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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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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江] 皇后是門技術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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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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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22:55 |只看該作者
第233章 輿情湧湧

    永昌伯府和明家搶奪明緗陪嫁之事,鬧得沸沸揚揚。

    近日京城的街談巷議,大都與此事有關。

    就在這吵嚷聲中,張圭終於決定由通州動身,回京。

    祁鈺立刻命禮部準備好迎接的一應儀禮,又派人不斷飛馬通報張圭的行程,算著時間,率領文武群臣前往京郊十里長亭迎接張圭。

    京城的輿論風向頓時一變,人人都在稱頌祁鈺尊師重道,慨歎張圭與祁鈺師生情深、君臣相契,稱有皇帝和張首輔的通力協作,大齊定能走向中興盛世!

    那唾沫亂飛、感慨不已的樣子,活像他們才是當事人,又已經見到了中興之兆似的。

    黃宜安聽說了,感歎不已。

    世人皆是如此,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或是別人想讓他們相信的,從不肯深究這背後的真相。明明張圭和祁鈺表面的師生和睦、君臣相契之下是互相戒備、暗中爭權,可是世人就像是看不到似的。

    正因為此,輿情才常常容易被利用。

    阿梅見黃宜安皺眉沉思,遂笑勸道:「陛下此舉贏得萬民稱頌,又緩和了同張首輔的關係,可謂是一舉兩得。」

    黃宜安點點頭,心想,何止是一舉兩得,分明是一舉數得,比如同時也消減了來自李太后的壓力,最大限度地保護了張維這個暗樁,等等。

    而對於張圭來說,他同樣也需要這麼一個臺階,在一個君臣和諧的氛圍裡同祁鈺「商討」馮永亭一案,將他不在京城這段時間所失去的權力,儘快收攏手中,為接下來在軍中推行新政做準備。

    若不是祁鈺率領文武群臣到郊外親迎張圭的提議對於雙方都有利,一向吵嚷不息的朝堂又怎麼會這麼快就統一了意見。

    所以說,朝堂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單純的師生情誼、君臣相契。

    後宮,也同樣如此。

    想到今生境遇的變化,黃宜安就忍不住感慨萬千。

    今生她決定掙脫皇后的枷鎖,重新審視和祁鈺的關係,小心翼翼地去試探祁鈺的底線,在他容許的範圍內讓自己活得更自在一些。

    結果卻驚異地發現,祁鈺對她的底線一再降低,關心呵護她,不合規矩地賴在坤寧宮不走也就罷了,竟然連選妃之事也一再推據,如今更是連朝中之事都會同她議論!

    這完全是黃宜安所始料未及的。

    若不是近日祁鈺忙著迎接張圭回京一時,每日早出晚歸的,兩人相處的時間極少,黃宜安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像之前一樣克制而自如地和祁鈺相處了。

    與祁鈺「和解」的同時,黃宜安也發現,前世護她至深的李太后,今生卻像是變了人似的。哪怕她使盡渾身解數,將前世所學的本領統統孝敬上,仔細妥帖地完全按照李太后的喜好來,也沒有獲得李太后與前世一樣的信賴和愛護。

    並不是說李太后待她不好,只是那「好」不是給她的,而是給合格的皇后的……

    時間久了,次數多了,黃宜安有時候就忍不住想,是不是前世她和祁鈺與李太后之間的相處,也便如眼下的輿情一般,只看到了浮於表面的冷漠或是關切,而忽略了這背後的真相因由呢?

    可惜前世已經逝去,真相已經無法探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活在當下,過好這一輩子!

    「阿梅,你去小廚房吩咐她們準備些醒酒湯,另外,暖胃易消化的羹湯也準備一些,溫在爐子上,以防陛下回來要用。」黃宜安吩咐阿梅。

    祁鈺此番親去郊外十里長亭迎接張圭,君臣少不得一番宴飲以訴離別之意。那種場合,飯吃不了幾口,酒卻要一杯接著一杯地喝,最易傷害胃腸。

    提前準備著,等祁鈺回來了也好給他醒酒暖胃。

    阿梅笑嘻嘻地應了。

    陛下關心娘娘,娘娘體貼陛下,帝后融洽和睦,才是她們這些宮人之福,也是天下人的福氣!

    ……

    且說祁鈺率領文武群臣,在百姓的拜迎聲中一路出了京城,直奔郊外設宴的十里長亭而去。

    禮部早已將一切安排妥當。

    祁鈺到達時,派去探問張圭行程的小將飛馬來報:「稟陛下,首輔大人的儀駕已經到了二三裡之外。」

    祁鈺點點頭,道:「知道了。」

    二三裡而已,很快便會抵達。

    祁鈺便沒有再去派人探問,只吩咐張維與陳丹等人檢閱迎接的各項事宜是否還有疏漏。

    可是讓祁鈺沒有想到的是,這二三裡的路程,張圭足足走了近半個時辰。

    原本翹首期盼的文武群臣,這會兒也都緊了緊身上的官服,在寒風中苦站許久,眼底開始浮現不耐之色。

    祁鈺皺了皺眉頭,招了一小將近前,吩咐道:「你立刻飛馬去探,元輔為何遲遲未來,是否路上遇到了意外。速速回報!」

    那小將得令,立刻領命去了。

    不多時,那小將飛馬回報道:「首輔大人儀駕將至……」

    話剛落音,遠遠地便瞧見了威儀的儀仗悠遠而近。

    隊伍中比旌旗還要醒目的,是張圭那頂曠古爍今的三十二人抬的大轎,以及護衛在大轎旁的那一隊火銃手,派頭十足,威風凜凜。

    祁鈺眸底暗光閃爍,唇角卻已經揚了起來,朗聲衝在場的諸位大人們笑道:「元輔回來了!」

    聲音欣喜歡快,若不是朝臣們知曉張圭和祁鈺之間近來越來越明顯的矛盾,只怕也要同京城的百姓一般為君臣相契、盛世在望而歡呼附和了。

    祁鈺說罷,便邁步上前迎接。

    諸臣見狀,自然是呼啦一下都簇擁了上去。

    張圭一派的人見此盛狀,自然是志得意滿、得意洋洋;而反對張圭的那一撮人,卻暗自歎息——張圭這排場,簡直比皇帝的還要大!

    兩派人各懷心思,跟在祁鈺之後,紛紛含笑迎接張圭。

    張圭遠遠地瞧見這盛景,眼底閃過一絲喜怒莫辨的笑意,立刻吩咐轎夫停轎。

    皇帝都率領文武群臣迎接到跟前了,他總不能還倨傲地端坐在轎子裡,否則言官和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活活把他給淹死。

    抬轎的三十二人訓練有素,張圭一聲令下,轎子便穩穩地停住了。

    立刻有人上前打開轎門,攙扶張圭下來。

    張圭站定,抬頭看向湧向自己的皇帝和群臣,不由地豪情滿懷:來了!且看他如何扭轉乾坤,改變定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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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22:44 |只看該作者
第232章 爭財奪利

    季氏見狀,知道明達心氣回轉,遂在心裡暗暗吐了口氣,再接再厲道:「說是起來,緗姐兒這次完全是受了永昌伯府的牽累,好好的一個孩子被發配到西南蠻荒之地也就算了,竟然還被夫婿當街掐死……」

    季氏說著話,悄悄地拿眼角瞥向明達,見明達眉頭皺起,便知自己成功挑起了明達對永昌伯府的怨恨,遂接著說道:「想當初緗姐兒嫁去永昌伯府,雖說算是高攀,可是陪嫁卻十分豐厚,一點都不辱沒了他們。可他們倒好,不說善待緗姐兒,反而害了她性命!

    「不是我惡意揣測人,誰不知道永昌伯府被抄了家,窮得叮噹響,說不得他們就是缺錢,貪圖緗姐兒的陪嫁,才故意害人性命的呢?畢竟,朝廷沒收的只是公中的財物,各房媳婦的陪嫁可都沒動。

    「緗姐兒這一去,倒是白白便宜了害她性命的永昌伯府那些人……」

    季氏一邊說,一邊悄悄觀察,果然見明達眼底的黯然逐漸散去,變得憤怒且精光閃閃。

    季氏見狀,便收住了下面的話。

    反正以明達的性子,不用她說,他自己肯定也要想方設法地從永昌伯府弄回明緗的嫁妝的。

    只要那豐厚的陪嫁弄到了明達的手裡,還愁沒有她幾個孩子的嗎?

    所以說,明緗死得可真好,也正是時候!

    要不是這樣,只怕她這一輩子都沒辦法從明緗手裡拿回那些讓她眼饞不已的嫁妝了。

    季氏心裡的算盤撥得啪啦響。

    於是,在秀才公子劉冕當街殺妻又自殺的新聞之後,很快京城便又被另一樁與之相關的新聞覆蓋。

    劉冕的岳父因痛失愛女,氣得大病一場,為了替枉死的女兒討回公道,明父強撐著病體,到衙門狀告永昌伯府謀財害命。

    彼時永昌伯府諸人已經被押送出了京城,卻因為這一紙訴狀,永昌伯和世子夫婦又被羈押了回來。

    永昌伯和世子夫婦自然不會認下這等污蔑,當即反駁說劉冕乃過失殺人,而非刻意而為,否則為何事後劉冕立刻便給明緗抵了命?為了殺妻,賠上自己的性命,也太不值當了。

    至於所謂的謀財,就更談不上了。永昌伯府被抄了家,本就沒有了家財,更兼劉冕和明緗又是庶子庶媳,就算是有家財也根本輪不到他們夫妻接手,他們又何必對明緗動手?

    明達的狀告,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明達聽了,也不著急,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若是伯爺和世子夫婦自認清白,那便將小女的陪嫁都如數歸還吧?」

    永昌伯和世子夫婦頓時臉色一白。

    明緗的陪嫁有多麼豐厚,曬嫁妝時他們可是都親眼看過的,當時就心動不已,覺得就衝這些嫁妝,馮永亭將一個六品小官的女兒硬塞給永昌伯府最有出息的子弟,他們也不算吃虧。

    可是嫁妝畢竟在明緗的手裡攥著,而且明緗又一貫精明,將錢財看管得極緊,即便是劉冕,也輕易沾染不得。他們作為長輩,就算是再心動,都不好多動,更不好主動去動。

    當然了,當時的永昌伯府雖然沒落了,但是還能維持住面上的風光,因此他們也沒有不顧顏面地直接衝明緗的嫁妝下手。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永昌伯府被削爵貶為庶民,全家又都被發配到西南蠻荒之地,明緗手裡的錢財便變得愈發誘人了。更何況如今明緗死了,還搭上了他們家最有出息的劉冕,用這些嫁妝來賠付永昌伯府的損失,簡直是再合適也沒有的了。

    永昌伯和世子夫婦甚至是已經想好了,到時候應該請托哪個好有幫忙變賣明緗的陪嫁,好資助他們在西南的艱苦生活。

    誰知,這錢財還沒有收到自己口袋裡呢,明達突然衝出來要咬一口。

    不,不是咬一口,而是要全部都吞下去。

    就指著明緗的陪嫁好衣食無憂的永昌伯和世子夫婦自然是不同意了。

    於是兩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鬧的是不可開交。

    明達堅持認為,永昌伯府貪圖明緗豐厚的陪嫁,因此才裝作失手,故意害了明緗的性命的。永昌伯府要想自證清白,那就把明緗的陪嫁都還回來。

    再說了,女兒被夫家害死了,不論是何情由,娘家都有權力收回亡女的嫁妝!即便是告到天子御前,他也是有理的!

    而永昌伯和世子夫人則堅決予以否認,理由便是劉冕是永昌伯府最有出息的孩子,他們不可能為了明緗的那點陪嫁,就搭上自家未來的希望。至於送還陪嫁以證清白?永昌伯和世子夫婦堅決認為,這不正說明永昌伯府理虧嗎?

    況且,明達身為父親,卻從未對明緗盡過教養之責,將人扔在英國公府十餘年不聞不問,直到能出嫁索要聘禮了,這才把人給接回來。而明緗當初出嫁的陪嫁,也多是明母所留,剩餘的也是英國公府所贈,明達這個父親,根本半點都沒有出。

    這樣不稱職的父親,有什麼資格貪圖明母和英國公府留給明緗的陪嫁?

    兩家各執一詞,都不肯相讓。

    一時之間,整個京城都鬧得沸沸揚揚的。

    黃宜安聽說了,禁不住歎息道:「人命在他們眼裡,竟然還沒有錢財重要,這樣的人為官封爵,如何能起到表率作用,引領庶民?」

    阿梅歎道:「對啊。咱們家可從來都沒有鬧出過這樣的事情來!」

    阿梅說的「咱們家」,指的自然是黃家。

    黃宜安聽了連連點頭附和:「正是如此!從小到大,爹娘都只有愛護我和棟哥兒,何曾貪圖過我們什麼東西?生在這樣自私涼薄的家庭,又嫁入永昌伯府那樣精於算計的婆家,明緗這命運也真是夠坎坷的。」

    難不成是上天在報復明緗前世對英國公府的虧待?

    正所謂「一飲一啄皆有定數」。

    這麼一想,黃宜安禁不住走了神。

    難道,祁鈺今生對她的好,也是冥冥之中再補償前世之過嗎?

    前世呵,她近來似乎越來越少想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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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22:33 |只看該作者
第231章 害怕失去

    然而讓祁鈺驚訝的是,一直到雪宴結束,兩宮太后都沒提起賞景吃鍋子之外話題。

    等宴散後,送別兩宮太后,餘下各自回宮。

    一進坤寧宮,祁鈺便遣退了宮人,問黃宜安:「二位母后為何突然想起去御花園賞雪吃鍋子?有沒有為難你?」

    黃宜安看著祁鈺眼底的焦急和關心,抿了抿唇,猜測祁鈺這話到底有幾分是為了她,幾分是為了他自己——畢竟,她如今也算是祁鈺在兩宮太后之間的「眼線」了,因此她不答反問道:「陛下為何這麼問?」

    祁鈺怔了怔,似乎沒有想到黃宜安會這麼問,道:「自然是擔心母后為難你了。畢竟,她們二位平日裡除了節宴,極少賞景宴飲的。突然如此,不免讓人生疑。」

    黃宜安覺得今日的祁鈺有些莫名的緊張和焦慮,也因此比平日裡更加坦誠,想了想,遂問道:「陛下,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若不然,祁鈺不會突然間就如此反常。

    祁鈺一愣,想起自己尋黃宜安的本意,遂將此事暫且擱置,拉著黃宜安在榻邊坐下,低聲歎道:「明緗死了……」

    黃宜安驀地睜大眼睛,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明緗在她面前囂張跋扈、尖酸刻薄的模樣,一時無法想像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如此年輕就死去了。

    「是被劉冕失手掐死的。」祁鈺看出黃宜安震驚和不解,遂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她。

    黃宜安聽罷,忍不住唏噓感慨。

    「陛下著急來尋臣妾,就是為了告知臣妾此事嗎?」黃宜安問。

    因為她和明緗結了仇,所以特地來告訴她仇人去世的消息,好讓她開懷嗎?就像是當初明緗嫁入永昌伯府,祁鈺特地派人去英國公府疊翠軒下摳了塊石頭送去永昌伯府做賀禮,以此警誡明緗一樣。

    祁鈺搖了搖頭,道:「這有什麼值得特地跑來告訴你的?無關緊要的人而已。只是,朕一想到你差點就被明緗的‘失手’給害了性命,就禁不住後怕,總要親眼看著你好好地在朕身邊,朕才能放心!」

    祁鈺說著,一把將黃宜安緊緊地攬在懷裡,喃喃道:「朕不想失去你,害怕失去你!所以你要陪在我身邊,一直陪著,不許中途離開!」

    他不要經受與黃宜安天人永隔的痛苦,單是想一想就讓他覺得心頭絞痛不已。

    黃宜安愕然瞪大了雙眼,這是祁鈺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害怕失去她!

    如此脆弱,如此坦誠,仿佛她就是他今生的軟肋一般。

    突然間,黃宜安想起前世她去世時,聽到的那聲悲愴的吶喊:「宜安——」

    那時候的祁鈺,是不是也因失去她而痛苦,所以才會嘶喊挽留呢?

    黃宜安沒有向往常一樣回抱祁鈺,軟語回應,因為她突然發現,面對這樣的祁鈺,她似乎很難再如以前一般淡然應對了。

    是因為那聲妄圖留下她的吶喊嗎?

    還是因為祁鈺今日的坦誠?

    黃宜安自己也說不明白,唯一能夠肯定的是,此時的她沒有心力再去敷衍祁鈺。

    屋外,風雪依舊呼號,黃宜安的思緒似乎也隨著風雪漸飄漸遠……

    ……

    兩宮太后那裡,很快也得知了劉冕和明緗夫妻尚未出城便死去的消息,歎息過一聲之後,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要不是永昌伯府為了權勢甘於被馮永亭利用,欺君罔上,又如何會被趕出京城?更不會有今日這番悲劇了!

    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

    唯一為明緗的死亡而傷心的,大約就只剩下英國公夫人,以及張溪等人了。

    「這孩子,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英國公夫人哭得眼睛紅腫,哽咽道,「這讓我百年之後,如何跟她的母親交代……」

    早逝的妹妹就這麼一個孩子,她卻沒能替她護住了。

    對於一再恩將仇報,將英國公府置於險地的明緗,張溪等人自然也是恨的,此番明緗隨永昌伯府的諸人被發配到西南蠻荒之地,她們私下裡也曾說這是報應。

    可是再多的不滿和恨意,在得知明緗死訊的這一刻,似乎都變得淺淡了,昔日同府而住的情形反而浮現在心頭……

    人死如燈滅,所有的愛恨情仇都隨著死亡而枯寂、飄散……

    ……

    明達得知明緗的四死訊之後,靜坐了許久,這才愕然發現長女的面容在他的腦海裡竟然是模糊不清的,他就連緬懷都只能對著一團模糊的影子。

    說起來,他好似從來都沒有正視過這個女兒,在他的心裡,女兒一直以來好像都只是英國公夫人的外甥女,成親後又成了永昌伯府的大奶奶……

    季氏進得屋內,見到明達失神兀坐,不由地將手裡的帕子緊了緊。

    老爺該不會心裡還惦記著那死丫頭吧?

    若是老爺真是為了那丫頭的突然亡故而傷心,那她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出口呢?

    季氏抿了抿唇,想到即將出嫁的長女和不久就要說親的兒子,一咬牙,邁步進去。

    「老爺。」季氏斟了一杯茶,雙手奉給明達,軟語輕聲地說道,「先喝杯熱茶緩緩吧。我知道您很傷心,可是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我和幾個孩子,可還都仰仗著您呢!」

    夫妻十幾年,季氏一向知道怎麼說話明達才會聽從。

    果然,明達聞言接過茶盞,歎息一聲,道:「我知道。只是,沒有想到,那孩子竟然這麼就去了……」

    季氏立刻順著明達的話頭歎息道:「可不是嘛,雖說成了親了,可也才十五歲而已,花兒一般的年紀,怎麼就……」

    季氏說著,拿帕子印了印眼睛。

    明達看了季氏一眼,沒有說話,心裡卻不免冷笑,人都已經死了,又何必在他面前假裝什麼慈母?

    明達端茶,輕啜了一口。

    季氏見狀,便知自己的表現惹得明達不滿,眼睛一轉,立刻放下帕子,歎息道:「說起來,我和緗姐兒一想不對付,可是再不喜歡,我也從沒有想過讓她去死……」

    嗯,這話倒還算是中肯。

    明達放下茶盞,看向季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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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22:21 |只看該作者
第230章 英雄救美

    在這尷尬的和諧之中,黃宜安聽得鍋子裡的湯底咕嘟咕嘟地滾開了,連忙笑著轉了話題。

    「大雪天正好吃鍋子,這湯底是特地用老母雞熬制而成的,又鮮美又滋補,二位母后一會兒都嘗嘗,有什麼不足的,兒臣再改進。」黃宜安笑道,說著給陳太后和李太后面前的鍋子裡分別放了素葷二菜。

    陳太后潛心禮佛,雖不至於茹素,但是口味一向清淡,所以黃宜安給她備的湯底味道較李太后淺淡,涮菜也較少葷腥,多菜蔬之類。

    李太后一向口味重,黃宜安給她的湯底用了大料,涮菜也多是肉食。

    因此二人吃得十分盡興。

    至於黃宜安自己的湯底,則放了滋補的藥材——兩宮太后要孫心切,她最多拖到明年正月及笄禮後,就得準備懷孕一事了。

    前世過早有孕又意外流產,傷了根基,以至於數年之後才生下女兒,至此後再無身孕的經歷,讓黃宜安對於早孕有著本能的畏懼,因此哪怕御醫說她身體康健,即便是此時有孕也無妨,但她還是十分擔心,不僅加強鍛煉,日常還一直都用藥膳調養著。

    三人正在吃著,只聽喧嘩聲由遠及近。

    「母后、皇嫂,你們在這裡賞雪吃鍋子,怎麼不叫上我們!」

    壽陽公主邊氣哼哼地抱怨,邊提起裙角往這邊飛奔過來。

    給她撐傘的紅棉趕緊追了上去,卻因為風雪太大,又迎風冒雪地跑著,一把傘差點沒撐住,更別說替壽陽公主遮風擋雪了。

    很快,壽陽公主的髮間衣襟就落了一層雪白。

    李太后見了,放下筷子高聲呵斥道:「胡鬧!大呼小叫、疾行快奔的,哪裡有一點公主的儀態!」

    陳太后笑勸道:「小姑娘家的,可不就得這樣笑得恣意嘛!壽陽是天之嬌女,愈發不能委屈了的。」

    她自己沒有孩子,平日多得祁鈺和壽陽公主承歡膝下,因此對他們兄妹二人極好。而祁鈺是男子,更是帝王,再親近娛親也總有個限度,哪裡有嬌俏可愛的壽陽公主那般嬌嬌甜甜的可人。

    因此陳太后對壽陽公主,便比對祁鈺更多了幾分寬縱。

    黃宜安見壽陽公主落了滿頭一身的雪,便吩咐宮人準備巾帕、姜湯之類,等壽陽公主進得亭來,好替她擦雪、暖身。

    除了壽陽公主,還有祁鈺並永寧和延慶兩位公主也一同踏雪而來。

    看到祁鈺一身明黃從風雪中一步一步地走來,沉穩而耀目,黃宜安本來因兩宮太后提起選妃而煩亂的心緒漸漸地平靜下來。

    選妃的阻力從來都不在於她,而在於祁鈺。

    這會兒正主兒都來了,她終於可以安心退居二線了。

    黃宜安心裡放鬆下來,唇角不由地輕揚,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

    壽陽公主衝進澄瑞亭中,見黃宜安滿面含笑,以為她是在笑迎自己,一把便撲上了上去,和黃宜安抱個滿懷,口中嘟囔道:「上次初雪,我就說要吃鍋子了,卻因為雪下得細,未曾積得,因此未能成行。這次好不容易風雪相和,正適宜吃鍋子,皇嫂倒好,只請二位母后吃,卻不請我們吃!」

    軟語嬌聲的抱怨,讓人只有憐愛,沒有嫌惡。

    「多備著湯鍋和涮菜呢,今日讓你吃個盡興!」黃宜安笑道。

    說話間,祁鈺和永寧公主、延慶公主也走進亭來。

    眾人見禮畢,自有宮人端鍋安箸,又將各色新鮮的涮菜都重新添了四份。

    壽陽公主看著每人面前都有一個鍋子,眼睛一亮,捧腮歎道:「這樣的吃法雖然新奇,但是未免失了吃鍋子的本意。吃鍋子不就是要大家圍著一隻鍋涮菜涮肉,熱熱火火的嗎?」

    李太后瞪了她一眼,道:「你只知這個,難道不知眾口難調?你皇嫂這分鍋而食,正是為了照顧各人的口味,可見其用心妥帖,你不說學著點而,反倒嫌沒意思了?」

    壽陽公主委屈地撇撇嘴,道:「母后,我不是這個意思……」

    總感覺母后今日怎麼跟吃了炸藥似的,她說什麼母后都能抓她的話頭呵斥她一頓。

    黃宜安在桌下悄悄地握住壽陽公主的手,輕輕晃了晃,示意她不要和李太后爭執。

    李太后之所以生氣,不是因為壽陽公主說錯了話,而是因為有壽陽公主姐妹三人在,她和陳太后就不方便逼祁鈺同意選妃了。

    想到這裡,黃宜安驀地一怔。

    她竟然用了一個「逼」字,可見心裡已經認定祁鈺是不願意選妃的。

    為什麼呢?

    是因為她開始相信祁鈺的許諾了嗎?

    黃宜安覺得這樣輕易地就對祁鈺交付信任並不明智,因為前世血淋淋的教訓是她一步一步、一日一日地熬過來的,可是心裡又禁不住冒出一絲絲期盼——或許,祁鈺會信守對她的諾言,就像是前世對待鄭氏一般專情呢?

    黃宜安心情複雜地看了祁鈺一眼。

    終於得到黃宜安「眷顧」的祁鈺立刻回望了過去,以眼神探問,眸光裡盛滿了關切與擔憂。

    黃宜安怔了怔,旋即心中愕然不已。

    難道祁鈺並不是被貪吃的壽陽公主拖過來擋李太后的訓責的,而是擔心她被兩宮太后為難,所以才特地找過來的嗎?

    或許,壽陽公主姐妹三人反倒是被祁鈺請過來打掩護的?

    思量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然而在思緒捋清楚之前,黃宜安已經下意識地回祁鈺一笑,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不用擔心。

    一輩子太長了,她已經習慣了不給別人添麻煩,尤其是給祁鈺添麻煩。哪怕今生一切都已經不同,刻在骨子裡的習慣卻還沒有辦法一下子就全部改過來。

    祁鈺並沒有因為黃宜安安撫的笑而放下心來。

    輕易不出門的兩宮太后,今日竟然特地吩咐黃宜安作陪,於澄瑞亭中賞風雪、吃鍋子,一看就是別有他圖。

    祁鈺知道眼下不便說話,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和擔憂,衝黃宜安也笑了笑,一面吃鍋子說笑,一面留心觀察防備兩宮太后的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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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22:08 |只看該作者
第229章 不願失去

    來人領命去了。

    祁鈺卻許久都無心再批奏章。

    沒想到,明緗竟然就這麼死了。

    享受完榮華富貴,在還沒有開始嘗生活的苦頭時,就被劉冕失手殺死了。

    失手?

    祁鈺陡然間一個激靈。

    當初明緗推倒黃宜安,幾乎要了她一條命時,也是狡辯說是失手。如果那次黃宜安沒能醒過來的話……

    不行!

    祁鈺起身,闊步朝殿外行去。

    他要親眼看著黃宜安好好地陪在他的身邊,絕不要看著她凋零,從此和他天人永隔!

    這種意念一經產生就十分強烈,好似他曾經經歷過與黃宜安生離死別的非人痛苦似的。

    祁鈺也說不清楚這種情緒為何會來得如此莫名而強烈,只知道這一刻他很想看著黃宜安俏生生地陪在自己身邊,會呼吸,有溫度!

    一旁伺候筆墨的田義見狀一驚,連忙擱筆追了上去,口中低聲喊道:「陛下,陛下,您這是要去哪裡?」

    祁鈺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回坤寧宮」,便直出殿門去了。

    回坤寧宮?

    那就是去找皇后娘娘了!

    可陛下為何突然要去尋皇后娘娘?

    田義滿頭霧水,只能吩咐內侍趕緊準備轎輦。

    一行人頂風冒雪匆匆回了坤寧宮,卻撲了個空。

    祁鈺遍尋不見黃宜安,心中煩躁,喝問守門的小宮女:「皇后呢?」

    小宮女被祁鈺一身的寒氣嚇到了,哆哆嗦嗦地回道:「去、去御花園了。」

    祁鈺轉身就要去御花園尋找,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問:「去御花園做什麼?」

    自從入宮之後,黃宜安對於逛御花園一直都沒有什麼興趣,什麼春花、夏清、秋芳、冬雪好似都不能吸引她移步前去觀賞,搞得他一度以為彙聚天下珍異花木、各色奇石、殿宇亭閣的御花園是不是需要重新整修了,要不然怎麼會連娘家連小花園都沒有的皇后娘娘都吸引不了呢?

    可今日風雪蕭蕭的,黃宜安竟然離開燒著地龍、溫暖如春的坤寧宮,去了御花園!

    難不成她最喜雪景?

    小宮女被皇帝陛下寒勝風雪的臉嚇住了,哆哆嗦嗦地答道:「去、去賞雪了,陪、陪太后娘娘……」

    小宮女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祁鈺卻聽明白了。

    「你是說,皇后陪太后到御花園賞雪去了?」祁鈺皺眉問道。

    小宮女連忙不住地點頭。

    一旁的田義見了,生怕她把自己的腦袋給甩了下來。

    祁鈺皺起的眉頭非但沒有舒展,反而皺得越發緊了。

    黃宜安不喜歡逛御花園,這事自然不是她提起的。

    陳太后整日禮佛清心寡欲,早就沒有了賞花看景的心思;至於李太后,有賞景的這個時間,寧願多看幾份奏摺。

    怎麼她們今天會湊到一起去看賞雪景?難道這其中有什麼別的緣故?

    祁鈺不敢再耽擱,當即邁步,吩咐道:「擺駕御花園!」

    於是,一路從禦書房疾行至坤寧宮,還沒有來得及喘勻氣的內侍們,就又在皇帝陛下的催促下,抬起龍輦,一路往御花園飛奔而去。

    ……

    御花園裡,黃宜安正陪著兩宮太后在澄瑞亭觀賞雪景。

    北風漸緊,雪片飄颻,紛紛似梅花旋舞,落在簷間樹梢,留下一痕雪白。

    黃宜安親自斟酒,給兩宮太后奉上。

    陳太后接過杯盞,抿了一口,眼底的敷衍質疑頓時消去,禁不住笑贊道:「這酒同尋常的果酒果然有些不同,沒有澀味,卻更加甘醇柔和。哀家雖然不善飲酒,但是這各色好酒也都嘗過了,從未嘗過有哪家的果酒能有這般甘醇綿柔的。」

    李太后聽了,也飲了一口,細細一品,當即笑著附和:「正是如此!這果酒倒是比猴兒酒還要清香宜人、清甜可口!」

    「難得二位母后喜歡,今日可以多吃兩盞。這果酒酒味淺淡,倒也不必擔心吃醉了。」黃宜安笑勸道。

    兩宮太后便捧盞細細飲了一盞。

    黃宜安連忙提起酒壺,重新給二人續上。

    李太后笑贊道:「你這孩子倒是樣樣精巧,針織女紅自不必說,那些鞋襪抹額之類,就連文娘子見了都說好,還要同你討教呢;吃食亦是精巧多思,百果凍奶醇香細滑,連楊一道都自愧弗如,各色點心、膳食更是別有巧思。沒有想到,如今就連自釀的果酒,都要比各處進獻的還要好一些!

    「你說,到底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

    對於自己親選的這個皇后,李太后是越看越滿意。

    這孩子心靈手巧不說,關鍵是做事妥帖。送來的吃食衣裳之類的沒有一樣不合她的心意,可見平日裡觀察之用心;更兼順從聽話、謙遜知禮,即便是祁鈺獨寵她一人,也不見她有任何的嬌縱跋扈。

    如此,等來年正月給她舉辦了及笄禮,再廣選後妃充實後宮,黃宜安一定能做好皇后一職,協助她處理好宮務的。

    黃宜安卻聽得有些慚愧。

    她的針織女紅是文娘子親自教的,百果凍奶也是楊一道前世改進的方子,雖然這也離不開她自己的努力,但是被老師傅敬仰崇拜,作為「徒兒」,她總有些心虛。

    「多謝母后誇讚。」黃宜安謙遜道,「兒臣入宮不久,各處多有不諳熟處,還要請二位母后多多訓示指點。」

    對於黃宜安謙虛受教的態度,兩宮太后十分滿意。

    李太后笑看了陳太后一眼。

    陳太后會意,笑道:「你已然做得很好了。不過,等來年宮裡進了新人,你這個皇后可就要忙起來了。到時候若是有什麼應付不來的,儘管來找我們,母后給你撐腰!」

    黃宜安臉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滯。

    幸而她方才一直在對兩宮太后的誇讚表示羞澀,微微垂首,很好地遮掩了過去。

    等到陳太后話音一落,黃宜安神色也已經恢復如常。

    「多謝二位母后愛護,兒臣銘記在心。」黃宜安抬頭,一臉誠懇地答道。

    卻並不提選妃之事。

    兩宮太后對此也並不在意,反正選妃這件事情關鍵的阻力在於祁鈺,至於黃宜安樂意不樂意,並不在她們考慮的範圍之內。

    只要黃宜安馴服的接受,協助李太后處理好後宮之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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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死得其所

    九月中旬,初雪降臨。

    九月下旬,又是一場雪落。

    不同於第一場簌簌的雪粒子點到即止,第二場鵝毛大雪足足飛了一天一夜,雪後又是陰寒的天氣,因此寸高的積雪三日後天晴方才散去。

    而就在這濛濛撲面的鵝毛大雪之中,永昌伯府和鄭家的人被軍士驅趕押解出了京城。

    兩家數十口人,浩浩蕩蕩,在雪地裡踽踽而行,成了轟動京城一件「盛事」。

    各家各戶都推開了門窗,看著雪地裡哭哭啼啼、愁雲慘霧的隊伍,小聲竊竊議論。

    「真是造化無常,月前我還和永昌伯府的秀才公子喝酒呢,聽他展望未來,誰知……」

    話未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推了一把,勸阻道:「噓——這個時候你提這個話頭,難不成是想被牽連?」

    那人嚇得趕緊閉了嘴,忍了忍,又忍不住小聲對同伴說道:「我只是覺得可惜,畢竟劉大公子真有幾分才學的,若是能參加明年的鄉試,未必沒有蟾宮折桂的可能,再加上永昌伯府……」

    同伴譏笑道:「你還想傍永昌伯府這棵大樹呢!只可惜,這棵樹倒了,而且還是倒在陛下的雷霆之怒之下,萬無煥發新枝的可能。」

    那人面色訕訕,轉頭看向風雪之中哭喊叫屈卻又被軍士「無情」地驅趕出城的永昌伯諸人,忍不住又是歎息一聲。

    這真是「樹倒猢猻散吶」,往日殷勤往來于永昌伯府的人,包括他自己,今日竟然無一人出來相送。

    相比起牽動暗處不少目光的永昌伯府,鄭家就顯得低調多了。不到二十口人,哀哀戚戚地擠在一處,乖順地被驅趕向城門的方向,連像永昌伯府諸人一樣向軍士哭訴緩行片刻的都沒有。

    官居微末九品的鄭家,在這官宦遍地的京城,實在是太寒微了,所以才會忍不住咬住馮永亭拋來的餌,渴望通過鄭玉煙獲寵而一朝富貴。

    不過,即便是永昌伯府諸人哭訴哀告,押送他們的軍士也毫不容情,就連抱著的嬰兒的婦人走慢了一步,也會被軍士呵斥催促。

    本就是沒落的伯爵,不思恪盡忠責,以求得皇帝的恩寵,保住伯爵的牌子,竟然還敢與內宦勾結,欺君罔上!沒有問罪處斬,已經算是皇帝格外開恩了,竟然還敢替條件!

    軍士面容寒肅,半點都不通融。

    就在這哀戚哭啼之中,突然一聲婦人的尖叫怒駡之聲響起:

    「我是英國公府的表小姐,未來的閣老夫人,你們竟敢對我無禮?小心我奏明陛下,將你們統統革職問罪!」

    「放肆!你們竟然還敢推我!」

    「姨母,姨母,有人欺負我!」

    「相公,你是閣臣,就這麼任由別人欺負你的妻子嗎?」

    ……

    突然而起的尖叫怒駡,引得更多人扒到門窗前,透過濛濛大雪,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此時竟然還敢再鬧,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隔得有些遠,又有風雪阻隔、軍士攔擋,只能看見一個釵鬟散亂的婦人在軍士的圍攏之中左奔右突、手腳亂蹬、口中狂罵不止,並看不清楚形容。

    不過即便是看不清楚形容,從那婦人的叫駡聲中,人們也能推測出來是誰。

    敢在外頭自恃英國公府表小姐身份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明家的長女,秀才公子劉冕的妻子。

    都落到這種境地了,竟然還自恃身份,責駡軍士?

    真是不知所謂!

    人群中的劉冕,又氣又羞,風雪之中原本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通紅,卻不得不強忍著屈辱,去扯拽明緗,口中低喝道:「你發什麼瘋?還不快點閉嘴!」

    什麼未來的閣老夫人,她不覺得羞恥,他聽了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

    即便是有風雪阻隔、軍士威懾,聽不到路兩旁房舍裡的人的議論,但是劉冕也能夠想像得出來,別人都是怎麼譏訕嘲諷他的。

    「未來的閣老夫人?哈,莫不是劉公子私下裡都如此自信、自詡的?」

    「哈哈哈……」

    嘲弄笑聲,一下子塞滿了劉冕的耳朵,讓他的臉色變得愈發羞窘陰沉了。

    明緗卻依舊不管不顧,用力甩開劉冕,尖聲叫駡道:「我沒瘋!怎麼,我難道說的難道不對嗎?我母親與英國公夫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我丈夫才高八斗,入閣拜相不過是早晚的事情!我身份尊貴,怎能容這些粗鄙軍士押解呼喝?」

    明緗瘋沒瘋,劉冕不知道,可是明緗要再這麼鬧下去,他就要先瘋了!

    這個禍害!

    要不是她,永昌伯府也不會和馮永亭搭上關係,更不會有今日的滅頂之災!

    她先是害死了他最愛的玉竹,又仗著有馮永亭撐腰,霸者劉大奶奶的位子不放,現在又害得他家破人亡……

    明緗的叫駡,在劉冕的耳中一下子成了催命的音符,劉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騎在明緗的身上,雙手死死地勒住明緗的脖子不放。

    平時文弱秀氣的人,此事竟然勇猛得兩個軍士都拉不開。

    「殺人了!殺人了!」

    「秀才公子殺妻了!」

    ……

    人群中響起驚慌失措的叫喊。

    劉冕陡然回過神來,看著不再掙扎、臉色青紫、眼球暴突的明緗,趕緊鬆開了手。

    軍士見狀,趕緊將劉冕拉開,去查看明緗的情況。

    可惜,已經晚了一步。

    軍士試了試鼻息,又摸了摸明緗的頸脈,冰冷地宣佈:「死了。」

    喧嚷的人群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下子變得寂靜無比,耳邊只有風雪呼嘯的聲音。

    劉冕看著很快被覆上一層薄雪的明緗,卻突然間笑了,先是勾起唇角,而後笑聲慢慢溢出、越來越大,最後乾脆仰天放聲大笑。

    玉竹,你看到了嗎?我給你報仇了!

    反正沒有了你,又淪為了罪囚,這世上於我而言,本就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能在臨死之前,為你報了仇,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劉冕拔下挽發竹簪,狠狠地朝自己頸部刺去。

    溫熱的鮮血噴濺了一地,在素白的雪地上浸染出一片鮮紅,淒豔醒目。

    ……

    消息很快便送到了御前。

    祁鈺得知後,怔忡片刻,道:「埋了吧。餘下人等,繼續發配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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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各方心思

    「朕知諸卿尊奉朕,講求倫理綱常,然元輔身為帝師,一身兼兩職,用心國事、盡心教誨,朕感念元輔之恩德,思之甚切,故欲親往京郊十里長亭設宴迎接元輔歸京,還請諸卿體諒朕一片拳拳之心。」祁鈺言辭懇切。

    反對的人自然不會因為少年天子的幾句話就放棄自己的主張,畢竟上頭坐著的那位穿著龍袍,卻未掌著龍權。

    可是有了祁鈺這句話,張圭一派的人卻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紛紛站出來表示對祁鈺此舉的擁護。

    張圭在朝中勢力極大,所以這些人很快便將反對的聲浪都壓了下去。

    祁鈺見狀,既欣喜於計畫奏效,心裡又忍不住泛起一陣冰涼。

    看,這就是張圭在朝堂的能量,只要他們想,很輕易地就能將所有反對的聲音全部都壓下去……

    祁鈺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來,作出歡喜狀:「既是眾臣都同意,那此事就這麼定了!張愛卿,此事就由內閣協理禮部來安排了!」

    張維拱手領命。

    眾臣聽罷,臉色各自不同。

    皇帝吩咐日理萬機的內閣來安排此事也就罷了,雖然過於隆重,但是畢竟張圭是內閣首輔,由內閣負責也勉強還算說得過去;可為何還要禮部主理?

    禮部掌管大小儀禮,但凡皇帝親命其出面,多是郊祀、迎接凱旋將士之類的大事,何曾策劃過迎接歸京臣子之禮?

    皇帝這分明是要將迎接張圭當作一件大禮來具辦啊!

    這也榮寵太過了些!

    別說是那些反對者們了,就是張圭一派的人,聞言也都驚訝歡喜得差點控制不住表情。

    經此一事,只怕張圭權勢聲望益重,更難制衡啊……

    ……

    張維一下朝,便立即回內閣與眾人商議。

    禮部尚書陳丹亦被請了過來。

    陳丹是個人精兒,到了內閣的地盤,自然不會隨便發言,把一應事務全都推到內閣的頭上,由著他們折騰去,禮部只管負責照章執行就是了。

    一應儀程很快便在張維的主持下,由相關官員商議擬定了下來。

    陳丹見事情已定,問了一句:「不知首輔大人打算何時由通州啟程歸京?禮部也好提前安排。」

    張維覺得陳丹這話問得不懷好意,好似要點破張圭故意遷延不回京城以給皇帝難堪似的。

    雖然心裡很高興陳丹當眾這麼不軟不硬、似真似假地刺張圭一句,但是面上張維並不敢露出分毫。

    馮永亭一案之所以能夠順利了結,他出力不少,尤其是故意壓著消息,給了皇帝從容處置馮永亭的時間。而他也借此進一步贏得了皇帝的看重。

    但是,張圭回京之後,肯定會頭一個就懷疑到他的頭上的——誰讓他代理內閣,最有便利和權力幫著皇帝處置此事呢?

    為免張圭回京後找他算帳,張維近日表現得都很乖覺,只要不是祁鈺有詔,他就絕不主動去請見;即便是祁鈺有詔,他也會特意言行不避人,表現得磊落坦蕩。

    如今在張圭一派的核心人物們面前,張維自然更加不敢放肆流露真情了。

    「此事想來陛下自有安排,周全起見,本官會派人去通州親自稟報首輔大人。陛下恩寵至極,首輔大人若是知道了,定會感激皇恩浩蕩的!」

    陳丹點點頭,沒有再提出問題或是異議。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

    慈寧宮,李太后得知此事,欣慰地點頭道:「如此才對嘛!元輔為君為國,殫精竭慮、嘔心瀝血,陛下郊野親迎,以示感激與看重之意,如此君臣相契,方才有利國祚!」

    慶嬤嬤笑著附和。

    ……

    慈慶宮裡,陳太后聽說了此事,撥動念珠的動作一頓,自言自語道:「陛下這葫蘆裡,究竟是賣的什麼藥?」

    前段時間不是還在為了張圭跟李太后置氣嗎?怎麼轉眼間便如此尊奉張圭,竟要親率文武百官到郊野的十里長亭設宴迎接,還讓內閣協理禮部操辦此事?

    陳嬤嬤知道陳太后只是一邊思量,一邊自己絮語罷了,並不需要她回答,遂靜靜地陪在戰一旁。

    ……

    通州,驛站。

    張圭接到張維的飛鴿傳書,神情幽深莫辨。

    皇帝如此隆恩,親率文武百官到郊野十里長亭設宴迎接,究竟是心地純厚、尊師重道,還是居心叵測,別有所圖?

    張圭想了許久,都沒有想明白,正在思量之際,他驀地想到,往常在他面前如同清水一般澄澈的少年天子,如今竟然讓他揣測不清楚意圖了!

    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危險的信號。

    張圭自覺不是貪戀權勢之人,他之所以緊握權力不肯放手,不是為了個人的私欲,而是為了推行新政,為了革除積弊,讓大齊煥發新的生機,國運昌隆、國祚綿長。

    正所謂「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幾年的師徒情分,少年天子應該瞭解他才對,怎麼會突然就給他擺了這出鴻門宴?

    他教導皇帝要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不給臣下胡亂窺測的機會,卻並不是要他拿這招來對付他這個老師的……

    張圭臉色冷了下來。

    皇帝此舉究竟是真心迎接,還是大擺鴻門宴,去了就知道了!

    張圭提筆蘸墨,草書一行小字,綁在信鴿上,交給親信長隨放飛。

    目送信鴿逐漸飛遠,變成一個小黑點,又最終消失不見,張圭深吸一口氣,回到案前,專心等待天使到來。

    皇帝陛下既然要親自率領文武群臣到京郊的十里長亭迎接他,總不能不都派個人來問他何時歸京吧?

    他且穩坐釣魚臺,等著看這出好戲開鑼好了!

    ……

    坤寧宮裡,黃宜安一面服侍祁鈺更衣,一面笑道:「陛下親自率領文武群臣前去郊野迎接,一定會與首輔大人解開誤會的!」

    祁鈺歎息一聲,沒有說話。

    他和張圭之間是誤會嗎?

    要真是誤會那就好了!

    黃宜安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內情,卻還是特意如此說,這是害怕他和張圭君臣鬧翻了,情勢於他不利吧!

    羽翼未豐的雛鷹,如何能是身經百戰、占林廣闊的老鷹的對手呢?

    可是,雛鷹的銳氣可以壓制一時,卻壓制不了一世!

    早晚有一天,他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權力,不再做首輔大人的應聲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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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親迎郊野

    夫妻二人面面相覷。

    相比起李子楨的震驚與深思,張溪對此樂見其成。

    皇帝越是看重黃宜安,黃宜安在後宮過得就越是安穩自在。

    「先別管陛下到底愛誰了,你倒是說說看,這件事情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要不要棄武從文?」張溪推著李子楨,催促問道。

    李子楨失笑:「這麼大的事情,你總得容我仔細想想不是?總不能因為是皇后娘娘的提議,你就得讓我當即應下吧。

    「要真是這樣的話,我也要像陛下一般吃醋生氣了!」

    李子楨說著,佯作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得到的是張溪在胳膊上不輕不重地一掐。

    「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張溪翻了個白眼,嗔道,「直接到陛下身邊任職,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呢!」

    「啊,疼疼疼……」李子楨誇張地呼痛。

    卻被張溪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你小聲點!」張溪瞪著眼睛低聲警誡道:「要是被人聽見了,好像我虐待了你似的!」

    她又沒有真的用力,李子楨怎麼說也是從過軍的,皮糙肉厚的,怎麼會輕輕擰一下就疼到呲牙咧嘴了?

    這可是在馬車裡,即便是夫妻情趣也得看地點吧!

    她才沒有他那麼厚臉皮呢!哼!

    李子楨見張溪咬唇羞窘,識趣地沒有再逗她,連忙攬著她的腰笑道:「好好好,我一點都不疼,娘子快別生氣!」

    不出意外,又得了張溪一記白眼。

    ……

    李子楨這廂認真考慮黃宜安的提議,坤寧宮那裡,黃宜安則將李子楨的分析告知祁鈺。

    「這些都是李子楨說的?」祁鈺眼中光芒閃動。

    黃宜安點點頭,笑道:「張姐姐是這麼說的。」

    聽黃宜安提起張溪,祁鈺哼哼兩聲,道:「她來倒是勤快!」

    黃宜安笑著勸解道:「臣妾在家時的舊友,也就張姐姐進宮方便些了……」

    語氣十分惆悵。

    祁鈺聽了,神色稍緩,頓了頓,道:「你要是覺得無聊,或是想念她們了,可以命人去宣召她們入宮陪你說說話。」

    黃宜安笑著點點頭,道:「多謝陛下關心。」

    然而心裡卻忍不住歎息,她是皇后不假,可上頭還壓著真正掌權的兩宮太后呢,哪裡能隨意宣召親朋故舊入宮說話呢?

    「況且,張姐姐要不入宮,李子楨的這些話誰來告訴陛下?」黃宜安笑著轉移了話題。

    祁鈺很給面子地「嗯」了一聲,又道:「張維也是這麼說的。」

    黃宜安如聞驚雷,愕然看向祁鈺。

    雖然她早就猜測張維已經暗中投靠了祁鈺,但是這和祁鈺親口告訴她完全是兩回事!

    祁鈺看到黃宜安驚詫的眼神時,這才驚覺自己竟然把這麼隱秘的要事就這樣告訴了黃宜安!

    但是驚覺之後,隨即湧上心頭的不是懊惱和猜忌,而是從未有過的心安,心中的秘密終於有了可信的人分享,肩上的擔子驟然減輕,祁鈺甚至還忍不住要將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黃宜安。

    但那是長舌婦才做的事情,他是皇帝,當然不能如此絮絮叨叨了。

    祁鈺忍住心底傾訴的欲望,以一句張維「忠君愛國」,便將此事揭過看。

    黃宜安卻忍不住道:「張維可是元輔親自提拔到內閣的學生,而且在離京之時,直接越過內閣的其他大人,任命張末輔權代首輔一職……元輔滯留通州,遲而不發,張末輔卻為陛下出謀獻策,果然是‘忠君愛國’……」

    重活一世的她當然知道這背後的真正原因,但是祁鈺並不知道她知曉內情,所以她唯有驚訝才能得體應對。

    況且,祁鈺並不知張維投靠他的內情,她總得引導著他多想一想,不要因為張維的投效就對他全然信任,否則等壓下了張圭,只怕張維就會成為第二個張圭了。

    祁鈺笑了一句,沒有接話。

    然而一直盯著他看的黃宜安,卻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逝的情緒。

    黃宜安繃緊的心弦略略鬆了鬆,看來祁鈺對於張維的觀感並不怎麼好。

    也是,今生祁鈺雖然與前世行事多有不同,但是一個人本性又怎麼會輕易改變呢?多疑的帝王,面對背棄恩師投效他的張維,自然不會立刻就信重依賴。

    用而不信,不信卻能用,亦是帝王權術。

    譬如前世祁鈺二十幾年不臨朝,並不是對滿朝文武全然信任,而是自有手段和機制約束眾臣,讓他們為著王朝的發展各自安安分分地當差。

    黃宜安見祁鈺似乎不願多談此事,便也沒有再深問。

    祁鈺見黃宜安不再追問,心中頗為遺憾。

    怎麼就沒有再多問一句呢?

    只要黃宜安再多問一句,他肯定會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她的!——不管張維為何投效於他,能夠策反張圭集團的中堅力量,這都是一件值得驕傲並且十分受益的成功之舉!

    ……

    第二天早朝時,祁鈺便諭告群臣,預備率領眾人,前往京郊長亭迎接張圭回京。

    憎惡張圭的人自然是立即出列反對,言稱臣子扶喪歸葬回京,卻要帝王率領百官迎於郊野,實在是有違君臣之道,萬萬不可!

    即便是在外人看來隸屬於張圭一派中的於可遠等人,亦頗不贊同。

    張維想了想,亦出列反駁。

    張圭一派原本想擁附祁鈺提議的人,見張維都出面反對了,雖然心中不悅,卻也沒有立刻與他唱反調——不管內部鬧得如何厲害,對外大家總是一家人,不好內訌,讓對家鑽了空子。

    祁鈺看著底下吵嚷反對的群臣,一言不發,只是長長地歎息一聲,目露怔忡傷懷。

    張維見狀,率先停住了論辯。

    其他人見了,自然也不敢繼續吵嚷,惹得聖心不悅。

    天下誰人不知,皇帝對於張圭這個元輔帝師,一向十分信重與倚賴,親自派儀仗送張圭回鄉歸葬亡父不說,就連戚總兵賄賂張圭的那一隊火銃手,皇帝都當作不知道,絲毫不追究張圭和戚總兵的逾矩甚至是居心不良之罪。

    祁鈺見眾臣都漸漸地靜了下來,才開始說話。

    這是張圭教他的,急聲爭辯,非但不會令人信服,反而顯得自己急躁氣虛,正所謂「千金一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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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6 00:21:21 |只看該作者
第225章 心湖難靜

    兩人又就此事討論了幾句。

    黃宜安聽著張溪滿口的「李子楨說」,眼裡的笑意也越來越深。

    李子楨願意對張溪好,也要張溪肯接受回應,兩個人的感情才能越過越好……

    想到這裡,黃宜安驀地一怔——祁鈺今生待她比前世好,是不是也是因為她回應了他善意,而沒有用皇后的殼子把自己給包起來?

    這個認知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湖中,瞬間蕩開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安妹妹?安妹妹!」

    張溪見說著說著黃宜安就沒音兒了,抬頭看去時,就見黃宜安眼神飄忽不定,顯然是走神了。

    黃宜安回神,衝張溪歉然一笑。

    張溪搖頭歎息:「我們正商議要事呢,你竟然還能走神。在想什麼呢?」

    黃宜安當然不能跟張溪說實話,微微一笑,感歎道:「我在想李二公子這麼能謀善斷,卻一直未能名聲顯揚,實在是可惜。」

    遼東總兵李梁威震邊關,不用關卡,便能保遼東數千里防線萬無一失,大齊堪與英國公比肩的唯一武將。其長子李子松,深肖其父,悍勇無畏,屢立奇功,斬殺敵人無數。其餘幾子,雖不如李子松之悍勇聞名,卻也都頗有建樹。

    一門虎將,讓世人稱頌豔羨不已。

    唯一的意外,便是李子楨這個默默無聞的次子。

    前世李子楨甚至還不如張溪有名,人們提起他時,往往會加上一句「英國公府姑奶奶的夫婿」,或是「李總兵的次子」「李將軍的兄弟」之類的修辭。

    所以黃宜安聽得張溪口中的李子楨竟然對於朝爭大局諳熟於心時,欣喜的同時,也很驚訝。

    「這有什麼?」張溪驕傲地說道,「李子楨不僅能謀善斷,還有百步穿楊的好武藝呢!」

    說罷,頓了頓,眉間的自豪之色稍減,歎息一聲,低聲道:「你也知道的,李家世代從武,不論是公公還是幾位叔伯兄弟在軍中都極有威望。李子楨身為李家子弟,自然也蔭封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武職。

    「可惜,相比起上馬殺敵,他更喜歡運籌帷幄。當初隨公公遠戍遼東時,他也多在主帳參謀,也曾獻上奇謀相助大捷,可是這功勞卻遠不如別的上陣殺敵的兄弟,聲名自然也不顯揚。

    「兄弟們替他不服,勸他上陣立功,他自己卻不在意,依舊樂於在主帳做個參謀,還說什麼‘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之類的話。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隨他去了……」

    黃宜安觀張溪神情語氣,黃宜安觀張溪神情語氣,頗為失落黯然,想了想,遂問道:「張姐姐很為李二公子不平嗎?」

    「當然了!」張溪毫不遲疑地答道,「李子楨文武雙全、心性純厚,這樣的人,合該光芒萬丈,讓世人敬仰、青史留名,如何碌碌一生,豈不是一件大憾事?」

    黃宜安見張溪對李子楨一副全然崇拜又心疼的模樣,不由地暗忖,她對祁鈺的關切到底有幾分真心,又有幾分功利呢?

    比起張溪對李子楨的全然信賴與互相關愛,她對祁鈺的帶著目的的好,似乎都不值一提了。

    張溪沉浸在為李子楨的不平之中,一時也無話。

    兩人靜默對坐。

    寒風漸起,吹動帳幔,也吹散了黃宜安內心的迷茫。

    她不由地笑歎一聲,暗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她和張溪又怎麼一樣呢?祁鈺和李子楨完全是兩樣人,別的不說,單是帝王的身份,便無形間多了許多束縛。

    她和祁鈺能像如今這般相互扶持,她就很滿意了。

    「既是如此,那不如讓李二公子試著走謀臣的路子?」黃宜安建議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馮永亭以下犯上,張圭借遲而不發責難陛下,反對新政的呼聲也日漸高漲……李二公子入朝,也能幫陛下分憂,早日肅清寰宇。

    「張姐姐覺得如何?」

    張溪想了想,歎息道:「我倒是覺得極好,只是不知道李子楨是怎麼想的,家裡的長輩又會不會同意他中途易轍。」

    「那張姐姐回去後便先同李二公子說一聲吧,請他仔細考慮考慮這件事情。」黃宜安笑道。

    張溪點頭應道:「好,我回去就跟他說!」

    張溪一向是風風火火的性子,更何況事涉李子楨的前程,她只覺如坐針氈,立刻起身告辭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回頭撞上了陛下,再被他攆了出去!」

    黃宜安見張溪心裡還記著上回的仇呢,不免好笑,起身相送道:「好。我送張姐姐。」

    ……

    張溪一出宮門,便見李子楨靠在馬車邊,不時地朝宮門口張望,一見她回來,立刻笑著迎了上來。

    張溪的唇角便不由地揚了起來。

    夫妻二人先後上了馬車。

    車夫揚鞭催馬前行。

    張溪藏不住話,在馬車上便悄悄地將黃宜安的提議告訴了李子楨。

    李子楨聞言難言驚訝,半晌,低聲問道:「皇后娘娘,竟能做主此事嗎?」

    讓他走謀臣的路子,幫助皇帝肅清寰宇,前提是他必須得到祁鈺的認可。然而聽黃宜安這話的意思,似乎只要他答應了,祁鈺那邊就沒有問題。

    枕頭風的威力,作為過來人,李子楨是深有體會的,但是體會再深刻,他也想像不出祁鈺竟然會縱容黃宜安插手朝廷的人事任免!

    當然了,這樣的事情歷朝歷代都不少見,哪個後宮有權有寵的女子沒有提拔過自己的親信?

    但是像黃宜安這般淡然地議論朝政、談及人事任免的,卻很少見到。

    張溪聽李子楨這麼一問,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對哦,安妹妹為何會如此氣定神閑、胸有成竹地提起李子楨入朝一事?

    夫妻二人相視一眼,俱在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和深思。

    看來,黃宜安在祁鈺那裡,不是得到了過分的寵愛,就是不僅僅得到了寵愛。

    不論哪一樣,都說明皇后娘娘對於皇帝陛下來說,是個很重要的人!

    怨不得去歲選後之時,祁鈺藉口體恤西北將士,未曾選取二妃,而今年帝后大婚之後,選妃一事也一直被擱置不提,敢情皇帝陛下的一顆心都在皇后娘娘身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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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李子楨說

    張溪隔兩日,算著祁鈺的氣該消了,又偷偷地遞牌子進了宮。

    給兩宮太后請安後,張溪立刻跑來坤寧宮和黃宜安長話短說。

    見禮罷,待黃宜安遣退了宮人,張溪便放炮仗似的地說個不停:「徐源之事怎麼說?你可還有什麼要考察的?具體怎麼施行?還是請黃二老爺出面嗎……」

    黃宜安聽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等張溪問完了,黃宜安忍不住笑道:「張姐姐今兒個是怎麼了?這麼趕!活像是後面有什麼追著你似的。」

    張溪委屈地睨了黃宜安一眼,道:「我可不想再像上次似的,被陛下給攆出去!」

    黃宜安想起前事,忍不住笑出聲來,還不忘替祁鈺分辯道:「陛下並未攆你……」

    話未說完,就被張溪打斷了。

    「瞧瞧瞧瞧,我還沒說什麼呢,你這就護上了!明明受驚嚇委屈的是我好不好?」張溪撇撇嘴,垂目憂歎道,「果然是有了陛下,便忘了你我昔日的情誼!」

    黃宜安哈哈大笑,上前挽住張溪的胳膊,一面搖,一面打趣道:「你這話要是被陛下聽見了,他可就要真的攆你走了!」

    張溪白了她一眼,氣哼哼地說道:「攆就攆,反正李子楨就在宮外等著我呢!」

    黃宜安訝然問道:「他竟然在宮外等著你!這是有多不放心吶。」

    進宮可長可短,若是她留張溪用膳,甚至是留宿,李子楨可不就得等到明日去了?

    黃宜安拿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張溪,笑著打趣道:「可見李公子十分體貼愛重你。」

    張溪臉頰微紅,硬聲硬氣地回了一句:「只許你有人疼,不許我有人愛嗎?」

    「當然不是!」黃宜安笑道,「張姐姐能夠嫁得良人,我打心眼裡為你高興呢!」

    兩輩子都被一個人捧在手心裡寵愛,張溪真的很幸運了。

    張溪聞言,看向黃宜安,認真地回道:「我也真心祝願你和陛下白頭偕老、恩愛一生!」

    雖然沒能把安妹妹拐回家做弟媳,她很失望,不過只要安妹妹過得好,那就什麼都不重要了!

    兩人執手相看,均是一臉動容。

    一旁的阿梅見了,在心裡嘟噥一句:你們兩個這般親昵到容不下旁人的樣子,也難怪陛下會不高興了……

    笑鬧罷,黃宜安一一解答了張溪的問題,末了,眉頭微蹙,低聲道:「自從得到馮永亭被下內獄的消息之後,張首輔便星夜兼程,只幾日人便已經到了通州。可是到了通州之後,他卻沒有急著進京,反而在驛館休整。

    「陛下為了此事,頗為愁悶。我要忙著安撫陛下,還得防止後宮有人借機生事,因此不得閒暇。

    「徐源這件事情,就有勞張姐姐交托我二叔去辦了。」

    張溪聞言,也收了戲笑之色,沉聲道:「此事我也聽說了。李子楨說,張首輔這是故意遲而不發,等著陛下主動‘認錯請罪’呢!」

    一個做臣子的竟然想讓皇帝認錯請罪,簡直就是藐視聖威!

    最關鍵的是,祁鈺在處理馮永亭一案上雖然稍顯急進草率,卻也並無大過,張圭如此為難,實在是太過分了!

    其實不只是李子楨,只要眼不瞎心不盲,都能夠看得出來,張圭這是故意為難祁鈺,借機表達自己對於馮永亭一案的不滿呢!

    「李子楨還跟你說這些呢!」黃宜安笑歎道。

    世人總秉持著「男主外、女主內」的信條,以為女子只要安守內宅的一片天地就好了,不必多管外頭的風雲變幻。

    李子楨能和張溪討論朝堂政事,還能將自己的見解告知張溪,十分難得。

    張溪白了黃宜安一眼,道:「你的關注點還真奇特!」

    眼下最該擔心難道不是如何應對張圭的「詰難」嗎?

    黃宜安笑歎一聲,道:「我也著急啊!可是對手是張圭,光著急又有什麼用?」

    前世馮永亭直到張圭死後才被一併清算,今生卻早早地就被趕出了京城,而且比起前世被發配到金陵守陵,今生帶著一身重傷被押解流放到蠻荒之地,命運更加悲慘。

    她沒有成法可依,自然只能伴著祁鈺摸石頭過河。

    「那難道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李子楨說……」張溪話說一半,突然覺得不合適,便又立刻收住了。

    黃宜安看了張溪一眼,轉頭吩咐阿梅去換茶。

    阿梅會意,提壺出去,親自守在簾外。

    「張姐姐對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黃宜安笑歎一聲,正色問道,「姐夫怎麼說,還請張姐姐告知於我。」

    張溪被黃宜安的這一聲「姐夫」驚得直瞪眼,半晌,瞋了她一眼,道:「你為了陛下,還真是紆尊降貴、禮賢下士。」

    黃宜安嘻嘻笑道:「跟張姐姐和姐夫,怎麼能說紆尊降貴、禮賢下士呢?不過是遇到了難處,一家人商量怎麼度過難關罷了!」

    說她胖她還喘上了!

    張溪睨了黃宜安一眼,無奈屈服。

    皇后娘娘都這麼跟她套近乎,她還能不說嗎?

    「李子楨說,張圭此舉,未必就是真的要問罪於陛下。」張溪壓低聲音道,「畢竟馮永亭一案,陛下未動朝堂一人,只懲處了馮永亭這個罪首和幾個內侍幫兇。

    「可是,陛下能夠順利地了結此案,肯定少不了他人幫忙。所以張圭此舉,一來是要看陛下的態度,是否一如既往地敬重他這個元輔帝師;二來也是借遲而不發,引得朝中暗中幫助陛下的人自亂陣腳,好趁機肅清這股隱藏在暗中的勢力。」

    黃宜安連連點頭,道:「姐夫說的很有道理!」

    張溪被黃宜安這聲「姐夫」喊得又瞪了她一眼。

    她都已經坦言相告了,這樣的近乎是不是不用再套了?

    「因此李子楨以為,陛下當務之急,就是立刻採取行動,解了張圭的疑心,也趁機攪亂張圭的佈局,保存隱藏於暗中的勢力。」張溪知無不言。

    黃宜安雙眼一亮,道:「陛下可以於郊外親率文武百官迎接張圭!」

    「就是這個意思!」張溪道,「李子楨說,想要取之,必先予之,一時的示弱退讓,是為了對手放鬆警惕,囂張輕率,再伺機一擊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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