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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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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黃姜] 科舉出仕(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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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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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2:12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當下這個時代是最純正的‘熟人社會’,與黎池前世所處的各掃門前雪的‘陌生人社會’不同。

  黎池以府試案首的名次考中童生,是闔族同慶、全村共賀的喜事,讓黎水村好一段時間內,都沉浸在喜悅中。

  不過有過一次縣試後的經驗,村裡人高興地上門嘮嗑了兩三天後,也就自行決定不再去打擾黎池,以便讓他專心准備八月份的院試。

  事有輕重緩急,黎池當下最要緊的事,就是准備八月份的院試。

  大堂哥黎江造紙、二堂哥黎河和三堂哥黎湖讀書的情況,都可以等院試之後再去詳細了解和檢測。四堂哥黎海整日沒個定性的事,也可以以後再想法。

  黎池覺得只要府試時能正常發揮出他現在的水平,院試案首不敢保證,一個秀才功名應該是沒問題的。

  可他既然在專職讀書,那就要全心全力地去認真讀書,懈怠和吃老本的事、做來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花心思將讀書這事,做到他精力範圍內能做到的極致。

  黎池在府試時暴露出來兩個問題,一是墨義科在字句譯釋時稍顯死板。在這點上,可以確立以官定版本的四書五經的注文為中心後,再多看幾個民間版本的四書五經的注文書,最後融會貫通並博采眾長,就可解決。

  二是策問科因對四書五經的理解不夠寬廣,導致在論證論點時做不到旁征博引。這就好比高中寫作文、大學寫論文,即使將教材都背熟且理解透徹了,如果典例和數據的儲存量不夠,也寫不出一篇詳實有理的文章來。

  於是黎池決定在趕赴院試之前,要盡力擴展他對科舉書籍即四書五經的理解。

  先把村子裡所有版本的四書五經,都誦讀並背誦下來。以他的好記性,又全心全力地去做的話,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盡夠了。

  事實上,因為村子裡只有兩個民間版本的四書五經的注文書,族長家一套、族學先生家一套,黎池起早貪黑,除了吃飯和必要的休息外,整日無休地背了二十來天,就將那兩套背完了。

  背完這些之後,黎池覺得對解決他墨義科譯釋死板的問題,有一定幫助,但還是不夠,而且還有策問科的問題沒解決。

  將這兩個版本的注文,對比官定版本進行融會貫通之後,黎池考慮了一天,最後決定還是要去縣城。

  “……雖府試僥幸得中案首,可我從中也察覺出了自己的薄弱之處。既然如此,總要想辦法多看、多讀一些書,將薄弱之處補足,才能確保院試萬無一失。”

  黎池這樣不驕不躁、專注讀書學習的態度和行為,黎鏢同家裡的每個人一樣,都非常欣慰自豪,也贊成他的打算。“爺爺一直知道小池子是個心中有成算的,爺爺當然支持你!”

  大伯黎橋和二伯黎林也贊同地點頭。

  雖然三弟家的黎池趕考時,花用的錢不少,可那都是他自己抄書掙來的。而且他還給家中添了一項造紙的營生,並且因此還將黎河和黎湖也送去族學讀書了,他們兩房完全沒理由反對。

  而且若是侄子考中秀才,給家中帶來的好處必然不少,不說秀才功名帶來的名望和特權,只田地免賦、家中免徭役這兩項就足夠令村裡人艷羨。

  這筆賬誰都會算,黎橋作為家中長房,主動開口:“爹,小池子讀書有成算,我們也不能拖他後腿。雖我們有族學,可到底不比那些書香人家底蘊豐厚,藏書都不夠小池子看的,這雖然是沒辦法的事,可我們也要想想辦法:既然村裡藏書不夠,那就去縣城,縣城再不夠,就去府城!”

  黎林也贊同道:“大哥說的是這個理,村裡不行去縣城,縣城再不行就提前去府城,在府城住到院試開考!”

  黎棋作為黎池他爹,倒不好多說。雖然黎池給家裡掙得多,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既然掙回來了那就是整個家裡的,如果小池子去縣城或者去府城,花銷就還是要從家裡出。

  “爺爺,大伯、二伯,我不打算提前去府城,府城的花銷還是太大了。”在黎棋不知道怎麼開口時,兒子黎池就接過話頭說道。

  “我只打算到縣城去住一段時間看書。幸好我們和四寶店的徐掌櫃還有些交情,我准備去拜訪他,然後請他允許我白天在四寶店裡看書,至於晚上住宿就找一家差些的客棧住下就好,再在吃食上儉省一些,花銷應該不會很多。”

  像這樣腆著臉蹭書看的事,這個時代的大多數讀書人,都會羞於為之。

  可黎池並不覺得羞恥和難為情。在沒有資源和人脈支撐的情況下,他需要把握住每個機會去提升自己。

  他也並沒有多少文人的傲氣,這種看起來占人便宜的‘食嗟來之食’的事,只要沒有侮辱到他的自尊底線,他都可以、也必須去做。

  黎鏢沉思片刻,贊同道:“既然小池子你有成算,那就去做。”

  接著又吩咐道:“老三家的,把小池子的換洗衣物收拾出來。到時老三將小池子送去縣城,給他找好客棧,再置辦個四五百文錢的禮品,一起去拜訪一趟徐掌櫃。雖說家中這個境況不能供小池子大方地花銷,可也不能太過苛待委屈了他,客棧至少要安全干淨。”

  黎棋和蘇氏夫妻兩自然連忙應下。

  不說全家對黎池去縣城的事沒意見,即使有意見,一家之主的黎鏢都已經決定,那這事就定下來了。

  趕早不趕晚,商定好的第二天,黎池就背著一個包袱,在他爹黎棋的陪同下往縣城去了。

  也許是縣試這個客流量高峰期已經過去,他們到縣城後找客棧住宿,發現價格有所下落——住一晚80文錢,與府城的一晚上200文相比,要便宜一半不止。

  可這也不便宜,一晚上的住宿費都抵得上三鬥米即約40斤米了。可有些錢該花還得花,不能省。

  黎棋陪著黎池住了一晚上之後,第二天一早就帶上禮品登門拜訪了四寶店的徐掌櫃。

  徐掌櫃對於黎池他們的上門拜訪,表現得很熱情,親自將他們接引到了四寶店待客的二樓。“黎老哥和黎公子,稀客啊稀客!”

  一番寒暄,談話進入主題,黎池道明來意後。

  徐掌櫃立即滿口答應,“黎公子盡管來就是!小老兒給你在這四寶店的二樓,辟一間最僻靜的隔間!店裡的書籍凡是有你想看的,我就讓書童給你拿上去,黎公子你只管安心地在這兒看就是了!”

  雖黎池已是童生,平時處事也頗為有度,但到底沒到十四歲成丁、不能算一個當家做主的大人。

  於是,在對外與人交際上,按禮還是應該由作為父親的黎棋出面。“徐老哥……仁義!小弟我說什麼也道不盡心裡這感激之情,只能將徐老哥的這份情誼記在心中了!”

  “黎老弟太客氣!老哥我愛惜黎公子的才華和人品,不忍他這樣的人才因無書可看、欲學而不得,被埋沒在這小地方。”

  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徐掌櫃他如此看重黎池,還因為前不久‘那位’的到來,以及‘那位’表現出的對黎池的看重。

  “承蒙徐老哥看得起我這兒子,有老哥你慷慨借書,我這兒子應也能有所提升。”黎棋真心地謝道。

  雖然黎池已經決定只要徐掌櫃答應不驅趕他,他就會厚著臉皮到四寶店來蹭書看,可現在徐掌櫃表現得如此熱情,他也是心中感激且非常受用的。

  “徐伯父,您和我爹互道兄弟,您再喚我‘黎公子’,就太過客氣了,您喚我大名‘黎池’或小名‘小池子’都使得。”

  “哈哈哈!既然你都喚我一聲‘伯父’了,那徐伯父我也就厚顏攀一回親,以後就叫你一聲‘黎世侄’。”徐掌櫃沒有依著黎池的意思,叫他大名或喚他小名,這兩種稱呼都不太合適。若是以後他取字了,或許可以稱呼他的字。

  黎池並非沒有察覺到徐掌櫃態度的變化。以前,他們之間的來往顯得很熟稔,有些忘年之交的意味在。可現在,徐掌櫃卻對他有些…重視。是的,隱藏著恭敬有禮的重視。

  他有過猜測,比如:他在科舉考試上取得的成績,使得徐掌櫃看重他,施恩於他、投資於他。

  然而,這又有些不太合理:四寶店能遍布燕王朝的大小府縣,想必也不是沒有背景的。而他能被外派作為浯陽縣四寶店的掌櫃,又是京城籍人士,定然不會是需要去重視區區一個童生的。

  黎池想不通,也就當徐掌櫃只是單純地愛惜他的人品和才華了。

  “黎老弟,你是在縣裡陪著世侄,還是將他安置在哪裡?”

  黎棋苦澀一笑,“老哥是知道的,老弟我家中不寬裕,家中的活兒也耽擱不起,我將小池子送來縣裡安置好之後,就要回去村裡。幸好最近縣裡客棧的價錢不高,我們已經在黃氏客棧找好房間,將這孩子安置下來了。”

  “黃氏客棧?倒是一家厚道的小客棧,能住得。”徐掌櫃回憶了一下黃氏客棧的風評。“原本我那小院子只我一個人住,倒是可以叫世侄與我去擠擠、也能勉強住下的,這樣也不用讓世侄去住客棧了。可不巧的是,前幾日京中家眷過來看我,我那院子又小,也就不好再讓世侄去住了。”

  徐掌櫃的居所既然能稱之為院子,那再怎麼小也不會住不進去一個黎池。應該是徐掌櫃京中來的家眷是女眷,而據推測,徐掌櫃在浯陽縣的住所,應該就是一座類似於四合院形式的一進的院子,不像嚴家的兩進院、女眷還有個後院可回避,黎池一個半大男子住進去不合禮數。

  “不過黎老弟你不用擔心,老哥我會看顧世侄一二的,保證不會讓他在縣裡出什麼事。”

  “老哥仗義啊!雖說我這兒子……不是老弟我自誇,我這兒子平日裡行事還算老成,有時就連他爺爺和他爹我,都沒他考慮得周詳。可他到底只是個十三歲的半大孩子,就算再聰慧又怎樣,俗話說一力降十會,碰見個蠻橫不講理的,他也就沒辦法了。現在有老哥你看顧他一二,老弟我也就放心了。”

  “哈哈哈!應該的、應該的!”徐掌櫃撫掌笑道。

  對於他爹的說法,黎池是非常贊同的。人多勢眾,聽起來是個貶義詞,可卻不失為一個真理。如果人單力薄,任憑你再有理有據,遇到不講理的、惱羞成怒的,也就無能為力了。有人看顧一二的話,萬一到時有事,也不至於四顧無援。

  說完正事,父子二人又與徐掌櫃閑談一會兒,然後才告辭離去。

  從四寶店出來後天色還早,黎棋若是立即往村裡趕的話,應該能在天黑前到家。可黎棋想著,接下來兒子就要肚子在縣裡住上好一段時間,也就不在乎這半天一天的功夫了,索性就決定在縣裡客棧多陪兒子一個晚上。

  第二天早上,為了省錢父子二人沒在客棧吃早飯,而是起早在外面到早點攤上買了兩個饃饃吃了,再才往四寶店走去。

  黎棋將黎池送到四寶店門外,又叮囑兒子一番之後,這才轉身離去,趕回黎水村去了。

  這個時辰,四寶店已經開門了,只是店裡只有兩個書童,徐掌櫃還沒來。

  而徐掌櫃看來已經是提前吩咐過了的,一個書童看見黎池後,就連忙迎了上來。

  “黎公子來了!您快樓上請,已經提前為您辟了一個清淨的單間。黎公子可帶筆墨紙硯了?是否需要小童我現在去准備?黎公子想看什麼書?小童我好給您找來。”

  黎池拍拍斜挎著的書袋,“我有帶筆墨紙硯,不勞煩准備了,店中可有非官定版本的‘四書五經’?可否先找一套來?”

  “有的有的,我們店裡有三套流傳較廣的民間版本的‘四書五經’,我稍後就給黎公子拿一套來。”

  “勞煩。”

  “黎公子客氣了!”

  ……

  就這樣,黎池開始了在四寶店的二樓蹭書看的日子。

  每天早晨四寶店開門營業後,黎池必是第一個到的,傍晚打烊關門前,他也都是最後一個走的。一整天,黎池就在四寶店二樓的一個安靜隔間裡,專心致志地看書。

  關於吃飯這事,黎池早上起得早,出門後就在外面早點攤上吃兩個饃饃。然後再買兩個帶著,等看書餓了的時候,就喝著店裡提供的茶水、啃兩口饅頭充飢。傍晚從四寶店出來之後,又在路邊的小食鋪裡吃一碗湯面,這也就是晚餐了。

  這樣說起來,在吃飯這事上,感覺黎池是受了委屈,可他自己並不覺得。

  因為他前世小時候,就是過得這樣貧苦的日子。

  在村小讀書的那幾年,他每天早上在家吃過早飯,翻山越嶺十幾裡路後趕到學校,上課到下午兩三點鐘後放學,然後在傍晚時候回到家,這時才能正經地吃上一天當中的第二頓飯。

  至於上課和回家途中餓了怎麼辦?帶一把自家晾曬的紅薯干,餓了就嚼上兩根充充飢。夏天或秋天的時候,還能在放學路上摘點野果,邊走邊吃。

  ……

  村子裡兩套民間版本的‘四書五經’,黎池花費了二十來天的時間,將其背下來並吃透。而四寶店裡有三套,各個版本間雖有不同、卻也有不少雷同部分,因此黎池依舊只花費二十來天,就將它們背誦並理解透徹了。

  之後,黎池又用三天的時間,將五套民間版本和一套官定版本的‘四書五經’,整理了一遍,並將其融會貫通。

  之後,黎池又將腦海裡記憶宮殿中的有關板塊替換整理完畢,算是死死地記牢了。

  如此,黎池在墨義科的作答方面稍顯死板的問題,就算成功解決了。至少以後對四書五經的某句、某段譯釋時,他能夠避免照抄官定版本上的注釋原文,而是可以更加靈活變通些。

  在考試答題方面,有這麼一個規律:雖然照抄原文能確保不出錯,可讀書越讀到後面,老師或考官其實更欣賞這樣一種學生和考生:能有自己的思想和見解的。當然,首先要保證的是,答案正確無謬誤。

  今年四月份府試結束後,黎池就察覺到了:在策問科上,他的論據存儲還不夠豐富,寫文章時做不到信手捻來。

  這就好比寫作文、寫論文、寫報告時,沒有能夠充實論證的典型事例、數據和材料,只能空口尬談。

  空口尬談,在前期的寫學生作文時期,若文采文筆、邏輯架構等外在樣子優秀,還能夠撐得住。但越到後面,到了寫論文、寫報告時期,就會越來越要求內在干貨,文章中必須要有真材實料,不然就只是一副空架子的文字垃圾而已。

  在現下的童生試階段,黎池認為考生普遍還在‘寫學生作文時期’,寫的策問更多是長於辭藻、弱於內在。

  黎池是已經走過這幾個階段的人了,自然知道自己在論據儲備方面的問題,可論據這東西是有時效性的,他要重新積累這個時代的論據才行。

  在解決墨義科的問題之後,黎池就開始著手解決他策問科存在的問題了。

  黎池首先將四寶店集結成冊刊出的《府試策問合集》研讀了一遍。這府試的策問合集,並不僅限於臨淮府的,而是燕王朝今年所有州府的府試策問合集。

  在這個交通和通信不便的時代,沒有互聯網可以即時傳送文件,四寶店依舊能夠在幾個月時間內,就將整個王朝的府試策問文章集結出冊……

  黎池拿到上、中、下三冊的《府試策問合集》之後,對四寶店‘遍布燕朝大小州縣’的實力,又有了更深的認知。

  黎池作為一府案首,府試中的大多數策問文章寫得並不比他的好。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很多文章都還是有值得借鑒之處的。尤其是文風鼎盛的江南州府的府試策問文章,黎池仔細研看後,不僅積累了不少論據事例,在行文構思方面,也受益頗多。

  黎池粗略將《府試策問合集》看完,之後又著重分析了十幾篇各府案首的策問文章,這花費了他二十來天時間。

  了解完今科府試策問文章的水平,也積累了一些行文巧思、論據事例後,時間還有富余,黎池決定再讀一遍《資治通史》。

  在對‘四書五經’的引經據典方面,他應該已經能比得過大多數應試童生,可以算得上優秀了。可所謂‘人無我有,人有我優,人優我新’,要想在策問科上考得贏其他考生,在優秀的基礎上,他還要比別人更有新意。

  而這新意,就體現在黎池的‘用史’上。

  《資治通史》是燕王朝立國起就開始編纂的,是一部能在後世的歷史教科書上留下一筆的史書。相比‘四書五經’這類已經被研習透徹的書,《資治通史》這種大部頭的史書,加之其面世時日較短,對其稍加研究,就能有不少看起來頗有新意的收獲。

  事實上也是如此,黎池花費一個多月,將《資治通史》又看完一遍後,確實較之前又有了更多的收獲。不說其他,將史實典故化用成論據方面,黎池就收獲不少。

  這樣,黎池在策問科上存在的問題,也應該算攻克了。

  做完這些,時間也已經進入了七月下旬,八月的院試也已近在眼前。

  黎池在縣城備考的這兩個來月時間裡,家裡也有人隔上十來天,就到縣裡來看看他。除此之外,也還發生了一些其他事。

  ……

  首先,就是黎池與徐掌櫃家眷的猝不及防的相遇。

  彼時的某一天,黎池看完了手上的《府試策問合集》中冊,於是抱著書去一樓更換下冊。

  在下樓時,黎池迎面碰見了正往樓上來的、一對母女模樣的婦女和少女。

  一方下樓去,一方上樓來,兩方迎面碰上,可是樓梯狹窄,兩方要想自如地錯身上下,是不太可能的。

  黎池腳步一頓,禮貌地垂眼、不再直視那對母女,然後往上退了幾步階梯,退到樓梯的拐角處站定,輕言道:“夫人請。”

  雖兩方尷尬地在樓梯上迎面碰上了,可這個書生並沒行為孟浪地盯著她和女兒瞧,還禮儀得體地退讓,這讓徐夫人沒有心生厭煩。

  書生一句‘夫人先請’,而非‘夫人和小姐先請’,則是讓徐夫人有些贊賞了。“多謝。”

  徐夫人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那些自命風流的孟浪書生!興許是才子佳人的話本小說看得多了,總是臆想著和某閨閣小姐來親身演上一回,平時行為處事時就會透出端倪,看著就讓人厭惡。這書生禮儀得體、知曉進退的樣子,就看著很順眼。

  在這對母女從黎池面前走過時,他禮貌性地低垂著眼,只能看見她們遮擋在裙裳後的行走步姿。

  跟在後面的少女的步姿平穩而秀致,無一絲矯揉忸怩,倒是和剛才匆匆一瞥時所看見的姿容,非常吻合。

  兩方就此交錯而過,待那對母女走過之後,黎池也拿著書下一樓去。

  黎池讓店裡的書童給他換過書之後,並沒有立即上樓去,而是在一樓找了一個人少的角落,靠著書架看起書來,直到兩刻鐘之後,二樓的那對母女下樓離去時,他才往二樓去。

  上樓時,能隱約聽見母女兩的對話。

  “你爹也是的,我們來看他,他卻沒在店裡,害得我們等上這許久的時間!虧得還是個店鋪掌櫃呢,一天到處跑,只留兩個書童看店……”母親模樣的那位嗔怒地埋怨著。

  女兒的聲音不疾不徐,溫婉而大方,“爹他許是有事忙去了。”

  看來,這兩位就是徐掌櫃的家眷了。黎池上樓時,心中暗忖。

  後來,徐掌櫃到四寶店坐鎮的時候,時不時就會給黎池帶些吃食、或者精致的小點心,說是他京城來的‘徐伯母’做的。她最愛像黎池這樣靈秀的小伙子,就做了這些吃食點心給他嘗嘗。

  黎池一直都是帶冷饅頭防餓的,有徐掌櫃時不時帶來給他的美味吃食和精致點心,稍解他的口腹之欲,讀書的日子也感覺更好過一些了。

  ……

  浯陽縣縣城,若說小,和黎水村這樣的村子相比,自然是說不上小的。可若說大,和黎池前世見過的那些十八線小縣城相比,都還要小。

  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浯陽縣城,哪怕黎池早出晚歸,除四寶店和黃氏客棧兩點一線,就再沒去過第三個地方,某一天也還是遇上了熟人——嚴家的嚴瑾。

  兩人見面後,自然先是一番寒暄、再又互道近況。這之後,嚴瑾就問及黎池為何不去嚴家住,然後又邀請他搬去嚴家住。

  黎池自然不能說是因為躲嚴琳琅,或者說是因嚴琳琅以及嚴家透露出的心思,而使得他選擇與嚴家暫時保持距離。

  “瑾兄見諒,池弟我這次到縣裡來,是為八月的院試做准備,一時一刻的時間都不敢浪費。瑾兄家距四寶店稍微遠了一些,這花在路上的時間,夠我多讀上幾十上百頁書了。的確不是我和瑾兄你客氣見外,就是因為我們關系親近,才和你說這真實原因的。”

  要說黎池和嚴瑾兩個,誰都不是智商低、情商低的人,對於這件事背後的原因,都是看破不說破罷了。

  嚴瑾雖然知道黎池為何不想住到他家去,可他也沒生氣和多心。因為他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男人,兄弟情義和兄妹親情之間的衡量,他有著近乎殘忍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觀念,哪怕這個女人是他的親妹妹。

  當然,以上的情況出現的前提,是黎池沒有過分傷及嚴琳琅,沒有進而踐踏他們嚴家、他嚴瑾的臉面和尊嚴。而這個前提,一向處事謹慎的黎池,正在遵守著、以後也將一直遵守下去。

  “也是,池弟你讀書的事要緊,今後你若得空了、或想偷懶歇一歇了,就來尋我,我帶你去走走玩玩、松快松快!”

  “一定、一定,先謝過瑾兄了!”黎池答應得爽快。至於他是不是真會偷閑去找嚴瑾玩耍?至少在院試考完回來之前,是不可能了的。

  ……

  七月二十二,黎棋來到縣城,和黎池一起去辭別徐掌櫃之後,父子二人一起回了黎水村。

  在家裡休整五天後,就又起程前往臨淮府府城所在——即臨濠城,去參加八月中上旬舉行的院試。

  而這次送黎池去府城的陪考人員,與上次府試時的有所不同。

  這次陪同黎池一起去臨濠城的,除了他爹黎棋之外,還有他兩個堂哥即黎河與黎湖。

  他們兩個要到明年開年後二月才參加縣試,讓他們跟著堂弟去府城,也能激一激他們好學向上的好勝心。順便去見見世面,感受感受院試氣氛,免得明年縣試時心理素質不過關、影響發揮。見過院試的場景、讀過院試榜上的文章,應該會對他們有所助益的。

  ……

  黎池四月份才經歷過一次府試,到臨濠城走過了一遭,算有了經驗。

  因而這次趕赴院試,一路上趕路和住宿等事項都沒有出現問題,花了四天時間就趕到了府城。

  黎棋覺得府試時住的‘鴻運客棧’,興許能旺自家兒子的文氣,於是首先就去了鴻運客棧。恰好客棧還有空房間,於是考慮依舊入住這間客棧。

  而今距府試不過三四個月,黎池又是府試案首,鴻運客棧的掌櫃見他們來入住,自然也就認了出來。

  一番恭維閑談之後,最後給他們的住宿費算了個優惠價:每住一晚上收100文錢。

  府試時200文一晚,這次100文一晚。相比縣城黃氏客棧的一晚80文,這價格雖貴上20文,客人在府城來說也的確算得上優惠價了。

  不過黎池猜測,這個優惠價應該沒有到掌櫃所說的半價。這次來府城參加院試的考生,只是四月份通過府試,榜上有名的不過一百零九人而已。即使算上往屆的累積下來的童生,也還是少於府試的人數。

  而當初來參加府試的卻有六七百人,人數可謂驟減,住宿需求相應降低,客棧的價格自然也就無法再抬高到四月份那樣。

  雖還不知外面客棧的價格,但200文每晚是肯定不可能的。不過鴻運客棧給他們的‘半價’——100文每晚,應該也是優惠了的,算得上是良心價了。

  安頓好之後,黎池沒像上次府試前那樣閉關備考,而是開始帶著兩個堂哥,一起出去參加一些文會、詩會等各種聚會。

  黎池之所以如此,一是因為,來參加院試的大多是四月份府試榜上的那些人,他經過一次府試,也將他們的實力差不多摸清了幾分。黎池覺得,他用不著像府試前那樣忐忑緊張。

  當然,黎池並不是一個臨到緊要關頭時,會松懈、自傲的人。主要是他已經做足了充分准備,對此次院試有了八九分的把握。這也是第二點原因。

  上次府試後,黎池、鐘離書和明晟三人,一起宴請了當時府試榜上的同年。黎池又頂著府試案首的名頭,他在臨淮府裡的讀書人之間,勉強也算混了個耳熟和臉熟,有幾分同年之誼。

  於是黎池帶著兩位堂哥,在文會、詩會聚會中,就總能碰見幾個熟人,然後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其中,很是吃得開。

  有黎池帶著,聚會上的人看在黎池的面子上,再加上黎河和黎湖兩人雖還沒參加縣試,卻不是什麼都不懂的草包,因此聚會上眾人討論時也能帶上他們兩人,如此讓兩人每次聚會都能有所得益。

  黎河和黎湖兩人起初顯得有些拘謹,看到堂弟在眾人中如魚得水的姿態,心中很是佩服和艷羨。

  對此,黎池安慰道:“等河哥哥和湖哥哥你們也考過了縣試、府試,有了功名,有了說話的底氣,慢慢地就也能像我一樣,在聚會中能玩得開了。”

  聞言,黎河和黎湖兩兄弟的胸中升起熊熊鬥志,暗下決心,誓要多學多看、考過縣試和府試及之後的各級考試!

  這也是黎池說服家裡人,帶他們來府城陪考的主要目的。不僅僅是明面上簡單的‘見見世面’,而是要通過見世面,讓他們知道世界之大、能人之多,讓他們不要自大自滿,要奮鬥不止。

  ……

  幾天時間一晃而過,院試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院試由各省學政主持,經府試錄取的童生均可參加,其報名、填寫履歷、癝生作保等手續與府試和縣試大致相同。

  江淮行省轄下五府,學政駐在地為省城淮陰城,每到院試時,江淮學政就依次分批地案臨轄下各府監考。臨淮府是江淮行省轄下五府中第三個開考的,恰於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當天開考。

  黎池在參加文會詩會等諸多聚會時,也聽說了不少小道消息。據說,江淮學政姓章,是大燕首屆科舉的一甲榜眼,才華橫溢、風儀出眾,但就是太過目下無塵、以致官運受阻。

  據說與他同科的空有一身好看皮囊的探花都是一部尚書了,他卻還是一省學政。

  對此,黎池並未多言。他從未見過、也不了解這章學政,不好草率評價他的才華、風儀和為人。

  但淺顯推測,章學政應該是個有思想、有見解的讀書人,還有著讀書人的傲人風骨和書生意氣,但過剛易折,可能並不太適合混跡官場。

  至於那探花郎,能夠做到一部尚書,肯定不會只是空有一身好看皮囊。

  因為雖不管在任何時代,底層都埋沒著許多有才華卻不得志的人才,但能坐到高位的卻絕對不會是一無是處的庸人。他可能有某些缺點,卻絕對有他自己的優勢:或交流溝通能力強,或籌謀手段高超,或業務能力強……

  這些小道消息雖說可信度不高,但卻也還是有些用的。

  特別是當幾個家境不錯、有消息來源渠道的考生都這麼說時,黎池就在心中確定了這次考試的作答風格:新穎卻又不出格。

  雖說評卷人是由五百裡外較遠的書院山長或幕友當任,可主考官還是章學政,即使評卷人與章學政的偏好不一樣,也會盡量向他靠攏,更別說最後的排名決定權還掌握在章學政手上。

  新穎,是因為章學政是個很有想法、不肯流於俗套的人,作答風格和觀點要讓人眼前一新。

  不出格,是因為這章學政雖不肯與世俗同流合污,卻不能將其錯誤地看成一個新世紀的‘新新人類’。他本質上更可能還是一個囿於俗套中的讀書人,因為他也是在四書五經和儒學思想的熏陶下長大的,因此作答風格和觀點依舊不能出格。

  新穎不出格,這個尺度,黎池自認能夠把握住。畢竟他前世也在官場上走了那麼些年,且走得還算順暢,對於尺度的拿捏還是有一定經驗的。

  ……

  黎池在他爹和兩個堂哥的目送下走進考場,搜查核檢,對號入座,響鑼開考……

  院試考兩場,第一場正試,連考三天不出考場。第二場覆試,考試時間根據考試內容有所變化。

  正試的考試內容與府試和縣試大致相同:帖經、墨義和策問。考完後由考官和評卷人進行糊名評判,一天至三天內判出正試通過的考生,通過人數為最後考取秀才名額的一倍。

  接著張貼出通過正試的考生名額——即為草案,草案只寫通過的考生的座號、不寫姓名。

  草案上有名者,進入第二場覆試。

  根據黎池收集的以往的有關覆試信息得知,此次覆試也許會遵循舊例:考一文一詩,即作一篇策問、賦一首詩。也有可能不賦詩,只作一篇策問。

  不管第二場覆試如何,第一場連考三天的正試更加關鍵和緊要。

  讀書人多半家境算過得去,都被被養得細皮嫩肉的,更甚至身體羸弱者也不在少數。而院試考場中的號房低矮逼仄,體型稍胖者連轉身都困難,一連三天除了出恭如廁外都呆在這小號房裡,若‘有幸’還有蛇鼠蟲蟻等作伴……那簡直是不能更糟心!一般讀書人都忍受不了!

  再加上攜帶進去的要管上三天的干糧和水,都是冷的,味道好不到哪去。

  三天兩夜的時間,考生們都要被關在一個逼仄的小號房裡,眼睛看的只有眼前的考卷,耳朵聽的是其他考生和監考人員發出的窸窣聲響,鼻子聞的是土腥氣和霉味……且不說困坐久了、會影響思維敏銳度,還很容易興起煩躁的情緒。

  這些身體和心理方面的問題,就能夠影響不少考生的發揮。

  然而黎池不管是前世年少時的家境困頓,還是今生的家境一般,都讓他習慣了這樣惡劣的考場環境。而心理問題方面,他是心靜如水。

  然而,第二天的‘墨義’場,黎池正認真作答時,突兀地響起一聲凄厲尖叫:“啊啊啊!老鼠!老鼠掉我墨缸裡了!!!”

  黎池被驚得全身一抖!下意識地就將筆頭往內一勾、一甩!

  “啊!”“啊!我的卷子!”“作甚大呼小叫!差點污了我的答卷。”

  立刻,考場內此起彼伏地響起心痛的、惱怒的、後怕的驚呼聲,那些被嚇得污了答卷的考生,怕是恨不得捶一頓第一個驚呼的考生!

  黎池連忙低頭看面前的答卷,幸好沒有墨團污跡!

  再一看自己胸前,月青色帶藍色團花織紋的細麻衣上,點點墨汁順著揮甩的軌跡連成一道弧線……身上這件外袍是毀了。

  不過毀了這件外袍,總比毀了答卷或毀了這場考試要好。

  “肅靜!考場不得喧嘩!”

  “丁十座號喧嘩的考生請即刻離場,今科院試你不得再參考!其他喧嘩的考生即刻肅靜!”

  黎池作為府案首,座號為甲一,正對主考官章學政而坐,眼見著橫眉怒目的章學政揮揮手,讓考場內的衙役將那名考生押了出去。

  院試第一場正試連考三天,讓黎池稍覺驚險的,也就只有這一場意外了。

  黎池兩世都引以為傲的,就是他比一般人要強上不少的記憶力,再加之他運用科學的記憶方法,在腦海裡虛擬架構出了一座記憶宮殿,對各類知識和記憶分門別類地記憶,能夠記得格外清楚牢固。這一點,在學習和考試方面,是非常占優勢的。

  他前期背誦了官定版本‘四書五經’,又對幾種民間盛行版本進行融會貫通,讓他在帖經和墨義兩場考試上,顯得游刃有余。甚至不用等最後的張榜,他自己就有把握不出意外的話,他能夠得滿分。

  至於策問場,黎池貫徹了考前定下的‘新穎而不出格’的作答方針,加之准備充分、積累豐裕。引經、據典、用史,文章論證時對三者信手拈來,感覺還答的不錯。

  而草案張榜後也證明,黎池的感覺並沒有錯,不僅僅是他自我感覺良好。

  院試正試考完,黎池走出考場時,他爹和兩個堂哥正拿著披風,端著一碗熱面湯等在場外。

  “來,把披風披上!昨天這天氣陡然就涼了不少,可別受涼了!”

  “來來,喝口熱面湯,暖暖身子。”

  黎池:……

  黎池仔細感受了一下,外面天氣確實涼快了一點。現在農歷八月中旬的時間,已快到深秋,陡然降溫確實容易感冒著涼。

  黎池依言轉身讓他爹幫他披上披風,然後接過黎河遞過來的熱面湯喝了一口,“爹,我進場前特意穿了兩件裡衣,又還有一件外袍,在考場裡時也沒覺得冷,只出來後才感覺有些涼快。不過,應該不會著涼的。”

  做娘的怕兒女餓了冷了,做爹的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幸好小池子你想得周到多穿了一件,不然受涼就不好了,後面還有一場考試呢。爹剛剛就看見幾個凍得直咳嗽的考生,要是不趕緊驅走寒氣,恐怕都不能參加後面的覆試了。”

  “是呢,這個時候受涼了不單單身體吃虧,還耽誤事兒。”黎池將一碗熱面湯喝完,把碗還給旁邊支著面攤的攤主,“爹,兩位哥哥,我們回客棧去。”

  “走走,快回去,讓小二哥提熱水來讓你泡個熱水澡,再吃上一頓熱飯,精氣神一下就恢復了!”

  要黎棋說,自己兒子這愛泡澡的習慣,就是讀書人瞎講究!可一整家人都只能由著他,慣著他。

  黎水村的村民洗澡,若是夏日裡,男人們就在繞著村子的那條黎水河裡洗洗,女人們就在家裡用帕子擦擦。冬天天冷的時候,除了過年前正經地洗一次外,其余時間都只用熱水擦臉洗手而已。

  可黎池卻很愛泡熱水澡,不管春夏秋冬哪個季節,他都要不時泡泡熱水澡。為此,大伯黎橋還專門給他打了一個浴桶。幾次出門在外,只要落腳的客棧有浴桶,黎池趕路乏了、考試累了的時候,都會找客棧要熱水來泡澡。

  “泡個熱水澡很好,能暖暖身體驅走寒氣,不易受涼。”在考場小號房裡呆了三天的黎池,的確想要泡個熱水澡。

  ……

  正試兩天後的下午,院試‘草案’張貼出來,黎池的座位號‘甲一’榜上有名。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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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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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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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1:42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在黎家父子二人的默契配合之下,就像是完全沒意識到飯桌上的異樣,秉承著‘不知曉、不表態’的裝糊塗原則,這一頓晚飯吃得也還是很和諧的。

  吃過晚飯後,幾個人又移步廳中喝茶聊天。

  到這時候,嚴大姐才帶著嚴琳琅回後院去了。畢竟和黎家父子的關系並沒有熟稔到,可以帶著閨女參與他們男人之間的談話。

  與人或家庭相交,並不能像黑白二色一樣辨得分明。

  黎池與嚴家之間,他與嚴瑾脾性相投、視其為朋友,可也不影響他忽視嚴家今晚表現出來的意圖。反之亦然,黎池認為,即使他體面地拒絕了嚴琳琅,也不影響他與嚴瑾兩人之間的相交。

  如果因為嚴琳琅而影響到他們之間的友誼,那黎池也只能嘆聲遺憾罷了。

  在嚴家歇過一晚,第二天一早,父子二人就道了別,朝黎水村趕回去。

  也許是因為‘衣錦還鄉’的急切心情,一路上走著時,感覺連腿腳都比平日裡輕快了許多!父子二人只用了將將兩個時辰,就趕回了村子。

  黎池他們到村口的時候正是中午,而村民們大多都是一日兩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個時候都還正在田地裡忙碌。因此,黎池他們這次回來時,沒像上次縣試回來時那樣,一路和人打招呼、嘮嘮嗑,這次他們一路上都沒碰見一個人。

  黎池他們到家時,家中只有奶奶袁氏,正坐在院子裡縫補衣服。

  袁氏一看見院外的黎池,連忙扔下手中的衣服,站起身就快步上前摟住自家乖孫兒!

  “唉喲,奶奶的孫兒終於回來了!可想死奶奶了!奶奶的小池子喲,小池子喲……”

  離家二十多天,現在終於回到家了,黎池的心中也是柔軟一片,伸手拍撫著奶奶袁氏的肩背,“奶奶,小池子回來了。”

  “一路上可辛苦?”

  “不辛苦,小池子吃得好、睡得好,又有爹在一旁照顧,我沒覺得辛苦。”

  袁氏轉過身去,伸手揩了揩眼角。然後很是看不上地乜斜了黎棋一眼,“你這個爹啊,也就是起上一個‘站出去當門面’的作用,真正辦事時,說不得還沒有小池子你辦的周到!”

  黎棋可以說是很委屈了。

  同樣是離家二十多天,可回到家後,娘問都不問他一句,就只顧著和他的兒子噓寒問暖,她有問過他一句嗎?沒有。不但不關心他,還嫌棄他。

  不過黎棋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誰讓自己兒子那樣讓人放心呢。

  黎池也是哭笑不得,可他不好在這事上多說,於是問道:“奶奶,家裡都還好嗎?”

  “都好,都好!你江哥哥這些天新造出了兩令紙,今兒又去找紙原料了。你河哥哥和湖哥哥在族學裡讀書,也還算勤奮,沒聽說先生批評過他們。你海哥哥……算了,不說他了。你出門的二十幾天裡,小溏子可是想你想得厲害,每天睡前都要問一遍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呢。”

  聽著奶奶的話,黎池嘴邊的笑容不自覺地加深。二十幾天沒見白白胖胖的小溏子了,心裡還真是想念得很。

  至於讓奶奶欲言又止的海哥哥黎海,黎池也知道一些……

  家中的這些兄弟,大堂哥黎江有著長孫的擔當和胸襟,又有一門造紙的手藝,在別人眼中是一個好男兒。

  二堂哥黎河和三堂哥黎湖,因為家中優惠供給族學紙張,得以在族學中讀書。兩人在讀書這事上不說多天資稟賦,卻也不笨,明年二月縣試時就可以下場一試了。

  黎池的親弟弟黎溏,現在五歲,已經在哥哥們的教學下認完了《千字文》,明年開年後黎池就從族學‘畢業’了,他就剛好頂替他親哥的名額去族學讀書。就現在看來,他的脾性不錯、也有一股機靈勁,只要成長途中不長歪,就差不到哪裡去。

  可家中只有二叔黎林家的四堂哥黎海,整天就東游西蕩、竄上竄下地胡玩!下地幫大人做農活也做不久,又不耐煩讀書寫字。只比黎池大幾個月的年紀,卻還沒有一點定性,心中也沒有個打算,不知道他以後要做什麼、以何為生。

  正在黎池愣神的功夫,袁氏就去端了兩碗水給父子二人。當然,主要還是怕她的小池子口渴,這才去端水的,兒子黎棋那一碗只是順帶的。

  “小池子,這一路走回來口干了?來,喝碗水,然後去屋裡坐著歇歇,奶奶去喊你爺爺和叔叔們回來。”

  黎池笑著謝過,接過碗抿了一口水,“哪能讓奶奶您去呢?小池子年輕腿腳好,我去喊爺爺他們。”

  “這裡年輕腿腳好的可不止小池子你一個呢!”袁氏連忙拉住孫兒的手,眼神銳利地看向端著水站在一旁的兒子黎棋。

  “你一個年輕力壯的大男人,忍心讓老母幼兒奔波勞累、你自己卻偷懶?還不快去叫你爹你兄弟他們回來!”

  黎棋:……委委屈屈,但誰讓他們是他的老母親和乖兒子呢?“我這就去,這就去。”

  黎棋去地裡喊黎鏢他們去了,袁氏就拉著黎池,事無巨細地問起他們一路上的經歷。

  知道他們去的時候在荒野露宿了一夜,就責怪黎棋一個大人辦事不牢靠;聽到府城食宿的物價時,感嘆到底是府城,就是比他們鄉旮旯要高貴……

  袁氏沒有第一時間詢問黎池有沒有考中、榜上名次如何,而首先關心的是他是否吃好睡好這些小事,倒不是她不在意孫子的府試成績,而是在她心中她孫兒本身更重要些。

  反正她孫兒從小到大都很聰明,就算這次失手了,下次也一定能考中的,她不擔心也不著急。

  黎池對於奶奶更關心他本身,而不是他會給家中帶來的功名好處,也感覺心裡很受用。

  當然,講完三天府試的情景後,自然也就講到了府試放榜時的結果。

  袁氏知道她的乖孫兒又考中案首之後,又是驕傲又是高興,整個人興奮得不得了!“我就知道!奶奶的小池子是最聰明的!”

  黎池陪著高興又激動的奶奶袁氏,又說了一會兒話之後,黎棋就和黎鏢等一大家子人一起回來了。

  黎池在家中,那就是長輩都喜愛他、哥哥弟弟們都佩服他,而他娘蘇氏,就和他奶奶袁氏一樣,是真切地喜歡著他這個人。

  二十多天不見兒子,蘇氏一進院子就將種田的家伙什隨手一扔,快步走進屋裡,一把抱住站起身來迎接她的兒子。

  “娘,小池子回來了。”

  “娘的小池子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娘這些日子總擔心你吃不好睡不好,萬一遇到歹人了怎麼辦……”

  黎池理解他娘的心理,兒行千裡母擔憂,相比男性長輩的‘男兒志在四方’的豁達,女性長輩則要更加感性一些。“娘,我吃得好睡得好,爹把我照顧得很好。”

  蘇氏的情緒緩過來一些了,抬頭仔細將兒子的眉眼看了又看,然後乜斜了她丈夫黎棋一眼!這一眼,與先前袁氏的那一眼,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你爹照顧你?他能把他自己顧好、不給你添麻煩就不錯了!”

  黎棋無語凝噎。不過仔細想想,好像又的確是這麼回事,他真的只是把自己顧好了,的確沒怎麼幫到兒子……

  黎池笑著拍拍他娘的胳膊,然後依次和後面進來的黎鏢他們打招呼,“爺爺,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還有各位堂哥和弟弟,我回來了。”

  白白胖胖的弟弟小溏子,‘咚咚’地跑過去,緊緊抱住黎池的大腿,“哥哥!哥哥,哥哥!”

  黎池摸摸弟弟的頭頂,捏捏肉乎乎的臉蛋,“唉,是哥哥,哥哥回來了。”

  “路上的時候你爹已經和我們說了,你考中了臨淮府府試案首,小池子,你這次做得很好!”爺爺黎鏢走上前,拍拍孫子的肩膀。

  “小池子有出息!”大伯黎橋也上前拍拍黎池的肩膀。

  “小池子像你族長爺爺一樣,也是童生身份了,有出息!”二伯黎林也上前用力地拍拍黎池的肩膀。

  對於拍在他肩膀上的、力道不輕的大巴掌,黎池只能下盤用勁、穩住身體,然後笑容燦爛地回應長輩們的激動和熱情。“哈哈,小池子總算是不負您們的栽培和期盼。”

  再接著,伯母們和堂哥們又一一恭喜和誇贊了黎池一番,熱切而激動的氣氛才稍降一些,然後各自找地方或坐下、或站著。

  黎棋打開行李包袱,翻出一個木匣子打開,小心拿出裡面裝著的戶籍黃冊和幾張考府試所需的文書憑證,再從中找出放榜後領取的府試考中文書。

  “你們看看,這就是小池子的府試考中文書,是案首呢,上面加蓋的府衙公章都格外鮮艷清晰!”

  黎鏢首先接過考中文書,與後世家長欣賞自家孩子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一樣,他小心翼翼地將文書上的一字一句,都逐個欣賞了一遍,“這印章蓋得很清晰、很周正!”

  公章清晰與否、周正與否,都只是巧合,也不重要。他們只是想抒發一下心中的高興而已,哪怕只是文書上的公章蓋得周正些,他們也能稱贊上幾句。

  黎鏢看完後,遞給大伯黎橋,再又傳給二伯黎林,如此依次傳遞下去,最後就連小溏子也在看過之後,像模像樣地誇了一句:“這紙真好看!”

  高興過後,袁氏又想起她孫兒趕了一上午的路,怕是餓了,“小池子在外面這麼久沒吃過雞蛋,又走了一上午的路肯定餓了,老三家的,你去煮幾個荷包蛋來,先讓小池子墊墊肚子。”

  蘇氏自然高興地應下,准備去廚房生火煮雞蛋。

  一家之主的黎鏢又說道 ,“先煮兩個來給小池子墊墊肚子,然後就做午飯。小池子考中童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我們今兒就多吃一頓飯!下午也不下地去了,就按禮數去村子裡的一些人家拜訪拜訪,也讓大家都高興高興!”

  在這個時代,一家有悲百家哀、一家有喜家家樂,鄰裡之間的關系要格外親密些。更何況黎水村的人家幾乎都出自黎家一族,黎池以案首名次考中童生這樣的喜事,按禮數是應該宴請族人一起慶賀一番的。

  可因為考慮到八月份黎池可能還會考中秀才,到時再開席請客也不遲。既然不請客,那按禮數就要去族長和幾位族老家裡拜訪一趟。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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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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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1:30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非常幸運地,第二天父子二人在逛街的時候,遇見了浯陽縣四寶店的徐掌櫃。

  見面寒暄過之後,才知道徐掌櫃此次是到府城的四寶店,來補充店內書籍的。其中就有臨淮府轄下五縣的各縣在榜的《縣試策問合集》,以及臨淮府在榜的《府試策問合集》,以及一些其他待補充存量的書籍。

  黎池想到家中還有黎河和黎湖兩兄弟也在讀書,他們明年縣試時或許就要下場一試,多讀些其他人寫的策問總歸是有好處的。於是提出將縣試和府試的策問合集,各買上兩套。

  徐掌櫃知道他們准備明天啟程回去之後,就提出再等一天,等後天和他們一起走,剛好能搭個順風車。

  至於購買兩套策問合集,徐掌櫃說等回到縣城,就送他兩套,不用付錢,就當是付收錄他策問文章的筆墨費了。

  禮貌性地推辭幾句後,黎池也就欣然接受了。

  這個時代不比後世,這時候像這樣書店收錄詩歌文章出書的,不用付給作者稿費,甚至作者還以此為榮、感恩戴德。作者不倒貼銀錢,去請書店幫忙出書就不錯了,並不會找出書方要報酬。

  黎池知道時下的這個行規,可他是縣試和府試的案首,衝著這個名頭去,他的文章就自然會被縣內讀書人重點關注。再加上他又和徐掌櫃一直都交往友好,既然徐掌櫃說要送兩套給他,他也就接受了。

  約好後天彙合的時間和地點之後,黎池他們就和徐掌櫃分開,一身輕松地繼續去逛這府城臨濠城。

  要說緣分真是奇妙,他們才剛遇到徐掌櫃,沒過多久就又遇到了同縣的張瑱。

  黎棋聽黎池談及過張瑱,知道他是縣郊張地主家的獨子,當初他們還打算找張地主佃四五畝地來種呢。

  基於對地主的尊重和艷羨,黎棋對張瑱很是熱情。“張公子好啊!張公子也考完府試了?成績如何?嗨,看我這話說的,張公子定然是榜上有名的!”

  黎棋這話一出,張瑱原本有些小尷尬的表情,就變得尷尬而又羞憤了,總之神情很不自然。

  要說黎棋的話錯在哪了,那真是找不出哪兒有錯。只是,黎棋沒有深刻體會過考試沒考好、卻又被人問成績的尷尬和不耐煩。不過黎棋還是會察言觀色的,一看張瑱的臉色不對,大概就知道他此次府試的結果並不如意。

  “不及黎兄高才,在下並未考中府試。”

  “哈哈!”黎棋笑笑緩解尷尬,“張公子還年輕,不急這一朝一夕的,等到後年歲試時再來,定能一舉得中!”

  “張兄其實才華過人,只是此次未能全力展現出來而已,等來日定然能夠一舉得中。”黎池附和著他爹,勉強算是安慰張瑱了。

  黎池和張瑱這一路以來的交集,都不甚愉快。尤其是經歷了在折桂樓裡,張瑱搬弄是非的事之後,即使當時黎池並未翻臉,一直都維持著表面的和諧,可也許是張瑱內心慚愧、無顏以對,在面對黎池的時候總顯得不自然。

  “承黎兄吉言。”張瑱干笑地謝過黎池的安慰。

  張瑱覺得和黎池相處總不夠自在,黎池倒是不怎麼覺得,只是也沒那個必要再繼續尬談下去。

  於是交換過眼神,互相道了一句‘告辭,來日再敘’之後,就錯身而行分開了。

  時間也到中午,黎棋看街邊的一個湯面鋪感覺還不錯,上前問過價格後,就招呼黎池也過去坐下,點了兩碗清水湯面。

  唏哩呼嚕吃完,兩人坐著稍微歇息一會兒之後,就又起身繼續去逛街了。

  因為這次回程時是搭乘四寶書店運書隊伍的便車,不像他們如果步行回去,還要講究行李輕便。如此,一些不太重、不占地方的東西就能帶上。

  在黎棋發現這府城裡賣的布匹,竟然比縣城的要實惠好看很多之後,就決定買上兩匹帶回去。

  黎棋是這樣想的,黎池身上都有童生功名了,他們這些童生的親人——或許再過不久就是秀才的親人,要是穿的不體面,那就是給他丟臉!

  這些布匹又好看、又實惠,買回去裁剪了,給家裡人都做上一身新衣,到時待人接客時穿出來,多長面子!到時說起來,他們身上穿的可還是從府城買回去的!

  丟臉不丟臉的事,黎池並不在意。他前世家境同樣艱難,他直到大學畢業前,一套衣服都要穿上兩三年,直到真的不能穿了才扔掉,他都不在意自己‘丟臉’了,更不會在意家人是否給他‘丟臉’。

  不過,現在家裡情況正在好轉,家裡人吃好穿好一些無可厚非,他也贊成買兩匹布,給家裡人做一套新衣服。

  選好准備買下的兩匹布之後,黎棋又看見一旁擺著的用碎布扎的簪花很好看。所有款式和花色的簪花,他都拿手裡仔細比較過之後,最後選了一支桃紅色的茶花樣式的簪花。

  付過了賬,黎棋就把那支簪花單獨收起來揣在了懷裡,動作還有些躲藏忸怩。

  黎池大概猜到那支簪花是他爹買給他娘的,不過看他爹不好意思的樣子,他也就在心裡笑笑,裝作不懂的樣子,沒有去問他爹買簪花做什麼。

  ……

  時間很快就到了和徐掌櫃約好回去浯陽縣的那天。

  父子二人起得很早,確定沒有落下東西之後,就去找掌櫃退房結賬。到府城後府試期間的這半個多月時間,他們在鴻運客棧的花費一共是五兩二錢銀子。

  兩人趁早趕到了約好彙合的南大街街口,沒等一會兒,徐掌櫃他們就將書籍裝車完成。接著,徐掌櫃又喊上父子二人,以及隨行的兩個四寶店的小廝一起,在一家早點攤上就著稀粥吃了兩個饅頭。

  吃飽喝足,揚鞭驅車,正式啟程了。

  浯陽縣四寶店來府城的運書隊伍並不大,牛、驢、馬車各一輛,外加徐掌櫃和兩個小廝,回程的時候又加上黎棋和黎池兩人。

  一只健牛拉著的牛車上放著五個裝滿書的木箱子,箱子上面裹了防水的桐油布。

  驢車只有護欄沒有棚頂,上面也放了一個裝書的木箱子,還坐著兩個小廝。本來黎池和黎棋他們也要坐驢車的,可徐掌櫃硬是把他們拉進了他一個人坐的馬車裡。

  真要講究坐著舒服的話,黎池會選擇坐後面的驢車,都是一樣的顛簸,可驢車透風透氣還能看周圍的景物。

  坐馬車的話,三個人坐在一個狹小憋悶的車廂裡,面面相覷……既要防止顛簸時失儀,又要尋找話題交談以免氣氛尷尬,是真的辛苦。

  可是,人有時總要講究一個身份排場。

  徐掌櫃想著,總不好讓自家主子親自接待過的公子及其父親坐驢車,而他卻坐馬車。黎池想著,既然徐掌櫃熱情邀請同坐馬車,總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黎棋倒是沒想那麼多,不用自己走路就很好了,坐什麼車不是坐。

  就這樣,一行人清晨出發、傍晚住宿,走了兩天,就回到了縣城。

  到縣城時正是快日落的時候,這個時間肯定是趕不回黎水村了的。即使徐掌櫃說用馬車送他們回村都不行,因為縣城通往黎水村的路並不是官道,小道狹窄並不能行車。

  於是黎池他們只好選擇在縣城住上一晚,明天再回黎水村。

  徐掌櫃正和二人商量,將他們送到縣城的青雲客棧時,他們又遇見了一個熟人。

  “池弟?黎叔?”剛會友歸來的嚴瑾看見黎池他們,上前打招呼,“你們這是從府城回來的?”

  “瑾兄,真巧!對,我們搭了徐掌櫃的便車,剛剛才到縣城。”

  “都這個時間了,你們肯定是不能趕在天黑前到家的,想必是要在縣城住上一晚上再說了?”

  黎棋笑呵呵地回答:“是的,嚴公子,徐掌櫃熱情周到,正准備請我們去客棧住下呢,待到明日再回村裡去。”

  嚴瑾一聽,立即熱情地攀上黎池的肩膀,邊說就邊拉著他走:“住什麼客棧?黎叔和池弟去我家住,我家客房空著呢,你們只管去住正好!我和池弟許久不見,待會兒跟我說說你府試的經歷和趣事!”

  黎池考縣試時他們就是住在嚴家的,與嚴家一家人——除了嚴家小姐外都相處得很好,黎池與嚴瑾可以算是朋友了。嚴瑾真誠地宴請,黎池也不好拒絕。“爹,那就去瑾兄家叨擾一晚上。”

  “那好,你先隨嚴公子一起去,我將行李拿好後就跟上來。”他們行李並不多,從牛車上卸下來也很快。

  黎棋之所以說自己隨後再跟上,是他准備去買些禮品帶去嚴家,不然他們兩手空空地就這麼上嚴家去了,會顯得失禮。

  “小子實在是好久不見池弟,想念得緊,我們兩人就先走一步。黎叔,你在後面一定要快點來啊!”

  “好的,嚴公子,黎叔一定隨後就來。”

  黎池稍微一想,就明白他爹可能是要去購買上門做客要送的禮品,於是依言跟著嚴瑾先走一步。

  一路上,黎池談了許多考府試前後的趣事,嚴瑾在知道黎池府試竟也考中案首後,又真心實意地好好恭喜了一番。

  到嚴家後,嚴家主人嚴誠還沒歸家,由嚴家女主人嚴大姐出來招待的,這次比上次還更加熱情些。喝過茶稍坐一會後,嚴大姐就叫來張嬸,吩咐她在客房備好洗浴的熱水,又讓她趕緊置辦出一桌飯菜來。

  這之後又坐了片刻,“瑾哥兒,你先陪著黎公子說說話,娘去後面廚房看看。我今晚親自下廚做一道紅燒肉,讓黎公子嘗嘗!”

  黎池很有禮地謝過,“多謝嚴伯母,讓您費心了。”

  嚴大姐出去後沒過多久,一道娉婷裊娜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大廳外……

  “哥哥!”嚴琳琅笑容俏皮地偏著頭喚道。

  嚴琳琅一個目光流轉,然後才似是剛注意到大廳裡還有其他人一樣,立即整個人就像一只嬌怯怯的小白兔一樣了。嬌怯地曼步上前見禮,“黎五哥安好。”

  黎池此刻的心情一言難盡,“嚴姑娘安好。”

  見過禮之後,嚴琳琅就小步走向她哥嚴瑾,並且在嚴瑾旁邊安坐了下來。

  黎池:……

  嗯,嚴格說來,這個時代的閨閣女子在有父兄陪伴時,與外男相見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在仔細品評這種事的時候,可能就會帶有些淺淡的旖旎情思。若是那外男是與家中世交的熟人,可能會少些非議。

  顯然,黎池不屬於此列。黎池或黎家,與嚴家還沒到世交的程度。

  不過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大體上過得去就應該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黎池心裡這樣想著,面上卻無異樣,依舊笑容溫和地與嚴瑾談論臨濠城的風物。

  “其實府城和浯陽縣城,也並無太大差別,無非是道路更平整些、寬闊些,房屋更氣派些、規整些,街上來往的人群再多一些。瑾兄若得空了,也可以叫上幾個朋友,花上十天半月時間,一起去府城逛上一趟。”

  要說起來,黎池到底是活過一世的人,渾身透著溫和沉穩的氣度,與大多數同齡人的跳脫沒有定性相比,是非常惹人矚目的,更何況他還長了一張俊秀溫潤的臉。

  像黎池這樣,長身玉容,溫潤翩翩,很是能惹得小女子仰慕。

  即使是只聽他溫溫柔柔的、不慌不忙地說話,都能惹人好感。嚴琳琅,就是對他尤其有好感的一個女子。

  還沒等嚴瑾接話呢,嚴琳琅就搶先感嘆道:“即使只是街道、房屋和人,與我們縣城的有所不同,那也定是別有一番風景的。”

  “各景入各眼,在下看著尋常的人物風景,嚴姑娘看後會有不同的感受也不一定。”黎池還是如平常那樣微笑著,笑容不濃不淡、不深不淺,看不出具體情緒。

  “池弟此言有理。”一旁的嚴瑾也笑著說,“不知府城可有什麼好玩的去處?”

  黎池就順著嚴瑾的話,介紹起來,“要說府城有什麼好玩去處,我總共也只呆了半個多月,又忙著府試沒空去游玩,倒真是不知道。不過,府城的折桂樓還不錯,樓裡布置清雅,非常適合約上二三個志同道合的友人,再叫上一壺清茶,坐一坐、說說話,倒也感覺悠閑清淨。”

  這話黎池也就是隨便扯來說說而已,他知道嚴瑾不喜歡四書五經,若他說折桂樓是讀書人討論學問的地方,想必嚴瑾是不會有興趣的。

  這之後嚴琳琅就沒再插話了,只安靜地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也聽得津津有味。

  如此,黎池和嚴瑾之間又得以順利地聊了下去。

  沒過多久黎棋就提著禮物到了,嚴瑾自然又接待一番。再過片刻,經營了一天雜貨鋪的嚴誠也回來了,又是一番見禮敘話。

  人一多,也就黎池緩解了和嚴琳琅兄妹兩個人相處的尷尬。

  晚飯時候,嚴誠竟然將嚴琳琅也留在了飯桌上,當然也叫了嚴大姐在桌上陪同,不然就顯得不知禮數了。

  至此,黎池大概明白了嚴家的意思。

  看來上次在四寶店二樓時,他以開玩笑形式的表明態度的話,可能嚴瑾沒聽明白。不,嚴瑾應該是明白了的,只是嚴家其他人可能不知曉,或者知曉了但沒當真。

  畢竟現在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他家中長輩同意,那他即使有不同意見也會被說服,或被強行說服。不過,在黎家,黎池自信他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

  黎棋到底活了這麼多年,比黎池還更加熟悉本土風俗,自然也察覺出來了。不過他也只當沒察覺一樣,照樣和嚴誠說笑喝酒。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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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1:18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府試放榜後第二天的宴客,黎池作為三個做東主人之一,自然要早些去,不管是查看菜色還是迎客,都需要他們去做。

  因此,黎池早上起來後,就找出了那套天青煙雨圖的書生服穿上,檢查全身之後並無不妥,就帶著銀子出門去了。

  黎池到達折桂樓時,另兩個做東的主人——鐘離書和明晟,都還沒來。

  黎池想著時間還早,他們應該稍晚一些才會到。既然他早到了,就去找折桂樓的掌櫃,知道那兩人都還沒預定宴席後,就開始商定宴席的菜單、預定宴席。

  每桌魚、肉、河鮮類葷菜八個,豆類、菜蔬類素菜六個,再加上兩個湯,一桌十六碗,每桌要五兩銀子。

  黎池想到府試榜上有整一百人,他們當時邀請的是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雖然肯定會有一部分人不會來,可萬一其余人都來得齊呢?於是他就先定了五桌。

  五桌宴席,每桌五兩銀,一共二十五兩銀。再加上四五兩不定的酒水錢,他們三個人平攤的話每人大約要出十兩銀子。

  雖然這花費超出了最初規劃的四五兩銀子,可千金買馬骨求個名聲,支付的銀兩多了,得到的回報相應也會更多。

  黎池原本以為鐘離書和明晟不久就會提前過來的,可等他盯著折桂樓的廚子把冷菜都准備好了,又開始准備熱菜時,兩人都還沒來。

  他倒不擔心他們兩個人不來了。畢竟是在大庭廣眾下許的承諾,若是他們爽約,那他們也就不用在讀書人中間混了。

  恐怕是他們並不知道,做東宴客時,主人是要提前開始准備的。

  黎池已經站在折桂樓外開始迎客,並且已經將十多名赴宴的學子帶上樓去,又安排好他們的茶水、讓他們一起題字消遣之後。鐘離書和明晟,才優哉游哉地到來。

  當時折桂樓的小廝在大門外迎客,黎池則在一樓大堂內迎接赴宴的學子,鐘離書和明晟兩人結伴而來。

  “黎兄,來的真早!”體型微胖的明晟笑容很是爽朗。

  “黎兄。”渾身冷銳之感的鐘離書,打招呼都很簡潔。

  這一刻,黎池在心裡思索了一瞬。

  面前的鐘離書和明晟二人,究竟是故意來晚,為了將忙前忙後、迎客待客的自己,襯托得像個下人管家一樣。還是只是因為年紀小沒經過事,不知道做東宴客要提前過來准備的規矩?

  “鐘離兄和明兄,你們也早啊。”黎池用似是開玩笑的口氣說道,“我之所以早點來,是擔心中午我們吃不上飯啊。”

  要是黎池沒早點來定下席面,看鐘離書和明晟兩人這時候才到,那他的擔心就會成為事實。到時他們三人宴請同年學子的事,就成了一個大笑話。

  黎池只當沒看見兩人的神色變幻一樣,“走走,鐘離兄和明兄樓上請。”滿面暖笑地引著二人往樓上走,可以說很熱情周到了。

  熱情到好像只有黎池一個人是做東的主人,鐘離書和明晟同先前的那些學子一樣,都是赴宴的客人。

  黎池將鐘離書和明晟二人引到二樓,“諸位,你們一直念叨的鐘離兄和明兄到了!”

  “鐘離兄,明兄,你們可來遲了啊!”

  “的確來遲了,早一些來和我們一起寫幾筆字,該是多有趣的事啊!你們那住宿的客棧裡,能有個什麼勁兒?值得你們挨了這麼久才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雖只是聚會時慣例的開場白——‘哎呀你來遲了’,可聽在鐘離書和明晟的耳朵裡,足以讓他們面色赧然。

  於是明晟連忙疊聲告罪,鐘離書雖看著冷銳面癱也不是不講禮儀的,也跟著道了歉。

  等鐘離書兩人與眾人的道歉和寒暄告一段落了,黎池才開口說了稍後的安排。

  “你們先玩著,我再去找劉大廚問問,看菜肴准備齊全沒有,然後再等等還沒到的同年,到午時了我們就准時開席。

  待吃席完畢,我們就或賦詩吟詩、或寫文品文,做些雅趣消遣的事。剛好折桂樓就有筆墨紙硯,我也已經和掌櫃說好了,到時我們可以玩個盡興。”

  要說像黎池這樣事無巨細、安排周到,換個其他長相平凡些的人來,真的就感覺像是一個管家了。

  可是黎池長得俊秀溫潤,再有那一身文雅和煦的氣質,再怎麼都不會將他想成是一個管家。他將宴席前後安排得事事周到,只會更加襯托出他的細心可靠。

  “黎兄辛苦,待開席後我定要敬你一杯酒。”

  “黎兄安排得真是周到。”

  聽著黎池和眾人的對話,鐘離書和明晟又感覺局促起來。

  他們真不是故意來晚讓黎池一個人忙碌的,他們是真不知道宴客要做的事。

  以為只要說上一句‘請客’就行,到時間了就到折桂樓來,再直接就能開席,然後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黎池也觀察到了兩人臉上的羞愧神情,猜想他們是真不會宴客。再一想他們和他不同,他前世是在飯桌酒桌上來去慣了的,他們到底還小。

  於是黎池心中角落裡的那點不快,也就消散了,“辛苦的人可不止我啊!鐘離兄和明兄也辛苦……辛苦他們的錢袋了!”

  “哈哈!可不是辛苦他們的錢袋了,那裡面可裝著我們今兒的吃吃喝喝呢!”

  “哈哈哈!鐘離兄,替我向你的錢袋道聲辛苦!”

  黎池這一引導,眾人紛紛打趣鐘離書和明晟……的錢袋,氣氛很是和諧友好。

  到午時,赴宴學子的人數有四十出頭了。黎池和鐘離書他們商定,立即上菜開席,若還有趕來的同年學子,空著的七八個席位也還能坐。

  午時開始上菜,午時一刻開席。

  甫一開席,黎池和鐘離書與明晟,三個做東的人就端著酒杯、站起身,先後說了一番歡迎赴宴之類的場面話,再舉杯共飲之後,才坐下開吃。

  雖然每張桌上有十六盤冷熱葷素俱全的菜,可這樣的宴席最主要的不僅僅是吃菜吃飯。而是在吃吃喝喝、推杯換盞之間,聊聊天、談談同年情和友情、結交結交人脈,等以後需要幫助時能找得了人、能有人伸出只援手。

  整場宴席吃下來,黎池以他的豐富經驗掌控了全場,倒不是說全場都是他在說,飯桌上真正的控場是能夠照顧到每個人,讓每個人都感覺到參與其中了。

  整場宴席的感覺就是,不存在絕對主角,只有出色的配角,除此之外還有一般配角和小配角,盡量不讓人感覺他是個可有可無的路人。

  這一場推杯換盞的宴席,直吃到午時末才吃罷。

  因為這時候的酒並不是後來的蒸餾酒,酒精度數並不高,只稍微比醪糟米酒的度數高一點。因此即使黎池還只是虛十三歲,也能喝上不少,這讓人覺得他竟還有幾分酒中豪氣。

  吃完宴席,乘著酒興,眾人又開始賦詩吟詩。吟誦過兩輪之後,醉意也已經自然消散。

  腦子清醒了,就轉而談論起府試的策問題來。分析此次府試各自在策問題上的不足之處,要如何改進?品賞寫得好的策問考卷好在何處,以及對應心得是什麼?

  這一場宴席和聚會,進行得非常順利。即使有所爭執,也是爭論學術問題,沒有發展成為純粹的口舌之爭,整場下來氣氛都很好。

  直到日入時分,眾人才踏著緋紅晚霞,陸續散去。

  這次鐘離書和明晟也留在了最後,和黎池一起送走了赴宴的同年學子,又結過賬、三人平攤了二十七兩銀之後,才互相道別散去。

  黎池早上出門,日入時分歸來,一整天的時間都在外面。黎棋一個人待在客棧無所事事,就和客棧其他住客一起閑談打發時間。

  如此他也認識了幾個陪家中晚輩參加府試的同道之人,只是他們家的這次都榜上無名,於是紛紛向黎棋請教培養孩子的心得,問他是如何培養出案首的。

  因此,黎棋這一天過得倒也不無聊。

  等黎池回來時,就正碰見他爹和幾個不認識的叔伯,在客棧大堂裡閑聊。

  坐著閑聊的叔伯們一看見府試案首回來了,都很熱情地打招呼。

  “黎老哥,你們家案首回來了!”

  “黎案首果然一表人才!”

  “黎案首文質翩翩,一看就不是一般讀書人可比的。”……

  黎池不是清冷高傲的人,他待人處事一向信奉禮儀周到、笑臉迎人。

  雖然他不認識這些叔伯們,或許今生與他們也只有這一面之緣,黎池還是邊作揖行晚輩禮,邊上前與他們打招呼。

  “各位叔叔伯伯們謬贊了,小子心中慚愧。”

  黎棋看兒子如此謙遜有禮,心裡很高興。這些人是在和他閑談,兒子這樣禮儀周到,也是在給他長面子、做排場,“哈哈,我這兒子,作為一個男子還是太靦腆害羞了,別人稍微客氣地誇誇他,他就要不好意思。”

  黎棋這話明著是在批評黎池作為一個男子不夠大氣,實則心裡不知道多嘚瑟:他兒子既優秀,又謙遜!

  “哈哈,是是,爹說的是。”對自家爹的說辭,黎池只回以一個明朗的笑容。

  少年君子,笑若朗月,哪裡有靦腆害羞的影子?

  在座的都是為人父輩的人了,都明白黎棋的心理,也就附和著一起笑了一場。

  黎池又在黎棋的身邊坐下來,加入到叔叔伯伯們的閑談中。

  在他們憂心自家晚輩何時能高中時,黎池就說些話寬慰的話;在他們向他取經怎麼才能讀好書時,他也認真而仔細地分享一些心得……

  直到外面天色黑下來,他們才各自叫晚飯回房去吃,然後自然也就散了。

  黎棋也叫了兩碗簡單的湯面,讓小二哥送到他們房間裡去。

  父子二人回到房間後,沒用黎棋發問,黎池就和他爹說起了今天請客的事。

  黎棋知道了兒子今天請客的收獲不小,對於請客所花銀子超出預計,也就沒覺得心疼。大男人做事嘛,該花費的還是要舍得花費、不能扣扣搜搜的,只要物超所值就夠了。

  小二哥端來湯面,父子二人邊吃邊商量回程的時間,最後決定後天一早就走。

  明天再去逛逛府城,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值得買又方便帶走的,如果能找到府城到浯陽縣城的順風車,那就更好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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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黎棋的聲音太過洪亮,所喊內容又很震撼——中了府試案首、且話裡還有一個‘又’字,眾人一聽就左張右望地找那個名叫‘小池子’的府試案首。

  府試前那幾天去過折桂樓的考生,一聽人群中的喊話,結合這府試案首‘小池子’同時還是縣試案首的特征,很容易就猜出了這人就是黎池!

  感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黎池嘴角噙笑、不動如山,對投來的目光回以微笑。

  “哈哈!小池子兄,恭喜恭喜!”此時,一個面帶促狹的書生打趣黎池道。

  黎池臉上適度地流露出一兩分赧然,然後回答道:“看王宰兄的樣子,小池子我也要道聲同喜了!”一個小名而已,黎池沒在怕被揶揄的。

  “哈哈!黎兄果然豁達!”王宰本來以言語打趣黎池,卻沒想對方絲毫不見惱怒,甚至還附和著打趣他自己,果然心胸寬廣。

  周圍的人也紛紛報以笑意,正經的人就道一聲‘恭喜黎兄’,調皮的就揶揄一句‘小池子兄’。

  已經看過榜單的人,若是榜上有名的就也慢慢聚到黎池這邊。榜上無名的人,有的失落離開,有的選擇留下與得中的人交流,就也隨大流地聚在了黎池身邊。

  因此,黎棋擠出來後,就看見自家兒子身邊圍了不少人。

  可能是剛才擠進人海去看榜時,掌握了某項技能,黎棋幾個扭身和錯身,就來到了黎池身邊,“小池子,你中案首了!”

  黎棋這話一出,周圍立時就響起了揶揄的哄笑聲!

  “哈哈!再次恭喜小池子兄了!”

  “小池子兄厲害!”……

  到這時,黎棋也終於察覺到,他這樣叫自己兒子的小名好像不太好。小池子都是有童生功名的人了,再過不久或許就是秀才,他又是個讀書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喊他的小名,好像有些不太體面。

  黎棋瞄了一眼自家兒子,幸好兒子還一如既往地面帶微笑,看著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小……嗯……黎池,你中案首了,我剛剛去看了,你的名字真真切切地寫在榜首位置,還是像縣試一樣,每場都是得的三個壹佰!”

  “爹,勞煩您了,能得中案首實在是得天之幸,兒子非常高興!”黎池是真的高興,也沒在心裡怪他爹不該叫他‘小池子’。

  不過等院試過後,就可以提前取一個字了,這樣以後別人就能稱呼他的字,可以一定程度上避免被直呼其名和被叫小名。

  “三個滿百?!”

  “又是三個滿百?!”

  “快快,我們去看看得了三個滿百的考卷是什麼樣的!”

  黎池欣然應允,跟著周圍的考生們往張貼考卷的公示欄走去。

  與縣試張貼時一樣,最上方黎池的名字下,原本是疊成折子狀的試卷被展開後張貼在那裡,依次為帖經、墨義和策問。三張考卷就那樣堂堂皇皇地張貼在最上方,供所有人觀賞瞻望。

  三張考卷,通篇以一釐米見方的‘台閣體’書寫,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字字盡皆秀潤華美、正雅圓融。

  “只這一筆字,在下就已心服口服!”

  “是極是極,雖榜上之人的字都寫得不錯,可與黎案首的字一比較,差別立現。”

  “不光是字,那四書五經,黎案首怕是已經倒背如流了,帖經題中有好幾句生僻拗口的,我都是錯了的。”

  “對的,我也是錯了那幾句。”

  黎池在一旁聽著,才察覺到府試帖經的難度是有所提升的,畢竟他能將四書五經全部默寫出來,那也就不存在生僻拗口之說了。

  “這墨義也是,竟無一絲歧誤!”

  “是極是極!”

  在墨義上,黎池是認識到了自己還有不足的——默寫書上的譯釋會顯得死板,對於周圍考生的誇贊,他不置與否。

  同樣來自浯陽縣的一名考生驚嘆道:“這篇策問……果然是嚴絲合縫、環環相扣,辭句精辟入理,有返璞歸真之感!而且,這篇策問又與縣試時的風格迥異,縣試時論說主要是引經據典,而這次在精悍短小的經義典故之外,還更多地用了史實典故,頗有通古貫今的大氣之感!”

  “的確是,黎案首在精讀四書五經之外,對史的研讀看著也無絲毫遜色,著實厲害!”

  黎池姿態謙虛地站在一旁,聽著周圍的考生誇贊不絕。可他的腦子依舊很清醒,這次策問他選擇更加側重‘用史’,是揚長避短、不得已而為之的行為。

  在別人看他的考卷時,黎池則是在看排在他之後的第二、三名,第三名是黎池沒聽說過的一個浯陰縣的考生,而第二名則同樣是浯陰縣的鐘離書,他的帖經和墨義同樣是滿百,策問則是九十九。

  黎池仔細讀過鐘離書的策問之後,就意識到此次策問他若是依舊更加側重四書五經,那這個案首之位的歸屬,恐怕就是個未知之數了。

  他們最後寫成的這篇策問,雖然一個側重‘用經、用典’,一個側重‘用史’,但也很難說出誰高誰低,只是‘用史’的考生更少而已。在同等水平的情況下,這案首之位給他,可能是講究了一個‘物以稀為貴’的原則。

  黎池心中思量之間,感覺到了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那道目光熱烈而殺氣騰騰!

  “鐘離兄?”黎池順著目光看過去,本能地就知道目光的主人是鐘離書——浯陰縣縣試案首、府試第二名。

  浯陽縣和浯陰縣,只這兩個縣名就品出幾分對峙之意了,再加上他們一個是府案首、一個是府試二名,難怪他的目光會殺氣騰騰的了。

  “黎兄。”鐘離書頷首。

  鐘離書與黎池差不多的年紀,只是相比黎池的溫潤俊秀,鐘離書要更加鋒芒畢露一些,給人一種出鞘利刃的冷銳之感。

  “鐘離兄,在下預備於明天中午,在折桂樓備一桌簡單酒食,請相熟的各位同年友人一起去慶賀一番,不知鐘離兄可否賞光前往?”

  鐘離書沉默片刻,才開口:“不若由我和黎兄一起做東,請諸位同年一起同慶同賀?”

  看來,這鐘離書是個很有勝負欲的人啊。不甘居於他黎池之下,即使是在請客這方面,做東都不想讓他獨占美名。

  不過,有個人來和他分擔賬單,黎池欣然同意:“甚好,不知鐘離兄是否認識明晟兄?他與你一樣都來自浯陰縣,若鐘離兄認得,不若問問明晟兄願不願也出一份銀錢,請大家喝杯酒水?”

  明晟是府試第三名,若他也出一份銀錢的話,就是府試前三名一同請客做東,非常名正言順。

  就站在鐘離書邊上的一個微胖少年,開口道:“幸會幸會,在下浯陰縣明晟。這樣與眾多同年共聚一堂的美事,我明晟自然也是願意的。”

  “那好,我們明天中午就在折桂樓相聚。”黎池得到了答案,又向周圍的考生一拱手,邀請道:“諸位同年,在下黎池,誠邀各位明日中午蒞臨折桂樓,喝上一杯酒水!”

  在場的很多考生都在折桂樓見過黎池,除了與他們不相熟的、不愛湊熱鬧的,以及沒能考中而自覺沒臉去的考生之外,其他考生都願意賞黎池一個臉面。

  “自是要去的,在下還想同黎池兄多多交流策問對答的訣竅呢!”

  “一定去,一定去!”

  黎池邀請過後,鐘離書也邀請道:“在下鐘離書,誠邀各位於明日中午在折桂樓相聚。”

  “在下明晟,誠邀各位有空閑、有心情的同年,去折桂樓同慶同賀!”

  一約既定,會去的明日中午自然會去,不想去的也自然可以不去,全都看在場的考生他們如何決定。

  縣試、府試和院試是童生試,考中之後是沒有官方宴席為學子們嘉賞和踐行的,只有等到鄉試得中舉人後才有‘鹿鳴宴’,以及等會試及殿試得中進士後,再才有‘瓊林宴’。

  當然,若知縣、知府和學政愛才,又有意結交學子,也可以自己出銀錢,設私宴來宴請榜上考生。

  但顯然,臨淮府的知府是一個比較低調的官員,在今天張榜時並沒有說會有宴席。昨天黎棋所說,黎池要參加的知府的宴請,這就沒有了。

  因此,府衙前的考生在看完榜,研讀過公示欄中的考卷之後,也就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黎池他們午時來到府衙前的大街,等午時三刻張榜出來之後看了榜,又和在場的考生交談許久,等許多考生都走之後,才得以脫身去府衙拿了府試的考中文書,再才回去客棧。

  一回到客棧,黎棋一直端著的架子瞬時就垮了,整個人的氣息都高興得沸騰起來!“小池子!小池子!小池子!”

  “是,爹。”黎池明白他爹的高興無處抒發,於是耐心地答應。

  “小池子,你竟然就考中府試案首了嗎?!現在想想,小池子你已經是童生了啊!真是像做夢一樣!”

  被黎棋的情緒感染,黎池竟然也有了真切的高興的感覺。是啊,真像是一場夢一樣。

  這樣物質貧乏、文明貧瘠的年代,他一直讓自己只想著當前要努力,都不敢想像若是科舉失敗之後要怎麼辦,現在終於是有童生功名了。

  雖然童生只是讀書人功名中最底層的,可到底有了一個好開始,之後還會有秀才、舉人甚至進士,繼續努力的話,未來可期。

  “再到八月時,小池子你說不定就是秀才了啊……”黎棋神情間有些感嘆恍惚,好像當初那個不哭不鬧非常好帶的奶娃子,還在眼前一樣……

  黎池也覺得八月份的秀才功名可期。“一般來說,若非我發揮失常,不然我是能穩中秀才的。畢竟一省學政再怎麼說,也不會與實權的一府知府作對,將知府所點的府案首罷黜到榜外。因此,不論排名的話,我八月份應該能中秀才的。”

  “真想讓你爺爺奶奶和你娘他們,也早早地知道這個好消息啊。”

  在這點上,一直都有點戀家的、輕微宅屬性的黎池,深有同感,“等明日宴請完同年友人之後,若是無事,我們就盡早啟程回去。”

  像府試、院試及這之上的考試,除非考生是住在府城、省城和京城的人士,否則是不會在張榜後,立即就有報喜的衙役上門的。像黎池這樣家在外地的考生,就不會有府城的衙役專門去報喜。

  籍貫在外地的考生,府衙會在將榜上名額進行備案之後,再將各縣的府試考中人士,以公文的形式經驛站送達縣衙。

  然後縣衙進行備案,如此才能知道某某應享有的癝米錢銀等待遇,到時就能按名冊發放。這之後,縣衙才會差使衙役,去下面村子或廂坊報喜,告知其家人或本人某某考中了。

  不過現在在科舉上有所革新,有了考中文書,就不知道還會不會有衙役,去到每個考生家中或住所通知報喜了。

  不過若是考中秀才及之上功名的話,知縣為表愛才,應該依舊會差使衙役去報喜。畢竟那時不同於縣試,一科中能考上秀才舉人的,一縣之地裡又能有多少個?更別說之後的進士了。

  所以,很大可能要等黎池他們回去了,黎水村的家人才能得知黎池考中了童生。

  而且還是以府案首的名次考中童生的,這樣的好消息,黎棋和黎池都想盡快說給家裡人知道。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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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四月初九在折桂樓的那場詩會結束後,離開時黎池還是和張瑱一起走的。

  一路上,黎池毫無異樣地和張瑱交談說笑,就像沒有察覺到他在詩會上,耍的那點逼仄陰暗的小心思一樣。

  事實上,黎池只是秉承著‘敵人能少一個就少一個’的原則,即使他內心已經有了芥蒂,或已經將人當成了敵人,他也不會選擇表現出來。

  而張瑱這種當著他面搬弄嘴舌的幼稚手段,黎池只在心裡嗤笑一聲:真是夠稚嫩的。

  也不知張瑱是高看了他自己的語言藝術和人格魅力,以為能煽動眾人;還是低估了他黎池的智商,以為看不出他的把戲?

  兩人走到岔路分開、各自回去客棧時,黎池還與張瑱互通了落腳客棧的地點。

  可之後,張瑱並沒有去找過黎池。自然地,黎池也沒去邀請他一起去折桂樓。

  之後的幾天,黎池每天都會去折桂樓,也不是總吟詩作對,不時也還會交流些科舉心得。如此,他和這幾天裡到折桂樓的學子也混了個面熟。

  直到四月十四,即府試開考的前一天,黎池才停止外出,一整天都在客棧房間裡靜坐沉思。

  這一天裡,黎池將四書五經及其注文版本再次默背了一遍,再大致回憶了一遍練習過的策問題,最後在心中提前演繹了幾遍府試考試時的情形,直到感覺心中對府試有了八九分的把握。

  四月十五日,府試正式開考。

  府試和縣試在考試時間安排上差不多,一樣是辰時開始核檢入場,巳時正式開考,日入時分 (酉時)前交卷離場,每天考一場、連考三天。

  在考試內容和形式上,也和縣試相差不大,都是考官定科舉書籍四書五經,三場考試也分別是帖經、墨義和策問。

  核檢入場的流程也一樣,只是要更加嚴格一些。這次黎池帶了干糧烙饃饃,都被剪成了一塊塊的小塊兒,搜身時雖然給留他了遮羞的褻衣褻褲,可就像前世過安檢一樣,全身上下都被拍摸了個遍。

  其實在這些安排上,整個童生試包括縣試、府試和院試,都是差不多的。

  府試雖然在這些外在上大同小異,可在考卷的內涵即考題的難度上,卻是層層遞進的。就如同雖然是同一篇語文閱讀文段,出給初中生的題,與出給高中生、大學生、碩士生甚至是博士生的題,是完全不一樣的。

  巳時一到,鳴鑼開考。

  像縣試一樣,由知府領頭,開始發放考卷和答題紙。

  因為黎池是浯陽縣案首,就和另外四個縣案首一起,坐在知府眼下的第一排號房裡,所以他是最快拿到考卷的人之一。

  帖經的試卷和答題紙,格式和縣試的一樣,只是題數由兩百道減為了一百五十道。黎池瀏覽了一遍題目,發現沒有默寫不出的,此時他的心緒才穩定了下來:帖經這科有把握了。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教誨箴言,黎池謹記在心,即使他覺得有把握拿下這場帖經,卻也沒有絲毫大意。依舊像縣試時那樣謹慎認真,先在心中寫出答案、並確認每個字的正確寫法,再才下筆書寫答案。

  黎池想著到底是府試,於是就帶了干糧,結果因為題量只有一百五十道,他竟比縣試時還要早做完。如果做完就交卷離場的話,這干糧就沒有用武之地了。

  還沒到午時呢,黎池就已經寫完停筆了。

  他停筆後又默讀了一遍答案,沒有寫錯位置、沒有漏字錯字,每個字都是一釐米大小的‘台閣體’,字體秀潤華美且正雅圓融,卷面非常整潔好看。

  檢查完一遍後又看了一遍,確認答案無誤之後,黎池就示意交卷。

  看到黎池的示意後,端坐上首的知府起身走了過來,“何事?”

  “學生請求交卷。”黎池雙手呈上已經疊成折子狀的答題紙。

  黎池這話一出,隔壁號房裡傳出了一聲似是物件落地的聲音。

  聞言,知府深深地看了黎池一眼。既然是縣案首,應該不會因為答不出題,而提前放棄。“拿封條和糨糊來。”

  知府接過文書遞過來的封條和糨糊,當著黎池的面將答題紙密封起來。“既已交卷,就速速離場,不可逗留喧嘩。”

  “是,學生告退。”

  黎池在離開路過隔壁號房時,坐在裡面的考生,額頭冒著虛汗地目送了他一段路。

  這之後的墨義和策問場也是這樣。

  即使策問場時,黎池吃掉了帶著的干糧,過午時後直到未時三刻才交卷,他也是全考場第一個交卷的考生。

  黎池每次提早交卷路過隔壁號房時,都能受到裡面考生略帶慌亂的目送‘禮遇’,到最後黎池都覺得那個人可能都惱上他了。

  就像前世的大考小考一樣,雖然輪到黎池目送別人提前交卷的次數不多,但他也很討厭別人提早交卷,那會讓他感到有一點慌亂焦躁。

  當然,現在的黎池,已經不會因為別的考生提前交卷而心緒起伏。即使全考場考生都交卷了只剩下他一個,只要規定的交卷時間還沒到,他都能不動如山地認真做題。

  雖然看起來黎池的府試考的很順利,可他自己卻知道,帖經自然沒問題,可墨義雖然可以照著官定注文版本上的注釋,直接默寫句子的譯釋,卻顯得太過死板。

  若是能在保證句子譯釋正確的情況下,再融合添加一些其他版本的注釋,這樣就能顯得不那麼死板,考官也會覺得他有自己的見解和思想。

  再就是策問,黎池明顯感覺到了試題難度的增加。這次的帖經場和墨義場,他都是沒到午時就提前交卷了,可策問場他卻比縣試時還要多花了兩個小時才交卷,雖然府試的考卷要更難一些,花長點時間揣摩無可厚非。

  可他卻察覺出了自己的薄弱點:在對四書五經的理解上,知識面還不夠寬廣。

  知識面不夠寬廣,這就導致他在對一個論點進行論證時,論據太少,做不到旁征博引、信手拈來。

  雖然最後他取巧,用了《通史》中的論據來進行論證,最後的成文也算是新穎特別,應該能從眾多大眾文裡脫穎而出,可他自身的問題還確確實實地擺在那。

  黎棋經歷過縣試時自己兒子提早交卷,因此對於這次府試黎池再每天都早早地就回客棧,他接受良好。甚至在第三天策問場時,黎池沒有前兩天回來的早,他反而還擔心了好一陣。

  策問場考完的晚上,黎棋對黎池算了一筆賬。

  “我們初八到的府城,到今晚為止已經住了十一天,等三天後府試放榜之後,若再耽擱上一兩天,我們大概就一共要住上半個月。

  那花在住宿上的可能就有三兩銀子,再加上均分到每天差不多四十文、一共半錢多的銀子,食宿上我們大概要花上四兩銀子。”

  黎池也跟著默算了一下,“再加上來回路上的花銷,這趟府試的花費應該在七八兩銀之間,若是再給家中帶些禮物回去……”

  “不帶禮物回去,走之前你爺爺和奶奶都說過了,府城這麼遠,帶禮物回去一是不方便,二也怕弄丟了或被賊人惦記上。”黎棋又說,“家裡若有欠缺的東西,到時就在縣城買就是了。”

  “這樣算的話,我們帶的銀兩還能剩下四十來兩,八月再來參加院試的花銷也夠了。若我院試僥幸得中了秀才,我會再准備三年,再才去參加之後的鄉試和會試,這三年的時間應該能湊足後面趕考的費用了。”兩世的家境都如此,黎池已經習慣了這樣一點點、一步步地籌謀計算。

  黎棋在心裡算了一會兒,才開口:“幸好小池子你自己有打算……考童生試的花銷都是你自己抄書掙來的,更別說家中的造紙進益,不然就我們這些沒用的長輩,怕是要生生把你耽誤……”

  說到後面,黎棋心裡真是酸疼酸疼的,他們這些做長輩的不但沒能為子侄出把力,還要反過來靠子侄拉拔家裡。

  黎池傾過身體,伸手拍拍黎棋的胳膊,誘哄地安慰道:“爹,可不能這麼說!我們是一家人啊,要不是你們送我去族學讀書,也就沒有現在的小池子了。”

  “唉,不說這些了!”黎棋使勁眨了眨泛起癢意的眼睛,調轉話題。

  “三天後府試就放榜了,我聽客棧的其他人說,若是你榜上有名,除了要去參加知府擺設的宴席外,還要邀請幾個好友一起吃酒慶賀一番的,我看你開考前常去折桂樓,也應該是交了幾個朋友的,那你也應該叫一桌酒食招待他們?”

  黎池也沒說榜上有名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他有把握應該能上榜。“那爹給我預留四五兩銀子,若我得以上榜,我就在折桂樓叫上一桌酒食,請同年友人們一起慶賀一番。”

  鴻運客棧的一道水煮魚、一盤白菜絲再加一盆米飯,就要五十文錢,在折桂樓叫一桌酒食沒有四五兩銀子是不行的。所以黎池他們其實是真的節儉,要是黎池出去交際請客的話,別說他們帶的五十兩銀子,就是一兩百兩銀子都能輕松用完。

  三天後,如同縣試時一樣,榜單與考卷俱都張貼上了府衙外的公示欄。

  臨淮府轄下五個縣,根據該縣對應的上中下縣中的不同等級,該縣縣試榜上的名額相應也有不同。最後五個縣的縣試考中的考生,加起來一共有六七百人,也即是參加府試的人數。

  可府試卻是從這六七百人中,優勝劣汰選出一百來人張貼上榜,因此張貼府試榜單和考卷的公示欄,倒也和縣試時的差不多高大。

  可榜下的人群,卻比縣試時要多得多了!

  像黎池他們這樣沒有家丁小廝去幫忙看榜的,就要自己披荊斬棘擠到人群裡面去,可黎池擠了好幾次,都沒能擠進去……

  倒是黎棋,三十多歲的年紀,又一直做慣農活的,練就了一身比小廝和文弱書生要大些的力氣,拋棄了自家兒子,幾下就擠了進去。

  黎池:……

  正在黎池望著人海興嘆時,人海中傳出了黎棋激動的聲音,“小池子!小池子!你中了!你又中了案首!”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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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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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0:36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折桂樓取‘蟾宮折桂’之意,是臨濠城內有名的酒樓,出入其中的都是識得文墨的人,是個頗風雅的地方。

  折桂樓每月例行舉辦一場詩文聚會,或吟詩作對、或寫文論說,而在府試和院試前後一個月,則是全隨客人興致,不拘一月一場或幾天一場聚會,大大小小的聚會每天都能自行聚集。

  這樣一個風雅的地方,即使規矩顯得驕矜幾分,也不會讓進去的客人惱怒,比如進門前必須寫幾個字以證自己的學識。這樣的規矩,之於文人來說不是刁難,這是……

  “……這是一項雅趣,還請兩位公子題字幾筆。”折桂樓迎客的小廝神情恭謹而友好地說道。他顯然做慣了這接待的事,並不會讓人覺得被強人所難或被看輕了。

  在書法這項技能上,黎池一直是抱著閑暇時隨意練練的態度,不求成為書法大家,只要夠用就行。他的書法也早已有了自己的風格——嚴正而暗藏鋒芒,這又經過了幾年的練習,又有所進步,足夠應付這種題字的場合。

  “好。”黎池依言移步一旁的書案前,從筆架取了支寫書法用的大毛筆,在案上展開的紙上揮筆寫下“和而不同”四字,最後題上“丁酉年四月初九、黎水黎池”的落款。

  小廝候在一旁,見黎池已經寫完,立即上前移走紙張,又重新取來一張紙鋪上,“有請張公子。”

  黎池寫字的時候,張瑱也站在一旁看著,於是說道:“榜上張貼考卷時,在下有幸觀賞了黎池兄幾乎已至臻化境的‘台閣體’,今天又見了你的一筆書法,真是端方大氣至極啊!”

  “張瑱兄過獎了。”黎池意思意思地謙虛了一句。一部《資治通史》和六套《燕律》可不是白抄寫了的,再加上一直以來做詩、做策問及課堂上的練習,合起來怕是寫了有四五百萬字,要是‘台閣體’還練不起來,那他也就沒臉見人了。

  等張瑱也寫完後,小廝也立即取走紙張查看。

  即使只是一個跑堂迎客的小廝,看得多了也就練出了眼力,他手裡的這兩張字前者端方大氣、後者狂放不羈,在他看過的字中排名前列。“兩位公子,快請進。”

  黎池和張瑱終於得以進入折桂樓內,它是一棟無時無刻不在透露著風雅文氣的二層酒樓。

  此時一樓空蕩蕩的沒有一人,都聚在二樓去了。文人或說讀書人,都講究一個登高望遠的風雅,像這種寫詩吟詩的雅事,他們當然不會選擇屈居於視野狹窄的一樓大廳。

  兩人上到二樓時,場面正熱鬧。

  二三十個讀書人裝束的客人正在吟詩,吟到精彩處時不免沉醉其中:搖頭晃腦,腳步飄忽,真是很有古風古韻的場景。

  黎池前世經歷的是應試教育,詩賦詞曲並沒學過幾首,今生也只死記硬背了一些詩歌意向,生搬硬套也能堆砌出一首詩來,這樣湊出來的詩自然匠氣十足——和現場吟出來的大多數詩一樣。

  兩個人站在角落裡默默觀察時,黎池得出了個結論:他詩作的水平也就是大眾水平。

  “黎池兄,他們這一輪已經過了,我們此時正好參與進去。”張瑱嘴裡說著、手上就付諸動作,拉著黎池的胳膊就往聚在一堆的人群走去。

  “我和我這朋友在一旁聽了諸位的佳作,也心癢難耐地想參與進來,可歡迎?”張瑱問道。

  “歡迎之至!”

  “當然,我們這次只是以詩會友,並無許多規矩,兄台們既有興致,我們也歡迎至極。”

  被拽著胳膊拉過來的黎池,早已回過神,笑容溫和地配合著張瑱的話。既然來都來了,隨大流作上一兩首詩也沒什麼。

  “我們今日詩會旨在以詩會友,自在地賦詩吟詩,因此我們接下來這一輪不限韻且不限字,只以‘天候’為主題,作詩描繪陰晴冷暖、干濕月相、四季晝夜等。好,接下來以兩刻鐘為限,若在座有朋友提前作出來了,也可提前吟誦。”

  黎池品味了一下作詩要求,的確是很寬泛和自由,可以寫的內容很多,幾乎就是沒有要求了。這樣的詩寫出來很容易,一般人想脫穎而出卻很困難,當然非同一般的人除外。

  而在作詩這一項上,他黎池就只是個一般人。

  於是黎池老老實實地確定切入點……那就寫趕考路上的天氣變化,為了‘寓情於景’,前兩句寫景色的話,後兩句就抒情言志。

  黎池的寫詩思路並不罕見,尤其是在這個府試開考在即的時候,十首詩裡能有五首詩是寫景言志或詠物言志的,大部分都在言說“今朝得中、來日青雲‘的志向,是再普遍不過的切入點。

  果然,一刻鐘還沒到,就有作完的人開始吟詩,然後陸陸續續地又有幾個人作完,等到已到中段的黎池吟出他所作的詩時,前面已經有了四首‘言志詩’。雖沒有一首詩能鶴立雞群,可在平庸之處也能找出一兩處可圈可點的。

  黎池吟詩的順序在中段,作的詩也就是中上水平,一首詩念完之後,也還是得到了一波客氣的吹捧,雖不出彩、也沒出醜。

  倒是張瑱在詩之一道上,比在座大多數人多了幾分天資,他特意留到只最後幾首時,才壓軸念出來:

  “造物無言卻友情,每於寒盡覺春生。

  千紅萬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聲。”[1]

  張瑱甫一吟完詩句,就響起了贊嘆叫好聲,紛紛誇贊“好詩!”

  在一眾學子之中,看起來像是頗有地位的一位身穿月青長衫的學子,開口道:“此詩沒有難詞拗句,於平順自然處躍現了張兄的匠心獨運:用移情手段巧妙寫出了新雷炸響前的富於孕育性的時刻,詩歌雖短小,卻雋永清新。此詩甚好,可為世人傳唱!”

  其他人也能品出張瑱的這首詩是好詩,卻無法像這人一樣詳盡地分析出好在何處,被他這麼一解讀,眾人心中如撥雲見月,又忙著誇贊是首好詩。

  “諸位過譽了,在下只是一時被諸位激發了詩興,才偶得這一首詩。”張瑱自謙道。

  黎池也不吝感嘆是首好詩,跟著一起誇贊了幾句。

  誇贊過張瑱的詩句後,又有剩下的幾個人也將所作詩句吟誦了出來,可到底不如張瑱所作的出類拔萃。

  黎池的眼神似是不經意間掃過張瑱那張遮掩不住意氣風發的臉,又感覺到對方時不時掃向他的、帶著志得意滿的眼角余光,黎池只在心裡笑了笑,心緒平靜地繼續和周圍的學子說話。

  有一張自帶笑顏的俊秀臉龐,又自成一身溫潤翩翩的君子氣度,若是黎池笑面對人,很少有人能對他生出惡感,且只一個照面就能讓人先存了幾分欣賞,之後隨著交談接觸的加深,不說即刻將他引為摯交、也能混一個面熟。

  之後,黎池在寫詩、吟詩和品詩之余,和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說上了幾句話,互通了姓名和一些基本信息,若是有緣再次相見定能互相認出、並借此攀談起來。

  至此,黎池今天來折桂樓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黎池正在和一個來自臨縣浯陰縣,同樣赴考府試的學子交談時,聽見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

  “黎兄竟是浯陽縣的縣案首?!”

  “我若不中則無人可中?黎兄這話說得有舍我其誰的豪氣!”

  “卻也有失君子自謙的風度。”

  “的確,有太過狂傲之嫌。”

  黎池看了一眼身處眾人中心的張瑱,淺淺一笑,眼底有不明的情緒掠過。

  張瑱看向黎池時,正好撞上了黎池微笑著看他的目光,那眼睛通透明亮,像是窺見了他內心深處的不堪,無措之下立即躲開了目光對視。

  張瑱又說道: “那不過是黎池兄的兄長的戲言而已,不過後來也的確證明其所言不虛,黎池兄最後以三個滿百的成績得中案首。”

  張瑱搬弄嘴舌卻還遮掩著,力求聽起來、看起來都似是無心之言,可後續的他人言語走向卻有些意料之外。

  臨淮府轄下五個縣,縣案首相應就有五個。在浯陽縣的張瑱見黎池以三個滿百成績得中案首,便以為其他四個縣的案首也都是如此。

  可實際上,其他四個縣的案首卻無一人得到三個滿百,只有浯陰縣的案首鐘離書得了帖經和墨義兩個滿百,其余三個都只得了帖經一個滿百。

  在場學子一聽,紛紛驚奇不已,“黎池兄竟得了三個滿百?!實在了不起。”

  剛才和黎池交談的臨縣浯陰縣縣學子也是驚訝不已,轉頭看向黎池,“黎兄竟得了三個滿百?縣試張榜時,我也是看了我縣案首鐘離書的考卷的,帖經和墨義不必說,策問得了九十九,我品讀一番後就被鐘離兄的文思文采所傾倒,就不知黎兄那得了滿百的策問該寫得多好了。”

  在場的人也漸漸聚到了黎池身邊,聽到浯陰縣學子的話,也有了好奇之意。

  黎池正待謙虛地說兩句時,又有一學子說話了。

  “在下就是浯陽縣學子,縣試張榜時也拜讀過黎兄的考卷,帖經和墨義無一錯誤之處先不必說,只策問的考卷……那真是答得恰到好處,拿自己和其他人的考題與他的一對比,才知道黎兄對考題的理解簡直無一絲一毫的偏移,行文結構和思路絲絲入扣、嚴絲合縫,辭句並不豪奢華麗、卻精辟入理,有返璞歸真之感。”

  黎池看向說話的學子,那人看著有些面熟、卻想不起來,應該是縣試時有過擦肩而過的一面之緣。

  “哈哈!”黎池笑聲爽朗,趁那浯陽縣學子的話告一段落時,插進交談中去。

  “這位兄台謬贊了,一二分之差何其微小,任何一個不確定的小原因,都可能會促成這個結果。因此,在下的考卷和其他幾位案首的,應該並無水平上的差別,不過幸好,據說四寶店會將縣試榜上的策問考卷集結成冊刊印出書,到時我定會買上一本,仔細拜讀榜上之人的大作。”

  “當真?四寶店會將策問集結成冊?”

  “若是如此,到時你我的文墨不就能接受天下文人的指點了?到時定能促使你我的學識更進一步。”

  “四寶店真是仁義商家啊,這樣既能促進你我文人間的交流進步,也能為後來讀書人提供些微薄助力。”

  ……

  一聽黎池的話,在場的人紛紛議論開來,自己的墨寶將被刊印成書傳遍天下,或許還會流傳百世,只心裡想想就激動不已。

  有了這事給在場學子的內心帶來的震動,張瑱所說的黎池的‘自大之態’,以及黎池考卷三個滿百的事,就再沒人去關注了。

  黎池在回答他人的詢問時,抽空朝張瑱所站的位置掃過去一眼。

  此時,張瑱身邊再無眾人環繞的熱鬧,一個人神情焦躁不明地站在那裡。

  “這事是與縣裡徐掌櫃坐談時,他同我說起的,算算時間應該差不多已經印刷出來了,興許過不了幾天,就能在四寶店的書架上見到它,到時我一定買一本來,拜讀諸位的大作。”

  “那是那是,我到時也一定買一本,拜讀拜讀這合府的縣試學子的佳作。”

  “當然當然,到時我們互相拜讀。”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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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0:25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黎池他們落腳鴻運客棧時已經中午了,這一路四天三夜的時間裡,每天都只能簡單洗漱一下,真可謂是風塵僕僕。

  因此兩人一放下行李包袱,就叫小二提來熱水,先後好好地泡了個澡。

  洗去一身塵土後,整個人都感覺輕了好幾斤!

  這一路上,白天趕路時體力消耗大,餓了就拿出干糧——烙饃饃來啃幾口,只有晚上入住客棧了,才會吃上一碗湯面,嘴裡感覺真是沒味兒。

  於是黎棋難得大方,叫來小二哥點了一盆姜香茱萸水煮魚、一盤醋溜白菜絲兒,以及一盆白米飯,總共花了50文錢。

  “這一頓飯,就相當於吃去了兩鬥米啊。”黎棋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感嘆府城的物價昂貴。

  “俗話說:城大,居不易。府城這樣的大城,是和我們縣裡村裡不一樣,一樣的東西,缺能昂貴許多。”兩鬥米換算後約為25斤米,自家煮米做飯的話,25斤米夠他們兩個人吃上二十多天,的確是很奢侈了。

  黎棋的兒子都長這麼大了,他卻還是第一次走出浯陽縣,原以為縣城裡的東西就很貴了,沒成想府城的還要更貴,更別說省城和京城了。到時小池子去省城和京城趕考,花費肯定更多,可也不能委屈了他,不然影響考試的話就虧大了。“小池子,你吃,多吃點。”

  黎池接過他爹夾的魚片放進嘴裡,這水煮魚味如其名——有生姜的香味和茱萸的辣味,吃著非常生津開胃。“爹,你也吃。”

  “你多吃點,讀書耗腦力,爹吃了也沒用。等吃完這頓後,我們就隔上幾天再吃一頓。”黎棋又給黎池夾了一大塊白白嫩嫩的魚肉。

  “這府城的花費太大,一間中等房一個晚上就要200文錢,這相當於一令紙的價格了。雖然我們帶了五十兩銀子,可那是為了以防萬一的,若是大手大腳地花完了,你八月份再來參加院試時,就要手頭拮據了。”

  “爹,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麼大一盆啊。”這水煮魚它貴的確是貴,可也很實在,裝了滿滿一大陶盆。“您這一路上也很勞累,應該吃些葷腥補補,身體是本錢,若您的身體熬得虧空了,我和小溏子都還這麼小,我們可怎麼辦?”

  “小池子你啊,明明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這會兒在這扮痴作嬌的……”黎棋懂得兒子的心意,於是也夾了一筷子魚片送進嘴裡。

  “爹您也不用太擔心,等八月份我考中秀才,家裡就會輕松很多的。秀才可免八十畝的田賦、兩人的徭役,而一戶抽一人服役,到時家中就只用交人口丁稅了。”

  “也是,日子總會好過起來的,慢慢等。”黎水村不同於一般村子,村人不但知道讀書有好處,考上秀才、舉人甚至是進士功名後的好處,也都是知道的。

  秀才可免八十畝地的田賦,而他們自家只用占去二十畝的數額,剩下六十畝地的份額,則可以接受他人田地的寄居以免除其田賦。同樣的,還有一戶免除徭役的名額也可以讓給族中其他人,這些都是有報酬可拿、有利可圖的。

  這樣接受其他人田地寄居以幫其逃避稅收、出讓免徭役名額以使其免役,從而從中收取好處,是底層讀書人如秀才和舉人的一項重要收入來源。

  這還是秀才,等考上舉人後,就可免兩百畝的田賦、十人的徭役,到時寄居在他名下的田地就會更多,來掛靠以免除徭役的人戶也會更多,相應地他的收入自然就更多了。等考中進士後就能有千畝的免田賦、百人免徭役的數額,到時收入還會更多。

  再加上其他知識名聲加成的收入,如給學子結保、給人題字題匾寫對聯等的收入,很輕松就能得到不少的收益,若再稍加經營,也就能進身士紳階層了。

  事實上,‘窮酸秀才’的說法是不對的,只要不聖父心大發——如接受田地寄居、徭役掛靠時不收好處等,再怎麼都不會比一般平民過得還窮酸。

  最後,父子兩的這頓飯吃得非常酣暢。

  泡完澡又吃飽了飯,精氣神一松懈,趕路了四天的疲憊瞬間就湧了上來,腰腿酸疼,全身疲乏。

  於是父子兩決定,先好好睡上一覺緩緩神,院試報名等事都明天以後再說。

  他們這一覺睡得真是沉,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外面天光早已大亮。

  兩人都沒有醒了還賴床的習慣,立即就穿衣起床,然後叫小二哥端來熱水洗漱。

  昨天中午他們進城了找客棧時,發現大部分客棧的服務都很靈活,比如住客可以選擇包一日兩餐,也了選擇不包餐食,包與不包自然就對應著不同的價格。

  黎池他們選擇的就是不包餐食,雖是如此選擇,卻還是可以在客棧叫到飯菜,只是價格比包吃包住套餐內的要稍貴些,而茶水和熱水這些基本服務則是的。

  黎棋他們昨天已經奢侈過一頓了,今天早飯就自己出去吃,可以省著些銀錢。

  出門前,黎池還帶上了報考府試需要用的文書憑證,等吃完飯,就順路去府衙把名報上。

  兩人吃完了飯,黎池又報完名從府衙出來時,碰見了一個熟人——張瑱。

  在縣試第一天排隊時,張瑱就排在黎池後面,他聽見過大堂哥黎江的‘大言不慚’之言;縣試三天時坐在黎池正對面的號房,目送了三次黎池提前交卷;又在縣試放榜時,和黎池有過短暫的言語交鋒。

  張瑱正准備進去府衙報名時,就看到了從裡面走出來的黎池――溫和俊秀、風度翩翩,這人除學識之外還在外表上勝過了他。

  “黎池兄,真是巧!竟再次偶遇到你!”

  關於張瑱的這句‘黎池兄’,黎池大概也明白了,就像前世在交際場上不知道怎麼稱呼時,就見人叫‘哥’,大概古今都是如此,所以現在也見人就稱‘兄’。“張瑱兄,幸會幸會!”

  雖然兩人很‘有緣’,但彼此間卻並不熟,一旦遇見也只能表面熟絡地尬聊。

  “黎池兄,報名可辦妥當了?”

  “妥當了,張瑱兄也正准備進去報名?”

  “是的,早日將名報上去了也好安心。黎池兄剛既已辦妥當,可不知道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和縣試報名時差不多,帶齊所需文書憑證:報考文書、戶籍黃冊、結保文書和縣試考中文書,進去錄名時遵循指示出具即可,除此之外倒沒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了。”

  就在黎池以為接下來會由張瑱向他道聲謝、再順其自然地結束這場尬聊時,卻不料張瑱接下來的話,有些出乎意料。

  “多謝黎池兄。”張瑱朝黎池隨意地拱手一禮,接著說道:“我剛過來時,路過折桂樓時看見很多學子聚在一起,看上去很是熱鬧,問過後才知道是眾多學子在以詩會友,我因要來報名不能立即就參與進去,可也很是意動。”

  “不知黎池兄有沒有這興致?勞你在外稍等在下片刻,待我報完名出來,我們載相攜一起去折桂樓,也去湊湊熱鬧?”

  黎池昨天一到就只顧著找落腳的客棧,之後也沒再出去,自然不知道折桂樓是個什麼地方,不過猜想應該是不錯的茶樓或酒樓。

  以詩會友,這事黎池在前世和從這世讀書以來,都沒做過,他也深知自己不是一個詩才,卻也至於膽怯到不敢在眾人面前作詩。“甚好,張瑱兄自去報名就是,我就在這等你,等出來後我們就一起去見識見識。”

  張瑱聞言,就告過罪進衙門報名去了。

  黎棋身為一個以兒子為傲的父親,像這種讀書人聚在一起交流學問的事,他是非常支持的。

  “這種詩會小池子你可以去,多和讀書人在一起討論討論學問,多交幾個友人都很好。我們黎水村距縣城還是太遠了,族學裡的學生也參差不齊,這才讓你上了這麼久的學,卻沒參加過正經的文會和詩會,也沒交上脾性相投的友人。”

  黎池只是笑笑沒有多說,“爹,你待會兒給我把這些憑證文書帶回客棧去,我怕萬一到時候興起,一不小心弄丟就不好了。”

  “好,這些文書憑證比我們身上揣的銀錢都貴重,你到底還小難免有疏忽的時候,交給我帶回去,我定會保管得好好的!”對於自己兒子委以的‘重任’,黎棋接的心甘情願,且心裡還湧出了幾分雄心壯志。

  雖然兒子看著少年老成、穩重懂事,可像這些重要的東西,還是需要他來保管的!

  黎池笑而不語。

  黎池非常清楚社交結交的人脈的重要性,雖然他現在除了嚴瑾和趙儉,再沒有其他算得上朋友的同年友人,可那並不是他交不到朋友,而是他暫時還不准備結交朋友。

  他這種已經活過一世的人,早已經無法純粹地去交朋友了,只會帶著目的去結交人脈。像是村裡的族學的學生,他就沒找出一個值得結交的朋友,因此就和他們維持在不遠不近的同窗關系上。

  其實縣試放榜後,他是有機會結識一些同年的,不過一是因為當時心虛煩亂無心結交,二是因為他想等考完院試自己得中秀才之後,再去結交一些同年秀才。

  倒不是因為他看不起族學同窗和縣試同年,這才不和他們做朋友,只是他前世就已經領悟到了一個道理:不是同一類人,是做不成長久朋友的。

  比如,你和他聊民生百態,他破口大罵官員沒有一個不貪的;你和他說官員也是有紀律的,他說你看不起朋友、幫別人走後門卻不幫他。最後,會因為聊不到一起去、玩不到一塊兒,或滋生怨氣、或久不聯系而漸行漸遠,白白浪費了時間和感情。

  後來,他就學會了只結交同一階層、同一類別的朋友,這樣高效率地社交,既能互為人脈,若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相處出一兩個朋友。

  至於其他交集的人,溫和有禮對待就是,若真是有緣分且性格相投那就順其自然,倒不用特意勉強自己不交沒用的朋友。

  “黎池兄久等了。”張瑱報完名從府衙出來。

  人家只是客氣一說,黎池也沒在意在外面等了一刻鐘左右的時間,“無礙,既然如此,那就請張瑱兄在前,我們去折桂樓見識見識我們臨淮府這一府的文氣。”

  “一起走,一起走!”

  張瑱並排和黎池走在一起,往折桂樓而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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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村裡因為黎池考中縣試案首,很是熱鬧了一陣。

  從回村後的第二天起,黎池一連幾天都在接待上門嘮嗑的熱情村民和親戚,後來還是族學先生黎槿說黎池要准備府試,讓人不要再去打擾他,黎池這才重新得了清淨。

  隨後,黎池每天都精雕細琢一篇策問。算上縣試以前所寫的,他幾乎已經將四書五經上有可能出的策問題都寫完了。寫完之後,又去重寫那些出現可能性更大的題目,雖然出題語段相同,可出發的角度不同、著墨點不一樣,感想也就不一樣、寫出來的文章自然不相同。

  有一次,二堂哥黎河閑來無事,整理了一下黎池這兩年多以來寫過的策問,竟然已經有了五百多篇,即使每篇只算一千字,也已經有五十多萬字了。

  縣試過後、府試之前這段時間,黎池主要做了兩件事:一是溫習四書五經及其注文版本,每天寫一篇策問以保持手感和思維敏感度;二是和大堂哥黎江商量擴展紙原料。

  在造紙史發展過程中,最先出現的是以麻為原料的麻紙,之後又有以構樹皮、桑皮、山椏皮、藤皮等作紙原料的皮紙,前世久負盛名的宣紙就是以青檀皮為紙原料的皮紙,雖然後來宣紙成為文房四寶之一、成了毛筆字用紙的紙的代稱,它最初也只是皮紙。

  而隨著打漿技術的不斷發展,在傳統造紙史的末期,以竹子為紙原料的竹紙取代麻紙和皮紙,成為當時社會上最主要的紙種。差不多同一時期,還有了用稻草秸稈造的草紙或火紙。當然,以樹木為紙原料的現代用紙,在這個靠手工和簡單機械打漿的時代,是肯定行不通的。

  對於黎池來說,無論是麻紙、皮紙還是竹紙,它們最大的區別就在打漿上面,後面加’紙藥水‘、抄紙時、晾紙時的區別,多試幾次就能分辨出來了。而打漿,又無非是耗時長短、費力大小的區別。

  隨著時間的過去,黎池越來越意識到這個時代的底層平民,別的都沒有,就是有一身勞力,且不吝惜時間和力氣,即使付出的精力與收獲不對等,可只要有所收獲他們就不會放棄。黎池在說過村子及其周圍,有哪些可以做紙原料後,黎江就挨個一樣一樣地嘗試過去。

  最終試出了山椏皮、構樹皮為紙原料的皮紙,以及以竹紙為紙原料的竹紙。山椏樹和構樹都是在前山和後山上野生野長的,沒有人專門培植,因此並不多。竹子的話,一般農家的房前屋後都會有一兩叢竹子,農閑無事時就砍回來劈篾後編些背簍、籮筐、簸箕等竹器,或自家用或送禮都行。

  不管是山椏樹、構樹還是竹子,都沒有長成規模。可在距離麻收獲還有一段時間的現在,家裡從去年秋天開始就沒再造紙了,黎江決計不會放棄能用的紙原料!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多造幾刀紙都是好的。

  於是他隔上一兩天就會去前山或後山一趟,每次扛回來的紙原料也能用上兩三天。

  在改用活動簾床抄紙、用火牆烘紙以代替支著模具晾紙之後,造紙的效率直線上升。到黎池准備動身去府城參加府試之前,黎江已經造出了五令紙,折合銀子剛好一兩。

  雖然看著少,可一大家子人種二十畝地、一年忙到頭才收獲二十多兩銀子,黎江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就得了一兩銀子。而且還是抽空做出來的,沒耽擱田裡的正事,已經很劃算了。

  這事一傳出去後,打聽黎江親事的三姑六婆更加多了。家裡不窮,且有三個看著就有出息的讀書人弟弟,黎江本人還有一門手藝傍身,這樣的親事在農村裡是很好的了。

  不過黎江本人並不著急他的親事,他還等著‘兄憑弟貴’呢。

  時間來到三月底,距四月中旬府試開考的時間已經很近了。

  府試,童生試中的第二關,在管轄浯陽縣的臨淮府治所臨濠進行,由知府主持。參加府試時,報名、結保、考試場次、考試內容與縣試相差無幾,但是結保的癝生要多一名。

  黎水村及周圍村子裡,就只有族學先生黎槿一個癝生,想要結保還要另外找人。最後是黎槿出面,帶著二兩銀子請了縣城裡一個同年癝生,才簽好了結保文書。

  有了上次縣試時去遲的教訓,一進入三月下旬,先生黎槿、族長以及同村的親戚們,一看見黎鏢家的人就會催一句‘趕快動身去府城,不要又像上次縣試那樣’。

  早早趕到府城有好處也有壞處,不早不晚的時候到是最好的。爺爺黎鏢在專程登門問過先生黎槿之後,搞清楚了趕到臨濠快則三天、慢則五天,最後決定於四月初五動身,預計最晚四月初十可以到達,再休整兩三天就剛好府試開考。

  四月初五那天,村裡面不忙的親戚都聚到村口,送別黎棋和黎池父子兩。

  在朝日初升的時候,黎棋和黎池揮別站在村口大核桃樹下的村人親戚,背著鋪蓋卷和行李包袱、揣著五十兩銀子,踏上了去往府城趕考的道路。

  是的,黎池他們背著鋪蓋卷,並且是用腳步行的。

  為什麼說封建社會又是聚居宗族社會?就是因為這時的人們安土重遷,輕易不肯離開家鄉,自然而然就聚居而成了宗族。而為什麼不輕易離開呢?除了故土情懷外,或許出行不易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原因。

  和前世‘村村通’不同,這個時候的道路交通條件尤其差。每年服徭役的一項主要內容就是修橋修路,修的不是小道、而是官道,防止路面被路邊瘋長的樹木荒草掩蓋了。官道如果隔一年不修,就有被荒草淹沒的風險,這道路情況可想而知。

  黎池他們規劃路線時決定盡量走官道,這樣會安全許多,除了賊人攔道搶劫的幾率小點外,還有就是猛獸出沒的危險要小一些。

  走官道的人煙相對更多,而且修路時有要求官道兩旁的一定距離內不准有樹木,因此路兩旁的草叢草堆裡基本都藏不住大型猛獸。

  即使碰見溜達到路邊的猛獸了,也能更早地看到,到底是硬面剛還是轉身就跑,都能更早做准備。官道的路況要好一些,路更寬,跑起來也跑得快。

  要是走小道,走著走著,猛然從路邊的樹林裡躥出一只老虎、豹子、野豬什麼的躥,真是跑都沒地方跑。

  除了路不好外,像馬呀、牛呀、驢呀這類可以載人駝物的牲口,都是貴重物品。整個黎水村就只有兩頭牛和一頭驢,更別說馬這種戰爭物資和奢侈品了。整個村子就只有兩頭牲口,犁地、駝重物什麼的都要它們做,自然不能分出一頭給他們當交通工具。

  於是最後,黎棋和黎池父子兩只能背著鋪蓋卷、行李包袱和干糧,步行上路。

  出門帶著干糧很好理解,萬一餓了的話可以吃點充飢。為什麼要帶鋪蓋?那是因為有些路段一兩百裡的範圍內,都沒一戶人家,萬一錯過歇腳的地方,就只能露宿荒野。

  結果證明,他們帶鋪蓋卷帶對了。

  在趕路的第二天晚上,因為路程估算有誤,在天快黑的時候,他們還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於是只能在官道旁找了個背靠懸崖的開闊地方,生起火堆、鋪開被子,露宿荒野。

  那一夜,不管是黎棋還是黎池,一整夜都沒閉眼。因為耳邊時遠時近的野獸咆哮的聲音,讓他們擔心一旦睡過去、就會進了它們的肚子。

  睜著眼睛等到了天亮,兩個人心中都有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幸好除了第二天晚上外,其余晚上都找著了住宿的地方。

  因為最近這段日子,正是學子赴考的時候,學子們都會盡可能走官道,於是官道沿途村鎮的住宿的地方,接待考生也很熟練了,好言好語地接待著就是。

  黎棋和黎池他們這一路上,猛獸只聞其聲不見其影,賊人是聲息都沒見到,也沒碰上黑店,還算是順利了。

  第四天中午的時候,黎池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臨淮府治所臨濠縣,或者說臨濠城。

  如果浯陽縣縣城與臨濠城相比,那就是是偏遠小縣城和二線城市的區別。當然,只是相比較而言,臨濠城自然是比不上前世現代的二線城市的,它們完全不在一個時代,不能相比。

  臨濠城位於淮水旁的衝積平原上,地勢平坦、土壤肥沃、河水資源豐富,地理環境有利於發展種植業,因此還比較繁華。不過猜想一下,應該不會有江淮行省的治所元淮城繁華,那可是坐落在南北大運河與淮水交彙處的城市。

  臨濠城內,往東南西北方向延伸的大道非常寬闊,和四車道公路差不多寬。通往廂坊的道路就要窄一些了,寬度有一個車道或兩個車道不等。

  道路兩旁多是青磚黛瓦的二層木石樓房,或大或小、鱗次櫛比狀排列開去,在方正威嚴和溫柔婉約之間找了個平衡點,形成了恰恰好的古色古香。

  黎池他們到得不算早,卻也不算晚,很多客棧都還有空房。

  習慣性地貨比三家之後,黎棋最後選擇了鴻運客棧,倒不是它價錢最合算,而是討一個‘鴻運當頭’的兆頭。

  因為只有他們父子兩個男性,最後就要了一間中等客房,足夠他們兩個人一起住。

  客棧小二將黎池他們帶到房間後,臨走時問:“二位是來參加府試的?那你們要盡快提前去將名報上去了,今年和以往都不一樣,不能等開考後直接拿著文書去核檢入場,而是要提前去報名登記。”

  “多謝小哥提醒了。”黎池謝過店小二的提醒。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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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0:02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縣試榜單在此,稍後將張貼出來。本次縣試與以往有所不同,榜上之人稍後須去衙門領取縣試考中文書,考中文書要仔細保存,待日後報名府試時還需出具。榜上之人皆記錄在案,若有文書遺失者可至縣衙縣丞處補辦,五錢銀子一張。”

  縣令稍一停頓後,才又繼續說道:“此次縣試因答題紙不同於以往的緣故,有些學子抱憾而歸,實屬遺憾。不過因燕國上下都是用的一樣的答題紙,因此也就不存在不公之說。

  又有禮部令下:凡榜上之人,考卷需在考場外以公示欄張貼三日,以供天下學子共同評判學習。因此,今日這榜上之人的考卷也將全被張貼出來,以供諸位學子觀賞學習。”

  話說完,縣令一揮手,大門內就有衙役抬出三張一丈高兩丈寬的似屏風一樣的高大公示欄,穩穩地立在縣衙前的大街上。

  其中一個公示欄上張貼著縣試上榜之人,另外兩個上則是粘貼著所有上榜之人的三場考卷。

  在大多數考生還在因這一次縣試的諸多不同而驚訝時,黎池已經走到了張貼榜單的公示欄前,尋找自己的名字。

  高居榜首的位置寫著:黎池,浯陽縣黎水村,帖經—壹佰,墨義—壹佰,策問—壹佰。

  這樣的計分方法,黎池自然看得懂,只是這樣的方法會在這個時代出現嗎?

  標有題號和密封欄的答題紙,開榜後在外張貼三日的公示方法,甚至是百分計分法,這些事情出現在這個時代,總覺得有些許不協調。

  看到榜單上有自己的名字後,黎池又轉去看張貼考卷的公示欄。

  果然,張貼在第一位的就是他的三場考卷,卷面上他的‘台閣體’寫得秀潤華美、正雅圓融,很容易就和張貼在後面的考卷區分開來。

  考卷用朱筆批改,他的帖經和墨義一題未錯,竟連策問這種沒有量化的扣分標准的考卷,竟也得了滿分。

  是了,這個時候的考官想打滿分就打滿分,遠沒有他前世那個時代的考官那樣謹慎,即使寫得很好也會像征性地扣一兩分,不會輕易給滿分。

  黎池縣試三場滿分、得了縣試案首,他心裡是很高興的。可這高興中,又摻雜了疑惑不安。

  這一場縣試出現的不協調感,究竟是這個時代自然而然發生的科舉變革,還是人為促進的改變?若是自然發生的變革,那很好;若是人為促進,這人是誰?現在在哪?是否也與他一樣?

  他現在要怎麼做?能夠影響一國政令的人,必然不是什麼無權無勢的無名小卒,他作為一個無名小卒,除了暫時隱匿、謹慎行事,還能有其他什麼辦法嗎?

  至少要等他考進京城取得功名,再慢慢探出那人是誰,等那人在明他在暗時,再考慮如何應對。

  “小池子!你是案首啊!縣試案首啊!”在黎池盯著自己的考卷出神時,黎江終於在周圍人的指點下看明白了榜單。

  黎池被大堂哥的驚喜聲喚回了神,“是啊,沒想到竟能考中案首,我自己也很驚訝呢。”

  “小池子,爹一直知道你既聰明又勤奮,能考中案首也是理所當然的!你看這試卷,明明白白地張貼著呢,你就是一個沒錯,其他人都錯了一兩處的,越張貼在往後面的、錯得越多,而最後一名錯的最多。”

  在黎棋和黎江興奮得幾乎要手舞足蹈時,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這告示欄上錯得最多那個‘孫山’。”

  三人紛紛看向出聲之人:二十多歲的年紀,臉上的表情復雜難言。

  背後道人長短還被聽見了,黎棋一張老臉都覺得有些尷尬。不過在看清楚出聲之人後,就越看越感覺疑惑,“這小兄弟看著有些眼熟。”

  “是啊,感覺是有些眼熟。”黎江也覺得像是還在哪裡見過這人一樣。

  黎池的記性一向不錯,更何況這位兄台考試時還坐在他正對面的號房,“這位兄台在第一天考試的早上,排隊剛好排在我後面。在下是……”

  還未等黎池將姓名報上,那位兄台就搶道:“黎池嘛!縣試案首。果然真是你若考不中、在場諸位都不能考中啊……”

  黎池一時也拿不准這位兄台究竟是個什麼態度,“在下黎池,幸會幸會。”

  “在下張瑱,幸會幸會。”張瑱是城郊張地主家的兒子,家中有五百畝良田、可說家境富裕,他本人又從小就聰明伶俐、可說天縱之才,卻沒曾想在縣試時竟做了一次‘孫山’!

  兩人都沒有心情繼續攀談下去,於是就此不了了之。

  黎棋和黎江等在外面,黎池獨自一人進衙門去領考中文書。進門後即可見的闊大前院中,正有幾個人在領文書,稍等一會兒後就輪到了他。

  黎池姿態恭敬地上前,伸出雙手從縣令手中接過考中文書(或者說成績單),順勢揖了一禮,“拜謝縣令大人。”

  縣令劉程扶起面前的學子,“黎池,本縣觀你端方有禮,學識也已小有所成,如無意外來日成就必不在這小小一縣。可要想進士及第,卻也不是輕易就能的,你萬不可驕傲自滿,還是要多多精讀聖賢書。”

  黎池從不驕傲自滿,劉縣令說的這些話並無多大用,可他的這份諄諄教導的心意卻是彌足珍貴的,“是,黎池謹記縣令大人教誨,日後必將謙虛且勤勉地研讀聖賢之書。”

  “甚好,下去。”

  黎池依言退下。

  出衙門時,外面看榜的學子也已經經過了一番喜悲,走的已經走了,留下的學子中有考中的也有沒考中,留下來無非是與人攀談、結識幾個同道中人。

  還不等有意結交的學子上前攀談,黎池就直接叫上他爹和大堂哥,“爹,大堂哥,現在午時未過,我們今天就趕回村裡去,也好讓爺爺奶奶他們早些看到我的考中文書。”

  黎棋想了想,“這樣也好。只是,你可有和嚴家公子說好?若是他聽到你考中案首的消息來道喜,要怎麼辦?”

  “無事,我們回來時在馬車上就已經說好,待來日再敘。走時再請客棧掌櫃留個口信,若他找來就說我們先回村裡了,等來日我到縣城了再敘。”

  “也行,那就這樣,我們先回客棧收拾行李,然後就立即回村裡去。”

  黎江也想著快點回村裡去,讓族人看看小池子考中了縣試案首。“那就快走,我們早點回去。”

  也許歸心心切,也許黎池已經長大而體力更好、腳程更快,黎棋他們沒有再遷就他的速度,只用了兩個時辰就走回了村裡。

  夕陽西下的時候,村人們陸續地扛著鋤頭家伙什往家裡走了。

  田埂小路上,走過來幾個扛著鋤頭的人,是二爺爺黎鈞帶著兒子和兒媳們下地歸來。

  黎池看見後熱情地打招呼:“二爺爺、二奶奶好,伯伯伯母們好。”

  還沒等二爺爺黎鈞、爺爺黎鏢以及伯伯們互相打招呼呢,愛碎嘴的二奶奶就連珠炮似地嚷開了:“小池子是去考縣試了?可考的怎樣了?不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莫不是沒考好?!唉喲,小池子你可別放在心上,今年沒考好明年再來,明年不行……”

  黎池表面禮貌地微微笑著,內心有點小波動:……他果然還是不能適應像二奶奶這樣的人。

  “你可住嘴!小池子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得啵嘚啵地嚷起來了!”也就只有二爺爺黎鈞降得住二奶奶了。“小池子,你二奶奶就是不會說話,可她沒什麼壞心的。小池子這次考試如何啊?”

  黎池笑容依舊地乖巧回答:“此次縣試雖有些不同以往,所幸還考得可以。今日午時放榜的,我考中了縣試案首,因念著要早點和家人親戚們分享這個消息,我們拿了考中文書後就立即往回趕了。”

  “縣試案首!那小池子這次可能干了,就連你先生當時考縣試都不是案首呢。”二奶奶一聽侄孫子中了縣試案首,頓時喜形於色,完全忘記了黎鈞剛剛當眾呵斥她的事。

  黎鈞伸出一雙龜裂粗糙的大手,拍拍黎池的肩,“小池子,你很爭氣啊!別說你黎槿先生了,就連你在京城的四爺爺當初也不是縣試案首!”

  一旁的伯伯和伯母們紛紛高興地搭腔,“小池子真爭氣,案首呢!”“連先生和四爺爺都沒得過案首,小池子你以後必能比他們更有出息!”……

  黎棋這一路上都在高興著,此時理智已經稍微回籠,活了近三十年的他早已明白:一朝得意就恣意驕傲要不得,“你們可別這麼誇他,雖然小池子他從小就沉穩懂事,可被誇得多了說不定他就找不著東南西北了。天下人才有多少?他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考中縣試案首,黎池也很高興,但卻不會因此而驕傲自滿。前世中考時他也考的是全縣第一名,可那只不過是一縣之地的第一名而已,後來他高考時不也沒考到省狀元嗎,更何況這個時代可是有全國狀元的。

  “小池子聽了二爺爺您們對我的期許後,深受鼓舞。可爺爺也說得對,我要盡力去達成身上所背負的期許,就不能驕傲自滿、不知天之高地之厚,我會謙虛踏實地繼續學習的。”

  二奶奶稀罕地伸手揉了揉黎池頭頂,“小池子就是會說話,雖然文縐縐的,可聽著就是舒服!”

  “小池子你這樣想很好!”“小池子是真的長大了啊!”……

  一家人又圍著黎池說了一會兒後,才放他們走,“你們也回去,好早點讓三嫂和黎橋和黎林他們高興高興。”

  因為正是傍晚收工歸家的時候,黎池他們一路上陸續又遇到了幾家人。整個村子裡的人家互相間都沾親帶故,在路上碰見了黎池他們自然就要問上一嘴,在知道他得中縣試案首後,又高興地恭喜幾句、誇贊幾句,最後再問些縣試考試的情形。

  黎池他們進村後,就這樣一路走走停停,等最後到家的時候太陽都已經完全落下去了。

  黎池他們出現在籬笆牆外時,黎家院子裡正歇息的歇息、端飯的端飯,在准備吃晚飯了。看到黎池他們三人回來,也是驚訝不已。

  “小池子!三弟!你們怎麼回來了?”正在歇息的黎橋驚訝地問道。

  黎池率先走進院子,挨個問好:“爺爺奶奶、大伯二伯,娘,還有大伯母二伯母和哥哥們,小池子考完縣試回來了!”

  黎鏢趕緊朝孫子招手,“小池子快過來!考完縣試了?今天已經放榜了?考沒考中?”

  相較於自家老頭子先關心孫子考沒考中,已經七天沒見乖孫子的袁氏,更關心孫子考試在外辛苦不辛苦,“小池子,你看著瘦了些,可是沒吃好睡好?聽你先生的娘說,考試是比下地種田還要辛苦的事,我的小池子真是受苦了!”

  大伯二伯還有娘和伯母們,也紛紛上前來詢問,黎池一時間不知道先回答誰好。“考得還好,吃得也好,睡得也好,不辛苦。”

  幸好還有黎棋和黎江兩個,一個說縣試成績,一個說縣試考試當時的情況,不一會兒也就說明白了。

  得知小池子考中縣試案首,家裡人高興不已!又聽到他們險些露宿城隍廟,就又紛紛懊悔沒提前去縣城,對於因此差點耽擱了小池子考試而後怕不已。

  一家人高興地說著話,邊說又邊把帶回來的東西和禮物分下去,一家人就更高興了。

  高興到連已經端上桌的晚飯都暫時忘記吃了,等過去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來時,飯菜都涼了。不過王氏、趙氏和黎池娘蘇氏三人卻一點都沒不樂意,高高興興地又去重新熱過一遍,還把存了十來天的十二個雞蛋打鍋裡炒了,分成滿滿的兩碗盛出來。

  “來來,都吃雞蛋!”黎鏢喜得滿臉紅光,拿起筷子招呼著吃炒雞蛋,“小池子考中縣試案首,我們自家就先慶賀慶賀!等小池子八月份一舉考中秀才了,我們再擺上幾桌宴席,請村裡的親戚們也一起高興高興!”

  這一頓晚飯的氣氛格外熱烈,這個農家小院裡整晚上都是喜氣洋洋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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