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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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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江] 皇后是門技術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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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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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34:08 |只看該作者
第004章 一見如故

    黃宜安心裡又暖又酸,打開罐子,一手拿竹簽叉了蜜餞,遞過去,一手揉著他的小腦袋笑道:「姐姐方才吃過了,這是特地留給棟哥兒的!」

    黃棟沒有去立刻伸手接,而是偷偷瞟了王氏一眼。

    「你瞧我做什麼?難道往日短了你的不成?」王氏沒有好氣地笑駡道。

    她雖然待女兒更仔細些,但是自問凡有吃食玩物,一律是兩個孩子各有其份的,從不曾虧待了哪一個。

    黃棟嘿嘿笑了,這才伸手接過蜜餞,啊嗚一口吞進嘴裡,一邊砸吧著滋味,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道:「還不是娘親最近不讓我吃甜食。」

    「那娘還不是怕你吃壞了牙齒?」王氏瞪了兒子一眼,絮絮叨叨,「你自己說說,你哪回吃了甜食主動漱口過?上次還直嚷著牙疼呢,難道你忘了……」

    黃棟趁王氏不備,悄悄捂住耳朵,衝黃宜安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黃宜安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家人吵吵嚷嚷的,真好!

    ……

    二月初三,張溪按照約定好日期,帶著藥材錦緞等物,乘車來到了積慶坊黃宅。

    黃宜安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精神還有些不濟,是以大多數時候都躺著。

    聽聞張溪進了大門,正靠坐在床頭的她放下手裡的書,吩咐阿梅沏茶準備茶點。

    阿梅剛出去沒一會兒,王氏便領著張溪進來了。

    黃宜安聽到響動,轉過頭去,就見一襲石榴紅裙衫的少女伴著王氏走進來,臉上帶著關切的笑,明麗嬌豔得如同一株挺立的美人蕉。

    黃宜安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

    張溪見狀,不由地一愣。

    這麼明媚欣喜的笑容,可不像是客套。

    失神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旋即張溪便快步趕到床邊坐下,拉了黃宜安的手,關切地自責道:「你近日身子如何?都是我照顧不周,才讓你受了這麼大的罪!」

    實在是她沒有想到,明緗明知此事干係重大,甚至為此還主動提出幫她招待客人,結果卻鬧出了這樁禍事。

    「已經好多了。」黃宜安笑應道,張口要安慰張溪幾句,又見王氏在一旁拿眼瞪她,只得按捺下來,客套一句,「勞您費心了。」

    張溪見黃宜安語氣陡然冷淡了下來,心中一轉,便轉頭吩咐張媽媽:「你去把那些藥材錦緞都搬下來。」

    又站起身來向王氏欠身道:「這些都是家母親自挑選,讓我帶來向貴府賠罪的。物雖輕薄,但卻是家母的一番心意。緗妹妹近日也被家母禁足,罰抄經卷,替黃小姐祈福。」

    張溪的姿態極低、語氣極誠,王氏不好推脫,只得虛笑著敷衍兩句,又吩咐阿梅伺候茶水,這才同張媽媽等人出了廂房。

    王氏一出去,屋子裡的氣氛立刻輕鬆起來。

    張溪想到黃宜安奇怪的態度,暗忖:她和黃宜安的交往僅限於上次的迎春會,而且還出了明緗惡意傷人這樁禍事,不管怎麼看,黃宜安都不該對她如此親近才是……

    難不成,是因為立后?

    張溪心中微微一凜。

    不管黃宜安怎麼想,英國公府都絕對不能插手立后之事!

    上次的迎春會只不過是奉兩宮太后之命,宴請適齡女子,以便察其品性,但是這絕不代表著英國公府可以干預此事。

    這麼一想,張溪的笑容便帶了幾分疏離。

    前世此時的黃宜安,還不明白張溪為何突然轉變了態度,然而今生此刻,她卻轉瞬便明白了對方的顧慮——手握重兵的英國公府結交後宮,甚至妄圖左右立后,這罪名足以讓綿延兩百餘年聖寵不衰的開國功勳英國公府頃刻覆滅!

    不過,和前世欲賭氣入宮,誓要明緗等一干輕侮她的人好看不一樣,今生她可是半點都不願意為了賭那一口氣,就賠上自己的一生,也賠上家人的幸福。

    「國公夫人太客氣。」黃宜安笑道,「鬼門關走這一遭,我也明白了許多事情,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故而今生所求,不過是一家人喜樂平安罷了。

    「國公夫人能為我主持公道,明小姐能知錯就改,我這心中的怨氣便散了大半。」

    張溪聞言一怔。

    她沒有想到黃宜安如此直率,當著她的面就直言對明緗的怨恨;更沒有想到黃宜安竟然看透了她的顧慮,以一句「今生所求,不過是一家人喜樂平安」來安她的心。

    黃家的這位小姐,竟是如此聰慧通達之人嗎?

    如此一來,倒顯得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張溪暗歎一聲,言語也赤誠起來:「你放心,英國公府敢做敢擔,斷不會讓你白白受此委屈的!」

    便是沒有替明緗賠罪這一遭,這麼聰慧又通達的姑娘,她也是欣賞並且願意與之結交的。

    於黃宜安而言,跟張溪是久別重逢;然而於張溪而言,這卻不過是兩人的第二次相見罷了。黃宜安縱然有很多話想跟故人傾吐,此時卻也不好表露過多。

    更何況,英國公是天子寵臣,今生她也不願意與之有過多的牽扯。

    是以兩人寒暄了一陣,張溪見黃宜安面露疲倦,便起身告辭了。

    王氏雖然惱恨英國公府,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到底親自送了張溪出府。

    待回轉西廂,王氏正待要問問張溪都說了些什麼,就見女兒一臉正色道:「娘,明緗雖然可恨,然而英國公府卻是無辜,且自開國以來,英國公府世代戍守遼東,禦敵保國,也不知道為此折了多少好男兒……

    「此事,就到此為止吧!」

    王氏難得見女兒如此鄭重,且竟還說出如此慷慨大義之言,不由地一愣。

    片刻後,點頭笑道:「行,就聽你的!」

    出身遼東的王氏,比別人更能體會英國公府為大齊的犧牲與意義。

    ……

    張溪一路回了英國公府,徑直去正房覆命。

    英國公夫人正坐在榻上查看帳冊,明緗伏在一旁的几案抄寫《女誡》。

    見張溪進來,英國公夫人放下帳冊,問道:「此行如何?」

    明緗聽了,手中的筆一頓,一滴墨團便在紙上暈開了,糊了好幾個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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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33:54 |只看該作者
第003章 英國公府

    這樣貼心的話,黃宜安以前也曾說過,但王氏卻覺得,比起之前的撒嬌貼心,這一次女兒卻顯得尤為認真,仿佛闔家平安喜樂便是她此生最大的追求與心願一般。

    看著似驟然間長大的女兒,王氏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一把將人攬在懷裡,喃喃道:「喜姐兒說的對,只要咱們一家子在一處,就什麼都不怕!」

    黃偉正好過來,聽見妻女說話,一時感慨不已,紅了眼圈。

    黃棟邁著兩條小短腿過來時,就看見平日裡端重嚴肅的父親正躲在門邊偷偷地抹眼淚,不由地詫異問道:「爹爹怎麼哭了?」

    黃偉沒料到自己躲起來偷偷抹眼淚卻被兒子給撞破了,十分慌張,連忙拿袖子在眼上用力一抹,這才轉過頭去,板著一張臉,低聲呵斥道:「胡說八道,爹不過是沙子迷了眼睛!」

    聲音帶著一絲喑啞潮氣。

    黃棟懵懂地點點頭,小聲認錯:「那……是孩兒看錯了?」

    黃偉滿意地點點頭。

    屋裡響起王氏的問話:「飯菜都做好了嗎?」

    黃偉連忙邊邁步進去邊應道:「都好了,都好了!是我端進去,還是擺在飯廳?」

    ……

    掌燈時分,英國公府正房內,英國公夫人儲氏正與麼女張溪對燈細話。母女二人從遠戍遼東的英國公張岳父子,說到皇帝立后之事。

    「成家立業,天子也不外乎此。等此事一了,才算是徹底安定下來。」英國公夫人笑道,「海晏河清,到時候你父親和兄長們也不必時時駐守邊疆、枕戈待旦了。」

    男人們出征在外,最煎熬的還是留在家中的女眷。

    張溪笑應道:「母親說的是。前兒二嫂還跟我說,二哥要是再不回來,恒哥兒都記不得他這個父親長什麼樣子了呢!」

    英國公夫人聞言想到離家近兩年未歸的丈夫和次子,不由地紅了眼睛,歎息一聲。

    張溪見狀趕緊笑著岔開了話題:「對了,母親,上次迎春會上被緗妹妹誤傷的黃家小姐,聽說如今已經無礙了,只是需要細細地調養。我已經吩咐管事,把庫房裡調養身體的藥材並一些錦緞之類收拾妥當,擇日就送過去,聊作補償。」

    人是在她舉辦的迎春會上出的事,傷人的又是她的親表妹,責任當然得由她負。

    英國公夫人聞言,拍了拍張溪的手,笑歎:「辛苦你了。緗姐兒這孩子……」

    所有的話,都化作一聲歎息。

    張溪反握住英國公夫人的手,笑道:「母親不必替我委屈。姨母早早地便去了,明家又是繼室當家,姨父對緗妹妹也是不聞不問的,外祖一家又遠在西南……緗妹妹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您這個姨母了!」

    英國公夫人點點頭,無奈道:「可不是這個道理。當初未嫁時,你姨母雖是妹妹,卻反倒像個姐姐似的常常護著愛闖禍的我……她如今去了,她的孩子,我當然得護著!」

    張溪笑著點頭應承:「母親說的是。別說緗妹妹只是誤傷了黃家小姐,就是開罪了高門顯貴,咱們也斷沒有對她不聞不問的道理!」

    英國公夫人聞言非但不覺得欣慰,反而眉頭一皺,肅了神色,鄭重囑咐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們顧著緗姐兒,可不是要縱著她胡來的!

    「說起來,你辦這個迎春會,也是幫著兩宮太后辦事,緗姐兒在這個當口不知輕重地傷了赴會的官家小姐,往重了說,那就是怠慢懿旨……」

    英國公夫人說到這裡,神色愈發肅然,直身道:「緗姐兒那裡,我自會親自去說,務必要她引以為戒,不可再犯。倒是黃家,還是你親自去一趟的好!」

    在兩宮太后授意選后的迎春會上出了這樣的事故,不僅明緗有罪,英國公府同樣落了個辦事不利的罪名。黃家官小人微不假,可那也畢竟是在兩宮太后擇后名單上的人,受了這樣大的委屈,若是一個處理不好,英國公府可是要擔干係的。

    作為一眾開國功勳中僅存的碩果,張家要想聖眷不衰,避免步他人後塵,只有越發謹小慎微,斷不能因為明緗的任性,冒任何的風險。

    張溪聞言心下一寬,笑應道:「母親放心,黃家那裡我親自去,定要消除這個誤會才了!」

    ……

    第二日,張溪就著身邊的管事婆子張媽媽親自去積慶坊黃宅遞了帖子。

    王氏打開拜帖,掃了一眼,冷哼一聲,「啪」地拍在床邊的小几上。

    靠在床頭吃藥的黃宜安見了,將空了的藥碗放在小几上,拉了她的手,笑道:「娘,英國公府能鄭重下了帖子,可見是有心致歉,您就別生氣了。」

    王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心疼道:「你可是鬼門關走了一遭,好容易才撿回一條命!這是區區一張拜帖就能彌補得了的嗎?」

    一想到養了十三年的閨女差點就命喪黃泉,她就恨不能提刀上門找英國公府拼命!

    黃宜安眼眶一熱,鼻尖有些酸,她伸手抱住王氏的胳膊,埋首懷中,借著撒嬌掩去了:「好的娘親,您說不原諒英國公府,那咱就不原諒他們!我都聽您的!」

    反正今生她也不打算做什麼皇后了,只想安安心心地過好自家的小日子,跟英國公府那樣的高門顯貴,只怕也不會有什麼牽扯。

    王氏聞言眼底便盛滿了笑意與心疼,抱了黃宜安在懷,一面輕撫她的烏髮,一面恨聲道:「既然英國公府是誠心致歉,那咱們且看看國公府的誠意好了!」

    她雖然不樂見女兒入宮,當初赴會也不過是身在名列不得不行,但那並不意味著她的女兒可以任由別人輕賤欺負!

    黃宜安自然是王氏怎麼說怎麼好,只管窩在王氏懷裡逗她開心。

    母女兩個沒說一會兒話,就見五歲的黃棟扒在門口探頭探腦。

    黃宜安見了,連忙直起身來,笑著把他招到床邊,拿小几上罐子裡的蜜餞給他吃。

    「姐姐吃!吃了,喝藥就不苦了!」黃棟連忙雙手將蜜餞又推了回去,眼神卻總忍不住往罐子上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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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33:38 |只看該作者
第002章 平安喜樂

    「姐姐……」

    稚嫩的聲音打斷了黃宜安的回憶。

    她轉頭一看,就見小小的黃棟趴在床邊,懵懵懂懂地問:「你不會再睡著了就叫不醒了吧?」

    才剛五歲的他還不知道姐姐剛才不是睡著了,而是差點就去見了閻羅王。

    黃宜安還沒來得及答話,剛踏進房門的王氏就高聲訓斥道:「胡說什麼呢?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她剛送完李老大夫回來,就聽見兒子說這種糟心的傻話,恨不能拎著這小子打屁股,好叫他長記性。

    黃宜安看著王氏金剛怒目地呵斥黃棟,又見她一面說還一面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地祝禱,頓覺先前隔著迷霧看到的那個淚若流珠的嬌柔的母親真切了幾分。

    四十二年實在是太久了,宮中的歲月愈發顯得漫長,漫長到她都忘記後來那個穩重沉默的永年伯夫人,年輕時也是枚脾氣火爆的朝天椒了……

    「噯,你怎麼哭了,喜姐兒?可是有哪裡不舒服?」王氏訓完兒子,一回頭就見躺在床上的女兒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滾而落,頓時心中一揪,哪裡還顧得上兒子,三兩步奔到床邊,一把抱住女兒,急聲詢問。

    黃宜安茫然搖頭,抬手一摸,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是滿臉淚痕,連忙用手去擦。

    四二十年的宮中生活,使得絕不在人前落淚,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有半點失儀,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

    然而那眼淚卻越擦越多,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王氏看女兒哭得這般傷心,心如刀絞,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冒出了出來,卻並不敢落下,只是抱著女兒輕撫安慰:「喜姐兒不怕,有娘在呢……」

    女兒在外頭受了委屈,失了主張,在她這個母親懷裡尋求安慰,她除了穩住穩住再穩住,讓女兒覺得心安之外,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黃宜安卻是越哭越厲害,從一開始的無聲淚流,到後來的小聲啜泣,再到後來的放聲大哭……聲嘶力竭,似乎要將這四十二年的委屈一下子都哭盡一般。

    王氏被哭得心腸寸斷,恨不能立刻操起傢伙什兒去英國公府給女兒報仇,可眼下卻只能緊緊抱抱可憐的小姑娘,輕聲撫慰。

    身為人母的憤怒和身處卑微的無奈,絞得王氏心疼得幾乎喘不過起來。

    黃棟見姐姐哭得這麼厲害,心中茫然又害怕,小嘴一撇,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王氏見兒子添亂,瞪著紅紅眼睛呵斥道:「你添什麼亂?!」

    聲音哽咽喑啞。

    ……

    黃宜安這一哭就是小半個時辰,哭著哭著,大約是哭累了,又或者是在自家十分心安,她竟然昏昏然睡了過去,睡夢中還不時抽泣一聲,看得王氏又背過身去,偷偷抹了幾回眼淚。

    等到被人搖醒,已是日暮時分。

    金烏西墜,晚霞漫天,落日的餘暉灑滿小小的院落,連正月的餘寒似乎都被驅散了,一切是那麼地溫暖又安寧。

    黃宜安有片刻的茫然,然而四十二年的宮中生活練就的警覺,讓她立刻回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她死後靈魂沒有去陰曹地府報到,而是重回少時,回家了!

    這讓她感慨困惑,但更讓她欣喜若狂。

    她當了四十二年的皇后,雖然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能夠壽終正寢,也算是功德圓滿。如果說還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好好地當一回爹娘的女兒、弟弟的姐姐。

    她的家人為了她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后,一輩子擔驚受怕、委屈忍耐,活得實在是太累了……

    此生重來,她定然要躲皇宮躲得遠遠地,護佑家人一生平安喜樂!

    「可憐的孩子,瞧著還有些糊塗呢,但願沒傷到腦子才好……」王氏看著女兒茫然自失的模樣,心疼得不得了,在心中喃喃祈禱,順道又把仗勢欺人的英國公府給狠狠地罵了一頓,面上卻是十二分的溫柔慈愛,柔聲道:「藥已經煎好了,你且吃了藥再睡罷。」

    一面說著,一面托黃宜安起身,在她背後墊了兩個軟枕。

    黃宜安看著年輕溫柔的母親,又是心酸又是歡喜,嗓子澀澀得堵得慌,怕母親擔心,便也不開口,只是重重地點點頭,一雙和王氏一樣明亮漂亮的杏眼,彎成了月牙。

    王氏見她笑,心裡卻酸酸的。

    這孩子打小就懂事乖巧,定是怕她擔心難過,這才強顏歡笑哄她開心的。

    一碗熱湯藥喝下去,黃宜安總算是有了些精神,正在整理翻湧的思緒,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一顆甜氣襲人的蜜餞就送到了嘴邊,順著蜜餞看過去,就見王氏一臉慈愛地笑道:「知道你從小怕藥苦,每次吃完藥,都要吃顆蜜餞衝衝嘴裡的苦味,娘都備著呢!」

    黃宜安恍然想起,她小時候是有這麼個習慣,不過後來進了宮,慢慢地發覺這世上比藥還苦的東西多了去了,不知不覺間便戒了這個習慣。

    蜜餞的甜香絲絲傳入鼻尖,對比之下,方才的藥似乎真的有些苦了。

    張口接過蜜餞,咀嚼幾下,黃宜安燦然笑道:「甜!」

    王氏也笑了,抬手將女兒散落在頰邊的髮絲抿到耳後,柔聲問:「頭還疼不疼?」

    四十二年后位的端莊克制,讓黃宜安下意識地想說不疼,但是轉念想到自己已經回了家,在母親跟前,她便禁不住抱住王氏的胳膊,撇嘴撒嬌:「可疼了~」

    哪怕是對著親生父母,皇后都必須是端莊而威嚴的,因此剛入宮那會兒,她為此不知道暗地裡哭過多少回。如今終於有幸拋去枷鎖,單純地做回爹娘的女兒,她當然要跟母親好好地撒嬌親近了!

    王氏不知女兒撒嬌,聞言連忙心疼地說:「是嗎?快讓娘瞧瞧……」

    說著話,就要抬手去摸黃宜安腦後的腫包,沒想到卻被躲開了。

    「不過,有娘親陪著,我就不疼了!」黃宜安偎在王氏懷裡,眉眼彎彎。

    王氏啞然失笑,拿手點她的額頭,笑道:「你呀,就知道哄娘開心。」

    「我沒有哄娘親。」黃宜安抬頭,看著王氏,一字一字地認真說道,「只要爹娘,還有棟哥兒,咱們一家四口齊齊整整、平安喜樂的,什麼苦痛我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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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33:27 |只看該作者
第001章 重回少時

    天佑五年正月,兩宮太后下詔禮部為皇帝立后舉行選秀。

    此詔一下,舉國歡騰。

    當初先帝吞丹意外身故,皇長子祁鈺以十歲稚齡匆促即位,主少國疑、大臣未附,幸好有以張圭為首的一干內閣大臣的盡心輔佐,才能穩住朝綱,有如今的太平局面。

    如今已過五載,當初的稚兒已然成長為翩翩少年,在兩宮太后和首輔張圭的輔佐下,執掌天下。

    大齊,盛世在望。

    少年天子俊朗風流,哪個知慕少艾的姑娘不傾心?后位尊貴無匹,哪戶有女待嫁的人家誰不心動?

    詔令一下,因天寒樹禿而略顯蕭瑟的京城,瞬間被香衣彩袖、珠玉環佩裝飾得多彩多姿、春色無邊。

    積慶坊的黃宅此時卻沒有絲毫喜悅之氣,大夫一個個地急匆匆進去,又一個個地搖頭歎息告辭。

    黃偉眼見著最後一個大夫也長歎離去,只留下一顆藥丸聊作安慰,忍了一天的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滾滾而落,沾濕衣襟。

    其妻王氏早就撲倒在床邊,哭得幾乎昏厥。

    床邊立著的五六歲的男童被這場面驚到,嚇得抓著王氏的衣袖大哭呼喊「娘親」。

    繡床上躺著一個十餘歲的少女,雙目緊閉,面色慘白,此時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

    一時之間,屋內哭聲淒慘,似臨喪舉哀。

    昏昏沉沉之間,黃宜安只覺得耳邊哭哭啼啼、吵吵嚷嚷,她想,自己莫不是已經到了陰曹地府,耳邊全是小鬼兒淒淒慘慘的哭啼?

    這麼一想,便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悶哼一聲。

    正趴在女兒枕邊哭得幾乎背過氣的王氏,被這聲悶哼驚得呆了呆。

    下一刻,狂喜的雙手緊緊地抓住黃宜安的雙肩,激動又忐忑地哆嗦道:「喜姐兒醒了?」

    正在默默掉淚的黃偉聞言一驚,下一瞬,人便騰地彈起來,三兩步奔到床邊,連眼淚都顧不上抹了。

    淚眼朦朧中,便見昏迷兩天的女兒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上天垂憐!

    黃偉眼淚流得更凶了,眼底卻迸發出無限神采,一陣旋風似的跑了出去,口中大喊道:「大夫,等一等、等一等……」

    他閨女醒了,有救了!

    一定是那粒藥丸起了效驗!

    剛剛走出積慶坊的老大夫,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黃偉一把抓住,連拖帶拽地又給「請」了回去。

    老大夫被拖拽得氣喘吁吁、火冒三丈,恨不能把手裡的藥箱直接砸黃偉頭上,但是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個茫然失神、臉色蒼白的小姑娘,他最終還是把那口氣先忍了下來,決定先治病救人。

    手指搭上腕脈,脈象依舊比常人虛浮無力,但較之之前的沉滯,卻多了一絲生機。

    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已無大礙。」老大夫收回手,長籲一口氣,如釋重負。

    先前看著這小姑娘奄奄一息、回天乏力,他心裡頭也不好受。哪怕作為醫者見慣了生死,他還是不能對人命淡漠以對,更何況還是眼前這個如花骨朵兒一般年紀的小姑娘。

    黃偉和王氏聞言喜極而泣,對著老大夫拜了又拜。

    老大夫見他們夫妻二人那副可憐又虔誠的模樣,深吸一口氣,決定大度地不計較方才黃偉拖拽老人的不良行為。

    「不過,畢竟傷到了頭部,還是不能輕忽。」老大夫盡職盡責,交代道,「我先開一副方子,你們照方抓藥,且慢慢調理著,等過個三五日,根據病情再斟酌藥方。這些日子,切記要多多休息、用心調養。」

    夫妻二人自然是連連應諾、千恩萬謝。

    「你在家好好照看喜姐兒,我同李大夫一起去藥鋪抓藥。」黃偉交代王氏。

    老大夫姓李,就在積慶坊外的街口賃了間鋪子,開了間藥鋪,名聲不顯,生意自然也是不鹹不淡。黃偉方才也是沒有辦法了,見英國公府請來的「名醫」都束手無策,這才死馬當活馬醫,去請了李老大夫。

    誰知老先生真人不露相,一粒丸藥就將女兒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

    現在,除了李老大夫,誰的醫術他都不信!抓藥,自然也要去李記藥鋪他才放心!

    王氏自然是連連應諾,又對著李老大夫千恩萬謝,將人直送出門去。

    黃宜安自醒來之後,便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又哭又笑的爹娘,只覺得這一切熟悉又陌生,一時之間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四十三年前的爹娘,原來這般年輕好看。哪怕又哭又笑的像個傻瓜,父親卻依舊挺秀清雋;哪怕不施粉黛、面色蒼白,母親依舊美得像枝帶雨的梨花。

    這不是日漸蒼老、皺紋深布的他們,同樣也不是棺槨內臉色灰敗僵硬的他們……

    難道,她這是在做夢,夢到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然而後腦勺鈍鈍的疼卻提醒她,這並不是夢。

    黃宜安恍恍惚惚、茫然四顧。

    半舊的帳幔、半舊的妝台、半舊的插花瓷瓶……半舊的,呃,是半人高的小蘿蔔頭。

    看著眼前這個哭得眼睛鼻子紅紅,緊張又茫然地看著她,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的弟弟,黃宜安瞬間紅了眼睛。

    她的弟弟是不很聰明,然而待她這個姐姐卻極好。

    她做了皇后,弟弟黃棟成了國舅,然而皇親國戚的身份非但沒有給他帶來任何便宜,反而束縛了他,讓他變得愈發小心謹慎,生怕給她這個皇后姐姐帶來任何非議與指摘。

    反觀鄭氏的兄弟個個身居高位、聲勢煊赫,比黃棟這個正牌國舅還要像國舅。

    鄭氏曾經私下擠兌她,說她只顧自己安享皇后尊榮,卻不肯提拔唯一的胞弟,可見是個自私冷血的,怨不得皇帝不喜歡她。

    她當時雖正氣凜然地反駁一句「為國無私」,給了鄭氏響亮的一耳光,又拿「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壓得鄭氏不敢回話,然而心裡實則虛得很、苦得很。

    大婚前,為了給她這個未來皇后提身份,父親從九品工部文思院副使被提拔為錦衣衛千戶。剛大婚那會兒,皇帝大約是喜歡她的,所以也願意給她娘家封賞,因此按照舊例要賜封父親爵位,詔書下到內閣,卻被首輔張圭以前朝濫封流毒無窮為由封還詔敕。

    父親得知情況之後,為免給她添麻煩,主動告病歸家,足不出戶,又派人給她傳話,讓她勸說皇帝,不必晉封,免得君臣齟齬,不利國運。

    畢竟,當初首輔張圭一手將年僅十歲的皇帝扶上帝位,一面盡心教導他為君之道,一面忠心輔佐他定國安邦,兩人是君臣,更是師生,君臣相契、師生和睦,於朝於國都十分重要。

    當然,拋除這些軍國大事,父親最擔心的還是她因此而受人攻訐指摘,在後宮裡不好過……

    最後皇帝退步,升遷父親為錦衣衛指揮使。

    再後來,皇帝很少再跟她如年少時一般親近,自然也很少再提給她父兄晉封之事。

    直到後來鄭氏獲寵,皇帝接連提拔了鄭氏的叔伯兄弟,大約是怕她這個皇后面子上不好看,又或是朝臣因此而攻訐鄭氏,這才晉封父親為永年伯,弟弟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卻都是流職,不得世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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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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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3 00:33:1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宜安……」

    「宜安……」

    「宜安……」

    一聲聲低緩而溫柔的呼喚,似乎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的,恍恍惚惚、不甚真切,卻又纏人得揮之不去。

    黃宜安從昏睡中被吵醒,努力撐眼,一個明黃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現在眼前。

    哦,原來是皇帝在叫她,那就真的不能不醒了。怠慢聖命,可是要治罪的。

    不過,有多少年了,皇帝竟然又叫了她名字……

    「宜安,宜安……真是個好名字!你放心,朕定會護你一生安寧無憂!」少年清冽誠摯的許諾如在昨日,在喜燭錦帳的映襯下,那明亮的笑容恰似三月春陽,暖得人心醉。

    只是後來,笑容明亮的少年漸漸變成了深沉難測的帝王。

    那個曾經在她不小心打翻墨汁濺汙奏章正惶惑不安時,拿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髮心,含笑無奈道一句「小冒失鬼」,然後和她一起動手收拾滿桌狼藉,謄寫了一整夜奏章的少年,再見她時,總是端著臉,平靜無波地稱一句「皇后。」

    再後來,鄭氏出現了……那誓言,便僅僅是誓言了。

    黃宜安花了一瞬回憶過往,待睜開眼睛,看清楚眼前這個頭髮斑白、滿臉皺紋的老頭兒,不禁不合時宜地暗歎一句,甭管你是皇帝還是平民,總逃不過歲月這把屠刀。

    瞧,尊貴霸氣的帝王冠服,不還是照樣撐不起這把老骨頭?

    「宜安,你老了,也瘦了,瞧瞧這張臉……」

    皇帝老頭兒抬手撫摸上那張因衰老和病痛而枯槁的臉,眼中淚光閃爍,滿是心疼和痛惜。

    黃宜安本就沉重艱難的呼吸頓時一窒,直想咬牙。

    果然是打小不肯吃虧的性子,她不過在心裡調侃了一句,他竟然直接明白地回擊了,呵!

    「陛下也老了……咳咳咳……」黃宜安照例堆出滿眼的關切,勉強支撐著回了一句,接著就是一陣抑制不住的劇烈咳嗽。

    得,體力不支,戰鬥告負。

    黃宜安一邊猛咳,一邊不無遺憾地想,為了安安穩穩地在皇后之位上正常壽終,她在這深宮中裝了一輩子的賢良淑德,對兩宮太后和皇帝唯唯諾諾,對別人生的皇子公主慈愛有加,對妃嬪宮人親厚和善……就是御花園裡的野貓兒,碰見了,她都會好心地賞口食兒。

    臨了兒,好不容易決定雄起一回,把那個被她關押了四十五年的天真爛漫的少女從心底最深處釋放出來,卻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死?

    是了,她沉綿病榻已有年餘,全靠著成山的珍貴藥材吊著那一口氣兒,想來,也快到時候去閻羅王那裡報到了……

    意識漸漸地渙散。

    那個被她刻意遺忘到幾乎想不起面容的少女,此刻眉眼卻越來越清晰,黛眉舒朗、杏眼含笑,粉色羅裙在春風中翩然起舞,在那方小小的四合院裡,在那株碧梧樹下,嬉戲玩耍、快活自在。

    黃宜安伸手想要抓住那片笑影。

    殘存的一點意識追隨那個咯咯歡笑的少女而飄然去。

    耳邊猛地響起震天的哭聲:「皇后娘娘……薨了……」

    「宜安——」

    蒼涼悲愴的嘶吼,是黃宜安在這個世上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意識散盡之前,她疑惑地想,她死了正好給鄭氏騰位子,讓鄭氏之子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這不一直都是皇帝所盼望的嗎?怎麼從皇帝的那聲低吼裡,她聽到的卻是痛苦與不捨?

    不過,人死燈滅,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雙眼,緩緩地闔上。

    天佑四十八年四月,黃皇后薨逝。

    皇帝傳召禮部按照太祖孝慈高皇后葬禮之制予以厚葬,責令天下縞素百日,並請僧道日日做法,百日後則天下素服素食二十七月,為孝端(諡號)皇后守喪。

    如此重禮,百官震動,紛紛上書勸諫。一向溫和的皇帝這次卻非常強硬,對於上書勸諫者,一律降詔訓斥,甚至是廷杖、免職。一時之間,朝廷肅然莫敢言。

    同年七月,孝端皇后百日祭禮罷,皇帝轟然病倒,於病榻前交代諸事,其一為與孝端皇后合葬,采北斗七星葬式。

    臘月,帝后合葬於明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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