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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天台上,震耳欲聾的風切聲。
一架直升機盤旋在空中,攝影機持續獵取著血腥的畫面。
十幾個負責蒐證的警察在現場忙進忙出,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川哥手中拿著熱騰騰的晚報,抽著菸,一手拿著三十五元的冰咖啡。
「現在的記者真厲害,我們警方都還沒到,案子就上晚報了。」丞閔看著手上晚報的報導,說:「還好命案現場沒有遭到破壞,只是多了記者的腳印,看來他們也學乖了不少。」
沒有說話,川哥看著地上開始發出異味的屍體發呆。
一個法醫正在現場做初步的檢視,一邊猛搖頭。
------真慘,這次連子宮都被割掉了。肚子被刨出一個大洞,塞進一個加菲貓布偶,布偶上的標籤甚至還沒有剪掉,顯然是從樓下百貨公司新買來的。這是多麼令人難以忍受的屈辱。
赤裸下身的女屍身旁,用血水劃上了大量的宗教圖案與符號,揉合了前兩個案子裡曾出現過的魔鬼六芒星、納粹卐字、道教符咒、易經卜筮等雜燴拼盤,只不過這次還多了兩三個塔羅牌上的符號。
血水早已乾涸變黑,那種胡亂硬湊的不成系統,竟有種妖異的瘋狂。
讓人不寒而慄。
直升機螺旋槳的嗡嗡聲搞得川哥非常不爽,不過他連向攝影機比個中指都不來勁。這年頭大家都把言論自由掛在嘴上,更何況,天空又不是警察的。
「長官,根據電梯裡監視器的記錄,這次終於拍到可疑的男子。」一個警員向川哥報告。
「但什麼也拍不清楚吧。」川哥隨口應道。
「好像是,他背對著監視器,只拍到他揹著一個大登山包。」警員摸摸頭。
「我知道啊,什麼牌子的記者都寫得清清楚楚,你沒看晚報嗎?」川哥沒好氣地說:「沒事做的話,就去擬一份正式的新聞稿,說要民眾協助注意周遭有揹同樣揹包的人吧。」
「是。」
「派幾個弟兄到周遭兩公里內所有便利商店、十字街口,去調閱案發時間上下兩小時的監視錄影帶,寫一份報告給我。」川哥頓了頓,嘆了口氣說:「雖然機會渺茫,不過人命關天,全都給我看仔細點啊。」
「是。」
原本晴朗的天空,遠遠飄來了一朵黑雲。
黑雲的後面拖著一大片的黑,隱隱帶著悶悶的雷聲。
「老大,現在怎麼辦?」丞閔將晚報捲成了筒:「這個案子比南迴搞軌案還要棘手啊,再怎麼說搞軌案都有嫌疑犯了,我們還只有一個開玩笑似的嫌犯綽號,好像專門替他收屍一樣。」
「你倒是憂國憂民啊。」川哥喝著咖啡,用僅剩的幽默說:「考考你。」
「儘管考。」丞閔的手指在頭上畫圈圈。
「為什麼這次犯案用的貓,是隻玩具貓?會不會是別人模仿犯案的?」
「雖然用了玩具貓,不過我覺得這次還是貓胎人幹的。」丞閔很篤定。
從傷口縫線的手法看,的確還是該死的貓胎人所為。
「怎麼說?」
「要揹一隻活貓進百貨公司,萬一引人注意就不妙了。」丞閔想都沒想,說:「所以貓胎人折衷行事也是很合理的。換句話說,既然貓的生死不論、真假也不論,我覺得應該認真想想兇手硬要縫貓的象徵意義了。」
真是虛弱的推理。
「對一半。剛剛查出來那隻加菲貓在樓下玩具部買到的時間,是在這位女士死亡時間的前十分鐘到半小時之間,也就是說,貓胎人根本是忘記帶貓進百貨公司,手術進行到一半才臨時下去買。」川哥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將冰塊倒掉。
「這麼幼稚?」
「是非常惡質。」
為了維持犯罪的風格,貓胎人已經將「病態」兩字做了最殘忍的詮釋。
要逮捕沒有動機、只有手段的連環殺人兇手,倚賴傳統的線索追蹤,很可能永遠沒有破案之日。美國治安史上最著名的幾個連環殺人魔,泰半都成為覆滿塵埃的卷宗裡,一道又一道永遠解不開的謎,就是最讓人氣餒的證明。
川哥面對著沒有闔眼的死者,四目相接。
一個可怕的計策在他的腦海裡越來越清晰。不管成功或失敗,其代價都可能讓他提早離開這個工作。只是前者至少讓他沒有遺憾。
丞閔的手機響了,他摀著話筒大聲講了幾句,表情變得很古怪。
「操,貓胎人投書給四大報了。」丞閔瞠目結舌:「他還把被害人的子宮分成四等分,放在信封裡當身分證明。怎麼辦?」
「真是敬業的變態,這麼捨不得休息。」川哥面無表情。
不用說,信封上也不會有指紋或毛髮,切成四等分的子宮上更不會有。
至於要四大報與警方合作,暫時別登貓胎人的投書,那是想也別想。除了言論自由的飄飄大旗,媒體還有第二個至高無上的寶貝:「民眾有知的權力」。
只不過,媒體擁有這兩樣無法撼動的權力,卻有一個可怕的致命傷。
「老大,放心吧。」
「喔?」
「記得在警校時修了一堂刑事鑑定課,上課的教官說過,天底下沒有完美的犯罪,人嘛,做過的事總會留下蛛絲馬跡。」丞閔喝著咖啡,認真說道:「雖然老大你從沒期待過取得貓胎人的指紋或清楚的監視器影像,不過呢,老天爺總會讓他出點要命的紕漏,讓我們逮到他。」
「是嗎?我可等不到那種時候。」
川哥抬頭,看著天空中的媒體直升機,說:「丞閔,幫我儘可能約所有的媒體朋友,平面的,電視的,廣播的,我要跟能做決定的最高層開會。」
「是可以啦,但要怎麼跟他們說啊?」
川哥微笑。
「就說,我想跟他們來一場有趣的交易。」
15.
第二天,四大報公佈了貓胎人的投書,與血淋淋的子宮照片。
本來台灣社會對這一類的血腥新聞極為敏感,動輒就會渲染成高度的集體恐慌,人人自危。然而奇怪的是,四大報並沒有將胎人這份投書當作重大的要聞處理,只是靜悄悄地放在民意論壇裡,使用的標題一點都不誇張聳動。認真計較起版面的話,許淳美跟邱品叡大吵分手的新聞還大得多,而王建民在大聯盟突破最新勝投數、靦腆與隊友擊掌的畫面,更是榮登四大報頭條:「洋基一哥,他來自台灣」。
電視新聞更是奇怪,關於貓胎人的報導完全冷處理,沒有兇案現場的馬賽克畫面,沒有犯罪專家在鏡頭前大放厥辭,記者只不過拿著麥克風在街頭隨便拍幾個路人的訪問,濫竽充數似的。
「還好吧,他蠻像神經病的。」一個上班族說。
「我覺得他只是一個電影看太多,分不清現實跟虛幻的分界的白癡。」一個宅男推推金絲邊眼鏡,說:「搞不好他還以為自己活在母體裡咧!」
「啥?貓胎什麼?沒聽過沒聽過啦!」提著菜籃的歐巴桑胡亂揮著手大笑。
「學測不會考的東西,我從來就不去關心。」坐在公車上背單字的女孩笑笑。
「叫他來跟我打。」一個頂著鳥窩頭、剛剛睡醒的哈姓中學生說道。
當晚,現場直播的「大話新聞」節目正在討論社會上一連串的倒扁活動是否正當時,再度接到據稱是貓胎人的觀眾call in電話。
對方的聲音極其憤怒,但主持人鄭弘義接聽電話後,只是淡淡回應。
「主持人好,全國觀眾朋友大家好,我是貓胎人,貓胎人就是我本人。」
「你好,請問貓胎人你對於民進黨前主席施明德發起的百萬人一人一百元,億元倒扁靜坐活動,有什麼看法?你覺得這樣的活動是對民主價值的一種諷刺?還是一種好的效應?」
「......我真的就是讓全台灣陷入恐慌的犯罪專家貓胎人,不信的話,一個小時之後警方就會找到一具孕婦屍體,當然了,還有縫在肚子裡的貓屍體。」
「嗯,那麼請問你有捐一百塊嗎?」
「一百塊?你們在說什麼啊?我是貓胎人!我忙到殺人都快沒有時間了,怎麼會去捐什麼一百塊!如果你們敢掛我電話,我就立刻再殺一個人。」
「我們請貓胎人不要太過激動,保持理性是民主機制最重要的一部份。我們接聽下一個觀眾的電話。花蓮的施先生,施先生請說......」
就這樣,當花蓮的施先生、桃園的張女士、台北的林老師、新竹的陳太太都講過一遍後,節目也快到了尾聲。
此時貓胎人再度闖進節目的電話轉接部,在工作人員的安撫下等候上一個觀眾發表完議論。
「我們接聽來自宜蘭的貓胎人,貓先生請說。」
「主持人好,全台灣兩千三百萬喜歡貓胎人的觀眾朋友大家好,我是正牌的貓胎人,很高興終於打進貴節目說點公道話。」
「不好意思,你是本週第三個自稱是貓胎人的觀眾,請問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是真的貓胎人?對於施明德發起的一人一百塊、億元倒扁的活動,你有什麼看法?」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身為貓胎人的我只能本著良心說明自己的身分。不過這次打電話進貴節目,只是想針對施明德倒扁的行動發出來自殺手界的怒吼。我們都知道殺手月發起群眾集體捐款、集資殺掉社會公害由來已久,而這次施明德模仿殺手月用群眾集資的方式為他個人的英雄主義背書,實在是太噁心了!一個以抄襲他人構想作為出發點的活動,又能期待它產生多少正面的效應?我在此代表殺手界,表示嚴正的抗議。」
正牌貓胎人拿著等候進場的電話,愣愣地看著電視上的畫面。
這是什麼意思?有人膽敢冒名頂替他?為什麼有人要做這種事!
「原來如此,那可以請問貓胎人先生是否能夠代表整個殺手界?未來將以什麼樣的方式表達你的嚴正抗議?」主持人鄭弘義做著筆記,時而抬頭。
其他的特別來賓面無表情地彼此低聲交談,完全沒有將這通電話看在眼裡。
「說來話長,總之我相信其他的殺手也會贊同我力挺殺手月的立場。還有,為了表示我的立場,我將採取繼續犯罪的行動與施明德爭搶報紙版面,削弱媒體對他的注意力。另外,我也有捐款公視轉播大聯盟賽事,請大家一起為王建民加油!」
「原來如此,謝謝來自宜蘭貓胎人的電話。我們繼續接聽來自......台北,台北貓胎人貓先生的電話,貓先生請說。」
電話切換。
「......我是貓胎人,重複一遍,請不要掛我的電話。」
貓胎人看著電視,腳底下躺著一個呼吸逐漸細微的未婚懷孕少女。
他的忍耐已經完全瓦解,也不管電話的撥打時間過久,可能正被警方鎖定中。
「不好意思,你已經是本週第四個自稱貓胎人。」主持人鄭弘義神色自若地超著筆記,抬頭時也不正對著鏡頭看。
「我才是正牌的貓胎人,剛剛那個明顯是假貨,難道你們都聽不出來嗎?什麼力挺殺手月?殺手月根本比不上我!你們怎麼可以讓冒牌貨打電話進節目?」
「我重複一遍喔,你已經是本週第四個自稱貓胎人的電視觀眾了,如果加上本節目過濾掉的其他電話,那又更不計其數。我們希望打電話進來的觀眾都能注意禮貌,不要增加節目製作的困擾。又如果你是真正的貓胎人,也請你不要打電話進來,而是打電話給警方自首。」主持人一臉正經,處之泰然。
「自首?自首?我有沒有聽錯?你們新聞媒體果然是腦殘嗎?瘋了嗎?」
「請這位觀眾自重。」
「好!我們現在一起把帳算清,那個許純美跟邱品叡分手那種狗屁倒灶的爛新聞,也配跟我爭版面?王建民?王建民拿到最新勝投又算什麼?伸卡球?伸卡球可以殺人嗎?跟我連續殺人卻不被警方逮到比起來,他根本就很普通!比起來我的殺人防禦率可是零,他還降不到三以下!」
「關於台灣之光王建民......」
「不要再提王建民!等王建民拿到賽揚獎再來跟我相提並論!」
「請這位觀眾不要太激動,我們現在不是再討論許純美或王建民,而是前民黨主席施明德發起的......」
「停!不要再問我奇怪的新聞了!扣扣扣,有人在家嗎?我才是重點!應該是你們跑去問施明德關於貓胎人狂暴殺人的看法,而不是倒過來......懂不懂!會不會做新聞啊!第一天印報紙啊!你們最好保證,我今晚最新殺掉的這個孕婦可以登上明天報紙的頭條!我要整個版面!否則我就連續殺掉兩個人當作報復,直到全台灣的孕婦都被我殺光了為止!」
「好的,謝謝你的意見。不過報紙頭條是什麼我們節目並不能夠決定,在這裡也請貓先生尊重報紙的言論自由權,畢竟言論自由是民主價值裡最寶貴的果實喔。我們繼續接聽來自......」
嘟嘟嘟嘟嘟嘟......
貓胎人感覺到握住話筒的手在發抖。
憤怒地發抖。
「老大,這樣真的可以嗎?」
丞閔站在節目製作人身旁,看著坐在椅子上,悠閒用薯條沾可樂吃的川哥。
「只要媒體站在我們這邊,就沒有什麼不可以。」川哥微笑:「貓胎人絕對無法忍受冒名頂替這種事,幼稚到極點的他肯定會不顧一切犯案,想辦法證明自己的真正身分。至於媒體......他們非常樂在其中,不是嗎?」
「哎,我總覺得好可怕。」丞閔苦笑。
他一向崇拜川哥,但這次川哥也未免玩得太大。
川哥主張,對付這次的殺人魔不能用太精細的計算去對付,而是正好反過來。
既然對方擺明了是個硬要殺人出名的無賴,那麼,最好的整治手段,就是徹底將他當作是吵著要糖吃的臭小鬼------用最極端的遊戲方式,將他繩之以法。
「發什麼呆?快去準備我們的餌吧。」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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