分別綁在兩個木樁上。

  「呃,你……」她想該是發出疑問的時候。

  他專心的把繩子牢牢捆住,才分別將她的衣服披掛在上頭。

  「你的衣服濕了沒法穿,我想辦法替你生個火。」緩慢而莊嚴的聲調沒什麼起伏。

  「喔。」

  雖然對這個男人感到莫名其妙,但卻不會覺得畏懼,反而覺得待在他身邊應該會很安全。

  「啊!」突然想到自己的肚咖兜兒及貼身衣褲可不能被男人碰,趕忙臉紅的跑上去。「謝謝你,我自己來就行了。」

  男人原先也在躊躇,見她接手便點點頭。

  「我去外頭找些木柴。」拾步往門外走去。

  侯荔○盯著他的背影發愣。這男人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煞是氣概,身段頎長瘦削,但筋肉倒是結實得很。

  還沒來得及移走目光,男子已抱了一堆木柴進屋,把她嚇一大跳,心虛的抬頭四處顧盼。

  等到他順利把火生起,她才忙碌地想把衣服先行扭干。

  男子來到她面前欲言又止,她納悶的抬起臉,才驚覺這男子有著一張俊美非凡,卻不失陽剛味的臉孔。眉毛既濃又挺,下巴方毅,還有著一雙清朗炯亮的眼睛,當他在視著自己的時候,可更會被勾了魂。

  「有、有事嗎?」

  「剛才失禮了,我不曉得……我以為……」

  「你以為有人投河自盡?」她尷尬訕笑著。

  「耿某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他緊抿唇線,認真的打揖向她請罪。

  「不打緊了,反正……反正你什麼都沒瞧見,對不對?」

  「這……」打自出娘胎至今,他尚未撒過謊、做過半件虧心事,看她故作若無其事的打圓場,心中更加內疚。「雖然只看到姑娘的玉背,但仍是罪無可赦之事,倘若姑娘不嫌棄,在下願意負責。」他一臉沉重肅穆、語氣鏗鏘的一字一字答。

  「負責?」

  侯荔○被這等荒謬事給弄傻了,她知道被人瞧見身子是了不得的事,可要她嫁給一個不認識的山中土民,未免唐突。

  「我叫耿識涯,住在離這不遠的貢玉鎮上……」

  「等等等等!」此時的她早無心管他住哪。「你不是認真的吧?你連我姓啥叫啥打哪兒來都不知道,就因為看到我的背就點頭娶我,太……太奇怪了吧?」

  「在下不想損及姑娘的名節。」

  「好了,就此打住!」侯荔○氣急敗壞的瞪他,大吸口氣開始放出連串的話。

  「我告訴你,這裡只有你和我,只要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你看過我的背。而且我也不要你負責,因為我不是這兒的人,也不想莫名其妙的嫁人,我謝謝你這麼有責任感,不過我心領就成了,可以嗎?」

  耿識涯在怔楞了一會兒後,似乎也鬆了一口氣。

  「請問姑娘大名?」

  「我叫侯荔○。」她說罷便跪坐在地上烤火,頭髮都濕得打結了。「你說你叫……」

  「耿識涯。」

  「你對這裡好像很熟的樣子。」

  「平時打獵時若趕不及回鎮上,都會在這裡過夜,這石屋是我們貢玉鎮的一些獵戶合力打造的。」

  「貢玉鎮!貢玉鎮離這不遠了麼!」一聽到貢玉鎮三個字,她精神奕奕的叫嚷著。

  「不遠,以一般人的腳力,用不著一天就到了。」

  「真的?」她開心的拍手叫好。「哇,太好了,並死拚活總算到了這鬼地方,也不枉我千辛萬苦了。」

  「姑娘是外地人?」

  「是啊,我是從大理城來的。」

  「大理城!那兒離這很遠,你一個人千里迢迢的隻身來此,實在太危險了。」他輕蹙眉心,那雙好看的眼睛竟因她蒙上一層憂鬱霧氣。

  「有什麼危險不危險的?反正都到了啊。」她一派樂天的咧嘴笑。

  耿識涯望著她燦爛可人、毫不忸怩做作的自然笑靨,一時間倒也迷惘了。

  他活了這二十七個年頭,在貢玉鎮看盡美女如雲,卻沒見過像她這般純真大方、活潑可愛的,好像活脫脫在山裡長大,不受禮俗束縛,也不受道德眼光綁手綁腳。照理說他該排斥這種野地裡蹦出來的姑娘,但是……

  「侯姑娘……」

  「甭客氣,叫我荔就行了,」轉念一想又覺不妥。「不過等我們進了鎮再遇上,可得裝作不認識了。」

  「為什麼?」

  「不然很奇怪啊,我是外地人,你的親戚朋友會納悶你為什麼認識我,到時候你要是把真相說出來,那我不就完了嗎?所以乾脆一點,形同陌路。」她在這麼回答的同時,其實心裡也有一些捨不得。「既然是姑娘的顧忌,耿某聽從就是。」

  「哇——」侯荔○有些睏倦的直打呵欠,想想時間不早,就在這個地方睡上一晚算了。

  耿識涯看出她的意思,主動找出一床草蓆幫她鋪在地上。

  「看得出來你想睡了,如果不覺得委屈,這草蓆給你,我到外頭替你守著。」他誠懇的說著。

  「守著?」她搓搓鼻子搖搖頭。「不用啦,你可以睡離我遠一點,我不會介意的。」反正從小就在男人窩長大,她習慣了。

  「男女授受不親……」

  「唉!你這個人真的很怪耶,喜歡文縐縐的講話又婆婆媽媽。」被激得精神一來,嗓門又拉高了。「再嗦我可要生氣了!」

  「好好好,姑娘別生氣……」

  「要我不生氣可以,你去睡覺,我也要睡覺了。」

  說著說著,侯荔○爬上草蓆舒舒服服的躺下,沒一會兒就順利和周公聯絡上了,可說是她離家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可他就沒那麼好睡了。

  背負在身上的仇恨,可以痛得他夜夜無法安然合眼。

  而今晚還多了段插曲,教他如何不翻來覆去?

  侯荔○……你來貢玉鎮是為了什麼呢?

  天才微亮,侯荔○一睜開眼便發現那個耿識涯已經不見人影。

  匆匆忙忙換上自己的衣服,見火堆的火也熄了許久,她跑出石屋之外,還是遍尋不著他的行蹤,心想也許他有事先走了。

  小小的失落感湧上喉間,想吞回肚裡卻嘗到一股辛澀的味道。

  「怎麼辦?他的外衣還在我這兒。」她自言自語,最後決定收進包裡裡,到了鎮上若是遇見再偷偷還給他。

  她立刻出發。想到日落前可抵達貢玉鎮,心情不知怎地就格外興奮,不過這鎏金四臂菩薩還不知道在哪兒,她得千萬小心才行。

  趕了好一陣的路,引頸高盼間,瞥見前頭有大紅色的旌幡迎風飄蕩著,也逐漸耳聞人群聲。

  加快了腳步,發現紅色旌幡一個又一個,隱約間還可看到貢玉鎮口立著兩尊人形石像,有點像門神,四周也開始有人走動,還有小孩子嬉戲著。她一口氣奔到鎮口,雙眼熠熠發亮的昂起臉喘息,興奮得不得了。

  「好熱鬧的鎮呀!」她有感而發的讚歎著。

  放眼遠去,家家戶戶門前都豎了一個火把,男男女女的臉上充滿了快樂期待之情,好像在為什麼慶典準備似的。

  她像個鄉巴佬東張西望,覺得這回出遠門開眼界真是對了,要不她會以為所有城鎮都和大理城一樣的光景呢。

  「哇——」

  她不自覺的驚呼聲已經出口。

  此刻的她身處在一個偌大的廣場上,廣場正中央矗立了一個三四丈高的大火把。形似寶塔,尖頂上裝飾著代表「五穀豐登」的大斗和各種顏色圖案旌幡。火把底端周圍綴以水果、海棠,還有白蓮花、彩色三角旗及米面捏成的小雞、小鴨、小豬等。

  這等盛大的場面,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已經黃昏了,夜幕漸漸低垂。突然間,鑼號互擊發出聲響,男女老少手持小火把和酒瓶紛紛湧入廣場。幾位年長者登梯上樹,將一顆顆綠色豆子撒向四面八方,並開始高唱火把節歌。

  之後,有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點燃大火把,說了句她聽不懂的話,然後全鎮的人興高采烈的歡欣鼓舞起來,她被困在人群中差點岔了氣兒。

  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人群又突地往周邊散去,她跟著跑的同時,往意到朝西的方向坐了一排手持樂器的男女,有胡琴、笛子。當音樂奏起,一群身著輕紗舞伶從一隅現身,圍著火把載歌載舞。

  侯荔○意識到自己遇上了個了不得的大日子,最好別輕舉妄動。怯生生的挪動步履到人群最尾端,大夥兒就地而坐,她也不例外。

  幾首曲子落下,原本奔騰生動的旋律變為深情款款的音符,舞伶早已不見,卻看到一個個年輕男女慢慢的來到火把旁邊,男的手上有火把,女的手上有白蓮花,個個羞得低垂著臉,不曉得在搞什麼名堂。

  「喂,你還在這兒做什麼?」

  驀地,一個頭頂光禿禿的老頭子怪聲叫嚷著把她揪起。

  「……我?」她摸不著頭緒的完全傻了。「看、看熱鬧啊!」

  「真是沒規矩,你家爹娘都沒交代嗎?簡直可惡!」老頭子沒好氣的把一朵白蓮花塞到她手中。「去去去!快過去大火把那兒,這可是一年一度的火把姻緣,錯過可得再等一年。」

  「這……不成!」她急忙拒絕。

  「不成也得成!」

  老頭子惱火地用力將她推出去。

  結果在人群起哄拉扯下,她竟被眾力結推擠出去,慌亂中硬是撞進一個男子的懷裡,差點兒讓對方的火把燒到自己的衣服。

  「對、對不起……」她難堪的道歉。

  「嘿嘿嘿,這又是一樁好姻緣呢!」

  這時,只見老頭子高高興興的扯著喉嚨大聲嚷嚷,眼中閃著陷害成功的狡黠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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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30 22:42:57
第03節


  「沒關係。」

  怪了,這聲音有點兒耳熟。抬起眼,才驚覺這個男子竟是耿識涯!她張大著嘴,意外得不得了,呆了一會兒,忽又閉上嘴裝作不認識。

  當她斜眼瞥了下周邊的年輕男女,發現只要有一對把手中物品互換之後,群眾就會爆響出歡天喜地的掌聲,兩人便會害羞的相偕跑開廣場。

  這到底是什麼情形?怎麼她還是沒進入狀況?難不成這是貢玉鎮舉行祭典時玩的遊戲?

  好吧,如果非得這樣才能脫身離開,她還是照著做算了。

  掉轉過身,又遇上耿識涯那張二楞子臉,他身邊有不少姑娘圍繞著,他卻看也不看她們一眼,只是若有所思的望住她,欲言又止。

  握緊手中的白蓮花,侯荔○大步來到他的面前,然後把雙手伸直。

  「唔,給你!」

  耿識涯訝異極了,儘管如此,他毫不考慮地接過蓮花,再將火把遞給她。

  對對對,大家都是這麼做的。她一邊點頭一邊拿起火把,笑著朝群眾舉高揮舞著,又是一陣歡鼓雷動。

  「走吧。」他輕輕地喊道。

  「嗯。」她好開心好開心的點頭,步履飛揚,隨他跑離廣場。

  沿著大街小巷一路奔跑,直到出了鎮口,抵達一處可見火光閃耀的原野方才歇腳。

  侯荔○的臉蛋兒被火光映照得紅嘟嘟的,顯得格外甜美,喘息吁吁的扶著膝蓋,並將火把還給他。

  「很累吧?」他挑了塊光潔的大石頭。「來,你坐這兒休息一下。」

  「喔。」她忽聞自己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對哦,累了一天還沒吃東西呢。

  「你一定不清楚我們在做什麼吧?」他突然問了這句。

  「不就是玩遊戲嗎?」

  耿識涯失笑的搖頭。

  「當然不是。今天是我們貢玉鎮一年一度的火把節,慶典會持續七天,而頭一天的重頭戲就是剛才的火把姻緣。」

  「不是遊戲?」她擰著眉毛看他。他笑起來挺孩子氣的,側面的臉龐不那麼俊美,倒是多了些溫文儒雅。

  「火把姻緣表示全鎮適婚而未婚的年輕男女都必須參加,如果誰有意中人,就可以在今天用手中信物表示,假如對方收下再以信物交換,那麼這樁姻緣就這麼敲定了。」

  她眨了眨眼睛,再度尷尬傻笑。

  「那我剛剛……」

  「你是外地人不懂規矩,我想,應該不會逼你算數的。」他聳肩。

  再眨眨眼,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他眼中若有所失的黯然。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我……都怪我搞不清楚狀況。」三番兩次戲弄人家的感情,實在罪過罪過!

  「昨晚忘了問你,這回來貢玉鎮是要找人嗎?」

  「呃……是……是啊。」

  「需要在下幫忙嗎?」

  「不用了啦,我想用不著兩天就可以找到人的。」

  「不過碰上了火把節,你要找人恐怕會比較困難,因為大部分的人都會忙進忙出,待在自己家中的時間變少。」

  「不打緊不打緊,你不用為我擔心啦。」她笑著打馬虎眼。

  耿識涯沉默的看著火把的火漸漸熄滅,侯荔○則仰著臉看著滿天星斗,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古怪。

  「對了,你找著客棧投宿了嗎?」

  「還沒。」她扁扁嘴。「老實說,我肚子餓得要命呢。」

  「不介意的話,我帶你去客棧吧,順便你也可以吃點東西。」

  「麻煩你了。」

  尾隨在耿識涯的身後,侯荔○賊頭賊腦的環視著週遭人群的流動。由於全鎮都處在火把節的歡樂情境裡,因此即使夜已深,還是滿街的人。

  走進一家金華客棧,裡頭還是客堂滿座、人聲鼎沸,店小二和夥計來回奔忙,放眼望去還真找不到一個空桌。

  「這兒的生意真好,我看也沒位子了。」她低聲對他說道。

  耿識涯卻往櫃抬前走去,她急忙跟上,發現有不少人正盯著她瞧。

  一個頭紮素髻的中年婦人轉過身看到他。

  「識涯,你回來了呀。」中年婦人注意到侯荔○,不由得眼睛一亮,禮貌地朝她微微一笑。「這姑娘可就是和你交換信物的?」

  「娘聽說了?」

  「當然,每個人見著我都說媳婦有著落了,就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敷衍梅年已五十,慈藹善心的面容讓她看來不過四十出頭。

  「這其中有些誤會,回頭再跟娘說。」耿識涯對母親一向敬重。「座上還有空位嗎?」

  「有有有,你們餓了是嗎?我叫小三子帶你們到雲倚坊,成嗎?」

  「這樣不是太浪費了?」

  「無所謂,何況只剩那兒空著。」傅衍梅回頭叫喚了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孩子。「小三子呀,帶耿大哥和這位姑娘到雲倚坊。」

  「是的,大娘。」小三子勤奮的大聲回應,很快就跑過來。「耿大哥,好久沒看到您了,走,我帶您上去吧。」

  「謝謝你了,小三子。」

  原來這客棧老闆娘是他的親娘呢,怪不得他一點都不怕沒位子坐,想想,這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小三子輕輕推開兩扇門扉,擺在廳中央的是張大理石桌,約可容納十五人用膳喝酒,裝潢得相當精緻,有山水描景畫、人物臨摹畫、有古董花瓶、有雕玉奔龍像,一看就知道是用來招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這雲倚坊已經很久沒人使用了,不過還是天天清掃,乾淨得很。」小三子自豪的抬頭挺胸。

  「真辛苦你了。」耿識涯拍拍他的肩膀。

  「一點也不,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大娘是我的再生父母,沒她收留我,我也不曉得流浪到哪兒去了。」小三子偷望了侯荔○一眼,忽地壓低聲音。「耿大哥,她就是你要娶的姑娘嗎?」

  「不是的,下回耿大哥再告訴你這事吧。」

  「那我下去忙了,稍等會兒會把飯菜送上來給您。」小三子愉快地說。

  待小三子打揖離去,侯荔○正托著下巴仔細瀏覽一幅美人像,畫裡人兒巧笑倩兮、栩栩如生,活脫脫就像真人一般。耿識涯順勢一望,心口不禁為之一痛。

  「這上面畫的,是真有其人嗎?」

  鬱積於心的淒愴之情突地翻湧,他心力交瘁的背轉過身,深深地仰頭長歎。

  「是的,上頭所畫的那位女子,正是耿某的妹妹。」

  「哦?你的妹妹呀,」她轉過頭,興致勃勃的追問著。「她長得好美好美,是不是已經出嫁了?」

  仿若鞭笞的刺痛,教他不忍的閉了閉眼。「不,她已經過世了。」

  氣氛倏地凝結成冰,氣溫降至低點,她倒吸一口氣,震愕而不知所措的僵在那。

  「對、對不起……」

  「不要緊。」他的眼眸轉為深沉的黑幕,蘊藏的恨意極度懾人。「只要我早日逮到那個混蛋,她就可以瞑目了。」

  「她……她是被人殺害的?」

  「先姦後殺。」

  他咬牙切齒,握拳的手臂青筋暴突,那模樣可怕得很,但他的回答更讓她渾身一顫。

  「什麼?」

  「算了,不說這些。」耿識涯逃避的搖搖頭,轉身朝紅絨椅坐定。

  須臾,店小二快步送上滿桌子的豐盛佳餚,但兩人顯然已無胃口。

  「吃吧,你不是很餓嗎?」他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

  「嗯。」她悶悶不樂地點頭,舉起筷子夾了塊白斬雞到碗裡。

  「等你用完飯菜,我會請我娘挪間空房給你住下,往後你在貢玉鎮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我。」

  才想把那塊雞肉塞到嘴巴,一聽到他這席話不免停頓。

  「你為人可真好,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我跟你沒親沒戚,這房錢和飯錢,你可不能不收。」

  「不必了,你一個姑娘家出門在外,身上多留點錢總是好的。」

  「不行不行,要不我馬上走人,反正這雞肉我還沒咬到半口。」她放下筷子執拗地板著臉孔。

  「你……」

  「還有還有,相逢自是有緣,往後也不能裝陌生了。你呢,可以直接喊我荔○,我呢,就跟大家一樣喊你耿大哥,成不成?」

  耿識涯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點頭答應,這才見她高高興興的動筷子。

  用完這美味的一餐,侯荔○的肚子從窪地變山陵,她心滿意足的打著飽嗝。由於耿識涯有事先行離去,她跟在小三子後頭,來到今晚落腳歇息的客房裡。

  「侯姑娘如果還有什麼需要的話,儘管吆喝一聲,我會盡心盡力為您做到最好。」小三子熱絡的說著。

  「沒問題,我一定記得吆喝的。」她頑皮的笑說。

  「沒事的話我先下去了。」

  她突然靈光一現。「啊,小三子,有件事想請問你一下。」

  「什麼事?」

  「呃……你聽過鑒金四臂菩薩這東西嗎?」

  「鑒金四臂菩薩?當然有啊。」

  「那你知不知道這東西在哪裡?」她強按下激動的情緒,裝作只是隨口問問的稀鬆平常。

  「知道啊,就在後頭那座北冀山上的觀玉廟裡。」

  「觀玉廟?」乍聽到這個回答,她有頗多的怔詫。

  「嗯。」

  「謝謝你,我知道了。」見他要走又拉了他一把。「還有還有,別把這事告訴別人,好嗎?」

  「喔。」小三子有些納悶,去廟裡拜拜又不丟臉,幹啥神秘兮兮的?

  待他扣上門,她擠眉弄眼的實在想不明白。

  「廟?這鑒金四臂菩薩在廟裡頭?」她想不透這其中緣故。

  可憐的侯荔○,還不知道這鑾金四臂菩薩是一尊用金雕出來的神像,想偷它,容易得很,但若想帶走它,可得看她駝不駝得動了。

  隔日一早,侯荔○在吃得飽、睡得好的情況下,在床榻上多賴了些許光陰,若非外頭鬧哄哄的嘈雜聲吵得她無法蒙頭再睡,說什麼她也不肯離開這暖呼呼的被窩。

  換上粗布衣裳,手扶在樓台欄杆從上往底下一望,每個人說話的神情都顯得驚惶害怕,個個激動不已。見到此情景,心頭的不安跟著強烈湧上,她快步下樓,正好迎上耿識涯的母親傅衍梅。

  「大娘,昨晚叨擾了。」她連忙禮貌地上前說道。

  「沒有的事,適才正想上去喊你一聲,見你沒事我就安心了。」傅衍梅滿面愁容,積鬱在印堂的那股哀傷,在這一夜雪上加霜。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大家都焦躁不安的?」

  「……方便的話,我們到一邊談。」傅衍梅面色凝重的頷首,帶著她走至後邊無人的柴房。

  「大娘,您的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不舒服?」她忍不住關心的問。

  「我沒事。」傅衍梅感到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對這個姑娘,她其實中意得很,只可惜她是外地人。「那……您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呀。」從小未受過母親疼愛的她,對博衍梅有著同樣複雜的心情。

  「唉,侯姑娘,我現在說的話絕不是嚇你,昨個兒二更天慶典告一段落後,連續傳出了三件慘案。」即使是側面看她,侯荔○依舊看得出她的牙關在打戰。「仍是三年前的老手法,一點都沒變。」「到底怎麼了?」

  「三年前,採花雙盜把我唯一的女兒筠翠,用殘忍的方法先姦後殺,棄屍荒野,其暴行令人髮指。」傅衍梅一直努力保持著鎮定。丈夫病危時她答應過,一定會堅強起來,好讓兒子無後顧之憂。「當時,識涯誓言即使天涯海角也要將那兩名兇手揪出來。經過千山萬水、視死如歸的長時間追蹤,他終於逮到其中一個予以制裁,可是他也因此負傷極重,雖然還有一個兇手在逃,我也不願再讓他遠行。」

  「您的意思是,這剩下的一個兇手,如今又重返貢玉鎮犯案?」侯荔○臉色倏變。她雖然會些輕功,但這採花盜肯定武功過人,要是他瞎了眼挑上她,她能否逃得了還不一定。

  「沒錯,所以我很擔心你一個人獨來獨往會有危險,不知會你一聲恐怕你落單時引來覬覦,那可不妙。」

  「大娘您真好,你們一家都是大好人,來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卻能受你們的萬般照顧,讓我這個粗野人實在無以回報。」她由衷的感謝,心裡著實慚愧。

  「別這麼說,你能遇上識涯也是緣分。」她又回到原先的話題。「對了,他為了採花雙盜的事又沒命的衝去尋找線索,你若要找人,還是緩緩時間比較妥當。」

  「大白天的應該不打緊吧?」

  「很難說,誰也不敢保證那個喪心病狂的傢伙會不會出其不意的找目標下手。」

  「既然這樣,那我只在附近晃晃就好了。您別擔心,我會早去早回。」

  「那要不要先用過早飯再出去?」

  「不必了,我早上通常沒什麼胃口,大娘您還是先去忙吧。」

  「記得小心點,否則識涯回來我怕難和他交代。」

  「嗯,我知道了。」

  交談過後,傅衍梅返回大廳繼續忙著招呼客人,侯荔○在柴房裡深思熟慮了好久,決定先出去打聽打聽這觀玉廟的正確位置在哪裡。

  出了客棧大門,街上的歡騰氣氛一下子削弱許多,想必是受到連番發生的三件慘案影響,即使今個兒仍是火把慶典的第二天,大部分的人也無心再去參與慶祝。

  然而漫步在大街上,侯荔○的興致還是挺高的,一下子把玩著漂亮的手鐲銀飾,一下子觀看斗蟋之戲跟著拍手叫好。走著走著,卻不小心踢到大石頭,當場往前一撲,摔個狗吃屎。

  「哎喲喂呀!」

  這一跤著實跌得她眼冒金星,像只被踩扁的青蛙黏在地上。她把頭往左一撇,不爽地瞪了那肇事的石頭一眼,氣嘟著嘴唇爬起來,順勢拍開手掌間的灰塵。

  「哇塞,撿到什麼金塊銀塊沒有?」

  侯荔○霍地轉過頭,發現有個綁著高辮子馬尾,一身紅衣裳紅紗褲的女孩兒正斜眼睥睨著她,捉弄的臉色、調侃的語調,全在她那莊妍雅靚、圓卵般的臉蛋上兒。

  這般不客氣的問話,讓侯荔○的尖牙利嘴發作了。

  「金塊銀塊倒是沒有,幸災樂禍的潑辣姑娘倒是遇上一個。」

  「哦!」她揚起細眉,挺高胸脯。「這麼說來,這潑辣姑娘也算是金身一個呢。」

  「哼!我認識你嗎?」她不悅地撇撇嘴。

  「當然不認識,不過很快你就會記牢我的名字了。」她雙手交叉於胸前,往旁邁了兩步。「我姓楚,名叫媚璃。」

  侯荔○徹頭徹尾的把她瞧了個仔細,搖搖頭,甩頭就走。

  「喂喂喂,你為什麼話聽完就走?」楚媚璃生氣的哇哇叫。

  真倒霉,在這貢玉鎮還碰上個瘋婆子!

  「站住!我叫你給我站住聽見沒?」她尖著嗓子一路追上來欄住她去路,左擋右擋就是不讓她繼續往前走。

  「擋路的是小狗!」侯荔○吊兒啷當的應了這句,看她讓不讓路。

  「你、你……你豈有此理!」

  她掄起拳頭想給她個教訓,但對方不但抓住了她的手,還張大嘴用力咬她一口。

  「哎喲喂呀!」這下換楚媚璃痛得縮回手掌拚命呵氣。「好痛呀!」

  「這就是告訴你,雖然你是一條狗,但遇上的也許是頭母獅子,她也許不會吃人,但可比狗還會咬人。」

  楚媚璃氣炸了,她慍氣怒瞪,百般不甘心的跺著腳。

  「真不知道耿大哥為什麼會挑上你,你分明比我還潑辣十倍!」

  「耿大哥?」

  「也不曉得你是哪兒蹦出來的,我在這貢玉鎮可從沒看過你!」

  原來如此,這女孩兒擺明為了昨晚火把姻緣的事在吃醋!這下侯荔○全都懂了。

  「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我不過是主動送上白蓮花,今個兒摔一跤就有人存心看笑話了。」她不屑地用鼻孔噴氣。

  「你說,你姓什麼叫什麼住哪兒?我要你一併給我統統說出來!」楚媚璃懣憤尖呼的伸手指著她。

  「告訴你也無妨,但你恐怕會更嘔。我呀,叫做侯荔○,至於住哪兒……金華客棧相信你也挺熟的吧?」她溜了溜鬼靈精怪的眼珠子,極其諷刺的溫柔微笑。

  「金華客棧?你、你難道沒有家麼?」

  「連你這狗兒都有狗捨可住,我這母老虎當然也有地盤憩居嘍,只不過遠了點,在大理城內。」

  聽到這個回答,原要再次動怒的她稍稍一斂,得意起來。

  「大理城,原來你是外地人呀。」她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溫婉不少。「這麼說來,你辦完事情或者探完親人就會回去嘍?」

  「那是當然的,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就算沒有了我,我想,耿大哥也不會看上你的。」

  「為什麼?」她馬上變臉質問。

  「因為哪……嘿嘿,你是一條狗兒,就算穿得人模人樣,耿大哥還是不會理你的。」一旦侯荔○動起那牙尖底兒,罵起人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

  「你……侯荔○,你欺人太甚,」

  「這真是惡人先告狀,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就不能怪我欺狗太甚嘍。」她滿不在乎的聳肩。

  「好!好!你給我記住!只要你一天留在咱們貢玉鎮裡,我就搞得你一天不得安寧!」楚媚璃氣呼呼的撂下話走人,那話裡的狠意可是半點折扣都不打的。

  「行!隨時候迎指教。」她還笑呵呵地在後頭揮手再見。

  等這楚媚璃走遠,扮完鬼臉的她才想起正經事還沒做。

  「真是,差點忘了打聽觀玉廟的事。」

  往一些僻靜的羊徑小道裡鑽動,見到一個挑著扁擔仍健步如飛的老婆婆,她迎了上去。

  「呃……老婆婆,可不可以請問你幾件事啊?」

  「什麼?」老婆婆瞇起眼睛,顯然有些重聽。

  「我說,我可不可以請問你幾件事呀?」她迫不得已提高音量。

  「行!你問吧,阿婆我懂得可不少喲。」

  「請問,這觀玉廟在哪個方向呀?」

  「觀玉廟?」她點點頭。「這很簡單哪,就在後頭那座山上。」

  「這樣啊,那如果要去的話該怎麼走比較好?」

  「有兩條路,一條呢,是我們一般人在走的,零零總總大概有兩千多個階梯吧。」

  「兩千多個階梯?」她咋舌低叫。「那不是累死了?」

  「那可不,這前去進香的人都是虔誠信徒,走個大半天就能到,一點兒也不累。」她嚴肅地板著臉。

  「是是是。那……另一條路呢?」

  「另一條路是那些個腳力好的漢子在爬的,他們有功夫底子,雖然顛箕危險了些,卻用不著一個時辰就可以到了。」

  「哦?」她的眼睛閃閃發亮,這樣她的草上飛就能派上用場了。「那這條路要怎麼去呢?」

  「只要在鎮尾找著了望天亭,跟楚家人拿了准牌,你想走哪條路,都會有人教你的。」

  「准牌?那是什麼玩意兒?」

  「你不知道啊?觀玉廟是楚家人的地,上頭的一磚一瓦都是他們出錢出力蓋給大家的,由於之前曾遭人放火,現在不得不嚴格把關。」

  「那……他們肯給外地人上去麼!」從亮亮臉變成苦瓜臉。

  「怎麼你是外地來的?」阿婆驚訝不已。「真看不出來唉。」

  侯荔○不知該哭該笑。

  「阿婆,我是跟你說認真的,你回答我這個問題嘛。」

  「我想只要你給個好理由,他們不至於為難像你這樣的姑娘家的。」

  「真的?」

  阿婆又想了想。「要不你找個人帶你上去,或許會減少許多麻煩。」

  「喔。」

  「別喔了啦,姑娘家去觀玉廟可是好事,像你這個年紀若是想求段好姻緣,肯定馬上有譜的。」阿婆挑著扁擔一邊走一邊念。

  侯荔○哀聲歎氣。此去觀玉廟,還真是困難重重,但只要她有一口氣在,她還是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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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30 22:43:24
第04節


  回到客棧早已天黑,而這個時間吃飯喝酒的客人正多,侯荔○見客棧夥計裡裡外外忙得焦頭爛額,也不好驚動他們,心想先回房裡洗把臉休息一下。

  上了二樓途經雲倚坊,突聞裡頭聚集了不少人在談論事情,她放慢腳步,偷偷從門縫望了眼,耿識涯就坐在正中央的位置,臉如鐵色,剛毅不屈,給人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

  反觀其他人,個個含悲帶憤、咬牙切齒、青筋暴突,讓她心下一驚。

  「為什麼這次採花雙盜顏不莒重返貢玉鎮,咱們事先達一點風聲也沒有?」一個顴骨特高、額發稀疏,年約三十好幾的漢子悲憤的敲著桌子。「照理說他聲名狼藉、惡名昭彰,每個城鎮都在通緝捉捕他,各地也布了不少眼線,真有什麼風吹草動讓他逃往這裡,總該有人通知我們才對呀!」

  「譚兄說得很對。昨晚這三件慘案,確實震驚了所有人,大家沒料到顏不莒還敢踏進貢玉鎮一步。更沒料到的是,我們竟然完全不知情,這防範通報的工作,實在做得太差了,」另一個皮膚黝黑,耳戴鐵環的灰衣漢子大聲附和。

  「不用說,他既然膽敢入鎮,就表示有備而來,而且我猜測,他這回肯定是為著識涯而來。」這個說話的人則是個皓首虎目,鬍鬚滿臉,看起來頗有身份地位的老年人。

  「是啊,耿老弟,你殺了他的弟弟,這口氣他肯定嚥不下去。」灰衣漢子皺皺鼻子,心煩的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個我知道。」耿識涯劍眉微蹙。「舍妹未報完的仇,也正等著他。」

  「說不定昨晚這三具屍體,就是他在向咱們示威。我們絕不能讓他給瞧扁了,他只有一個人,我就不信咱們全鎮這麼多人會遠不了他!」譚玉銘暴躁地嘶吼著。

  「鎮定點譚兄弟,顏不莒為人狡猾、武功亦是不弱,要逮他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老年人搖首,神情凝重的歎口氣。「否則他不會存活到現在。」

  「杜老說的極是。如果不從長計議,再多人也沒用。」灰衣漢子葉羽十分同意老年人的看法。

  「如果我沒記錯,一個月前我還接過堰馬鎮紀衙捕的飛鴿傳書。」耿識涯緩緩說道。「上頭寫的十分清楚,說顏不莒在那兒也犯下了兩樁命案,只是我不明白,之後他們為何沒再提醒我們顏不莒已離去的消息,好讓大家先有個警戒心。」

  飛鴿傳書?

  驟聞這四個字,好似有把淬著劇毒的利刃刺進侯荔○的心窩裡,她「啊」了一聲,血色一下子自她臉上抽光,頭暈目眩外加手軟腿軟的想扶住門板,門卻突然打開。

  「誰在外面?」耿識涯一時疏忽沒注意到有人在偷聽,他迅速衝到門邊,卻看到她蒼白著粉臉坐倒在地上。

  「荔○?」他急忙將她扶起。「怎麼回事?你人不舒服嗎?」

  「我……我……」這一刻,侯荔○懊惱自責的想死。天哪,那飛鴿早就送進她的腸胃裡消化了,因為貪吃,她間接成了劊子手,那三條生命竟是被她無意中害死了。

  一股淚猛地往她眼眶裡衝去,她的眼睛濕潤了,慘無血色的雙頰湧上兩片激動的紅暈。

  「耿大哥,我……」

  「好了,你先別說。」耿識涯朝欄杆底下呼喚了聲。「小三子,麻煩你上來一下。」

  「喔,我馬上來。」小三子不敢耽擱,乒乒乓乓地跑上來。「耿大哥,有什麼吩咐嗎?」

  「侯姑娘身體不適,你小心幫我扶她回房,請我娘找大夫來替她看看。」

  「不、不用了……」她的鼻腔內迅速湧上一股嗆人的酸澀——她不值得他們待她這麼好呀!

  「這不行,萬一你是水土不服或染上風寒什麼的,那怎麼辦?」耿識涯憂心沖沖。

  「我沒有不舒服,我只是……只是……只是肚子餓。」逼不得已,她又搬出這個無聊的借口。

  他眉間的糾結稍稍得以舒展。「既然如此,那麼小三子,你請我娘讓廚房做些補品給她。」

  「我知道了,耿大哥。」小三子洪亮的聲音回答。

  「我還有事忙,你好好照顧自己身體,一見她蒼白無助的小臉有著梨花帶雨的前兆,那模樣柔怯動人我見猶憐,迥異於活潑可愛的她,他一個大男人豈有不動心的道理。

  但即使心中波濤萬丈,他也只能不動聲色的按捺下來。

  返回雲倚坊,大夥兒都用異樣眼光牢牢盯著他。

  「耿老弟,那姑娘好像是昨個兒和你交換信物的那個,是不是?」身為捕頭的葉羽一眼就認出來。

  「這說來都是誤會。」耿識涯有些不自在。「她遠從大理城而來,此行是為了找人,正巧碰上火把節被人推了上去,才會有此插曲。」

  「哦?大理城呀,她一個人?」杜老詫異。

  「嗯。」

  「這趟路著實遙遠得很,她一個姑娘家,怎有這種能耐?」

  葉羽一說,大家都心有同感的點頭。

  「不過她也算運氣好,要是在路上遇上顏不莒,這條小命可就沒了。」杜老慶幸的說。

  「看耿老弟的表情,好像挺在乎她似的。」葉羽忍不住想開他玩笑。

  「大家繼續談正經事吧。」耿識涯謙沖有禮的轉移話題,掛記在心裡的仇恨,時刻都無法忘記。「關於捉拿顏不莒,你們有什麼建議?」

  「我倒有個想法。」譚玉銘仍是一臉憤慨之色。「既然他喜好女色,那麼我們就佈個陷阱等他跳入。」

  「陷阱?」

  「你們看不出來嗎?顏不莒專挑絕色美女下手,這回他把我心儀已久的祝家姑娘水蓮也給殘害,真把我惹毛了。」

  「所以我們必須盯緊鎮上其他頗具姿色的姑娘,只要他一有動靜,就能迅速遏阻緝拿。」葉羽懂了。

  「問題是,這姿色的標準在哪?陷阱又要如何擺弄啊?」杜老仍有疑問。

  「貢玉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請社老您讓衙門捕快各挑一名女子不時的防守,而陷阱就是找一個有膽量又有姿色的美女,在各個地方多加露面,引起顏不莒的注意。」葉羽把譚玉銘的話再說得清清楚楚。

  「這個方法雖好,可是對這名女子太冒險了。」耿識涯仍覺不妥。「況且誰願意踐這渾水?」

  「那就用徵求的吧,用賞金的方式如何?」杜老問。

  「可以試試。」譚玉銘很快接口。

  「耿老弟覺得呢?」杜老不忘詢問他的意見。

  「如果大家覺得可行,我無異議。」耿識涯正色回答。

  「好吧,我明天就派人張貼告示……」

  「不行,這樣會引起顏不莒的注意。」耿識涯立刻又道:「我看還是暗中探聽吧,若有熟人則是最好。」

  「好,就這麼做!」

  房內,侯荔○噙著眼淚,抽抽噎噎地收拾包袱裡的衣物,並且找出那天繫在鴿子足上的紙條。

  真的很糟,紙上的字體在被水浸濕後模糊成一片,誰能辯識出上頭寫了些什麼。

  「怎麼辦?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她內疚氣惱地直跺腳。「來這兒正事沒辦成,還害得人家無故死了三個人。」

  一咬牙,她決定離開客棧,她沒有臉再去承受他們對她的好。

  「叩!叩!」

  聽到有人敲門,侯荔○匆匆將包袱塞到棉被裡,並速速揩抹掉頰上的淚濕。

  「誰?」

  「是我。」是耿識涯沉穩醇厚的嗓音。

  「來了。」深深地吸口氣,她把門打開,眼睛卻不敢直視他,低垂著睫毛,扭絞著手指。

  耿識涯一眼就看到擺放在桌上的燉品點心,她動也沒動,直覺意識到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還好吧?你的臉色很差,是不是想家?」幽邃凝斂的沉瞳,定定地盯住她清鳥水燦的澄瞳。

  她心虛膽怯的背過身。「耿大哥……有件事我必須跟你懺悔。」

  「懺悔?」

  她抖著手把腰間的那張紙條拿出,鼓起勇氣交到他的手中,當下搗住臉哽咽地嘎聲叫嚷。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是我肚子餓得受不了,所以把那只鴿子吃掉,害得你們沒接到飛鴿傳書。」

  望著手中那張皺巴巴的紙條,耿識涯震撼不已,大半天都無法說上一句話。

  「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我……沒有臉繼續待在這裡,我會馬上離開這裡。」轉身跑去抽出棉被下的包袱,和耿識涯擦身而過,她一口氣衝出房外,見到走廊盡頭有扇窗子,想也不想就一躍飛了出去。

  奔了一陣,來到鎮外一處雜草叢生的荒涼之地,她停下來,仰頭瞻望著那輪皎潔明亮的鉤形月。

  「月亮娘娘,為什麼我老是敗事有餘?每件事都被我搞砸。我雖然算不上是名門正派,但也不做虧心事,你說,我到底哪裡和老天爺不和,她要這樣對我?」她不甘心的大聲喊著。

  一瞥眼,她錯愕地呆佇在那。不知何時,耿識涯竟無聲的追上了她,還站在那一動不動。

  「你……你是不是想把我抓回去懲治?」她退了一步。

  他輕輕搖頭,深不可測的黑眸裡有溫柔與諒解。

  「沒事了,跟我回去吧,沒有人會怪你的,畢竟你是無心,錯不在你。」

  「你騙人!」侯荔○才不信,她都想把自己掐死了,他會不怪她?「如果我沒抓鴿子,說不定那三位姑娘就用不著死了。」

  「不,不對,即使我們提前得知顏不莒來到貢玉鎮,但也無法完全斷絕他去犯案。」

  「你不要安慰我,你心裡肯定不是這麼想的。」

  「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難道、難道你不覺得我是個禍害嗎?」負氣的把身子一轉,她抱緊包袱,把下巴頂在布包上。

  「不管你覺得自己是什麼,對我而言,你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沒有半點虛情假意,凝視著她的背影,他發自內心地坦言。

  不爭氣的淚兒在眼眶裡似陀螺打轉,閉上眼,眼淚淌成涓涓細流。

  特別?因為她肚子餓吃掉了鴿子就叫特別?她更加難過了。

  她在哭?

  耿識涯無措的亂了方寸,他想安慰她,但要說些什麼好?

  見她瘦小的肩膀一再顫動著,他忍不住走上前去輕拍她的背脊。

  「好了好了……別再哭了,好不好?」

  話剛落下,侯荔○抱在懷中的包袱忽地一掉,她撲進他寬大溫暖的胸膛裡放聲哭泣。

  「耿大哥,對不……對……對不起……我寧願你怪我、罵我,這樣我會好過一點……」她孩子氣的捶打著他。

  他只覺一陣天崩地裂的大震動,模糊了兩人交談的話題。儘管她的粉拳還隔在兩人之間,但仍教他的心臟緊縮成一團,屏住呼吸不敢動彈。從她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馥郁薰人的芳香,不像脂粉味、不像花香味,似乎是她身上渾然天成的幽香。柔軟的嬌軀半倚在他身上,說他沒感覺是騙人的!他輕歎口氣,投降的伸出手臂,自製的按住她的肩頭,憐惜地拭去她的淚水。

  「你也累了一天,我們回去吧。」

  月光下,她的臉嫣紅如醉,澄眸裡淚光瑩瑩,密密的兩排睫毛,被動的向上揚著。

  「可是……」

  「沒有可是,因為我絕不會把你丟在荒郊野外,一個人孤零零的。」他正色凜然的加強語氣。

  「……嗯。」侯荔○心軟了,況且她也沒有地方去,只得乖乖地彎腰撿起包袱。

  「走吧。」耿識涯總算鬆口氣,唇角往上揚成一道好脾氣的弧形。「回去我請人替你把吃的熱一熱,你應該餓了吧?」

  「咦?你聽到了麼?」她窘迫的耳根子一熱。

  「聽到什麼?」

  「聽到我肚子咕嚕咕嚕叫啊。」

  「不是。」面對她,他忍不住笑意。「我注意到桌上東西你都沒碰。」

  「喔。」

  這真是不打自招,唉……

  翌日午後,侯荔○自願的跑去廚房幫忙,像是切切蔥、削削蘿蔔、劈劈柴什麼的,唯一難倒她的只有剁豬腳,光是看到那肥嘟嘟的一團腿肉,還得先把黑毛拔掉,她就敬謝不敏。

  「小姑娘,這就是你切的呀?」大廚子李大山隨手拿起一截蔥,眼睛瞇成細縫。

  「是啊。」

  「你這個切法,不太對勁。」他拿條抹布把砧板上的碎未撥走。「一般人家都不是這麼教的。」

  「為什麼?這切蔥還有分啊。」

  「當然有,你看你切的蔥,還沒洗就下刀,除了去頭,尾巴這粗綠的部分你也留了下來,每截長度跟咱們中指差不多,跟那種大雜燴的做法有八分影子。」

  「這又是怎麼說?」

  「我告訴你,這一般人家切蔥都會去頭尾,把醜的爛的都去掉之後再洗淨,然後呢,若是切蔥花會把較粗的梗再對半剖,切出來的蔥末才會細白嫩綠又漂亮;如果是要切蔥段爆炒,長度也不過拇指這麼些,而你切的,既草率又不漂亮,要是端上了桌,客人會說我們不專業。」

  侯荔○氣嘟著嘴巴把菜刀劈在砧板邊上。

  「李大叔,人家可是好心來幫忙,你講話就這麼不留情。」

  「哎呀,我也是好心糾正你呀,怕你一錯再錯嘛。」李大山不好意思的乾笑著。

  「哼,算了,我不要在這礙手礙腳了。」

  走出廚房,傅衍梅正在算帳,看到侯荔○仍是一臉笑盈盈的。

  「荔呀,是不是廚房不好待,要出來透透氣了?」

  「耿大娘,不是不好待,是我笨手笨腳,連切個蔥都被人家嫌呢。」她狀似撒嬌的努努嘴巴。

  「怎麼會呢?我倒覺得你會的粗活挺多的,跟一般嬌貴的名門千金大不同。」

  「那當然啊,我們家窮,可沒有傭人使喚。」話是這麼說,卻不自覺的想起她那苦命的二哥和三哥。

  就在這個時候,楚媚璃那一身像花蝴蝶似的雲裳鑽進了客棧裡頭。引頸高盼間,見到耿大娘和那個賤丫頭在聊天,雖然面目扭曲了下,還是故作客套的慢慢走來。

  「大娘,請問耿大哥在不在?」

  「他和衙門杜老一塊出去忙了,你有事找他的話,晚一點再來。」傅衍梅客氣的柔聲回答。對於這楚大小姐,地方上幾乎沒人敢得罪。

  「怎麼,耿大哥成了捕頭!」楚媚璃瞪了瞪侯荔○,覺得她待在這兒更是礙眼。

  「只是幫忙。楚小姐有什麼急事嗎?」

  「哎呀大娘,喊我媚璃就行了,您是長輩,叫我小姐那怎麼擔待得起?」她笑燦如花。「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不過我聽說大家為了這採花盜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想盡點綿薄之力。」

  「你的意思是……」

  楚媚璃壓低聲音的湊到傅衍梅耳邊。「我想去當誘餌。」

  「這怎麼行?」傅衍梅嚇一大跳,這事非同小可,她不由得面色嚴肅。「要是有了個萬一,你的爹娘怪罪下來,那是任何人都擔待不起的。」

  「反正耿大哥一定會保護我,我才不怕呢。」

  「這不是你怕不怕的問題,而是楚家二老不會准,你別害了大家。」傅衍梅深吸口氣好言相勸。「楚小姐,聽大娘的話,好好待在家裡別亂跑,這採花盜沒你想的簡單,你不要忘記,大娘的女兒就是慘死在他的手下!」一思及此,她握緊拳頭微微顫抖,必須傾盡全身力量來控制自己的情緒。

  一旁的侯荔○見狀,再也受不了的挺身而出。

  「這年頭真是怪事特別多。人家想活活不了,你是拼了命想送死,大家喊你小姐小姐,我看你是恨不得命比人家短一截。」

  「嘿,又關你什麼事來著?要你插嘴!」楚媚璃凶巴巴的駁斥,她絕不要像上回一樣被人奚落得那麼淒慘。「別以為住在客棧就有耿大哥罩著你,我呸!門都沒有。」

  「是啊是啊,哪像有人自以為是千金大小姐,處處有人罩著她,其實她不知道,被豢養的狗就算再名貴,也只是一條狗。」侯荔○就看不慣她那盛氣凌人、養尊處優的嬌縱與任性。

  「什麼?你又罵我是條狗?!」她忍無可忍的尖叫。

  耿大娘夾在中間見她們兩位姑娘家吵得面紅耳赤,趕忙站出來打圓場。

  連畜生都罵出了口,她對侯荔○也算刮目相看。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怎麼說吵就吵起來了呢?我倒不知道你們先前就認識了,聽大娘一個勸,大家萍水相逢交個朋友,要是交不成朋友,遇上了就裝作沒看見,犯不著為點小事吵得臉紅脖子粗,好不好?」

  「對不起,耿大娘,讓你為難了。」侯荔○不想大家下不了台,這會兒已有不少人在指指點點,而且她自知適才說話過分了些。「你放心好了,往後我要是再看到她一定避開,不跟她吵了。」

  「是誰跟誰吵來著?敢罵我是條狗,信不信我讓你出不了貢玉鎮的鎮口?」楚媚璃餘怒未平,掃了掃那些在門口的家丁,她使了個眼色。

  「那你想怎麼樣?:「

  「我要你當著大家的面跟我敬三杯酒道歉。」逮著機會,她這下可襆了。

  「我不會喝酒,跟你說句對不起,領不領情在你。」侯荔○眼見原有的客人都紛紛走避,顯然影響到客棧的生意,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好,那你說呀。」

  忍耐、忍耐、非忍耐不可!

  「對不起。」

  「什麼?」楚媚璃一臉故意的把手擠在耳邊。「聽不到呀。」

  「我說對不起。」她字字清晰的加重音量。

  「怪了,你是在說給地上的小螞蟻聽嗎?怎麼我聽不到。」

  她氣得揚起臉,卻又不忘回諷她一句。「連小螞蟻都聽得到你聽不到,你如果不是重聽就是比只螞蟻還不如!」

  「你!你有種再說一次!」楚媚璃的臉再度驟變。

  「哼,我不和你這種沒教養的人計較。」

  為了大娘,侯荔○斷然決定先離開客棧大廳再說。她扭頭走人,但是才一跨出門檻,兩個體型壯碩高大的家丁就擋在她面前。

  「姑娘請留步!」

  「又是兩條看門狗!」她不屑地用鼻子一哼,轉身繞開往前走。

  「姑娘如果執意前行,我們只好不客氣了。」

  侯荔○還是停都沒停一步,兩個家丁互望一眼,百般無奈的動手擒人,怎知突然有一道人影自屋頂上跳下,及時扣住了他們各自伸出的一隻手。

  來人冷峻的目光往後一望,楚媚璃見了立刻堆上又尷尬又羞惱又欣喜的表情。

  「呃……耿大哥你回來了呀。」她緋紅著臉嬌聲說道。「人家在這兒等你有好一會兒了。」

  「這是什麼意思?」耿識涯將他們的手推回,並站到侯荔○的身前。

  「這……」楚媚璃趕忙故作忿怒的過去給他們一人一巴掌。「做什麼對個姑娘家動手動腳的,我是這麼教你們的嗎!」

  「是的小姐,我們知道錯了。」家了可憐兮兮的捂著臉。

  「她哪裡得罪了你們?」耿識涯十分不悅,若非他剛好返回,恐怕還不知這楚媚璃會怎麼對待侯荔○。

  「哎喲耿大哥,這個說來就話長了。」楚媚璃無限委屈的抿著紅唇。「人家會來找你,全是因為好心想去當誘餌來引出採花盜,怎知她在一旁聽了就罵我是條狗,後來又說我連只小螞蟻都比不上!這話我沒亂說,大夥兒都親耳聽到,包括耿大娘也可以作證。」

  「因為她不懂得尊重別人,也不懂得愛惜自己的生命,所以我覺得她比狗還不如。」侯荔○壓抑地冷冷反駁。就算耿大哥要怪罪她,她也認了。

  「誘餌的事情我們自有想法,楚小姐請回吧。」耿識涯四兩撥千金的回道,看也不看楚媚璃一眼。

  「耿大哥……」她不依的。

  他偏轉過身形,給了侯荔○一個諒解的微笑。「沒事了,沒人傷到你吧?」

  這是什麼情形!她說話這麼難聽,他怎麼一點都不介意!

  侯荔○呆呆地搖頭。「沒有。」

  「那就好。」

  楚媚璃簡直不敢相信耿大哥連理都不理她,反而去哄一個乳臭未乾的賤丫頭,對侯荔○的敵意更加深了。

  她不信、她不信、她死都不要相信!

  惱火地踏著腳步回家,她發誓她一定要整倒這個侯荔○,要不她絕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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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端坐在雲倚坊那張雕琢精緻的紅木桌前,侯荔○默然無語的垂頭扒飯。明明飢腸轆轆,卻每吃一口就停頓一次,不時偷偷抬起眼睫瞧著耿識涯,冀盼他能對她說句話。

  他的眉宇間鎖著一股化不開的輕郁,食之無味是他此刻心情的寫照。忽地,筷子一停,只見他欲言又止。

  「你、你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她沉不住氣的搶先開口。

  他頓了頓,強按捺下心中不安。

  「這幾天下來,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嗎?」

  「呃……」她強嚥下口中食物。「我……我要找的那位姨婆已經搬走了,不過我問到了她的新住處,只是不在貢玉鎮,等我回大理城跟家裡人報告後,再依情況斟酌。」雖然這謊撒得很不高明,但她只能違背良心的回答。

  耿識涯握著筷子的指頭微微一顫,逼自己深呼吸。眸光忽爾轉濃,不露痕跡的平穩心中波瀾,語調平板僵硬。

  「那麼,你已經打算好什麼時候要回去了嗎?」

  咬了咬唇瓣,她忍不住奪口而出。「老實說,我也想當那個所謂的誘餌,幫大家把採花盜引出來。」

  「你在說什麼?」他凝肅的收緊下顎。「你自己都罵過楚媚璃不愛惜生命,為什麼還有這種念頭?」

  「我和她不一樣,她是個弱女子,而我不是。」

  「如果和顏不莒比起來,你還是個弱女子。」放下竹筷,他抑鬱漠然的起身行至耿筠翠的畫像前,仰首一望,痛楚再度捲土重來。

  「這回我來貢玉鎮受到你和大娘的諸多照顧,雖然大家不知道飛鴿傳書的事,但我心裡實在難受,要是可以順利抓到顏不莒,我就可以將功贖罪了。」她明淨水湛的雙瞳和抿直的唇形,表示她贖罪的決心。

  「要是賠上了命,值得嗎?」回首睇凝著她眼中的光芒,某種情愫加重他心中的難捨。

  「我福大命大,才不會死呢。」她任性的抗議,卻又被他深邃的眼睛給望得面色酡紅。

  耿識涯無聲的在心中輕歎一聲。

  「明天你有空嗎?」

  明天?明天她打算上觀玉廟去一趟,不過……

  「有啊,耿大哥有什麼事嗎?」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伴我同行?,」

  她聽了連忙點頭。「我當然願意。」

  「那麼我明個兒午後在客棧門口等你,你可以用完了午膳再出來。」

  「喔,要去什麼地方啊?」

  「去了你就知道。」並非故作神秘,他只是不想說出來。

  儘管有些納悶,但她還是滿心期待著明天的來臨。懵懵懂懂的心房,在須臾間早被斯人佔據大半。

  在這雲霧氤氳,春夏交接的時節裡,一男一女、一前一後行走在田梗阡陌間,路旁的草花正繽紛燦然,繡線菊、大花落新婦等在望眼可及的石肩壁上開得熱烈,走入林間細看,路旁黃花成片嬌憐怒放,空氣中透著一股冰涼清芬的氣味,沁心的微風徐徐拂面,驅散心頭間的俗事。

  再往林蔭深處盡頭而去,原本枝葉茂林遠去一片天的日光,忽又刺眼的恣意灑下,放眼望去,斜坡草原上開滿了花姿艷麗的野牡丹,似是綿延到天邊無窮盡。看到這景觀,她驚奇的睜大澄瞳,臉上有著一抹淡淡的薄霧,閃著欣喜的光彩。

  「哇……美呆了……」掩不住強烈的興奮,她雙手展開往前奔跑,投入野牡丹的懷抱。

  徜徉在紫色花海裡,她來來回回不住穿梭,像只花蝴蝶戀戀不去,紅彤彤的粉頰滿是愉悅美妙的倩笑,耿識涯遙望著她,忍不住地跟著微笑,又有舊時記憶湧上心頭,讓他的笑容瞬間隱逝。

  好一會兒的光景,侯荔○又蹦又跳地出現在他面前,笑燦如花的面容有著鬼靈精的狡黠。

  「你瞧!」她伸出右手,有只小青蛙服服貼貼的蹲在她掌心,兩隻黑白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可不可愛?」

  「可愛。」

  「還有哦!」她賊賊地伸出左手,上頭是小蝸牛。她皺著鼻子變聲。「你好,我是阿牛,今年十八歲,尚未娶妻生子喲!」

  耿識涯笑開了,被她這麼一逗,心情很難變糟。

  見他總算有了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把青蛙和蝸牛,一放回花叢裡,然後拍拍身上的灰塵。

  「耿大哥,你專程帶我來這看風景的?」她好奇的問。

  他輕輕地搖頭,又朝前走去,侯荔○趕忙跟上,沒一會兒又見他停步。

  「到了麼?」她驀地收口,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個被花草圍繞的墳塚。雖然不識字,想必石碑上清清楚楚刻著的是「耿筠翠之墓」五個大字。

  「今天是她的忌日,她在這兒已經待了三年了。」他幽邈清冷的語調如山谷回音。

  侯荔○斂起笑容,尊敬而虔誠的雙手合十,對著墓塚祭拜一番。

  「筠翠生前也很喜歡那片野牡丹花海,雖然她的身體差,每回來這總是千辛萬苦,但她還是愛來,說這裡是她的最愛。」他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因此她死後,我便決定將她葬在這裡,一輩子和野牡丹花海在一起。」

  「……你一定很疼愛筠翠姐姐。」

  「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我爹娘視她為掌上明珠,她的死,曾讓我們耿家陷入生不如死的地獄中,如今,我不想再嘗一次那種感覺了。」

  侯荔○望著墓地的身子一震。她輕輕瞥眼,才知耿識涯正深深地望著她,仿若穿透她,望進她的靈魂深處。

  「答應我,不要去招惹顏不莒,不要想當什麼誘餌,好好的活著,像現在一樣的活著。」他眼裡的倨傲和冷澀竟變成一種難言的苦惱。

  「耿大哥……」

  「我知道你終究會離開貢玉鎮,但無論如何,我希望你平安的來,也能平安的歸去。」

  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讓她心跳,讓她悸動,讓她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那抹柔情,泛起酸楚的浪花。

  「我答應你,我不當什麼誘餌了,我會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如果不珍惜,當初她也不會吃下那鴿子肉了。「而你也一樣。為了耿大娘,你凡事得多加小心,大娘雖然總是表現堅強,其實只是不想你為她操心,但她心裡面很掛念你的安危,生怕你會有所損傷。」

  「我既然能在顏不莒和顏不倫兩人的爭鬥中全身而退,也就不在乎單單一個顏不莒了。」他冷酷的道。

  「可是……你在明、他在暗,你殺了他的兄弟,他一定會找機會報仇的。」

  「放心吧,他的手段再怎麼卑鄙也難不倒我。」

  想再說些什麼,又覺得話若出口只是徒增煩惱。千萬思緒積在胸中無處揮發,她難過的斂下兩排細長的眼睫,想回家的心情和想待在他身邊的情緒竟成了磨人的拉扯。

  幾隻不知名的飛禽劃過頭頂飛掠天邊,阻擋在兩人之間的,除了窒人的沉默還是沉默。

  耿識涯黝黑清澈的眼眸凝滿了內斂憐惜的情感,但那股熾熱如火的光芒再也抵制不了。

  在不知不覺的恍惚中,他已佇在她腳跟之前,距離不過兩個拳頭。

  有種魔力在唆使她將臉慢慢仰起,在他清晰的目光中,看到自己雙頰猶如緋色玫瑰朵朵綻放。此刻的她,笑靨染紅霞,艷勝二月燦開的桃花,眼睛裡是燒灼般的熱情。

  終於,這眼光像一把火,燒燬了他所有的武裝,燒化了他所有的顧忌。朝前再邁一步,他把她拉進懷裡,俯下頭去——

  他的唇輕輕貼在她緊閉的眼皮上,吻住了那道火焰……

  出乎意料的,他的唇是如此柔軟,她輕輕顫抖,為他的吻而悸動。然後,他的唇失控的滑落,沿著她光滑的面頰,忽又蜻蜓點水的跳到她兩片薄巧如綢的唇瓣上。他是這樣的溫柔與小心翼翼,彷彿她是易碎品,稍一施力便會化為碎片,當他從她的唇上移開,她還深深停留在那片刻的美好裡。

  耿識涯催眠似的托住她的下巴,她那發熱的雙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眸子水汪汪的發著光,嘴唇因熱度而乾燥,卻紅得宛若新鮮摘下的草莓。

  她羞慚的撥開他的手貼近他的胸膛裡,聽到他急促如擂鼓的心跳,也聽到自己不規則的心跳;聽到他濁重的呼吸,也聽到自己吁喘的呼吸。

  好久好久,她任憑自己在他寬闊的懷裡賴著不動,而他則是不捨的把她纖小的身子緊擁不放,嗅著她身上獨有的清雅香氣。

  身後那片牡丹花海繽紛依舊,但在兩人眼中所見,卻是只有彼此的身影。

  「自從你出現了以後,什麼都不一樣了。」他的聲音沙啞,喉嚨緊縮。

  她悶著臉躲在他懷裡不說話,怕他隨時會理智的推開她。

  「在這貢玉鎮,除了筠翠,我幾乎不和別的姑娘多作交談。我常常在想,以自己這般憂鬱孤寂的個性,也許將獨自老去,無人相伴。那天半夜我到山谷的目的是為了練功,沒想到遇上了你。」

  「那楚媚璃呢?」總算忍不住的插了句話,女人的嫉妒是很可怕的。

  「她?她是個千金大小姐,我從沒想過要選擇她。」

  「可是她很喜歡你,對不對?」

  「我不知道,也許她只是一時好玩,不是認真的。」耿識涯直勾勾地看著她臉上小小的醋意。

  「那你對我是認真的嗎?」她問了句傻里傻氣的話。

  「當然。」他的深情凝在眼眸。

  侯荔○咬咬下唇,動容的伸手大大地環抱他一下。

  「耿大哥,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來時路的樹幹枝節中,一雙狐狸般的邪眼正定定注視這一幕。

  「嘖,多麼令人感動的一幕,只不過稍嫌枯燥乏味了些,要是在這漂亮的花海裡來上一次,那也是挺爽的呀,哈哈!」他淫蕩猥瑣的陰狠邪笑,嗜血般的紅眼閃耀著騰騰殺氣。「耿識涯,你還欠我一條命哪,不會是忘了吧?今個兒你招惹了這位姑娘,可憐這個小姑娘就得先代你受罪了,正好讓你重溫當年的惡夢,到時你可別太恨我呀!哈哈哈哈——」

  盤踞在樹上的顏不莒,動作比飛鼠還要利落熟練,翻身一轉,人已經飛出丈外,留下令人不寒而慄的笑聲。

  為了完成此趟來貢玉鎮的目的,侯荔○決定快刀斬亂麻,先把鑒金四臂菩薩偷到手,等返回大理城,讓二哥得以順利娶得君夢弦為妻,對大家有個交代,再來處理她自己的感情問題。

  一路迤邐而來的綠意,蓊蓊鬱郁地綴滿山的容顏,田畝大片綿延伸向山的深處,來往耕作的農人不絕於途。

  在路人好心指引下,她來到了坐落於稻圃與北冀山交接處的望天亭。

  這望天亭不只是一間普通涼亭,金黃與艷紅打造的亭身佔地就有百餘坪,接連著楚家的田地與稼作,可說整片山頭都屬他們的勢力,光是顧守在通往觀玉廟石梯口前的守衛就達四十多人。

  侯荔○戰戰兢兢的冒著冷汗,混在虔誠頂禮要上山膜拜的老弱婦孺裡,心想要個准牌應該不難。

  循步漸進的來到通關口,守衛只瞥了她一眼,便預備將准牌遞給她。

  「等一下!」

  凌空一喝落下,守衛急忙收手恭迎來人。「劉總管。」

  侯荔○的心臟撲通一跳,怯怯地抬眼,看到一個身穿錦衣,留著兩撇鬍子的男人自後方走來,身後還有一名女子。

  她臉色一變,因為瞧見了楚媚璃那張刁鑽蠻橫的玉臉。

  「楚小姐。」守衛再補喊一聲。

  「嗯,辛苦了,繼續其他的人吧。」楚媚璃柔聲吩咐。

  侯荔○的心沉到谷底,她沒料著楚媚璃就是觀玉廟楚家的一份子。

  「又見面了,很不巧哦!」她款擺腰身的故作驚訝。「怎麼,外地人也想來參拜咱們貢玉鎮的鑾金四臂菩薩麼?」

  「不行嗎?」她冷冷反問。

  「行,當然行,不過我不准。」楚媚璃得意洋洋的擺擺青蔥玉指。

  「憑什麼?」

  「憑我是楚家千金大小姐,這兒的每個人都會聽我的話。」

  「哼,諒你這條狗也只能在這裡作威作福了!」她嗤之以鼻地嘲諷。

  「住口!不得對小姐無禮!」劉總管聲色俱厲的上前一步。

  這會兒的楚媚璃笑得花枝亂顫,頭上的髮釵流蘇晃得厲害。

  「聽見沒?想在我的地盤上撒野,門都沒有!」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憋氣吞聲的滅了威風。

  「請問楚大小姐,你要怎麼樣才肯讓我上觀玉廟?」

  「喲,你這麼禮貌我真不習慣,何必呢,別上去就成了呀。」

  她是大可以用頭就走,但是,這一拖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到大理城。

  「這樣吧,你跪下來向我磕幾個響頭,我就放行。」

  這樣狂妄的要求,任誰聽了都會義憤填膺、面罩寒霜。侯荔○握緊泛白的拳頭,一咬牙便甩頭走人。

  「嘿,就這麼放棄了呀?」楚媚璃在後頭喊著風涼話。「你不想上去求個姻緣簽了嗎?」

  真是見鬼!誰說她是想上去求個姻緣簽了?

  她氣呼呼的往來時路走,楚媚璃在劉總管的輕功幫助下迅速擋在她面前。

  「真有骨氣,你真的不去觀玉廟了?」她還沒欺負夠呢。

  「不關你的事。」

  侯荔○已經懶得和她多費唇舌與精力。像這般刁蠻的千金大小姐,是半個理字都不講的。

  「這樣吧,咱們來談個籌碼如何?五天後是我爹爹的五十大壽,你要是勸得了耿大哥來當座上賓客,我就大方讓你上觀玉廟去。」

  她忽地止步,微微的偏過頭。「就這樣?」

  「是啊,就這樣。」

  「你不會騙人吧?」

  「當然不會,有劉總管作證。」楚媚璃盯了他一下。

  「是的,我們家小姐可從不騙人的。」劉總管急忙搶白。

  「好,就這麼說定。」

  語罷,侯荔○一下子就離開了他們兩人的視線之外。

  「大小姐,天涼了,咱們回去了吧。」

  「嗯。」

  一吐心中怨氣之後,楚媚璃心情無限愉快,回程路上還哼起曲兒,倒苦了劉總管的耳朵。

  滿心憂煩的慢慢踱步回客棧,想到今天被楚媚璃奚落了一頓,她不免悶悶不樂。

  而耿大娘一瞧見侯荔○的身影,便忙不迭自櫃台後迎出來。

  「荔呀。」

  她看起來十分疲憊,沮喪清清楚楚印在倦容上。

  「耿大娘。」

  「你去哪兒了?一整天沒瞧見你的人,我還以為你走了。」傅衍梅擔憂又親暱的拉住她的手。

  「對不起,我只是跑到遠一點的地方去閒逛,因為迷路,所以遲到現在才回來。」

  「大白天倒是還好,可晚上就不要隨便出去閒逛了。」她不住地叮嚀。

  「我知道。」見座上已無虛席,今個兒的生意還是好得不得了。「大娘,需不需要我幫忙?」

  只見傅衍梅正仔細瞧著她。「不用了,你一定又沒吃飯了對不對?」

  「我?」

  「是啊,你肚子一餓兩眼就無神。」她關心的拍著她肩膀送她上台階。「先回房裡休息一下,待會兒我讓小三子送吃的上去。」

  「大娘,不用理我了啦,我不餓……」她言不由衷的婉拒著。

  「荔○?」

  突地,耿識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日過頭,看到他一臉風塵僕僕,擰在眉間的糾結一掃而盡。「我以為你不見了。」

  「對不起……」她低垂下頭,從沒想過自己單獨行動會引來他們這麼大的反應。

  「好了好了,識涯,你帶荔先到雲倚坊吧。」傅衍梅早看出存在兩人之間的不對勁,因此適時的說句話。

  耿識涯不由分說的執住她的右手指尖,震亂了她的呼吸與脈搏。

  在這大庭廣眾、在耿大娘的面前……

  進了雲倚坊,他反身將門扉帶上,劍眉聚攏,在撒手同時將她擁入懷中,閉上雙眸,試圖平息顛簸一天的不安。

  「耿大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她柔聲低喚,無辜地仰起螓首。「你看,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如果你要回去,一定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他將下顎輕抵在她的頂上髮絲,瘖啞的聲音裡有著不容置喙的掙扎與痛苦,圈住她的大手施力抱緊,兩人幾乎合為一體,連心跳律動都緊緊吻合。明知道他不該這麼對她,卻是情不自禁地有了逾矩的行為。

  「……嗯。」絲絲甜意竄進她的心窩裡。

  或許早在他救了她之時,他們就注定愛上彼此。她膩在溫暖的臂彎裡,情願把現實問題一併拋棄,不去管以後怎麼辦。

  時光流逝的瞬間,因為小三子的打擾才使兩人分開。

  頰畔飛舞著緋紅的美麗,侯荔○窘迫地坐定在桌前,小三子納悶的將飯菜一一放上,不明白為何兩人臉上的表情那麼奇怪,一個故作鎮定的佇在那不動,一個羞慚著臉東張西望。

  「呃……耿大哥你們慢用。」

  「謝謝你,小三子。」這話是侯荔○倉猝間說出口的。

  「不謝,不謝。」小三子不明就裡的回應,搔著頭連連出去。

  「耿大哥,你過來坐著吃飯吧。」她忸怩的說著。

  耿識涯深鎖著她的形影,黑眸中的固執突然凝聚。他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雙肩逼她正視他。「為什麼不喊我名字?」

  「喊你名字?」

  「我不喜歡你喊我耿大哥,那讓我覺得很生疏。」

  「噢。」她啄起小嘴。

  「那你現在喊我名字。」

  她想了想,這不難呀。「識……涯。」

  「再喊一次。」

  「識涯。」

  他是孩子氣的,聽到她親暱地喚他的名,唇邊有了滿足的笑意。

  「讓我瞭解你,好不好?包括你住大理城哪裡,家裡有些什麼人,我都想知道。」

  他突來的問話嚇得她頭皮發麻。

  「這……這不成。」

  「為什麼?」

  「因為……因為……」因為我住無偷窩,家裡每個人都是小偷。

  「因為什麼?」

  「反正我現在不能說。」她逃避的別開眼。

  「直到如今,你還是不肯對我白,我以為……」強大的失落感刀刀削蝕著他對她的片片深情。

  「耿大哥,你不要亂想嘛,我……我很喜歡你的,可是……可是我有苦衷,不能跟你說這些。」她芳心大亂的急切說著。

  「是不是你在大理城已有婚約,或是心儀的男子?」他俊逸的臉上再沒有一絲情緒,驟然降冷的熱度,兀自燃燒成灰燼。

  「當然不是!」她焦灼心痛的拚命搖頭。「我!我會告訴你我的一切,但現在請你不要問我。」

  他深吸冰冷的空氣。「好,我不問,我不會再問。」僵硬的扔下這句話,他起身敞開門跨了出去。見他生氣,她起身張口欲言,但他人在眨眼間便已不見,只好頹喪的將話吞回肚子裡。

  她想他是對的,喜歡一個人,都會想瞭解關於他的一切。

  但她卻什麼也不說,打啞謎似的讓他去猜,讓他不安,這不公平!

  天知道她有多想大聲說出口:她是棄嬰,在名為「無偷窩」的地方長大成人,她有三個疼愛她的哥哥,有一幫嘍供她使喚,沒有人和她定過親,因為她是「草上飛」,大家都知道她是個無法無天的鬼靈精。

  黯下眼睫,兩串清淚悄然滾落扭紋的指縫間。

  他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他為人正直,她卻是一個小偷。

  她知道,她不能再意氣用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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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人犬聲息的三更天。

  就著天邊那輪明月灑下的光亮,始終未曾合眼的她,撐著一雙已有黑眼圈的黯瞳,靜靜地掀被下榻,把自己從「小草包」帶來的值錢珠寶,統統留在床鋪上。

  落寞地回頭凝望滿室的黝暗,咀嚼著這些日子來發生的點滴,她相信自己的決定是對的;等到鑾金四臂菩薩到手,歸途也就在眼前。

  無聲無息的路步行在走廊上,推開半掩的窗子,她毫不遲疑的雙腳一蹬,在落葉紛飛的和風間,輕輕地彈飛遠去。

  來到距望天亭不遠的林間引頸高盼,看守的人一字排開,點了火光來回巡邏,她在心中暗自計量,決定選擇繞遠路,自的另一端上去,才能免去打草驚蛇的顧慮。

  馬不停蹄飛奔了數里路程,耗去她不少體力與腳力,但總算讓她發現一條隱蔽在枝幹錯雜、坡度陡斜的石子路,雖然崎嶇危險了些,可她實在沒有選擇的餘地。

  已經無法再以輕功往上躍升,提著一口氣,她改用攀爬的方式循序前進。香汗漓淋、氣喘如牛,若非意志力堅強,恐怕早已累得不支倒地。

  時間飛逝,她停停走走、跌跌撞撞,山的高度遠超出她想像之外,樹叢中隱藏的種種危機,是她沒去預設的缺失。

  於是,當她抬頭忽而瞧見一排高聳的石牆時,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

  顧不得筋疲力盡,她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上前,來來回迴繞著這排石牆找入口,總算看到一扇紅色的大門,門坊上端有塊匾額,大概就寫著「觀玉廟」三個金身大字!

  謝天謝地,她終於找到了!

  「好吧,跟你拼了。」

  休息片刻之後,她勉強的以輕功翻牆入內。

  好一座富麗堂皇的廟宇,已經是深夜時分,裡頭仍被百盞燭台照得燈火通明。

  然而,她卻結結實實被眼前所見情景給震撼住了,沒法兒思考、沒法兒反應、連呼吸都沒法兒的停止了。

  很明顯的,這座佛像是用千金重的金子鑄造而成的,那是一個面圓頰豐,耳戴圓形耳飾的女人,前兩手合十,胸前瓔珞由串串寶珠結組而成,頂戴高冠,冠上裝飾華麗,束冠扎帶在頭的兩側上揚飛舞,末端呈魚尾狀,盤腿坐落在一個像是蓮花的花苞裡。

  令她呆楞的是:難道這就是君夢弦所說的「鎏金四臂菩薩」?

  她難以接受的退了幾步,心中無限惶恐。

  是的,這尊佛像肯定就是「鎏金四臂菩薩」,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東西是用金子做的呢?

  天旋地轉的軟腳坐在地上,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愚蠢、多麼可笑,居然想來偷「鑒金四臂菩薩」。

  這下真是欲哭無淚。

  君夢弦分明是推托之辭,而她竟信以為更?

  就在她恍恍惚惚、哭笑不得的時候,渾然不覺陰暗的角落裡佇了一個鬼魅般的黑影,正用著奸詐深惡的冷光掃著她。

  「誰?」

  她驀地感受那道帶刺的光芒,驚恐地立刻從地上跳起,直覺的退到門邊。

  「這更是天助我也,居然會有自動送上門的美人兒。」

  一個頭綁布巾,面目凶殘邪笑的男人緩緩走出,他鄙夷諷刺的聲音拂動她的懼意。

  她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對這個人的身份有了個譜。

  「你、你是採花盜顏不莒?」

  「正是在下!」他粗糙的皮膚滿是肉疣皺褶,細小的眼睛裡充斥色慾,歪在一邊的嘴巴沾沾自喜。「想必你也久聞我的大名,所以夜探觀玉廟,想和我共赴雲雨一番。」

  「胡說!你少捧自己的聲名,像你這種人人都恨不得除之為快的採花盜,也是我最痛恨的!」強迫自己絕不能自亂陣腳。如果她三腳貓的功夫打不過他,就算是用滾的也要逃離這座廟和這座山。「哦?」他揚眉一頓,忽地放聲大笑。「哈,要是你嘗過我的床上功夫,你就捨不得痛恨我了!」又朝前一步。

  侯荔○的背脊已經頂到了廟門的柱樑,她的腳往後一探,觸到門檻,只要跨過去,再用她的輕功一飛,或許還有機會逃過他的魔掌。

  突然,她睜大眼望向顏不莒的身後,高興的大喊一聲:「耿大哥!」趁他分神之際轉身飛奔出廟門。

  縱使氣力已絕,她也不會放棄任何求生的希望。

  一提真氣攀過高牆,她清楚聽到顏不莒在後頭傳來的咒罵聲。

  「死丫頭,膽敢騙我!」

  順著山勢而下,省卻她不少力氣,但幾度縱落在枝葉間的輕功,猶需聚精會神才能不至於撞到。

  「哼,還真有點底子。」顏不莒身形詭譎的在樹林裡展開追逐,緝捕獵物的快感讓他的動作加倍利落。「但就算你再會飛,也飛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哈——」可怕的笑聲放肆地迴盪林間。

  在手腳漸漸麻木與虛軟的情況下,所有腦中所想的都不聽使喚,一個踏步落空,她重心不穩的跌撲在枝梗鋒利的草叢裡,紮了滿身傷口,痛得當場迸出淚花,卻強忍著不出聲,繼續往前奔跑。

  「小傻瓜,你要是乖乖就範的話,老子會讓你舒服點,否則我真要出手不留情了!」

  不能停!不能停!她腦中不斷盤旋著這三個字。

  無奈她已經累得無法再跑,眼前一黑,顏不莒早氣定神閒地站在她跟前不過五步的地方。

  她面色死白的背靠一棵大樹,腿軟的坐在地上。

  「怎麼,跑不動了是吧?早叫你不要掙扎的,為什麼你偏不信邪?」

  月光中,他的神情獰惡,目光冰冷,一步步朝她逼近。

  「你碰了我,只會讓你的下場更加淒慘!」即使死神降臨召告著遊戲終了,她仍不改倨傲的厲言厲色。

  「那又如何?要是你的死可以讓耿識涯多痛苦一些,我何樂而不為?」

  「你……」

  「如何?這耿識涯的床上功夫好不好?待會兒你可以比較比較,說不定你會棄他而投向我的懷抱呢,到時我可以考慮不要殺你。」

  「住口!不要再說了!」她受不了他無恥的羞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不要再廢話連篇了。」「好,那就讓你死個痛快!」

  霍地,就在顏不莒伏蹲的瞬間,她高舉右手暗藏的一截尖銳樹枝,不偏不倚地狠狠刺入他瞪大的瞳孔中。

  「啊……」

  顏不莒完全沒注意到她手中另有玄機,痛得立刻劈下怒氣騰騰的一掌,將她打飛五尺之外,吐血不醒。

  此時,楚家看守之人察覺動靜已聞聲趕來,他咬牙恨恨地用剩下的一眼瞪向她,轉身竄離。

  「不好了,不好了,荔姑娘不見了!」

  隨著小三子驚天動地的呼嚷聲,原本在交談的傅衍梅和耿識涯同時震住。

  耿識涯憂鬱的跨步過去,見小三子手上捧著不少金銀珠寶,面色倏地下沉。

  「這是什麼?」

  「這……這是她留下來的,至於她的衣物和私人物品則統統帶走了。」由於日上三竿,小三子受耿大娘之托前去喚她起床用膳,沒想到怎麼喊都沒人回應,才擅自推門入內,見到此番情景。

  聞言,他的五臟六腑絞緊了,火焚的情感灼痛他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神經、每一次呼吸。

  為什麼?她情願就這麼離去,也不願讓他知道她的一切?

  莫非他早已猜中,她心有所屬,抑或另有婚約?

  「識涯,這……這是怎麼回事?」傅衍梅急急的問。「就算要走也不能不告而別啊,還留下這堆銀子。」

  他努力維持沉著的面容。「娘,請你把這些東西用布包好收起來,人來人去的,小心點好。」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唉,她怎麼說走就走?」

  難過之情溢於言表,傅衍梅接過小三子手中的金銀珠寶,走到櫃抬後裝進大盒子裡鎖住。

  在耿識涯的心中有著太多太多疑問,包括她來貢玉鎮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絕不會是找人那麼簡單。

  還有,一個普通姑娘家是不會輕功的,她不懂繁瑣規矩,做什麼事都毫無顧忌,分明出身於不凡之地。

  「耿……耿大哥……」小三子皺著眉頭,心裡有話想說。

  「怎麼了?」

  「其實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不過,我想還是告訴你好了。」

  「說吧,是什麼事情?」

  「是這樣的,荔姑娘曾經問過我幾個奇怪的問題。」他仔細回想。

  聽到是有關於侯荔○的事,耿識涯立刻激動地拉住他。「快告訴我她問了什麼問題?」

  「她、她問我鎏金四臂菩薩在什麼地方?」

  「鎏金四臂菩薩?」

  「是啊,我也覺得納悶,之後她還神秘兮兮的說,要我千萬別告訴別人。」小三子搔搔耳朵。「可是,她如果是來拜鎏金四臂菩薩的,這有什麼好不能說的?更何況她要是想去進香,應該知道鎏金四臂菩薩在觀玉廟裡,可她好像只知道鎏金四臂菩薩,其它就不知道了。」

  耿識涯維持怔忡的表情許久不動,小三子說的話,確實也把他給搞迷糊了。

  然而,他還來不及思索其中可能的關聯,外頭突地一陣鬧哄哄,大隊人馬來到客棧前。

  「耿老弟!」是捕頭葉羽。

  「葉兄?」

  「快,快出來!這位姑娘可是你熟識的那位?」葉羽急切的問。

  耿識涯飛奔出去,見到躺在拖車板上的身影,駭地倒退數步。即使她陷於污泥血泊之中,殘缺如一隻破娃娃,他仍認得出。

  驀地,他發出駭人心肺的厲喊,顫抖地失控衝上前去。

  「荔——」

  「嘖!大白天都心神不寧,這是怎麼搞的?」

  在快馬加鞭前往貢玉鎮的途中,侯立強和侯立勇雙雙感到莫名的心悸。

  「可憐我們兩個年已四十的大男人,還得趕去貢玉鎮替她收拾殘局,這笑話可真是鬧大了。」侯立勇哀聲歎氣。

  「是我不好,如果沒有一時失控對她發脾氣就沒事了。」侯立強後悔的低語。從小到大,他都捨不得罵荔這丫頭,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偏偏一碰到君夢弦的事,他就亂了方寸。

  「知道就好,為了個女人,你這麼沉不住氣是不行的。」

  「嘿,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我?」

  「反正咱們兄弟倆打光棍是注定得打一輩子了,看開點吧。」

  侯立強胸口窒得難受。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呼吸困難。」

  「別一提起君夢弦你就呼吸困難。」

  「夠了!別再提起她。」

  「世上女人這麼多,學學大哥東抱一個西親一個,何必獨獨中意她一個?」年歲大了之後,侯立勇也學會消遣他了。

  「你不會明白的。」他冷聲說道。

  昏迷中,侯荔○看到大哥侯立史、二哥侯立強、三哥侯立勇,一字排開圍在她床前,對她不停地關懷慰問,沒有一句責難。

  她喝了一碗又一碗的藥,睡過一天又一天,心裡卻空空的,沒有醒來的慾望,就連馬當先買了她最喜歡的涼子糕,她也不肯吃上半口。

  少了什麼呢?她在虛渺的煙霧中尋尋覓覓。

  每個人來了又走,連君夢弦都趕來對她說聲抱歉,那麼,是誰還沒出現呢?

  「荔○?」

  見她眼瞼微動,他欣喜若狂的緊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

  到底是誰還沒出現?

  她反覆地問、反覆地問,沒人肯給她回答。

  看來,她得靠自己去尋找答案。

  「荔○?」他用溫暖的手掌貼著她冰涼的額頂,那聲音是那麼熟悉,那麼令人安心。

  「……識……涯……?」在意識朦朧中,她發自心底的喊出這一句。

  是了,他終於出現了,他在她眼前。

  慢慢地眨著眸子轉動脖子,視線始終對不准他俊逸的臉龐。

  「我在這裡。」耿識涯無比痛心的啞聲回答,憔悴落拓的神情只在她醒了後稍有幾分光彩。

  「我……還活著?」她試著坐起,胸口突如其來的劇痛淹沒了她。「噢,好痛……」

  「不要亂動,你中了顏不莒一掌,傷得很重。」他強捺著對顏不莒的憤怒,不讓她情緒再起波瀾。那一晚的記憶漸漸浮上腦海,她閉了閉眼,踏實的輕吁一口氣。

  「沒想到我能活著……我以為我死定了。」

  「能從顏不莒的手中逃出,你確實命大。」

  「我躺了很久麼?」她迷迷糊糊地問。

  「三天了。」

  「當時……我……用樹枝紮了他一隻眼睛。」她極力想著。「他沒有防備……所以打了我一掌……」

  「好了,別多說話,我去請大夫幫你看一下。」

  他立身欲走,她心下一急的伸直手臂,弄痛胸口的傷,霜雪面容越發慘白。

  「識……涯……」

  「怎麼了?」他大驚失色的返回榻邊握住她的手。

  「陪我……我怕……」

  「怕顏不莒報復你?」耿識涯安撫她。「有我在,什麼都不必擔心,你躺一下,我去去就回。」

  「可是……」

  「嗯?」他瞇起眼,不明白她為何不安。

  「我怕……我怕你生我的氣……」她抿著唇,黯然的輕輕說道。

  突來的緘默像一張網,將兩人縛在裡頭,耿識涯沒去看她,眉間的郁意再明白不過。

  「對不起,我不是存心不告而別……」

  見他仍然緊抿著唇,歉疚的感覺將她層層包圍,抖著虛弱不堪的手兒,撫上他糾結沉鬱的面容,他卻避開。

  「識涯……不要對我生氣……好不好?」她眼眶一紅,心酸難當。

  他的視線落在遠處的窗欞上。「我沒有生氣。」

  「騙人……那你為何不肯看我?是不是我樣子很嚇人?……」

  注定還是栽在她可憐兮兮的軟言哀求中,他偏移過臉,專注地搜尋她水靈靈的眼中是否真有悔意。

  「你答應過我,如果要離開一定會先說的。」

  「我只是……不想面對分離的痛苦,其實……我也沒有比你好過啊。」串串珠淚濡濕她的眼睫,撲簌簌地滾落枕邊,她難過的用手抹著臉頰。

  他的心中揉過一絲不忍,立刻找了毛巾替她擦淚。

  「好了,不哭不哭,你的傷還沒好,不要哭了。」

  她抽噎地點頭。「嗯……」

  「那麼,可以讓我去找大夫了吧?」

  這時,她的手抓住他的衣袂一角,心中百轉千回。

  「我……我是個小偷。」

  耿識涯的動作再度戛然而止,他錯愕地沒有開口。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只知道無偷窩的哥哥們撿回了我,把我視為寶貝一樣的帶大。老實說,我在咱們城裡是個小無賴,人人都稱我是無法無天的、草上飛。。」

  雖然不償得得意,但回想起每個人看到她的驚恐表情,她忍不住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淺笑,但又馬上正色進入正題。

  「這回,我二哥喜歡上妓院的一個琴師,因為幫了倒忙,讓二哥大發雷霆拂袖而去。為了二哥,我親自跑去找這個琴師,結果她出了道難題,說自己曾發誓這輩子不嫁,只要我能將要鎏金四臂菩薩送到她面前,即可破除誓言,嫁給我二哥。為了偷這鎏金四臂菩薩,我沒問清楚就千里迢迢的跑來,才知道鎏金四臂菩薩根本偷不得。」

  她沒有勇氣看他此刻的表情,乾澀的喉嚨逼得她一陣輕咳,才發現一晃眼,他手上已經多了個茶杯。

  「喝口水吧,你話說得太多了。」

  把杯子湊到唇邊輕啜了一口,潤了潤喉,覺得舒服多了。

  「好一點了嗎?」

  再咳了兩下,她點點頭。

  「你這樣私自跑來,你哥哥他們事先應該不知情吧?」

  「嗯……」不知怎地,她好想念好想念他們,從小到大,這是她頭一次離他們這麼遙遠。

  「好好養傷,如果你急著回去,我會請人替你安排。」

  由他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裡,聽不出他究竟還生不生氣,而她也沒勇氣抬起頭看他。

  「我的傷……要很久才會復元嗎?」

  「那要看你恢復的情況如何。」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

  「我去找大夫,順便讓我娘上來看你。」

  想回答,一抬頭他的身影已落在門外,她彷彿看到他們之間的遙遠距離。

  這晚,傅衍梅細心照顧地舀著小米湯,一口一口餵著侯荔○,看得出她鬱鬱寡歡,以往那股活潑勁兒不復存在。

  「怎麼了?是不是胸口疼?」見她食量出奇的少,傅衍梅關懷備至的問。

  「大娘,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她勉強擠出一個淡如輕風的笑容。

  「哪兒的話,我們這兒難得有外地人來作客,我可是歡迎得很。」

  「……我想麻煩您一件事。」

  「什麼事你儘管說。」

  「我想捎封信回家報平安,我來這裡已有一陣子,他們一定很擔心。」

  「乖孩子,你能想通是最好,待會兒我找個人上來,你想在信上寫些什麼,就說什麼。」

  「大娘,可不能路邊隨便拉一個,要找真正通曉書寫的哦。」她不忘補上這句,是受前次經驗的教訓。

  「我知道,大娘當然不會胡亂拉個人呀。」傅衍梅笑說。

  「還有,能不能請您再替我買匹駿馬?」

  「馬?」

  「嗯,等我傷好了之後,騎著馬回去會比較快。」當初來的時候做的白癡事,這會兒可不能重蹈覆轍。

  「你……回去可還會回來?」一抹不捨揉進傳衍梅皺起的眉心裡。

  侯荔○虛弱的一笑,不想對她撒謊。

  「大娘,荔會一輩子把您記在心底的。」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會回來了,是不是?」

  「太遠太遠了,荔恐怕沒法兒再出這種遠門。」

  「是路程遙遠?還是心裡面的疙瘩惹得你不得不遠離?」傅衍梅一語道破。

  「大娘……」

  「你知道麼?打從你來了以後,識涯變了許多,他的心中不再只有仇恨,還有許多隱藏的情感,都在你出現之後重見光明。你忍心這麼棄他而去?」她把話說得含蓄,是不想讓侯荔○覺得是自己故意絆住她。

  思及昨兒他的反應,她不禁肝腸寸斷的鼻頭一酸,泫然欲泣。

  「難道他沒有告訴您,我是在小偷窩裡長大的孩子?」

  「他沒說,但我不在意,如果大娘這雙眼分辨不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也枉活了這些年頭。」

  「您是這麼想的,不代表識……耿大哥也是這麼想的。」她再度改口。

  「荔……」

  「大娘,謝謝您這麼疼我,我真的好高興。從小我就沒爹沒娘,無偷窩裡又半個女人家都沒有,所以我一直好渴望得到母愛,您對我的好,讓我好感動好感動,真希望您是我真正的娘。」

  侯荔○忍不住伏在傅衍梅的腿上輕輕抽泣,傅衍梅和藹含笑的輕拍她的肩頭。

  「傻孩子,只要你肯,我隨時都可以成為你的娘呀。」

  侯荔○沒聽懂大娘話裡的意思,此刻她只需要一個宣洩的地方,讓她盡情的解放心中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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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30 22:44:23
第07節


  渾渾噩噩的睡了一天,侯荔○只覺自己成了半個廢人,連下床走動都被制止,說是怕她血氣逆流,又怕她扯動剛癒合的傷口。

  她也知道顏不莒那一掌傷她極重,馬虎不得。可悶在偌大的房裡,她能做什麼?她多想出去透透氣,看看外邊的日月山水、花草樹木。

  唉……她無言口歎息。

  這會兒,外頭有人敲門。

  她不抱期望的喊了聲「請進」,卻意外發現來人竟是楚媚璃。

  她是半推半就來的,因而臉上那股倨傲還是沒散,只不過高張的氣焰被數落得半點不剩,手上還提了籃新鮮水果。

  「我先講清楚,我是被強迫來看你的,不是自願的。」楚媚璃吸著嘴兒不去看她,但話裡已明顯沒了仇視。

  「坐吧,我可沒法兒行禮,楚大小姐。」雖然不想起口角,但就是忍不住想消遣她。

  「誰叫你那麼倔強,要不也不用三更半夜爬上山,更不會碰到那個可惡色鬼。」想到那個採花盜居然躲在他們神聖的廟裡,就讓她猛打冷戰。

  侯荔○楞了下,心想他們一定誤會她半夜上山只為去廟裡拜拜,才碰上顏不莒那傢伙。

  「我沒有倔強,你要我請耿大哥到你家祝賀,我根本說不出口。」事實上是她沒有機會說,也沒有心情說了。

  「反正事情都過去了,我也就算了。」

  「應該算了的人是我吧?!」

  「隨便啦,都可以啦,不要那麼愛計較好不好?」她打算用幾句話就矇混過去。

  侯荔○不禁撲哧一笑。

  「現在看來,你沒那麼囂張跋扈嘛。」

  「別得寸進尺,我可是堂堂楚家大小姐。」

  「老是動不動就搬出自己的身份地位,真值得這麼驕傲嗎?」她好奇的問。

  「那當然,說出來你不信,光是我擱在箱子裡不穿的衣服,就有十幾箱呢。」

  「不穿的衣服?」

  「就是看不上眼的衣服呀。因為我娘動不動就去布莊做新衣服給我,我根本穿不完。」

  看她的模樣還挺傷腦筋的。

  「既然這樣,我就勉為其難,你拿些衣服給我穿穿好了。」看著楚媚璃一身綾羅綢緞、絲絨雲裳,其實心底羨慕得很。

  「真沒想到你馬上就變得沒骨氣起來,早知道你是這種人,我才懶得和你斗呢。」她一臉不屑的撇撇嘴。又忽地想到什麼。「對了,聽說你很勇敢呢,還刺傷了顏不莒一隻眼睛,好了不起哦!」

  「我是命大。」

  「確實是命大,還沒有任何姑娘在他手底下逃過一劫呢。」她搖搖頭。「所以這會兒衙門出動了大批人馬在尋找他的下落,畢竟在他受傷時圍剿他,成功機會大得多。」

  「是嗎?」耿識涯也參與了吧?

  「還有,我要問你,你跟耿大哥究竟是不是真的?」楚媚璃粉臉一正,認真嚴肅的瞪著她瞧。

  侯荔○毫無預警的收口,輕輕地黯下眼睫。

  「放心吧,我不會同你搶的,等我傷好了些,我就得回去了。」

  「說些什麼呀,我才不和你搶呢!」她沒好氣的坐到床榻邊。「在我爹爹大壽那天,他已經把我許人了。」

  「怎麼,你沒吵沒鬧?」

  「我吵過鬧過了,可沒有用。後來我娘說對方相貌端正、人品上等,重要的是家大業大,我這種大小姐脾氣嫁過去才適合。」她難得露出無奈的表情。「我娘說得對,我這麼刁鑽任性,要是嫁給了耿大哥,說不定還得幫忙下廚、幫忙招呼客人、收拾桌面什麼的,那我怎麼受得了?」

  「真沒料到你這麼認命。」

  「不是認命,是看開了,反正哪,耿大哥從來也沒正眼瞧過我。」這會兒她拍拍皺掉的衣擺起身。「好了,我已經來看過你了,心裡頭也舒坦了些,你就安心養病,我要打道回府了。」

  「謝謝你來看我。」她面帶真誠的微笑。

  「甭客氣了,要是和耿大哥有什麼好消息,別忘通知我一聲就是。」楚媚璃落落大方的聳肩,說罷便推門離去。

  好消息?

  還會有好消息嗎?她對著頂上黑壓壓的床幕,不由得苦笑了。

  佇在侯荔○的房外已有半個時辰,耿識涯蹣跚不前,是因心中的結未解,但今晚若不能趁早說個明白,到時和顏不莒奮戰起來,也顧不得她何時會走了。

  「是誰在外面?」侯荔○察覺外頭有人徘徊。

  房內驀然發出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於是,他一挺胸,一揚袖,大步邁了進去。

  「還沒睡?」眸光深處的內斂灼切,和臉上的冰冷界分為強烈對比。

  「嗯。」經過這些天的休養,她已能安坐在椅上學學女紅織繡什麼的。

  對於他的到來,她顯得漫不經心,或者是連回來的折磨已讓她不再期待,即使他出現在面前,她也刻意表現出淡漠的態度。

  他的聲音刻板而僵硬。

  「我聽娘說你的傷已經好了一半。」

  「托你的福,大夫的醫術高明,而大娘也會每天按時餵我吃藥,有他們照顧,我當然好得快。」她牢記著他這些日子的疏遠與遺忘,賭氣的存心暗諷他說過的話。

  「你還買了馬?」

  「這樣我就可以快些回無偷窩,和我的哥哥們團聚了。」

  「看來,你對這裡已經毫無戀棧了。」他苦澀的道,凝視她的眼珠子轉為憂鬱的藍。

  「除了大娘和小三子,確實已無戀棧的必要。」該死!她為什麼非得這麼尖酸刻薄不可?

  她的這句話,傷得耿識涯極深,然而她避著目光不去看他,也就不知道他的表情是如何的震撼與痛楚。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他故作瀟灑的甩用頭。「那麼,往後的日子,就請你好好保重吧。」

  強忍著抖顫的手,他一個轉身,突又被她柔軟的身子從後緊緊縛住。

  侯荔○也不管胸口的傷剛好,衝動的撲上去抱住他的腰桿兒。

  她懊惱著他為什麼不肯擺低姿態,為什麼和她一樣嘔氣,難道他不明白她都是在說氣話?

  她兩手緊攬著他粗壯的腰身,牢牢黏著他不放,他眼中的冰雪被這突來的一抱給傾盤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深沉濃烈的情感,是他再也放不開的手。

  他扶住她的手移轉身子,讓自己立在她的面前,如鷹般牢牢盯著她凝著淚霧的眸子。

  在這迷離如醉的一刻,他突然施掌將她不盈一握的纖腰貼住他,不再溫柔地放肆需索著她嫣紅欲滴的唇瓣,不斷深探,直到她逸出虛軟的呢喃,兩人也陷於崩潰的熱情中無法自拔。

  在他的懷裡,她一點懼意畏怯都沒有,即使是個不經事的小姑娘,在初嘗甜蜜後也顧不得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於是當他嘎然而止時,她圓睜水漾的瞳孔,煽動著兩扇長睫毛,眼神氤氳迷濛地望著他,好像不希望他就如此離開她。

  「識涯……?」

  「你在誘惑我。」他粗聲地輕搓著她腫脹的紅唇,忍不住又輕啄幾下。

  「嗯?」她歪著臉蛋兒。

  「你有沒有想過,當你這樣抱住我,這一生,我就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耿識涯的目光是如此熾熱,她卻不怕被燒傷。

  「如果你不嫌棄我是偷兒家長大的人,我當然願意跟了你。」

  「你會留下來?」

  他這一問又讓她心慌意亂起來。

  「我……我不知道。」

  她又再度的重擊他的情感。

  「你沒有留下來的意思?」眼中的溫度驟降。

  「好歹我得先回去一趟,不是嗎?」

  「你回去了,真的還會回來?」

  「你為什麼不信任我?我看起來像是騙你的麼?」她生氣的推開了他。

  因為你永遠不明白我有多麼害怕失去你。

  這句未出口的話,只靜靜平放在心中,當它被毒啞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聽到外頭有人急急上樓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重重拍打著,傳來譚玉銘喘息不停的聲音。

  「耿老弟,你在裡頭嗎?」

  耿識涯將門敞開,倏然見他一條胳膊正汩汩流著血,他正極力忍痛。侯荔○見狀,匆忙地找塊布條替他纏上。

  「怎麼回事?是不是顏不莒出現了?」耿識涯的臉色衰變,當下跨步出門檻。

  「這會兒葉捕頭和大夥兒都在緝拿他,就在大廣場那兒。」

  「好,我馬上去。」他不忘回頭瞥了侯荔○一眼,來不及說的話,注定要先擱在一邊了。

  在他身形奔離之後,傅衍梅同其他人也趕上了二樓,把譚玉銘扶至另一間客房包紮。

  小三子已經去請了大夫,而她無能為力的坐在房裡,祈禱著耿識涯能夠取得顏不莒的狗命,平安歸來。

  大廣場上殺氣騰騰,顏不莒睜著唯一的血紅狐狸眼,使著他最拿手的兩柄短刀,一出手便兒血光,即使被包圍得密不通風,卻仍身手矯健、利落乾脆,一飛踢一晃刀柄,躺下何止數人,眼看就要被他殺出一條血路。

  晃眼之間,一條氣勢銳不可當的人影臨到跟前,顏不莒一瞧,當下放蕩地仰天狂笑。

  「哈哈哈,你總算露面了,我就算廢了一隻眼,也要留著這隻眼等著看你怎麼死在我刀下!」

  「你想說什麼儘管說,畢竟你活的時間不多了。」耿識涯冷冽無情地道,手上卻半樣兵器也沒有。

  「當年你殺害了我唯一的兄弟,今天我一定要你償命!」顏不莒狂嘶一聲縱身飛撲過去,兩柄短刀像雷極電光使得密不通風,招招直取要害。

  耿識涯面不改色的閃躲避退,動作迅捷一點不差,抓穩了空穴伸掌一撥,雙腕一掣,瞬間就撞飛了他手中的一柄短刀。

  「呀——」他發出駭人心肺的咆哮聲再衝過去,帶血的瞳孔幾乎要迸出眼珠子來。

  然而耿識涯知道他大勢已去,一個躍身在他背後送出無情猛烈的一掌,顏不莒噴出血光,獰惡的眼神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忽然,顏不莒似想到什麼,伸手取出腰間的迷魂香一撒,在旁人措手不及間,一個溜眼就飛出了廣場之外。

  「往哪裡走!」

  耿識涯低喝一聲,追了上去。

  負傷逃命的顏不莒,心知此刻的他絕對打不過耿識涯,因此毒上心頭,決定來個玉石俱焚;如果他活不了,他就讓耿識涯那小子痛苦一輩子。

  幾個縱落間來到了金華客棧,從二樓踢窗而入,獨眼一掃,馬上就注意到中間房裡的那個可惡丫頭。

  「這可是你自己不關窗的,埋怨不了我!」顏不莒破門衝進去,在她失聲驚叫時即以短刀抵在她咽喉之處,用力捏著她的手臂。「想活命就聽話,否則馬上斃了你!」

  侯荔○萬萬沒想到顏不莒會逃來這裡,更沒想到自己又成了他的獵物,舊傷未好再加上他無情的施暴,她連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放開她!」

  一路窮追不捨的耿識涯,見到此景只能目皆盡裂的大吼,絲毫不敢前進。

  「想想看你妹子是怎麼死的,如果再靠近一步,我就讓她和我一塊下地獄!」他恫聲威嚇著。

  「你敢!」

  「何不試試?」

  顏不莒狂妄的邪笑,一隻邪惡的手在她身上胡亂摸索著,耿識涯只覺腦中暈眩不堪,心急如焚。

  侯荔○咬緊下唇逼自己不能哭、不能叫、不能慌,閉上眼忍受著巨大的屈辱。

  「好,我放你走,但你也必須放過她!」

  「天哪,荔……」

  此時,傅衍梅與其他人聞聲跑來,看到侯荔○落入顏不莒那惡徒手中,彷彿往日惡夢在面前重演。想到筠翠死時的那幕慘狀,她驚懼哀絕的幾乎暈厥,小三子扶也扶不住,她攤軟地朝地上跪去。「求求你放了她吧……」

  「走開!統統走開!」顏不莒粗鄙的截阻她的話,握刀的手一抖,侯荔○的鎖骨上端劃出血絲,令人觸目驚心。

  「麻煩你們快些把我娘扶走!」耿識涯面目凝肅的指使著其他伙頭。「還有,你們全部下樓去,不要待在這兒。」

  伙頭們惶恐的猛點頭,又拉又扛的將傅衍梅送下樓去。

  「哼,換你給我退遠一點!」顏不莒一喝,扯著侯荔○血流不止的脖子步步往外行。

  耿識涯小心謹慎的一步步慢慢往後退,眼裡一瞬也不瞬的盯緊顏不莒的一舉一動,生怕他會突下毒手。

  「哈哈哈——真是鐵漢柔情。」眼看他已經來到窗戶邊,抓著侯荔○的手卻絲毫沒有鬆脫之意。「既然這是我的保命符,我可得帶著走才行!」

  「顏不莒,你敢!」他驟然低吼。

  「我當然敢,不過要是你敢追上來,我就剝光她的衣服,殺得她滿街掉屍塊。」顏不莒得意的笑著,轉身橫抱起她的身子飛出窗外。

  耿識涯在原地震駭著不動。

  他痛楚的閉了閉眼,知道這勢必賭上侯荔○的性命,然而,他能選擇嗎!饒了顏不莒這次,還會死傷更多人。

  但若不追,侯荔○仍然活不了,他知道顏不莒恨她至極。

  「啊——」他猛地發出撕肝裂肺的囂鳴聲,一提真氣躍窗追出。

  顏不莒拽著侯荔○,由金華客棧沿路逃至鎮口外的荒野。

  少了一隻眼,視物對打難免大受影響,但仍不減他飛掠的輕功。

  然而他沒有歇止的意思,即使身上攫住個人,還是堅持往前直行。汗水濕了滿身,侯荔○則因失血過多,早已昏迷不醒。

  來到臨溪石岸處,他把她扔到石地上,冷冷瞧她一眼,撕下身上一塊破布把她的脖子層層纏繞。

  「哼,賤丫頭,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麼容易的!」顏不莒咬牙陰惻惻的說著。「你弄瞎了我一隻眼睛,我要你體會生不如死的滋味!」

  草率處理完她的傷口,他走到溪邊喝水,接著用手舀來冰冷的溪水,毫不留情地潑醒她。

  侯荔○從痛楚中驚醒,看到顏不莒那張陰騖如幽魂的臉孔,嚇得縮起身子。

  「別為以裝死就沒事,接下來還有得你受的!」

  血色一點點自她臉上抽離,她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虛弱的閉上眼。

  顏不莒知道此處不是安全之地,耿識涯隨時有可能追上來。

  揪起她,他像只飛鼠再度奔進林徑間。

  胸口的疼痛始終壓迫著她的呼吸,又被顏不莒斜駝在背上,她臉色愈來愈難看,從死白到慘青,她劇烈的一咳,用手輕捂,又是血……

  顏不莒察覺不對勁,於是在一棵大樹下駐足,發現她口吐鮮血。

  「哼,知道我厲害了吧?那一掌傷得你不輕,是不是?」他掐住她的下顎往上一抬。「沒關係,我會好好替你療傷,讓你舒服舒服。」語畢,他粗暴的撕裂她襟口的衣裳,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和繃帶纏縛的胸脯。

  「不……不要……」

  恐懼瞬間蔓延全身,她傾盡力氣放聲尖叫,卻被他輕易的點穴了事。

  「放心,我會很溫柔的,別害怕!」他的臉上有著慾火焚身的燥熱難耐,忙不迭的扯下她的裡裙,色迷迷地打量著她勻稱的小腿,和那件礙眼的褻褲。

  「大膽色徒!竟然敢在此強姦良家婦女,可惡!」陡地,半空中出現一記狂喝,兩條人影分別縱落。

  聽到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侯荔○驟然瞠大了眼,悲喜交加的泛下淚來,蠕動著雙唇卻喊不出聲音。

  陰暗中,侯立強與侯立勇哪裡知道樹下的那個女孩就是侯荔○,只是正氣凜然的與這色徒對峙著。

  「哼,你們是誰?敢壞了大爺的好事?」顏不莒忿怒火爆的大吼。

  「我們是誰你不必知道。」侯立強冷冷地道。

  「找死!」

  亮出短刀,飛身旋踢直撲過去,顏不莒的身影又快又準又狠,侯立強撇頭一閃,倒不知道這色徒的功夫不弱。

  「沒想到你還有兩下子,不過,也只能這樣了。」

  侯立強向侯立勇使了個眼色,自己突地頓足欺近,雙手鐵拳霍地往顏不莒的臂上一擊,趁其不備前後扣住了短刀,用力一掙,沉肘反刺,鋒利的刀面拂過他的肩胛,噴出血來。

  顏不莒在倉皇間大失驚色,齜牙咧嘴的大吼一聲,足點地面飛起,知道若以貼身戰他必然吃虧。

  而侯立勇早料著他有此一舉,迅速取出腰間的七星鏢,掌風一揮往上一送,正中顏不莒的腳底,他痛聲嚎叫滾落地面。

  「哼,這是給你個小小教訓,下回要是再為非作歹,可別怪我們心狠手辣。」侯立強並不知道此人是喪心病狂的採花盜顏不莒,因此饒他一條狗命。

  顏不莒得知他們並不識自己身份,當下抱傷飛快的竄走。

  侯立勇見他走後,慢慢地行到大樹底下,見姑娘家衣不蔽體,連忙遮住眼睛回頭叫喊。

  「二哥,這……這姑娘怎麼辦!」

  「你等會兒。」侯立強哨聲一吹,兩匹駿馬奔來,他取下包袱,把一套乾淨的衣物丟過去。「先替她遮著,再替她解穴。」

  「噢。」侯立勇生怕有損姑娘家的清白,因此小心翼翼的別著臉把衣服蓋在她身上。「這位姑娘,若有冒犯還請原諒!」

  說罷扭頭打算為她解穴……

  「荔○?」他賅然尖叫,暴突的眼珠子幾乎要撐破眼眶。

  「什麼?」一腳跨上馬背的侯立強當場摔趴在地上,又立刻跳起衝過來。

  侯立勇解開她的穴道,她躺在地上早已哭成了淚人兒。

  「三……三哥……」

  「荔○,真的是你……」侯立勇的火氣翻湧,憤慨地起身欲追。「可惡,我去殺了那混蛋,」

  「好了,人都跑多遠了還追!」侯立強喝止他,心痛難當的檢視她的傷口。「他竟然把你傷成這樣,分明不是普通的無恥色徒。」

  「二哥……」侯荔○安心了,在見到她想念已久的哥哥們之後,她閉上眼,沉沉地跌進無止境的夢境。

  顏不莒跛著受傷的腳,沒命的在林間逃竄。

  然而當他對上那雙黑暗中發出冰寒光芒的炯亮眸子,他意識到自己大限已到。

  「她人呢?」耿識涯的聲音如鐵器相擊,沉重而銳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哈哈哈,她對我的床上功夫滿意得不得了,現在決定跟了我,所以乖乖地待在某個地方等我。」

  「說!她到底在哪裡!」耿識涯忍無可忍的欺近一步。

  「殺了我,你就更不會知道她在哪裡了。」

  「殺了你,就算翻遍整片山林我也會救她出來!」他冷光一掃,注意到顏不莒的肩上、腳上各有新傷,必定是剛剛才經過一番爭戰。荔傷得那麼重,應該不可能再和他對抗,那麼……

  「哼,也該是和你翻舊帳的時候了,送死吧!」顏不莒脖子一粗,忍痛奔瀉過去。

  耿識涯身形微微一動,左手擊出,右腳一蹬,拳頭交錯迅捷無比,當下正中顏不莒的鼻樑,兩行鼻血淌下。

  這一激,他如一頭負傷的野獸,漫天揮舞著不成套的拳打腳踢,意圖達番反擊,然而卻是氣勢已盡,命在旦夕。耿識涯只消一撂下掌風,回身朝他的天靈蓋一劈,喀喳一聲,無須多作掙扎,顏不莒垂直倒地,瞳孔仍瞪得老大。

  顏不莒這個惡盜終於死了!耿識涯的意識一時恍惚,仰起頭,夜晚將盡,遙遠的天邊露出一道曙光。

  筠翠……哥哥替你報了仇,你可以安心瞑目了。

  然而,荔在哪裡?她在哪裡?

  想到此,他開始發了瘋的在整片山林裡呼喚尋找,日出日落、不眠不休。

  如果死了,他要見到屍體。

  如果活著,他要爭取可以救她的機會。

  然而即使翻遍了整座山,她無音無訊,就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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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30 22:44:43
第08節


  三個月後……

  今個兒是「無偷窩」二老大侯立強的大喜之日。

  裡裡外外張燈結綵、佈置華麗,筵席上準備了山珍海味,一罈罈陳年好酒堆得極高。而侯立史笑呵呵的穿了身大紅衣服,吩咐眾人都得換上新衣服,以表達他們盛大歡迎這個新娘子進門。

  侯立勇悶悶不樂地在一旁幫忙搬桌椅,心裡著實不是滋味;大哥有一大票的紅粉知己,二哥順利娶妻,就剩他一人還是打光棍。

  侯立勇,你慢吞吞的是在幹什麼?去看看那批請來的廚子張羅好沒有,客人都來了。」侯立史沒好氣的吼。

  「是,老大。」他無精打采的應了句,咕噥著鑽到後院去。

  這會兒,一個穿著粉嫩紅袍,頭髮紮成流蘇髻,腳踩細尖底繡花鞋的姑娘跑進三寶殿。

  「大哥,二嫂的轎子來了,咱們快去外頭!」侯荔○細著嗓子呼嚷,一雙烏黑圓亮的大眼睛充滿興奮之情。

  「好好好,快走。」侯立史不敢耽擱,趕忙隨她跨步出去。

  今天陽光普照是個好日子,大紅轎子停在大門外,新娘子錦衣羅裳的盈步下轎,侯立強緊張得不得了,顧不得旁人傷嘴偷笑,趕忙過去攙扶她,小心翼翼的模樣煞是純情。

  「這要不要緊?」侯荔○不懂那些個禮俗,因此呆呆地問侯立史。

  「管它的,我們這兒都是沒啥規矩。」侯立史不以為杵。

  「噢。」侯荔○點點頭。看到二哥臉上洋溘幸福的表情,心中不覺踏實與羨慕。「真好,真高興夢弦姐姐願意嫁給二哥了。」

  「這確實是出乎人意料之外。」侯立史憐愛地摸摸侯荔○的臉頰。「也不枉你差點去了半條命。」「說的也是。」

  話說三個月前,侯立強與侯立勇救起侯荔○之後,二話不說就往來時路奔回,幸好一路上照顧妥當,對於處理傷口又十分在行,因此她終於撿回一條小命,順利返回「無偷窩」。

  而君夢弦在歉疚之下,親自到「無偷窩」探望侯荔○數次,有時帶了上好藥材,有時做了補身燉品來給她,總希望能彌補些什麼,也因此造就她和侯立強相處的機會,才會促成今日良緣。

  不過沒人知道,侯荔○在貢玉鎮的這段期間,曾經發生過什麼。她沒對任何人提起,任其放在心底緊緊封鎖。

  「咦?煙兒!」侯荔○瞥眼看到了君夢弦的貼身女婢,正鬱鬱寡歡的佇在轎子後端,手上還抱了把琴。她奔了過去。「你怎麼了?怎麼躲在這裡!」

  郁還煙那飄逸出塵的美麗,不但奪了君夢弦的風采,還使得無偷窩每個男人都沒魂地眼巴巴望著她。

  不止是男人,每回侯荔○見著她,也會情不口口禁地盯著她瞧。同為女人,她真是自歎不如。

  「我想……我該走了。」

  「走?你要走去哪裡?」侯荔○嚇一大跳。「今天是夢弦姐姐嫁入我們侯家的大喜之日,你為什麼要走?」

  「請你替我轉告小姐,謝謝她這些年來的照顧。我有我自自己的命,我得走了。」郁還煙神色倨傲,聲音裡透著不容抗拒的堅定。

  「命?跟命有什麼關係?」侯荔○壓根兒聽不懂,只覺得她今個兒怪怪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反正,這裡不是我久留的地方,我不想帶給大家困擾。」郁還煙從袖袋裡緩緩掏出一封信。「麻煩你替我把這封信交給小姐,她看了自會明白。」

  「那你呢?你要去哪裡?」

  「請你務必好好照顧小姐,我走了。」郁還煙不再多說什麼,衣袂翩然的轉身離去。

  「喂……喂……」握著那封信箋,侯荔○楞在原地喊她,也不好動手將她拉住,只好匆匆跑進三寶殿裡。

  「不好了,不好了!」顧不得大家歡天喜地的在喝喜酒,侯荔○衝到君夢弦的身旁。「夢弦姐,不好了!」

  「什麼節骨眼這麼大呼小叫的!侯立史重重白她一眼。

  「不是啦,是夢弦姐姐的貼身婢女煙兒留了封信走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委屈地嘟起嘴。

  「煙兒走了?」君夢弦怔詫著抬起星眸。

  「嗯,你要不要快去追她呀?」侯荔○不停地望外看,生怕遲了就追不上。

  君夢弦默默地垂下眼睫,將信緊握在手中。「不用了,她走了也好,我尊重她的決定。」

  「啊?」

  侯荔○說不上心頭的落寞為何而來,只覺得每回見了煙兒,都有一種既遙遠、又熟悉的感覺,彷彿……她們好久好久以前就認識了。

  「咳咳!」這會兒,侯立史神情拘謹的舉起酒杯站起身來,似乎有大事宣佈。「那個……兄弟們安靜一點,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大家。」

  大堂上划拳嬉笑的嘈雜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是這樣的,經過這許多年來,因為大家的努力,才能讓。無偷窩。內的每一張嘴巴都有飯吃。雖稱不上豐衣足食,但也算是衣食無缺,這點你們應該全都認同吧?」侯立史正經的環掃在座每個人二不過,我也知道這樣的日子不長久,尤其我深深考慮到,大家都是有情有義之人,絕非作奸犯科之禽獸,為此,我決定改造『無偷窩』的聲名,不再幹些飛簷走盜之事。」

  語畢,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的,立刻爆出激烈的贊同聲,紛紛點頭拍掌。

  「往後的作為我也決定好了,咱們不偷不搶,大家若想回歸家鄉,我絕無異議;若有心留下來一塊努力的,我熱烈歡迎。」侯立史頓了頓。「我想過了,咱們這兒個個有一技在身,有人會造車轅車廂,有人會造弓弩木犁,更有人對於造鐘磬木架在行,所以,餓不死的!」

  君夢弦的眼中泛著清澈感動的淚光,她溫柔地望著侯立強,知道這是他的心願,也是他為了她所做出的努力。

  「謝謝你……」她低聲地說。

  侯立強握住她的手,露出一個深情的笑容。

  「別謝我,這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心願。能夠日歸正常生活,做個好丈夫……好父親……」

  聽到好父親三個字,君夢弦羞慚了粉頰垂下臉去,她知道他有多麼急著要一個孩子。

  侯荔○在一旁見到這幕,心裡激起陣陣浪花,不禁又感到淒楚,實在嚥下下任何山珍海味。

  等不到宴畢客散,她偷偷地溜出了三寶殿,是不想被裡頭那幸福的情景給刺痛情緒。

  雙腿一蹬,她這個「草上飛」不曉得又要飛到哪兒去。

  來到偌大的市集裡,人潮依舊川流不息,大小攤販兜售著各式各樣的物品,吆喝聲不絕於耳。

  侯荔○擠身在裡頭晃了一陣,忽然聽到有個女音細碎嗚咽在哭泣著,她引頸高盼找尋著聲音來源,只見一個矮鋪子旁的窄巷裡,圍了不少群眾指指點點。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忍不住湊熱鬧的奮力擠上前想一探究竟。沒想到是個伏跪在地的年約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膝前鋪著一張大紙,上頭寫了密密麻麻的字,卻不曉得內容是什麼。

  「這位大叔,請問她為什麼要跪在那裡呀?」侯荔○左右張望,拉了拉一位戴綠帽的男人。

  「喔,這小姑娘真是可憐,她說她的爹親病死了,沒錢安葬他,所以想賣身葬父。」

  「賣身葬父?」她瞪大眼珠轉呀轉的,再扯了扯他。「大叔,那你快些掏出錢來幫她呀。」

  「你、你在胡說什麼?我可是個窮人,別拉我!」戴綠帽的男人氣急敗壞的把她死扯不放的衣服用力拉回來。

  「窮人?窮人的帽子還這麼花花綠綠的,有沒有搞錯呀?」侯荔○不屑的吐吐舌頭,轉到另一邊去拉住一個婦人。「這位大娘,你幫幫這個小姑娘嘛,她很可憐耶,對不對?」

  「嘿,我家裡可有十幾張嘴等著吃飯,可不比她好到哪兒去。」婦人尖叫著拒絕,分明是只想圍觀,不想掏錢。

  「哎呀,這麼多人在看,卻沒有人肯幫忙。」

  她嘀咕一陣,念頭忽爾一轉,於是跳入圍觀的場子裡,小姑娘嚇得一呆,驟時噤聲不哭。

  「各位大叔大伯大娘大嬸大哥大姐們,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這位小姑娘流落到咱們城裡,唯一的爹爹又病死沒錢下葬,你們說是不是很可憐呢?」見大家沒啥反應,她大方的掏出身上所有的銀子,全數放到紙上。「偌,我這叫做是拋磚引玉!希望大家可以幫幫忙,讓小姑娘籌夠錢替她爹爹下葬,相信大家一定樂意幫忙吧?」

  話一說完,圍觀的人一個個擺手散去,沒見半個有良心的人。

  遇到這種窘境,小姑娘伏在地上哭得更大聲了,侯荔○佇在那著實難堪,心裡則咬牙切齒氣得要命。

  「一樣都是人,咱們城裡的人就這麼沒良心,」

  此時,遠方似有大批隊伍正打算從街上經過,雜杳的馬蹄聲可謂聲勢浩大。

  侯荔○跑到路旁一瞧。咦?黑轎子、黑駿馬、黑披風、黑袍兵,什麼都是黑的,啊,難不成是姓霍那個黑心肝的轎子?

  傳言黑心肝是全大理國數一數二以經商致富的有錢人,每年進貢到皇宮的金銀珠寶不計其數,家裡的人個個以奢侈豪華著稱,對待外面的人卻是寒酸至極,從來也沒拿出半點米糧來濟貧,因此沒人對他們存有好感。

  奇怪的是,這個姓霍的對黑色十分喜愛,因此家中是清一色的黑,就差不是黑皮膚黑牙齒了。

  「好傢伙,這回看你掏不掏出錢來!」侯荔○鄙夷的瞪了轎子一眼,在隊伍接近之時忽地衝了出去。

  馬隊在行進中戛然而止,引起一陣騷動,侯荔○只覺得一道勁風壓至,沾了一臉的泥塵。

  「大膽刁民!竟敢擋住霍大老爺的轎子,是不是不想活了!」馬隊的一名領頭怒顏厲喝。

  「就是因為想活才會擋路。大爺您行行好,路邊這小姑娘唯一的親人死了沒錢下葬,麻煩您賞些銀子給她,好讓她爹及早入土為安吧。」

  侯荔○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就連看見數匹高大雄偉的駿馬逼到自個兒身前,口鼻裡噴著氣,鼓噪地威脅著要踏扁她前進,她仍抬頭挺胸,毫不畏懼。

  「嘖!閃一邊去,不然要是我的馬兒踢傷了你,我可不負責。」領頭不悅地斥駁著。

  飛揚的塵沙螫瞇了她眼睛,仍是沒有打退堂鼓。

  「別這樣,你們家老爺那麼有錢,請他拿出一點點零頭,應該不困難才對。」

  「走開,再不走我可不客氣了。」他耐心盡失的咆哮著。

  「我就不走,看你想怎麼樣!」她氣呼呼地插腰,就是不見轎裡頭的人有所反應。

  帶頭的保鏢決定不多費唇舌,高舉手上的劍柄大喊:「大夥兒走!」也不理會她究竟走是不走。策馬一個前進,侯荔○的臉色驟變,驚惶失措的馬兒鐵蹄高舉,眼看就要踢中她的人……

  「嘶——」

  一道快捷的人影在她眼花之時橫腰一欄,千鈞一髮之際將她帶離了危險。

  來人鉗制在她腰間的力道加重,好似一張綿密的網緊緊回住她,他帶著她在半空中飛掠著輕躍,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你……你馬上放我下來,聽到沒有?」她屈辱地捶著這放肆之徒的大手,他過分親暱的貼近,根本不像是好意救她。

  由於她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相貌,但又莫名地感覺身後的這個胸膛是那麼熟悉、那麼溫暖,而縛在腰間的手又是那麼的固執與狂妄。

  「你再不放我下來,我可要喊救命了!」

  其實她可以輕易的掙脫開,只不過這人讓她免於被馬蹄踢中,她不想恩將仇報給他難看。

  來人抱著她穿越過層層屋簷,直到遠離市集,才停在一個堆滿稻草的偏僻巷弄裡。

  當他的手一鬆,她立刻怒火上升,狠狠轉身將他一推。

  「不管你是誰,請你下次不要這麼雞婆了!」說罷正眼也不瞧的走人,邁了兩步又突地自動停住。

  真的不太對勁,雖然她不用看也知道這個人正一瞬也不瞬的往視她,所以半句話也不吭,但,為什麼呢?

  難道……

  她有些驚惶的倒吸一口氣,心中「不可能!不可能!」的一遍遍喊著。慢慢地偏轉回身子,鼓起勇氣抬起了目光,迎上了一雙冰冷內斂的如刃黑瞳。

  「識涯?」她顫抖地瑟縮起身子,不信地瞠大眼,倉皇無措的退到角落。

  他那佈滿蒼桑與風霜的臉龐上,刻著嚴重瘦削的凹陷骨痕,只要想到這必定是因她所受的折磨,她的心就彷彿被狠狠地撕裂成碎片。

  她知道自己不該離他這麼遠,他是為她而來,她不應該害怕。思及此,她咬住唇迎向前去。

  「……你怎麼來了?」

  耿識涯強硬的五官線條生冷肅穆得不為所動,只是定定地注視著她的不安、她的慌亂、她的內疚、她的自責。

  「你在生我的氣?」這樣陌生而空洞的回應,教她一時哽咽。

  他的拳頭忽地一握,又忽地一沉,背過身,彷彿放棄了說話的權利,神色深沉地仰頭望瞭望天際,頓了頓,什麼話都沒留下就走了。

  「識涯!」

  她!人驚失色的躍身想追,他那飛迅的輕功卻不是她可以追上。呆呆地停留在一處屋簷上端,迎上臉龐的風竟是如此冰寒,刺痛了她。

  他的誤解與冷漠徹底打垮她的理智,掩住臉,她蹲下身無助的低聲啜泣,壓在心中那沉甸甸的苦,只能化為眼淚,宣洩在空氣之中,讓風給帶走。

  「叩叩叩!」

  「荔○,快開門哪!」

  都快日正當中了,侯荔○卻窩在棉被裡沒有下床的意思,任憑外頭的人怎麼敲門怎麼呼喊,全然相應不理。

  「荔○,你再不開門我們可要踹門進去了!」侯立勇大聲嚷嚷,搞不懂她在鬧什麼脾氣。

  她把自己悶在枕頭山暗自心碎神傷,腦中揮之不去耿識涯離去時那無情的視線,冷冷地橫掃過她的面容,轉身就走。

  可是,他既然遠從貢玉鎮來了這裡,難道就只為找到她的下落,確定她是死是活?

  而如今知道她還活著,就可以了無牽掛的離去?

  「荔○,可以讓我進去嗎?」這時,門外響起了君夢弦溫柔的嗓音。

  她逃避似的假裝聽不到,卻無法逃過良心的譴責。君夢弦昨日才剛嫁進來,今天就得為她無端鬧彆扭的事勞神。

  睜著一雙紅腫不堪的眼睛,侯荔○乖乖的開了門。

  「怎麼了?心裡面藏了事?」

  君夢弦一瞧便瞧出了端倪,也不好直接點破,只是輕輕地執著她的手,在床榻邊坐下來。

  「姑娘家長大了,眼淚就得用在該用的時候,如果有人欺負了你,窩在房間哭可是沒人知道的。」

  「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她負氣的別過臉。自小到大,她從沒在這幫男人面前掉過眼淚,只除了還是嬰孩的時候。

  「你這個樣子教疼愛你的哥哥們瞧了,不心疼死才怪。」君夢弦從懷裡掏出繡絹替她抹去眼淚。「怎麼,昨個兒大家在吃喜酒的時候你跑開,今天我一大早弄了滿桌子的菜,你也不出來吃,不會是擺明了不喜歡我吧?」

  「當然不是!」侯荔○一急,也顧不得鼻涕都快流下來的轉回頭。「我很喜歡你當我的嫂嫂呢,要不也不會跑去貢玉鎮找那鑒金四臂菩薩了。」

  「既然這樣,我心裡面有些話非得說出來不可。」

  「什麼話?」

  「打從你哥哥們把你從貢玉鎮救回來,你大半時間都是病著傷著躺著,有時我來看你,都見你發呆出神,好像少了點生氣的樣子。」

  「生病的人,還能活蹦亂跳麼?」垂下眼睫,她避重就輕的答。

  君夢弦一歎。

  「唉,你的生長環境裡全是男人,更糟的是,他們全都是粗人,也不瞭解姑娘家到了一定的年紀,也該挑個好對像替你走親。當然,你和我這種風塵女子是不同的,人說歡場無真愛,如果沒有你穿針引線,我根本不會嫁給你二哥,畢竟我早對男人失去信心了。」

  「我……我又不想嫁人。」她再度口是心非。

  「想不想嫁人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你心裡面到底有沒有個人?」

  被君夢弦三兩下探出心事,侯荔○窘得恨不得窩回枕頭山底下。

  「沒、沒有……」

  「沒有?」

  她不說話了,懊惱地抱著床邊的木柱捶打著。

  「如果有,看是哪兒的公子哥,請大哥替你拿個主意吧。」

  「才不是公子哥呢。」

  「是流氓太保也無所謂,你中意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不是流氓太保!」

  聽她無意間透露了一個「他」字,君夢弦心裡有了譜,也就不再追問。

  「好吧好吧,你不說我也不會逼你,總之,這『無偷窩』就咱們兩個女人,有什麼話你儘管找我來談,好不好?」

  「嗯。」

  「那麼,現在可不可以捧嫂子我的場,挪駕過去用午膳了?」

  「可是我的眼睛紅紅的,他們會一直逼問我怎麼了。」她搖頭。

  「放心,我就說你眼睛跑了東西進去,所以才會紅紅腫腫,不打緊的。」

  「……好吧。」不得已,她只好硬著頭皮隨君夢弦出了「小草包」。

  幾天過去,侯荔○漫無目的地在街頭亂晃,試圖找尋耿識涯的人影。她相信他不會那麼快就走,因此打定主意要找到他,好把心裡的話說明白。

  可是整個大理皇城何其遼闊,她就算跑斷了兩條腿,也無法在茫茫人海裡輕易發現他的蹤跡,除非他願意讓她找到。

  太陽已經下山了,她再度抱著失望而歸,拖著沉重步伐慢慢踱回半山腰的「無偷窩」,三寶殿已經是華燈初上,人聲喧嘩的時候了。

  怎知她才剛走到門檻,就聽到侯立史那豪邁不羈的笑聲大得刺耳。

  馬當先瞧見主角回來,連忙過去軟聲哄她。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這些天老愛往外跑,我在這兒等你老半天了。」

  侯荔○意興闌珊的盯了他一眼,垂著肩膀拉張椅子坐下。

  「馬叔叔,你可真閒哪,沒事耗在這裡等我做什麼?」

  「講話不可以這麼沒禮貌,你馬叔叔是好意!」侯立史心情奇佳的起身走到侯荔○身旁。「而且若不是他提醒,我還真忘了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紀。」

  「嫁人?」她正想喝口水,卻因這話險些被嗆到。

  「是啊,你也不小了,應該要挑個好對象,風風光光的把你嫁出去!」侯立勇同意的附和。

  豈知她挑眉豎眼的一徑叫嚷。「我就知道大家嫌棄我,逮到了機會就想把我趕出家門!」

  「說這什麼話,嫌棄你還把你養得這麼大,好心替你找個婆家,這就叫把你趕出家門?」侯立史臉色一沉。

  「我不管!我不要嫁人,你們不要自作主張的替我找婆家,而且……而且我什麼都不會,又是跟著一群男人長大,嫁到哪都不會有婆婆喜歡的。」

  由於侯立強與君夢弦不在,她少了人幫腔,氣勢自然較弱。

  「我承認,在我們這『無偷窩』長大確實讓你先天就差人一截,和一般黃花閨女比起來更佔不上優勢,不過,哼!我就不信沒個男人喜歡你。」侯立史氣死了,她可是他引以為傲的心肝寶貝,就不信沒人願意結親家。

  「大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像我這樣,只會落得更不堪的下場。」

  「你要是夏這麼想你就錯了,大哥請馬當先托人去問媒,這其中就有幾戶好人家的公子哥知道你這麼位姑娘,對你頗有好感呢。」侯立勇連忙說,目的是想讓她心裡好過些。

  「他們要是知道我不識字,又任性又刁蠻,一定嚇得關門送客。」

  「問題是,不試試又怎麼知道不會成功?」

  「是啊是啊!」馬當先再插上話。「沈家染坊的那個沈大娘啊,就說自己的大兒子對你一見鍾情呢。」

  「他兒子是誰呀?聽都沒聽過。」她不感興趣的皺皺鼻子。

  「看在大夥兒勞心勞力的分上,和他碰個面再說嘛,好不好?」

  見她一臉冷淡,每個人都使出渾身解數分批遊說,可說是軟硬兼施,逼得她不得不投降。

  「好啦好啦,不要再對我說教了!」折騰了一天,回來還得承受這種莫名其妙的炮轟,侯荔○已經快瘋了。「我去就是了,求求你們別再搬出一大堆倫理道德了,行不行?」

  「這可是你說的,我們已經約好了這個沉定光,午時會在落暮坡等你。」

  「是,我知道了。」她不甘不願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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