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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賀妍 -【幸福仰角】《全文完》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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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妍 - 幸福仰角

三年前轟動全美的綁架東方美人連續殺人案,  
她,佟子矜,台灣留學生,是唯一的生還者。  
只是她對凶手的長相已不復記憶,  
卻從此對高大的外國男人產生劇烈的恐懼……   

職業網壇世界排名第二十五的華裔選手年昱,
突然宣布暫停一切比賽活動。  
據稱是得了球場恐懼癥……   

回台灣在大學任助教的佟子矜,受學長——前美國網球名將、  
年昱教練——艾索皮耶所托,赴澳幫助年昱走出球場恐懼陰影。  
具心理學背景的佟,
在見到身高一八五、中美混血的年昱時會有什麼反應?  
他們,真的可以相扶持走出內心恐懼陰影?  
當年的凶手,會不會再次出現?  
又,為什麼凶手獨鐘東方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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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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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


親愛的好友們的鼓勵。

這本書獻給所有的人。

謝謝出版社,謝謝。

當接到出版社通知錄用的來電時,我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一直以為這個故事並不討喜,因此早就做好被退稿的心理準備;然而結果終究是令我振奮的,也圓了我心中一直以來的缺憾。

在此再次感謝出版社,太謝謝了。

這個故事中的女主角因過去的遭遇而對高大的外國男子恐懼不已;男主角則是一名中關混血兒,長相偏外國人,身高也高。

男主角的身高是女主角產生恐懼的一個角度,因而取名「幸福仰角」,代表着女主角走出內心的恐懼迎向未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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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陽光刺眼得過分。

觀眾的鼓雜訊大到讓他想尖叫。

炎熱的天氣讓他的汗一顆又一顆的滑落。

早知道該戴頭帶。

像網子對面那位身材高大、正以著完美姿勢發球的男人一樣。

他的身體隨着那顆幾乎看不見模樣的球移動,雙手持拍使勁擊打,過網。

觀眾的聲音不見了,他眼裏只有對面的那個男人與球,耳里也只容得下自己的喘息與心跳聲。

他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可他還是跟着球跑,他的視線教汗水給模糊了,但他的本能知道,他得回擊再回擊、攻擊再攻擊。

他要勝利,勝利,勝利……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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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本報訊〉世界排名第二十五、前景看好的美籍華裔網球選手年昱突然宣佈暫停一切活動。這個消息是由年昱的教練,也是前世界網球名將艾索·皮耶代為宣佈;記者無從深入探究這則消息,據稱,年昱自上次美國網球公開賽決賽失利后即罹患球場恐懼症;亦有一說是,年昱的右腿傷一直沒有痊癒,但……

報紙被丟上辦公桌,朝上的那一面正是艾索,皮耶與年昱的個人照各一幀。她的視線揚起,落在辦公桌另一頭、正滔滔不絕說着話的男人臉上。

「所以……你要我去當伴遊小姐?」佟子矜微挑眉,輕聲打斷男人的話。

「什麼伴遊小姐!」男人顯然仍沉浸在自己方才那一篇長篇大論中。

「我的意思是,因為這位年昱先生的失常,所以才勞駕你這個教練千里迢迢從澳洲飛來台灣,找我這前女友當伴遊小姐?」佟子矜纖指指著報紙的標題,斗大的粗黑英文字體寫着:年昱未來一年無法出賽?

其下則是聳動的副標題:年昱將一蹶不振?

「佟,妳不是伴遊小姐,妳是心理醫生!」艾索顯然無法領會佟子矜的幽默,語調高昂的辯解。

「我沒有畢業。」佟子矜加註。

於美國大學主修心理學的佟子矜因為某些原因而中輟學業,回台灣后,進入母校當一名小小助教。

「但妳還是有心理學背景啊!」艾索提高音調,不明白兩人為什麼要為這個起爭執。

「艾索……你就是這樣。」佟子矜無力的笑笑,摘下銀框眼鏡,揉揉眉間,「明明我們只是在討論事情,你卻老將它搞得像在吵架一樣。」

「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跟妳說話總會令我生氣。」即使分了手,艾索仍然無法冷靜面對佟子矜。

「回到正題。」佟子矜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這位……年昱先生真如報導所說罹患了球場恐懼症?」

「嗯。」艾索神情凝重且頹喪的點頭。「他現在根本無法上球場。」

「什麼原因?」佟子矜戴回眼鏡,目光落在報紙上的照片上,照片中的年昱笑得燦爛,像個天真爛漫的青年。

想在網球的世界裏看到東方臉孔站在職業球壇的頂端十分不易,難得能看見一張東方臉孔,怎知他現在竟無法站在他最愛的球場上接受群眾的歡呼。

「不知道。」艾索就是因為求助無門才會前來尋求佟子矜幫助。

一陣靜默。

佟子矜思索著要如何推拒昔日男友的請求;即使他們已分手,然而分手之時他慷慨地借她機票錢讓她回台灣的這份情,她仍銘記在心。

「佟?」艾索喚著。

「嗯?」佟子矜回過神來,給他一個笑容。「年昱目前在哪裏?」

「黃金海岸。」

「喔。」好遠。佟子矜拔除適才冒出的一絲絲良心。

「妳願意幫助他嗎?」艾索傾身握住佟子矜的手,溫熱的手心炙燙佟子矜冰冷的肌膚。

佟子矜望着艾索懇切的藍眸,輕嘆口氣。「我恐怕無能為力。」

「佟,別讓那個意外事件影響妳,在那之前妳也是……」

「那是之前。」佟子矜抽回手。她知道艾索想說什麼,但她不想再提過往。

她蒼白的臉色、防衛的姿態強烈到讓艾索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我很抱歉,佟,我不是有意……」

「沒關係,你走時麻煩替我關一下門,謝謝。」佟子矜將報紙推開,取過一迭資料開始整理。

「佟,年昱現在的情況跟妳當年很像。年昱現在才二十三歲,他本有可能爬到世界頂端,他的最愛就是網球,他會的也只有網球,沒有網球就沒有年昱,假如捨棄了網球,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知道一無所有的感覺!」佟子矜大力拍桌,站起身,悍然迎視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艾索,提高音量:「用不着你來提醒我!」

「佟……」艾索捉住佟子矜纖細的手臂,「我求妳幫幫年昱,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你可以放棄他。反正多的是選手請你這前世界名將當教練。」佟子矜試圖冷靜,然而教艾索挑起的怒火不是一時半刻就能熄滅的。

「佟,妳不了解年昱的天分,我不想放棄他;但是再這樣下去,我會被迫離開他。」年昱是他自職業網球生涯退休后教的最有天分的學生,他不願輕易捨棄。

「我是不了解,我也不需要了解。」佟子矜咬牙切齒地說。

「佟,算我求妳,就幫我這一次,下回妳若有事找我幫忙,我一定答應。」艾索只差沒跪下來求她。

「算了吧,你們網球選手一個比一個還無情。」佟子矜格開艾索的手,抱着資料想離開辦公室,但大腿上突來的刺痛讓她跌坐回椅子裏,起不了身。

「佟?」艾索見佟子矜一直抱着大腿,於是繞過辦公桌,轉過她的椅子,想一探究竟。

「滾開!」佟子矜大叫,隨即痛得整張臉皺在一起。

「讓我看看!」艾索不由分說地扳開佟子矜的手,大手鑽入她的裙子,撫上她緊繃的大腿。「妳大腿抽筋,別動。」

艾索不知用什麼方法讓佟子矜緊繃到極致的大腿放鬆。「現在試着起身看看。」

滿頭大汗的佟子矜緊握住艾索的手,在他的扶持不起身,走動。

「好些了嗎?」

「嗯。」佟子矜點點頭,放開艾索的手,輕喘著氣。「謝謝你。」

「不客氣。」艾索低頭看她,想從她低斂的眼睫中探察出些什麼。

「你剛剛說……」

「嗯?」

「黃金海岸是吧?」

「對。」艾索開展笑容,鬆了一口氣。

「先別高興。」佟子矜看他一眼。「機票錢與所有額外費用你出。」

「沒問題。」

「還有……」

「嗯?」

「為什麼找我這個半吊子?」

艾索沉默。

「艾索·皮耶。」佟子矜冷喚。

「我希望妳能看看他、幫助他,就是這樣。」艾索只肯透露這點。

佟子矜望着艾索,感覺他似乎有什麼隱情,但她突然不想追根究柢。

***

澳洲黃金海岸

與冷颼颼的台灣不同,黃金海岸此時正值盛夏。佟子矜由於出發得太匆忙,無暇顧及天候因素,帶來的衣物全屬冬裝,現在她身上穿的是件最薄的高領衫,但燠熱的天氣早已讓她香汗淋漓。車子緩行於四線道路上,越過住宅區進入一條私人道路,然後在一幢佔地廣大的私人別墅前停下。

佟子矜扯著黏在脖子上的高領衫下車,仰頭盯着門牆上的監視器,對照着門牌地址。

「年昱呵……」她終於到了。

才要按下門鈴,厚重的門突然往內敞開,一陣引擎聲傳來,佟子矜忙回到車上,將車子停到一旁,好讓自屋裏出來的車子通過。

不一會兒,一輛紅色法拉利疾馳而過,駕駛人美麗的姿態與飛揚的金髮在陽光下閃耀動人,但佟子矜沒有時間欣賞佳人,趕忙搶在門尚未關起前將車駛入。

一路行來,佟子矜不禁讚歎:「別墅不愧是別墅。」

一進大門,是一條筆直的林蔭道,沁涼的空氣讓佟子矜貪戀地猛吸氣;林蔭道底端是一座圓形噴泉,繞行噴泉半圈,方抵主屋大門。

她熄火下車。別墅大門半掩,從裏頭傳出震天價響的搖滾樂。

佟子矜微皺眉頭,走進屋內。

屋內的陳設倒不如其外的氣勢垣赫,反倒有股家居的溫馨感覺,採光也很充足,讓人心曠神怡;但此刻原木地板上卻是滿目瘡痍,酒瓶與碎玻璃伴隨血跡四散。佟子矜順着碎玻璃與血跡來到起居室,音樂聲就是從這兒傳出;而起居室里也是杯盤狼藉。

沙發全移了位,玻璃茶几全破,相信那一路上的碎玻璃都是源自於此。

佟子矜關掉音響,還一室清靜。突地,一聲物體落地的巨響於屋子的另一頭傳來,間或夾雜着幾聲詛咒。

佟子矜知道這咒罵聲不絕的人便是她要找的年昱。

他現在的情緒極度不穩,所以我勸妳站在安全的範圍外。想起艾索的事前警告,佟子矜不禁失笑。

她推推下滑的眼鏡,理理綰成髻的發,深吸口氣,走向聲源。

「GodDamnit!」低沉的男聲自虛掩的門後傳來。

佟子矜推開門,只見一名男子捧著血流如注的手,在一個又一個的抽屜中翻找醫藥箱,口裏的詛咒沒停過。

「你還好吧?」佟子矜開口。

男子一震,回頭看她,眸里滿是不善。「妳從哪兒冒出來的?」

「你先坐下。」佟子矜抬手拭汗。

他沒有聽從,仍瞪着佟子矜,活像她是個神經病。隨後他似乎發現自己說了太多話,於是揮揮手。「離開我家,不然我請警察過來。」

「你的手受傷了。」佟子矜指陳,捉住他受傷的手往上抬。

「不關妳的鳥事!」他揮開佟子矜,推了她一下。「滾!」

「我很想,但是我不能。」佟子矜被他推得倒退幾步,她的眼角瞄到上頭半敞的櫥櫃里安放着他找尋已久的醫藥箱,於是轉身將它拿出。

他一看見醫藥箱就想搶,但佟子矜將之抱在懷中。

「拿來!那是我的財產!」

「受傷的人還那麼多話真是少見。」佟子矜搖搖頭,微嘆口氣。「你想流血至死,還是讓我替你包紮,年昱?」

「Oh,別又來了!」年昱無力,以為佟子矜又是一個前來攀附的女人。「聽着,我已經一文不名,別以為我很有錢好嗎?這幢別墅是我爸媽暫借給我的,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如果妳以為我爸媽死後會把這遺產留給我的話,那妳可就大錯特錯了,我早就簽下放棄遺產的聲明,所以我現在一毛錢也沒有。妳可以將醫藥箱還給我,然後離開,謝謝。」

「你流的血真多,你不會覺得暈眩嗎?」佟子矜把年昱的話當耳邊風,直問。

「那不關妳的事!」年昱向佟子矜伸手。「把、那、該、死、的、醫、葯、箱、給、我!」

「不。」佟子矜拒絕。

年昱朝她扔了一顆蘋果,以示懲罰。

佟子矜閃過。「你真有體力,不愧是網球選手……喔,我錯了,是『前』網球選手。」

「給我滾!」年昱被激怒了--事實上,他從沒有冷靜過。

「除了這句話,你還有沒有別的話可說?」佟子矜捲起袖子,走向年昱。

年昱掄拳想揍她,但她抬頭看他的目光冰冰冷冷,倒將他滿腔的怒火澆熄了。

「妳到底是誰?」該死!他失血過多,開始暈眩了。

「等我先替你消毒包紮好再問問題吧。」佟子矜拉過他受傷的手,年昱吃痛,但沒揮開。

年昱安靜了下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發現她穿着冬天的高領衫與厚長裙,眉一挑。

「妳有病啊?這種天氣穿這種衣服--噢!輕一點!」話說到一半,年昱即因佟子矜朝他傷口倒入碘酒而改成痛呼。

「敢自殘就別怕痛。」佟子矜將年昱的手上下左右翻轉。「會痛嗎?」

「廢話!」年昱想抽回手,但佟子矜緊捉不放。

「我怕有玻璃碎片在裏頭,去看看醫生好了。」

「不用!」年昱與她幾番拉扯后,「奪回」自己的手。

「你想讓你的手殘廢嗎?」佟子矜揚眉,黑眸認真無比。

「關妳屁事!」年昱被戳中痛處,臉上閃過一陣頹敗。

「反正你也不在乎,不是嗎?」佟子矜冷漠的容顏因揚起的微笑而變得柔和。「就當姐姐我多管閑事,見不得別人受傷,讓我送你去醫院好嗎?」

「姐姐?」年昱敏銳地挑出他認為的語病。「妳還未滿十八歲吧,小妹妹?」

「我二十七歲。」佟子矜吐實,不在年齡上面與他爭辯。

年昱一呆,輕佻的神情一正。

「我們可以走了嗎?」佟子矜握著年昱的手腕,拉着他離開廚房。

「等……等等,我可沒答應啊!」年昱甩開她的握持,佟子矜一個重心不穩,斜倒在地,撞出聲響。

她的眼鏡被撞飛,髮髻也散了開,一頭微紅的長發披散。

「妳還好吧?」年昱一反先前惡劣的態度,連忙蹲在她身邊,關切地伸手碰觸她蒼白的頰。

「我沒事。」佟子矜因他的碰觸而全身一顫,爬離年昱一段距離,摸到眼鏡后戴上;髮夾不知道掉哪去了,讓她只能盡量將頭髮往後耙梳。此刻年昱高大的身影籠罩着她,讓她有些畏懼地仰頭望他。「你好高。」

「我有一八五公分。」年昱朝她伸手。

「謝謝。」她握住他的手,藉助他的力量起身。

「我不是有意的。」年昱待佟子矜站穩后便放開手,低頭看着這名身高只及他胸口的嬌小女人。方才他沒有控制好力量,也不知道佟子矜如此脆弱……不,他是忘了男人與女人間天生的差異。

「你要是良心過意不去,就跟我到醫院去。」她摀著額角,趁機要求。

年昱皺眉,知道她刻意將紅腫的額角展現給他看。他撇撇嘴角,看似不屑,但視線移不開那道他一手造成的紅痕。

「你怕看醫生嗎?」唉,愛逞強的男人。

「誰怕了!去就去!」年昱中計,臉紅脖子粗的吼叫,他捉起佟子矜的手摀住她的額角。「可以遮起來了。」

佟子矜笑而不語。

「妳現在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了吧?」

「子矜,佟。」佟子矜推推眼鏡,捉著年昱的衣襬往外走去,讓年昱不得不跟上她的腳步。

「子……子……矜……佟?」年昱發不大出矜的音,他試着發音,但不大標準。

「喚我『佟』即可。」佟子矜沒有心思與他計較名字的念法。

「等等。」他的大掌搭上佟子矜的肩。「我們要坐這輛破車去?」

年昱指著停在他家門前那輛不知幾年產的福斯轎車。

「我在機場租的,聊勝於無。」佟子矜正要繞過車頭。

「等等!」年昱攔住她。

佟子矜身子幾不可察地一顫,面色僵硬,隨即咬牙掄拳,拉回自己飄離的心緒,仰頭看他。

年昱指著另一個方向。「開我停在車庫裏的車去,這輛破車留着。」

「你的手重要,還是面子重要?」佟子矜不敢置信,瞪着年昱。

「都重要。」年昱態度堅決,他絕對不要坐那種破車去看醫生。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

「OK。」佟子矜兩手一攤,妥協。

年昱帶着勝利的笑容走向車庫,指示佟子矜駛出他的BMW跑車。

佟子矜瞥他一眼。「你信任我的技術?」

「能開那輛爛車到這兒來的人,技術不會差到哪兒去。」反正若是撞壞了,再換一輛就好。

佟子矜不置可否的拿過車鑰匙,發動車子,待年昱坐進助手座后,才緩緩駛離。

***

「你真好運。」醫生拆開繃帶,經過一番檢查后,挑出幾片殘留在傷口內的碎玻璃。

「輕點,很痛耶!」年昱皺眉,怒目相視。

沒人理他。

「怎麼說?」佟子矜問。

「沒有傷到筋骨,大多是皮外傷,不會留下疤痕。」醫生給她一個微笑。

佟子矜瞪了氣呼呼的年昱一眼,視線轉回醫生身上。「會影響到動作的敏銳度嗎?我是指運動之類的……」

年昱改瞪佟子矜。「這不關妳--」接着又瞪向醫生。「還有你的事!手是我的!」

依舊沒人理會亂噴火的年昱。

「這位先生應該有在打網球。一般這種傷很可能傷及筋骨,得修養好幾個月,不過他在打向玻璃時可能下意識做了保護動作,因此不會有問題。」醫生邊說邊挑出幾片肉眼看不見的玻璃碎片。

「哼!」年昱不屑地冷哼。「壞掉最好!」

「年昱。」佟子矜低喚。

「好了沒?我要走了!」年昱不理她,不耐地對醫生吼。

「好了。」醫生好脾氣地替他包紮、套上網套。

年昱跳下病床,才要轉身走人,即被佟子矜拉住。

「女人,放開我!」他吼道。該死的!現在是怎樣?他都聽她的話來看醫生了,她又想怎樣?

「請你稍等。」佟子矜毫不畏懼年昱噴出的怒火。

「我為什麼要等?!」

佟子矜給他一個微笑,只用眼眸瞄瞄他包紮好的右手,沒有回答。

年昱由她這個動作意識到自己受傷不可能開車,於是撇撇嘴角,氣得用腳亂踢,但仍留在原地。

佟子矜詢問醫生一些該注意的事項,直到醫生列了一張明細給她,她才滿意地帶着年昱離開。

「妳到底是誰?」年昱在車內發飆。若不是他受傷不能開車,肯定趕佟子矜下車。

「我是艾索請來的。」佟子矜小心翼翼地注意來車,她仍不大習慣靠左行駛。

「艾索?請妳來當管家嗎?」應該不是伴遊女郎吧?年昱嫌惡的看着全身包得密不透風的佟子矜。

若是艾索派她來倒他胃口,那麼他成功了。

「管家?」佟子矜輕笑兩聲。「不,我不是管家。」

「那妳到底是被派來做什麼的?!」年昱心想,待會兒一定要打電話與艾索好好「溝通」一下,要他別盡找些玩伴女郎來,就算要找,也得練練眼光,眼前這個壓根兒入不了他的眼。

「我是心理醫生。」沒畢業沒執照的。上帝原諒她說個善意的謊言。

年昱訝瞪佟子矜,久久無法說話。

***

「給我滾。」年昱用左手將佟子矜搬進屋裏的行李提了出去,還「好心」的替她將行李放進後車廂。

「有任何問題請你與艾索·皮耶溝通。」佟子矜將他放進後車廂的行李再搬回屋裏。

年昱翻翻白眼,扯住她的手臂。「不要逼我用蠻力。」

佟子矜呼吸一窒,心跳一頓,睫羽顫舞,咬緊下唇,暗自激勵自己:不會,不會有事的……

做好心理準備后,即使手臂被扯痛,且可能面臨更糟的情況,佟子矜仍開口:「年昱,今年二十三歲,ATP男子排名第二十五,轉入職業生涯兩年,被喻為最有天分的網球選手……」(注)

「住口!」年昱瞇起眼,渾身散發出勃發的怒火。

「去年於美國網球公開賽決賽失利后,本來你要參加上海大師杯……」

「閉嘴!」

「但你臨時退出,之後便由你的教練……」

「我叫妳閉嘴!」年昱捉著佟子矜往牆上靠撞過去,一雙冒火的眼眸忿然瞪視。

「『前』職業網球選手受不了聽自己的豐功偉業?」佟子矜雖平靜地迎視,其實內心波濤洶湧;她祈禱年昱離她遠一點,否則她的自制力可能會崩潰。

年昱氣到青筋浮現、下巴抖動,左手掄拳揮向佟子矜--

她倒吸口氣,咽下未曾消退的恐懼,目不斜視地望着他,拳頭飛過她的耳鬢,直擊至她身後的牆上。

「夠了!我不管妳是管家還是伴遊女郎,離開我的視線,不然我讓妳好看!」

「我是心理醫生。」請上帝再次原諒她說謊。

年昱退離佟子矜好幾步,瞪她一眼,轉身跑開。

佟子矜見他跑離后才滑坐在地。

她摀住嘴,鬆口氣;剛剛她真的以為年昱會打她,所幸他還是有風度的。

微風輕拂,佟子矜身子微顫,起身將行李搬進屋裏。

然後,她趴在行李箱上,全身不住地發抖,懷疑自己真能完成艾索的請託,她咬着手背,竭力抑下佔領全身的恐懼,

胃裏一陣攪動,她摀住嘴往廚房衝去,吐光胃裏的所有東西。

「不會有事……絕對不會有事……」佟子矜的聲音漸低,隱沒於空氣中。

***

夜幕低垂,年昱一直到晚上八點還沒回來,於是佟子矜為自己煮了晚餐,清理起居室的殘局,一切就續后,她打電話給艾索。

「喂?」艾索的聲音聽來很喘,似乎在從事某種運動。

佟子矜心知肚明地嘆氣。「你何時能完事?」

「噢!佟,等、等等……妳人在哪兒?」

「年昱的家。聽着,你完事後再打電話給我吧。」語畢,佟子矜掛斷電話,轉身即見站在玄關望着她的年昱,她一驚,頓住呼吸。

年昱高大的身影佔滿整個玄關,他身後的黑夜猶如惡魔開張的羽翼,與她掩埋在記憶深處的身影重迭,她的呼吸開始不順,肚腹也一陣翻攪……

眼前開始一片模糊,一切都與「那時」如此相似,她……她只感受到有個巨大的黑影將她吞沒……

「我是人,不是鬼。」年昱輕咳兩聲,走向佟子矜,與她擦身而過,將自己丟進沙發,大腳交迭放於矮桌上。

年昱?佟子矜教霧氣籠罩的眼眸認出了年昱,這才稍放下心。

「你喝酒了?」佟子矜聞到與她側身而過的年昱身上散逸出頗濃的酒味,微皺眉。

年昱轉頭望着她,微微勾起唇角,雙眼迷濛,認不出她來。「妳哪位?」

「佟,你的心理醫生。」謊言出口三次,良心即開始麻木。

「哦……我想起來了……」年昱展露笑容,疑惑道:「妳怎麼還沒走?」

佟子矜因他的笑容而微愣,隨即恢復鎮定。

「你無權趕我定。」佟子矜看年昱如此對待他自己,微蹙眉,轉身離開,再回來時手裏多了杯水。「喏。」

年昱不動,凝視佟子矜,正色嘆道:「從我這兒真的撈不到好處。」

他不懂為什麼佟子矜不和其他女人一樣被他一吼就走,連他的女友瑞瑟·可兒都是這樣被他趕走的。

「你別以為人人都得喜歡你,好嗎?」佟子矜對網球手沒什麼好感,這都得拜年昱的教練--她的前男友所賜。「你不要,我就要喝掉嘍!」

「給我。」年昱伸手,佟子矜彎身將杯子遞給他,他接過,一口仰盡,大吐口氣。「這是我的房子,我有權力趕走任何人。」

「所以你趕走原本的管家與僕人,將好好的屋子弄得亂七八糟?」佟子矜挑了個離他最遠的位子坐下。「還有,這不是你父母的房子嗎?」

「現在是我在住!」

「把所有關心你的人趕走,這樣你很開心?」

「與妳無關。妳為什麼一直刺探我的私隱?!」年昱怒火熾烈地狂叫。

「我不過是陳述事實,如果你覺得羞恥,那代表你還有救。」在她眼裏,年昱不過是個遇到一點挫折便一蹶不振的小孩罷了。

「我沒必要覺得羞恥,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

「那你何必生氣?」

「妳……」年昱接續的話語教電話鈴聲給打斷。

佟子矜飛快接起。「喂?」

「那是『我』的電話!」年昱對佟子矜反客為主的行為只能吹鬍子瞪眼,他現在因酒精作祟,身體不聽使喚。

「佟,剛剛不好意思。妳還好嗎?」是艾索。

「不會。我很好。」看眼神情不善的年昱,佟子矜壓低聲音:「你給了我一個大麻煩。」

「年昱挺好相處的。」艾索睜着眼睛說瞎話。

「你該過來看看他現在的樣子。鬍子不刮,身上的衣服已有異味、頭髮凌亂,不像是個球星,反倒像遊民……」一個男人能把自己搞成這樣也不容易--不,他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即使他已成年,年收入豐碩也一樣。

「他不肯見任何人,我也沒辦法。」

「是嗎?」佟子矜其實不那麼相信艾索的說詞。「我來時還看到一名開着法拉利的美女從他家出來。」

「喔,那一定是瑞瑟·可兒,年昱的女朋友。」

「哦。」又一個不屬於她世界的人。

「她是世界名模,與年昱在一場贊助商開的酒會裏結識,兩人兩人交往……」

「她是什麼樣的人?」瞄眼想起身、卻數度跌回沙發的年昱,佟子矜直覺這個男人今天的頹喪與瑞瑟,可兒有關。其實徵兆不難看出,只是佟子矜早已脫離這類情事,因此沒有立刻聯想到。

大學助教的安逸生活讓她的腦袋變得空空,若真想完成艾索交託的任務,看來她得要再多花心思了。

「還不就那樣。」艾索的回答顯示了他的不便批評。「年昱有說什麼關於瑞瑟·可兒的事嗎?」

「你想他有可能跟我說嗎?」佟子矜苦笑。「你未免太高估我了吧?」

「是艾索嗎?」年昱無聲無息地來到佟子矜身後,陡然出聲嚇她,她回頭一看,發現他站得離她極近,一股壓迫感隨之而來;她呼吸一頓,拿着電話後退,可這一退,卻給了年昱前進的機會,兩人一退一進,好一會兒后才在年昱止步下停止。

「年昱在妳身邊?」電話那頭的艾索問。

「對,我們都在客廳。」佟子矜退到她自認安全的範圍后才回答,努力剋制不讓聲音聽來像在哽咽,不讓艾索聽出什麼異樣;若不是年昱在場,她一定會讓艾索好看。

但因年昱在,她必須向他展現艾索與她是站在同一陣線上的。

「是艾索對吧!」年昱肯定。「給我,我要跟他說話。」

「我先找他的,你可以等我說完再跟他談。」佟子矜不讓步,對着話筒說:「你口中那位好相處的年昱是一個十足鴨霸的男人。」

「鴨霸是什麼東西?」年昱一頭霧水地問。

「老天,佟,妳當着年昱的面說他鴨霸?!」艾索充滿驚奇笑意的聲音傳來。「求妳去果然是對的。」

這個詞是兩人在交往時,艾索自佟子矜口中學到的。當他知道意思后,只能驚嘆每個國家都有它自成一格的文化面,包括語言。

「閉嘴,艾索,別提醒我是怎麼被你送來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佟子矜微笑,但吐出的話語卻充滿威脅。

「妳快點!」年昱催促。

「黃金海岸是渡假勝地耶!而且,妳是我最後的希望了。」艾索突然對未來充滿信心,他相信佟子矜會帶回一個更好的年昱。

「年輕人要有耐心。」佟子矜給年昱一個假笑,又對艾索道:「那你該來住上一陣子。好了,我相信我們的年昱耐性即將用罄,換手。」

佟子矜將電話交給年昱。

「妳有必要這麼尖酸刻薄嗎?」年昱盯着已換上V領衫、長褲,頭髮再次綰成髻的佟子矜,很難相信有女人對他說話會這麼不客氣。

「那得看對象是誰。」佟子矜打個呵欠,轉身上樓,隱約聽到年昱的聲音喚著:

「艾索……」

註:ATP是國際男子職業網球協會。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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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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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佟子矜聽見屋外的鳥叫聲,轉身望向窗戶,天色已破開,說明現在是清晨六點多。黃金海岸的夏天在清晨四、五點即天色全亮。她望着時鐘,感受到些微陽光的熱度。

這是哪裏?佟子矜不記得她家附近有人養鳥。

她的床只是在上頭誧了一層軟墊的榻楊米,這會兒為什麼會軟到幾乎將她掩沒?

這裏不是她的家。意識到這點的佟子矜,這才思及她已於昨天離開台灣,讓處於極度緊繃狀態的神經鬆懈了下來。

她可以選擇再躺回去睡,畢竟她起床的時間還未到,大可睡個回籠覺;況且她人在澳洲的渡假聖地--黃金海岸。

我在妳身邊……永遠……永遠……永遠……

一陣顫慄似的電流竄過她的身子,恐懼讓她視方才的念頭為畏途。

「我還是早點起床好了。」佟子矜伸手從床旁矮櫃摸到眼鏡戴上、掀被,自另一邊下床,一個腳軟讓她跪地,好一會兒后,她才感受到氣力回涌至四肢百骸。她輕嘆口氣,扶著矮櫃邊緣撐起身子,腳步顛簸地往盥洗室走去。

不論妳身在何方,都能感受到我的愛意……

「我還活着,我還活着……」佟子矜竭力摒除腦中迴響不絕的呢喃,對着鏡中的自己說話,肯定自己的存在。

呢喃自腦海中褪去,佟子矜取回控制權,給鏡中那臉色蒼灰死頹的陌生女子一個笑容。

「對,我還活着,我還活着……」她拍拍臉頰,深吸口氣。「我是佟子矜,我是佟子矜……」

然後,佟子矜不再覺得鏡子裏的女子是陌生人,她鬆口氣,摘下眼鏡,梳洗完畢,在行李箱中翻找許久,才找到一件襯衫與薄長裙。即使搭配起來不怎麼合適,但在她沒有準備夏裝的情況之下,她無法太要求造型。

她將長發綰起,撥開幾撮不聽指揮的頑發,戴上眼鏡,看眼時鐘,時針與分針各指在七和十二的位置。

清晨七點。

她離開房間下樓,直闖昨日被年昱翻得一場糊塗的廚房。

廚房為中島型設計,乳白色的長方形流理台前是採光充裕的落地窗,風輕拂紗簾,造就光與影的變動;流理台旁有張與其同型的長桌,右邊是冰箱,左邊連接餐廳,後方一整面牆采隱藏式設計,收納一切餐具與家電用品。

佟子矜瞇起眼,備感舒適地深吸口氣。

廚房有打掃過的痕迹,或許是固定來的鐘點女傭清理的,她沒有多留心,打開冰箱尋找可煮食的食材,發現幾乎空無一物的冰箱今天塞滿了食物。

「少爺還是有人關心嘛,偏偏要將自己弄得不成人樣。」佟子矜開火放鍋倒油,丟了幾片培根下去煎,趁隙切下幾片火腿、煮咖啡。

一切就緒后,她將培根、火腿、蛋包、蛋卷與咖啡壺送上餐桌,正要享用之際,一串疾步下樓的聲響傳來--聽來似是有人滾下樓梯。佟子矜倒咖啡的動作一頓,下意識的伸手抓住某樣東西,屏息以待。

不一會兒,一個手裏緊握著網球拍的倉卒身影出現。

***

年昱是被滿腹翻騰的胃酸給喚醒的。

他睜開眼第一件事即是往盥洗室沖,吐出昨晚喝下的酒液后,飢餓感宰制了他的思緒,然而當他抬頭看見鏡里映現的陌生男子時,出走的理智終於回歸。

「這是誰?」年昱低問,沒有迴音。

纏着紗布的手抬起碰觸鏡面,發現鏡里的男人也做出同樣的動作。

「是我?!」原本的混沌迷濛瞬間教他驚愕震開。

鏡里這個鬍子沒刮、頭髮糾結、眼神渙散、看來像鬼的男人是年昱·艾斯?ATP排名第二十五、前途看漲的年昱?年昱緊盯着這個落魄的自己,自他有記憶以來,從未如此失意過。打四歲第一次拿起網球拍,他即註定與網球結下不解之緣。

他深愛網球,他的世界從四歲起就只有網球,2000年轉進職業后,那高手如雲的世界讓他充滿鬥志;成為職業網球選手不到兩年,他的排名擠進前三十名,被媒體喻為美國新生代球星之一的他,為何會淪落到無法站在球場上的下場?

原因連年昱自己都不知道。

年昱明白自己前途似錦,但他沒想過那曾經是他最愛的網球,如今竟成了他最懼怕的事物。

「咳。」年昱輕咳一聲,轉開水龍頭,溫水聚滿洗臉盆,再壓出刮鬍膏往臉上抹,然後取出刮鬍刀,先沾沾水后才對鏡小心地颳起鬍子。

年昱不願繼續思考;不論他怎麼試,一站上球場,那巨大的恐懼即似海潮般朝他沖襲而來。先前他並沒有察覺,以為是自己過度緊張,然而當這份緊張膨脹至足以影響他的表現時,再來深究已是太遲。

到底是誰的錯?年昱不知道。他曾以為自己無法面對沒有網球的日子,但事情卻不如他想像的那樣。原來沒有網球的日子還挺好過的,無所事事,只需吃睡,睡不着時喝酒助眠,唯一的苦惱便是眾人的規勸與煩不勝煩的香艷陷阱。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忽略過多少電話,也忘卻他趕走了多少人……

「啐!」年昱痛叫。「該死!」

他洗掉剩餘的白色泡沫,抬高下巴,幾道細小的血痕在他乾淨的臉上張狂顯現,他抽過毛巾輕輕擦拭,壓到傷口時忍不住連聲咒罵。

一股異味傳來,年昱抬手一聞,露出噁心的表情;他將毛巾一丟,往與盥洗室相通的浴室走去,沒多久便一身清爽的出現。

一抹食物的香氣自樓下傳來,刺激著年昱空空如也的肚腹。

蛋!培根!咖啡!這些東西不可能平空冒出!但年昱不記得屋裏還有其他人。

僕人與管家都被他趕走了,除了固定前來清掃的鐘點女傭,和一堆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外,這個佔地廣大的渡假別墅里僅有他一人。

浮上年昱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有賊。

他四下找尋武器,最後只找到他的網球拍;拍線已松,老早該請穿線師重穿,但穿了又有何用?他根本無法踏上球場,穿好線的球拍只能當裝飾品。

正好,廢棄不用的球拍有了它的新功用。

年昱本想無聲無息地下樓,豈料腳下一個打滑,便從樓梯跌了下去,撞擊出極大的聲響。他倉皇起身,抑住詛咒的衝動,往飄出食物香味的廚房跑去--

一陣沉默。

「你是誰?」佟子矜抓住一把菜刀護在身前,警戒的看着闖入廚房的陌生男人。

「我才要問……妳……」年昱認出佟子矜。「妳是昨天那個心理醫生?」

「你……」佟子矜透過聲音認出這個拿着球拍、看來十分年輕的男子身分。「年昱?」

果真是人要衣裝。佟子矜沒想過隱藏在那遊民外表下的年昱其實長得不賴,難怪他能成為許多少女的夢中情人。

「佟子矜?」年昱皺眉打量佟子矜,她今天的穿着真是糟到不行。

格子襯衫配上格子裙讓佟子矜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張網子,看得他眼花。

「如果你喚我『佟』,我會很感激你的。」佟子矜將菜刀放回刀架,坐回原位,繼續倒她的咖啡。

「妳怎麼還在這裏?」年昱沒有放下球拍,讓佟子矜以為假若必要,他一定會用那支破球拍趕她出門。

「我沒說過我是來治療你的嗎?」佟子矜用叉子戳破蛋包,切成易入口的大小,灑上鹽。

「妳該離開,而不是坐在『我』的廚房,享用『我』的早餐!」該死的!那蛋包看起來好好吃,煎得適中的培根邊一定相當脆實有口感,火腿雖然沒有經過烹調,但切割得相當美形,還有……還有蛋卷……Shit!他已垂涎三尺。

「這些是我煮的。」佟子矜垂斂的眸瞄見年昱在吞口水,掩住笑意,一派正經的宣稱。「想吃就開口,說句話不會要你的命。」

年昱的心思全教眼前的食物給吸引住了,他已經連續一個月的早餐都吃牛奶加喜瑞兒,有時會加麥片,吃到他快吐,眼下久違的豐盛早餐讓他食指大動!但年昱的大腦下了清晰的警告,要他不能踏進佟子矜設下的陷阱。

可是……他肚子好餓--

那一定很難吃!年昱別開臉試着說服自己,但眼角仍黏在那一桌食物上。

「逞強只會苦了你的肚皮。」佟子矜並不在乎年昱的感受,她只希望年昱的球場恐懼症能突然康復,那她就能早日回到台灣,安分地當她的小小助教。不過才離開兩天而已,她已開始想念學校的生活。

「妳別想用食物來引誘我答應讓妳留下!」

「你一定要將所有人都想得那樣不堪嗎?」佟子矜輕嘆口氣。「我相信艾索一定向你解釋過了。」

「他有。」年昱臉色一變。「我沒病,不需要看醫生。」

「我是心理醫生,這兩者中間有差別;如果你想要覺得好過一點的話,也可以叫我心理諮詢師。」

「關我屁事!」

「我不想一太早就壞了心情。你是要坐下來和我共用早餐,還是要繼續罵下去?」佟子矜挑眉,給了兩條路讓年昱選擇。

年昱神色變換不定。而在他考慮之時,佟子矜已吃掉大半的食物。終於,年昱屈服於生理需求,將球拍一丟,坐到佟子矜對面。

佟子矜面無表情地將剩下的食物推到他面前,收拾已空的盤子,然後開火煮了另一份早餐給年昱。

年昱狼吞虎咽,這才發現自他到黃金海岸、趕走所有人後,就不曾吃過一頓象樣的餐點。

「吃完別忘了洗盤子。」佟子矜離開前叮嚀。年昱沒有回答,佟子矜並不期望他會照做,她彎身拾起被年昱拋棄的球拍,轉眸深深凝視他的背影。

球拍很輕,但佟子矜卻能理解其衍生出來的無限壓迫感。

年昱高大卻盈滿失落的頹喪身影深深烙進佟子矜的心,這是她第一次對年昱產生同情。

她能理解不能面對最心愛事物的痛苦與絕望;但是能理解不代表能化解,她得好好思考。

佟子矜把玩著球拍,離去。

***

「妳可以留下。」吃了佟子矜所作的一天餐食後年昱高傲地決定。他微微彎身擦乾盤子,然後放好。

站在年昱身邊洗盤子的佟子矜聞言,微揚眉,似笑非笑地說:「那我是否該行大禮,以示我對您的感激,年昱王子?」

她很希望年昱維持彎腰的姿態,這樣她就不必抬高脖子也能與他說話,更毋須讓恐懼主宰心海,但年昱天生就長那麼高,她不能做如此無禮的要求。

「不必。我可不是讓妳留下來治療我的。」年昱接過佟子矜遞過來的濕盤子,擦乾後放回盤架,突然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教佟子矜牽着鼻子走,當下甩下干布,往連接外頭的門走去。

「年昱總是半途而廢?」佟子矜也不動氣,只笑道。

這句話讓年昱往外跨出的身子轉回,狠瞪佟子矜。「誰半途而廢?!」

「這裏除了我,就只有你嘍。」佟子矜將最後一個盤子放在旁邊。「我洗完了。」

年昱低聲詛咒,回到原地,粗魯地擦完盤子,還將布掛好,然後微笑道:「瞧,我沒有半途而廢。」

「Bravo!Bravo!」佟子矜邊取紙巾拭手,邊拍手喝采。

不知為何,佟子矜說的一字一句總能影響年昱的情緒,就像此刻,即使佟子矜稱讚了他,他卻一點也不高興;事實上,他也不知心頭那冒升的五味雜陳所為何來。

「妳真令人火大。」年昱苦惱的說。

「你絕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佟子矜很清楚自己有什麼能耐。

「我該慶幸我不是第一個嗎?」年昱雙手交抱,靠着流理台,挫敗的看着佟子矜。

「也許。」佟子矜語意不明地笑了笑。

「要不是妳煮的東西尚可入口,我不會留妳。」吃過佟子矜煮的東西后,他再也不想吃那些垃圾食物了。

「你本來有個廚子,但你將他趕走。正因為如此,你得忍受我這尚可的廚藝,這樣的結果是你自作自受。」佟子矜推推眼鏡,實話實說。

「有沒有人說過妳很不會說話?」年昱說服自己別動氣,與佟子矜相處不過三天,他一生的耐性似已用罄。

「實話向來不討人喜歡。」

「別說了。」年昱有預感佟子矜接下來的話會惹他生氣,他不想破壞難得的好心情。

「願意談談你的網球恐懼症嗎?」佟子矜切入正題,不讓年昱有逃避的機會。

「那不關妳的事。」年昱深吸口氣,耳邊有一瞬間響起了鼓噪的嗡嗡聲,那一度是他熟悉且享受的聲音,現下卻成了糾纏縛綁他的咒語。

「你想知道恐懼症怎麼治療嗎?」

「不想!」年昱的呼吸開始急促、心跳加快,他持續聽見吵鬧聲,雖然他知道那些都是幻覺,可它們卻真實到讓他以為自己正被活埋其中。球場是那樣的廣大無垠,而他是如此渺小,渺小到即使是球場里飛拂的塵埃亦能擊倒他。

佟子矜遲疑了下後走向年昱,微涼的手搭上年昱不知何時握緊的拳頭,仰頭望着他陷落自我想像的面容。

一時間,有好幾張扭曲的臉在她眼前飛閃而過,她呼吸一窒,眨了眨眼,眨去眼前閃過的那張可怕臉孔,扯出個笑容,抑住逃離的衝動,安撫道:「害怕不可恥。」

「閉嘴!」年昱的思緒被拉回,他揮開她的手,忿忿不平的瞪着她。「妳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的恐懼?!別跟我說這些話!這些話人人都會說!」

語畢,他轉身欲走,佟子矜的聲音幽幽響起,止住他的腳步--

「我不是你,所以你的恐懼只有你自己能面對,因為只有你最清楚是怎麼回事。」

就像她一樣。

「滾!」年昱大拳一揮,捶向牆壁。「妳若不想成為我生平第一個揍的女人就閉嘴!」

撂下威脅后的年昱飛也似地離開廚房,高大的身影隱沒於黑暗中。

佟子矜呼吸一窒,眼前一黑,胃一陣翻攪,但她及時壓下那自內心深處湧現的恐懼,假若現在倒下,她就再也無法接近年昱了。

年昱的高度令她腦海里的警鐘嗚嗚作響。她還不夠了解年昱,以致於在靠近他時,心裏總是忐忑不安。

「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有時候自欺欺人會好過些……」一股噁心猛然湧現,佟子矜摀著嘴往洗碗槽沖,然後吐出方才吃進的食物。

黃金海岸的夏夜燠熱無比,可佟子矜卻冷得發抖。

「我已經撐過了三天,一定也可以撐過接下來的日子,可以的……可以的……嗚嘔……」佟子矜吐空所有的食物,甚至連膽汁也一併吐了出來,卻仍是不停地乾嘔。

燠熱的夜,佟子矜破碎的低語在孤獨的空間中縈繞。

***

「艾索!」佟子矜在電話接通的瞬間即喚道,握著話筒的手不停地顫抖。

「佟,現在是晚上十二點半,妳不睡的嗎?」艾索睏倦的聲音自電話那頭傳來。

「我這裏是白天。」佟子矜等不及算時差,一醒來,收拾好行李便打電話給艾索,就當是交代。「我要回台灣。」

佟子矜發現自己沒辦法再撐下去。

「妳不能撒手不管!」艾索一聽,睡意全消。

「他不是我的責任。」

「妳已經答應我了!」

「我後悔了,不行嗎?」佟子矜的聲音在抖。

「佟,發生什麼事了?」艾索聽出佟子矜的聲調不對。

「是我自己的問題,與你心愛的年昱無關。」佟子矜調整呼吸,試圖將話說完整。

「是那次意外,對不對?」佟子矜的不對勁讓艾索輕易起了聯想。「妳始終不肯跟我談它。」

「沒什麼好談的。」佟子矜輕描淡寫,擱在腿上的手緊握。談論無用,一次又一次的坦白只會讓惡夢不斷重演。

到最後,她不再談論,在心底挖了個大洞,將它深埋,即使她仍不斷地面臨它的威脅,但那對她而言不過是冰山一角,她深信只要忍受,那麼直到下次恐懼來臨之前,就能過一段平靜的日子。

「佟……」

「艾索,現在的年昱需要有人陪在他身邊,你願意來嗎?」佟子矜發現自己連續幾天都在晨間嘔吐,便知自己的忍耐已至極限,若再這麼吐下去,她遲早得厭食症。

她現在連自己都擺不平,如何治療年昱?

「我不能去!年昱會拿東西丟我--事實上,他攻擊每個出現在他面前的人。」艾索仍心有餘悸。

「他沒有攻擊我。」即使他常口頭威脅她。

「所以我才會求妳去,畢竟你們兩人有相同的經歷……」

「艾索,你錯了,我們完全不一樣。」一股噁心直湧上來,佟子矜忙喝杯水,壓下那份噁心感,不住低喃:「年昱太高……他太高了……」

佟子矜咬住下唇,不願在艾索麵前崩潰。

「我比年昱還高。」艾索疑惑的指出:「怎就不見妳怕我?」

「你不一樣,我認識你。」而且了解。

「佟,妳是唯一一個留在那裏超過一天的人……」艾索幾乎快哭了,他不敢相信幾天前還深寄厚望的佟子矜,如今也受不了年昱,想要離開。

「可是……我……嗚……」佟子矜摀住嘴,拿着無線話筒沖向盥洗室。

那頭的艾索只聽到佟子矜的嘔吐聲,心中一急,忙叫:「佟!佟!妳沒事吧?佟!」

「妳懷孕了嗎?」年昱的聲音在佟子矜身後響起。

吐到虛脫的佟子矜連說話的氣力都沒,只能趴跪在洗臉盆前,無力的喘著氣,等她記起電話中的艾索,已是幾分鐘后的事。她將話筒交給年昱。

年昱接過,以眼神詢問,佟子矜用唇語回他,他理解。

「艾索,佟小姐吐得很慘,你讓她懷孕了嗎?」年昱的問話惹來兩人不同方式的抗議。

佟子矜用眼神凌遲他,艾索則以高分貝摧殘他的耳膜。

「她吐了?!老天!情況比我想的還要嚴重!該死!年昱!我雖然花心,可也從來沒讓女人懷孕過!你少亂說!」

「我不管這種事,總之我傳達了佟小姐要我說的話,再見。」年昱沒等艾索回應即收線,將話筒放上毛巾架,蹲在佟子矜身邊,大手撫上她汗濕冷涼的臉頰。「妳還能動嗎?」

「我……呃……看不清楚你……」佟子矜瞇起眼,她的眼鏡不翼而飛,下意識地想退開,卻因看不清前方事物與氣力用盡,只能無助地攤坐在原地。

「我是年昱。」年昱自我介紹,憂心地望着佟子矜蒼白透青的臉色。「妳還好吧?」

吐光肚裏所有的食物與胃酸、膽汁,還不停乾嘔的佟子矜輕搖頭。她好累,累到無法拒絕年昱適時的關懷。

她向來是一個人,即使在與艾索交往時,這樣的情形也沒有改變。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比較像艾索用來讓學分Pass的工具,而不是他的女友。

「妳看起來糟透了。」

年昱是因為沒在七點半準時聞到早餐的香味而上樓察看,沒想到敲門她不應,試着轉動門把,門卻沒鎖,因此他便大剌剌的進房,循聲即見佟子矜狂吐的模樣。

此刻的她一點也不像這幾天來不斷奴役他的那個女人,讓年昱不禁有些擔心。

佟子矜幾不可見地扯動唇角,想起身,年昱忙伸手扶助,腳步一個移位,清脆響聲隨之而來。

兩人的動作一頓,年昱低頭一看,抬起踩到東西的那隻腳--

佟子矜的眼鏡一命嗚呼。

「你……咳……踩到什麼?」

「妳的眼鏡。」年昱先扶她出盥洗室坐到床上,才回去撿眼鏡的屍體。

「不會吧……」眼前一片迷濛,瞇着眼想看清年昱身影的佟子矜有些慌張。「我沒有眼鏡就什麼都看不到!」

「我很抱歉。」年昱除了這句抱歉,實在無話可說。

「我……咳……」佟子矜吞咽口水,想藉以潤滑發痛的喉嚨。「我本來想離開的……」

「妳走了,誰煮東西給我吃?」年昱不加思索的脫口而出,講完后,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你可以請回你的……咳……廚子……咳……還有其他人……」所幸佟子矜沒有心思捉他的語病。

「來,喝了它。」年昱不知何時離去,回來時手上多了杯水,他半跪在佟子矜身旁,佟子矜因看不清事物,瞧見物體閃動的模樣而受到驚嚇。

她的近視有一千八百多度,附加散光與輕微夜盲,少了眼鏡,所有事物在她眼中不再清晰,而她也格外脆弱。

「是我。」感覺她似乎特別容易受到驚嚇,年昱不禁問:「我有那麼嚇人嗎?」

佟子矜略過不答,想拿杯子,但年昱好人做到底地將杯子湊近她唇邊,喂她喝。

「謝謝。」佟子矜不自在地道謝,鼻息問儘是年昱身上傳來的青草香味,那是屋裏共有的沐浴精味道。

「還要嗎?」年昱問道,關切地望着佟子矜,打量着她明顯迴避的行止。

「不用,謝謝。」佟子矜握緊拳頭。年昱即使半跪,也同坐着的她差不多高。她吞吞口水,咽下威脅出閘的驚慌,極力不讓起伏劇烈的情感淹沒薄弱的理智。

「我觀察很久了。」年昱右手擱放在佟子矜身後的床鋪上,偏頭瞇眼端詳。

「什麼?」忙着對付心魔的佟子矜沒聽清楚。

「妳很怕我對不對?」這是年昱的直覺。

「對。」佟子矜並不否認對年昱的恐懼。

「為什麼?我一直被妳壓着打。」年昱以為他才是輸的那一方,怎知他從一開始便居於上風。

「那無關態度。」

「不然是什麼?」

「你的身高。」

「我的身高?!」年昱瞪大眼,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我不算矮,但也不特別高壯。」

在網球的世界裏,比他高壯的人比比皆是,他才六呎一吋(185公分)、一百五十五磅(70.5公斤)。

「只要高過六呎,對我而言就是負擔。」佟子矜捉住想起身的年昱,力道之大,不只將他拉坐回床,還震得床一陣搖晃。「別站起來!」

「妳有懼高症?」年昱低頭看佟子矜泛白的指關節,穩住自己。

「技術上來說是。」佟子矜感覺年昱坐好后即放開他。「我很怕又高又壯的外國男人。」

所以台灣讓她很安心,那兒是她生長的家鄉,外國人並不是四處可見,而且高的人並不那麼多,台灣的人要是高的話,她很輕易就能看出來,也能及早防範。

「看不出來。」年昱瞧不出佟子矜有懼怕他的跡象,若非直覺作怪,他也不會注意到。

她一直表現得很鎮定,對他的行為無動於衷到簡直像母親對待在鬧脾氣的孩子。

「現在你知道啦。」佟子矜微牽唇角。髮髻鬆開,長發披垂,她想重新綰好,然而方才她因拉扯年昱而用光了好不容易回復一些的力氣,現在她的手顫抖而無力,無法做這般靈巧的動作。

「需要我幫忙嗎?」年昱看不過去的問。

佟子矜一顫。

「我不會趁機報復妳。」佟子矜的樣子活像他是什麼罪犯似的。

她蒼白的雙頰染上一抹微紅,將髮飾遞給年昱。「謝謝。」

「我小時候常替我母親綰髮。」年昱捉過佟子矜的發,意外於她偏紅的發色發質柔軟,就像絲綢一般好摸……意識到自己幾近着迷的觸摸手中柔絲,年昱及時拉回出走的思緒,俐落地將她的發綰好。

「不怕讓我知道了妳的弱點,便一直攻擊妳嗎?」年昱輕問。

「你會嗎?」

「在球場上,我會。」為了得到冠軍,他會用盡一切合法手段。

「我知道。」佟子矜不意外。「每個網球選手都是這樣,絕不手軟。」

「你必須時時刻刻小心謹慎,有時候一場賽事即決定了你的榮敗,也決定了你的排名。」年昱邊說,右手邊揮動,當他發現自己的手呈持拍狀時,趕忙握緊,不由得慶幸佟子矜此時跟瞎子沒兩樣。「妳得去配眼鏡。」

「你要送我去嗎?」佟子矜不禁訝異。

「對。」年昱火速加上一句:「算是報答妳煮飯與接送之情。」

這幾天除了用餐時刻與送他去醫院複診遇得到年昱之外,她與年昱並沒有什麼機會見面,現在他竟然……

佟子矜笑了,體會到某些她先前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你是個溫柔的孩子。」

「我已經成年了。」年昱宣稱。

「我知道,但是你的行為舉止……」

「佟小姐,我不想一大早就跟妳吵架。」年昱於此時看見佟子矜的穿着,禁不住挫敗地低呼一聲:「妳……妳今天穿這是什麼?」

「上衣和裙子。」佟子矜理所當然地答道。

「我知道,我是指妳的眼睛出了問題?」年昱受不了地扯扯頭髮,他沒看過比佟子矜穿着品味更糟的女人了。

「我有近視、散光與輕微夜盲。」是以她晚上能不出門就盡量不出門。

「我指的是taste,不是eyes。」年昱發現他用錯詞,以致讓佟子矜會錯意。前幾天他可以當作沒看見,但是今天……他無法再忍耐了。一就算沒品味也不要將冬裝當成夏裝穿。」

看得他直想流汗。

「你以為我想嗎?」佟子矜對着年昱微笑,這抹輕淡的弧度化去她容顏上殘留的驚惶。「台灣這個時候可是寒冷的冬天呢。」

「艾索交遊真廣闊,連台灣都有女人。」

「我不是艾索的女人。」佟子矜嚴正聲明。「我們只是朋友。」

「不關我的事。」年昱聳肩,起身。

「啊!」佟子矜驚慌的低叫一聲。

年昱這才發現自己忘了要通知她,忙道:「嘿,是我年昱,別怕。」

「抱歉。」佟子矜抓着胸前的衣服,力道大到年昱擔心衣服會被她的指甲抓破。

「我下次會記得提前通知。」年昱朝她伸手。

「謝謝。」佟子矜不知道自己還能留在這兒多久,質疑着他所謂的「下次」會是何時。

等了一會兒,見佟子矜沒有動作,他才道:「我要握妳的手。」

「嗯。」佟子矜手指依依不捨地離開緊抓的衣服,年昱握住她的手,扶她站起。

「走吧。」年昱的大手包裹住她小巧的手,引領着她。

佟子矜的緊張在年昱聲聲警示下化去,她任年昱引導,想起那個「信任與放手」的小心理遊戲,猛地一愣--

是否在年昱信任她之前,她得先信任他?佟子矜不喜歡這樣,她對人的防心不是一天兩天即可放下,也不願放下。

佟子矜甩去這個想法,說服自己這不過是過渡時期。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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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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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妳還好吧?」年昱扶佟子矜下車,見她臉色較方才白上數分,遂問。

「不好。」

「因為看不清楚?」

「因為你的車速。」老天!年昱開車有夠恐怖,完全置燈號不理不說,連直行車也不讓道,直線加速起碼有一百八十公里。

除了進入圓環前會讓右邊來車先行通過外,他根本把馬路當自家道路在開。

澳洲道路不論大小都有很多圓環,要進入圓環前一定要讓右邊來車先過,所幸他對這點尚有認知,否則他們身後極可能跟着一隊交通警察。

「我今天開的是積架,若是開法拉利,妳豈不嚇死?」年昱大手拍拍佟子矜的背,算是幫她壓壓驚。

「我們現在在哪裏?」眼前那晃來晃去的人影與嘈雜的聲音讓佟子矜知曉他們已來到了一個熱鬧的地方。

「PacificFair,購物中心。」年昱牽着她緩步走着,刻意縮小步伐。

「我們來這兒做什麼?」佟子矜揚眉,他們不是要來配眼鏡嗎?

「配妳的眼鏡。」年昱沒有說出另一個目的。

「哦。」經他一說,佟子矜心想國外的眼鏡公司大概都設在購物中心內,因此僅單調應聲。

「小心,我們要進電梯了。」

「嗯。」

佟子矜漸漸發覺年昱其實是個細心的孩子。

由於她的近視與散光度數過深,鏡片得訂做,七天至十天後才能取回新眼鏡。年昱請驗光師替她配另一副度數較淺,且能在最短時間內拿到的眼鏡。如此一來,她只需當三天的瞎子即可恢復一半的光明。

他堅持由他付帳,純粹想為他一腳踩壞佟子矜的眼鏡贖罪--即使佟子矜言明她可以用艾索的金融卡,反正不用白不用。但在他的力爭之下,佟子矜只好放過一個能讓艾索變臉的機會。

配完眼鏡后,佟子矜發覺他們並未離開PacificFair。

「我們要去哪兒?」

「買衣服。妳不是說沒帶夏天的衣服嗎?」重點是他無法再忍受佟子矜的穿着品味。

看佟子矜穿衣服的感覺跟輸掉一場比賽有得比。

「我堅持刷艾索的金融卡。」佟子矜這回奪得先機,事先聲明。

「妳真那麼恨艾索嗎?」年昱取笑。

「你不明白我有多渴望花他的錢。」佟子矜綻放笑顏,這是她抵達澳洲后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艾索肯把金融卡給妳,必定很信任妳。」

艾索今年三十五歲,是年昱轉入職業賽后第一個冠軍決賽的對象;輸給年昱后,他即引退擔任年昱的教練,兩人合作才滿一年,年昱便罹患球場恐懼症,無法再打球。

「這張金融卡是他求我來澳洲的代價。」為此他特別在澳洲的銀行開了個戶頭,存進一筆巨款--對她而言是巨款。

年昱沒有再問下去,只道:「妳有必要如此誠實嗎?」

她可知提醒他她來澳洲的目的,只會破壞他們兩人間好不容易才產生的融洽?

「我不習慣隱瞞。」佟子矜也察覺了年昱的不悅,但她無意掩藏任何他有權利知道的事。

隱諱終要說出,既然如此,何不一開始即坦言?

「當妳的病人一定很痛苦。」年昱覷她一眼,輕撥開她頰邊散落的髮絲,指尖不經意拂過佟子矜的頰,她一驚,但沒躲開,因知道是年昱。

「抱歉,我忘了通知妳,我只是想撥開妳沒綰住的頭髮。」年昱敏銳地察覺到佟子矜的僵硬。

「是我反應太過。」佟子矜微揚唇角。

「請問……」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佟子矜與年昱都望向聲源。

「你是不是年昱?」幾個穿着火辣的年輕女子雙眸散發無數心形愛心地問。

年昱臉色一沉。「妳們認錯人了。」

他抓着佟子矜的手臂,大步往前跨,佟子矜像是掛在他身上的一件行李般被他拖着走。

***

「年……年昱?」佟子矜輕喚,她的手臂快被年昱給捏斷了。

「這家店不錯。」年昱戴上墨鏡,拉着佟子矜隨意走進嬰兒用品專門店。

「先生、太太想買什麼給小baby?需要我幫忙嗎?」穿着制服的服務員一見他倆便迎了上來。

「這家店不錯呵?」佟子矜雖看不清楚,但她的聽力很正常。

「我們走錯了,抱歉。」恢復理智的年昱扯出個僵硬的笑,攬著佟子矜離開。

「你還好吧?」佟子矜悄問。

「嗯。」年昱抹抹臉,轉身躲過一張印有他臉孔的海報。

他忘了自己曾代言過某些產品,先前拍過的海報並未隨着他宣佈停止賽事而取下,難怪剛才會有人認出他來。

他忽略佟子矜,快步離開。

「咦!年昱?啊!」佟子矜少了年昱的扶持,直直走向張貼着他的海報的玻璃牆,整個人撞了上去,發出「扣」的一聲巨響,因後作用力而跌坐在地。

發生什麼事了?年昱人呢?佟子矜緊扼的喉嚨想叫喚年昱,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年昱……年昱……叫啊!快叫!

記憶深處那埋藏的恐懼於此時揭露,散發惡毒的甜香,不顧她的意願勾纏住她……她身子一軟,趴倒在地。

我……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

她張著空茫的眼,雙手摸索著,希冀能幸運地抓住什麼。

救……誰來救救她……

理智的線磨成絲,接近崩裂邊緣,四周的一切看起來像搖曳的幽影--那纏繞她不放的幽影……

妳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妳只能看我……看我……看我……

不!

佟子矜抱住頭,想壓制滿腦可怕的聲音。

「小姐,妳沒事吧?」一名男子伸手想扶她,但被佟子矜躲掉。

不要!不要!

佟子矜發不出求救的叫喊聲,腦子裏的聲音愈來愈大,大到她承受不住。

救她……什麼人都好……拉她一把……拉她一把……

「發生什麼事了?」

「有個女的跌倒了,但她不讓人扶。」

「她好像看不到呀……」

「咦!」年昱終是發覺身邊少了個人,四下找尋,發覺她即是群眾在討論的主角時,忙沖開人群。「佟小姐!」

年昱想扶起她,但同樣被她躲開。「佟小姐?」

佟子矜緊咬下唇,抱着自己,蜷成一團,不住地發抖,年昱一時也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不要不要!

怎麼辦?他要追來了……她要逃……她得逃啊……

佟子矜想跑,卻因氣力用盡,只能在地上爬,恐懼耗去她所有的體力,連叫喊的聲音也失去。

看佟子矜失控的模樣,年昱心慌不已!他阻去圍觀之人的視線,想扶她又怕嚇到她,直到……

「東……呃……」年昱結巴地呼喚她的名,腦海里不斷搜尋佟子矜如何糾正他的發音。「佟……」

陷在恐怖回憶中的佟子矜對這個字起了反應。

誰?是誰在叫她?是誰?她驚惶地抬頭,淚霧迷濛的眼眸倒映着年昱放大的臉,花了好幾分鐘才認出年昱來。

「年昱?」

「對,是我。」年昱拍拍她的臉頰。「妳沒事吧?」

好一會兒,佟子矜似乎捉回了理智,她粗重地喘息,伸手捉住年昱的衣襬。「快……廁所……我……我要吐……」

她摀著嘴,用盡自制力的忍住。

年昱見狀,騰空抱起她,往男廁沖。

佟子矜來不及衝進廁所里的小隔間,在洗手台即嘔吐起來。

「妳還好吧?」一天之內看佟子矜吐兩次,可不是什麼好經驗。

「你放開我了……」佟子矜想起方才的情形,胃又是一陣痙孿。

「我不是故意的。」年昱自知理虧,然而他卻未曾料到佟子矜會有如此巨大的反應。

「可惡……」佟子矜打嗝,涕淚縱橫,痛恨自己連到了澳洲都還深受過往的影響。

她根本沒有脫離,只一徑地躲在她自認為安全的角落,過着她自認為平靜的生活,但其實一點也不平靜,事情並沒有過去!

至少在她心裏、身體里仍抹不去。

「什麼?」年昱沒有聽清楚。

「噢!抱歉!」一名男子進來,看見佟子矜,臉紅道歉地離開,但在發現自己沒走錯后,一臉尷尬的又走進來。

「不好意思。」佟子矜匆匆洗過臉,扶著洗臉台想往外走,但她走的卻是反方向。

「這邊才對。」年昱沒有拉她,先行出聲。

佟子矜轉身,看見年昱伸手可及的援助,猶疑着。

他會不會再次丟下她一人?會不會再次讓她獨自面對恐懼?她將手伸向他之後,他能保證再不放開她的手?

「咳!」那名男子輕咳一聲,提醒他們他的存在。

「抱歉。」年昱道歉。「佟?」

佟子矜嘆口氣。以她現在的情況,只能依靠年昱--無論他是否會再次丟下她。於是她甩去遲疑,重新握住年昱的手,由他牽領。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佟子矜深感挫敗。她不願依靠任何人,總有一天她所依靠的人會離她而去;人是孤獨的,總是孑然一身,即使過着群體生活,但一定會有某個時空是獨自一人。

假若日後得面對這樣的窘境,她情願……

情願先與他人隔離,這樣就不會受傷,也不會傷害別人。

只是沒想到……

我不犯人,人卻來犯我。天外飛來的橫禍造就她一生的傷痕。

***

「在我拿到眼鏡之前,能否請你別放開我?至少……至少別在人這麼多的地方放開我?」佟子矜緊握著年昱適才替她買的可樂,請求道。

他們坐在PacificFair附近一個小遊樂場中的休息椅上,一群小孩子在遊樂設施中玩耍,而他們的父母則趁這段時間進行採購。

年昱聞言轉頭看她,心虛歉然。「剛剛是我不好,我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才會沒有拉住妳。」

要不是他忙着閃躲自己的海報,也不會讓佟子矜發生那樣的事。

「示弱並不容易。」佟子矜啜飲可樂,和著苦澀的挫敗吞入口。她沒想到年昱會突然放她一人,更沒想到自己會怕成那樣。

「至少妳說出口了。」年昱有種錯置的感覺。這幾天佟子矜一直是比較冷靜的那一方,今天他卻發現佟子矜身上隱藏的秘密不少。

是他太不關心她。不過,在他自顧不暇時,又怎能顧及佟子矜?年昱念頭一轉--艾索將她送來,又是為了什麼?由一個心懷恐懼的心理醫生來醫治心懷恐懼的病人?

佟子矜揚起一個扭曲的笑,抬頭合眼迎接陽光,接受風的吹拂,素凈憔悴的容顏看來格外孱弱,讓年昱意識到其實心理醫生也是人。

「現在我應該坐上飛往台灣的班機,只要睡一覺,醒來就是冬天的台灣。」然後她就可以好好待在家裏享受剩下的年假。

「妳不想來看我對吧?」年昱知道自己最近有多惹人厭。

「我根本不認識你,若不是我欠艾索一份情,我根本不會來。」佟子矜微揚睫,笑睇。「聽得出來你有悔過的誠意。」

「嘿!別得寸進尺。」年昱用食指扳下墨鏡,睨她一眼。

佟子矜笑了。

「妳欠艾索什麼情?」年昱在發現佟子矜並不是那樣難以應付的人後,態度顯得自然輕鬆。

「從美國回台灣的機票錢。」佟子矜喝下最後一口可樂,捏扁鋁罐,交給年昱。「你可以投中吧?」

「當然。」年昱接過鋁罐,準確無誤地投進回收桶。

「有什麼感覺?」

「不夠痛快。」年昱握拳,剋制不住泉湧出的想念。

他渴望更強力地使用手臂--不,是全身的肌肉。他想要跑、想要揮拍、想要持拍、想要接球……然後熟悉的恐懼取而代之--

「妳故意的,對不對?」年昱察覺到佟子矜的意圖。

「你說呢?」佟子矜笑容未改。

「妳可知道面對那廣大球場時的恐懼?不!妳不知道!妳根本不懂網球!」年昱像是被戳到痛處般地猛站起身嘶吼。

「我是不懂,但是恐懼都是一樣的。」佟子矜刷白容顏,緩道。

「妳什麼都不知道!」她只不過是怕高壯的男人,那跟他比起來算什麼?他失去的是他引以為傲的天賦啊!

「我當然知道你的無力。」佟子矜雙手交握,關節泛白,掩藏年昱站起對她產生的威脅。

年昱聞言,火氣全消,像顆泄氣的皮球般落坐,雙手耙梳略長的發。

「為什麼妳會怕男人?」他開口問道,心想什麼話題都好,只要別扯上他,但他不得不承認佟子矜說得該死的對極了。

「又高又壯的外國男人。」佟子矜糾正。

「為什麼?」年昱偏頭望她,很好奇什麼樣的經歷會讓她怕到吐。

方才在賣場里,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沒想到她的狀況也頗嚴重。

「如果你能得到一個大滿貫冠軍,我就告訴你。」

「有沒有指定哪個大滿貫?」年昱諷問。

「不是只有四個大滿貫嗎?」

「沒錯,分佈於四個國家的四大滿貫賽。」

「所以你只要得到其中一個的冠軍,我就滿足你的好奇心。」

「那我可能要等到老死。」以他現在的狀況,連網球俱樂部的小朋友都打不過。

「如果你肯站上球場,這一切都不會是困難。」

「妳呢?妳接受一個高壯的外國男人,就能止吐嗎?」

「年昱。」佟子矜微微一笑。

「嗯?」

「我說過,」她的手抬起,本想摸他的頭,卻因視焦問題撫上他的臉龐,小手的微涼讓年昱一震。「如果你得到大滿貫冠軍,我會據實以告。」

這對佟子矜而言是個賭注。

從艾索不肯放棄年昱開始,她便知道年昱擁有無限的潛能,否則以他現在的情形,艾索那個機會主義者老早就放手了。因此只要年昱克服現在的恐懼,大滿貫也許就如探囊取物,雖然要拿到大滿貫不只需要實力,還要天時與地利,最重要的還是運氣。

年昱捉下她的手,皺眉。「妳的手好冰。」

「你的手好熱。」佟子矜鬆開唇角,笑未成形即逸去。「給你一個提示。」

年昱揚眉,然後發現佟子矜形同瞎子而出聲。「怎樣?」

「女孩子跟男孩子天生就不一樣。」

「所以?」年昱不懂。

「體質的關係,年昱。」佟子矜用另一隻手拍下年昱的手,綻放笑靨。

「妳耍我。」年昱哈笑兩聲,斜眸凝望,第一次正眼瞧佟子矜。

她有一雙十分符合外國人對東方人印象的眼眸,單眼皮:臉部輪廓不很明顯,卻十分柔和;小巧的唇瓣吐出的話語卻犀利無比;蒼白的肌膚說明她長時間待在屋內,鮮少有機會在外活動;微紅的發色只讓她的皮膚看來更不健康,手又小又冰;個性既直接又不討喜……

「是你不細想的。」佟子矜眸底倒映着年昱的臉,即使入了眸,也因她的近視而無法看清。

「也許妳真的能治好我。」年昱正色道。

凝望佟子矜側顏,年昱心生信心,也許她真的能了解他的恐懼與驚惶,也許她真能治好他的球場恐懼症,也許他很快又能站回球場……

「哦?」佟子矜從頭到尾不曾有過自信。「你忘了我也是一個有恐懼症的人嗎?」

「但是妳還活得好好的,可見妳一直在抵抗它。」年昱很難想像她這麼單薄嬌小的女孩子竟能在恐懼下存活如此之久,而他才半年就受不了,且曾多次有自殺的念頭,若不是不甘心,他已老早不在世間了。「我要站起來。」

年昱站起,恰巧為佟子矜擋去炙人的陽光。

「你又知我不是逃避?」佟子矜抬頭看他,瞇眼微笑。

「即使逃避,恐懼仍存活在妳的心中。」年昱瞭然,彎身撿起一顆滾至腳邊的網球,握在手中,他手心的繭隨着練習的荒廢而顯得輕薄了。

「嘿!麻煩你丟過來好嗎?」在另一端網球場遊玩的小孩跑了出來,站在休息區外喊。

年昱輕拋兩下球,將球丟向小孩腳邊,大喊:「該換球了!」

「謝謝!」戴着鴨舌帽的小孩朝年昱揮揮手后又回到球場,來回打了兩次后,果然換了顆新球打。

佟子矜對年昱的了解又多了些。擁有細心與溫柔,同時也堅定不移的年昱,對於自己的球場恐懼症必定十分苦惱呵。

「恐懼無所不在,不好好看守就會被它咬得遍體鱗傷。」這是佟子矜在傷害過自己無數次后的結論。

她合上眼,不讓心底的暗影擴張。

「至少,妳接受了我這又高又壯的外國男人,與我共處在一個屋檐下將近一星期,不是嗎?」年昱雙手握拳,坐下,瞪着網球場里玩得開心無慮的孩子們,隱約聽見他們說以後要當LleytonHewitt,其他小孩嘲笑他,還有人說以後要當PatrickRafter。

澳洲是一個網球盛行的國家,每年一月的澳洲網球公開賽是四大滿貫的始站,這個時候總會聚集許多網球好手與球迷,聽到練網球的孩子說想成為這些知名選手並不奇怪。

他有多久沒有像那些孩子一樣,只將網球當網球?年昱只知道當他發現自己無法再踏進球場一步,想補救時,卻為時已晚。

一股酸澀自胃裏湧上。光是看着球場,他即噁心想吐。

「遺憾嗎?」佟子矜一聲輕問喚回他的思緒。

「遺憾什麼?」年昱活動筋骨,動動手腳。

「遺憾今年無法出賽。」佟子矜低頭躲避陽光,覺得很熱。

「再多的遺憾也沒用。」佟子矜說中他的心底事,即使遺憾無用,他仍忍不住懊悔,而且與其在比賽中崩潰,年昱寧願選擇退開。

「願不願意去打打球?」

「打什麼球?」年昱明知故問。

「網球呀。」佟子矜笑道。

「別開玩笑了!」年昱欲起身,臨時頓住,加了句:「我要起來。」

「這附近有球場吧?」佟子矜為年昱的體貼心頭一暖。

「有。」而且近在眼前。年昱背轉過身,壓住狂跳的心,摘下帽子,抹去額上的汗。

「是休閑用的嗎?」

「是。」大多是孩子在玩。

「既然規格不大一樣,你何不試試?」佟子矜知道別墅里的網球場是正式比賽用的規格。

「那都是球場好嗎!」佟子矜眼鏡破了,怎麼連她的判斷力也跟着失去了嗎?

「扣」的一聲,一顆網球從天外飛來打中年昱的後腦,他低呼一聲,摀住頭,快速轉身,將球撿起,抬頭一看,又是網球場里的小孩子打出來的。

「發生什麼事了?」佟子矜聽到聲音。

「被球K到。」而且是硬式網球,要不是小孩子個子小力道不大,被K到不頭破血流才怪。

「對不起。」這回球場跑出兩名小孩,到年昱與佟子矜跟前道歉。

「你沒事吧?」佟子矜捉住年昱的衣襬,聲音泄露些許緊繃地問。

年昱發現到這兩個小孩太過靠近他們,致使佟子矜面露懼色,還死捉着他的衣襬,於是握住佟子矜的手。「我在,而且沒事。」

「哦。」佟子矜為自己再一次失控而鬆開手,但年昱仍握着她的手。

「咦!你不是年昱嗎?」其中一個孩子認出了年昱的身分,年昱臉色大變,這才發現原來他忘了將帽子戴上。

「年昱耶!我好喜歡你,你能替我在帽子上簽名嗎?」另一個孩子興奮地摘下帽子,遞到年昱面前,崇拜的目光炙熱得燙傷了年昱。

年昱想逃,但他逃不掉,孩子們專註興奮的目光與他們身後的球場交織成一張綿密的網,將他緊實纏住,動彈不得。

他深吸口氣,緊握佟子矜的手,想拒絕,卻開不了口。

佟子矜覺得她的手快斷了,但年昱沒發現她的掙扎,於是她輕喚:「年昱?」

年昱沉溺的思緒被佟子矜喚回,他如夢初醒,卻仍松不開手。「佟……」

「年昱,他們在等你簽名呢!」佟子矜微笑,朦朧的黑眸漾著滿滿的鼓勵。

「我……」年昱的視線在佟子矜與引頸企盼他簽名的小朋友身上來回,最後,他擠出一絲微笑。「我沒有筆……」

「我有!我去拿!等我!」另一位小朋友大叫,轉身跑回球場,留在原地的小朋友則握住年昱空着的另一隻手。

「年昱,我是不是在作夢,你真的是年昱嗎?」他面前的小球迷興奮地直問道。

「我是真的。」年昱澀道。

「可是你不是該在打上海大師杯?啊,我忘了你今年沒有參加。為什麼?太累了嗎?」小朋友的童言童語戳中年昱的痛處,他小卻堅定的手拉着年昱大而軟弱的手,讓年昱覺得格外疲累。

「是啊,太累了。」年昱苦笑,不知如何回應小球迷的問題。

「那你要趕快恢復哦!我等著看你打球!」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光與熱皆盛地燃燒着年昱冰冷的心。

「筆來了!」另一個小球迷回來,遞出筆。

「謝謝。」年昱接過筆,放開佟子矜的手,拿着小朋友的帽子。「你叫什麼名字?」

「Kevin。」

佟子矜甩手,想甩掉麻痛。

年昱簽名,將帽子交還給Kevin。

「也請你替我簽名好嗎?我叫David。」拿筆來的小朋友也遞上簽名本。

「當然。」年昱拿過本子,簽上名。

「年昱,可以指導我們打球嗎?」David收好筆與本子,期待不已的問。

「我……」年昱的手不由自主地捉握,下意識地想要捉住某樣可以倚靠的東西,他斜眸輕睇,不由分說地捉住佟子矜甩動的手,佟子矜一驚,隨即發現是年昱,知道他內心的起伏,便由着他去。

「不要太用力。」佟子矜輕道。

「嗯。」年昱握住佟子矜的手,感覺壓力藉此抒發,相對地,也和顏悅色了起來。「我現在可能沒辦法。」

「為什麼?」Kevin與David異口同聲地喊。「年昱,我們好想看你打球哦!」

「對呀,我們只去看過一次現場球賽,那時熱得要命,但你還是打贏了……」

「因為我腿傷未愈,加上我沒有帶慣用的球拍……」

「不然你來看我們打?」Kevin雙眼冒心心地問。

「這……」年昱不想讓他們失望,卻也不願自曝其短,內心的緊繃顯現於握在佟子矜的手上。

佟子矜皺眉。若再不制止年昱,她的手真的會被他捏斷,於是她輕喟一聲,放棄即將到來的突破。「年昱,我累了。」

「累了嗎?」年昱想也是,她今天一天折騰太過。他坐下,觀察佟子矜。「我們回去?」

「可你不是有球迷在?」佟子矜眼神獃滯地點點頭。

「這位大姐姐看不見嗎?」David好奇地伸手在佟子矜眼前晃了晃,發現她沒反應。

「是啊。」佟子矜對他們露出一個好溫柔、好溫柔的笑。

「姐姐是年昱的什麼人?」

「這個問題很私人哦!」年昱展露笑容,扶起佟子矜。

「我是年昱的醫生。」

「佟!」年昱抗議地低喊。

「醫生?」

「瞎子也能當醫生?」

直率的問話讓兩個成人失笑。

「說正確一點,我是推拿師,年昱的大腿需要復健和定期推拿,這是中國的神秘治療方法,你們不能說出去哦!」佟子矜舉起食指抵唇,笑道。

年昱訝然凝望,很感激她並未說出實情。

「嗯!大姐姐,請妳一定要治好年昱哦,我好想再一次看年昱打球。」David請求。

「我會努力替年昱加油的,請妳治好年昱。」Kevin也道。

他們的童言稚語溫暖了年昱的心。

「謝謝。」年昱給他們一人一個抱擁。

稍後,年昱與佟子矜離開。

「原來人與人之間,可以這麼單純。」年昱仍感覺得到Kevin與David兩人傳遞給他的溫暖。

「有時候人只要靠另一個人的體溫就能過活。」佟子矜指的是在全心信任的情況之下。

「是嗎?這樣就不會害怕了吧?」

「是啊,不會害怕。」佟子矜打個呵欠。

今天已遭遇與承受太多,讓她身心俱疲,直想睡。她疲累地眨着眼,深吸口氣,一股溫暖的黑暗朝她襲來,她一個閃神,沒有抵抗,任它帶走她。

「砰」的一聲讓年昱望向身邊,一看--

「佟!」年昱忙停下車,將一頭撞向車窗的她拉回,拍拍她的臉頰,撫開她沾臉的髮絲,同時拭去她額上冒出的細小汗珠,然而她只皺了皺眉頭,便在他懷裏找個舒適的位置窩上。

年昱嚇得臉色大變,伸手探她鼻息,鬆了口氣,然後才發覺佟子矜的呼吸規律輕淺,像是在……睡覺。

睡覺?!

年昱難以置信的瞪着懷裏的佟子矜,原先他還以為她是中暑昏倒,如今看來,她睡着的機率大過生病。

一天被人連耍兩次的感覺真不好,看來今天是無法替她置裝了。本想着開車回PacificFair採購的年昱笑了笑,掉轉車頭駛往回家的方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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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佟子矜睜開眼,無神的眼眸瞠視着天花板,然後視焦逐漸凝聚,但眼前仍是一片模糊,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向床旁矮櫃。空空如也。

眼鏡呢?才想亮燈找眼鏡,門口即傳來年昱的聲音。

「妳終於醒了。」

佟子矜全身一顫!仔細聆聽后,才安下心,回頭看向門口,瞇眼躲避走廊斜射進來的燈光。

「你喜歡嚇人嗎?」佟子矜忍不住伸了個懶腰,當她想起年昱在場時,想避免這麼放鬆的姿態已經來不及了。

「妳才喜歡嚇人。」年昱上上下下跑了不知多少次,每次都見她仍在睡。

「我在睡覺。」言下之意是她沒有什麼嚇人的本事。

「妳知道妳是在哪兒睡着的嗎?」年昱雙手交抱斜倚著門。順手替她開了床頭燈。

這裏的每個房間都有兩套開關,一套由床頭矮櫃控制,一套於靠近門口的牆上,都能控制房間內的空調與燈。

「床上?」佟子矜其實對自己是怎麼睡着的並沒有印象,她打了個冷顫,拉着棉被往身上卷。

「PacificFair附近的遊樂場。」

「是嗎?」聞言,佟子矜驚問。

「我原先以為妳中暑,畢竟妳穿得太厚了,結果沒想到妳真的是睡著了。」害他白操心。

「我竟然睡著了……」佟子矜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那樣睡著了。

「對,我也不敢相信,妳竟然就這樣睡著了。」年昱讀出佟子矜眼裏的震驚,點頭表示贊同。

「抱歉。」

他是個又高又壯的外國男人,不算好相處,但突破那層隔閡后,佟子矜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卸下心防的速度。

是因為眼鏡的關係嗎?因為看不清楚,是以她迫使自己得信任年昱?但信任哪是強迫得來的?

事情朝着佟子矜無法預料的方向走,她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在今天之前,道路很明確--治好年昱后回台灣。但現在,原本的單行道在一個紅燈轉綠后出現了許多岔路,讓佟子矜無所適從。

怎麼會這樣?

原先只是一趟治療之旅,治療的對象並不包含她自己啊……

「算了。我先前麻煩妳很多,又害妳一天吐兩次,這就當扯平……」年昱逸去話尾,發覺佟子矜並沒有在聽他說話,於是站直走向她,坐上床尾,「佟?」

「嗯?」佟子矜望向門口,年昱伸手碰她的頰,將她的臉扳向自己。「妳在發什麼呆?」

「沒事,我們剛剛談到哪兒了?」年昱比較重要,她的問題不納入重點裏,她的問題不重要,她不是來解決自己的恐懼,而是前來治療年昱的恐懼。

「談到晚餐吃什麼。」年昱不擅廚藝,他唯一會的是,拿出盤子倒滿牛奶,加入喜瑞兒或是麥片,或許再加上幾顆草莓當裝飾。

「幾點了?」她轉頭看矮柜上的時鐘,沒多久,憾然輕喟,直問。

「八點,晚上。」

「真的很晚了。」

這幾天他們都準時六點開飯,而人的習慣在短短兩天內即可養成。

「沒錯。妳睡了一整個下午外加晚上。」年昱指控,害他餓了兩餐。

「我到這兒后,就數今天這一覺睡得最好。」平時她是夜夜惡夢相伴,於嘔吐中清醒。

「下回睡不着來找我,我給妳好東西。」年昱飽含笑意的聲音迴響。

「大麻?毒品?」

「小酒兩杯。」年昱翻白眼,她有必要將他想得那樣不堪嗎?

他雖然自暴自棄,但仍有身為運動選手的自覺。況且他見識過毒癮,深知那種東西一旦接觸,即可能泥足深陷,很難再翻身。

他才二十三歲,有大好前途,沒有必要為了一時的快樂毀去一生。

「你平常就有喝酒的習慣嗎?」

「當然。」

「過量嗎?」

「怎樣叫過量?」

「像我到的第一天時,你喝的那樣。」她真的忽略了很多細節,年昱若是有上癮癥狀,就得找正牌的心理醫師治療。

「放心,我不會上癮。」

「很多這麼說的人到最後都上癮了。」佟子矜並不相信這種說詞。

「我若是喝酒過量,會起酒疹,而且會很癢。」他的酒量僅只兩杯伏特加,但他喝伏特加後會意識不清,因此他在外喝的大多是啤酒,因那最多只會讓他頭暈。

他曾試過所謂醉生夢死的生活,但那癢遍全身的酒疹將他折騰得不成人形,最後還是靠醫生救助才挽回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聲名。

這也就是他即使頹喪,卻寧可趕走所有人,將自己囚禁在這幢別墅里,鎮日吃睡,度過每一個漫長無事的晨昏的真相。他仍然沒有對自己放棄希望,可無人在一旁拉拔他,致使他沉溺於自怨自艾,在希望與絕望間徘徊。

別墅周邊有網球場與壁球場,分別位於主屋的南端與地下室;泳池位於西端,旁有溫室;北端連接一大片人工湖泊,有船可划;東邊是一個迷宮花園,緊臨大門。

年昱的活動範圍很小,只在主屋與泳池問走動,大多時候他只是放空自己的思緒,發獃再發獃,每每嘗試走去網球場,卻連球場都進不了。

「好好笑。」佟子矜說着說着,真笑出了聲音。

「有什麼好笑的?」年昱不解,起酒疹有那麼可笑嗎?

「因為這樣你連自暴自棄都無法徹底。」佟子矜喜歡年昱的「規矩」,明白即便他罹患球場恐懼症,可並未因此而放棄自己。

他一定可以回到球場打球,且這一天不會太晚到來,只要找出原因,年昱於球場平治的場景定能重現。

「多謝。」年昱沒好氣。「我們晚餐吃什麼?」

「法國人吃的早餐如何?」佟子矜笑問。

「那是什麼?」年昱從未吃過「法國人吃的早餐」,他吃的都是飯店提供的法式大餐。「我以為我們討論的是晚餐。」

「是晚餐,只是名稱問題。很簡單,你一定會做。」現在要佟子矜變出滿漢全席實在過於勉強。

「哦?」年昱聽出興趣來了。

「我教你?」佟子矜抬高手。

「好。」年昱握住她的手,扶她下床。

***

「好、難、吃。」年昱總算體會到「法國人吃的早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只見他一臉噁心的將手中烤得香脆的吐司丟開,順手推開香噴噴的啡。

「會嗎?」佟子矜毫不在乎地將塗滿牛油的吐司放進用大馬克杯盛裝的咖啡里浸泡,再拿起來吃掉。

「嗯!」年昱皺眉,他二十三年的生活里,從沒有一頓餐點是如此怪異的。

「每一個國家的習慣不同,你毋需大驚小怪。」

「妳在法國生活過嗎?」他好奇她怎麼會知道這種吃法。

「我讀書時有個法國室友。」她就是這樣吃的,那時佟子矜不明白,但是一旦沒錢,就知道那是最節省的早餐。「她教我的。」

佟子矜不是那種家中有人供錢念書的留學生,她除了上課外就是打工,能省盡量省。自法國室友那兒學到這個方法后,佟子矜就算覺得法國人的味覺有問題,一樣照吃不誤。

「果然每個國家的人都不一樣。」年昱即使肚子再餓也吃不下了。

「你現在就嫌可不太妙,往後幾天我們可都得吃這玩意呢!」佟子矜笑道。

「我不要。」一餐他還能忍,餐餐吃他可受不了。

「少爺。」佟子矜笑瞄他一眼,嘆道。

「我是少爺也不能怪我啊,這種東西很少有人吃得下去!」

「那法國人怎麼辦?每一個地方的人由於生長環境、背景與歷史的不同,造就了各種不同的生活方式,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是很有趣,但要跟那麼多人相處很麻煩。」年昱皺眉拿走佟子矜吃了一半的吐司與咖啡。「我來煮,妳當我的老師。」

「我看不清楚啊!」佟子矜拉住年昱,叫:「你別突然站起來!」

「噢,我很抱歉,妳沒事吧?」年昱察覺到自己又再一次忘卻佟子矜的異常。「我下次會注意。」

「還好,我知道這兒只有你。」縱使如此,佟子矜仍是為年昱突來的動作感受到驚嚇。

她知道她得信任年昱,否則未來幾天她必定會精神崩潰。

「妳不必勉強。」年昱摸摸她的頭髮,笑道。「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妳是女孩子,可以任性。」

「我是姐姐。」佟子矜失笑。

「姐姐也是女孩子啊。」年昱打開冰箱,逸去笑容。「糟糕!」

冰箱裏竟然沒有現成的微波食品或是其它不需調理即可食用的食物。

「你會做三明治吧?」佟子矜不敢讓年昱用火,怕燒掉廚房。

「不怎麼會。」年昱向來不吃這些東西,他有營養師調配的食譜,且有專用廚師替他處理。

佟子矜輕嘆,指示年昱將需要的食材取出,一一指導,三十分鐘后,年昱終於完成他生平第一個三明治。

「作菜真不容易。」年昱喟嘆,邊洗盤子。「想到未來幾天我還得作飯就累。」

佟子矜瞥他一眼,不語。

「抱歉,我沒有埋怨的意思。」年昱調皮地吐舌。

「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呀。」佟子矜回他一個眨眼。

兩人相視一笑。

年昱注意到佟子矜不停地撩高發,以手為扇搧著風。

「妳很熱嗎?」

「對。」熱到全身流汗,衣服黏在身上好不舒服。

「妳要不要換穿夏裝?」年昱記得他有一些上衣可暫借她穿。

「我沒有夏裝。」佟子矜這才想起他們今天只完成了一個目的。

「我借妳,只是會很大件。」年昱打量佟子矜的身材後補充道。

「只要是短袖的都好。」總比現在身上的厚襯衫來得好,她伸出手。

「我想上樓。」

黃金海岸的夏天跟台灣有得比,天氣熱到佟子矜想沖涼。

「沒問題。」年昱扶著佟子矜上樓進房。「妳要不要先洗個澡,我去找衣服給妳?」

「好。」佟子矜被年昱扶進浴室,在他離開之時,喚住他:「呃……你可以先帶我到更衣間嗎?」

「做什麼?」年昱已經替她拿了浴袍。

「我……呃……」佟子矜蒼白的頰染上兩朵紅雲。「我得拿貼身衣物。」

「妳穿『那個』睡覺?」年昱微皺眉,猜測。

「我不穿不習慣。」佟子矜自然知道年昱指的是什麼。

「天!妳不會不舒服嗎?」

「習慣就好。」佟子矜不想跟年昱在浴室討論她的習慣。「麻煩你帶我去更衣室好嗎?」

「沒問題。」年昱雖不贊同,但尊重她的意願。

「還需要什麼嗎?」年昱將佟子矜扶進淋浴間,然後替她拿了洗髮精、潤髮乳、沐浴乳。

「這些就夠了。」佟子矜低着頭,困窘大於一切。

沒想到她也會有連洗澡也要人幫忙的一天。

「嘿,不必害臊,我可是很少替人服務得如此徹底的!」年昱察覺佟子矜的不自在,調笑。

「快滾。」佟子矜忍不住笑了,趕他出浴室。

「是是是,我將浴袍掛在門上,跟毛巾、浴巾一起,注意腳下,OK?」年昱正色叮嚀。

「謝謝。」佟子矜待聽見年昱關上門的聲音才安心洗澡。

***

「砰」的一聲巨響讓年昱衝進浴室。

「佟?」浴室熱氣瀰漫,年昱大叫。

「別過來!」佟子矜的聲音穿過熱霧而來。

「我聽到聲音。」年昱一聽見她的聲音,下意識地立正站好,兩手伸直緊貼腿側。「妳沒事吧?」

「沒事,你出去,我可以自己來。」佟子矜又急又快地命令著。

「好。」年昱只差沒舉起雙手投降,才要離開,佟子矜一聲低吟,又將他留住。「佟?妳是不是跌倒了?」

「我沒有跌倒。」佟子矜試圖起身,但右大腿傳來的巨痛讓她無法動彈。

「可是那個聲音……」聽起來像跌倒。

「是煤氣爆炸。」佟子矜伸手拉下掛在玻璃門的浴巾蓋在自己身上,這一動,又惹來右腿一陣抽痛。

該死!她痛恨虛弱的感覺,眼鏡破掉就算了,她不想連大腿抽筋也求助年昱。

「我們是用天然瓦斯。佟,妳老實說,妳是不是跌倒?是的話就不要硬撐,這沒什麼好丟臉的,好嗎?」這幾天年昱已見識到佟子矜逞強的功力。

「我沒跌倒。」佟子矜嘗試伸直右腿,可一動就痛。「我……我可以自己處理……噢……」

「我要過去找妳。」

「不要!」她能處理。該死的!

「由不得妳。」年昱大步一跨,揮開漸散的白熱霧氣,蹲在護衛自己的佟子矜身側。「妳哪裏痛?」

佟子矜死捉著浴巾與浴袍擋住身體,一雙黑眸迷濛、濕發凌亂披垂,甚至還有洗髮構的泡泡,可見她是在洗澡時跌倒的。

「滾開,我可以自己來!」佟子矜壓抑不住內心滿溢的挫敗與恐懼,失控大吼。

「這種事妳自己一個人處理不來。」最怕的是拉傷、判傷、扭傷。「哪一隻腳?」

「你聽不懂英語啊,我叫你滾!」

「我聽得很清楚。告訴我是哪一隻腳受傷?」

一陣靜默。

佟子矜劇烈地喘息著,年昱嘆口氣。

「妳不說我就自個兒來嘍?」

「別碰我!」佟子矜一手亂揮亂拍,一臉惶恐地往沐浴問縮,陷入恐懼世界的她,辨不清眼前的人是誰。「不要過來!」

「佟,我是年昱,我不會傷害妳,妳不要害怕。」年昱察覺佟子矜是恐懼而非適才的挫敗,連忙安撫。

「年昱?」佟子矜神色不定,瞳眸游移,好一會兒才道:「年昱?你真的是年昱?」

「對,年昱,剛剛還做很難吃的三明治給妳吃的那個。」

佟子矜的心跳與呼吸漸緩,理智沉落。「抱歉,我……我右大腿似乎抽筋了……」

「讓我抱妳起來?」年昱不敢再接近佟子矜,怕她再次失控。

生平頭一次,年昱希望自己不要長這麼高。

「麻……麻煩你了……」

「放心,我不會侵犯妳。」年昱的保證讓佟子矜笑了。

「抱歉,我只是……」只是習於掌控所有的事,只要有一件事脫離常軌,她便會不安,而不安會觸發她內心的恐懼。

「不用道歉。」年昱先處理佟子矜的大腿抽筋,他手伸到佟子矜用浴巾掩隔的大腿,她呼吸一窒,全身僵硬。

「放鬆。」年昱緩慢地按摩她疼痛僵硬的地方。

「噢……」佟子矜皺眉,咬着下唇,身子輕顫不已。

年昱的手引發一股熱度,陌生得讓佟子矜想逃,可又矛盾的想感受這股熱度。

「舒服些了嗎?」年昱感受到佟子矜的放鬆,按摩起來更容易了。

「嗯。」佟子矜抬手抹開沾額的洗髮精泡泡,呼吸微亂,眼睫輕顫。

「妳能穿好浴袍嗎?」年昱扶起佟子矜,捉住佟子矜的及腰長發。「我轉身,反正妳的頭髮夠長。」能讓他握著頭髮轉身而不防礙佟子矜穿衣服。

「嗯。」佟子矜在年昱轉身後穿好浴袍,但她仍將浴巾抱在胸前。「好了。」

「我先替妳洗頭髮。」年昱領她到浴缸,意識到她有些抗拒,忙低聲安撫。

佟子矜低頭任年昱替她洗頭髮,摀著狂跳的心,不知所措。

「水會太燙嗎?」年昱大叫。

「啊?」佟子矜沒聽清楚。

「水會不會燙?」年昱將蓮篷頭移開,在佟子矜耳邊問。

「不會。」佟子矜因年昱的接近而紅了臉。

年昱見狀,伸手撫她的額,佟子矜臉更紅,他一愣,察覺佟子矜的尷尬,笑了笑,「閉上眼。」

佟子矜依言,抑住失速的心。

好不容易替佟子矜處理好一切,年昱抱着她上床。

「還痛嗎?」年昱拿毛巾包住她的發,輕問。

佟子矜點頭。

「妳先別動,我去拿東西。」年昱說完便跑出去,不一會兒即回來,手裏多了瓶噴劑。「來,躺下。」

佟子矜惶惶不安的躺下,睫羽掩不了她浮現於瞳的驚懼。

「這是讓妳肌肉放鬆的噴劑,會很涼。」年昱邊說邊撩高她的浴袍,撫摸着她肌肉僵緊的地方,噴上噴劑。

「噢。」佟子矜低呼一聲,「真的很涼。」

「但是有效……」年昱的笑容逸去,佟子矜右大腿上有道淺淺的傷痕,即使已癒合,但仍看得出傷口有多深,「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正說服自己是一個沒有知覺的洋娃娃以避免窘困的佟子矜沒聽清楚。

「這邊。」年昱輕觸傷痕,感受到佟子矜的輕顫。「這道傷痕。」

「那是幾年前受的傷。」

「怎麼受傷的?」年昱輕輕按摩她的大腿,連帶地也替她按摩小腿與腳。

「好舒服。」佟子矜緊張的情緒因年昱的按摩而放鬆。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年昱要佟子矜翻過身,乾脆好事做到底,替她全身按摩。

「噢!痛、痛啊!」佟子矜痛軟了身子,一方面年昱的碰觸讓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開始亂跳,即使他的碰觸不帶挑逗意味,佟子矜還是忍不住想歪,且訝異地發現她並不排斥。「那是出車禍受的傷。」

「妳一定很少運動,骨頭都僵了。」年昱笑了,覷見佟子矜的頸背有細小的傷痕,眉皺得更緊,「車禍?那這場車禍一定很嚴重。妳背上也有傷。」

年昱忍不住低頭輕吻她頸背的細小傷痕,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后,只覺十分自然,好似這般親密的行為出現在他們之間並不突兀。

佟子矜一驚,年昱的氣息吐在她光裸的肌膚上,引發她內心深處的陌生情潮,她慌亂失措地眨着眼,咬着輕顫的唇,遏止自己呻吟出聲。

年昱只是替她按摩,僅止於如此,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那也是車禍造成的。」佟子矜拉緊浴袍,聲音緊繃。

「原來如此。」年昱掌心貼上她的頸背,輕撫,然後一愣,改捉住她的手,按壓。

「你要把我的手弄斷啊!」佟子矜忍不住痛叫,方才的曖昧氣氛全被痛楚給趕跑。

「妳缺乏運動,罰妳明天起跟我一起晨跑。」年昱可沒因佟子矜痛就放過她。

「我不要。」佟子矜不擅長運動,更痛恨跑步。

「那騎腳踏車?」

「這裏有?」佟子矜回頭瞪他。

「對。」

「我不要。」佟子矜轉頭將臉埋進枕頭裏,舒服得想睡。

「由不得妳。」年昱正愁沒伴。

他這話沒有傳進佟子矜耳里。

***

「不要。」

「都兩天了。」

「我就是不要。」

「當是陪我,不好嗎?」

「我不會騎腳踏車。」這兩天騎得她全身酸痛,還不知道撞到了什麼讓她手腳瘀青。騎腳踏車比開車還累。

「剛開始都是這樣。」老實說,他沒見過比佟子矜更加手腳不協調的人。

「我眼鏡度數不夠,別想我再玩。」說着說着,佟子矜就要轉身回屋,但綁成馬尾的發束被年昱捉住。

「膽小鬼。」年昱不讓佟子矜走。

「再說就讓你吃法國早餐。」

「我不怕。」年昱拉着她往腳踏車走去。

「我不要騎。」可惡!為什麼她頭髮要這麼長?佟子矜頭一次覺得自己及腰的長發很礙事。

「妳跑步我騎車?」年昱認為佟子矜在鬧孩子脾氣。

「不要。」她就是沒運動細胞啊!為什麼年昱要逼她運動?

「一道跑步?」

「不要。」

「一道騎車?」最後的讓步。

「你載我?」佟子矜挑釁地問,心想反正他不可能騎着越野腳踏車載她。

「可以。」年昱嘆氣,不再逼這兩天被腳踏車弄得手腳全是瘀傷的佟子矜。「站這兒?」

「這兒?」詭計失敗,佟子矜皺眉盯着後輪軸心突出的兩個橫桿。

「對。」年昱先行上車,支撐腳踏車。「踩上去,別忘了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然會跌倒。」

「哦。」佟子矜小心翼翼地上車,年昱待她站穩后,即踩動踏板,腳踏車順勢前進,往別墅外騎去。

「我們上哪兒?」

「公園。」他們的別墅距離公園頗近,但所謂的近,是指開車三十分鐘。

「附近繞一圈就好了吧?」佟子矜這兩天因年昱的慢跑路線過長,已呈現體力透支的現象,她不得不佩服年昱的體力,他可以跑上兩小時。

「平常的路線?」年昱頭也不回的問,緩緩騎上上坡。

「好吧。」反正是年昱在騎。

三十分鐘過後--

「對了,妳今天沒吐對不對?」

「我習慣這裏了吧。」佟子矜推測道。

「這麼快?」

「也或許是因為我每天都被你吵起來的緣故。」這些天來因為她形同瞎子,所以他們兩個除了睡覺時間外,幾乎都膩在一塊兒。年昱每早都會來叫她起床,害她沒時間晨吐。

「寶貝,妳該減肥了。」年昱滑下下坡,邊叫。

「我是標準體重!」其實離標準體重還少了三公斤左右。「我站得好酸。」

沒想到被載也會累。

「換妳載我?」年昱回頭看她。

佟子矜穿着新買的紅色短袖T恤、運動長褲,長發紮成馬尾,蒼白的頰兒透著微紅,斗大的汗珠滴落頰畔。

「你很重耶!」她一定會被他拖垮。

「妳騎,我跑步?」

佟子矜考慮了兩秒,點頭。

結果仍是沒變,佟子矜騎着腳踏車陪年昱跑了兩個半小時。

「我不懂你為什麼一定要拖我陪你跑步。」佟子矜在回程時忍不住抱怨。

她的體力本來就不好,加上沒有運動細胞,體育成績常吊車尾,現在要她每天騎腳踏車兩個小時,真是要她的老命。

「反正妳也沒事做不是嗎?」年昱牽着腳踏車,走在外側。

「我很忙。」

「妳是來輔導我的吧?」

「嗯。」

「所以妳現在主要的工作不應該是陪我嗎?怎麼還會忙呢?」

佟子矜橫他一眼。「那你準備好要讓我輔導你了嗎?」

「還沒。」年昱朝她吐舌頭,被佟子矜亂拳捶打。「喂!妳真打我啊!」

「報仇的大好時機。」

「妳不怕我了。」年昱開懷大笑。

佟子矜一愣,停下腳步,年昱跟着停下,「怎麼了?」

「沒。」佟子矜忍不住微笑,「我不怕你,你很開心?」

「當然!」年昱笑望。「我可不希望妳每天見到我都嚇得屁滾尿流。」

「我哪有!」佟子矜又賞了年昱一頓亂拳。

「好好好!妳沒有,別再打了,要是妳捶傷了自己的手,誰作菜給我吃?」年昱躲著佟子矜的拳頭,邊笑。

見佟子矜不再怕他,他有說不出的高興,至少,不必再見到她驚懼的表情;年昱希望常看見佟子矜笑,而不是害怕。

畢竟這兒只有他們兩人,佟子矜時時刻刻處於警戒狀態,年昱心裏也不好受。

佟子矜這才饒過年昱,抬手掠掠頰畔的發,突然道:「世界上最難懂的,就是人類。」

「我很好懂。」年昱知道自己的思考很直線。

「意思是你也知道你很笨嘍?」

「我不跟妳辯。」年昱自知不若佟子矜的舌燦蓮花。「新眼鏡還習慣嗎?」

「度數不夠,只能勉強湊和著用。咦!你為什麼問?」佟子矜偏頭仰望。

「不為什麼。」他只是想聽佟子矜說話而已。

年昱將腳踏車交給佟子矜,突然沖跑,做了個前空翻。「妳看!」

「你在要什麼笨!」佟子矜啼笑皆非。

「我在活動筋骨。」年昱這回不做助跑便來個後空翻,連接個側翻,然後做了些伸展操。

這一來一往之間,他們兩人的距離拉開,但眼眸相系。

「如果不打網球,你可以去當體操選手,恭喜你找到事業第二春。」佟子矜看着年昱翻回跟前,肩被他一雙大手握住,藉以穩住他的平衡。

「真正的體操選手比我厲害百倍。」有道是隔行如隔山。「我做這些運動是練習控制,讓我能百分百掌握我的肢體。」

多年來的習慣很難在一夕之間根除。

「你並沒有放棄希望。」佟子矜凝睇,從年昱眼中看見他心底燃燒的火焰。

「沒有。」年昱眸一黯,「但絕望從未消失。」

年昱的失落感染了佟子矜,她伸手撫上他臉龐,年昱低頭,望入那雙闐黑的瞳眸,她的眼蘊含着甜甜的溫柔,像軟軟的棉花糖,讓人忍不住耽溺其中,不願醒來。

「準備好了嗎?」

「什麼?」

「面對恐懼。」佟子矜沒有忘記年昱曾允諾將自己託付予她。

她仍不知年昱的狀況如何,只因年昱的表現像個正常人,除卻提及球場。然而這樣還是不夠,她得親眼見到年昱發作,她明白這樣對年昱很殘忍,但只聽他說,對佟子矜而言沒有實質感。

她觸摸不到年昱的恐懼。

「妳要怎麼做?」年昱眼眸升起警戒,往後退。

「你應該想得到才是。」年昱的退怯在佟子矜的料想之中。

「我……」年昱頓住腳步,眼神閃爍,臉色陰晴不定。

「你還未忘情球場吧?」不像她完全失去希望。「你情願讓它控制你一生,後悔一輩子,因此無法掌握所有的人事物?」

「我們可以不進球場。」年昱血色盡褪。

「你是網球選手,有聽過不進球場打網球的選手嗎?」

年昱無言以對。

佟子矜上前握住他的手,誠摯說道:「恐懼是正常的,假若你能克服它,你就能更上一層。」

「我以為無所畏懼才是最堅強的。」年昱反手握住她的手,炙熱的掌心包覆著她微冷的手,感覺滿心的沸騰冷卻。

「每個人都有恐懼的事物。」

「即使是最勇敢的人?」

「對。」

年昱沉默了,沒有放開佟子矜的手,反而握得死緊。

未久,他深吸口氣,呼出。

「好,我答應妳,我們現在就去。」年昱跨過腳踏車,要佟子矜上車。

「我還想請你父母與艾索一道參與,現在……」

「我父母不會理我,艾索可能忙着找下一個僱主,我只有我自己,」年昱頓了頓,「還有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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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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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佟子矜一呆,不知如何面對年昱的過度依賴。

或許,她也在依賴他。佟子矜凝望年昱,感受到他的緊張與孤獨,伸手覆上他握持腳踏車把手的手。

「我是艾索請來的,他仍然希望跟你合作。」佟子矜言不由衷的說,其實她不知道艾索在想什麼。「我相信你父母也是。」

至少年昱的父母健在,她則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

「但是艾索只來看過我一次,我父母則一次也沒有。」年昱的成長曆程只有網球相伴。「啊,不,我見過他們一次,在我跟他們借這幢別墅時,但那一點意義也沒有。」

「他們能支持你。」佟子矜認為有親近的人在場對年昱會比較好。

「他們沒有支持過我。」年昱止步,轉過身面對佟子矜。「我一直只有我自己。」

是的,只有他自己,他擁有的是父母的庇蔭,但從未擁有過他們的愛。

年昱眼眸流露的孤寂說明他內心掩藏的脆弱,佟子矜抬頭望着他,眼裏除了他,還有他身後那於夜晚自動亮燈至十二點的網球場。

網球場的位置頗隱密,周圍環繞着樹木,只有一條小徑通往。

他的心就像那個空曠無人的球場,觀眾席上未曾有人入座,只因無人尋得通往球場的小徑。

「只要你肯回頭,一定可以發現支持你的人。」佟子矜思索著。「像是你的球迷,你不想讓你的球迷失望吧?」

「他們會找到另一個選手,很快就忘了我,我只會是他們偶爾想起的某個陌生人,年昱--一個永遠無法回到球場的網球選手。我已經知道主播會在球賽閑聊時怎麼談我。年昱,曾經排名世界前三十名的選手,但是在職業生涯第二年時,這顆新星就殞落了……」

意識到年昱的話語開始沒有了組織性,佟子矜試圖穩定他的心情。

「年昱,」佟子矜輕拍他的臉,阻去他的自我嘲弄。「冷靜點。」

年昱撫著臉頰,如夢初醒。「抱歉。」

「我們走吧。」佟子矜牽着他的手往球場走。

待球場近在咫尺之際,年昱忽地頓步,佟子矜被他拖累,差點跌倒,待她站穩回頭,只見年昱滿臉驚恐地站在原地。

「怎麼了?」佟子矜試着拉他往前走,但年昱固若盤石,怎麼也拉不動。

「我的右腿……」年昱放開佟子矜,跌坐在地。

「年昱!」佟子矜驚呼,蹲到他身邊。「怎麼了?」

「我……我動不了……」年昱露出痛苦的表情,按著右腿。「右腿……好痛……」

「保持清醒。」佟子矜捧著年昱的臉命令。

他看起來快昏倒了。

「我……呼吸……」年昱的呼吸開始急促,臉脹紅,佟子矜趕忙撲向他,整個人壓住他的上半身,手穿過他的發捧住他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抬高他的下巴,扳開他的嘴巴。

「年昱?年昱……」佟子矜話音隱逸,年昱眼一翻,失去意識。「老天啊……」

佟子矜檢查年昱的脈搏、臉色與皮膚溫濕,摀住逸出口的驚喚。

休克!

她抬起年昱的雙腳,讓其置放於一旁高起的磚塊,把他的頭側轉,鬆開衣服的扣子與褲頭,整個人輕覆在他身上,然後開始呼喚年昱的名。

「年昱,年昱,年昱。」她低頭將唇覆在他唇上,注入空氣予他,幫助他呼吸。

年昱沒有反應,她每五分鐘便檢查一次他的狀況,人工呼吸持續,呼喚亦不停。不知過了多久,年昱才緩緩揚睫。

「年昱……」

***

他發出的球沒有對手接。

年昱發現他獨自站在無人的球場,沒有對手、裁判、觀眾,甚至沒有發球機器。

什麼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

哈啰!有誰在嗎?

只有迴音空響。

一個轉瞬,他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吵雜的環境。

好吵!

耳邊有蜜蜂在叫……不,那是……那是……

什麼爛比賽!你認真點!

請安靜,現場觀眾請安靜!

你沒資格打球!Sonofbitch!

警衛,請維持秩序!

嘩--嘩--嘩--

嗡--嗡--嗡--

啊……

年昱,你是最棒的。

年昱,沒有想到你轉入職業後有如此出色的表現。

年昱,網球這種東西不過是消這,有什麼值得你放棄學業,投注全副精神?

年昱,我們愛你……

年昱是美國新生代網球選手中表現相當出色的……

你再也無法打球了……

不!不要--

不要!不要奪走我的網球……

年昱,年昱,年昱……

年昱……醒醒……你並不孤單……菲爾……

「年昱……」佟子矜的聲音近在耳畔。

黑暗的視界破開,首先入眸的是佟子矜混著欣喜與憂心的容顏。

佟不會又吐了吧?那得快些處理,省得她吐到虛脫……

「年昱,你聽得到我嗎?」

佟放在他臉上的手好冰,雖然她說過是體質的問題,可是他總覺得她的手已沒了生命跡象--冰涼透心。

她身體熱不熱他不知道,畢竟他只握過她的手,但從小處看大處,佟的身體必定不太健康,加上她又會晨吐……她應該習慣他了吧?不會再吐了吧?

最近看她臉色好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樣蒼白驚惶……

不知為何,見佟子矜這樣的轉變,他很開心,至少,她不再懼怕他的身材了……但這樣有何意義?

年昱不清楚,他甚至不再掌握自己的心。

「年昱!」佟子矜的呼喚拉回年昱漸行漸遠的思緒。

他眨眨眼,佟子矜下似先前那些事物一樣消失,這讓他疑惑。

「年昱,如果聽得到就眨眼睛。」佟子矜命令。

好、好真實的感覺……

年昱開始覺得自己不是在作夢;聽到佟子矜的命令,依從。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佟子矜綻出笑顏。

「妳知不知道妳笑起來有小酒窩?」年昱直至聽見自己的聲音才真正清醒,他一愣,視界納入佟子矜之外的事物。

「知道。」佟子矜嗔他一眼。「你站得起來嗎?」

「我怎麼了?」年昱只覺得自己睡了好長的一覺,長到他害怕自己一睡不醒。「我睡在地上?」

「你不是睡着,是休克。」佟子矜跪坐在他身邊,見他能正常說話,終於安下心。

「休克?」年昱支起上身,甩甩頭。「我怎麼會休克?」

「我看起來像醫生嗎?」佟子矜揚眉,眸帶笑地問。

「像。」年昱重重點頭,發覺自己使不上力。

佟子矜像牙醫。他小時候最怕看牙醫,每次去看都會哭個老半天;佟子矜給他的感覺就像牙醫,讓他又愛又怕。

「算了。你起得來嗎?我們得到醫院去。」佟子矜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朝年昱伸手。

「做什麼?」年昱握住她的手,起身穩住自己的同時,也扶助佟子矜下失重心,但他右腿無法使力,身體一斜,佟子矜的扶助及時,他盡量將重心移到左腿,但仍需要佟子矜當人肉拐杖。

「進一步檢查。」年昱的右手沉重,像十斤的豬肉,佟子矜穩住重心,舉步維艱。

「我很好。」但右腿的舊傷隱隱作痛。

「Bullshit!」佟子矜直接給他一句髒話。

「喔哦,聽妳罵髒話的感覺真不錯。」年昱笑出聲,他原以為東方人都很有禮貌,髒話不輕易出口,就像他在澳洲店鋪見到的日本觀光客一樣。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每天罵給你聽。」佟子矜推年昱進車子,吁口氣,抬手以手背擦拭滿臉的汗。

「妳知道嗎?妳不大像心理醫生。」年昱只見過他父母的心理醫師。

他在十四歲時因對父母提出他想當職業網球選手而被迫去看醫生,因為他們相信年昱瘋了,但他證明自己的身心健全。

父親的心理醫師身著名牌套裝,頭髮綰得一絲不苟,鼻樑上掛的眼鏡讓她看起來很勢利--呃,是精明幹練。頭一次見她,年昱以為自己是公司下屬面會主管。

談過兩次后,他開始逃離她,並且相信自己的父親也許、可能與這位外表拘謹的心理醫生有染。

母親的心理醫生則完全相反,穿的衣服像浸過水一樣皺巴巴,很愛說冷笑話,但長相俊美,但只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年昱相信自己的母親沒有出軌,因為那心理醫生不是他母親喜歡的型。

在他罹患球場恐懼症、求父母親借他別墅暫住后,他的父母親各給他一個結實的擁抱,直說他們早就看出年昱無法持久,還要他不必覺得丟臉。

佟子矜臉色一變。「是嗎?」

「妳不像我印象中的心理醫生,他們總穿着西裝與套裝,永遠待在辦公室等病人。」

「像不像不重要,重點是能治癒你。」佟子矜替年昱扣好安全帶,暗地裏捏把冷汗,不禁開始預想當年昱知曉她只是一個中輟生時,會有什麼反應。

「對了,我剛剛為什麼休克?」年昱沒有先前的記憶,他只記得他們正走向球場。

佟子矜坐上駕駛座,聞言,調節座椅的動作一頓,然後再接續,完成後坐正,發動引擎,雙手擱於方向盤,神情凝重。

年昱重嘆口氣。「我發作了,對不對?」

「嗯。」佟子矜微揚唇角,邊注意車庫的門扉開啟,緩倒車出庫,直聖車行至車道,才踩下油門。

「覺得如何?」年昱盯着佟子矜,苦笑。

「這是正常的。」正如她發作時會吐一樣,年昱的休克是心理影響身體,身體反應出心理的障礙。

「沒有人會在見到球場時休克。」年昱指出佟子矜可以直說,不需要隱瞞。

「情況比我想像中棘手。」佟子矜很想說好話,但她說不出口。

「然後?」年昱早已預料到。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怕球場嗎?這樣的癥狀從何時開始?」

「我不知道。」年昱別開臉,望着車窗外快速閃過的風景。

「年昱,你必須信任我。」佟子矜察覺年昱的隱諱。

「妳可以開快一點嗎?坐妳的車像在坐牛車。」

「我是安全駕駛,」佟子矜睨眼年昱。「誰像你開車像開火箭。」

「那才叫開車好嗎?」年昱回頭看佟子矜一眼。

「別轉移話題,年昱。」佟子矜分神凝望。

年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癥狀是半年前開始的,那時我右腿受傷,但不嚴重,休養兩個月後便回到球場上,但是之後我只要一站上球場,就發現我的反應不正常。」

「如何不正常?」

「我的身體沉重不聽使喚,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看不見東西……還有聲音……那些聲音把我逼瘋……」年昱接連一長串的詛咒,內容從英語、法語到她聽不懂的語言。

「聲音?」

「對,聲音。」年昱的臉色顯示他不願再談。

「到了。」佟子矜停好車,拍拍年昱。「我們稍後再談。」

***

電視播放着今日要聞,到了播報體育新聞時,本來想轉枱的他,卻在看見某道熟悉身影時專註觀看。

「……目前停止一切活動,曾於ATP排名第二十五的男子網球選手年昱被XX報發現在澳洲黃金海岸與一名東方女子過從甚密。該報指出,他們兩人一道購物,甚至住在一起,看來這位網球金童繼名模女友瑞瑟·可兒后……」

電視畫面化作一道光點后沉黯。

他起身,往掛有巨幅照片的牆走去,伸手觸摸照片上的人兒。

「我就知道……妳不會背離我的……」他感動到熱淚盈眶,滿是愛意地看着她。

「我最親愛的……」他俯身親吻照片上她的唇。「妳可知沒有人比得上妳?」

他轉頭指指那一整片貼滿照片的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她們都有幾個共同的特徵:東方人、單眼皮、皮膚白、黑長發。

前一次她離開,天知道他有多傷心難過?他不輕易動心,見着她后,他更是茶不思、飯不想,她是他生命的陽光,少了她,即使找再多的替代品也無用。

怪只怪他答應給她時間考慮,讓她這一考慮就考慮了三年,但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就在他以為得以激烈的行動彰顯自己對她的愛意時,她就出現了。不枉他追了她三年,可憐的佟,一直都很孤單,他知道,因為他一直看着她。

就連她什麼時候上廁所他也很清楚。

她終於發出訊息,要他去接她回來,這讓他開心得想要送禮物給她。

送些什麼好呢?他陷入長長的思考,終於,他想到一件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禮物。

「妳一定會喜歡的。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妳了……佟。」

懸掛在牆上的巨幅照片,是佟子矜。

***

「妳在搞什麼?」年昱的聲音在佟子矜身後響起,嚇得佟子矜手中的菜刀掉落,筆直插在砧板上。

驚魂甫定的佟子矜拔起菜刀,切著紅蘿蔔。「還能做什麼?當然是做午餐呀。」

「妳知道妳在切什麼東西嗎?」年昱撫額。

「我在切紅蘿……」話尾逸去,佟子矜推推眼鏡,睜大眼看着砧板上的紅蟳。「咦?什麼時候紅蘿蔔變成紅蟳了?」

難怪她一直覺得今天的紅蘿蔔特別難切。

「我怎麼知道?一進來就看到妳用不對的菜刀在剁牠。」年昱坐上椅子,為自己倒了杯黑咖啡。

「我明明是在切紅蘿蔔……」佟子矜不解,但仍拿了個保鮮盒將紅蟳裝好放進冰箱,找出失蹤的紅蘿蔔來切。

「妳什麼時候起來的?」昨天晚上佟房裏的燈很晚才熄,但搞不好燈熄了她也沒睡,加上一大早就被他挖起來騎腳踏車,一回來她又回房間補眠。

「十一點。」她通常十一點半開始準備午餐,然後十二點半準時開動。

「妳昨晚幾點睡?」年昱伸手碰觸佟子矜披垂及腰的發,撩起一綹微卷的發尾,忍不住展開微笑。

「三、四點吧。」她不記得了,只記得有股不安感一直主宰着她,讓她睡不安穩。手指突感一陣黏膩,還來不及意識到發生什麼事,耳畔已傳來年昱的叫聲。

「妳在搞什麼啊!」年昱拉過她的手往嘴裏含,她睜大眼,一頭霧水的仰望。

「你在幹什麼?」

「妳切到手了。」年昱吮干她手指上的血,一道傷痕立現。

「是嗎?」她一點也沒感覺。

「廢話!」年昱忍不住重重咬了佟子矜一下,後者痛得抽回手。「現在知道痛了吧?」

「哪有人像你這樣的!」佟子矜忍不住搥了年昱一拳。

年昱不痛不癢的聳肩。「誰叫妳把紅蘿蔔變成血蘿蔔。」

佟子矜聞言,頰一紅。「抱歉,通常我起床后需要半個小時來清醒,所以從我起床到清醒這中間,無論我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都非我本意。」

「看得出來。」年昱笑了笑,找出醫藥箱。「來,我替妳包紮一下。」

「不用了,舔一下就好了。」說着說着,佟子矜即含住方才年昱吮過的手指。

年昱的腦袋裏轟地一聲,像炸開一般地鬧烘烘,瞪着佟子矜的動作,感覺心跳開始失速。他舔舔乾澀的唇,清楚明白到一股屬於生理的慾望高漲。「妳清醒沒?」

「嗯。」佟子矜沒發現年昱的異樣,朝他微笑。

「那我先出去,好了叫我。」

「咦!」佟子矜只來得及看見年昱閃出去的背影,不明所以。「平常他不都會陪我聊天的嗎……」

佟子矜仍未完全清醒的腦袋無法處理如此複雜的問題,聳聳肩,她洗去紅蘿蔔上的血跡,重新將紅蘿蔔切丁。

***

年昱抑住狂跳不已的心,背靠着起居室的牆,熱汗涔涔。

太久沒女人了嗎?否則怎麼會對他的心理醫生兼管家婆興起慾望?不知過了多久,年昱轟然不已的腦袋與滾燙的慾望總算平息。

「嘿,吃飯了。」佟子矜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年昱整個人驚跳起來,壓倒了佟子矜,兩人跌到地毯上。

「啊!」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年昱驚叫,忙起身,離佟子矜遠遠的。「佟,妳沒事吧?」

佟子矜沒反應,年昱才發現佟子矜昏倒了,於是他步步為營地靠近佟子矜,跪坐於她身邊,輕拍她的頰。「佟?」

好一會兒,佟子矜才幽幽轉醒,迷濛的視界裏唯一清晰的是年昱。

「年昱,你……你發什麼神經?」佟子矜低吟一聲,撫著後腦想起身,但氣力不足,年昱伸出援手,拉她入懷。

「對不起,妳沒事吧?」年昱低望,巡視佟子矜,手也跟着覆上她按壓後腦的手。

「沒事。」幸好地板上鋪了地毯。

「那就好。」年昱撩開她凌亂遮面的髮絲,看清眼前這個脂粉末施的女子,原本靜息的心跳又開始噗通噗通的亂跳。

不行,受不了了。年昱忍不住握著佟子矜的手,藉此感受她的肌膚,忍不住呼吸急短,只因嗅到佟子矜的氣息。

自佟子矜舔他吮過的傷口后似乎觸發了什麼,年昱開始能理解他在不知不覺中對佟子矜產生了某種情愫。

「我沒死,也沒受重傷,你大可不必緊張。」佟子矜藉由年昱的扶持起身,笑道。

「不是,是--」年昱頓去話勢,深怕佟子矜發現他內心的波動。

「年昱,我不是超能力者,不知道你那幾個字有什麼含意。」佟子矜要求年昱進一步解釋。

「妳能讓我吻一下嗎?」年昱頭一次開口要求吻個女人。

「啊?!」佟子矜訝然以對,上下打量年昱,年昱誠懇、帶點急切的神情讓她無法忽略,她輕嘆一聲,「好吧。」

說完,她閉上眼,抬高臉,等著讓年昱吻。

年昱未曾料到自己衝動脫口而出的請求會獲得同意,一時間不知所措,遲疑的問:「佟,妳真的願意?」

「廢話。」佟子矜睜眼輕斥,望着年昱無措的俊臉,笑了,摸摸他的頭。「諒你也不敢真的吻,原諒你。」

「等一下。」年昱捉住想離開的佟子矜,俯身吻上她的唇。

她訝然瞠大眼,眸底倒映着年昱那雙認真相視的眼眸,忘了反應。

他的唇乾燥柔軟,舌撬開她的唇齒,溜進她口裏纏上她的舌,她因驚愕而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但年昱很有耐心,慢慢地、慢慢地纏着她,將她僵硬的心纏軟,她軟了腳,不由自主地偎向年昱,小手緊扯他胸前的衣服,呼吸停頓,容顏發白。

年昱吻得忘情之際,只聽到「咚」的一聲,佟子矜眼一翻,又昏倒了。」

***

……彼此束縛著,心靈那條看不見的絲線引領着他們的相遇,就像古老的紅線牽繫着姻緣一般……

一份報紙橫隔在書本與眼眸中間,阻去佟子矜凝聚在書上的集中力。

「年昱?」佟子矜摘下閱讀眼鏡,換上平時帶的眼鏡,看清來人。

「我終於知道什麼叫無孔不入。」年昱抽開報紙,坐到佟子矜身邊。

「年昱,下次你再不敲門就衝進來,我就扁你。」佟子矜覺得敲門是一項基本禮貌,比知道他帶來什麼消息還重要。

「放心,我對姐姐沒興趣。」年昱大剌剌地躺在雙人床的另一邊,將報紙交給她。

對姐姐沒興趣,那天還吻她?佟子矜瞥他一眼,壓抑回嘴的衝動,看着年昱在她身邊滾來滾去,一派自然的模樣,好似他們是認識許久的情侶,可實際上,他們也許只勉強稱得上是朋友。

那天他提出吻她的要求,其實她嚇了一大跳,更沒想到他真的吻了她,也沒想到自己會昏倒;但之後年昱不再碰她,對她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讓她不由得有些失落。

失落?佟子矜想笑,她早八百年前就對心動這回事死了心,怎能因為年昱的行為而亂了方寸?然真相是她的確因年昱而心緒紊亂。

看着年昱遞過來的報紙,她強自鎮定地接過,希望年昱沒發現她的手正因緊張而冒手汗與輕微顫抖。

「喏,看完告訴我有什麼心得。」

佟子矜已經忘卻她有多久沒看報紙了。別墅里的電視被年昱砸壞送修,報紙全是過期的。

「大少爺何時去續訂報紙?」佟子矜攤開報紙找著標題,眼中只對她有興趣的新聞。

「大小姐,看頭條。」年昱注意到佟子矜一頭栽進某篇醫學報導后即將報紙搶回,翻到要給她看的那則新聞。「這兒。」

「哇!」佟子矜一見標題與照片,不由得驚嘆。「果然,狗仔是無孔不入的。」

「他們拍的角度不怎麼好。」年昱手枕着頭,側身笑望,佯怒。「把我拍得真丑。」

自那天佟子矜被他吻暈之後,年昱意識到佟子矜不只懼怕高壯的外國男人,對男人的碰觸也有某種程度的恐懼,於是他壓抑內心那日益高漲的情緒,循序漸進地接近她。

而佟子矜也當那天的事沒發生過。容許年昱接近她,若過度接近她仍會下意識躲避,即使她相信年昱,但她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回閃。

可現在他們卻能待在同一張床上聊天。佟子矜很滿意自己的進步,同時感受到一股沉寂已久的焦躁於體內蘇醒,但她仍不知道這股焦躁從何而來。

「你講話愈來愈像艾索了。」睨眼年昱,佟子矜心情並未受報紙頭條影響。

「他是我的教練呀。」年昱調皮地吐舌,翻身趴在床上,枕上佟子矜睡覺的枕頭,舒適地合眼。

「拍的是我們去拿眼鏡那天。」那時年昱怕她因近視而跌倒,因此全程貢獻自己當人肉拐杖。

佟子矜見年昱抱着自己枕頭的模樣,臉一熱,不自在了起來。

好像……好像有什麼在佟子矜察覺之前改變了。

「原來我們早就被盯上了。」年昱朝佟子矜伸手,佟子矜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他的手心。

「是你被盯上。」她只是附加的。

「困擾嗎?」年昱擔心的問。

「任何人對這種事都會困擾。」佟子矜收好報紙。「你怎麼發現這則新聞的?」

「電視修好送回來,我無聊亂轉枱,看見有人在報導我的事,留意了下。」年昱沒說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看澳洲網球公開賽的實況轉播。

佟子矜來澳洲已超過一個月,久到上海大師杯結束,現在竟然已到了澳洲網球公開賽開打的時候了。

「看了一整天的轉播呵?」佟子矜合上書,瞇眼微笑。

「妳為什麼知道?」年昱挫敗地垂下頭。「我什麼都沒說啊!」

「你修好電視的動力不難理解。」佟子矜伸手摸摸他略長的頭髮。「還有聽到聲音嗎?」

年昱抓抓頭髮,仰頭望她,眸里潛藏着某些複雜的情緒。

「還是不願意談是什麼樣的聲音?」佟子矜凝望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

「對。」年昱別開臉。「妳要陪我走去球場嗎?」

這幾天,他不讓佟子矜陪伴他,但願意在特定的時間嘗試着前往球場。

「不覺得丟臉啦?」

「我發現不能再這樣下去。」年昱只能走到上回他休克的地方,再無進步。

「你變急躁了,這種事要慢慢來,急不得。」

「但是我已經厭倦了。」他知道有個大障礙得跨越,但該如何克服,他一點準備也沒有。

「對了,這兩天會有人來拜訪。」

「誰?」

「秘密。」佟子矜並未告訴年昱那位神秘嘉賓今天晚上就會抵達。「我們來談談聲音如何?」

「什麼聲音?」年昱防備的抱住枕頭,瞪着她,滿臉不豫。

「你先閉上眼睛。」佟子矜笑望年昱孩子氣的動作。

他抱着枕頭的感覺就像枕頭是一面能抵禦千軍萬馬的盾牌一樣。

「妳別想催眠我。」他知道心理醫生治療時有催眠這一項。

「我以人格擔保,好嗎?」事實上,她根本不會催眠。

年昱直視佟子矜,然後才緩緩閉上眼。「好了,我們要談什麼聲音?」

「你仔細聽聽,能不能聽見海潮的聲音?」佟子矜發現她的手機震動,接起后對方只說了句:「是我。」

佟子矜只敲了手機兩下便掛斷,收好手機,她悄然下床。

「妳下床做什麼?」年昱張開眼。

「換衣服。」佟子矜要年昱再閉上眼,他聽從。「聽到海潮聲了嗎?」

佟子矜換過長洋裝與涼鞋,再次現身。

年昱集中心神聆聽,果然隱隱約約聽見海潮的起伏。「我聽到了!」

「很好。那……你有沒有聽到樹林里蟲子鳴叫的聲音?」她輕移腳步,往門口移動。

「有。」年昱煩悶的心情被那蟲鳴與海潮合奏的樂曲給撫平。

「告訴我你還聽到什麼聲音?」

「妳說話的聲音……床的聲音……」

「還有呢?」

年昱專心傾聽,許久才道:「球……球?!」

年昱張開眼睛,發現佟子矜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佟?」

「佟!」年昱下床,呼喚著佟子矜的名字。

「年昱!」佟子矜的聲音自樓下傳來。

年昱衝出陽台,只見佟子矜在庭院向他揮手。「佟!妳什麼時候跑出去的?」

「來找我!」佟子矜大叫一聲,人便往庭院深處跑去。

「佟!」年昱原不理會她脫軌的行為,但他突然想起佟子矜有輕微夜盲,「該死的!這女人以為她在做什麼!」

年昱衝出房,身影沒入樹影搖曳的庭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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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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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佟!妳在哪裏?」深怕佟子矜在某個角落受傷的年昱撥開樹枝,探出頭,小徑上鋪的石子反射著月的光,散發着些微光亮。

這條小徑是通往球場的路。

年昱的腳步遲疑了,他背轉過身,舉步欲離,卻聽見球場傳來球拍擊球的清脆響聲。

四下無人,僅有蟲鳴的夜使得擊球聲特別響亮,吸引年昱全副的注意力。

由擊球聲聽來,打球的人相當有力道。別墅里就只有佟子矜與他,莫非佟子矜是深藏不露的網球高手?

她刻意引他出來,就是為了將他帶向球場?

年昱停步,偏頭望看球場的方向,然而小徑曲折,僅能望見球場的燈光。

擊球的聲音不斷地傳來,像最甜美的果實誘惑著年昱乾涸的心靈。

他探望球場,奈何發顫的腳讓他無法順利前往,再次轉身,深吸口氣,抬腳--

「哈哈哈!」佟子矜的笑聲自球場傳來。

「該死!」年昱重重跺腳,在原地繞圈,無法相信佟子矜能在「他」的球場笑得那麼開心,他有種被背叛的感覺,他們該是盟友,不是嗎?

他們心裏都有所恐懼,都害怕某些事物,她被艾索邀來陪他,那她怎麼可以在他無法靠近的球場上笑得這麼開心?!

「他」的球場!

對,球場是「他」的,他不能讓佟子矜如此囂張,他得……

「可惡!我好羨慕佟能進球場!」年昱忿恨不平地踢著路面的石子,平撫不了盈滿內心的沮喪。

「年昱。」佟子矜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年昱猛然轉身,但由於力道過猛,使得他的手不小心推到佟子矜,沒有防備的佟子矜被推倒在地,眼鏡斜過一邊,髮髻整個散開,長發披垂。

「佟!」年昱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后忙跪在佟子矜身邊,撥開她覆面的長發,「對不起,妳還好吧?」

「不能再壞了……」佟子矜伸手向他,讓他扶她起身。「我的腰……還有腳……」

「我很抱歉。」年昱攬着她的腰背,讓她整個人倚附在他身上,不知所措。

「扶我坐下。」佟子矜此刻真實地感受到一個二十七歲、長期待在室內、沒有活動的身體狀況究竟有多糟。

「好……抱住我的脖子。」年昱彎腰,一手穿過她的膝蓋後方。

「做什麼?」

「抱妳起來。」

佟子矜依言而行,年昱騰空抱起她,欲往主屋去,但佟子矜痛叫一聲。

「噢!」佟子矜覺得全身的骨頭都散開,無法重組。

「佟?」年昱停住,低頭望着她。

「那邊比較近。」佟子矜指指他們身後。

「好。」年昱壓根兒不知道佟子矜指的方向是哪兒,只知順從佟子矜的每個指令。

「噢!」一抹熟稔的身影立於球場中央,一見年昱抱着佟子矜進來,立即收起球拍夾在腋下,沖了過來。「她怎麼了?」

「艾索?!」年昱沒有什麼時間訝異,即被佟子矜一個痛呼分散注意力。「佟?」

「長椅,謝謝。」佟子矜需要坐下。

「哦,抱歉。」年昱抱着佟子矜走向長椅,放下她后,年昱不停地撥開她臉上防礙他視線的頭髮。「佟,妳哪裏不舒服?」

「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其實她的腰與腳踝都好痛,佟子矜想彎腰看她的腳,但一動,她的腰即發出抗議。

「妳剛剛那一跌肯定傷到哪裏了。」年昱蹲在佟子矜身邊,自責不已。

「佟,妳不會是閃到腰了吧?」艾索在一旁觀察良久后問道。

年昱這才又一次注意到艾索的存在。「艾索,你怎麼會來?」

但沒等艾索回答,年昱旋即回身關照佟子矜。

「佟叫我來的。」艾索不因問話的年昱不理他而不回答,聳聳肩,肯定的說:「妳閃到腰了。」

「那又怎麼樣?」佟子矜深吸口氣,比起腰,她覺得腳踝的傷更嚴重。「你們誰替我脫下右腳的鞋?」

「我來。」艾索才想彎腰,年昱的動作更快,他輕手輕腳地替她脫下涼鞋,這才發現她的右腳踝睡得跟蘋果一樣大。

「老天!妳需要立刻送醫!」年昱驚叫。

「佟,妳怎麼跌的?」艾索一見,嘖嘖稱奇。

「等等。」佟子矜反捉住年昱欲抱她的手。「先等等。」

「這不能等!」年昱快因愧疚而死。

「我去開車。」艾索轉身想走。

「年昱,我說等等。」佟子矜痛白了容顏,仍堅持兩位男士聽她說話。「艾索你也留下。」

「佟,算我求妳,先看醫生再說好嗎?」年昱懇求。

「年昱,你沒發現你現在在哪裏嗎?」佟子矜柔聲問。

「什麼?」年昱腦子呆化,無法吸收佟子矜的問話。

「你……」佟子矜深吸口氣。「有沒有發現你所處的地方?」

「我……」年昱愣愣地環視四周,跌坐在地,眼不停地巡視着球場,手掌觸摸着地面。「我……我……」

他開始呼吸不過來,捉住胸前的衣服,鼓雜訊如影隨行。

聲音……狂猛襲來,將他拆解入腹……

「年昱,呼吸!年昱!」逐漸喪失的聽覺終於聽見佟子矜的呼喊,他轉眸,迷濛的視線看見了佟子矜關切的面容,接着他開始翻白眼。「年昱!年昱!」

他緊閉上眼,試着將僅剩的理智集中在佟子矜的呼喚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呼吸開始順暢了起來,他像跑了四十二公里的馬拉松一樣,全身無力、滿頭大汗、喘息粗重,但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休克。

意識緩緩沉澱,直至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他緩揚汗濕的眼,當他眨眼時,也將汗滴入眼裏,使他愈眨眼,視線愈模糊。

好不容易,他穩下心緒,抬手擦去汗水,這才看清湊在眼前的艾索臉部特寫。

「佟呢?」年昱如夢初醒,下意識找尋進駐心底的身影。

「我在。」年昱望向聲源,看見佟子矜憂心忡忡地坐在長椅上看着他。

「我沒事。」年昱揮汗如雨,在艾索及時伸出的援手下站定。「謝謝。」

「你還好吧?」佟子矜朝他伸手,年昱想也不想地緊握,十指交扣。

艾索在一旁見狀挑眉,但未開口。

「我很好。」年昱露出笑容。「我進步了,這回我沒休克。」

「太好了,年昱。」艾索拍拍他的肩,給他一條毛巾拭汗。

艾索可以預見,年昱站回球場揚威的日子不遠了。

「沒想到你竟然沒丟下我。」在年昱失去廣告商的贊助、將大半存款都付了違約金后,艾索竟然還願意留在他身邊。

「你還有聽到聲音嗎?」佟子矜比較擔心這個。

「有。」年昱疲累地點頭,展開笑容。「但是妳的聲音更清楚。」

佟子矜握緊兩人交扣的手。「真的嗎?」

「真的,我聽到妳叫我的聲音。」年昱滿懷感激地半跪在佟子矜面前,擁抱她,親吻她的頰。

「太好了。」佟子矜閉眼,眨去發熱的眼中凝聚的淚水。

看到年昱的進步,她比誰都開心。

年昱更加用力地抱着佟子矜,感覺佟子矜老早汗濕衣裳,方想起佟子矜身上的傷,忙輕推開她。「佟,我帶妳去看醫生。」

「我正想說你們可以帶我去了……」佟子矜笑着流淚,年昱心疼不已地為她拭去。

「我去開車。」艾索離開。

年昱要佟子矜以手環住他的脖子。「我抱妳。」

佟子矜伸出顫抖的手在他頸后交握,細瑣的氣息在年昱頸項輕拂。

***

他們在三十分鐘后抵達位於Southport的公立醫院(GoldenCoastHospital)。

年昱與艾索將佟子矜交給忙進忙出的急診室醫生與護士后,在診療室外頭等候。

「你們怎麼認識的?」年昱問。

「佟跟我?」艾索雙手交抱,背靠牆,揚眉。

「對。」

「為什麼問?」

「因為她不是你會交往的型。」年昱很清楚艾索的花心。

「我們是大學前後屆的學長學妹。她主修心理,但是我們同時上選修的心理學。」據說這堂課的教授在心理系開的課與佟子矜本身的排課衝堂,因此她才另外選修了這堂專為外系人開的心理學。

「就這樣?」年昱不相信。

「就這樣。」艾索沒出口的是:因為他這科被當就畢不了業,而他不願意重演高中留級兩年的歷史,因此在危險邊緣的他商請佟子矜當他的家教,之後喜歡上她,交往一陣子,終因觀念想法差異太大而分手。

過程很平和,但結局一點也不美好。

全因佟子矜後來遇到那件「意外」……

「然後她回到台灣,你繼續你的職網生涯?」年昱的表情說明他一點也不相信艾索說的屁話。

「差不多。」其實差很多,艾索在心裏更正。「之後我退休,當了你的教練。」

「你知道她怕又高又壯的外國男人嗎?」

「她不只怕這些。」艾索咕噥。

「什麼?」

「沒。」艾索攬上年昱的肩。「既然你現在能站上球場了,我們不如安排一些訓練課程如何?」

「我還無法比賽。」年昱深知自己不過只是邁向痊癒的第一步,離完全治癒還有一段距離。

比起治療他的球場恐懼症,年昱發現他更在意自己傷害佟子矜的事實。

佟子矜會不會因此而怕他呢?

「我知道,慢慢來。」艾索鼓勵年昱。

「為什麼?」年昱很難相信艾索會願意留下。

「因為你是壞了我光榮退休大計的男人,我怎麼可以讓你好過?」艾索打趣,接着正色問:「你喜歡佟?」

「對。」年昱因自己過於引人注目而低頭避開視線。「我喜歡她。」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吧?」

「我們是用同一種語言在交談吧?」年昱給他一個他說了廢話的神情。

「年昱,我指的喜歡是……」

「請問哪位是佟小姐的家人?」

「我們是她的朋友。」年昱回答,顯示他們的談話到此結束。

「她的家人呢?」

「她沒有家人。」艾索插嘴。

年昱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

「那,請進。」

***

「佟。」年昱的聲音在佟子矜耳畔響起。她睜開眼,對着他微笑。

「嗨。」

「醫生說妳得好好躺着休息。」年昱撫著佟子矜的發,宣佈這個令人遺憾的消息。

「躺在哪裏休息?」佟子矜皺眉,立即想到。「我不要在醫院過夜。」

「恐怕要。」艾索辦妥了住院手續,回來聽見佟子矜的聲明,即打破她的希望。

「我不要。」佟子矜掀開被子,一動,又躺回床上。「該死!」

「醫院有探病時間,我們明天再來看妳。」年昱說話的當口,護士已過來推床。

「我不要住在醫院!」佟子矜變臉,顧不得疼痛,死命掙扎。

「佟!」年昱整個人跳上床,輕易壓制住佟子矜。「佟,妳冷靜點,醫院沒有吃人的怪物。」

佟子矜又痛又沒力,只能忿恨的瞪着年昱。「放開我!」

「除非妳保證不再掙扎。」

「掙扎也沒用,我們已經到了!」佟子矜只差沒吐出一連串經典國罵來罵年昱。

兩人僵持之際,護士們連同艾索已將床推出診療室、進電梯,一路順暢地來到病房。

「妳好好休息,不過是住個幾天醫院,不會有事的。」艾索抓下年昱,讓護士把佟子矜移上另一張病床。

「不會有事才怪。」佟子矜神色不善地瞪着年昱與艾索。

「佟,妳待在醫院不會有事吧?」年昱突然想到她嘔吐的毛病可能發作。

「頂多住幾天吐幾天。」佟子矜口吻平靜,但神情絕不平靜地說。

陌生的地方會讓她因害怕而狂吐,除非有熟人陪着。

「糟糕。」艾索也想到佟子矜的毛病。「病房能住其他人嗎?」

「廢話!」佟子矜不善地橫他一眼。

「那我在這兒過夜陪妳。」艾索說着,正要向護士討額外的毯子。

「我也留下來。」年昱自告奮勇。

在場的護士面面相覷,交換眼神與笑容。

「通通給我回去。」佟子矜撫額,寧願自己一個人睡,也不要有兩個臭男人陪。

「可是……」

「沒有可是。」佟子矜橫眼想力爭的年昱。「回去好好睡一覺,你們都累了,明天再來看我。」

「妳保重,我相信明天妳就可以回去了。」艾索深諳與佟子矜爭辯的後果,於是妥協。

年昱看着艾索,不敢相信他那麼快就繳械投降。

「我要留下來,妳是我弄傷的,我有責任。」年昱擺出沒得商量的姿態。

艾索靜觀其變,為自己找好庇護所。

「隨便你。」佟子矜累了,她不想再吵,光是應付這個新環境就足以讓她筋疲力竭。

年昱露出勝利的笑容,這下換艾索吃驚了,以佟子矜的個性,竟會如此輕易屈服,或許,真的有什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生根茁壯了。

「我明天再來。」艾索決定休兵,先行離開。

年昱向護士多要了一條毯子,坐進單人沙發,與佟子矜大眼瞪小眼。

***

「你該正常作息。」佟子矜在護士與艾索離開后道。

「妳也是,晚安。」年昱將自己包得像肉粽,屈就單人沙發,不知打哪搬來矮几墊腳,一切就緒。

「年昱。」佟子矜喚。

「妳是我重要的心靈導師,要是妳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辦?」年昱凝望佟子矜,眼底有着深切的關懷。

「年昱……你不能依靠我。」佟子矜知曉年昱是藉由將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來解除他的恐懼,而她反過來利用這一點,成功讓年昱首度站上球場。

年昱的注視讓佟子矜感受到他無言的關懷,緊繃的神經鬆懈,甚至能笑了。

然而這不過是治標,即便艾索一心想讓年昱重新拿起球拍,但重點不在於拿球拍,而是在他是否能打完全場球。

「我不依靠妳,靠誰?」年昱笑笑地反問。「何況,妳也需要我,不是嗎?」

佟子矜一愣,後知後覺地發現年昱的詭計。

佟子矜頭痛地撫額。年昱是故意的,他設陷阱讓她跳,不但讓她深陷其中,還傻的期望一切結束后,他們就從此兩不相干。

「有沒有人說你很奸詐?」

「這句話我比較常在我父母口中聽到。」年昱並不擔心佟子矜發現他的企圖,只因他已緊緊扣住她的要害。

「你什麼時候發現只要你在,我就不會吐?」佟子矜低吟一聲,直接挑明。

「很久了。」年昱也不大記得確切時間。

「怎麼知道的?」連她自己都以為她是因為適應了黃金海岸才結束每日一吐,直到後來發現原來是「人」改變了她,而非她適應了環境。

「妳開始沒有晨吐之後,我在妳醒來之前便去找妳,之後我們一道去拿眼鏡,妳一直抓着我……」

「那是因為我沒戴眼鏡……」

「但是我一放開妳,沒多久妳又抓住。」年昱嘴邊掛着微笑,起身坐到床沿,拇指輕撫她的臉頰,佟子矜沒有拒絕。「我突然靠近不會嚇到妳,也沒讓妳吐。」

「那是因為我看不清楚……」

「也許吧。」年昱瞇眼微笑,專註凝望。「不過事實是我們相互依存。」

「依靠。」佟子矜只肯承認這一點。

她不擅說謊,即使面對這種事,也只能迴避,卻無法編造。

「隨便妳。」年昱學佟子矜的口吻如是道,輕挑起她的發尾湊近鼻尖嗅聞。

「我沒洗頭髮。」佟子矜冷道。

「妳每天都會洗。」由於佟子矜曾因他而當過一陣子的瞎子,是以年昱對佟子矜那枯燥乏味又規律的生活習性瞭若指掌。

佟子矜發現「正常化」的年昱是十分棘手的人物。

「你知道嗎?」

「嗯?」

「我開始想念那個暴躁的年昱了。」佟子矜覺得先前的年昱比較容易應付,她只需壓抑內心對男人的恐懼即綽綽有餘,可年昱一旦脫離恐懼的陰霾,便是一名難以應付的對手。她必須絞盡腦汁,而她一點也不喜歡這樣。

「那是因為妳還沒見到『完全正常』的我。」年昱不動氣,微微一笑。

那魅力橫生的笑容看在佟子矜眼裏,只覺那是年昱宣告另一波戰事開始的鳴鐘聲。

「既然如此,那何不說說『聲音』呢?」

「妳想在醫院談『聲音』?」年昱皺眉,方才的優勢因佟子矜打出王牌而盡失。

「有何不可?」佟子矜仰望年昱,笑問。

這些日子以來,佟子矜已習慣仰望年昱而毫無恐懼,以往,這個仰望的角度能讓她休克昏厥。

「我不想談。」年昱皺眉,那些聲音對他而言像撒旦的魔咒。

「如果你想早日回到球場,你知道該怎麼做。」佟子矜話語一柔,伸手握住年昱的。

年昱反手將她冰涼的手包覆於掌,另一隻手背拂過她的髮鬢,然後掌心貼附於她的臉頰,「談談妳好了。」

「我們有過約定。」佟子矜以臉頰輕輕摩挲着他的掌心。

「只是聊天,不然妳知道我太多底細,我卻連妳是哪國人都不知道,太不公平了吧?」

「少來,你早知道我是台灣人。」佟子矜橫他一眼。

年昱但笑不語,專註凝望。

「你是病人,別忘了。」佟子矜的手教年昱熨溫,連帶地,她那原本流着冰水的血管,也悄然回暖。

「妳也是。」

「年昱……」

「說嘛,當是閑聊。從我開始好了,我是美國人,但是有中國人的血統,我父親是移民美國的第二代中國人,母親是美國人。我今年二十三歲,職業是網球選手,目前因球場恐懼症無法打球,因此轉入職業后兩年賺的錢全拿去付違約金,目前身無分文,靠父母親接濟……」

「夠了,別說了。」佟子矜握住年昱的手,阻去他的話語。

「覺得我很可憐嗎?」年昱眨巴着眼,一臉無辜的問。

「你別再摧殘我了。」佟子矜無奈。「我來自台灣,今年二十七歲,職業是大學助教。」

「然後呢?」年昱等了好一會兒沒聽到下文,遂問。

「就這樣。」佟子矜揚睫,染上睡意的黑眸凝望,打個呵欠,看看時間,已是她該入睡的時候。「不然你以為會是怎樣?」

「呃……」年昱語塞一會後笑開。「敗給妳了。」

「那我們能睡了吧?」她覺得眼皮好沉重。

「不行。」

「唔?」

「妳跟艾索是什麼關係?」年昱問。

「還能有什麼關係……」佟子矜眼睛瞇到只剩一條縫。

「朋友?」

「對……」佟子矜對艾索的確只剩友情。

「哦……」年昱的聲音里多了絲放心。「晚安。」

額頭似乎被個柔軟的東西碰觸,佟子矜在辨別出是什麼之前,意識已沉入黑甜的夢鄉中。

年昱調暗燈光,再將窗帘拉上,才蜷縮進單人沙發,也跟着入睡。

***

為什麼妳還沒死?只要妳死了,我就可以獨佔妳,妳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

我……我不是她……不是她……

放心,我會好好愛妳的……親愛的……來……

不要!

「不……不要……不要……啊……不會……不會那樣的……我是最好的……最好的……嗚……救……救命……」

佟子矜是教那陣陣囈語給吵醒的。

起先她以為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年昱。

「年昱?」佟子矜本想起身,但一動腰就痛,手在床上摸索,摸到床的控制器,忙將床弄高,這才看清年昱的狀況。

他臉色蒼白,冷汗涔涔,雙眸緊閉,五官糾成一團,不停地呻吟。

「年昱。」佟子矜加大音量,耽陷於夢境的年昱卻絲毫未覺。

她目光搜尋着可用來叫醒年昱的用具,床旁矮櫃有水瓶與杯子,兩個都是玻璃製品,除非她想謀殺年昱,否則不能用。

還有什麼?

佟子矜勉強伸手拉開抽屜,裏頭有個鐵盤子,雖然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但佟子矜十分慶幸有它在,她拿過盤子,扔出去。

「扣」的一聲,鐵盤正中年昱的頭,登時一聲痛呼,年昱眼一睜、人一翻,單人沙發向後翻倒,他整個人跌地。

「噢……」年昱摀著頭痛叫,眼冒金星,分不清東南西北、現實夢境,唯一的知覺是痛痛痛,連三痛,頭痛腳痛背痛。

「年昱,你沒事吧?」罪魁禍首關心地問。

「發生什麼事了?地震了嗎?」黃金海岸有地震嗎?

「你作惡夢,叫得好大聲。」佟子矜可沒膽說出自己拿盤子砸他的事。

「是嗎?」年昱摀著頭,起身,扶正沙發,坐下。「我說了什麼?」

托頭上痛楚的福,他什麼也不記得。

佟子矜沉吟好一會兒才道:「你聽過Trauma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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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聽過。」年昱低頭,按摩著被打到的地方。

「我聽過。」年昱低頭,按摩著被打到的地方。

「Trauma在醫學上是指外傷,在心理學則是指心理留下永久傷害的強烈打擊,就是所謂的『精神上的傷』。個人因為精神層面發生衝擊,無法採取適當的應對方式,進而壓抑之下,造成長時間傷害的感受。」

「所以?」年昱有聽沒有懂。

「Trauma與PTSD很像。」

「PTSD我就懂了,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創傷后壓力疾患)的簡稱,對不對?」

「沒錯。」佟子矜讚許地點頭。「你以前是不是在球場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

「打球哪有每次都愉快的?」

「你的癥狀是半年前開始的吧?」

「對。」年昱皺起眉頭,努力回想他適才說了什麼夢話,否則佟子矜絕不會在半夜升堂審問他。

「你幾歲開始打球?」佟子矜決定挑安全的話題開始。

「四歲。」

「哇,那時你多高啊!」

「這麼高。」年昱比了個高度,緊繃的嘴角開始鬆開。「球拍對我而言有一點大,但是好好玩。」他第一次拿的球拍是成人用的。

「為什麼好玩?」

「因為……我也不知道,就是很好玩。」

「有時候開心是不需要理由的。」

「球場呈長方形,我可以在長方形里盡情奔跑,只要想着如何將對手擊出的球打回去……」年昱猛然警覺,「妳問我這些做什麼?」

「閑聊。」

「半夜兩點時閑聊?」眼前這女人是稍早說他該正常作息的那一個吧?

「反正睡不着。」佟子矜忍着腰痛聳肩。

「抱歉,是我吵醒妳的吧?」年昱不知道他作惡夢會說夢語。

「來。」佟子矜朝他招手,年昱依言起身,坐至床沿,凝視。「我不重要,你才重要。」

「妳對我很重要。」年昱握住她的手,誠摯傾吐。

是她將他拉出泥沼,若不是她的到來,攪亂他的生活,伸手援助他,他也無法走出內心的迷宮,即使仍未痊癒,但至少他覺得自己像個人,而不是廢物。他對佟子矜有說不出口的感激,還有更多的依賴,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可以信任一個人而不被背叛或是欺騙,也是他第一次可以與人相處得如此輕鬆、開心而無負擔,更是第一次覺得他必須堅強才能照顧保護一個人。

除了網球,他的世界再無它物;但現在,他的世界裏多了佟子矜。

「你也是。」她坦承了他對她的意義。少了他,佟子矜真不知自己能在這兒撐多久。他是第一個讓她全心信任的男人,尤其在那個:思外」之後,她誰也不敢相信,然而年昱做到了。年昱說得對,他們是相互依存,但佟子矜相信這份革命情感會在年昱成功回到球場后消失。

到時候,他是鎂光燈與群眾的寵兒,而她,則仍是那個孤僻的大學助教。

一股失落狠狠掐住佟子矜,為兩人的差異莫名的感到難過。

何時開始,她已習慣有年昱在身邊?佟子矜發現自己無法想像年昱不在身邊的日子,可是他們……

年昱因佟子矜的回應而笑。

「為什麼你會考慮轉進職業網壇?」

「因為我只會打網球。做生意我並下在行,我並不擅長動輒數千萬的金額來往,也對這種事情沒興趣。我想在我有限的運動生涯里盡情地發揮我的體能,而且我喜歡打網球。」

「到目前為止,我看不出來你喜歡網球。」佟子矜調笑。

「這時期不算。」年昱點點她的鼻尖,回報她的嘲笑。

「你打了這麼久的網球,都不厭煩?」

「我很懷念在場上奔跑的日子。」年昱的笑容滲入些許無奈。「有的事情就是這樣,你永遠逃離不了它,即使沒有再接觸它,仍會不時想起,總想着若是再有一次機會,就要好好捉住。」

佟子矜臉色微變,年昱的話觸動她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她捉緊年昱的手,瞳底飛掠過一絲恐懼。

「我在這兒。」年昱握緊她的手,大拇指輕拂過她蒼白灰敗的臉色。

佟子矜回過神,給他一個微笑。

「然後呢?在你二十三年的生命里,有遇過什麼不如意的事嗎?」佟子矜穩下心緒後續問。

「沒有,除了現在。」

「球場上呢?有沒有遇過什麼難纏的戰役?」

「妳問的是哪一場?」年昱苦笑。「不可能沒有輸掉跟難打的賽事。」

若是他都贏球,老早坐上世界第一的寶座。現在的職業網球世界,個個實力都很接近,比的就是心理與運氣,還有當天的身體狀況。

年昱就是輸在心理,若是能度過這個難關,他也許會更好。

「有哪些賽事讓你印象深刻?」

年昱偏頭深想,眼眸閃過一陣疑惑。「其實我不是記得很清楚,我一年要比的賽事太多了,我只求勝利,不在乎過程如何。」

佟子矜沉默了,她感覺年昱刻意在迴避談論比賽,然而正如年昱所說,他一年到頭要比的賽事很多,向來只求勝利的他,只會記得勝利的滋味,終至麻木……

終至麻木?!

佟子矜揚睫凝視年昱。「年昱,你……」

「嗯?」年昱笑問,睏倦的眼眸沾染睡意。

佟子矜抬手碰觸他臉龐,腦中閃過年昱說過的話。

我向來只有自己一個人……

那些聲音快把我逼瘋了……

沒有人會關心我……

我只有網球……

我很懷念在場上奔跑的日子……

老天!把年昱逼成這樣的,是他自己!佟子矜猛然領悟,心狠狠一揪。

「怎麼了?腰痛還是腳痛?」年昱握住佟子矜覆在臉上的手,皺眉輕問。「需要叫醫生來嗎?」

「我沒事……」有事的是你。

「妳看起來快哭了。」年昱關切地撫着她的臉頰。「痛要說,我找醫生來替妳止痛。」

佟子矜眼一紅、鼻一酸,抱住年昱。「年昱……你說的聲音,是不是觀眾的鼓雜訊?」

年昱一愣,推開佟子矜,震驚低望,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會知道?年昱在心裏完成了問句。

他想笑,奈何佟子矜這記穿越球打得又快又猛,讓他壓根兒來不及反應。

「你是不是覺得滿坑滿谷的觀眾想要置你於死地?」佟子矜恨自己未曾早日發覺年昱給自己多大的標準與壓力。

「別說了!」年昱不想再次體驗那種恐懼。

「是不是覺得你的對手像巨人一樣高大,你怎麼也打不過他?」

「別說了,佟,別說了……」年昱壓制不了身體的抖動,他咬緊牙關,慌亂不知所以,想起身,又怕嚇到佟子矜。

「年昱,那並不可恥。」佟子矜的淚滑落眼眶,那是為年昱掉的淚。

「球員害怕球場已經夠可恥了……」年昱伸手拭去她的淚。「別哭。」

「你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年昱求勝的意志太強烈,強烈到自己無法負荷,最後崩潰。

「妳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但是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歡網球。」

「佟……」年昱輕喚,無功地將額靠向她的肩。「我好怕輸球……」

「勝敗乃兵家常事。」

「但是觀眾不會放過我……他們會叫我滾回家,退出網壇……」

「你會聽他們的話,乖乖退出網壇嗎?」

「我現在不就如他們所願了?」

「你自己的想法呢?你還想不想打球?」

年昱沉默良久,才道:「想……」

「明天出院就找艾索來一場友誼賽如何?」佟子矜決定快刀斬亂麻。

「妳還不能出院吧?」年昱不願佟子矜躺着回家。

「我已經住在醫院一晚了,你還想我繼續住?」佟子矜痛恨醫院,不只是因為它屬於陌生地方,更因醫院一點也不安全,任何人都能出入。

「我知道妳會怕,但是妳的傷……」

「我沒事。」佟子矜捉著年昱的衣領,「總之我不會待在醫院。」那讓她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好好好,出院就出院,只要醫生准許,OK?」年昱不與佟子矜正面衝突,知道她吃軟不吃硬。

「醫生會答應才有鬼。」佟子矜不放年昱回沙發坐。「我明天要回家。」

「回哪裏的家?」年昱乾脆倚在她身邊,讓她捉個夠,背又有得倚靠。

「當然是回別墅。」她在澳洲還有其它住處嗎?

「好吧,我跟醫生說說看,妳好好休息。」年昱下床,調整床的高度。

「晚安。」

「早安。」現在是凌晨三點。

佟子矜對他笑了笑,合眼。

年昱替她蓋好被子,俯身親吻她的耳鬢。「好好睡。」

***

「你太寵佟了。」艾索忍不住抱怨。

「有嗎?」佟寵他才是吧?年昱撇撇嘴角,穿上兩層襪子,再套上網球鞋,綁緊鞋帶。

「否則你會罔顧醫生的命令帶她出院,就只是為了讓她看我們兩個打友誼賽?」艾索調整著網球拍面的線。

他也瘋了,艾索心想。天知道他有多久沒真正下場打球了,現在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可他竟然答應佟子矜與年昱來一場友誼賽。雖說他知道這是療程之一,但有必要選在佟子矜受傷的時候嗎?

「她不願意待在醫院的原因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年昱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口吻酸澀。

「年昱,你跟瑞瑟·可兒分了嗎?」聽出年昱語間的酸意,艾索很是驚愕的問。

「早分了。」早在他要艾索宣佈停止一切活動時,他們之間就出了問題,後來的爭執不過是導火線而已。

「那就好。佟最痛恨腳踏兩條船的男人。」艾索說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你在說什麼啊?」年昱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看着艾索,彷佛他得了失心瘋,再也救不回來似的。

「佟雖然不好相處,但她絕對是一個好夥伴。」

「我不大想知道這些。」他可以自己挖掘。年昱不想自艾索口中得知任何有關佟子矜的一切。

「其實我不是很贊同你們兩個在一起。」艾索想了想,還是說出內心的想法。

「我們沒有在一起。」還沒。年昱暗自補充。

「她比你大,又不好相處,個性也不溫柔,還……」

「艾索,是你找她來的。」難道當初艾索未曾預料到他會喜歡上佟子矜嗎?

「沒錯,但我不知道你會對她那一型的女人產生興趣。」年昱的身分與外形吸引著許多女人,但那不包括佟子矜,而他本也以為年昱對她沒興趣。

「佟人很好。」她救了他,除了感激外,年昱對佟子矜有一種不由自主想付出的感覺,那對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他向來是接受別人的付出,但佟子矜讓他想要付出。

「我知道她人很好,可是……」艾索想到三年前那個事件,不由自主的憂心起來。

「可是什麼?」年昱不懂,為什麼艾索要反對?可笑的是,年昱才開始有追求佟子矜的念頭,就遭反對。

「她會危害你的前途。」尤其是生命。艾索不願年昱被狗仔隊一天到晚跟監而無法專心練球,更不能讓他因佟子矜而置身危險中。

「艾索……」年昱認為自己現在根本沒有前途可言。「要不是佟,我現在是抱着啤酒桶喝到全身起酒疹……」

「兩位,可以比賽了嗎?」佟子矜推開門,坐在輪椅上出現。「我不知道你們比個賽可以準備這麼久。」

「我好了,就等艾索。」年昱背起球袋,走向佟子矜,然後將球袋放在她大腿上,推著輪椅離開。

「艾索快點。」佟子矜沒有機會與艾索說話便被年昱推走。

「等等我!」艾索知曉年昱在生氣。他是為年昱好,然而等年昱知道一切后,艾索就怕佟子矜會再次受傷。

他這個教練真難當。

***

一個小時后。

年昱氣得將球拍往地上丟。「我一輩子也好不了了!」

「這只是友誼賽。」對面的艾索兩手一攤,叫道。

年昱蹲在地上,雙手抱頭,不回應。

艾索看向一旁的佟子矜。

佟子矜回他一個一頭霧水的表情。

「他剛剛追不到一個原本……之前的他可以輕鬆追到的球。」艾索無奈的向不懂網球的佟子矜解釋。

佟子矜點點頭。「年昱?」

「別叫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年昱起身,不忘拾回球拍,就要走出球場。

「年昱!別這樣!」艾索在他身後吼。

「年昱,你該知道你不可能像之前一樣好!」佟子矜大吼。

「噢!」這回輪到艾索雙手抱頭。有時候他真的很懷疑佟子矜真的是念心理系的。

「妳說什麼?」年昱停下腳步,滿臉倔強地回頭。

「幾個月不碰網球,你覺得你能一下子就回復嗎?」佟子矜無視年昱的偽裝,好笑的問。

「我覺得妳在嘲笑我。」年昱單手扠腰,另一隻手揮着球拍,既惱怒又無奈。

「我是。」佟子矜笑着點頭。

「佟!」艾索沮喪的大叫。

「如果你就這樣走了,等我回到台灣,我還是會笑你。」言下之意是佟子矜一輩子都會記得年昱半途而廢。

「妳就是不放過我,對不對?」年昱無語問蒼天,然後正視佟子矜。

佟子矜但笑不語。

年昱重嘆口氣,發現球拍被他摔壞后,換過另一支,回到球場。

艾索感激的看她一眼,她回以微笑。

球賽繼續。

兩個小時后。

「看來還是需要一段時間。」艾索跨過球網,朝被疲累擊倒在地的年昱伸手。

「是啊。」年昱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援助下起身。

即使他有在鍛練身體,卻仍抵不上一場球賽的運動量。離開球場不過幾個月,重回舞台,就像幾年沒打過球一樣。

「我們慢慢來,能打三個小時已經很厲害了。」即使艾索到後來只是發球而已。

「以前的我能打一整天。」年昱氣喘如牛,與艾索一道走向長椅,拿過毛巾擦臉。

艾索拍拍他的肩,望向佟子矜,失笑。

「怎麼了?」年昱抬頭。

「佟睡著了。」艾索指指佟子矜的方向,年昱望去,果真見佟子矜歪著頭,顯然入睡已深。

年昱笑了,他上前蹲在佟子矜面前,將她歪掉的頭扶正,佟子矜即使熟睡,仍因身體的接觸而驚醒,待她定睛看清眼前的人後,微微一笑。

「比完了?」網球賽真長,長到她打瞌睡。

「後來只是在做練習。」真正打球只有一個半小時,之後他跟不上球,艾索乾脆直接改成擊球練習,不給年昱太大的負擔。

「哦。」佟子矜的意識仍有大半滯留夢鄉,她傻傻地對着年昱笑,抬手輕撫他滿是汗的臉,親吻他的額。「我有說過我很高興你能再拿球拍嗎?」

「有。」佟子矜自醒後會有半個小時的清醒期,因此年昱對她的任何動作都不意外。「妳還想睡嗎?」

「我考慮一下。」佟子矜抬頭望向天空,皺眉。「好熱。」

「現在是下午兩點,太陽正烈。」年昱適才看過時間。

「是喝下午茶的時間了。」佟子矜揉揉眼睛,試圖讓自己提早清醒。

沒想到她會坐着睡着,那一來一往的擊球聲真是最好的催眠利器。

「我們進屋吧。午後的太陽很刺人。」年昱將乾淨的毛巾覆上佟子矜的頭,充當帽子。

「嗯。」佟子矜昏昏欲睡,任由年昱處置。

「年昱……」艾索輕喚。

年昱沒有回頭,只抬手揮了揮,與佟子矜低聲交談,漸行漸遠。

艾索見年昱一意孤行,無奈地收拾好東西,跟上去。

***

「佟,有妳的包裹。」艾索拿着一個包裹進起居室。「送包裹來的小弟說他上兩個星期都來過,但都沒人回應,可我們明明一直待在這,根本沒聽見門鈴聲。」艾索滿臉疑惑。

年昱與佟子矜正在弄錄影機。

「我記得門鈴好像壞了。」是年昱弄壞的,別墅里被他弄壞的東西多不勝數,年昱自己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東西是完好的。

艾索至澳洲已過三個星期,他現在每天替年昱加重訓練,而年昱正一步步地回到之前的狀態,年昱現在所需的是一場比賽。

有觀眾、裁判、對手的比賽。

然而年昱本人堅稱他仍需要一段時間,於是日子就這麼過去了。

「我的?」佟子矜回頭,就見艾索站在門口看着他們兩個,一邊轉眸指揮年昱。「年昱,你連電都不會插,怎麼裝東西?」

「這是我的第一次。」年昱滿頭大汗,沒想到弄個錄影機也這麼麻煩。

「少爺。」佟子矜笑喚。

要不是年昱想要錄今年的法國網球公開賽,他們也毋需如此大費周章。

「佟,妳的包裹。」艾索忍不住催促。

「抱歉。」佟子矜走向艾索,接過包裹,搖了搖。「好輕,希望不是年昱的瘋狂女球迷寄來的恐嚇信。」

「喂,我哪有那麼迷人啊!」年昱的抗議聲自電視後面傳來。

「你跟艾索一樣都是外表迷人的網球選手。」佟子矜坐回沙發,將包裹放在矮桌上。

「多謝稱讚。」艾索跟着坐下。「妳不打開嗎?」

「我不大想打開。」知道她在這兒的人少之又少,連小報都只知道她是東方人,因此會寄包裹來的人一定認識她。

包裹有FEDEX海外郵件的字樣,上頭貼有電腦打字的住址與收件人,但沒有寄件人的地址與姓名。

「打開看看,說不定真的是年昱的瘋狂女球迷寄的。」艾索打趣。

「艾索,」年昱自電視后探頭,「這一點也不好笑。搞不好是你的瘋狂崇拜者。」

佟子矜來回看眼艾索與年昱,低聲對艾索道:「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有什麼問題,但是你們對對方的不悅能不能別在我面前表現出來?」

她不願意當兩個男人的和事老,因為那是最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妳何時看出來的?」艾索訝然,俯低身子與佟子矜交頭接耳。

「很難不看出來好嗎?」佟子矜又不是不了解他們兩個。

「如果說我們爭執的重點是妳,妳相信嗎?」

佟子矜扯開包裹的繩子,拆開紙。「不好笑。」

「我就知道妳不會相信。」但他們的確是為了佟子矜而起爭執。

佟子矜瞪着拆開后的木盒,上頭雕刻着美麗的牡丹花紋,古色古香。

「看起來像古董。」

佟子矜偏頭瞪艾索一眼,打開沒有上鎖的木盒,盒內只有一朵紅艷的玫瑰與一束如絲黑髮,外加一張卡片。

佟子矜取出卡片,發現那不只是卡片,還是張她的相片。

右下角寫着:LOVE,MyDEAREST,沒有署名。

「砰」的一聲,木盒落地,佟子矜揪著胸前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佟?」艾索察覺到佟子矜血色盡褪,眉頭緊皺,呼吸困難,忙喚。

佟子矜不理艾索,當艾索試圖拍她的肩時,吃了她猛然揮過來的一記拳頭,艾索痛呼一聲,閃開佟子矜再次揮來的拳頭。

佟子矜不等艾索反應,跌離沙發,發軟的身子在地上爬,但沒爬幾步,她的氣力全失,逃不了的她開始抱住自己退至牆邊,前後搖晃,紫白的唇發顫,神情封閉。

「怎麼了?」年昱自電視後起身,一見佟子矜的異狀,忙趕到她身邊。「佟!佟?」

佟子矜沒有理他,一徑地搖晃,斗大的淚滑出眼眶,痛苦的低嚎自緊閉的喉間出來:「他要來了……他要來捉我了……要來了……嗚嗚啊啊……要來了……要來了……」

「佟,佟!看着我,我在這兒,我是年昱!」年昱硬是扳開她的手,握住,轉過她的頭,強迫她空茫的視界裏容不他的身影,抱緊她發抖的身子,親吻她的發,規律地拍着她的背。

年昱的聲音很遠很遠,但佟子矜還是聽到了,她吃力地轉動眼眸,呆茫的視界裏納進年昱急切的面容,他似乎講了什麼話,可佟子矜只看見他的嘴巴在動,完全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一股噁心直街上來,她壓抑不住,吐了出來;這一吐,像要將她的胃給吐出來,將她心底埋藏的恐懼吐出來。

「她吐了!」

「我抱她到浴室去洗乾淨。」

***

不知過了多久,她堵塞的聽覺才清開。

「佟!佟!」年昱的聲音傳來。

佟子矜再次眨動眼睫時,發現他們待在淋浴間內,蓮蓬頭的水像雨一樣落下,漸漸地,她感受到水的冰涼與濕意。

「佟,聽得到我嗎?」年昱在她望向自己時間。

「我怎麼了……」佟子矜覺得喉嚨好痛,黏在身上的衣服讓她很不舒服。

「妳吐了。」年昱自艾索手中拿過浴巾,包住她,抱起她回到床上。

「我吐了……噢……」想起方才發生的事,讓佟子矜好不容易恢復的血色再次消褪無蹤。「那個木盒……」

「先別說話,我要脫妳衣服。」

「我自己……自己來就好了。」佟子矜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的身體,說着,她背過身,僵硬顫抖的手指想要解開短袖襯衫的扣子,然而因為抖得太厲害,使得她的手指與扣子纏在一起。

「讓我來吧。」年昱輕易制止佟子矜,先拿過浴袍來蓋在她身上,才解開她襯衫的扣子。

「我說我可以……我的手指好痛。」佟子矜發現手指不聽指揮,一動就痛。

「妳剛剛攻擊艾索。」年昱指出事實,脫下佟子矜的襯衫,瞄見她背上那大小不一的傷痕。「這是怎麼回事?」

「我攻擊艾索?」佟子矜不敢置信,她壓根兒記不得剛剛她做了什麼。「他沒事吧?」

「沒事……」艾索想看,但年昱回頭瞪他,他高舉雙手作投降狀,忙道:「妳要不要喝杯水?我去倒。」

「麻煩你了。」佟子矜覺得她的喉嚨灼痛,像是吐過……對,年昱說她吐了。

年昱的手掌撫過那些傷痕。「妳說妳曾出車禍……」

「出車禍?」佟子矜已不記得她說過什麼了。

「背上的傷。」年昱撩起佟子矜的發,吃驚地在那如雲的發間發覺一塊光禿,指尖輕觸。「這是怎麼回事?」

年昱發現佟子矜身上傷痕纍纍,已知的右大腿與背都不算什麼,最可怕的是她後腦的那道傷痕。

老天!佟子矜到底發生過什麼事?為什麼會這樣?

年昱心痛不已,無法理解。

「什麼怎麼回事?」佟子矜好累,但她不敢睡,深伯一覺不醒,惡夢纏身。

「妳的傷。」年昱飽含痛楚地低喃。

「我的傷……」佟子矜逸去話尾,深吸口氣,恐懼回來的當口,那癒合的傷痕就像新生似地灼燒着她。

「妳沒事吧?」年昱的聲音將佟子矜拉回,拿件浴巾包住她。「我要解妳的胸罩。」

「嗯。」她任由年昱解開她的胸罩,連將浴巾拉緊的氣力也無。

年昱將她全身脫光光,然後拿被子包住她,拉出浴巾,讓她躺下。「妳需要看醫生。」

「我沒事。」佟子矜紅着眼眶,啞聲道。

「我很擔心妳。」年昱覺得佟子矜被那個包裹嚇到魂不附體,但是那只是一束黑髮與玫瑰,還有一張她的相片,說不定是哪個愛慕她的人寄來的。

想到這個可能性,年昱感到不悅。

「我沒事。」佟子矜發現她需要年昱的握持,於是伸出手來。

年昱握住她冰冷的手,凝望她蒼白若雪的容顏。「妳真的不需要看醫生?妳看起來好像生了重病。」

「我已經生了很久的病……」佟子矜沮喪得想哭。她好害怕,但她不能對年昱說出口,他正走向康庄大道,被留在恐懼國度里的,只有她一人。

再不久,她又會回到一個人的生活了……但她不想離開年昱,她想待在他身邊。

年昱……年昱……佟子矜的心不知何時已寫滿了年昱的名。

「心病可以治療,這是妳告訴我的。」年昱想當佟子矜的支柱,不願讓她獨自一人。見着佟子矜哭泣,他輕嘆口氣,以手背拂去她的淚水。

如果哭能讓佟子矜好受,年昱會讓佟子矜哭到整個黃金海岸都被她的淚水淹沒。

「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那有多困難。」尤其當她發現自己被找到時。

「水來了。」艾索適時出現。

「艾索,我得跟你談談。」佟子矜鬆開年昱的手,不看他。

「佟?」年昱有不祥的預感。

「年昱,讓我們獨處一下好嗎?」佟子矜懇求。

「我有預感我不會喜歡你們私下討論的事。」年昱皺眉,滿臉不悅,看起來有滿肚子的髒話想罵。

「拜託。」

「好吧。」年昱下床,警告地看眼艾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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