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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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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江] 皇后是門技術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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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2:19 |只看該作者
第163章 岳父大人

    黃偉等人將祁鈺一行人迎進府中,行大禮參拜。

    黃宜安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祁鈺見了,連忙上前親手攙扶起黃偉,口中親切地說道:「今日朕乃微服私訪,陪皇后回娘家共敘天倫之樂,岳父大人不必行此大禮。」

    又轉頭對王氏等人笑道:「諸位也快快請起。」

    黃宜安聽了這話,連忙上前親手攙扶起王氏,母女倆雙手緊握,四目相對,都動情地濕潤了眼睛。

    雖然不過相別月餘,然宮禁深深,相見殊為不易,因此倒覺似已分別了數載一般。

    一番寒暄罷,眾人分尊卑坐定。

    祁鈺笑道:「朕與皇后此次微服前來,就是不想驚擾四鄰,以與家人好好完聚。因此諸位也不必聲張。」

    黃偉連忙應道:「微臣遵命。」

    立刻吩咐下去,府中一切照舊,不可對外聲張帝后親臨。

    祁鈺見有他在黃家諸人都頗為拘束,便以翁婿閒話為由,將黃偉和黃倫召到書房相伴,留黃宜安與王氏諸人一吐相思之情、懸憂之意。

    黃宜安感激祁鈺的一番好意,遂親自安排茶點,一切都照著祁鈺的口味來。

    王氏和戚氏見了,相視而笑。

    等黃宜安安排完畢,王氏笑道:「娘娘對陛下的口味倒是甚為瞭解,就連茶點奉上的次序,都安排得妥妥貼貼。」

    黃宜安伸手挽了王氏的胳膊,撒嬌笑道:「娘,這裡又沒有外人。什麼娘娘不娘娘的,聽得我心裡怪難受的。

    「您沒見就連陛下都稱呼爹爹一句‘岳父大人’,同我一樣‘二叔’‘二嬸’地叫著嘛,您就不要再拘泥這些俗禮了!二嬸,我說得對不對?」

    戚氏笑呵呵地點頭附和。

    雖然做了皇后,但喜姐兒還是一樣地貼心孝順呢!

    王氏遂也收了恭謹客套,故作無奈地開懷笑道:「好好好,都聽你的!」

    黃宜安笑得眉如彎月。

    戚氏欣慰地歎道:「喜姐兒是個聰明的孩子,這入宮沒多久,便將陛下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還得陛下如此體貼愛重。」

    雖然世人都以為儀仗逶迤、風光省親才是受寵尊崇的表現,可是只有自己人心裡才清楚,那些表面的風光,哪裡比得上親人們不拘身份、親熱地坐一起共敘天倫。

    皇帝這麼做,才是真正地把喜姐兒放在了心上!

    王氏亦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自從立后的詔書頒佈後便一直懸著的心,至此總算是徹底安放了下來。

    黃宜安笑道:「每天親自安排茶飯,這一個多月下來,還能不知道陛下的口味和習慣呀!」

    實則她前世就深知祁鈺的飲食喜好,只是礙於皇后的身份和鄭氏的專寵,一直沒有機會施展罷了。

    王氏和戚氏一聽,俱是驚訝不已,王氏更是脫口問道:「宮中的一應飲食自有尚膳監照章準備,怎麼陛下的茶飯還要你親自安排?」

    先不說這合不合規矩,就以宮中貴人飲食的謹慎程度,皇帝這是得有多信任喜姐兒,才會將自己的膳食全部交由她打理。

    黃宜安見問,便將祁鈺自從偶然間嘗了她給壽陽公主三人做的小食之後,便嘴饞上癮,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每每只吃她在坤寧宮小廚房做的膳食,將尚膳監送來的禦膳大都賞賜給宮人的事情說了。

    她依據祁鈺口味特地烹調的膳食,豈是尚膳監那些遵照常例做出來的禦膳可以比擬的?

    別的不說,就尚膳監送來的膳食大都放涼了這一點,就完全比不上剛烹調出來的熱乎鮮美。

    王氏和戚氏聞言十分驚訝。

    黃宜寧等人卻拍手笑道:「大姐做的飯菜一向美味,一點都不是輸醉仙樓、豐樂樓大廚的手藝,陛下喜歡吃,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要不起大姐如今進了宮,他們再難嘗到大姐的手藝,就是從醉仙、豐樂二樓叫席面,他們也不覺得有多香。

    王氏和戚氏聞言忍俊不禁,深以為然。

    「這件事情可不許對別人提起,否則會給你們大姐添麻煩的,知道嗎?」王氏叮囑道。

    黃棟和黃梁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用力點頭應下。

    給大姐添麻煩的事情,他們才不會做呢!

    黃宜寧則因為年長一些,近日又多與徐小姐她們一處玩耍,因此漸漸比往日沉穩敏銳許多,略略猜到了王氏特地叮囑的緣由,亦鄭重地點頭應下。

    黃宜安見弟妹乖巧、母親慈愛、家中上下和睦,心情愉悅,遂揚眉笑道:「看在你們這麼懂事的份兒上,大姐今日決定親自下廚犒勞你們,有什麼想吃的儘管點來!」

    黃宜寧三人忍不住歡呼雀躍,爭先恐後地報菜名,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引得王氏和戚氏齊齊發笑,嗔怪他們不許累到了姐姐。

    書房的祁鈺,聽到後院的歡聲笑語,眼底的笑意也不由地加深了。

    黃偉和黃倫見了,拘謹的臉上也不由地浮現了一絲笑意。

    ……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哪怕有再多的不捨,離別的時刻還是很快就到來了。

    田義看著天色,上前稟奏道:「時辰不早了,恭請陛下、娘娘起駕回宮。」

    黃宜安聽得「回宮」二字,立刻禁不住微紅了眼圈。

    黃偉等人雖然都在笑著,然而那笑容裡卻難掩不捨和憂傷。

    黃宜寧抱著一大束的早桂花枝送給黃宜安,強忍著淚意,聲音哽咽地說道:「這些早桂花枝都是我一大早起來,撿最豐潤柔嫩的剪了來的,送給皇后娘娘回宮留著插瓶。」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把自己用心照養的早桂花樹挖幾株送到宮裡去,讓大姐時時都看著,聊慰思家之情。

    黃宜安接過花束,柔聲道:「我收到啦,謝謝寧姐兒。」

    聲音裡有些不容錯識的潮意。

    祁鈺見狀,遂上前笑勸道:「皇宮離著積慶坊並不算太遠,你若是想娘家了,咱們再抽空回來就是了。」

    雖然這個許諾實現起來並不容易,且祁鈺有可能只是隨口一說來安慰她的,但是黃宜安卻不由自主地期盼起來。

    或許,他是認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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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2:01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尋常夫妻

    祁鈺趁熱打鐵,道:「皇后自大婚後,只在召見命婦時見過家人一面,孩兒想出宮時帶著她,讓她悄悄回家探望家人,一來解兩處懸憂之苦,二來也免得省親的興師動眾。母后以為如何?」

    黃宜安更驚訝了,原來所謂他想出宮去英國公府賞桂,不過是個引子,關鍵還是在辦妥之前答應她的事情嗎?

    兩宮太后察黃宜安神情,明白此事乃祁鈺一人所為,黃宜安並不知情,心中不悅之意稍減。

    不論是太后還是民婦,對於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這樣的事情,一樣地反感。

    不過,既然不是兒媳婦私底下攛掇兒子行事,這反感便略減一層,只剩下隱隱的心酸。

    而這點心酸,並不足以讓她們斷然拒絕兒子的懇求。

    於是,在稍加阻攔之後,兩宮太后見祁鈺情辭懇切,便順勢同意了。

    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何必鬧得母子失和呢?

    直到回了坤寧宮,黃宜安才卸下防備,一臉感動高興地向祁鈺道謝:「多謝陛下。」

    祁鈺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光是嘴上說說多沒有誠意。」

    黃宜安心情好,便由著他捏了幾下,好脾氣地笑問道:「那不知陛下覺得臣妾該如何道謝,才顯得有誠意呢?」

    祁鈺故意繃著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黃宜安會意,躊躇片刻,終於似下定決心似的,傾身飛快地在祁鈺頰邊親了一下。

    祁鈺趁勢一把將人抱進懷裡,哈哈大笑。

    爽朗的笑聲在殿內回蕩,久久不息。

    ……

    壽陽公主三人得到消息,立刻跑來坤寧宮訴委屈。

    「皇嫂,您和皇兄要出宮去英國公府賞桂,為什麼不帶著我們嗎?」壽陽公主委屈巴巴地說道,仿佛黃宜安是拋棄了她們與別人私奔的負心漢一般。

    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也都一臉可憐兮兮地看著黃宜安,仿佛被拋棄的小奶貓兒似的。

    黃宜安忍俊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遂也不賣關子,笑著點撥她們:「皇兄皇嫂都出宮賞桂去了,你們再去兩位母后那裡請求跟隨同往,不就容易很多了嗎?」

    這就祁鈺的策略,他先出去,然後再捎上她,最後再帶上壽陽公主姐妹三人,一個連著一個,一串兒一起出宮。

    壽陽公主一愣,旋即擊掌歡呼道:「對哦,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說罷,也不纏著黃宜安了,當即招呼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兩個,振臂一呼,激動道:「走,咱們這就去慈慶宮!」

    於是一群人風塵僕僕地趕到坤寧宮,還沒等坐穩,便又風風火火地離開了,直奔慈慶宮而去。

    至於壽陽公主三人是怎麼對著兩宮太后軟磨硬泡的,黃宜安並不清楚。總之,當天姐妹三個便歡天喜地地來到坤寧宮報喜——她們也能跟著一起出宮去英國公府賞桂玩耍了!

    三日後,帝后二人便帶著三位公主,一路輕車簡從地離了皇宮,直奔英國公府而去。

    英國公府上下早就得了消息,一應迎駕之禮俱已準備妥當,早早地便親自在坊外迎接。

    進府後,英國公夫婦率眾行禮請安。

    祁鈺笑道:「諸位不必多禮。朕與皇后並三位公主乃微服私訪,今日大家只敘家常,不論君臣。」

    眾人這才謝恩起身。

    「臣已經在早桂園備下歌舞宴樂,還請陛下、娘娘與公主們移駕賞玩。」英國公恭請道。

    祁鈺看了黃宜安一眼,道:「實則,朕與皇后今日出宮,並非為了賞桂宴樂,而是另有要事。」

    英國公等人聞言一愣,內侍先前來傳旨的時候,並沒有說還有這麼一出啊……

    壽陽公主姐妹三人亦吃驚地看望過去。

    黃宜安微微一愣,旋即便明白了祁鈺了意圖——送她回家與家人團聚。

    驚愕之餘,一種複雜難明的情緒湧上心頭,黃宜安自己一時也理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能夠回家與雙親多團聚會兒,她很開心。

    於是黃宜安衝祁鈺投去感激的一瞥。

    祁鈺壓下心中的自得火熱,眉梢微挑,回以一笑。

    他們這也算得上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吧!

    堂上眾人見了,暗自感歎:陛下和娘娘的感情真是好啊,當眾就敢這麼眉目傳情,那私底下還不知道如何蜜意濃情、難捨難分呢!

    「壽陽三人,就有勞夫人照應了。」祁鈺含笑對英國公夫人說道。

    英國公夫人連忙應下:「陛下、娘娘儘管放心,臣婦定會照顧好三位殿下的。」

    祁鈺便起身告辭。

    黃宜安連忙跟上。

    英國公見帝后所帶扈從不多,連忙勸道:「陛下與娘娘出宮在外,不可不慎,不如臣多派些人手護送?」

    祁鈺擺手笑道:「不必。有玄一他們幾個跟著,尋常宵小如何能夠近得朕身?愛卿有心了。」

    黃家門戶低微,生活簡樸,若是浩浩蕩蕩地去一大群人,只怕黃家人忙著接駕尚且不暇了,哪裡還有時間和黃宜安好好地說話呢?

    英國公只得應諾,率眾恭送帝后登車離去。

    馬車上,祁鈺問黃宜安:「可要派人去通知二叔一家?」

    「二叔」一稱讓黃宜安微微一驚,頓了頓,才笑道:「多謝陛下?不過臣妾事先已經派人知會過二叔一家了,想來他們現在人已經在積慶坊等著了。」

    祁鈺點點頭,笑道:「如此甚好。」

    話鋒一轉,又嗔勸道:「不過,既是微服在外,咱們就不必謹守宮中的那一套了,免得露了形跡,驚擾了四鄰,咱們玩得也不盡興。你我今日就權且做一對尋常夫妻,如何,夫人?」

    尋常夫妻?夫人?

    黃宜安心中不以為然,帝后還能做尋常的夫妻嗎?

    不過,面上卻柔順地應道:「好的,老爺!」

    祁鈺聞言,響亮地應了一聲「哎」,朗聲大笑。

    車外坐著的田義和阿梅聽到了,也都不禁笑了起來。

    他們這些宮人,就盼著帝后和睦、日子太平呢!

    馬車一路行駛進積慶坊,沒有多遠,提前得到消息的黃偉和王氏等人就匆忙都迎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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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1:51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組團出宮

    這場「奪情」與「守制」的鬥爭最終因李太后和祁鈺出面,說張圭「親承先帝付託,輔朕沖幼」,「朕切倚賴,豈可一日離朕」,命張圭在官守制,才算平息了下來。

    新政也因此繼續大力推行。

    朝堂上反對聲此起彼伏,然而因張圭大權在握,更有李太后和祁鈺支持,所以最終未成氣候。

    黃宜安見朝堂無事,祁鈺近期心情頗佳,便又想起張溪的提議來。

    如果此時她提請出宮探望父母,祁鈺會同意嗎?

    黃宜安頗為躊躇。

    誰知她還沒有來得及去問祁鈺,壽陽公主倒是先跑來纏她了。

    「皇嫂,您看英國公府的早桂又要開了,張姐姐也快要出嫁了,咱們是不是應該借著英國公府舉辦桂花宴的機會,去和英國公府與張姐姐好好地聚一聚?」壽陽公主抱著黃宜安的胳膊撒嬌央求。

    黃宜安看了壽陽公主一眼,只當是沒有聽出她的真實意圖,故意逗她道:「若只是想好好地聚一聚,你大可以派人去請她入宮,何必非要自己出宮去英國公府?」

    壽陽公主一愣,感覺好有道理的樣子。

    才怪呢!

    張溪來宮裡,和她去英國公府能一樣嗎?她貪圖難道僅僅是聚會嗎?分明是宮外自由的空氣!

    壽陽公主抱著黃宜安的胳膊嘻嘻笑道:「好啦好啦,我就不瞞著皇嫂了,我就是想出宮去玩啦!」

    說罷,怕黃宜安說教她,連忙又指著同來的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道:「不僅僅是我,永寧和延慶她們兩個也想去的!」

    黃宜安看向二人。

    永寧公主有些局促地紅了臉,然而眼裡的渴望卻完全掩飾不住。

    延慶公主更是將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一般,睜著一雙葡萄般的大眼睛,牽著黃宜安的衣角,嬌聲道:「皇嫂,延慶也想去!」

    可愛的模樣逗得黃宜安禁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壽陽公主見狀,偷偷地衝延慶公主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向黃宜安撒嬌求助。

    延慶公主會意,上前抱住黃宜安的腰,晃著撒嬌:「皇嫂,延慶想去嘛~」

    黃宜安將兩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裡,彎身抱起延慶公主,瞪壽陽公主道:「你是長姐,不知道好好教導妹妹也就罷了,怎麼能帶著她胡鬧?出宮若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去歲英國公府的賞桂花會,你怎麼會臨時才趕過去?」

    還不是因為兩宮太后不同意,一直纏到最後一刻才放人的?

    壽陽公主吐吐舌頭,小聲嘟囔道:「我這不是想著皇兄一向愛重皇嫂,若是有您出面的話,皇兄那裡肯定就沒問題了嘛~皇兄若是同意了,二位母后那裡也就好說多了。」

    李太后那裡不好說,但若是有祁鈺求情,陳太后那裡肯定會答應的。李太后一向敬重陳太后,若是陳太后開了口,李太后怎麼都會給她幾分面子的。

    永寧公主連連點頭。

    延慶公主亦連忙點頭附和。

    黃宜安見狀一愣。

    祁鈺愛重她?而且竟是人人都這麼覺得嗎?

    仔細一想,似乎也沒錯……

    黃宜安搖搖頭,甩掉腦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想問壽陽公主為何不直接去問祁鈺,然而話未出口,便又止住了。

    祁鈺會為了一母同胞的壽陽公主去向兩宮太后求情,卻未必會為永寧公主和延慶公主的出宮遊玩費心。

    這樣看來,壽陽公主這個長姐當得倒是挺仗義的。

    「既然你們都想去,那我便尋個機會跟陛下提一聲。不過,可不保證成功。」黃宜安有言在先。

    壽陽公主姐妹三人連連點頭,「皇嫂長」「皇嫂短」地將黃宜安誇讚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斷過。

    等傍晚祁鈺回來,黃宜安便將此事與他說了。

    「原本臣妾總覺得壽陽是個孩子,可是經此一事才發現,她已經長大了,知道愛護妹妹們了。臣妾一時心軟,便答應了幫她們轉達一回。到底准與不准,還要看陛下的意思。」黃宜安笑道。

    祁鈺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你與壽陽同歲,倒說她是個孩子,這‘吾家有女初長成’的神情語氣,仿佛你不是壽陽的長嫂,而是她的長輩一般。」

    黃宜安頭一扭,躲開了,心想:若是算上前世,她都能當壽陽公主的祖母了,不是長輩又是什麼?

    這麼說,好像占了祁鈺很大的便宜……

    黃宜安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祁鈺見狀笑道:「怎麼,你自己也覺得方才的語氣有些過於老成,很好笑是不是?」

    黃宜安一挑眉,道:「才不是呢!」

    卻也沒有繼續往下說到底是什麼。

    祁鈺卻以為她是在故意耍橫撒嬌,只覺得十分新鮮有趣,不由地撲了上去……

    等到衣衫淩亂時,祁鈺哪裡還顧得上分辨黃宜安說的是什麼,只要她開口,全部都統統答應了。

    於是等道清醒過來,祁鈺就後悔不迭地發現,自己中了黃宜安的美人計了!

    被翻紅浪之時,他不僅答應了壽陽公主姐妹三人的出宮請求,就連黃宜安請求一起出宮回家探望雙親的要求,他也一併都爽脆地答應了……

    所以說,美色誤人啊!

    不過,他甘之如飴。

    作為一言九鼎的皇帝,對於自己已經答應的事情,不管是在何種情況下答應的,祁鈺都決定努力踐行。

    於是,他挑了一個良辰吉日——第二天早上去給兩宮太后請安時,笑道:「孩兒早聽聞英國公府的早桂乃京城一絕,卻一直未能親眼得見,因此頗為遺憾。如今朝中大事已決,又有元輔坐鎮,所以朕打算去英國公府親眼看一看早桂盛放之狀,還請母后允准。」

    黃宜安聽完這話,臉上驚訝之色完全掩飾不住。

    不是她和壽陽公主姐妹三人出宮嗎?怎麼變成了祁鈺要出宮前往英國公府觀賞早桂了?

    事實證明,祁鈺的策略是對的。

    皇后公主不便出宮,但是皇帝可以啊!

    兩宮太后未等祁鈺多番懇求,便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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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1:40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一起叛逆

    黃宜安心中偷笑,面上卻神色不改地繼續說道:「臣妾還奇怪呢,難不成那塊石頭竟是什麼珍異的天降隕石不成?竟值得陛下特地派人摳走送去永昌伯府做新婚賀禮。

    「誰知張姐姐竟說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路邊石頭,院子裡的小徑旁堆疊得到處都是。

    「張姐姐還托臣妾問陛下,難不成那塊石頭有什麼他人沒有留意到的特異之處,所以陛下才要特意派人摳去永昌伯府做新婚賀禮呢?」

    祁鈺神色頗不自在,暗自後悔自己剛才怎麼就一時想不開,竟然提張溪來岔開話題。

    這可真是剛爬出一個坑,又掉進了一個更大的坑。

    他堂堂皇帝陛下,難道要承認自己是為她不平,因此特地小心眼地在趕在明緗大婚之日為她報仇嗎?

    而且還是當著正主兒的面……

    祁鈺目光躲閃,餘光無意間瞥見黃宜安打趣的眼神,頓時明白過來,這丫頭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揶揄他呢!

    「好啊,你竟敢打趣朕!」祁鈺哈哈笑道,撲了上去。

    晴日風光好,帳內鴛情濃。

    ……

    且說張溪回府之後,便將今日與黃宜安有關張圭奪情視事和新政施行一事的談話,一一稟報給英國公夫婦。

    英國公夫婦聽完,俱都放下心來。

    既然皇后娘娘都說英國公府無事,那必然能安安穩穩地度過這場風波。至於如今朝堂上鬥爭的雙方到底誰是「河東」,誰是「河西」,就不是他們能關心的事情了。

    英國公夫婦相視一眼,心中俱是感歎不已。

    當初立后的詔書傳佈天下,他們只是憾恨兩個孩子今生無緣,誰知如今那無緣的「兒媳婦」,竟然成了幫助英國公府平安度過此次危機的貴人。

    如果沒有皇后娘娘的這句話,只怕憂急之下,英國公府會不得不捲入這場紛爭當中。畢竟他們心裡早就對張圭和馮永亭之流十分不滿。

    ……

    接下來的兩日,朝堂上吵鬧得越來越厲害,不少人都因此被廷杖,卻依舊無法阻止越演越烈的形勢。

    黃宜安見祁鈺眉頭越鎖越深,便也沒有提出宮回家探親之事。每日只用心照料他飲食起居,拿些話來寬慰他。

    至於張圭奪情視事一事,她沒有再提過一句。

    哪怕是一人獨寵的皇后,有些底線也不要輕易去挑戰。

    如此過了三五日。

    黃宜安算著時間,去小廚房忙活了半天,整治出一桌菜色豐富的席面,等待祁鈺踏著暮色歸來。

    夕陽隱沒,霞光漫天,映得黃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輝,整座皇宮如一片耀目的赤金世界。

    祁鈺便踏著這漫天的霞光,眉目舒揚地回到了坤寧宮。

    剛進門,便聞到了他最喜歡的那幾道膳食的香味,不由地加快了腳步,與聞聲迎出殿門的黃宜安正好相遇在敞闊的院子裡。

    漫天霞光映在黃宜安的身上,將她整個人都溫柔地包裹起來,本就白皙的臉頰此時看起來更是透亮,神情溫和恬靜有如觀音座下的玉女。

    祁鈺不禁加快了腳步,上前一把將那滿身映著霞光的姑娘抱在懷裡,眼中的笑意似乎也被這霞光映得閃閃發光。

    黃宜安被祁鈺這動作驚得一跳,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

    雖說兩個人日常也不避諱在宮人們面前親密,但那也僅限於牽個小手之類的,像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著一眾宮人抱個滿懷的,還是第一次。

    然而受剛伸到一半,黃宜安又收了回來。

    皇帝都不怕人議論,她怕個什麼勁兒?

    這又不是前世群狼環伺的險境,整個後宮就一個皇后呢!

    於是,黃宜安收回手,安心地窩在祁鈺雙臂圍成的港灣裡。

    要是有什麼流言蜚語,她就直接以一句「臣妾不敢有違聖命」全部都推到「罪魁禍首」的頭上好了。

    祁鈺感受到懷中人從推拒到順從的變化,心情越發飛揚。

    越長大,他就越不願意繼續被張圭、李太后,還有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禮儀束縛得動彈不得,總想著有一天能夠掙開所有的枷鎖,快活地做一回自己,而不僅僅是眾人心中期盼的明君聖主。

    可是,在這偌大的皇宮裡,沒有人理解他,更不會有人贊同他。

    直到這麼森嚴的宮殿迎來了一位敢於對他說「不」的女主人!

    這讓祁鈺覺得按部就班的日子一下子變得生動鮮活起來,他開始隱秘地期待,或許有一天,兩個人不僅僅是作為帝后,而是作為祁鈺和黃宜安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他知道這很難,但是他願意去嘗試。

    現在證明,他的嘗試是對的!

    譬如眼下,她就在這偌大的庭院裡,在一眾宮人的面前,和自己相擁在這漫天璀璨的晚霞中……

    等回了殿內,黃宜安伺候祁鈺更衣。

    祁鈺摒退宮人,低聲跟黃宜安笑語道:「這下你不用操心了,元輔奪情視事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朕心甚為寬慰。」

    黃宜安已經根據前世的經驗猜到了,並且已經準備好了酒食慶祝,但是她沒有想到,祁鈺竟然會主動跟她提起這件事情。

    張圭奪情視事,新政繼續推行,這可是極為重要的朝政大事,祁鈺竟然就這麼跟她說了!

    是在回應她前幾日的擔憂嗎?

    黃宜安手下不停,心裡卻頗為震動。

    說話間,祁鈺已經更衣完畢,牽了黃宜安的手,眉宇間神采飛揚,溫聲笑道:「我們先去給二位母后請安,再回來好好用飯!我剛才都聞到炙鹿脯、桂花釀的香味了!」

    肯定是見他近日因此事鬱鬱不展,所以她才特地做了他愛吃的來寬慰他的。

    祁鈺心中無比篤定。

    「好!」黃宜安柔聲笑應道。

    祁鈺主動開口告知她此事,那她特地準備這頓豐盛的晚膳聊作慶賀,也就順理成章了。

    ……

    晚間,黃宜安算著日子,拒絕了祁鈺的求huan。

    祁鈺因張圭奪情視事一事心情很好,更兼剛吃了黃宜安用心準備的豐盛的晚宴,因此廝纏片刻,見黃宜安態度堅定,便只得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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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1:30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 送命之題

    黃宜安因張溪的話心懷悵然。

    張溪見黃宜安面露惆悵,想了想,雙眼一亮,湊上前去低聲攛掇道:「要不,你去求陛下?如今你六宮獨寵,不過是想回娘家探望雙親而已,陛下應該會同意的話。」

    皇帝連去她家院子裡摳石頭送給明緗做賀禮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可見對黃宜安的愛重,說不定會同意呢?

    黃宜安瞪了張溪一眼,笑歎道:「后妃省親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然而心中卻不覺意動。

    前世鄭氏得寵後,為了提攜娘家以做自己的靠山,可沒少打著探望雙親之名回鄭府送錢送官、籌謀安排,朝臣對此頗有微詞,祁鈺便以鄭氏事親至孝為由替她周全過了。

    呵,鄭氏若真是事親至孝,怎麼沒見她用心侍奉兩宮太后,緩和李太后和祁鈺母子之間的矛盾?

    呵,男人!

    黃宜安心中煩悶。

    ……

    朝堂上,正被朝臣群情激動地反對張圭奪情視事吵得頭疼的祁鈺,猛地連打了一連串的噴嚏。

    吵鬧的朝臣頓時被這一陣噴嚏給打得安靜了下來。

    皇帝身體有恙,他們當然先得放下政見,關心一二。

    祁鈺早就被這些人吵得不耐煩了,雖說此舉未免失儀,但又暗自慶倖這噴嚏來得正好,便趕緊趁機以龍體不適為由,宣佈散朝。

    否則只怕這些人能吵到天黑都吵不出個所以然來。

    祁鈺明白,說什麼禮制孝道,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張圭擋了他們的晉身之路,新政損了他們的財路罷了。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才會堅執不退。

    如今他雖然親政了,然而短時間內卻無法完全掌控朝堂。若是張圭回鄉守制,別說是三年了,就算是三個月,朝堂上那幫人就能將新政全部廢除。

    他雖然漸漸不滿張圭的嚴厲苛刻,但卻明白新政之惠利,所以張圭不能走,必須留下來主持大局,直到新政徹底推行開來。

    祁鈺心情沉重地回了坤寧宮。

    黃宜安已經備好了茶飲等著他了,見他回來,便上前替他除了外衣,親手奉上一盞茶飲。

    祁鈺接過茶盞,不顧儀態地猛灌了一口。

    溫熱甘甜中帶著點苦澀冰涼的茶飲從喉間一路而下,慢慢地驅逐了躁鬱,也撫慰了心靈。

    祁鈺臉色漸漸回暖,放下茶盞,牽了黃宜安的手,笑贊道:「你這茶飲是怎麼做的?不僅提神醒腦,似乎還有開解鬱結之效。」

    黃宜安抿唇一笑,半真半假地回道:「這是臣妾的獨家秘方,輕易可不外泄的。否則散佈出去,將來的某一日,陛下豈不是要去別處吃茶了?」

    祁鈺哈哈大笑,心情也鬆快不少,遂不再追問此事。

    「皇后娘娘真是心靈手巧,無所不知、無所不會。」祁鈺打趣道,「紙鳶、花燈、膳食,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黃宜安微斂雙眉,歎息一聲,良久,才輕歎一句:「有啊,臣妾不知道該如何讓張首輔儘快名正言順地奪情視事,以寬陛下之心。」

    祁鈺聞言,神色微微一變,卻並沒有鬆開牽著黃宜安的手。

    黃宜安見狀,心中略定。

    這本就是一次極危險的試探。

    若是祁鈺疑心她想插手朝政,那麼從此兩人之間將生出嫌隙,再難複先前的親密;若是祁鈺只當她是心疼他憂思難解,那麼感動之下,將會更加憐愛她。

    黃宜安在賭,賭一個未來之路的抉擇。

    成,則從此努力做一個像孝宗皇帝的張皇后那樣一生獨佔皇帝的皇后;不成,則儘早抽身,做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后,換取一生安穩順遂。

    儘管不想承認,但是黃宜安心裡卻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若是祁鈺再這麼溫柔深情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前世那顆千瘡百孔卻堅硬通透的心,可能又會被染上一層緋色,陷入那不知道什麼時候,因為什麼事情或是什麼人,就會戛然而止的深情裡。

    為了報答祁鈺之前的善待,現在,她把決定權交到他的手中。

    祁鈺敏感地察覺到黃宜安這句話不好接。

    作為皇帝,而且還是自從登基起便被人牢牢地掌控著的皇帝,祁鈺對於有關朝堂之事本能地有著防備猜忌之心。可是問這個問題的人不是張圭和馮永亭,也不是李太后,而是黃宜安,這讓下意識地就鬆懈下來。

    這種放鬆毫無來由,可是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告訴他,眼前的人是值得信任的,如果錯過了,他將後悔終生!

    難道是因為吃人嘴短?

    ……

    祁鈺想了許多,但其實也不過是一瞬而已。

    這一瞬,黃宜安神色未變,就這麼默默地陪伴在祁鈺身邊,等待著他的最終決定。

    然後,話未落音多久,她就聽得祁鈺歎息道:「朕也想早日解決這個問題,可是朝堂之事,哪裡是朕怎麼想就怎麼樣的?你就不要跟著勞心了。」

    雖然沒有告知黃宜安朝堂之事,但是也沒有生氣,更沒有鬆開牽著黃宜安的手。

    黃宜安心中大定,柔順地點頭應下,又關切道:「方才聽田義說陛下龍體不適,可要宣御醫來看診?」

    祁鈺搖搖頭,道:「不過是打了個幾個噴嚏罷了,正好借機躲開那些人的吵吵鬧鬧。」

    說罷,祁鈺岔開話題,隨口問道:「朕聽說張小姐今日進宮來了,怎麼沒有多留一會兒,你們正好好好地說會兒話。」

    黃宜安聞言心中一動,遂笑道:「陛下怎知我們沒有好好地說話?您可知張姐姐今日來,都跟臣妾說了些什麼?」

    「什麼?」祁鈺隨口問,暗自鬆了口氣。

    只要黃宜安不再追問張圭奪情視事一事就好,要不然,他真的不知應該如何對答,才是萬全之策。

    黃宜安將祁鈺的心不在焉看在眼裡,笑道:「她呀,說是永昌伯府的小公子前日娶親,陛下特地派人去她家園子裡摳了塊石頭,送去永昌伯府做新婚賀禮。」

    話一出口,黃宜安便見祁鈺神色微變,竟有些赧然地躲開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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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命運翻覆

    黃宜安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可以借著祁鈺這只老虎的威風,做一隻安享其成的小狐狸,一時心中感慨良多。

    張溪感歎一回,便也丟開不提了。

    對於明緗,她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唯有一聲歎息。

    「對了,近日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的,你知道嗎?」殿內除了阿梅和蘭心,並沒有其他人在,因此張溪說話也不免隨意許多。

    黃宜安想了想,回道:「約略聽到了點風聲,但是具體詳情如何,並不得而知。」

    今生她是真的不知道。

    前世她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又不能說。

    「後宮不得干政」這道祖訓,可不僅是說說而已的。

    張溪聽了也不在意,將自己知道的一一都告訴黃宜安:「張首輔隱瞞父喪不報,不願回鄉守制,一時之間,彈劾他貪位忘親、罔顧倫常的奏章紛紛如雪片。

    「張首輔不得已,只能上書請罪,閉門思過,推辭首輔一職。

    「原本事情到這裡就差不多平息了,可誰知前日朝會上,戶部侍郎李幼茲上書,首倡‘奪情’之議,內閣諸臣亦紛紛附和,並援引前朝事例,懇請張首輔奪情視事。

    「一石激起千層浪。翰林院的諸位官員先後上書,彈劾張首輔奪情是違背‘萬古綱常’,不能援前朝舊事為張首輔奪情視事製造根據,彈劾張首輔奪情是‘貪位忘親’。

    「陛下大怒,廷杖其首。聽說這些人被打得皮開肉綻、不成人形,其狀極為恐怖!」

    黃宜安聽罷,笑道:「哪裡有你說得這樣恐怖。況且,即便是真的如此,那也不是陛下能夠做得了主的。」

    張溪聽了,深深地看了黃宜安一眼,問道:「你很瞭解陛下?」

    黃宜安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笑道:「我只是很清楚如今的朝堂,是誰說了算。」

    雖然祁鈺大婚後就開始親政,然而眼下的朝堂,依然牢牢地掌控在請罪思過的張圭的手裡。

    當然了,有前世的經驗加持,她也算是瞭解祁鈺的,不過這一點就沒有必要跟張溪言明瞭,而且也無法言明。

    張溪聞言,深以為然,隨口問道:「你覺得,此事最後會如何收場,陛下和太后娘娘有何諭示嗎?」

    張溪這話問得有些過分,或許還有些「不懷好意」——皇后擅自揣度帝心,妄議朝政,那可是極大的罪過。

    然而黃宜安知道她並沒有那個意思,遂笑著回道:「這些事情,太后娘娘和陛下從來都不跟我說,我也從不多問的。」

    張溪自知失言,遂笑道:「我也就是這麼一問。張首輔是回鄉守制,還是奪情視事,於英國公府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妨礙。最多不過是在新的政令下,少點田地、多交點賦稅,平日裡謹言慎行些罷了。」

    英國公府乃武將世家,根基不在京城,而在西北軍中。英國公一向禦下甚嚴,又簡在帝心,張圭想要動他並不容易,要不然當初張圭也不會答應做說客,勸服馮永亭收手了。

    可是那些上躥下跳的官員卻不一樣,他們各有立場,本就與張圭政見不同,一直受其壓制,心中積怨已久,更兼如今被新政損害了利益,眼下好不容易抓到機會,自然要竭盡全力要置張圭於死地。

    黃宜安笑道:「若是所有的人都能跟你們府上一個想法,這次的事情就不會鬧得這麼厲害了。」

    英國公府願意擁護皇帝,出讓些利益,然而那些人卻未必願意。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當官不僅僅意味著竭忠奉上、一心為公,還有青史留名、榮華富貴。可惜上有張圭壓制,青史留名實在很難;後有新政推行,榮華富貴也將難保。

    張圭吃肉,卻連湯都不給別人喝,成為孤家寡人是遲早的事情。

    前世張圭死後被清算,滿朝文武,落井下石者不少,雪中送炭者卻寥寥可數,原因也大多在於此。

    張溪想了想,道:「你覺得,這次誰會是勝利的一方?」

    黃宜安看了張溪一眼,笑道:「這我可不敢說。不過,老話兒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覺得用在朝堂百官中間,再合適不過了。」

    張溪會意一笑,抿唇不語。

    黃宜安又半認真半打趣地笑道:「不過,英國公府是個例外。你看當初那麼多開國功勳,能夠傳承至今且盛寵不衰的,也就你們張家一門了。」

    張溪吃了顆定心丸,心頭一鬆,笑道:「先祖在土木堡之變中,為救駕而死,後人不敢辱沒先祖遺風,唯竭忠盡智侍奉陛下而已。」

    黃宜安聞言,便知英國公府也在新政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只是因祁鈺的信重,並未傷到根基。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會意。

    張溪心事已了,便轉了話題,說些宮外趣聞。

    黃宜安聽得津津有味。

    宮中的生活十分單調無趣,更何況她又是重來一世,無聊更甚,即便有壽陽公主姐妹三人不時來坤寧宮尋她玩耍,也總覺得不盡興。

    「對了,去年令妹移栽的那幾株早桂,照養得極好,瞧著近幾日就要開花的樣子,倒是比我家那些還早了些。

    「前幾日申小姐定親,我們幾個相熟的去申府小聚恭賀,徐小姐還說起她已經和令妹約好,等到早桂盛開時,要去你二叔莊子上賞桂花呢!

    「申小姐等幾個聽了,也說要去。因此我們大家便約好了,等月底桂花開了,便一同去西郊莊子上賞玩呢。還可以順便逛逛嘉福寺。

    「只可惜,你如今大約是不便出宮的……」

    黃宜安想起去年七月間到英國公府賞早桂的情形,不由地歎道:「宮禁森森,要出去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連壽陽去年出宮去英國公府賞桂,都是到兩宮太后面前軟磨硬泡了許久才求來的,我就更不敢奢望了。」

    皇后不比公主,威嚴更甚,束縛自然也更多。

    張溪聞言十分遺憾,歎息道:「想去年賞桂之事,仿佛就在昨日,誰知命運多變,如今想起來,直讓人唏噓感慨。」

    那時候,黃宜安還是英國公夫人看重的幼子媳婦,明緗還是英國公夫人愛護的娘家外甥女……

    可是一場落水,明緗被遣送回家,從此漸行漸遠、各生怨懟;一封詔書,黃宜安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從此再與張瀾無緣。

    命運之翻覆多變,真是讓人無從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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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皇帝報復

    明府,明緗一大早醒來,就連打了幾個噴嚏。

    蘭芳見狀,遂倒了一杯熱茶奉上。

    明緗就著蘭芳的手嘗了一口,又噗地全都吐了出來,豎眉呵斥道:「這麼熱的茶,你是想燙死我嗎?」

    蘭芳對此早就習以為常,屈膝賠罪:「是奴婢不小心,還請小姐責罰。」

    「責罰?」明緗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英國公府的丫頭,金貴著呢,我可不敢責罰!」

    自從明緗一意孤行,堅持要嫁入永昌伯府之後,英國公夫人便派人來說,等明緗出嫁後,蘭芳等英國公府的丫鬟僕婦,都要回英國公去。

    永昌伯府那個火坑,明緗願意跳就自己跳,英國公府的人可不陪著她去受罪。

    蘭芳等人得知後自然是十分高興,對英國公夫人是千恩萬謝。

    明緗卻氣得一連砸了幾套茶具——都是些不值錢的便宜貨,一兩銀子可以買一堆回來,砸了不過能聽個脆響罷了。

    明緗不傻,有好東西她還等著帶去永昌伯府做陪嫁呢,一來讓婆家人高看她一眼,二來也好傍身。

    可是此番英國公夫人將蘭芳等人召回去,擺明瞭要和她徹底劃清界限,就永昌伯府那群精明勢力的人,等成親後得知了此事,就算是她帶去再多的好東西做陪嫁只怕也沒有用,少不了被輕視磋磨。

    畢竟,死物哪裡有英國公府這個活招牌值錢!

    英國公夫人這是存心要她去死啊!

    呵,她才不會如她的意呢!

    她不但要活著,還要好好地活著,風風光光地活著!

    劉冕會讀書、有才學,年紀輕輕的便考中了秀才,明年下場若是再中了舉人,後年春闈再中了進士,那她可就是穩穩當當的進士夫人了,說不定將來還能做得閣老夫人!

    到時候,她要讓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都腆著臉來求她!

    可那畢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因此明緗的一腔怒火,全都發洩在了蘭芳等人身上。

    好在蘭芳等人心中有了盼頭,倒也能忍受得住。

    蘭芳由著明緗罵完了,方才回道:「明日永昌伯府派人來催妝,小姐要不要挑選一下明日的穿戴?」

    原本是好心一問,誰知又惹得明緗不悅大罵道:「好啊,我就知道,你們都盼著我早日嫁出去,自己好回英國公府享福呢!我告訴你……」

    蘭芳默默地關閉耳朵,由著明緗數落。

    反正翻來覆去的就那些話,明緗沒有說煩,她還聽煩了呢!

    ……

    兩日後,明緗成親。

    祁鈺體念功勳,派人到了永昌伯府送了一份獨特的賀禮——一塊石頭。

    永昌伯府的人接到賀禮時都驚呆了,等受賞之禮畢,永昌伯拉住傳賞的內侍,塞了個紅封過去,低聲問道:「不知陛下送這塊石頭過來,有何深意?」

    內侍收了紅封,笑呵呵地說道:「自然是祝小公子與明小姐珠聯璧合、情堅若石。」

    永昌伯愣愣地聽著,心想竟然是這樣的嗎?難不成這塊看起來普普通通,隨便在路邊一撿就是一堆的路邊石頭,竟是什麼難得的珍品不成?

    對!肯定是這樣的!

    否則,皇帝派人送這樣一塊石頭,豈不是羞辱永昌伯府嗎?

    永昌伯自以為揣摩透了聖意,十分高興。

    然而等第二天早上,新婦到祠堂拜見劉家的列祖列宗時,無意間看見供奉在堂上的那塊普普通通的路邊石頭,正覺得奇怪,就聽到永昌伯一臉驕傲地說起這石頭的來歷,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怪不得她總覺得這塊毫無特色的石頭看起來竟然莫名有些眼熟,這不就是英國公府疊翠軒下小徑旁堆疊的石頭中的一塊嘛!

    皇帝特地賞賜這麼一塊石頭做新婚賀禮,是不是在記恨她當初「失手」傷了黃宜安一事,特意來警告她的?

    想到當初張池特地轉告的來自皇帝的教訓,明緗霎時面如金紙。

    好在一旁的劉冕看起來有些神思恍惚,並未注意到身邊人的不妥。

    等認親禮過,蘭芳等人便來辭別。

    原本昨日將明緗送入永昌伯府之後,她們就可以的離去的,但是想到英國公夫人往日對明緗的愛護,她們便又多等了一夜。

    不管怎麼說,總得等明緗將拜堂成親、洞房花燭、祭祖認親的禮節完成了,徹底坐穩了劉家婦再說不是。

    永昌伯府的人沒有料到,英國公府竟然還準備了這麼一齣戲,頓時臉色都變得很難看。

    他們當然知曉英國公府上下對明緗早已不復原先的關愛,然而這門親事卻是馮永亭撮合的,永昌伯府根本就不敢也不能拒絕——日薄西山的永昌伯府,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來自權宦馮永亭的庇護。

    因此永昌伯府上下便都默契地懷著這樣一種僥倖的心理——到底是血脈親情的羈絆,又有十餘年的養育恩情在,哪裡是說割捨就能夠割捨得掉的呢?

    昨日見英國公府的丫鬟僕婦前來送嫁,永昌伯府上下便默認是英國公府特地給明緗派來的陪嫁,心中十分高興,就連今日認親禮的禮物也都因此而又添了一些,就是想借機攀上英國公府這門貴親戚。

    可誰知這東西剛送出去,英國公府前來送嫁的僕婦丫鬟就都紛紛前來請辭了!

    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要與明緗撇清關係啊!

    永昌伯府上下失望痛心的同時,想到剛剛送出去的那些價值不菲的認親禮物,結果就換了一雙鞋子、一方帕子之類的不值錢的玩意兒,頓時都十分肉痛,看明緗的目光也都不復先前的和善。

    明緗看在眼裡,恨在心底,暗想回房後她就要督促劉冕讀書,爭取早日考個狀元回來,狠狠地打這些人的臉!

    ……

    黃宜安從張溪口中得知此事,已經是兩日後的事情了。

    驚愕過後,一股暖流劃過心間。

    黃宜安是真的沒有想到,祁鈺竟然會替她出手警告報復明緗,而且還是在明緗的婚禮上,直接把當初磕破她腦袋的那塊石頭從英國公府撬走,送去了永昌伯府當作明緗和劉冕的新婚賀禮。

    要知道,稍有不慎,萬一這件事情洩露了出去,明緗這個膽敢傷害皇后娘娘的人,是必然會被趨炎附勢的永昌伯府捨棄的。

    永昌伯府不好押著明緗來向她請罪,但是大戶人家見不得光的手段還少嗎?

    只要她願意,永昌伯府上下包管能讓明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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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查明真相

    慶嬤嬤到禦書房時,黃宜安也在。

    祁鈺正在伏案書寫,黃宜安在旁邊研磨伺候。

    慶嬤嬤上前行禮問安罷,說明來意:「太后娘娘有要事與陛下相商,請陛下移駕慈寧宮。」

    祁鈺看了眼寫了一半的文章,擱筆道:「既是母后之命,朕這便過去。」

    說罷,起身整衣,順口問慶嬤嬤道:「嬤嬤可知所為何事?」

    慶嬤嬤看了黃宜安一看,見祁鈺絲毫沒有讓黃宜安回避的意思,這才躬身答道:「奴婢不知。不過,太后娘娘遣奴婢過來之前,接到了張大人的書信。」

    祁鈺了然,眉頭不由地蹙了起來。

    黃宜安豎起耳朵聽了,面上卻不動聲色,恭順地替祁鈺整理好衣冠,駐足相送。

    慶嬤嬤不著痕跡地瞥了黃宜安一眼,猜測黃宜安對近日的朝堂紛爭是毫不知情,還是已經全部知悉,所以才會如此淡定。

    「走吧。」祁鈺當先邁步。

    慶嬤嬤收斂神思,連忙躬身跟上。

    黃宜安目送祁鈺乘輦遠去,舒展的黛眉漸漸蹙起。

    看來,這場關於守制和奪情的鬥爭,已經正式拉開了帷幕。毫無疑問,前世張圭是勝利者,他靠著李太后和祁鈺的信任,靠著自己掌控內閣多年積累的權勢,戰勝了數量龐大的反對者,素衣當政,權勢滔天。

    可是,張圭真的就是徹底的勝利者嗎?

    前世張圭去世之後,遭到祁鈺的徹底清算,其中的一項罪名便是貪位忘親、罔顧人倫,而結交武將、意圖不軌,排場甚大、勞民甚重等罪名,亦產生於不久後的歸鄉扶喪的途中。

    ……

    果如黃宜安所料,祁鈺從慈寧宮回來之後,便決定援引前朝舊例,倡「奪情」之議,挽留張圭繼續執掌內閣,素衣處理政務。

    可是這種事情祁鈺作為皇帝不好直接下命令,只能托信得過的官員在朝會時奏明,他才好順勢而為。

    因此當晚祁鈺便擬寫詔書,命吏部尚書張翰出面提請「奪情」,挽留張圭。

    詔書擬寫好之後,祁鈺命人召來馮永亭,將詔書交給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朕十分理解元輔喪父,欲要辭官守喪的悲痛之情,然朝事未定、新政才施,此時元輔必不能走。還請元輔為了朕,為了江山社稷,節哀理政。馮大伴務要辦妥此事。」

    馮永亭早就得到了張圭的暗中授意,若不是李太后得了張圭字字泣血、懇請歸鄉守制的書信,立即就做出了「奪情」的決定,他還準備親自勸諫祁鈺呢。

    饒是如此,方才在慈寧宮時他也多番附和李太后,生怕婦道人家主意不定,被祁鈺提到的「奪情」可能遇到的阻礙嚇到而動搖。

    但是他顯然低估了李太后對張圭的信任和倚重。

    「當初先帝意外崩殂,我們孤兒寡母的多虧了元輔一力扶持、殫精竭慮,才有了如今的局面。眼下新政才剛施行,阻礙甚多,朝堂離不開元輔!就算有再多的反對與困難,哀家也決議留下元輔!那些人想要以守制為由,趕走元輔好取而代之,哀家決不答應!」李太后堅定地說道。

    李太后發話了,祁鈺自然不會反對。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馮永亭掩下心中歡喜,受詔領命,當即便辦事去了。

    祁鈺看著馮永亭離去的背影,久久未動。

    晚間回到坤寧宮,雲雨罷,祁鈺低聲道:「上次你說的事情,已經查清楚了。」

    倦極欲睡的黃宜安,聞言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嗓音微啞地嘟囔一句:「什麼事?」

    祁鈺聽了,忍不住好笑,抬手捏了捏她承寵後分外嬌妍紅潤的臉頰,笑道:「人家都跑到家裡來污蔑你了,你倒好,這才幾天的功夫,竟然全都給忘了。」

    黃宜安一聽這話,頓時清醒過來,哪裡還顧得上睡覺?

    倏地睜開眼睛,黃宜安稍顯急切地問道:「查清楚了?是誰在背後造謠污蔑?所圖為何?」

    她沒有想到祁鈺竟然真的會去核查她和張池相看的謠言究竟是何人所為,因此心中十分擔憂,生怕祁鈺會誤打誤撞,查到她和張瀾相看一事。

    黃宜安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

    帳內昏暗,祁鈺看不清楚黃宜安的神情,然後卻能感受到懷裡的人微微緊繃的身體和略略急促的呼吸。

    「怎麼,這會兒不困了?」祁鈺伏在笑道。

    溫熱的氣息撲在耳邊,黃宜安下意識地一躲,嚶嚀了一聲,惹得祁鈺心頭一熱,欺身而上。

    黃宜安連忙用手撐住他,小聲嗔怨道:「好好說話!」

    這不是黃宜安第一次拒絕他,然而相比起大婚當晚被拒的不快,這一次祁鈺卻哈哈笑出聲來。

    驚得黃宜安慌忙騰出手來去捂他的嘴。

    要是被值夜的宮人聽到了,難為情不說,傳到兩宮太后耳朵裡,又要責備她不知體恤皇帝,愛重龍體了。

    掌心嬌嬌軟軟地覆在唇上,祁鈺忍不住伸出舌頭……

    良久,床帳才又重新安靜下來。

    黃宜安被折騰出了幾分怒氣,哪裡還記得先前的擔憂,一翻身,面朝裡睡去了。

    祁鈺見她真的生了氣,連忙將人翻過來,拉到自己懷裡,雙手捧起她的臉,低頭輕輕地吻在她賭氣緊閉的雙眼上,言語溫柔:「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對。我現在就告訴你。」

    黃宜安抿了抿唇,從鼻子哼了一聲。

    嬌縱的表像下,是一顆撲通亂跳的心。

    祁鈺見黃宜安肯回應他,唇邊的笑意逐漸加深,然而想到即將出口的事情,眸光又漸漸地冷冽下來,寒聲道:「是明緗,就是那個在去歲迎春會上,差一點害死你的人!」

    說著話,祁鈺將懷裡的人緊緊摟住。

    若不是黃宜安命大,挺了過來,他如何能與她有這段緣分?

    黃宜安佯作驚訝地問道:「竟然是她?」

    心中卻悄悄吐了一口氣。

    看來她和張瀾相看一事並未暴露。

    既是如此,那這樁事情總算是徹底地過去了。

    「是啊。誰能夠想得到這世上竟有如此忘恩負義、恬不知恥之人!」祁鈺寒聲道,將明緗所犯罪行一一道來。

    黃宜安安靜地聽著,遇到她應該知道的事情,還附和祁鈺一兩句。

    兩個人大半夜的不睡覺,憤聲歷數明緗的惡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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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0:37 |只看該作者
第155章 那點緋聞

    張圭放下內閣悄悄送來的奏摺,長歎一聲。

    長隨進來稟報道:「老爺,于修撰求見。」

    于可遠?

    自己的學生,當然要見,這是他可以爭取的人。

    張圭吩咐道:「請他進來。」

    長隨領命去了。

    張圭示意小童:「把這些都收起來。」

    即便是自己的學生,也不能讓他知道自己在閉門請罪其間依舊牢牢地掌控著朝政,否則這辭官請罪的虛名可就要被人看破,甚至是藉口攻訐了。

    小童領命,在于可遠到來之前,將奏章全部都收拾好,抬走。

    于可遠進來時,張圭正負手站在院子裡的一株老梅樹下,素白衣衫,目露哀思。

    于可遠上前見禮:「學生見過張大人。」

    張圭驚起回頭,連忙上前親手扶起于可遠,哀戚的面容扯出一絲勉強的笑意,道:「你來了,快快請坐。」

    說罷,攜著于可遠的手在梅樹下的石凳上坐下。

    小童上前奉茶。

    張圭笑歎道:「這個時候,你不躲得遠遠的,到我這裡來做什麼?只怕出去後又要被人藉口攻訐了。」

    一派深為學生著想的慈師模樣。

    于可遠頓了頓,起身拱手,衝張圭深施一禮,歉然但堅定地說道:「學生懇請首輔大人回鄉守制,以盡人子之孝道!」

    張圭驚得一愣。

    怎麼別人還沒有打上門來,倒是他的學生先來「請」他離開朝堂嗎?!

    張圭面色微沉,不復微笑,直盯著施禮不起的于可遠,不發一言。

    于可遠一揖到底,紋絲不動。

    師生二人僵持許久,張圭才冷然痛心道:「為何是你?」

    被自己的學生上門反對,他還如何取信於天下之人?!

    于可遠回道:「徐閣老在家田被抄沒時,若是見到張大人,大約也會問上這麼一句。」

    張圭被氣得差點沒喘上氣來,也顧不得風度禮儀了,一巴掌拍在那株老梅樹上,痛心疾首道:「這如何能混為一談?老夫嘔心瀝血、樹敵無數,並無半點私心,全是為了江山社稷!

    「權貴豪強大肆侵佔土地,隱瞞不報,拒繳賦稅,致使百姓無田可種,只得賣兒鬻女,而朝廷稅收連年降低,眼看著連軍費、薪俸都不足以支撐了,老夫若是再不重新丈量土地、核定賦稅,只怕大齊國祚將不久矣!

    「你也是飽讀經書、明白經世致用之理的人,如何連這點都看不明白?」

    于可遠躬身未起,誠懇答道:「首輔大人所慮不無道理,然拿恩師開刀以震懾天下、手段激進以求速成,學生以為,終非良策。因此為長遠計,為自身計,還請首輔大人改良新政,徐徐圖之。」

    還有一句話,于可遠不好說。

    您既然不懼士林唾棄,敢拿恩師開刀,那為何不約束自身,先把京郊的那些田莊輕點一邊,按時足額地繳納賦稅?

    嚴於律人、寬以待己,如何能夠服眾?

    張圭聽罷,盯著于可遠看了許久,眼神漸漸地冷了下來,寒聲道:「原來你此番登門,目的在此。」

    說什麼懇請他回鄉守制,不過是推託之詞罷了,真實的意圖還在新政之上!

    于可遠默然不應。

    張圭以為他是默認,愈發生氣了,指著他厲聲呵斥道:「你是為誰做說客?他們許了你什麼好處,竟能讓你甘願行如此欺師滅祖之事!」

    于可遠並未生氣,而是起身抬頭看向張圭,神情誠摯地平靜答道:「學生不為任何人做說客,只是擔心恩師行事手段激進,將來失權之事,只怕便是身敗名裂之日。因此特地前來勸說,希望恩師斟酌。」

    張圭聞言,深深地看了于可遠一眼。

    自己的學生自己瞭解,在自己所有的學生裡,包括次輔張維在內,比于可遠心思純厚的可沒有幾個。

    張圭知道于可遠說的是真心話,但是這真心話,他並不愛聽。

    他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荊棘遍佈的改革道路,就不懼這一路上風雨交加、踽踽獨行。他所求,不過是親手開創大齊的中興盛世,名垂青史!

    張圭斂下怒氣,一臉平靜地說道:「你走吧。」

    于可遠還想再勸說幾句,然而見張圭已經背過身去,獨對著那株老梅樹,顯然無法再談下去,只得拱手請辭道:「學生告退。」

    說完,深施一禮,退了出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張圭回轉神來,對著空無一人的月洞門靜靜地站了片刻,突然揚聲吩咐道:「來人,伺候筆墨!」

    ……

    慈寧宮裡,李太后看罷張圭字字泣血的請罪書,「啪」地一聲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厲聲喝道:「哀家看什麼丁憂不丁憂的不當緊,他們目的是要將元輔趕出朝堂,好繼續做中飽私囊的蠹蟲!」

    慶嬤嬤不知道張圭在信上都寫了些什麼,但卻明白李太后對張圭一慣信任非常,別說是朝臣了,就是祁鈺和張圭發生了矛盾,李太后也多是站在張圭那邊的。

    如今李太后生這麼大的氣,十有八九是要保張圭了,慶嬤嬤不由地暗自著急。

    官員丁憂這是祖制,張圭隱瞞父喪不報,不管有什麼苦衷都是不對的。

    更何況張圭為政待人都一向嚴苛,早就惹得許多人心生不滿,如今極力推行的新政更是惹得一些權貴怨聲載道,眼下那些人好不容易逮住了張圭的違制不孝的把柄,還不得使盡渾身解數,以求一下子把張圭給徹底地摁下去嗎?

    李太后這是要與朝中的大多數官員為敵,力保張圭留在朝堂啊!

    李太后如此信賴倚重張圭,也難怪會有人私下裡揣度兩人之間或許有著不可對外人言說的風流韻事了。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奪情一條路了!

    果如慶嬤嬤所料,李太后當即便命人去請祁鈺來商議。

    慶嬤嬤見狀,怕底下的人年紀輕辦不好事,便主動攬下了這個差事,笑道:「太后娘娘莫要著急,奴婢這就親自去請陛下。」

    李太后心中惱怒,哪裡顧得上慶嬤嬤的那點心思,直接點頭應允了,還催促道:「快去快回!」

    慶嬤嬤連忙應諾,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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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5 00:20:09 |只看該作者
第154章 群起攻之

    慈寧宮裡,李太后已經用過了晚膳,正在與慶嬤嬤閒話點評今日的菜色,見「大廚」連袂而來,少不得打趣感慨一番。

    閒話畢,早就得知今日朝堂動盪的李太后,便拿話支開了黃宜安:「你上次做的那個小酥餅外酥裡嫩、鮮香可口,哀家很是喜歡,一會兒你去裡頭寫個方子來,回頭哀家讓慈寧宮的小廚房學做起來,一來吃個新鮮,二來也省得你辛勞。」

    黃宜安會意,說了句「這都是兒臣該做的」謙詞,便笑著答應了,起身隨引路的宮人去了對面的晏息室。

    轉過一重帷幔,黃宜安對阿梅使了個眼色。

    阿梅會意。

    等到了晏息室,阿梅突然捂著肚子,臉色痛苦、眉頭緊皺,對隨侍的慈寧宮宮女小聲央求道:「姐姐,我突然內急,能不能請你先伺候皇后娘娘筆墨,我去去就來。拜託了,就一小會兒。」

    那宮人知曉阿梅是六宮獨寵的皇后娘娘身邊的第一心腹人,有心賣她這個面子,遂笑道:「你去吧,我服侍娘娘即可。」

    阿梅雙手合十,連聲道謝,一溜煙兒轉過了帷幔……

    不多時,阿梅便回來,對著那宮人千恩萬謝。

    黃宜安寫完了小酥餅的配方和做法,見李太后依舊沒有遣人來問,便知這母子倆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藉口替李太后再寫幾份糕點方子,沒有前去打擾。

    奉命服侍兼「監管」的宮人見狀,高懸的心也放了下來。要是皇后娘娘堅持寫完了方子就走人,她一個做奴婢也不好強加阻攔。

    夕陽的餘暉在天邊散盡,夜幕逐漸籠了上來。

    黃宜安慢慢地寫完了第四個點心方子時,李太后終於派人來請她了。

    黃宜安將墨蹟吹乾,交給宮人收好,便由阿梅伴著出去了。

    李太后也沒有多留二人。

    等帝后出了慈寧宮,服侍黃宜安的宮人將四張點心方子奉上,回稟道:「皇后娘娘說難得太后喜歡,便多寫幾樣點心方子,留著小廚房備用。」

    李太后心下一動,接過方子,滿意地點點頭。

    她不相信黃宜安不明白她是特地將她支走,好與祁鈺談論朝政的。既然明白她的心思,在晏息室等著她派人去請就好了。

    可是黃宜安卻偏偏以多寫幾張方子為由,不露痕跡地留在晏息室裡,既不妨礙她和祁鈺談論朝政,又貼心得幫她圓了場面。

    如此聰明且本分的皇后,她果然沒有選錯人。

    「難得皇后一片孝心,讓哀家來看看她都寫了那幾樣點心方子。」李太后笑呵呵地說道。

    等她看清楚方子上寫的那幾樣點心時,訝然笑道:「竟都是哀家素日裡愛吃的那幾樣!」

    慶嬤嬤在旁湊趣道:「可見皇后娘娘侍奉太后娘娘極為用心,因此才將太后娘娘的口味記得這般清楚!」

    李太后笑呵呵直點頭,心中十分滿意。

    ……

    坤寧宮裡,黃宜安服侍祁鈺去淨室梳洗後,便摒退宮人,招來阿梅近前低聲問道:「打聽到了嗎?」

    阿梅亦低聲回道:「太后娘娘禦下甚嚴,奴婢不敢靠得近,亦不敢與旁人打聽,只隱約聽得提到了‘張首輔’‘丁憂’之類的……」

    黃宜安靈光一閃,立刻想了起來。

    前世新政剛剛推行不久,張圭遠在家鄉的父親就去世了。按照禮制,張圭需回鄉守喪三年,是為丁憂。

    可是新政才剛開始正式全面地在全國推行,張圭擔心他若是此時回鄉丁憂,遠離了朝堂,新政必然會被反對激烈的權貴一朝廢除,那他多年的心血就要付之東流,而畢生的志向也將再難難現。

    因此張圭最終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將父親去世一事隱瞞不報,以撐到新政徹底推行開來,祁鈺能夠掌控朝堂為止,再也沒有人能夠廢止新政為止。

    可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張圭當政後極為嚴厲,本就得罪了不少人,這下又因為新政幾乎將所有的權貴都得罪了遍,更因為拿恩師徐玠開刀而被士林唾駡。

    要不是張圭通過內閣牢牢地把控著朝堂,還有李太后和祁鈺的堅決支持,只怕他早就被反對的朝臣給聯手轟下臺了。

    如今反對張圭的官員好不容易揪住了他的錯處,而且還是完全站得住腳的不孝之罪,還能不群起而攻之,妄圖將張圭一擊斃命嗎?

    黃宜安心裡明白,攻訐張圭的人未必就比張圭侍奉父母更加孝順,他們恨張圭也不是因為張圭違背了禮制,這就是朝堂角力——你觸犯了我的利益,我就要逮機會弄死你!

    皇帝,有時候不過是各方勢力平衡的工具。

    「娘娘?」阿梅稟報完畢,見黃宜安沒有反應,遂低聲請示道。

    黃宜安回神,笑道:「我知道了。」

    頓了頓,又鄭重交代道:「這件事情,對誰都不要提起,記住了嗎?」

    阿梅重重地點點頭,低聲保證道:「娘娘放心,奴婢省得輕重!」

    偷聽李太后和皇帝議論朝政,這個罪名若是壓下來,皇后娘娘可就麻煩了。

    黃宜安聽得淨室水聲漸歇,便遣退了阿梅,親自進去服侍祁鈺穿戴。

    也許是怕祁鈺會沉迷於女色,所以自從他登基之後,身邊伺候的人都是李太后層層篩選過了的,不是內侍,便是老實本分宮女。

    等到圓房後,便換成了她一個人……

    ……

    朝堂上因為他隱瞞父喪,不肯辭官守制一事吵了起來,張圭自知禮虧,便上書辭官請罪,暫時在家閉門思過。

    雖是如此,有關新政的政令卻在他的暗中授意下,有條不紊地繼續推行著。

    張圭安慰自己,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辦公而已,在家裡還自在些,不必介懷,諸如此類。可是安慰歸安慰,他心裡卻很明白,若是他不能夠及早解決此事,那事情最終將無法收拾。

    如果他不想辭官守制,不想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不願畢生的志向就此湮滅,那麼就只剩下奪情這一條路可走了。

    可是,反對他的人那麼多,皇帝能夠頂住壓力,力主奪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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