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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黃姜] 科舉出仕(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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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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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6:33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黎池迎著天邊晚霞走出貢院的時候,胸中生出了一種猶如隔世的恍惚感……

  擠在人群中的黎棋和黎湖,看到從貢院中走出的那個身形消瘦的人時,甚至都不敢相信那是他們家的小池子!

  “小池子,你這是?”黎棋擠出人群,上前扶住黎池,“你這是遭了什麼罪啊?怎麼成這副模樣了?”

  黎池今早特意拾掇了自己一番。雖然九天沒洗頭洗澡、也沒換衣服……但只看表面的話,他現在的樣子絕說不上蓬頭垢面。

  不過若是湊近,就能聞出他身上積攢九天九夜的,源於時間的味道……

  親近之人如黎棋和黎湖,自然一眼就看出黎池消瘦得厲害!黎池平日裡是身如修竹,可經過一場鄉試後,就瘦得形銷骨立恍如一根麻杆了!

  “爹,湖哥哥。”一旦離了那間逼仄封閉的昏暗號房,見到熟悉的親人,黎池的心陡然就放松不少。

  “不過是在考場裡生了一場病而已,現在已無大礙。”這一場鄉試考得黎池身心俱疲,他現在不想繼續面面俱到、體貼他人,整個人都表現出‘不想多說‘的樣子。

  “小池子看著是遭大罪了,我們趕緊扶他回去,然後請個大夫來給看看。”黎湖說道。

  黎池將身體靠在黎棋和黎湖身上,任由兩人將他攙扶回去。

  從貢院大門出來,過街後再走不遠就回到了他們租住的院子。

  黎湖將黎池送回小院,就立即轉身出門去請大夫。黎棋則將黎池扶到屋裡,想讓他躺下休息。

  不過黎池拒絕了,“爹,我想先洗個澡,換身衣服。”

  黎棋自然是順他的意答應了,“好,那你先在這坐著,我這就去給你燒熱水洗漱。”

  干柴旺火,黎棋不一會兒就燒好熱水,“來來,小池子快來泡個熱水澡!”

  黎池拿著提前准備好的換洗衣物,進去臥室的屏風後面洗漱。

  “小池子,你先洗著哈,我去外面街上買些吃的回來!”

  黎池解開頭上的布巾,散開一頭長發,邊打濕頭發邊回答:“嗯。買點口味重些的小食,嘴裡感覺沒味。”

  黎池眼見遭了罪,身形消瘦得厲害,這激起了黎棋的滿腔慈父之情,正待抒發呢。“好的咧!我去給你買一盅‘瓦罐鴨湯‘補補,然後就給你買你最喜歡的羊肉串!”

  至於說病後忌油膩葷腥?在這個時代,平民視肉蛋為精貴稀罕東西,只有逢遇節日喜事,以及生病需要進補時,他們才舍得吃上一次,吃了之後精氣神立即就起來了!

  當然會有吃了後肚子不舒服的,但心裡舒坦了啊,於是也就覺得值得了。黎棋他們包括黎池也是這樣覺得的。

  黎棋掩了房門,又帶上院門,出門去買晚飯了。

  黎池用皂角粉即皂莢曬干後磨碎的粉,洗了時隔九天沒洗過的頭發。之後脫掉身上的髒衣服,隨意扔地上,進入浴桶中去泡澡。

  熱氣升騰間,黎池終於卸下他年年如一日地掛著的溫雅面具。疲憊不堪的神情中,又有面無表情的冷漠,眼神清冷疏離。

  黎池一邊用帕子擦洗身體,一邊想著前不久在貢院內見到的那張臉。

  很明顯地,他的‘筆友‘趙儉是此次江淮行省鄉試的監察學官,而那床錦被應該就是來自於他……

  正在此時,外面傳進來問話聲,“小池子,你可還好?”

  聽聲音是明晟,看來他們也糊名交卷出來了。

  黎池提高聲音回答:“冠三,我還好。正在洗漱呢,你們也去休整休整,稍後我們再好好說話。”

  “好。”是一同回來的鐘離書的聲音。

  黎池於是加快速度、專心洗澡。又洗了約一刻鐘,感覺全身都已經洗干淨,黎池這才站起身跨出浴桶,然後穿上干淨的衣服。

  因為怕感冒反復,黎池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裡衣、中衣、厚外袍一件不少,甚至還披上了毛披風,儼然一副過冬的樣子。

  毛披風是他爺爺將親手鞣制的、積攢了好幾年的野兔皮拿出來,再由他奶奶親手縫制而成的。雖然因為是許多張兔皮拼接而成,毛色顯得有些駁雜,但真的是暖和。

  黎池又用自制的牙刷蘸了粗鹽,刷了牙、漱了口,這才感覺他全身上下都干淨清爽了。

  黎池這邊剛洗漱完畢,拿著一塊干帕子絞濕頭發,就聽見外面響起他爹與鐘離書和明晟家人的談話聲。

  “你們也回來了!在燒水給竹帛和冠三洗漱呢?”

  “是啊,已經燒好讓他們去洗了。黎老弟這是去買晚飯了?”

  “是呢,他們在貢院裡熬了九天,可得吃點好東西補補身體。”

  “也是,我燒好水之後也出去一趟,買些滋補的讓竹帛吃。”

  “那順便幫我們冠三也帶一份?”

  “好啊,也不是什麼麻煩的事。”

  ……

  黎棋推開房門,就看見黎池正靠坐在窗邊的小榻上,手上絞濕頭發的動作顯得緩慢無力。

  “快來,小池子,過來喝碗鴨湯。”

  黎池放下帕子,披散著還在滴水的及腰長發,來到桌邊坐下,端起盛好的一小碗鴨湯喝起來。

  葷而不膩的鴨湯很好地解了饞肉的飢渴,熱而不燙的暖流順著喉管流進胃裡,暖意進而蔓延至全身……

  黎池愜意地喟嘆一聲,“嗯,很好喝。”

  “也別光喝湯,吃一口這肉夾饃和羊肉串。”

  黎池一口肉夾饃、一口瓦罐鴨湯,再來一串噴香的羊肉串,吃得非常暢快。

  黎棋看兒子胃口不錯,心也松快些了:雖然遭了大罪、瘦得都脫形了,但看他胃口不錯的樣子,應該沒有大礙。

  “三叔……”去請大夫的黎湖氣喘喘吁吁地回來了,“我找了好幾家醫館,結果大夫都去出診了……”

  千人參考的鄉試,像黎池這樣在貢院中生病的考生必然也不少,大夫供不應求是正常的。甚至很多考生家住省城的,不管他們有沒有生病,家人為防萬一都會事先將大夫請到家裡侯著。

  “我早就勸你們別去請大夫,我身體早已經沒事,養上幾天也就好了。”黎池說道,語氣有些生硬。

  黎棋原本一個性格干脆的大男子,今天也有了向嘮叨老媽子發展的趨勢。“小池子,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不請大夫來給你看看,我不放心。”

  黎池為挽回剛有些生硬的語氣,立即順著他爹笑道,“哈哈,反正我這也不急,等過幾天大夫們不忙了,再請來看一……”

  “小池子!你還好嗎?在貢院裡聽到儉王說甲三號考生恐有性命之危時,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

  黎池正說著,已經洗漱完畢的明晟和鐘離書就走了進來。

  “幸好之後沒聽見不好的動靜。”鐘離書接著明晟的話補充。

  兩人進了屋,就看見黎池正端著一只小碗在喝湯。散著頭發,披著毛披風,整個人清雋中透出兩分病弱。

  看著是瘦得狠了,但氣色尚可。明晟和鐘離書心裡也放松了不少。

  一旁的黎棋,聽到兩人的話,腦子轉了好幾轉才理清楚。

  “小池子?竹帛和冠三說的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有性命之危了?”黎棋理清兩人話裡的意思後,立即感覺心驚肉跳的。

  “讓竹帛和冠三擔心了,快請坐。”黎池連忙放下碗招呼兩人坐下,又向黎棋解釋道:“爹,事情都過去了,您不要急,我說給您聽……”

  黎池一邊說著這九天九夜,在考場中發生的事。另一邊,也暗裡思量著兩人所說的‘儉王‘。

  儉王的‘儉‘,與趙儉的‘儉‘,應該是同一個字了。說起來,大燕的國姓就是趙姓。

  趙儉,不僅是‘筆友‘趙儉,也不僅是監察學官趙儉,還是儉王趙儉。

  “……我醒來後就發現身上蓋著一張錦被,直到剛才都還在疑惑那被子是從何而來呢。冠三這麼一說,我才知道是…儉王憐憫考生。”

  黎池講完前因後果,明晟接話道,“儉王果真如傳聞中那般仁善愛才!在你之後,儉王又給兩個風寒著涼的考生多給了一盆炭火,給了一個打火石不靈的考生兩塊新的火石。”

  黎棋聽完,不禁拍撫著黎池的肩膀,慶幸地感嘆:“儉王真是我黎家的恩人哪……小池子這次的鄉試也真是多災多難,不過萬幸人沒事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人還在,就還有盼頭。”

  說完這話,黎棋慶幸的神態中又透出幾分安撫來,像是生怕黎池因此而產生什麼不好的心結。

  黎池大概明白他爹是以為他這次鄉試考砸了,所以反過來安慰他呢。

  未到放榜,黎池自己也說不好這次的結果如何,索性也就接下他爹的體貼安慰,暫不作解釋。若到時放榜後成績還不錯,就是一個驚喜了。

  鄉試連考九日,哪怕剛洗漱後洗去了身上的幾分乏意,也依舊還是身心疲乏的。不止是黎池,鐘離書和明晟也是一樣。

  因此,幾人簡單地說了自己的情況後,也沒有再深談,就各自回屋睡下了。

  鄉試結束後的第二天,黎池一覺酣睡到中午才起床。鐘離書和明晟,也只比他早起不到半個時辰。

  洗漱後吃了飯,三人就聚到黎池屋裡,湊在一起仔細談起了這次鄉試。

  先不說黎池如何,但看鐘離書和明晟,兩人都感覺這次的把握比上次要大,名次不好說,但都有五六分把握能榜上有名。

  雖說是五六分把握,但或許能有七八分把握。黎池明白兩人只是顧及到他的心情,不好在他面前"炫耀",因此保守地估計罷了。

  畢竟,按照黎池昨晚的說法,他真正用在答題上的時間只有三天半而已。又還受了風寒影響——甚至因此而一度性命垂危,鄉試成績有所影響也是正常的。

  黎池此時也不好說什麼,畢竟結果還沒出來,一切變數都有可能,只能真誠地透露出他對於結果的豁達。

  黎池如此的豁達態度,倒也沒掃了兩人的興,三人也算是暢談盡興了。

  之後,在黎棋和黎湖的雙重看顧下,黎池又感覺自己身體的確有些虛,於是也就樂得聽話地在屋裡養著。之後就在吃睡、睡吃中度過。

  這期間,黎湖一直奔走於各醫館請大夫,終於在供需不那麼懸殊的時候,請回了一個老大夫。

  老大夫給黎池把脈之後,說了一堆‘體虛虧空‘之類的拗口話,總之得出結論:需要進補。最後花了十兩銀子,抓了三副進補的藥。

  黎池勸了他爹,說不用浪費這十兩銀錢。可黎棋難得一次堅決地駁回了兒子的意見。

  黎棋去街上買了個藥罐回來,小心地盯著熬了藥,然後又緊盯著黎池,讓他把藥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終於,鄉試結束後的第五天中午,貢院方向傳來鼓聲。

  三聲鼓響過後,鄉試張榜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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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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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6:22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貢院條件艱苦,趙儉又是身負監察學官職務進來公務的,可是即使這樣,他身為一個王爺,用的東西再怎麼都不會差。

  他重生後就吩咐府上的針線娘子,將他的被褥、靠墊、坐墊等都換成了鴨絨的。自然,給黎池蓋的那一床被子就是鴨絨的,既暖和又輕便。

  暈乎混沌中不計時,黎池在混混沌沌中感覺很熱、非常熱,就像是在‘鐵鍋燉自己’一樣……

  他又覺得自己被做成了叫花雞,被荷葉和泥土緊緊地包裹住,被埋在了土裡炙烤……

  混沌的思緒跳躍而荒誕,就像蒙太奇快剪一樣毫無邏輯。

  甚至他還夢見了前世那個猝死在辦公桌上的自己,他撲在自己身上大哭:我不要死啊!我要鍛煉身體,我要舉鐵,我要去打妖怪!嗚嗚嗚……

  夢裡的他哭得非常傷心,眼淚嘩啦啦直流!然後某一刻他全身就長滿了眼睛,全身的眼睛都開始‘嗚啦啦’地哭,嘩嘩地開始流眼淚……

  全身長滿眼睛?!

  黎池從夢中驚坐而起!

  驚魂稍定後,這才感覺到全身都有濕意——一身衣服裡外都汗濕了。然後又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張被子——華麗且暖和的被子。

  黎池疑惑於這張被子的來歷,於是轉頭透過門上的窗格看向外面,正好和向裡探望的士兵視線對上了。

  士兵並沒有給他解惑,看他確實醒了,也坐起來之後,就立馬轉身走開。

  黎池有些納悶,這位士兵不站在值崗的位子上,怎麼走開了?

  不過他很快就顧不上納悶這些小事了。他身上還穿了一身汗濕的衣服呢,要趕快換下來,以免好不容易感覺像是好些了的病情又有反復。

  黎池脫掉身上幾乎能擰出水來的三件裡衣、一件中衣、一件外衣和褲子。然後穿上了睡下時用來搭在身上當被子,但醒來後莫名被拿開放在一邊的外袍,再把汗濕了一面的被子翻個面披在身上。

  身上干爽舒服了,黎池這才感覺到腹中空空。

  於是,他把汗濕的衣服攤開在床上,讓它去晾干之後,就披著一張被子下床,拿出火盆、加入木炭、生火、燒水……

  等接到士兵報信的趙儉過來看黎池時:黎池就那樣披散著一頭亂發,裹著一張被子,蹲在地上專心地盯著火燒開水,儀態全無。

  趙儉看到這樣的黎池,放下心來之後又感覺有些新奇,他還沒看見過這樣狼狽的黎池呢。

  趙儉沒有多說或多做什麼,看見黎池醒來,而且能下地生火做飯之後,就默默地轉身走開了。

  黎池沒有發現門外有人來過。等水燒開之後,揭下貼在陶罐上加熱的餅皮,就著熱開水開吃……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感冒好轉後又胃口大開,那是真的餓狠了!一連吃了八張餅皮,喝了一陶罐開水,才感覺到肚子裡飽了。

  黎池知道他這一覺睡得不短,今天肯定不是鄉試第五天了,但他卻拿不准究竟是第六天還是第七天。

  都讓主考官打開門給他送被子進來了——這貢院裡除了同樣歇在裡面的主考官外,也沒有其他人有被子了。那想必他昏睡時的情況肯定不好――甚至可能是很嚴重,有可能都生死懸於一線了,主考官這才可能破例給他送被子。

  既然這樣的話,他昏睡一天甚至是兩天都有可能的。

  黎池透過窗格看看外面的天色,應該是中午了,那現在就是鄉試第六天或第七天中午,當然也不排除是第八天中午。

  如果是鄉試第九天中午……那就有點可怕了,從鄉試第四天晚上一覺睡到鄉試第九天結束前半天……

  貢院裡是有專人報時的,可報日期是在每天早上辰時,之後就只報時辰了。

  黎池不敢等到明天早上辰時報日期時,再確定具體日期、再計算時間作答,萬一今天就是鄉試第九天了呢?那就太可怕了。

  基於此種最壞的打算,黎池吃過飯之後,就立即架起木板桌子,開始作答最後的順序為第一場‘雜宗場’的試題。

  ‘雜宗場’試題共三百道,相當於後世的填空題。涉及到了歷史、地理、政令和律法等多方面的知識,對這時候的注重‘四書五經’、聖賢之言的讀書人來說,是有一定難度的。

  據說上一科鄉試時,‘雜宗場’出來的分數簡直慘不忍睹。

  黎池他也是幸好一直在注重擴寬面,起初抄書掙錢就是抄寫的歷史和律法方面的,因此這兩方面是沒有問題的。

  剩下的地理和政令相關,也因為有了趙儉這個時不時給他寄書、互相通信的京城‘筆友’,也沒有問題。

  黎池現在算是大病初愈,身體裡殘留著病後的虛弱感,四肢無力。但腦子卻像是扯掉了之前蒙蓋著的紗幔一樣,又如暴雨後的大地一樣——清澈清明得很。

  腦子清醒了,黎池拿起試題一眼看過去,就能得出答案。

  前世國考,兩個小時做130道行測題,他都是全部做完了的。雖這‘雜宗場’有三百道題,雖然不似行測題一樣是選擇題――而是填空題,但難度卻是遠遠比不上行測題的。

  這雜宗試題,就是那種‘傻瓜式’填空題,只要記得知識點就能得分,完全沒有設計題目陷阱。

  因此,黎池保持著約一分鐘一道題的速度,花了五個小時即兩個半時辰就做完了雜宗題。檢查過後,答卷上也沒有錯漏的地方。

  到此時,看外面天色已經將近傍晚了。

  黎池將已經答好的‘策問場’和‘經義場’試卷又拿出來,又從頭到尾地檢查了一遍,卷首密封線內的姓名籍貫沒有錯漏,答卷整體沒有塗墨錯字、卷面整潔。

  等黎池又從頭到尾地將答案一字一句地讀了一遍之後,到底還是遺憾地嘆息了一聲。

  鄉試第一天寫策問和經義的細綱和答題要點時,黎池的腦子還是清醒的,策問文章的架構立意、經義的作答要點都寫的不錯。

  可之後鄉試第二天寫這三篇策問時,腦子到底還是開始有些暈乎了,雖然也完全照著細綱寫出來了,可在遣詞造句上還是沒做到他的盡善盡美。

  而經義題黎池在是鄉試第四天作答的,是在第三天感冒加重後不得不休息了一天後的第四天。雖然作答時他自我感覺腦子還算清明,可當時他的自我評估有點偏差。

  經義作答要點倒是都答出來了,但同樣地,在遣詞造句和體現個人思想上有些欠缺,就好比當初縣試時一樣,答案顯得有些死板。

  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因為他感冒後四肢酸軟乏力,在書寫答卷時落筆缺乏力道,一筆‘台閣體’只在表面達到了‘秀潤華美、正雅圓融’的要求,卻缺乏一點內裡的蒼勁有力。

  不過答卷已成、無法更改,說這些也沒意義了。

  檢查完,黎池又把試題、答卷和草稿紙小心整理好收起來,到時可以直接拿出來交卷糊名,筆墨硯台也收到考籃裡。

  然後黎池就把晾干了的衣服重新穿戴整齊,束好頭發,將自己拾掇齊整。如果今天是鄉試第九天,那他立即就可以交卷。

  “酉時已至。”“酉時已至。”“酉時已至。”……報時的士兵開始在貢院裡走動報時。

  酉時即17時至19時,酉時已至即剛到下午五點。黎池豎起耳朵仔細聽著,也沒聽到‘酉時已至’後的下文,於是得出結論:看來今天不是第九天,否則這時候就要開始糊名交卷了。

  既然如此,黎池就開始生火燒水准備晚飯。

  黎池感冒鼻塞的症狀已經沒有了,因此在他就著開水吃餅皮的時候,就聞到了縈繞在鼻間的……不可言說的夜香味。

  這氣味的來源,有來自於他所在這間號房裡‘床’底下的夜壺裡,也有來自內外通風的窗格外……

  黎池可能是沒飢餓到中午剛醒時的那種程度,聞著無處不在的味兒就沒有胃口了。硬塞了兩張餅皮、灌了半罐開水後,就草草了結了這頓晚上。

  之後黎池就熄了火,上床裹著被子睡覺了。病後初愈的身體本來就虛,又做了一下午的高速腦力活,躺下後很快就睡著了。

  夜裡巡視的趙儉和梅翰林,從甲三號考棚的窗格裡看進去,看見床上縮在被子裡睡得小聲打鼾的黎池,也放心地繼續去巡視了。

  次日早上,一夜酣眠的黎池按時醒來,但卻裹著鴨絨被在逼仄號房裡賴床了。不管今天是鄉試第幾天,反正他已經答完了、隨時可以交卷離場,起那麼早作甚。

  黎池賴了會兒床之後,報時的士兵終於在貢院裡走動報時,而早上辰時的第一輪報時還會報日期。

  “乙未年八月二十四日,辰時已至。”

  “乙未年八月二十四日,辰時已至。”

  “乙未年八月二十四日,辰時已至。”

  ……

  八月十八日是鄉試第一天,則八月二十四是鄉試第七天。

  黎池心念一轉、換算了日期,看來他只昏睡過去了一個白天和夜晚,現在離鄉試結束還有三天。

  在之後的三天裡,黎池就在吃睡與睡吃之間度過,也將病後初愈的虛弱養好了兩三分。

  乙未年八月二十六日,即鄉試第九天,傍晚酉時報時之後。貢院內響徹三聲鑼響,標志著為期九天的鄉試結束,開始糊名交卷。

  按照考棚號數順序,甲三號房的黎池在糊名交卷的前三之列。鑼響後不過一會兒,他所在考棚的門就自外面打開,監察學官、正副主考官一行三人走了進來,開始給他的答卷糊名。

  黎池在靜等糊名密封時,眼神不經意間掃過站在一旁監督的監察學官的臉。

  在接近傍晚時的稍顯昏黃的光線中,黎池看清那張臉之後,他先是愣怔片刻,然後就轉頭看向床上的那床錦被……

  “甲三號糊名完畢,請考生立即離開,不得喧嘩逗留。”

  黎池提著考籃,低眉垂目、姿態恭謹地向三人微微一欠身之後,就跟在帶路的士兵身後離開了考場。

  趙儉側頭目送著黎池消瘦的背影,消失一排考棚的盡頭轉角處,然後他就轉頭繼續監督梅翰林和林學士糊名了。

  現在這個場合和時機,不適合交談解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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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6:12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也許是黎池昨晚在進入深度睡眠之前,混混沌沌中給自己的身體下了指令:不用早起、休息一天。

  又也許是他的身體實在撐不住了,自動關閉了體內的生理鬧鐘。他這一覺,一直昏睡到正午時候才醒。

  休息睡眠,是自我治愈感冒的一個常用方法。如果是平時,在暖和的被褥裡大大地睡上一覺,說不定一覺醒來感冒就好了。

  但現在不是平常,他在這四四方方的一間狹窄號房裡,只有被鎖住的門上有一個小窗格內外通風,房裡透不進風而且見不了一絲陽光,裡面的濕氣被鎖住、不能消散。睡的又是沒有暖和被褥的木板床,這樣的環境裡靠睡眠自我治愈感冒……

  不但不可能,甚至還會加重感冒。

  黎池睜開眼,看著上方青黑的號房屋頂,聽著隔壁的、更遠一些的其他號房裡的窸窣聲響,腦袋混沌得似一團漿糊……思緒斷斷續續的,總不能順暢地連接起來。

  黎池感冒病症加重,腦袋雖然不疼了,可卻像在腦仁兒上蒙了成百上千層的紗一樣,感覺腦海裡的思緒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抓不住……

  “咳咳!咳咳!啊嘁!”黎池咳嗽幾聲後,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然後清鼻涕和眼淚水瞬間齊下,儀態什麼的也全都沒有了。

  雖然感覺全身暖呼呼的甚至有點燙,可黎池並沒貪戀這點溫暖,而是強迫自己撐起軟綿綿的身體爬起來。因為那暖呼呼的感覺,不過是感冒發燒帶來的幻覺罷了。

  黎池拖著軟綿無力的四肢,爬起來生火燒了開水,吃了兩張餅皮、喝了一壺開水後,就又爬到木板床上坐著了。

  以他現在這種身體狀況,是肯定不能拿筆寫字了的,因為寫出來的字肯定是軟趴趴的。

  黎池就這樣在床上坐了一個下午,期間鄉試的正副主考官巡查考場時,見他這樣坐在床上,還在窗格外面多停留了一會兒。

  只是逆著光,黎池沒有看清考官們的臉。

  說起來,黎池只知道此次鄉試的正副主考官是朝廷派遣的,主考官是翰林院梅翰林、副主考官是內閣學士林學士。除此之外還另外派了一個監察學官,負責監督鄉試公正順利地舉行。

  黎池這一坐,就昏昏沉沉地坐過去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到傍晚,他又燒了半罐開水灌下肚子後,就直接睡下了。

  鄉試正式開考的第四天早上,黎池竟然醒的很早。

  從窗格看出去能看見一點燭光,耳邊是考生們此起彼伏的鼾聲,鼻間又重新縈繞著霉味混合著夜香味的氣味……

  黎池下床拿出放在床下的夜壺,解了手。

  然後點燃蠟燭,鞋襪穿戴整齊,將‘桌子’架上、擺出筆墨紙硯,就開始作答第二場的三十道經義題。

  不知道是感冒陡然好轉了,還是怎樣,反正黎池現在覺得他腦子非常清明。除了全身還有酸軟的余韻和咳嗽外,鼻塞、噴嚏、喉嚨疼等這些症狀都沒有了。

  三十道經義題的答題要點,黎池在開考第一天就已經列了出來的,而且他現在腦子不暈乎了,根據要點很快就能答出一道題。

  考場內有日夜兩班值守的士兵和考官,注意到甲三號考棚傳出來的動靜和亮起的燭光後,士兵先是過來看了看情況,然後就去請了值班的考官過來,順路來的還有同樣早醒的監察學官。

  兩人來到甲三號考棚外,透過窗格看進去。一點燭光下,黎池正奮筆書寫,全然沒有注意到外界情況。

  考官和監察學官見沒有異樣,於是就悄悄離開了。

  等進入考官們等候監考的屋裡時,“甲三號考生,看著像是好了。”

  “梅翰林,還不能現在就松懈,還要讓士兵密切關注。”上輩子黎池鄉試時,沒有聽說過他有風寒著涼這一遭,這就由不得他不謹慎。

  “是,儉王。”

  ……

  號房之外的情況黎池全然不知,他全身心地專注於作答經義題。

  每道經義題大約需作答三百余字,三十道對應就一共要作答約一萬字。因為事先已經寫好答題要點,只需再稍微組織一下語言就能直接寫上去,所以黎池作答的速度並不慢,到中午時候就全部作答完畢了。

  從頭至尾檢查一遍沒有錯漏後,黎池就將經義答卷小心收起,和策問答卷放在一處。

  黎池早起候就專注於答題,早飯都還沒吃,現在一松懈下來就感覺到肚子餓了。

  照樣生火燒了開水,就著開水吃了五張餅皮,黎池這才感覺身上有力了。

  然而,即使是自己的身體,也照樣摸不清它的脾氣,你以為它已經痊愈了,可說不定就是‘回光返照’。

  黎池早上和上午都還感覺好好的,中午甚至胃口大開吃了五張餅皮,可午後身體立即就急轉直下。

  吃完午飯沒一會兒,黎池才只做完十來道‘雜宗題’,就感覺越難越集中注意力了,身上也開始低燒。又過了半個時辰,黎池甚至開始拉肚子。

  做題是不用想了,黎池收起筆墨紙硯,將兩塊木板重新拼回一張床,然後坐在床上全心抵抗身體的不適。

  吃喝拉撒,都在一個不到五平米的號房裡,儀態風度這些是早就沒有了的。

  只是黎池沒有料到,他竟然還拉肚了……雖然沒和考官及其他考生面對面,但他已經覺得有些害臊了。

  一整個下午,黎池隔上一兩刻鐘左右就要拉一次肚子,直到晚上天黑後都已經沒東西可拉了,症狀才稍緩。

  拉肚子症狀稍微緩和後,可感冒卻加重了。

  黎池覺得他現在應該是已由低燒轉為中燒了,只覺得全身都熱烘烘的,燒得人四肢無力,再加上拉肚子拉得體虛,他只覺得整個人的筋骨都沒了——軟得支撐不起身體。

  但黎池腦子裡理智尚存,硬是扶著床勉強爬起來生火燒了一罐開水,全部灌下去之後才上床睡下。

  這一晚上,黎池又起夜了七八次,最後拉出的幾乎是清水了,到後半夜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

  鄉試的第五天早上,值白班的考官巡視考場時,發現甲三號裡的考生沒有動靜。不過想著考生也許是睡過頭了,就沒去在意。

  中午,考官再次巡視考場時,甲三號房的考生依舊沒動靜——如果考官記性好的話,甚至能發現他連睡姿都沒變。

  於是考官詢問了值守在甲三號房外的士兵,得到了甲三號考生昨夜多次起夜的回答。想著考生也許是整夜沒睡,白天睡得就久些了。

  科考有規定,考官不能過多與考生交流,這種考生睡懶覺的私事,他也不好過問。

  直到晚上,該考官再次巡視考場時,發現甲三號房的考生竟然還是沒動靜。然後突然想到什麼,臉色猛地一變,也不繼續巡視考場了,轉身就朝考官休整的屋子疾步走去!

  “甲三號房的考生,似乎有些不對勁!”從考官林學士壓低的聲音裡,能聽出幾分焦急和驚惶。

  正躺在一旁床榻上休息的某人,聞言猛地坐起,“甲三號考生,他怎麼了?!”

  同樣正休息的梅翰林也被驚醒,“何事?!”

  甲三號房裡的考生,是黎池。四年前院試時的一篇‘因地制宜’之中的對策,現在正施行於大燕朝的四方邊陲,效果顯著。

  要不是當今聖上說過:“先不去打擾他、讓他安心讀書”,說不得現在他就不會出現在這貢院中了。

  但朝廷中央上下誰都知道,只要黎池考上去了,被重用是必然的事。

  若是這樣一個人才夭折在了這裡……雖然按考場規定來說,這並不是他們的過錯,但也難免會惹得聖上不滿。

  “怎麼了!倒是說啊!”監察學官亦是三皇子趙儉,一邊穿外袍一邊催問林學士。

  趙儉這一呵斥,林學士立即拉回發散的思緒,“他今天一天沒動靜了,我早上去時以為他是睡過頭了,中午……”

  還沒等林學士說完,趙儉就似一股風一樣刮過,眨眼就出了屋。梅翰林和林學士趕緊跟上。

  趙儉來到甲三號考棚,透過窗格看進去,只見床上靜靜地平躺著一個人,想到剛剛林學士說的‘一天都沒動靜了’,心就瞬間緊縮,揪成一團……

  “鑰匙拿來,把門打開。”趙儉向隨後跟來的主考官梅翰林伸手道。

  “儉王,按規定,貢院一旦關閉,必須九日後方能開啟,期間非聖旨親至不可打開。”梅翰林嘴中發苦地解釋道。

  儉王自小到大一直聖眷濃厚,逆他的意不是件輕松的事,但儉王雖然霸道果敢卻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於是梅翰林試著解釋一句。否則到時被人得知此事,他這個主考官也照樣不會輕松。

  “在本王這裡,他黎池的命比規矩更重要!”趙儉低聲駁斥。

  “況且,規矩只說了不滿九日、不開貢院大門,可沒說不准開考棚的門。要是考生有個好歹,難不成竟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枉顧性命?!”

  梅翰林和林學士低頭不語。

  事實也確實是如此,不管是以前鄉試的連考三場、一場三日,還是現在的連考三場、連考九日,都是一旦鎖了門,不管考生是被蛇咬了、生病了還是怎樣,都是不到散考不開門。

  每科考試都有考生死亡的事發生,甚至上一科鄉試因為科舉革新後連考九日,全國考生死亡的數額上增至七人。

  趙儉很快就明白了,梅翰林和林學士的沉默就是默認,雖然心中憤懣不已,卻一時間也無可奈何。

  “鑰匙拿來,所有後果本王承擔。”

  沒辦法,梅翰林遞過一長串鑰匙。

  趙儉接過鑰匙,找出標著‘甲三’的打開門,一跨步就到了黎池床前。伸出食指去試探他鼻下的呼吸,卻沒有感覺到呼出的熱氣……

  —‘通過測鼻下是否有呼吸來確定生死,其實是不准確的。而且要是風寒著涼導致鼻塞,就改用嘴呼吸了,哪還會用鼻子呼氣吸氣。’

  剛才心髒漏跳一拍的趙儉,將手指向下移到黎池微張的嘴間……有呼氣!只是呼出的氣竟是滾燙的,看來是風寒加重了。

  趙儉起身出門,快步離開,不過馬上就又抱著一床錦被回來了。

  梅翰林一看就明白儉王是想給黎池蓋上被子,連忙勸阻:“儉王,您這……不合規矩,考生不可……”

  ‘考生不可與考場中其他人交流’,這是心照不宣的規矩了。可還真沒明文規定過‘考生不可用考官的東西’,主要是沒有哪個考官會為了一個考生,而甘願擔上一個‘可能科舉舞弊’的名頭。

  趙儉看都沒看梅翰林一眼,直接將被子蓋到黎池身上,然後又推著他翻個身,將他整個人嚴嚴實實地裹進被子裡,最後還順手將被角掖嚴實了。

  哪怕黎池被翻過來翻過去地,像是烙煎餅一樣地翻動了一番,也依舊沒有醒過來的跡像。

  “本王見甲三號考生風寒嚴重,若等貢院大門大開之日再去尋醫問藥,他恐有性命之危。這貢院裡的秀才考生,來日都可能是國之棟梁,沒了哪一個都是我大燕的損失。事急從權,本王這才打開考棚門,將自己的一床被褥給他。

  之後若有苟且小人因此攻訐本王不公,本王甘願一力承擔。當然,也希望梅翰林、林學士能幫忙作證,本王除了送他一床被褥外,未做其他不妥之事。”

  趙儉說這話時並未刻意收聲,至少甲一至甲八號房的八府案首是能聽見的。他這樣光明坦蕩地說出來,先發制人地確立了他愛才、磊落的形像,反而不容易被心思陰暗的人等事後去暗搓搓地發作。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梅翰林和林學士再不答應,那就是當場表明要與趙儉為難了。而一旦在貢院考生的耳朵下答應了,若事後反水,那他們也就聲名掃地了。

  “鄉試須知事項中,並未明文規定考試期間不許打開考棚門,也未規定監察學官不許救助考生性命。儉王愛才愛民,是聖上之幸、大燕之幸,亦是天下學子之幸。”

  梅翰林擺事實、講道理地為趙儉開脫。也得到林學士的連連點頭應和。

  “梅翰林和林學士也是愛才之人啊……”趙儉欣慰而又滿意地感嘆。“門鎖上,我們繼續去巡看考場。”

  原本是由林學士一人巡視完之後,再與梅翰林交接的。現在處理了黎池這樁意外後,趙儉和梅翰林也順勢加入到了巡視中來。

  這一趟巡視下來,又發現兩個得了風寒而咳嗽不止的考生,一個因打火石不靈而生不了火的考生。

  趙儉就把分發後剩下的炭火,多給了咳嗽不止的兩名考生一盆,也給後者換了一個能打燃的打火石。

  這樣一來,趙儉似乎真的只是愛才愛民、體恤考生的品德使然,因而樂於幫助考生。他給了黎池一床被褥的事,也就不顯得那麼突兀了。

  或許在臨淮府和浯陽縣這樣的小地方,沒有人聽聞過儉王。

  但在京城和淮陰城這樣人來人往、通訊靈便的大城裡,那些中上層人家尤其是書香門第,那都是聽聞過儉王在士林中愛才惜才的名聲的。而且遍布大燕大小府縣的四寶店,就是他的產業。

  因此儉王今晚的所作所為,雖在以前沒有過,但也正好符合了他愛才仁善的為人。

  不管是不是所有考生都是這樣想的,還是有身體健康的考生會心中不平衡:儉王救了他們的對手,相應就壓制了他們。趙儉都沒有再多去在意。

  他只是還有些擔心黎池,巡視完之後經過甲三號考棚時,向裡面望了一眼,也沒看出個什麼來。

  不過他也只能做到這裡了,打開考棚門、送進去一床被子,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現在只有他父皇能打開貢院大門。

  貢院裡沒有大夫,也沒有治療風寒的湯藥,只能靠黎池他自己撐下去了。

  趙儉相信黎池他可以的。畢竟,上輩子他是能在大皇兄的放逐下,在四方邊陲歷練後功成歸來的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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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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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6:00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第二天一早,黎池被士兵敲擊窗格的聲音驚醒,彼時號房內還光線昏暗著。

  “甲三號考生,請來領取試題和答卷。”

  黎池迷迷糊糊地,下床時腿一軟就一個踉蹌,不過立即就穩住了身形,半拖著鞋跨步過去接下試題和答卷。

  分發試卷的士兵走開了,黎池坐回木板床上,感覺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既然已經在分發試題和答卷了,就說明已到辰時即早上七點多了。黎池身體中的生理鬧鐘是很准時的,一慣都是卯時中即早上六點就醒了,結果他竟然睡到了辰時開考才被驚醒……

  黎池用食指按壓著一跳一跳地漲疼的太陽穴,過了一會兒,仔細感受過自己的身體狀況後,他得出結論:他可能是著涼了。

  農歷八月中旬已經是秋季了,加上號房內濕氣不散、晚上睡的又是不保暖的木板床,即使他特意多穿了一件厚實的外袍進來,也沒能防住。

  連考九天的鄉試才剛開始,而他就已經有著涼的征兆,這情況實在太糟糕了。

  然而事已至此,心急慌張也沒用了。

  黎池把帶著替換的襪子也找出來穿在腳上,然後才穿上鞋子。也不知道是因為已經開始發燒了,還是因為在這秋天就穿了兩雙襪子,總之他感覺兩只腳熱烘烘的。

  護住雙腳、防止腳底涼氣上湧後,黎池又穿好外袍,將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雖然現在情況不太樂觀,但首先還是要護住自己的心氣兒,不能頹喪,否則心氣兒神一垮就真崩了。

  在其他考棚裡已經傳出‘嘩啦啦’的翻試題的聲音時,黎池依舊不緊不慢地生火,燒了半陶罐開水。

  雖然嘴裡沒味沒有食欲,黎池還是就著開水吃下了三張餅皮,並且將陶罐裡剩下的開水也喝完了。

  等黎池不緊不慢地做完這些,他腦袋也清醒很多了。同時也真切地感受到身體的症狀,低燒、發冷、流清鼻涕,是著涼感冒了。

  黎池雖然告訴自己不要慌張,但心裡也是真的緊張的。雖然再等三年也不是等不起,可這會打亂他的人生計劃,也會帶累家裡。

  架起‘桌子’,擺好筆墨硯台。黎池看著手裡的三份試題,做了一個決定:要趕在感冒尚不嚴重、頭腦清醒的時候,把費腦子的事先做了。

  因為科舉革新後,現在鄉試是連考三場、連考九日,且考生被鎖在考棚裡減少了舞弊可能,所以三場的試題和答卷在一開始就全發給了考生。也即是說,只要做完這三張試題,這場鄉試也算是結束了。

  因此,黎池決定趁他腦袋還清醒的時候,抓緊時間快速答完試題。

  不過,在黎池瀏覽了一遍三張試題後,預估出沒有四天時間,他是做不完的。果然,鄉試不愧是鄉試,題目還是很有難度和深度的。

  感冒這種病,有時來得快也去得快,但有時又拖拖拉拉能拖上十天半月的。四天時間,黎池不確定他能否頭腦清醒地撐住。

  於是他決定改變計劃,先將第三場‘策問場’的三篇策問的答題思路和細綱寫出來,這樣即使他之後腦子混沌了,也能照著細綱寫出來。

  黎池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在下發的草稿紙上將三篇策問的細綱列了出來。文章主旨、架構、各分論點以及論證分論點的論據等等,他都目錄詳細且用詞精簡地列了出來。

  整個上午,黎池的腦袋都在高速運轉,中午一松懈下來之後就渾身疲憊。

  他又燒了半陶罐開水,就著開水硬逼著自己吃了兩張餅皮,之後就在狹窄的號房裡開始踱步,以提振精神。

  到下午,黎池又將第二場‘經義場’的三十道經義題試題拿出來,開始將每道經義題的答題要點列出來。

  因為經義算是黎池的優勢科目了,雖然此次鄉試的題目相比院試時的要有深度得多,不過通篇看下來,到底沒有能夠難住他或繞暈他的題。

  三十道經義題的答題要點寫完時,透過門上的窗格可以看見外面天色還早。

  至於第一場的‘雜宗場’,黎池起初在看過一遍試題後,就決定將其放在最後。

  鄉試和會試中的‘雜宗場’,也是科舉革新中的一項——同時也是最大的一項。是在‘雜文場’——寫詔、判、表、誥等公文一道的基礎上,又增加了包括歷史、地理、政令、律法等方面的題目,以填空題(帖經)的形式出現。

  黎池看過‘雜宗場’的試題,感覺都是送分題,不用特意提前做。

  於是黎池又重新將三篇策問的細綱推敲一遍,在一些細節方面進行了增刪替改,以確保盡善盡美,做完這件事後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

  黎池停筆,將筆墨紙硯收回考籃裡。然後生火燒開水,他這次燒了滿滿的一陶罐開水,先是強迫自己吃了四張餅皮,之後又將一陶罐開水全都灌進了肚子裡!

  不得不說,開水在很多時候確實是一劑良方。一罐子開水下肚,黎池感覺身體舒服了很多。

  然而今天一整天,黎池也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感冒雖然沒加重,卻也沒好轉。

  考慮到夜裡溫度會降低,而考場裡又沒有厚棉被,就這樣在木板床上睡一晚上……一覺睡醒後,明天病情如何也無法預料。

  事實上,黎池對自己的身體抵抗力不報期望,極有可能感冒會加劇。

  可是現在已經沒辦法了,他又不敢點燃炭火放在床下,這樣肯定會很暖和很多,可是炭火只有一盆,若是都用來烤火取暖了,之後他連開水都會喝不到一口。

  而且,牆邊放的那一桶水,如果不煮沸殺菌的話,他是不敢喝的。否則別到時候感冒還沒好,又鬧肚子,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黎池拿出床底的夜壺解手過後,就躺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起床時,黎池的感冒並沒有好轉。甚至剛醒來那一陣的症狀,比昨天早上剛起時還更加難受,頭疼、鼻酸、喉嚨痛,還伴有時不時的咳嗽。幸好的是,他的腦子還是清醒著的。

  黎池燒了小半陶罐開水喝下,又嚼了兩張餅皮咽肚子裡。接著架上木板桌子,拿出筆墨硯台、磨好墨,鋪上答題紙,開始作答第一篇策問文章。

  不是黎池自傲,他是真的幾乎寫盡了所有可能出的策問文章。就如他前世備戰國考《申論》時,將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和生態這幾大版塊,各個主題可能出的應用文寫作題目都寫了一遍一樣。

  當然,當時市面上有各種國考教材對幾大版塊的主題進行歸納,相比科考策問,這個‘寫盡’的目標更容易達到。

  黎池寫策問文章的熟練度高了,加之昨天又已列好了詳細的細綱,作答策問幾乎與‘照抄原文’也沒區別了。因此,哪怕黎池感冒了影響狀態,他也只花了一個時辰就寫好了第一篇策問文章。

  寫完一篇策問文章的過程,正好讓黎池集中了精神,狀態也出來了。雖然因為感冒而渾身有些乏力,使得他作答時落筆不如平時果斷有力,但若是不去細品也看不出字的差別,沒大多影響。

  於是趁熱打鐵,黎池立即開始作答第二篇。

  作答第二篇策問文章時,黎池寫到後來精神集中度就開始下降,最後寫完時比第一篇多花了兩刻鐘的時間。這篇文章的字數與第一篇一樣,都在一萬字左右。

  黎池實在沒胃口、也沒感覺餓,於是中午就只喝了半罐開水,然後就又開始作答第三篇策問文章。

  作答這一篇策問時,也許是感冒開始加重了,黎池的腦子時不時就會懵一下,集中注意力變得越來越難。

  為了防止出錯,黎池每落筆寫下一句話前,都會在嘴邊默念三回,確認沒錯後才下筆。

  直到天色開始變暗,黎池才終於寫完了這篇文章。

  雖然作答時黎池身體狀態不好,可等答完了檢查時,卻並沒有偏離早前寫好的細綱,也沒有明顯錯漏的地方。

  一天的時間,寫了三篇策問,總字數約有四萬左右。

  黎池本就因為感冒而渾身乏力,一旦松懈精神放下筆,甚至都不想收拾桌面,就只想立刻躺下就睡!

  然而黎池已經有些混沌的腦子裡理智尚存,他還是小心地將筆墨硯台和答卷都放回考籃裡。然後將白天用作‘桌子’的木板拆下,與用作‘椅子’的木板並在一起,拼成了一張木板床。

  強忍住立即躺上去的欲望,黎池不顧形像地蹲到地上,在炭火盆裡生起火,然後將裝了半罐水的陶罐放上去等它燒開……

  等水開的間隙,黎池拿出三張餅皮搭在陶罐上,等它被烤熱。等著等著,他就將雙手伸到了燒著水的炭火旁,以此取暖、驅散身上的寒氣。

  終於水燒開了,黎池強迫自己和著熱水,將三張餅皮嚼碎了吞咽下去,然後又將剩下的熱水一滴不剩地喝光。

  黎池又烤了一會兒火,等火盆裡的炭火熄滅之後,他才躺上木板床准備入睡。

  考場上其他號房裡傳出的窸窣聲響漸漸遠去,以前還縈繞在鼻間的霉味和夜香味,也早已因為感冒鼻塞,而聞不到了……

  黎池漸漸沉睡過去,在睡過去前混混沌沌的時候,他想著:

  反正才過去兩天時間,何況三篇策問也作答完畢,明天就不用早起了,那就休息一天好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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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5:48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之後,客棧老板領著黎池,進了一家氣派古雅的醫館,從門面上就能看出和那些小藥攤、小醫館不同。

  館內坐堂大夫給黎池看了傷,又清洗包扎之後,就又給開了幾劑尋常滋補的藥。

  黎池不過一點小擦傷,卻給開了吃不壞人又不便宜的滋補藥,明顯是大夫看有人付賬,於是宰客而已。

  客棧老板毫無二話地搶著付了診費和醫藥費,之後黎池就態度平和地與他道了別。

  “竹帛,冠三,你們什麼時候到的?可有找好落腳的地方?”出了醫館,黎池出口問道。

  明晟立刻愁眉苦臉了,“我們是前天到的。城裡專門租給考生住的小院子已經沒有了,就只好找了一間客棧住著。只是客棧裡住客太多,過於嘈雜,夜裡甚至都不能安睡。”

  黎池以前在府試和院試的期間,也都是住的客棧,太了解客棧的環境了。不過幸好這時的古人睡得早,到了晚上十點左右,即使再嘈雜也都歇下了,經歷過通宵狂歡是常事的黎池,還能夠接受。

  不過,顯然明晟和鐘離書這樣,一般天一黑就睡覺的純正古人,還是不習慣。

  黎池開口邀請到: “托縣裡四寶店徐掌櫃的福,讓他的友人省城四寶店的陳掌櫃,幫我們找了一個甚是寬敞的小院子,還空著三大間房,擠一擠再住十來人都可以。要不你們搬去,與我們同住?”

  鐘離書推辭道:“不好麻煩小池子你,客棧也住得下去。”

  黎池已經接受鐘離書是性格使然,對他言辭稍顯生硬的拒絕也沒在意,“說不上麻煩。那院子就在貢院大門的街對面,環境既安靜又清雅,是一個絕佳的待考住所,比你住在魚龍混雜的客棧要好很多,也安全很多。

  況且,你們住過來後,我們就能在一起探討文章,如此必然能互有進益,豈不是很好?”

  一旁的黎湖也表態說:“是啊是啊,說不上麻煩的。”

  鐘離書本質上是一個愛學的讀書人,棲身之處安逸與否,他不太在意,但能與黎池一起探討學問,對此倒很心動。“那好。”

  相比鐘離書的純粹,明晟更要知曉人情世故一些,“小池子,那院子是徐掌櫃托友人陳掌櫃幫忙找的,若我們住進去,陳掌櫃可會介意?”

  “應是無礙的。”黎池想了想又說,“要不這樣,我們順路去找陳掌櫃,由我去向他說明一下。”

  於是三人一起去往四寶店,見到陳掌櫃後,黎池問道想邀請他的兩個朋友來住,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若是可以租費又該怎麼算。

  “既然院子已租給黎世侄,那就全由你自個兒支配了,世侄你盡管邀請朋友一起住就是了。”陳掌櫃笑著說,“至於租費更不用多說,還是當初我們已經談好的那個價。”

  黎池和鐘離書他們誠心地謝過之後,就拜別陳掌櫃,一起回他們落腳的客棧收拾東西,准備搬去黎池住的小院子。

  就像黎池有他爹黎棋和他三堂哥黎湖陪同一樣,鐘離書和明晟也各自有兩個族人陪考。他們很快就把行李收拾齊整,退了客棧的房後就跟著黎池他們走了。

  出來開門的黎棋有些驚訝。黎池他們出去時還是兩個人,回來時身後怎麼竟就浩浩蕩蕩地跟著六個人了?

  不過黎棋是見過鐘離書和明晟的,雖然不明就裡,也還是熱情地將他們請了進去。

  一行人一邊寒暄著,在黎池他們住的北邊正廳裡坐定。

  接著黎湖說出了在街上的驚險遭遇,言及幸得鐘離書及時推了黎池一把,才免去了不可預估的後果。黎池也在一旁不時補充幾句,將今天外出的經歷述說完整了。

  黎棋聽完,對鐘離書那是感激萬分,甚至恨不得叩謝他對自己兒子的救命之恩!

  黎棋如此,也是把鐘離書弄了個手足無措。

  廳內的人說的說、勸的勸,黎棋這才止住了向鐘離書鄭重道謝的行為。

  黎池與鐘離書乃是平輩結交,黎棋一個長輩向鐘離書叩謝他對自己兒子的救命之恩,這事有些不靠譜,可他確實是真情實感地感謝的。

  這表現在之後對待他們的態度上。黎棋對陪同鐘離書和明晟赴考的長輩和同輩族人,安排得那是細致周到至極,也堅決拒絕了他們想要共同分擔房租的提議。

  如此,黎池、鐘離書和明晟三人,就住在了同一個院子裡。三人的鄉試手續、考試物品等也都早已經完備,於是就全身心地沉浸於探討學問中。

  隨著交流的深入,鐘離書和明晟感覺到了他們與黎池間的差距。且明顯感覺到黎池較之前院試有了大幅進步,兩人對此暗嘆不已,也佩服不已。

  院試之後的這近四年的時間,黎池從未懈怠過學習。不僅‘溫故知新’復習了之前所學,還將《二十四史》抄寫了一半、翻看了全部。

  而且每隔兩三個月,就能看到‘筆友’趙儉從京城寄來的新書,又還時常借四寶店裡的書回來看。

  如此多的書讀下來,又做了那麼多的‘練習題’,黎池有大幅進步是必然的。

  然而,黎池這近四年的時間,只每月初五這天會去縣學,與教諭或訓導交流。平時都在黎水村家裡自學,即使有時會與先生黎槿交流經驗,卻終究還是缺乏與同齡學子的交流。

  黎池與鐘離書和明晟探討交流之後,豐富了他切入問題的角度,活絡了思維思路,也有所受益。尤其是兩人已經參加過一次鄉試,有許多親身得來的經驗可以分享給他,這比那些道聽途說聽來的訣竅,要靠譜許多。

  想到上次出門上街的驚險遭遇,三人就一直窩在了院子裡探討學問、互相學習,一直到八月十五中秋節,都再沒踏出院門半步。

  八月十五,團圓的節日。

  而這一天,貢院外張貼出了鄉試須知。上面寫清了鄉試考生的座位號,以及鄉試注意事項等。

  黎池和鐘離書他們去將各自的座位號看仔細了,也沒怎麼多和同來看通知的秀才們攀談,去取了訂購的干糧後,就又立即返回住所,靜心養性,只待考試來臨。

  而八月十五這一天,也正是臨淮府院試開考的日子,二堂哥黎河此時應該已經坐在考棚內答題了。黎湖和黎棋他們心裡也惦念著,默默祈禱黎河院試順利。

  ……

  鄉試又稱‘秋闈’,來年二月的會試則稱‘春闈’。鄉試每三年一次,在各(行)省的省城舉行,各省主考官均由皇帝從朝廷中央欽派。

  秀才通過鄉試後就稱為舉人,而舉人實際上已經是候補官員,有資格做官了,像浯陽縣的縣令就是舉人出身。

  除此之外,舉人的待遇在秀才的基礎上也有所提升,田畝免賦的數額、免服役的戶數相應增加,考上舉人的好處可謂多多。

  黎池前世語文書中《範進中舉》這一課裡,雖講述的是範進中舉後的喜極而狂的醜態,還有周圍人因範進中舉後而陡變的諂媚巴結,抨擊了封建社會裡的科舉制。卻也說明了,在當時那個社會裡,一個舉人的地位是絕對不低的。

  因此,對於鄉試秋闈,黎池他很看重,他不過也是個俗人罷了。

  恰巧自黎池下場科考起,縣試、府試和院試都趕上了‘京中某人’影響下興起的科舉改革。而黎池沒參加的上一科鄉試,也‘不負眾望’地有所革新。

  除新出的為防舞弊的新規外,最大的改變是在鄉試時間的安排上。之前的鄉試共分三場,每場考三日,每場間有一日間隔。而現在的鄉試依舊是考三場,卻是連考九日。

  提前一天進入考場後,還要在貢院裡連待九日。

  雖說須提前一天即八月十七這天進入貢院,可這核檢入場也需要不短的時間。黎池他們住的地方距貢院近,於是他們等過了晌午後才提著考籃去貢院外排隊核檢。

  等輪到黎池他們核檢時,日頭都已經偏西了。

  鐘離書和明晟排在黎池前面,已經先他一步進去核檢了,黎池告別送考的他爹和他三堂哥,也跨入了貢院的大門。

  鄉試核檢入場的程序與縣府院試時並無大不同,只是要更加嚴格一些。有參加過一次鄉試的鐘離書他們指點,黎池並沒有帶容易引起誤會的東西,因此很順利地核檢過關入了場。

  在貢院內手持長矛士兵的帶領下,黎池順利找到了自己的考棚——甲三號考棚。

  甲一至甲八號考棚,為江淮省八府院試的案首。

  黎池環視著這間他‘吃喝拉撒’都要在裡面,足足要呆九天九夜的考棚。

  考棚十分狹窄,長寬都可能才兩米。即使最近幾天都出著太陽,號房裡都還有一股縈繞不散的霉味和濕氣。

  考生私下稱考棚為‘號房’,也很貼切了。

  號房裡面的東西不多,一眼就可以看盡。上下兩塊木板,上面的木板白天被當做書寫答卷的桌子,下面的木板則當椅子,晚上睡覺時將上面的木板取下、兩塊木板並在一起,就成了一張床。

  上面的木板即‘桌子’上,放著一盆炭火、三支蠟燭。下面的木板即‘椅子’下面,放著一只夜壺,之後九天九夜的拉撒就要在這只壺裡解決了。地上靠牆的地方,放著一桶清水,吃喝和磨墨都用它了。

  黎池放下考籃,拿出麻布帕子開始擦拭木板上的灰塵,擦干淨之後才把考籃裡的陶罐、干糧、打火石等等雜物拿出來,擺放整齊。

  至於筆墨硯台這些考試要用的東西,黎池暫時沒拿出來,先讓它們放在考籃裡。

  黎池收拾完,又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看外面天色漸暗,也到時候吃完飯了。

  黎池將滿盆木炭倒在牆角,只撿了兩捧木炭放在炭火盆裡。然後生火燒了一小半陶罐開水,然後就著三張餅皮吃起來,這就是鄉試考場裡的第一頓飯了。

  黎池剛吃完晚飯沒多久,就有士兵過來將號房的門從外面鎖上了。在之後九天的考試期間,‘吃喝拉撒’就都在號房裡了,直到考試結束。

  號房裡頭上遮瓦,牆壁也沒有窗戶,門一旦鎖上後房內就陰暗下來不少。要不是門上還有一個安著木窗格的小窗,即使在白天,號房裡恐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

  等天完全黑下來之後,黎池將兩塊木板並在一起拼成床,拿一件帶進來的外袍鋪在上面,然後脫下身上的外袍、躺下後蓋在身上。

  放空腦海,漸漸進入睡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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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5:36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就像高考、國考這樣的大考前要做好准備一樣,科考前也要做好充足准備。黎池不想再發生縣試時忘記帶磨墨的清水,那樣的事情了。

  當然,據說鄉試不需要帶水,考場上會有水供應,否則九天的用水量……怕是要提一只水桶進考場了。

  考前准備,首先是筆墨和硯台,答題紙和草稿紙這些紙不需帶,到時考場上會統一發放。

  筆墨硯台黎池都已經准備好了。他沒有買新筆,而是備了一支已經用熟但還未用禿的舊筆,這樣寫起來就很順手。硯台和墨錠也是一樣,說不上精品,但卻是他用慣了的。

  鄉試要在貢院裡待上九個日夜,除了筆墨硯台外,還要帶些必需的日常用品。比如燒水煮飯的小陶罐、碗筷,還有清潔的布巾、換洗的裡衣和外袍等。

  像是桐油燈、炭火這些是不用考生帶的。到時會給每個考生發三支蠟燭,讓白天沒能答完的考生夜裡答題用。炭火也是這樣,每個考生發一盆木炭,隨便考生是用來煮飯還是取暖,總之只有一盆炭,用完即止。

  需自帶的物品不多,黎池都是從家裡帶了的,因此不用再費心准備。

  除此之外,還要准備食物。黎池和大多數男子一樣,一直都沒去學做飯、自然也就不會做飯,因此帶米面進去他自己做飯是不用想了的。

  何況是在貢院的狹窄考棚裡做飯,不太靠譜。做飯時湯湯水水、煙熏火燎的,一不小心就可能濕了或燒了試卷,因此黎池選擇帶做好的干糧進去。

  農歷的八月份已是秋天時節,天氣已轉涼。可從黎水村到省城要花上七八天的時間,之後又還要等上一些天才進考場,從家裡帶做好的干糧來是不現實的。而他們自己現做干糧也不行,因為除了黎池,黎棋和黎湖也不會做飯。

  於是,第二天,黎池和黎湖就決定出門去,看看買些什麼干糧。

  如今正值鄉試前夕,像黎池他們這樣的穿著,走在路上很容易就能知道他們是來赴考的秀才。

  因此當他們邊走邊問,找到有名的吃食一條街後,一路走過去就有很多小攤販熱情地招攬,推銷他們家的東西當干糧帶進考場再好不過!

  黎池淘汰了饅頭、甜糕、餡餅……等等,這些東西都可能不滿九天就壞了。

  最後,黎池選擇了和包煎餅果子的餅皮差不多的薄餅皮。薄餅皮厚度約0.1釐米、幾乎薄可透光,直徑約三十釐米,烙熟後被去掉了大部分水分,這個天氣放上十天半月沒問題。

  黎池撕下一點嘗了一口,味道尚可很有嚼勁,於是就決定買這個當干糧了。

  “這個餅皮我先預定一百張,待鄉試前一天來取,可以嗎?”

  一百張聽著挺多的,可將鄉試提前一天入考場算上,鄉試前後就共有十天了,這樣的話每天不過十張而已。以黎池不太大的食量,一天吃這樣薄薄的十張餅皮,剛好保持不飽不餓的狀態。

  “可以可以!這位秀才老爺您一看就是識貨的,老孫我這餅皮當干糧是再合適不過了!不是吹牛,我這孫記餅皮,在這淮陰城裡可是出了名的好吃,還放得久!保管秀才老爺您出貢院時,我這餅皮還像剛出鍋的一樣香!”

  一百張餅皮八十文錢,黎池付了三十文的定金。“看孫老板的這個店面,就知道孫老板你所言不差。”

  孫記餅皮有一個小店面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孫老板就基於此也會認真經營的。相比流動的小攤販,這孫記就要可信許多。

  這也是黎池選擇它的原因,否則如果鄉試時入嘴的食物,是在路邊小攤上隨便買的,他是不放心吃的。

  預定好鄉試吃的干糧,黎池和黎湖也不忙著直接回住所,而是決定在外面走走,繞遠路回去。

  黎池正路過一個二層客棧的下方街道時,感覺身體陡然被一股力道推了出去!

  就在他被推得失去平衡的瞬間,耳邊響起‘嘭!’的一聲清脆而後又沉悶的聲響!

  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間,黎池本能地在空中側了一下身體,護住了拿筆寫字的右手,避免右邊身體最先接觸地面。

  黎池倒地之後,驚魂未定地轉頭看過去。

  在他被推開之前所在的地方,墜落了一個破碎的花盆,碎瓷片和泥土四處濺開……

  若他剛才不是被推開,那個花瓶可能就砸在他的頭上了。

  一想到這,黎池後知後覺地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抬頭看向花盆墜落的客棧二樓,目之所及處,空無一人。

  “黎兄?還好嗎?可有傷到哪裡?”鐘離書上前扶黎池起來,“情急之下只能將黎兄推開,不知傷得可嚴重?”

  “鐘離兄?” 黎池回過神來,循著聲音看過去,借著攙扶的力道站了起來,“只是小擦傷罷了,相比被那個花盆砸到可能受的傷,這傷幾乎算不上傷了。”

  黎湖因為分心去看路邊小攤上的小玩意兒,落後了黎池幾步,聽到聲響後轉頭過來就看見黎池倒在地上。再一細看場景,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黎湖趕忙上前,和鐘離書一起攙扶黎池,並且還將他拉離了客棧樓下,以防二次意外。

  黎池站定後伸開左手,手掌上被擦破了油皮,正在往外冒血珠,看著血肉乎乎有點慘烈。

  “萬幸,黎兄這是傷在左手。”一向與鐘離書形影不離的明晟,圍上前來慶幸地說道。

  “明兄。”黎池與明晟打了個招呼,將左手傷口中的石子砂礫輕輕地抹掉,“是啊,萬幸。而且若不是鐘離兄,說不定我黎池這條命就懸了……”

  順著黎池的眼光,鐘離書和明晟看向依舊空無一人的二樓欄杆處,神色不怎麼好。

  鐘離書的聲音冷凝中透著厭惡,“三年前你沒參加的那屆鄉試,也有幾個在學子中頗負盛名的考生,或是被發瘋的牛馬衝撞,或是被擠得落水,還有被意外掉落的異物砸中,有的僥幸躲過了沒事,有兩個卻因此受傷沒能參加那屆鄉試。

  你可是這屆鄉試中,唯一的一個‘小三元’,且你登載於《院試詩文合集》的詩賦文章,也已被不少人看過。說句輕狂的話,不說天下學子,至少臨淮的學子少有不知道你的。可不就惹人嫉妒了……”

  黎池這四年來差不多都窩在村裡,對於自己的名氣倒沒什麼感覺。

  但黎池了解人性之中的惡,會有人用陰險歹毒的行徑以排除對手,也不奇怪。只是沒想到,他會在這樣一場鄉試中見識到,並且親身經歷。

  兩千來名秀才考生,難不成凶手以為排除掉幾名優秀的考生,他/他們就能取而代之?

  也許凶手純粹只是看不慣別人優秀罷了,就像前世那些仇富的人見不得別人富,自己矬就不承認別人優秀的人一樣。

  黎池轉回頭,朝著鐘離書深深地鞠躬、行拱手揖禮,“今日我黎池,謝過鐘離兄的救命恩情!”

  鐘離書扶起黎池,語調別扭地說:“嗯,順手而為罷了,誰要你……咳,不用多謝,不用放在心上。”

  黎池站直身體,“哈哈,鐘離兄真是……口不對心得很可愛了。”

  “……哼。”鐘離書轉過頭,悄悄地紅了耳垂。“我已經取字了,以後你可叫我字:竹帛。”

  即使四年過去了,鐘離書還是那個看著面癱冷酷,實際卻性格害羞的人,明晟也還是體型微胖又愛笑。

  “竹帛?著於竹帛謂之書也。鐘離書,鐘離竹帛,簡潔明了。”黎池品了品鐘離書的表字。

  明晟也報出了自己的字,“冠三,黎兄以後亦可直呼我的字。”

  “昂頭冠三山,俯瞰旭日晟。明晟,明冠三,也是好字。”

  “那黎兄你的字呢?”明晟好奇地問道。

  “……”黎池一時間被問住了,他還真沒取字。“我還沒取字……要不,以後竹帛和冠三就先叫我‘小池子’,等我取字了再改過來?”

  小池子,是黎池的親近之人叫的小名。在鐘離書和明晟提出以表字互稱後,黎池因沒取字而讓兩人稱呼他小名,倒不顯得三人間疏離,甚至還顯得非常親近。

  “小池子。”鐘離書立即叫了一聲。

  “……唉,竹帛。”看出了鐘離書眼底難得的促狹,黎池還是乖乖地應了一聲。

  “小池子。”明晟也從善如流地(湊熱鬧地)改口。

  “嗯,冠三。”黎池淡定地應道。既然已經提出讓他們先叫小名了,他也不是扭捏不好意思的人。

  黎池三人站在一起敘話的這片刻,從二樓掉了個花盆下來的客棧的老板,終於出來了。

  客棧老板滿臉都堆著惶恐抱歉的笑容,點頭哈腰的邊朝三人走過來,邊道歉:

  “秀才老爺,真是對不住!對不住啊,不知怎麼的,二樓的花盆突然就掉了下來,讓秀才老爺受驚了。小老兒在這賠禮!您看要不您……您們進客棧去,讓小老兒給您們整治一桌酒菜壓壓驚?”

  現在鄉試前夕,客棧裡住滿了趕考的秀才,很難抓住推花盆下來的犯人。而能被這樣針對的,往往無一不是當屆考生中優異突出的,這樣的人若是無事,很大可能都會有所成績,到時候這人報復回來……

  客棧老板真是滿心酸澀……他能怎麼辦?只能道歉賠禮,破財消災讓這秀才消氣。稍後就將放在二樓的花盆,全都撤下來!

  黎池看這老板的樣子,應該是沒抓到真凶,就自己出來頂鍋賠罪了。

  黎池面容溫和地開口:“在下臨淮府黎池,今日險些遭這無妄之災,萬幸同年友人及時出手將我推開,算是有驚無險。只是老板以後可得將花盆放實在了,否則稍微風大時,就能被吹落到樓下,這砸著過路人就不好了。”

  風大吹落花盆?誰都知道不過是塊遮羞布罷了。

  “是是,黎三元說的是,小老兒以後定然將花盆放得實實在在的!”眼前秀才就是傳言中的‘黎小三元’,而他也果真如傳言中溫文爾雅,不是那類清高自尊到有些桀驁尖酸的讀書人。客棧老板心裡松了一口氣。

  “在下不才,只得了臨淮府童生試中的三個案首。若不成文地稱呼,可稱一聲‘小三元’,黎三元這個名頭是萬不敢當的。”黎池糾正了客棧老板討好他的稱呼。

  “酒菜壓驚也不必了,在下與朋友好久不見,只想安靜地敘上一敘。”

  黎池不管是為了維持他的溫文形像也好,還是知道在這事上客棧老板也只是被拋了一頂鍋也罷,他都不打算揪著客棧老板,在這事上不依不饒。

  但是,他也不想因一桌酒菜——或許酒菜後還有賠償,就輕描淡寫地將這件事翻篇了。

  如此一來,別人再談論這事時,就會摻雜一些銅臭味。黎池還是想讓人知道,他雖表現得性格溫和,卻也不是沒有讀書人的氣節的。

  客棧老板笑開的臉上又爬上一抹苦澀:讀書人不可欺啊,哪怕看起來多溫文爾雅的人。不過看這‘黎小三元’,也不像是會事後報復的,如此已經是萬幸了。至於酒菜甚至是銀錢賠禮的事……

  “小老兒不敢耽擱黎公子與友人敘舊,只是看您手掌擦破了,必然是先要去醫館包扎治療的。”客棧老板換了一個方式來表達歉意,“您這二位友人想必也擔心您的傷勢,不若由小老兒和這兩位先陪您去醫館治傷,之後您們再敘舊?”

  黎池看看鐘離書和明晟後,答應道:“我對這省城不熟,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著醫館,還煩請客棧老板幫忙帶路。”

  客棧老板連忙在前面帶路,“您們請跟小老兒來。”

  黎池除左手掌擦傷,左邊腿的膝蓋也摔傷了,走起路來不自禁地一瘸一拐。

  黎湖趕緊上去攙著他,鐘離書和明晟也緊跟著,與他保持步伐一致,如果摔了還能扶他一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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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全家人商量後決定,由黎棋和黎湖一起陪著黎池去省城參加鄉試,而黎江則陪他親弟弟黎河去府城參加院試。

  黎池沒說讓他自己一個人去省城赴考鄉試,因為一路上的安全問題,以及到時萬一有事,必須要有個人照應傳話。

  只是他原本想只讓他爹黎棋陪他一起去的,可結果全家人都堅持讓黎湖也陪他一起去。說到底是省城,萬一黎棋忙不過來還有黎湖在,在出入跑腿傳話這方面,他一個童生應該能做好。

  如果不是家裡走不開、又銀錢不豐裕,恐怕恨不得全家人都陪他去!

  黎池領受了這份心意,答應由他爹黎棋和黎海陪他去。

  家裡除黎池外,還有黎河要去參加院試,但黎河他自己曾經就陪黎池參加過府試,因此對臨濠城有些了解,就只讓黎江陪他去了。

  院試和鄉試開始的時間差不多,都在八月中旬或下旬。於是黎池和黎河決定一起走,到縣城後,去車馬行花上一二兩銀子租上兩輛驢車一起上路,到臨濠城後兩兄弟再分開,一個找落腳客棧住下來,一個趕去省城。

  黎池和黎河他們上路前,全族人甚至幾乎全村人都來送他們了。

  送行的人黑壓壓一片,站在村口黎水河回繞處的空地上,秋天清淺的河水嘩嘩作響,小巧的野菊花星星點點……

  族長兼村長黎欽,代表族人和村民上前對黎池和黎河鼓勵了一番。最後又把族中捐出的二十兩銀子給了黎棋。

  若有學子趕赴科考時,族中都會捐出對應數額的銀錢以資助,這是慣例了。

  這二十兩銀子,是給黎池鄉試和黎河院試的趕考費,飽含了對他們科考得中的企盼和祝願。

  黎池和黎河兩人一起接過錢袋,感覺這二十兩銀沉甸甸的。

  話別過後,一行五人走出去一段路,黎池回頭看向村口那黑壓壓的一片人,朝他們揮了揮手……

  這一次的送行陣仗很大,讓黎池憶起當年六月份時,考場外龐大的家長陪考人群。只是那時候那些人裡沒有來送他和陪他的,這次卻有他一份……

  “小池子,你不要多想,盡力就好,我們都相信你的。”黎湖見黎池低頭沉默地只顧走路,以為他是心裡負擔太重,就像他自己當初去考縣試和府試那樣。

  同樣被寄予期望的黎河也感覺很有壓力,“對啊,小池子,我們已經在家模擬考過很多次,肯定沒問題的!”

  黎池知道他們想岔了,不過還是順著他們的話回答。“嗯,正常發揮出來就好,沒甚麼可緊張的。”

  早前幾天,黎棋就到縣城來與車馬行定好了驢車,一行人到縣城後直接就坐上驢車前往臨濠城。

  朝行夜宿,一行人在四天後到達臨濠城外,與黎江和黎河他們分開後,黎池他們又繼續往省城趕。

  又三天過後,黎池他們到達了省城——省府淮陰府的淮陰城。

  淮陰城是南北大運河與淮水交彙處的一個大城,是運河上四個漕運樞紐和鹽運要衝之一,黎池這世目前見過最繁華的城市就是它了。

  黎池他們到達淮陰城,先是結清了租用驢車的車資,確認過趕車的伙計自有去處之後,就拿著縣城四寶店徐掌櫃的一封書信,往淮陰城的四寶店找過去。

  這淮陰城四寶店開在省城,理應比浯陽縣四寶店的級別要高,可在接待客人方面也都是一樣的標准。

  黎池他們找過去,店裡迎客的書童問清緣由後,就把信拿進去給他們掌櫃的了,並沒有看清或怠慢他們。

  沒過一會兒,一個體型微胖、氣質儒雅的四十多歲男人就從後面出來了。要不是臉部樣貌不同,黎池差點就要將他認成徐掌櫃了。

  氣質體型都與徐掌櫃相似的陳掌櫃,說是徐掌櫃在信中請托了,讓他幫忙給黎池他們找個落腳的好地方,並且對他們照應一二。

  黎池和黎棋都道謝過之後,陳掌櫃就帶著他們,來到鄉試考場即貢院所在的那條街上,在貢院大門正對方向的街對面一處院子外停住。

  陳掌櫃拿鑰匙打開門,“黎公子,你們看看這院子如何?距貢院不過上千步的距離,裡面用具擺設一應俱全,打掃得也還干淨,直接住進去都使得。”

  “這院子再好不過了,真是勞煩陳伯父了。”黎池拱手道謝,還很嘴甜地稱呼他為‘陳伯父’。這就跟前世叫‘哥姐、叔叔阿姨’套近乎一樣,從徐掌櫃徐伯父那裡算起、喊他一聲‘陳伯父’,也並不唐突人家。

  “哈哈,黎世侄這聲‘伯父’我就受著了!”

  “只不知陳老哥這租院子的價錢是?”黎棋問道。

  “黎老弟你們是老徐托我照應的,以我和他的關系,我也不會格外喊高價,那就300文每天。你看如何?”

  黎池府試時住的是200文每天,院試時住的特惠價100文每天,可那還是環境嘈雜、多人共住的客棧。

  300文每天,這個價格租到這樣位置好又安靜的小院子,是真的實惠。說不定,都與外面客棧的價格差不多。

  黎棋哪還有不樂意的,自然立即就答應。

  陳掌櫃管著省城中的偌大一個店,也不是一個閑人,帶黎池他們到地方後又帶路簡單看過院子,就將鑰匙給他們後告辭離開了。

  送走陳掌櫃,三人又仔細地看了一遍這院子。

  院子類似四合院,一共有北邊正房、東西兩廂和倒座房,共計四間可以住人的房間。且這四間房還是裡外打通了的,起居待客都可以的寬敞大屋子。屋裡陳設說不上華麗,但文雅大氣,環境真是很不錯的。

  黎棋看後非常滿意,“幸好有徐掌櫃托朋友幫忙,不然我們哪裡去找到這樣好的院子?否則我們就要去擠客棧了,那地方事多、也嘈雜得很,很影響小池子考前休息的。”

  說起影響休息,黎棋想起趕路時黎池似乎精神有恙的樣子,於是擔心地詢問:“小池子,是不是身體有哪裡不舒服?我看你精神頭不太好。”

  也許是秋天氣候乍寒忽暖地切換,路上又吹了風,黎池最近幾天的確感覺身體有些無力,“沒事的,只是趕路疲累沒休息好,好好睡一晚上也就好了。”

  黎池不想他爹擔心,況且他不管是前世還是現在,都沒有身體一不舒服就去看醫吃藥的習慣,拖上幾天,小病小痛的自己就好了。

  “沒事就好。”

  一晚上休息過後,第二天在黎湖的陪伴下,黎池前往貢院辦理鄉試手續。

  辦理手續的地方並不在貢院裡面,而是在一牆之隔外的一個專門辟出來的地方。黎池他們到達之後,外面已經排著長長的幾十人的隊列了。

  “不是說報名鄉試的時限是五天?怎麼今天還這麼多人?”黎湖震驚而疑惑地問。

  “我們江淮行省轄下八府,根據每府收繳上去的賦役數額和戶籍人口,如同上縣、中縣和下縣之分一樣,這八個府也有高低大小之分。而與之對應體現在科考上的,就是每個府錄取的秀才名額不一樣。

  我們臨淮府不過排名居中,在我考院試那屆,就有二十五人了,再還有其他府的秀才,僅僅一屆我們省就有三四百秀才了。

  更何況並不是每屆的全部秀才都通過鄉試考上舉人了的,考上的不過十之一二而已。很少有秀才不下場兩三次就果斷放棄的,更多的是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因而就積攢了下來,如此一屆一屆累積下來,到今科怕是已經有一兩千之數……”

  科考,越是在王朝開國之初越容易,越到後面就越困難。

  白發蒼蒼了還在考縣試的都有,更何況還有老童生、老秀才、老舉人和老進士?有的讀書人讀多久書,就考多久的試,這樣的人隨著時間往後走會越積越多,增加了科考的競爭壓力,因此越到後面科考越是困難。

  黎池這樣一計算,黎湖聽得是一愣一愣的,“幸好我早已經決定不向上考了……那鄉試的錄取人數呢?”

  “具體人數要等開考前三天張榜通知,但參考以往,應該在一百五十上下。”黎池看著前面的長隊,眼神堅定:“不過我們科考的讀書人,首先要堅信一點,哪怕與你爭搶的人再多,你都能搶到一個。”

  “反正我是沒有你這樣的雄心壯志的,也沒有你這樣舍我其誰的銳氣。反正我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黎湖坦然地承認自己胸無大志。反正他就覺得考個童生,開個私塾,一輩子平平穩穩地過就很不錯。

  “人不管怎麼活都是活,只要湖哥哥你自己活得自在,不妨礙外人,就不用管他人置喙。”

  兩人排隊到中午時候才辦好手續,之後兩人就返回小院。

  黎池吃過黎棋買回來的加餐午餐後,就在院子裡踱步,一邊消食一邊回顧科考知識……

  最後不知不覺地,黎池就那樣在院子裡轉悠了一整個下午,直到黎棋買好晚飯喊他吃飯才停止。

  ‘食不言寢不語’這條規則,也是分人分場合的。黎池他們三個人一起,就不用遵守。

  “湖哥哥,你之前已經決定要在縣城開個私塾了,也在為此抄書攢錢,現在攢多少了?”

  黎湖邊咀嚼邊回答,“我計劃攢十兩銀子,現在已經攢了八兩了。我抄寫一整天才能抄一萬字,要是我抄書速度有小池子你快的話,我早就攢夠銀子了。”

  坐首位的黎棋安慰道,“也快了,你回去之後再接著抄,今年必定能攢夠十兩的。這樣的話,你明年就能在縣城裡開一家私塾了。”

  “嗯嗯!”黎湖鼓著腮幫點頭。

  “既然立業在望,那湖哥哥你成家的事怎麼計劃的?心上可有中意的姑娘?”

  “咳咳!”黎湖差點因黎池陡然的問話嗆到!使勁咳了幾下才緩過來。也不知是被嗆得還是害羞,臉上和耳朵都通紅了,“小池子!你在說什麼呢?!”

  “看來是有中意的。”黎池笑得格外溫良無害。“我在問湖哥哥有關成家這事啊。”

  “你才比我小不到兩歲呢!你有中意的姑娘了嗎!?你成家這事計劃好了嗎?!”黎湖急中生智立即懟了回去!

  黎池笑眯眯地看著黎湖,答:“我有,我計劃好了。”

  黎湖:……!!!

  “所以,湖哥哥,你要趕快了。你這個哥哥有著落了,我們才好辦,不要耽擱海哥哥和我。”黎池此刻心情好,難得的有興致調侃一下他三堂哥。

  黎湖先是被黎池若無其事地承認他有中意姑娘震驚到,接著又被他一本正經地(嫌棄)催促自己給搞得無言以對,於是反手就是一個告狀!

  “三叔您聽到了嗎?您聽到了!”黎湖指著黎池,“他說他有中意的姑娘了!小池子他竟然說他有了!”

  黎池:謝謝,我沒有。

  黎棋看著侄子和兒子,哈哈大笑:“哈哈哈!我知道他有了啊,有了好啊,有了是喜事啊!”

  有關他的親事,黎池是有給家裡大人通過氣的。

  “……先成家後立業,湖哥哥你明年就能立業了,那今年就成家。”

  “今年才有四個月不到就要過去了,哪能這麼快在今年就成家的?!”

  “我知道的,湖哥哥你中意的姑娘是哪個。回去後你就去請奶奶幫你請媒人上門,趕趕時間,也能在年內辦完的。”

  ……

  黎池雖平日看著溫柔平和,卻很少與家人談論家裡的家長裡短的瑣事。與兄弟們交談時,更多的也是指導學問、談論正事。

  今晚他罕見地與黎湖半認真半玩笑地說了這麼多,也說明他心情不錯,或者說心緒有些不穩。

  黎池知道他自己的,對於即將到來的鄉試,他有些期盼,也有些緊張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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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時間一晃而過三年,來到貞文十八年的冬天。

  黎池作為‘小三元’秀才,前程還是被普遍看好的,這三年間有不少浯陽縣的小富商、地主和鄉紳人家,都透露出了想與之結親的意思。只是家中在征求他的看法時,他都推掉了。

  相比黎池的親事不順,大堂哥黎江就要順利很多。在前年年初,黎江與鄰村春鴉村私塾先生的女兒定下婚約,並在去年年初將其迎娶進門,今年二月份得了一個女兒黎燚,現在正是咿咿呀呀找人說話、招人疼的時候。

  黎家專生兒子的傳統在黎江這裡被打破,雖然有人私下裡說嫁進黎家的媳婦兒都能生兒子,就黎江的媳婦兒李氏生了個女兒,怕是個沒福氣的,可他們自家人還是很高興的。

  按照奶奶袁氏的說法,除了小池子,她已經看厭了粗枝大葉的孫子了,現在有了個香軟的孫女兒,她真是稀罕得不得了!

  在黎江娶妻之前,家中花了十多兩銀子,在黎家現在的院子旁邊,給他起了一溜三間的青磚瓦房。以後他們添兒添孫住不下了,就由他自己再起房子,就像他爺爺黎鏢一樣,黎鏢成婚時就只有北邊的一溜三間房,現在黎林和黎棋兩家住的東西兩溜的兩間房,都是後來他自己經手起的。

  而讀書的黎河與黎湖,在貞文十六年二月縣試中,皆通過了縣試,名列前十之內。可在之後的四月府試中,只有黎河通過、成功考取童生,黎湖遺憾折戟。

  在去年的院試中,黎河遺憾落榜未能考上秀才。黎湖在去年第三次參加府試時,終於榜上有名,考取了童生。

  黎河和黎湖雖與黎池不能比,可在這黎水村以至浯陽縣,兩人的童生功名也能拿得出手了,至少可以辦一個私塾教導幼童啟蒙,這也是一個既有名望又輕松的謀生方式。

  黎湖就是這麼打算的,他已決定不再下場了。等他像黎池一樣抄書掙上十來兩銀子之後,就在縣城裡或租或買一個小院,開辦一個私塾。

  因黎湖已經決定不繼續科考了,現在家中已經開始在給他尋摸合適的親事。

  黎河還想再下場試試,他覺得總要考上一個秀才,這樣至少他成家以後名下的田地就不用交賦稅了。而且秀才開辦的私塾,收的束脩要多一些。

  讓全家人都擔心的黎海,依舊活潑跳脫,機靈也是真機靈,就是收不住性子沒個正型。黎家一家六個孫輩,就連才八歲的黎溏都顯露出了讀書的天賦,以後也是要走科舉之路的,可就黎海都這麼大了還沒個打算。

  家裡長輩說也說了、教也教了,可他就跟一塊頑石一樣,再怎麼說教都沒能改變他。最後也只能無奈放棄,轉而教他如何為人,只求他能安生地生活、不惹麻煩。

  黎池在黎海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比他花在親弟弟黎溏身上的也不會少,看能否讓他靜下心來學一門謀生的手藝,結果無濟於事。

  最後黎池想著,可惜了自家是農戶而非商戶戶籍,不然可以讓黎海去試試經商,也許他這跳脫機靈的性子正適合。

  而黎池,這三年多都在讀書、抄書和加強學習之中度過。除春節三天外,其余每天都是雷打不動的約一萬字的抄寫量,這三年多下來也抄了約一千萬字,掙了四十來兩銀子。

  加上之前抄寫《史記》和《漢書》掙的,以及每年領的四兩廩餼銀,他自己就已經存了五十七兩多銀子了。

  再加上這三年來不用交田賦之後,家裡能存下來的錢也多些了,又有黎江造紙每年存下的十來兩銀子,應是足夠黎池去省城和京城參加鄉試和會試了。

  《二十四史》,黎池雖只抄完了前面四分之一,卻專門用了段時間將之後的部分也看完了,與《通史》兩相對照後,對歷史知識的認知也更深刻了。

  除這之外,在學習上,黎池每天都按部就班地實行著每個階段擬定的計劃,將以前的知識鞏固得更加扎實,在知識的深度方面下足了功夫。

  除深度之外,黎池也向廣度上有所延伸。這主要是得益於京城的‘筆友’趙儉每次來信時,都會順帶給他捎一匣子的書,不拘是直接有益於科舉的書,還有雜記、游記、詩集、各地府縣志等等。

  尤其是那些知名府、縣的府縣志,記載著當地的歷史風俗、地理物產和人物文教等,讓黎池雖坐在一村之地,卻能了解到其他府縣的情況。

  當然,在延伸知識的廣度上,除開趙儉給他捎來的書外,也少不了四寶店中書籍的功勞。一個書店的存書,即使有許多類似和借鑒意義不大的,除去這些,也還有許多有用和有趣的書值得一看。

  黎池每個月去縣學順帶交付抄寫完畢的書時,都會借上一兩本來看。

  以前黎池拿樣書都是付了押金的,後來徐掌櫃看他實在想看又很愛惜書——也可能是見他與他們少東家交好,就說不再收押金、讓他直接帶回家看,看完後再還回來也就罷了。

  如此,黎池每天在完成既定學習計劃之後,也讀了不少的書、擴寬了知識面。

  隨著與四寶店即徐掌櫃的愈加熟識,黎家與徐家之間已算得上摯交之家了,有些虛禮也就不再拘謹。黎池到徐家去的次數也多了,自然地,與徐掌櫃的女兒見面的次數也隨之增多,有時還能說上幾句話。

  隨著見面次數的增加,和與她見面之後的明顯雀躍的情緒,讓黎池不得不承認,他非常欣賞她。

  若是他的心裡年齡再年輕個十幾二十來歲,他還可以說一句:他喜歡她、更甚至是他愛她。

  可黎池覺得雖然他披著虛十六歲的皮囊,可靈魂年齡卻已滿五十歲了,喜歡或愛這種字眼,感覺已經說不出口了,實在太過矯情。

  而現實是,在別人眼中,黎池就是個十六歲的年輕有為男子,娶妻生子人之常情,即使他內心覺得別扭,娶一個與他皮囊年齡相當的妻子,這件事是必然會發生的。

  既然如此,那麼溫婉大方的徐氏女,就是最好的選擇。

  既然內心已有決定,黎池也就隱晦地向徐掌櫃透露出了自己的心意,暗示等考完試之後就正式請媒人上門。徐掌櫃自然樂見其成,兩人達成了共識。

  ……

  時間進入腊月下旬,新年在即。

  黎池明年八月就要下場考取鄉試了,若考中就要繼續參加次年二月的會試、以及之後的殿試,因此,這個年就是黎池在鄉試之前過的最後一個年了。

  不單單是黎鏢這一房黎家人,黎水村的所有黎家人都很重視這一個年。族長黎欽早早地就決定今年要大開祠堂,祭告先人、祈求保佑,祈禱黎池科考順利、金榜題名。

  當初黎槿考取了秀才,第一次下場參加鄉試前,也是開了祠堂祭拜專門祈求先人保佑的。

  可只看這架勢,明顯族裡要更加重視今年的這次祭祖。畢竟黎池還是不同的——他是臨淮府‘小三元’,而且一看就覺得他更聰明,定然能像之前的童生試一樣旗開得勝!

  黎池本人心裡對此不過一笑置之,表面上還是很領家人和族人的情。對大年初一開祠堂祭拜祖宗先人,祈求保佑表現出很期待和重視的樣子。

  以此去安他們的心:看小池子本人很有信心的樣子,又已經祭拜過祖先祈求保佑了,肯定能考上!

  大年初一,黎鏢攜三個兒子和五個孫子,參加了黎水村黎家的祭祖。黎溏才八歲年紀還未成丁,又沒有考取功名在身或有何成就,於是就沒有帶他一起去。

  大年初一這一天,是一年頭一天,春季頭一天,正月頭一天,因此又稱“三元”。暗合了科舉考試中的連中“三元”,是個吉利兆頭。

  “小池子新年好!祝考試順利啊!”

  “樹二伯也新年好,祝您新的一年身體康健!”

  “黎“小三元”新年好啊,新年添文氣、科考行大運!”

  “權六叔過年好!也祝您新的一年財源滾滾!”

  ……

  往村中黎家祠堂去的路上,遇上不少同去的族人,一路上互道新年好。而向道好的祝福語,毫無意外全是祝他科考順利的。

  三天新年期間,比平日要起得更早,以免得一個“三天晚天天晚”的新一年懶惰的壞兆頭。

  因此黎池他們雞叫頭遍後,就早早起床、洗漱干淨、換上新衣,天色還才蒙蒙亮時,就動身往祠堂去了。

  等該來的族人都到齊後,族長和幾個輩分高、年紀大、德行好的族老一起,打開祠堂大門。

  眾人依次入內,然後按照族中輩分、年齡大小、嫡庶親疏,各自站好位置。黎池不是第一次祭祖,跟在爺爺黎鏢和他爹黎棋的後面,很快就站好了位置。

  黎家雖族人眾多、族內公中也有學田和族學,其實不過才傳承三代而已。因此祠堂正廳上首供桌上供著的祖宗遺像、神牌靈位並不多,只有黎鏢上一輩的三位的排位和畫像,以及與他同輩早逝的兩位的。

  族長黎欽請出供桌上的族譜族規,先是朗讀了族規,再將今年入族譜的族人寫入其中。

  然後由族長和族老領祭,帶領族人跪拜祖先。

  “一跪,一叩頭,起!”

  “二跪,二叩頭,起!”

  “三跪,三叩頭,起!”

  ……

  族人跪叩已畢,幾個族老就開始給族人分發線香,等每個族人手中都拿到三炷香後,“上香!”

  族人們按照站位,有序地依次上前。閉眼虔誠祈禱過後,將香插進供桌上的香爐中,再恭謹地退下來站回原位。

  如此輪流下去,就到黎池上前上香了。他倒沒有祈禱先人保佑他科考順利,因為他知道那不過是無用之功。他只在心中給先人長輩們拜了個年,對他們養育後人的行為表達了感激之情。

  祭拜過祖先之後,族長黎欽照例對族人訓導一番,也都是老套路了:無非是總結去年族中發生的大小事,並對其點評、從中得出經驗和教訓,再展望一下新一年,最後訓誡族人繼續勤奮工作、友睦鄰裡。

  在族長黎欽的講話之中,不管是總結族中事情、還是展望新一年時,黎池都在其中占了不少的篇幅。比如,去年一年裡,黎池在讀書之余又積攢了十多兩銀子的趕考費用;展望今年,黎池就要下場科考了,先預祝他科考大捷。

  這次祭祖雖只有村中黎家已成丁的男丁參加,可人數依舊不少,等祭祖完就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族長黎欽和族老們宣布祭祖儀式結束後,族人陸續地走出祠堂各回各家,一路上遇見人了都喜氣洋洋地互道新年好,商量著誰先去誰家拜年……

  黎鏢帶著兒孫們往回走時,一路上也與碰上的人家有說有笑的。尤其是黎池,遇上的人大多都要和他說上一兩句話,或是祝福,或是叮囑,都表達了對他的一片拳拳友善之心。黎池也都報以同樣的友善,一一回以祝福。

  喜喜慶慶地回到家後,黎鏢先是吩咐三個兒媳准備接待即將來拜年的客人,然後就叫上四個讀書的孫子,“大河、大湖、小池子和小溏子,你們四個跟我走,我們去祭拜文曲星君!”

  封建社會中,民間信奉的神靈大多主要是玉皇大帝,以及一方的土地神等,而大年初一除了祭祀祖先外,也會帶上貢品去叩拜信奉的神靈。

  黎水村的人家皆是如此。較為不同的是,他們在最主要信奉的玉皇大帝和土地神之外,還信奉著文曲星,並在村中專門建了一個供奉文曲星君的小廟。

  今年黎河和黎池一個考院試、一個考鄉試,都是要下場的,就很有必要去叩拜一下主管文運的文曲星君,求個保佑和心安。

  黎池他們去叩拜了文曲星君回來之後,家裡已經來了很多前來拜年的族人親戚,於是他們立即開始幫忙接待客人、陪客人說話……

  正月初二,是家中三個兒媳和一個孫媳回娘家的日子。王氏、趙氏和黎江的妻子李氏,昨晚就收拾出了回娘家要帶的禮,一大早就在丈夫或兒子的陪伴下出門了。

  只有黎池的娘——蘇氏,早已決定今天不回娘家、留在家裡招待上門拜年的客人,去年和前年也都是這樣。自從黎池考中秀才那年,黎棋陪蘇氏回了娘家之後,他們就再也沒在過年的時候回去過了,大年初二都不回去了、自然平日裡也沒回去過,只是沒在明面上與蘇家斷絕來往罷了。

  黎池不清楚細節,但依他猜測,大概是他外公和舅舅們,對沒能將田地寄居在他名下的免賦地數額下感到不滿,因此對他爹和娘態度不好,他娘這才一直沒再回去過。

  要說黎池的外家——外公和舅舅們,也是有點意思。

  黎池外婆早已不在人世,外公和兩個舅舅都是自尊心很強、還重男輕女的人,對蘇氏這個女兒根本沒當回事兒,蘇氏嫁到黎家後兩家走動就一直很少。

  在三年前黎池考中秀才後,他們沒來參加喜宴,卻向蘇氏提出了將田畝寄居黎池的免賦地數額下,本以為他們都請求抑或是命令她了,那肯定是能成的,結果卻沒成。

  如此之後,等蘇氏和黎棋去了蘇家,哪還會給他們好臉色、好好招待他們?而蘇氏也不是那種眼巴巴地在乎娘家的人,既然你們不在乎、不重視她,她就只管守著丈夫和兒子生活,很干脆地連著三年都沒回娘家。

  和外家的關系疏遠這事,黎池不怎麼介意。他甚至都還沒有去過一次他外公和舅舅們家,因為相比黎家人,蘇家人對他實在說不上在乎。

  在他出生後洗三、滿月、百日和周歲時,蘇家都沒有一人來過,甚至他考了‘小三元’擺酒席時,他們依舊沒人來道賀一句。都這樣了,難不成還指望他倒貼上去、主動登門蘇家?

  大概蘇家人就是這麼想的,但他黎池雖然確實對外表現得格外溫和懂禮,卻也不會去倒貼他們,蘇家人將他們自己擺得太高了。

  三天年一過,黎池立即又回到了自己的讀書生活中去。摒除掉外界還未散盡的年味和喧囂,他不再抄書,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准備今年八月的鄉試裡去,每天一篇詩賦和策問,日日如此……

  等時間進入五月之後,黎池就開始完全按照鄉試的考試規矩,一輪又一輪地進行模擬考……

  如此,直到七月中旬准備前往省城之前。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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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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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4:51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很湊巧,今天四寶店的徐掌櫃在店裡守著。

  黎池到了店裡,先禮貌地寒暄幾句後,就將《史記》樣書和抄寫本給到徐掌櫃,最後結算了二兩一錢銀的酬勞。

  徐掌櫃看黎池神色有異,不像以往整個人渾身都透出溫和氣息,他今天的溫和稍顯浮於表面。“黎世侄可是碰見難事了?”

  今天這事,讓黎池自己說出來還有一點點殘忍……畢竟,一個男子誰會高興講述自己被‘戴綠帽’的經歷?

  不過黎池的大男子尊嚴,只是一般強。“來時的路上,正好遇見嚴家姑娘在錢鐵匠鋪裡,結果話不投機,最後商定待來日家中長輩和媒人一起上門去退親。”

  黎池這話說的,要是一般人聽了准保雲裡霧裡的。不過徐掌櫃不屬於一般人,他在嚴家和黎家兩家上放的心思可不少,“這門親事退也就退了,焉知不是塞翁失馬?”

  “哈哈,也承徐伯父吉言了。”在這件事上,雖然黎池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憤怒,但也不想多說,徐掌櫃這樣輕描淡寫地帶過,正合他意。

  “你稍等,有人托我給你帶了樣東西,我去給你拿來。”徐掌櫃說完,就起身去店面後院的儲書庫房了。

  黎池依言安靜地坐著等。暗想究竟是誰托徐掌櫃給他帶了東西,最終還是沒想出個頭緒來。

  “黎世侄,來,這是我們少東家走四寶店運貨的路子,從京城給你捎帶來的禮物!”

  四寶店的少東家就是趙儉,今年二月縣試後與黎池及嚴瑾、在這店裡的二樓暢談過一場的人。當初分別時,還約定他進京趕考時嚴瑾陪他一起去,到時他們三人再在京城會面。

  然而,人、事無常啊,三人再難有同坐一桌暢談的可能了。即使黎池不刻意避免與嚴瑾出現在同一場和,嚴瑾自己也無顏再與他把酒說笑了。

  黎池從徐掌櫃手裡接過匣子和鑰匙,揭下封條後用鑰匙打開匣子,裡面裝了滿滿一匣子書,和一封寫著‘池弟親啟’的信,“《山河水經注》?”

  看書頁上的名字——《山河水經注》,顧名思義,應該是記錄河流山脈的地理類著作了?

  黎池拿起書翻看起來,果然與他猜測的一樣,這是一部記錄了燕國境內大小河流、山脈以及地勢的地理類書籍。由工部主持編寫,可信度較高,且新編成不久,沒有失去時效。

  這書倒是與他前世記憶中的酈道元的《水經注》有幾分相似,文筆絢爛、語言清麗,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甚至可以當成游記散文來品讀。

  當然,相比《水經注》只記載了河流相關,這部《山河水經注》還記載了山脈和地勢。與前世那些涉及宇宙星系、大氣環流、冷暖洋流等等的地理教材相比,肯定是沒那麼專業詳細的,但這部書放在這個時候已經很了不起了。

  “趙兄送我的這部書,真是深得我心!”黎池覺得這個時代裡,於他來說最實用的知識就是‘四書五經’、律法、地理、歷史和前世記得的雜七雜八的各種配方了。

  現在趙儉送給他這部地理書,這讓他能在縱向了解這個時代的歷史之後,又能橫向涉足這個國家的地理山河,與前世記憶中的地理知識相應證。這些地理知識,以後不管是在科舉考試、還是現實運用中,都有很大借鑒指引作用。

  黎池將書又放回匣子裡,然後小心地上鎖。“多謝徐伯父幫忙帶給我這份禮物,侄兒萬分喜歡!只是不知您這裡是否方便往京城寄送書信?”

  趙儉是四寶店的少東家,徐掌櫃是他家掌櫃之一,傳遞書信肯定是可以的。

  “可以的,也許速度慢了些,但經手傳遞書信的是四寶店的運書隊,能確保不會丟失信件。”

  “那就還要勞煩徐伯父一次了,待我今晚回客棧之後就書信一封,明日就拿來請您幫忙捎寄給趙兄。”

  至於趙儉寫給他的這封信,也不好當著徐掌櫃的面展開,他預備下午去縣學辦完事後回客棧再看。

  “好的,你只管寫好後交給伯父我就行。這不過順手的事,算不上勞煩一說。”黎池給京中那位寫信,是能加深兩人間聯系的事,徐掌櫃樂意做這個轉寄書信的中間人。

  之後,黎池和徐掌櫃又閑聊了片刻,才告辭離開。

  從四寶店出來後,黎池抱著書匣子直接去往縣學。

  黎池先向當值的訓導先生交了上個月的課業,即一篇策問文章。黎池寫的策問文章是沒問題的,訓導先生學習科考的計分方法,給了他一個玖拾玖分,扣了那一分是怕他驕傲。

  然後黎池又接受了訓導先生的抽問考校,考校範圍覆蓋全部’四書五經‘,簡言之就是訓導先生想問什麼就問什麼。不過以黎池將四書五經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程度,很容易也就過了考校這一關。

  最後黎池領取了訓導先生布置的這月的課業,這一趟縣學之行也就順利結束了。

  黎池到袁家客棧並入住房間後,同村一起來的村民都還沒來。

  回到房間,黎池拆開趙儉給他的信開始看了起來……

  這就是一封簡單的朋友間問候的書信,信裡簡單說明他得朋友贈送了兩套《山河水經注》,想著他應該會喜歡,就給他也捎來一套。

  除此之外,趙儉還在信中提及已經讀過《府試策問合集》和《院試詩文合集》,並且將其中收錄的他的文章和詩,辭藻真誠地分析並誇贊了一通。信中還隱晦地提及,他院試那篇‘因地制宜’文章,在京城引起了廣泛討論。

  黎池看完信後,猜測也許是章學政將那篇文章向上遞呈了。也或許是首次出版《院試詩文合集》這類科舉真題範文,引起了士林中的廣泛關注,進而就注意到了排版在較前部分、作為全國院試案首之一的他的文章。

  黎池找客棧掌櫃借來筆墨,一邊寫回信一邊想著,他這也算小小出名了一把。這樣的話,以後他繼續科考時,被關系戶踩下來的可能性就要降低不少。

  這就是知名度和名聲為何重要,他為何一直竭力維持他的好名聲的原因了,與金錢和權勢一樣,這同樣是一個人的重要資本。

  黎池給趙儉回信的內容很簡單。先是表達一下思念之情,再謝過趙儉的贈書之舉,闡述一下《山河水經注》這部書對他來說很有價值,最後再說一說他一切都好。

  寫好回信之後,黎池就拿出《山河水經注》看起來,這一看就被這書迷住了。

  直到天色暗下來,外面響起一起來的村民的聲音時,黎池這才放下書去迎接他們。

  黎池熱情地領著幾個村民去找掌櫃開好房間,然後又和小二哥一起陪他們去晚上入住的房間,還幫他們向小二哥要了洗漱的熱水,將他們都安頓得妥妥帖帖的。

  當然,這期間,他們那憤慨又憐惜的表情,生怕戳中他傷處的小心翼翼的言語和行為……黎池也察覺到了,並覺得有些窩心的暖。

  但村民農人大多都耿直粗狂,不像讀書人那樣大多數都養得心思細膩。不識多少字的村民們大多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有時候甚至會顯得不太懂顧忌他人的情緒。

  就比如現在,黎池其實希望他們能像剛才一樣,一直保持憐憫他但不詢問他的狀態。但是,顯然不可能。

  “小池子啊,我們今天在外面聽說了……”一個四十多的奶奶輩婦人眼神憐憫地看著黎池,“那嚴姑娘真不是個好姑娘,她看不上你,我們還不稀罕她呢!”

  黎池只得笑眯眯地搭話,“是呢,嚴姑娘性格的確灑脫了些,和我這樣溫吞的人,可能合不來。”

  “溫吞?溫吞哪不好了!這樣才顯得你心胸寬廣,能包容人呢!”同來的一個村民——按親戚關系黎池要叫他一聲樹二伯,橫眉豎目地反駁道。

  “樹二伯,您這有王婆賣瓜之嫌啊,自家人看自家後輩——自然是哪兒哪兒看著都好。”黎池笑道。

  “我們小池子確實是哪兒哪兒都好啊!那嚴姑娘狗眼看人低,她瞧不起你是她沒眼光!這門親事退了也好,那嚴姑娘實在不像會是個賢妻良母的樣子。”

  黎池在笑眯眯地在一旁,表示贊同地點頭。

  然後,慢慢地就不再參與他們的聲討,只在一旁面帶微笑地看著、聽著。

  過了許久之後,他們也終於是聲討完了。

  “您們都是好心好意地為我抱不平,我也是深受感動,要謝過您們的關懷。我已決定讓家中長輩後天就進城來退親,這事就這麼了結應該也是好事。時候不早了,我們明天上午還要趕回村裡呢,您們早些歇息,我也回房去了。”

  黎池收住談話,表達過謝意,之後就告辭回房去了。

  回到房間,黎池簡單洗漱之後就躺倒到床上。一旦放松下來後,疲憊感就襲上全身,甚至產生了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真是好久不曾感受到今天這種累心的感覺了啊……這好久沒經歷過,他的情緒耐受力都減弱不少了啊。

  黎池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整夜都在光怪陸離的夢境中半睡半醒。

  黎池知道自己在做夢,在夢裡也叮囑了自己要記住夢境內容。可真等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他只感覺頭昏腦漲,再也記不清昨晚究竟做了些什麼樣的夢。

  起床收拾好,給同來的村民說過一聲之後,黎池就趕緊將要寄給趙儉的信送去了四寶店。再之後,就與同來的村民一起往村裡趕回去了。

  黎池他們在午後回到了村裡,同行的村民沒各回各家,而是與黎池一起去往黎家。

  奶奶袁氏正好在家裡看家,然後他們就七嘴八舌地將那嚴姑娘的事講給了她聽。

  袁氏聽了,氣得直將桌子拍得‘啪啪’作響!

  後來她實在氣不過,又直接上腳踹得桌子‘嘎吱嘎吱’地搖晃,讓人擔心它會不會散架。

  氣大傷身,更何況奶奶也不年輕了,於是黎池趕忙上前勸解。

  黎池勸解時,神情中帶著痛處被戳疼了的脆弱與哀傷……讓人看後非常不忍心。

  看著最疼愛的孫兒那樣一副可憐的樣子,袁氏立即不忍心再多說這事,以免在他傷口上撒鹽。

  於是,黎池慢慢地平息怒氣,轉而安排起之後的事:下午就去請媒人,讓她幫忙在明天跑一趟縣城去嚴家退親,最後還排演了一番去嚴家後要怎麼說話等等。

  第二天,黎池的娘親蘇氏和媒人一起,去了縣城嚴家。

  傍晚的時候,兩人才回轉家裡。

  黎池沒去追問細節,因為看他娘的臉色雖然不太好,卻也不如想像中的糟糕。總之,他與嚴家嚴琳琅的這門婚事是順利退掉了。

  前面已經走了的納彩、問名和小定等流程中,該要回來的庚帖和禮金等,也都全部拿回來了。

  至此,黎池與嚴琳琅的這樁婚約,除了耗費的精力、時間和名聲無法追討外,全都已經兩清了。

  一個月之後,黎池又一次去縣學時,聽聞那位錢鐵匠去嚴家求親成功了。

  已經走完納彩、問名、小定和大聘的流程,據說不久就要去嚴家請期即定下婚期,兩人的大婚之日也已不遠,興許就在年關之前。

  對於自己的前未婚妻即將嫁做人婦這事兒,黎池並無不適且還樂見其成。那些聽說了他們之間有過一段淵源的人,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些許神傷,當然也都失望而歸了。

  面對這種被試探的情形,黎池應對得完美無缺,沒有一絲陰郁惱怒,全程淡然優雅。讓眾人明白,他是真不在意嚴琳琅即將成婚的事。

  黎池年前最後一次來縣城時,去縣學接受過考校、並交了課業、領取了下月課業之後,又順便去四寶店交付了抄寫的《漢書》,八十萬多字的篇幅,結了三兩二錢銀的酬勞。

  算上《史記》的二兩一錢銀,黎池院試之後抄書一共掙到五兩三錢銀子了。

  有意無意地,有關嚴琳琅的消息又傳到了黎池跟前。

  據說,嚴琳琅與錢鐵匠在一旬前正式成婚了,據說大婚親迎當日場面很是氣派。

  眾人直呼看走了眼,竟沒看出來老錢鐵匠這個不知去哪兒後回來的兒子,還是個有本事的!新人新房竟直接購置了一處二進大院子,聘禮也很豐厚,迎娶新娘時的那頂八抬大花轎真是氣派無比!

  因此,眾人在感嘆嚴琳琅的好命時,又想起了她的上一門親事,唏噓感嘆:黎秀才雖人才出眾,可在家財方面的確是要差了點。

  黎池:……

  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浯陽縣民眾都還會時常想起他了。不過這無所謂,即使這個時代緋聞淡去的速度,要比後世互聯網時代慢的多,也終究會隨著時間過去而淡化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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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黎池此次到縣城裡來,是跟同村的幾個村民一起的,到縣城之後就分開去辦各自的事了。等今天辦完事在城裡歇過一晚上後,明天上午再結伴一起回去。

  至於晚上歇在何處,為了互相照應肯定要歇在同一家客棧裡,最後定在了袁家客棧。雖然黎池住慣了黃氏客棧,可在發生過‘撞破’嚴琳琅換衣服的事之後,他就不能心無芥蒂地再去住了。

  從黎水村方向經南門進入浯陽縣城之後,在通往縣城中心位置的四寶店的路上,有一家鐵匠鋪。

  黎池此刻正在鐵匠鋪外面並不寬闊的街上,看著鐵匠鋪裡那對黏黏糊糊的身影……

  哦不,只有單方面想要黏黏糊糊。

  黎池感覺自己的頭頂綠了。春風吹綠了青青草地~

  單方面想要黏糊的,就是與黎池有婚約的嚴琳琅,而被黏糊的就是鐵匠鋪裡的鐵匠了。

  這個鐵匠,黎池看著很眼生。顯然,這個在冬天也只穿一身單衣,遮掩不住一身蓬勃肌肉,身高體長、眉目鋒利的年輕鐵匠,並不是以前那個頭發花白的老錢鐵匠。

  這個鐵匠也許是老錢鐵匠的兒子或子侄輩後生,是一個與黎池完全不同的陽剛男子。

  黎池是真的長得俊秀而且漂亮,通體一派渾然天成的讀書人溫潤翩翩的氣質,加上他十三歲的身量和體型,赫然是一美少年。

  與那個男性荷爾蒙濃烈的鐵匠相比,溫潤美型的少年黎池,在對女性的吸引力(純粹的、男人對女人的吸引力)方面,可能會稍遜一籌。

  以上,就是黎池思緒跳轉間得到的結論,也是為他自己好似被綠了這事兒找到的原因。

  然後,黎池又有些懷疑自己的認知了:也許古代對女子的思想禁錮和行動束縛,並不如他想像中的嚴重?不然,嚴琳琅一個身有婚約的閨閣女子,怎麼會在青天白日的時候,在臨街當道的地方,和一個鐵匠黏黏糊糊?

  雖然不論是古代還是新世紀,背叛出軌的事都不少,可主流價值觀還是強調對感情忠貞、對另一半忠貞。像當下嚴琳琅這樣不符合主流價值觀的行為,顯然是少數,尤其是在當下這個社會。

  黎池此刻之所以思維如此活躍並胡思亂想,也只是對於這事落到了他身上,感覺很神奇,沒有來得及心理准備。

  黎池:這樣的心理准備,也不知道是做好,還是不做好……

  黎池雖然是十三歲的身量和體型,但他俊秀的外貌和通體氣質,足以讓他即使身處全是身高馬大的人群中,也有鶴立雞群的效果。

  因此,當黎池在街上駐足了不一會兒,就有路過的人發現了他,並且不自覺地放輕腳步朝他圍攏……

  於是,不一會兒,黎池身邊就已經圍了十幾二十個路人。並與他一起,圍觀著鐵匠鋪裡的那對男女……

  黎池發覺這個現像後,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覺得荒唐,啼笑皆非。

  如此陣仗,鐵匠鋪裡的兩人也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

  不過,據黎池觀察,那鐵匠其實更早就察覺到了。然而,那鐵匠只是面無表情地看向圍觀的人群,以及人群中的黎池。

  黎池可以確定,那鐵匠看向他時,只有眼神似乎有所變化。臉上表情和肢體語言,幾乎沒有任何局促、羞愧等的情緒變化。

  現在這個場景,就好比被捉奸在床後,那鐵匠作為一個‘奸夫’,在面對正牌‘丈夫’時,卻依舊淡定自若。

  黎池:……是他不夠人高馬大,對別人產生不了威懾感?也許以後他應該計劃去練一練體格,健身什麼的可以行動起來了。

  黎池和那鐵匠,一個是即使撞見了這種場景依舊面帶微笑。一個是被撞見了這種場景,還是面無表情。兩人對視幾秒後,各自移開目光。

  黎池看向終於察覺到的嚴琳琅,相比鐵匠的冷漠淡定,嚴琳琅的神色變化,才像是一個被‘捉奸’的正常人的表現。

  嚴琳琅一轉頭,就看見了街上圍觀的人群,以及人群中的黎池!

  她臉色先是‘轟’地一下漲紅似鮮血,再是‘唰’地一下煞白似白紙!最後一張臉又快速漲紅,直到漲紅得似久放後開始變黑的豬血旺……

  黎池就那樣面帶微笑地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嚴琳琅,欣賞著她跟川劇變臉似的臉色變幻。

  然而,在場沒有任何人會認為:此刻的黎池是如他臉上的微笑那樣,是溫和安靜的。

  只因他雖面帶微笑,但他一雙眼睛此刻鋒利非常,眼裡仿佛風起雲湧!

  最後,終於還是嚴琳琅先開口了,“是、是我哥讓我來……來看看錢鐵匠有沒有把我們家的鋤頭打好,家裡正等著用。”

  黎池笑而不語,靜靜地看著她編。

  嚴家的耕地在縣郊的老家,且都是佃出去了的。嚴琳琅說家裡等著用鋤頭,且還是在這農閑的冬天,稍微知道些嚴家的實際情況和農事知識的路人,都知道她這話有假。

  而且,剛才他們可是都看到了一些的:她黏黏糊糊地圍在正在打鐵的錢鐵匠身邊,並躍躍欲試地試探著靠近……

  嚴琳琅在黎池面帶微笑的表情,以及譏誚鋒利的眼神中,惱羞成怒了!

  “你黎池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個會讀點書的書呆子!你們家的家產還不及我們嚴家三分之一多,你一個窮秀才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看著一副溫潤君子的樣子,可其實再冷心冷情不過了!自我們有婚約後,你就再沒與我們嚴家來往過,也再沒關心過我!你明顯是在對我們嚴家表示不滿!對我表示不滿!”

  嚴琳琅當初在黃氏客棧的一聲尖叫,就能引來那麼多人圍觀,說明她的聲音是很響亮且很尖利的。現在她幾乎是歇斯底裡地衝圍觀人群和黎池吼叫,聲音自然也不小,很容易就將更遠處的人群都吸引了過來。

  黎池:……

  女性,尤其是年紀還小的少女,情緒激動時說起話來就會不管不顧,怎麼傷人就怎麼說。

  黎池心理年齡都四五十歲了,他能理解嚴琳琅被圍觀不雅場面後的惱羞成怒。他確實能理解,但他並不准備在這大街上原諒並包容她。

  首先他不是聖父,而且嚴琳琅說的話,實在太有殺傷力了,刀刀見血!

  “嚴姑娘,在下確實只是一個不過會讀點書的窮秀才,黎家也的確不如嚴家富裕。但我黎家以及黎某本人,都是堅守著責任與真誠在和嚴家相處。對待我們之間的婚約也同樣是如此:信守承諾與責任。”

  黎池與嚴琳琅這門婚約的來歷,經過緋聞傳播之後,估計浯陽縣城現在很少有人不知道的。可不就是基於承諾和責任,才讓黎家上門去提親的嗎?難不成還是基於愛情?

  或許以前還有人猜測: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許是黎池故意撞破嚴琳琅換衣服的,至於嚴琳琅換衣服怎麼換到黎池房裡去了的,雖然他們不知道,但或許另有內情呢?

  但在見過剛才的場景後,都全部打消了這個猜測!

  “而且,即使你嚴家再如何富裕,也與我黎家、與我黎池沒有任何干系!是你嚴家的全部家產,會作為你的嫁妝陪嫁到我黎家?還是我黎家缺了你嚴家,就要活活餓死了?別說我黎家還沒到窮到這個地步,就是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也還有我黎家宗族,再不濟就是逃荒去京城,也不會求上你嚴家門!”

  論說話的藝術性、邏輯性和殺傷力,黎池覺得他還不會輸給嚴琳琅。

  嚴家是有兒子的,嚴家家產豐厚與否,與她嚴琳琅一個要嫁出去的女兒並無多大干系。黎池的話,就是挑明了說:她嚴琳琅不過是一瓢終將被潑出去的水!

  嚴家還沒富裕到能左右黎池的科舉和仕途的程度,那其實嚴家或富、或窮,對黎池的影響其實都不大。

  再者,黎池家雖窮,他們還有黎水村的黎家宗族。即使真過不下去了,還能‘逃荒’去京城,他們在京城可是有三品高官、工部侍郎這門遠親的。

  誠如黎池所料,嚴琳琅被圍觀不雅場面後惱羞成怒,情緒激動之下不管不顧地說了那些話,在話一出口後她就意識到說錯話了。

  但黎池基於男性的自尊心,以及心裡的某些謀算,使得他將話說得很重,也很決絕。

  “男女雙方在有婚約之後,就要有所回避,世俗禮儀如此。嚴姑娘卻以黎某的守禮回避,作為借口來聲討黎某,又看輕我黎家,那何不如撕毀了兩家的這樁婚約!?

  後日,家中長輩就會與媒人一道,走一趟你嚴家,退了這門親事!從此我黎池與你嚴家小姐,黎家與你嚴家,再無任何關系,世代不相往來!”

  黎池越說聲音越大,情緒也越來越激動憤慨,話到最後甚至以‘嚴家與黎家時代不相往來!’結尾,真的很是決絕、憤怒了!

  話一說完,黎池不想再繼續待下去,於是狠狠地一甩衣袖!甚至將書生廣袖甩出了‘啪’的一記響亮音效!然後就順勢將胳膊背在背後,憤而轉身離去!

  在黎池轉身走出人群時,還聽到了身後傳來的一記響亮耳光聲。

  ‘啪’一記耳光之後,響起的是嚴瑾氣急敗壞的怒斥。 “嚴琳琅!你不知羞恥!”

  對於身後發生的事情,黎池沒有理會,神情沉肅、面無笑意地大步離開!

  ……

  黎池走出人群不遠,就遇到了張瑱——浯陽縣城郊外張地主家的兒子,在府試時於折桂樓內,和黎池產生了一些不愉快之後,兩人雖沒有撕破臉皮,卻也沒再刻意聯絡往來了。

  “黎兄,你這是……”張瑱擺出一副擔憂的樣子,只是卻沒藏好語氣裡和神情中的幸災樂禍,透出了幾分看好戲的意圖。

  “張瑱兄啊,好久不見。”黎池溫和有禮地打著招呼。“張瑱兄怕是正為明年的府試做准備?這是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真是辛苦。”

  “我就比張瑱兄懶怠許多了,准備先玩上三四年,才去參加下一屆的鄉試。”

  想要看他黎池的笑話?呵,那他就先發制人,先扎了張瑱的心。

  聽了黎池的這番話,張瑱的臉色開始青白交替,“哈哈,我也沒多刻苦,也就隨便准備准備而已。”

  “府試幾乎近在眼前了,張瑱兄竟只是隨便准備一下嗎?”黎池一臉驚詫後,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雖由我來說這話,顯得有些交淺言深,但我還是想勸張瑱兄一句:讀書學習,還是要刻苦一些才好。”

  他黎池下次就能參加鄉試了,你張瑱卻連府試都沒考過,竟還在外面閑蕩、看他笑話?回去刻苦讀書不好嗎?

  張瑱看笑話不成,反被黎池懟了又懟,被懟完之後他還接不上話!“……謝黎兄,忠言。”

  “時候也不早了,我還有些事要去辦,張瑱兄想必也不閑?那我們就此別過,來日有緣再聚。”黎池朝張瑱拱手一禮之後,就提腳離開、往四寶店方向去了。

  張瑱:……也許他不該去招惹正在盛怒中的黎池的。

  已經離開的黎池,倒是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憤怒。

  他只是覺得這世界太玄幻了,讓他有一種虛幻的感覺。否則這種‘當街被戴綠帽’,‘當街退親’,又‘當街被對頭羞辱’的奇葩事,怎麼讓他給碰上了?

  雖然,這頂‘綠帽子’黎池並不太介意,之後的‘當街退親’他甚至是順勢而為,對頭張瑱羞辱他不成還反被懟。但是黎池還是覺得,他重生後活得真是太戲劇化了。

  ……

  在黎池離開之後,鐵匠鋪那裡的事情又有了新進展。

  嚴瑾狠狠地甩了嚴琳琅一耳光,將她扇得趔趄著靠到了錢鐵匠的身上……

  這又進一步刺激到了嚴瑾!嚴瑾正欲上前扯過妹妹再教訓一頓時,就被錢鐵匠用一只手就將他給攔住了。

  “一個大男人打罵一個女子,豈不是在欺凌弱小婦孺。”

  嚴瑾的手腕被錢鐵匠緊緊箍住,抽又抽不出來,更是被錢鐵匠這話給噎到了!“欺凌弱小婦孺?!我作為她親兄長,管教不知……的親妹妹,是在欺凌弱小婦孺?”

  錢鐵匠對嚴瑾似乎格外有意見,不再是面對黎池時的面無表情,此刻臉上神情冷酷到甚至是有些狠厲了,“即使你是兄長,也不應該當街管教。”

  “那你們兩個,倒是別當街做出讓人不齒的醜事啊?!”嚴瑾是真的被氣狠了,“她嚴琳琅!讓人撞見後還不知悔改,最後被當街退了親!你錢鐵匠不知回避,毀了我妹妹聲譽!”

  “待黎家退親後,我立即就差媒人上門提親,我會負責的。”

  “呵,呵呵!這一個二個的,倒是都很有擔當啊……”當初的黎池,現在的錢鐵匠,只是一個天、一個地。

  嚴瑾真是被氣到說不出話來,終於抽回手臂後,又喘著粗氣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

  “一個是前程遠大的‘小三元’,一個是身在匠籍的鐵匠,嚴琳琅你倒是‘好眼光’啊!”

  嚴瑾被氣到幾乎癲狂!

  然後也像黎池一樣,狠狠地一甩胳膊,憤而轉身、癲狂地笑著離去!

  “哈哈哈哈!我也不管了,你們要娶就娶,愛嫁就嫁!”

  ……

  “今兒這場戲,看得比兩個月前黃氏客棧那場戲更過癮!更痛快!”

  “嚴家啊,嚴琳琅啊……反正我以後是不會去嚴家的雜貨鋪買針線油鹽了的。”

  “我也不會去了,想著都膈應人。”

  “也是可憐了黎秀才啊,人善被人欺,當初明顯是被算計了,卻還仁義地結下了這門婚約。可沒曾想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就被……唉,所幸他終於硬氣地退了與嚴家的親事。”

  “誰說不是呢?你們說那嚴姑娘是怎麼想的啊?前程遠大的‘小三元’看不上,卻去勾搭一個身在匠籍的鐵匠?匠戶還不及商戶呢,匠戶不但同樣不能考科舉,甚至還要定期去官造的局院或作坊無償服役,至少商戶掙得錢多啊,可匠戶掙得錢又不多、還又苦又累。等她以後嫁進匠戶人家了,才知道辛苦、才會後悔……”

  “你管她辛苦不辛苦、後悔不後悔呢!你說她怎麼想的?也許是看錢鐵匠長得壯實唄,身板看著比黎秀才高大壯實呀。”

  “那黎秀才不是還年輕嘛,再過上三四年也就能長成一個身長八尺的男子了。”

  “那說不定那位嚴姑娘等不及了啊,等不及黎秀才長大了啊……”

  “哈哈哈……說不定還真是呢~”

  “嘿嘿嘿!!”

  “唉喲,你們說些什麼葷話呢?真是污耳朵!”

  ……

  自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浯陽縣城及周邊地方的人家,又多了一項茶余飯後的談資,狐朋狗友間渾鬧時也多了一段調侃的葷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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