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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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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養你

  嫻妃嚇得一下子站了起來,向來溫柔和藹的她,說話竟也結巴起來:「小、小皇孫?這這這……這可不能有絲毫的欠安。陳太醫還沒走,我讓他給你瞧瞧。」

  崔欣媛和宋家桃也是一瞬間驚住了。

  「那倒不必了。畢竟太子請的太醫已經在東宮候著給我問診。如此說來,已讓太子殿下和太醫等了很久,我實在不敢再耽擱,惹太子殿下不悅不說,甚恐誤了小殿下的安康。」霍瀾音手心輕輕撫著自己的肚子,眉眼間噙著一抹淺淺的溫柔笑意。

  崔欣媛忍不住開口:「一口一個小皇孫、小殿下,你怎麼知道就一定是小郎君?若是生個女兒呢!」

  霍瀾音驚訝看向崔欣媛,反問:「若是女兒,宋二夫人就瞧不起她的出身了?」

  嫻妃難得露出怒態:「欣媛!不要再胡說了!」

  崔欣媛心有不甘,給宋家桃使了個眼色——找幫腔。宋家桃猶豫了一下,咬咬唇,低下頭沒敢開口。

  嫻妃不敢再留人,生怕再出亂子,急忙說:「既然太子殿下和太醫在東宮候著,我就不留霍姑娘了。東菱,送霍姑娘,路上仔細著。」

  「是。」東菱屈膝行禮,然後悄聲快步走到霍瀾音身側。

  霍瀾音轉身往外走。

  嫻妃目送霍瀾音的背影,看著她在門口停下來,嫻妃的那顆心又提了起來,生怕節外生枝。她只想過安安分分的日子,不管是皇后也好,還是太子也好,她誰也不想招惹。

  霍瀾音回過頭來,嫣然一笑。對上崔欣媛憤恨的目光,她悠悠輕歎了一聲,略帶著嘲意地開口:「當初在西澤,那些閒散人評第一美人,你不過沒被選中而已,至於記恨我至此嗎?」

  霍瀾音頓了頓,才繼續說:「害我有什麼用呢?就算沒了我,還有第二啊。你又不是第二。」

  「你!信口雌黃!」崔欣媛氣得胸口劇烈起伏,臉上也漲了紅。

  宋家桃驚愕地抬起頭,看看霍瀾音,又看看崔欣媛,簡直不敢置信。當初小舅媽不是說她搶了霍瀾音的第一美人頭銜,所以霍瀾音才處處針對她、使勁兒欺負她嗎?怎麼……反過來了?

  到底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

  宋家桃的目光在霍瀾音和崔欣媛的臉上瞧來瞧去,最後恍然大悟。誰長得好看這麼明顯的事情分明一眼就能分辨,她怎麼被小舅媽騙了這麼久……

  宋家桃懊惱不已。

  崔欣媛恨透了霍瀾音這種高高在上帶著嘲意的目光,緊緊攥著蓋在身上的被子。當初在西澤,她就是這樣永遠立在枝頭的姿態。如今她嫁給了嫻妃的親弟弟,身份水漲船高。她可是被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進門的。而霍瀾音無名無分,怎麼還敢如此對她?!

  霍瀾音已經轉了身,不想再理崔欣媛。她向來不肖於理會崔欣媛,當初在西澤是,如今在京城也是。

  「霍姑娘,請。」東菱先一步推開房門。

  霍瀾音看著立在門外的衛瞻,怔了怔。

  他何時來的?來了多久?聽了多少?

  嫻妃驚了驚,趕忙疾步趕到門口:「太子殿下過來了,外面天寒,快請進來喝一盞熱茶。」

  崔欣媛臉色一變,急忙掀開被子下床,連鞋子也沒來得及穿,急急和宋家桃過來一起行禮。

  衛瞻本想帶著霍瀾音趕快離開這裡,卻忽然改了主意。

  宮人跪了一地。

  霍瀾音隨著旁人一起行禮,衛瞻邁步進了屋,經過霍瀾音身邊的時候,順手將她扶了起來。他卻沒有看霍瀾音,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逕自在上首的座位坐下,問:「有什麼茶?」

  「上個月陛下剛好賞賜了寧雲春,聽聞殿下喜歡,不如就用這茶。」嫻妃若有所思看掃了霍瀾音一眼。

  衛瞻「嗯」了一聲。

  嫻妃令宮女趕忙去泡茶。

  這寧雲春講究一個清澈之感,茶器必須用新的。宮女急急去庫房尋一套新茶器,再燒水煮茶,著實要費一陣功夫。

  宮人跪了一地,衛瞻沒開口,沒人起身。

  衛瞻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轉著桌面上的一個丹青茶盞。瓷器劃著桌面的聲音輕輕脆脆的。

  過了好一會兒,衛瞻才抬起眼睛瞥了跪地的崔欣媛一眼,恍然道:「哦,宋二夫人懷著身孕不宜久跪,起罷。」

  「謝殿下。」崔欣媛將手遞給一旁的丫鬟,才反應過來衛瞻讓她起來,又沒讓旁人起來。她只好自己起身,跪得久了,等她站直了,腿上才傳來酥麻的感覺。

  而且她隱隱覺察出腹部的難受來。不是因為跪,因為在衛瞻沒進來之前,她肚子已經覺得不舒服了。難道是因為她故意摔倒傷了肚子裡的孩子?可她摔下去的時候分明拉著丫鬟一起,幾乎坐在丫鬟的腿上啊!若真是動了胎氣,那可就不妙了……

  宮女端著寧雲春進來,一股淡淡的清香若有似無。

  衛瞻瞥了一眼,才端起茶盞,他拿著茶蓋慢條斯理地撥了撥飄在上面的幾瓣茶葉。屋內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由地望向了他。他撥弄茶葉的動作一停,所有人同時迅速悄悄收回了目光。

  衛瞻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所有人的心忽地跟著一緊。

  哦,也也不能說是所有人。霍瀾音的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甚至唇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

  衛瞻指了指崔欣媛,道:「給宋二夫人喝罷。」

  被點了名的崔欣媛一驚,簡直要被嚇破了膽,她不可不覺得這是什麼「賞賜」。

  衛瞻起身,大步往外走,霍瀾音默默跟了上去。衛瞻邁出門檻,又回頭,道:「音音很喜歡碩婉,有空讓碩婉到東宮玩。」

  嫻妃眸光微閃,立刻說:「好,得了空,我就讓她去。」

  衛瞻不再說什麼,登上華輿,朝霍瀾音伸手。霍瀾音動作自然地將手遞給他,挨著她坐下。

  霍瀾音坐得腰背筆直,一副坦坦蕩蕩的模樣。

  衛瞻略略側身,一手支著下巴細瞧霍瀾音的神情,半晌,忽然輕笑了一聲。

  霍瀾音悄悄豎起耳朵。

  衛瞻重新坐直身子,將手掌覆在霍瀾音搭在膝上的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道:「放心,有孤在,小皇孫一定平平安安。」

  ——他果然聽見了。

  霍瀾音裝傻,板著臉「嗯」了一聲。

  衛瞻瞧著有趣,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指腹在她鼻尖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上輕輕拈過。他笑著說道:「嫻妃會將這事兒稟上去,然後皇后會親自過問,召太醫給你問診。到時該如何是好?」

  「收買。」霍瀾音一本正經地說。

  「呵。」衛瞻搖頭,「皇后身邊的人可不缺錢與權。」

  霍瀾音又道:「那就只好逼他作假。」

  衛瞻再搖頭,問:「若是太醫鐵骨錚錚寧死不屈?」

  一直目視前方的霍瀾音這才偏過頭,她沖著衛瞻輕輕彎起唇,勾勒出一個帶著嫵媚的笑來。她傾身,湊到衛瞻耳畔,壓低了聲音,婉轉動聽:「補上一個可來得及?」

  衛瞻心口跳了跳,漆色的眸子忽地一縮。他垂下眼睛,眼睫輕輕劃過霍瀾音柔軟的臉頰。

  有些癢。

  霍瀾音抬眸,媚眼如絲。

  她瀲灩的眸光裡織起鋪天蓋地而來的網,讓他無所遁形。衛瞻深吸一口氣,將手搭在霍瀾音的後腰,微微用力的捏了一把,低著嗓音沉沉說道:「泥泥啊——」

  話在喉間滾了滾,又被他吞了回去。

  霍瀾音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好似什麼也沒說的模樣,重新坐直身子,動作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望著前方。

  衛瞻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目光,和她一起目視前方,望著前面長長的甬路,長長的紅牆。

  紅牆綠瓦圍起一座冰冷肅穆的城,不見盡頭的紅牆隔絕了煙火。

  他覆在霍瀾音手背上的手,將霍瀾音的手握住了在掌中。

  這座城,便也慢慢有了溫度。

  到了東宮,華輿停下,衛瞻卻沒有下去的打算。他慢悠悠地問:「泥泥啊,若孤離了這皇城,身無分文沒錢沒權,你可還會像當初在豐白城時,那般雕玉調香養漢子啊?」

  霍瀾音蹙起眉,認真思索著。

  衛瞻等了太久,偏過頭凝視著霍瀾音的側臉,等她的答案。

  霍瀾音蹙起的眉慢慢舒展開,她的唇角輕輕翹起,巧笑嫣然。她望向衛瞻,美目盼兮。

  她聲調婉轉,溫柔裡沁著媚,說道:「叫聲『姐姐』來聽,我就養你啊。」

  衛瞻從容淡然的表情一僵,頓時變了臉色。

  霍瀾音唇角的笑綻開,嫣然燦爛。

  她是進宮的路上才得知今日亦是衛瞻的生辰。兩人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衛瞻比霍瀾音晚出生半個時辰。

  「呵。」衛瞻的舌尖慢慢舔過牙齒,他這麼舔過一圈兒,就好像將霍瀾音嚼碎了一回。

  啊,還是被這隻小狐狸發現了啊……

  他盯著霍瀾音的笑眸,緩緩扯起了唇角。

  「泥泥啊——孤的泥泥啊——」衛瞻皮笑肉不笑地戳了戳霍瀾音的額角,看她的腦袋瓜朝一側歪去,步搖流蘇珠串兒零亂地撞在雲鬢上,以來解恨。

  他臉上的笑忽地一收,陰森森地瞪著霍瀾音,咬牙切齒般一字一頓:「你這個……混帳東西!」

  霍瀾音微微側首,理了理雲鬢,用一種含情脈脈的溫柔望向衛瞻,那股溫柔裡含著幾分寵溺的包容。

  這讓衛瞻認為她是覺得他比她小,而生出的包容。

  「艸。」

  衛瞻惱了。

  他踹開華輿前面的搭木,跳了下去,拽下霍瀾音,將她扛在肩上,大步走進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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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0: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 皇孫

  周自儀收回目光,先一步離開。他走路自然是比身後的姑娘家們快些的。

  紀雅雲貼在李青曼耳朵邊,小聲問:「你什麼時候嫁給他呀?」

  李青曼心裡忽得一慌,生怕周自儀聽見似的。分明她也知道這個距離周自儀根本聽不見。她急急小聲說:「還不知道嫁不嫁呢……」

  「你要是不想嫁到周家,我幫你呀!」紀雅雲拍胸脯。

  「我……」李青曼抬眼望著紀雅雲,努力穩了穩心神。她語速飛快:「你髮間的步搖歪了。」

  「誒?」紀雅雲停下腳步,歪著頭去摸髮間的步搖,「哪裡歪了?這樣好了嗎?」

  「好了。」李青曼也沒看她,繼續往前走。

  「你等等我吶!就算你討厭周家,也不用像逃避洪水猛獸一樣走得那麼快吧……」

  兩個人坐上馬車,車夫剛要趕車。一個小廝從霍府急匆匆追上來。

  「我家姑娘說,李姑娘燙傷了手,用這藥塗一塗,就不會疼了。」小廝遞上藥膏。

  「青曼,你的手燙傷了?快給我看看。」紀雅雲去抓李青曼的手。

  「只是濺了一點點茶,不礙事了。」

  紀雅雲詫異地嘟囔:「剛剛在一塊的時候,瀾音姐姐怎麼不送?咱們都坐上馬車了,她才想到送藥……」

  李青曼默不作聲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藥膏。丹紅的小圓盒,上面是仙鶴望雲的圖案。

  ……這個,真的是霍瀾音送過來的?

  李青曼擰開盒子,一股帶著杏仁的苦香飄出來。她用指腹抹了一邊,輕輕塗在手背上,絲絲沁涼。

  「盒子蠻好看的,像是後來配的呢。我看看。」

  「沒什麼好看的。」李青曼將盒子收起來,詢問:「對了,你為何一直稱霍瀾音姐姐?」

  「因為……」紀雅雲果然又被分了心神,她擰著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再度開口:「因為我是要嫁給太子哥哥的,可是瀾音姐姐也要嫁給太子哥哥。我原本想著,她是個好姑娘,我以後成了太子妃會好好對她,讓她做側妃,不許別人欺負她。可是後來發現太子哥哥根本不理我,只和她好。那我就只好求瀾音姐姐幫我說好話嘍,求人辦事,自然要稱她姐姐,我做妹妹啦。」

  李青曼聽得目瞪口呆。

  「你幹嘛這樣看我?」

  李青曼心情複雜,也不知道是心疼,還是羨慕。她問:「你就一定要嫁給太子嗎?」

  「可是紀家女兒都是要入宮為后。如果我沒有嫁給太子哥哥,那豈不是太丟臉了嗎?」

  有些話,李青曼不該說。可是瞧著紀雅雲單純的眸子,她於心不忍。她試探著問:「雅雲,如果太子最後沒有娶你呢?」

  「那就不娶唄。」紀雅雲隨口說,「哼,反正很多人都說太子哥哥看不上我。不娶就是坐實了這話,娶了就是意外之喜呀。」

  紀雅雲漂亮的眼睛彎成一道縫兒。

  「你……就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喜歡太子?日後長大一點了,會不會喜歡上旁的郎君?」

  紀雅雲不是很愛聽,她扯著窗邊垂簾的流蘇玩兒,語氣無所謂:「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嫁給誰也沒什麼關係呀。重要的是吃好穿好,日子無憂。啊對了,我不能跟你回家去看紅梅了!我怎麼忘了今天要去長寧郡主家抱小貓的,她說了要送我一隻!」

  李青曼忽然覺得自己的心疼毫無道理,紀雅雲心態好著呢,用不著旁人擔心。

  旁人都走了之後,霍瀾音令丫鬟收了茶。她知道衛瞻沒有喝茶的閒情逸致。

  「雪越下越大了,進屋裡坐吧。」霍瀾音說。

  衛瞻闔著眼,沒說話。兩條交疊而放的大長腿,換了個上下順序。

  霍瀾音偏過頭,將髮間的鳳簪摘下來,放在手心裡把玩。

  「我很喜歡。」

  衛瞻撩起眼皮,閑閑瞥了她一眼,又懶懶合上眼皮。

  霍瀾音放下簪子,湊過去,食指指腹壓在衛瞻的眼上,慢慢向上撐他的眼皮。

  「我這麼好看,你不睜開眼睛多看看嗎?」

  衛瞻的手掌忽然搭在霍瀾音的後腰,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裡。

  距離一下子拉近,霍瀾音趕忙雙手抵在衛瞻的胸前,低聲說:「別胡鬧……」

  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下人。

  兩個丫鬟迅速低下頭,不敢亂看。

  衛瞻直接將霍瀾音抱起來,起身朝屋子走去,一腳踹開房門,徑直往裡走,把霍瀾音放在桌子上,俯下身來,埋首在霍瀾音的頸側,用力去嗅她的味道。

  「殿下,你別這樣。」霍瀾音急急伸手去推他,「是不是有哪個起了歹念的宮女對你下了藥,你這忍了一路,來我這裡解決的?」

  霍瀾音身子一滑,靈巧從衛瞻胳膊下面逃開,輕盈地跳下桌子,含笑向後退,一直退到門口,將開著的房門關上,後背倚在門上。

  「你懂的還不少。」衛瞻也不去追她,直接隨意坐在桌子上,望著霍瀾音,道:「你那雙妙手擅會調香,可會調些催情的香料?」

  霍瀾音的目光有一瞬的躲閃,問:「你要做什麼?」

  「餵給你吃。」衛瞻說得光明磊落。

  他看著霍瀾音的目光逐漸變得不善起來。他總覺得……霍瀾音對他沒性趣。

  事實上,自從在小鎮找到她,再到帶她回京,他一直都沒有再真正碰過她。他覺察得到她的不願意。

  衛瞻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桌面,臭著張臉。

  衛瞻忽然站了起來。

  「走了。」

  說著,他直接大步朝門口走去,拉開靠在門上的霍瀾音,踹開門,往外走。

  「殿下?」霍瀾音立在門口喊了他兩聲,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霍瀾音蹙起眉,望著衛瞻走遠的背影。

  院子裡的鶯時和山河對視一眼,皆摸不著頭腦。山河想了想,小跑到門口,說:「主子,您要不要跟進宮去哄哄太子殿下呀?」

  「不管!」霍瀾音直接轉身去找姚氏。

  山河急得直跺腳。她抓住鶯時,說:「鶯時,你跟在主子身邊時間久,你去勸勸主子呀!」

  「為什麼要勸?」鶯時瞪圓一雙杏眼,「姑娘說過男人不能慣的。」

  「太子爺又不是一般的男人!」山河急得聲音都變了。她還想再勸鶯時去尋霍瀾音,就看見離開的霍瀾音又折了回來,她趕忙閉了嘴。

  霍瀾音走到庭院裡的石桌旁,拾起放在石桌上的那支鳳簪。雪一直在下,金簪上亦覆了一層雪。她吹了吹上面的積雪,又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將雪漬擦了,才拿著它離開。

  衛瞻黑著臉回到東宮,宮人瞧著他的臉色,不禁噤聲。偌大的宮殿,比起往日更加寂靜。

  「殿下,棲鳳宮送過來的福糕。」素星行禮。

  衛瞻隨手掀開蓋子,蓋子跌在桌面,發出一陣漸輕漸無的響動。衛瞻拿起一塊食盒裡的福糕,細細瞧著。

  只一眼,他就看得出來是皇后親手所做。

  只是事到如今,棲鳳宮送過來的東西他還敢吃嗎?

  素星溫聲稟告:「各處送來的賀禮已經收下了,殿下可要看禮單?」

  「不必。」衛瞻咬了一口福糕。

  今日也是衛瞻的生辰。去年今日被貶發配,路上風餐露宿,連日曆也不會特別記著,就那麼稀裡糊塗地忘了一個生辰。

  今年回宮,縱使禮部早就發佈了免宴免賀的消息,四方賀禮還是源源不斷送進東宮。

  可……

  他又突然將口中的福糕吐了出來,抓起食盒,作勢想要砸出去。可是他的手懸空半晌,最終只是將食盒重新重重放下。

  素河從面前進來,瞧著這陣仗,頓時一凜。素星輕輕搖頭,給了她一個眼色,讓她看情況稟告,若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兒,就別主動湊上來觸黴頭了。

  素河卻是不得不稟告:「啟稟殿下,霍姑娘剛剛進宮遇到宋家二夫人,和宋家姑娘。不知怎麼起了爭執,霍姑娘似乎失手推了宋家二夫人一把,宋家二夫人動了胎氣,正在急召太醫問診。」

  衛瞻皺眉:「她進宮了?」

  素河心想大殿下這重點抓的似乎不太對?忙說:「是,剛進宮。爭執是忽然起的,就是剛剛的事兒。」

  衛瞻趕去嫻妃娘娘的雲逸宮,宮人跪拜。通稟的小宮女還沒進屋,屋裡氣急敗壞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崔欣媛聲音又急又委屈:「你當真以為自己能成為太子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你要是真有本事蠱惑了太子殿下立你為妃,那你就是罪人,害殿下被滿朝文武、被全天下黎民百姓恥笑!」

  衛瞻抬手,阻止了小宮女的通稟。

  「欣媛!」嫻妃溫聲勸著,「不要這樣說話。」

  「我說錯了嗎?除了一張臉一身香,她還有什麼?不僅身份低下,還心思歹毒,竟想害我的孩兒!」崔欣媛委屈地紅著眼睛。

  霍瀾音進宮路上遇見崔欣媛和宋家桃,本不想理會,直接繞開她往前走,可崔欣媛偏偏擋在她面前。霍瀾音順手推了她一把。霍瀾音確定自己沒使什麼力氣,畢竟雪剛停,地上很滑,在宮裡摔了可不好看。然而崔欣媛借著她的力度,故意摔倒了。

  重點是,霍瀾音根本不知道崔欣媛懷孕了。她穿著寬大的斗篷,而且只懷孕三個月罷了。霍瀾音又怎麼可能知道她懷了身孕。

  「就是……」宋家桃在一旁幫腔,「不過是太子殿下一時的寵物,還真以為自己要飛到枝頭了!」

  霍瀾音歎了口氣,開口:「是她自己摔的,我沒推。」

  「你胡說!」崔欣媛打斷她的話。

  霍瀾音根本不理會崔欣媛,對嫻妃福了福身子,道:「到底驚到了宋二夫人,等下我會派丫鬟送來醫藥費。若沒旁的事,我先告退了。」

  「娘娘……」崔欣媛抓嫻妃的手。

  霍瀾音將手搭在肚子上,「嘶」了一聲,蹙眉擔憂道:「這裡太吵,恐影響皇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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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20: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四章 禮物

  周荷珠的視線越過霍瀾音和衛瞻,望向緊閉的房門。其實她不知道姚氏具體住在哪裡,連一個眺望的方向都沒有。

  今日早上醒來沒有長壽麵吃,她有些不習慣。她知道姚氏如今整日臥病在床,應該是無法下廚吃不到了。可是聽小丫鬟說,姚氏病成那樣也要硬撐著下廚。然後她一直等到午後,她來到這裡,看見霍瀾音在吃麵。

  然而,沒有她的那一碗。

  為什麼連李青曼和紀雅雲都有的吃,她這個過生辰的人卻吃不到?明明去年今日還有啊!

  雖然……去年鶯時送來的那一碗,她讓鳶時悄悄倒掉了……

  周荷珠黯然離開。她低著頭,一路心事重重。她去尋宋氏,站走到門口,還沒敲門,隱約聽見屋內裡的人談到霍瀾音。她心神一動,收回手,悄悄立在一旁。

  「夫人每年一到天冷的時候,就愛換上這身衣裳。」丫鬟正在疊衣服。

  宋氏摸著料子,輕歎一聲,說:「是音音做的。她做這件棉衣的時候,才十三歲。」

  小丫鬟瞧著宋氏的臉色,好奇地問:「夫人是想三姑娘了嗎?」

  周荷珠忽然不敢去聽答案,擔心聽到自己受不了的結果。她趕忙推開門,笑著說:「母親,我來看你啦!」

  宋氏被她突然的推門聲嚇了一跳,皺著眉訓斥:「怎麼連敲門都不知道?怎麼還是冒冒失失的……」

  這個所謂的「還是」是跟她以前當丫鬟相比吧?可她也不想做十六年的丫鬟啊!

  她也想一出生就被家人捧在手心,做千金大小姐啊!

  縱使心中有怨,她也沒敢太表現出來,先是臉上露出標準性的委屈樣子,然後努力扯著嘴角笑,說:「我知道錯了。我會好好學好好改的。」

  宋氏瞧著她強撐出的笑臉,有些不忍,只好放緩語氣,道:「今日你生辰,按理應該一家人聚聚,好好慶祝一番。看你也知道,現在情況特殊,咱們借助在霍府,做什麼事兒都不方便。等回了周府,母親再給你補辦一個。」

  「母親對我真好!」

  宋氏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說道:「行了,回去讀書吧。母親也有些倦了,打算眯一會兒。」

  「好!那荷珠不打擾母親休息啦!」

  周荷珠開開心心地離開,卻在出了屋後變了臉色。

  她不是傻子,她能感覺出來宋氏對她的疏離。

  為什麼啊?宋氏是她的親生母親,為什麼要這樣疏離的態度?因為嫌棄她為婢十六年,還是因為不曾養在膝下缺了多年的感情積累沒有感情積累?又不是她的錯。宋氏為什麼還要念著那個搶了她們母女天倫之樂的假女兒?

  就連姚氏也在認回霍瀾音之後,冷落疏遠了她……

  周荷珠站在庭院中央,仰起臉望著灰色的紛揚雪瓣,眼角不由濕了。

  身世大白,她也很想大度原諒一切,所有人都和和美美。她也很想和霍瀾音像往常那樣要好,否則當初在西澤她也不會去幫霍瀾音。

  她把一切都想得很好,可是一年過去,她發現是她太天真了。

  ——過去十六年屬於自己的,變成了霍瀾音的,正如今年不再有的長壽麵。原本屬於自己的周家處處刻著霍瀾音的印記,這是一個完全融入不進去的家。周家人說話,她很難插嘴,因為她聽不懂。就算她怎麼努力,也永遠抹不掉小家子氣的印子,縱使別人礙於周家接觸她,可誰不嫌棄她呢?

  她該去怪誰?責怪當年換孩子的趙氏?可是趙氏有父親護著,她連責怪都不能,還要在父親面前故作大方地原諒。

  還能怪誰?好像誰也不能怪,誰也不能怪的結果就成了誰都可以怪。

  「怎麼在院子裡淋雪?」周自儀緩步走來。

  周荷珠回過神來:「哥哥……」

  周自儀輕輕頷首,道:「天寒不宜在外面久待,早些回屋去。」

  「這就回了。」周荷珠含笑柔聲,「哥哥最近操忙,今日怎回來這般早?」

  周自儀沒回答,只是將一個長盒子遞給周荷珠,道:「今日你生辰,看看喜不喜歡。」

  「送給我的?」周荷珠受寵若驚,「哥哥送我什麼都喜歡!」

  周荷珠急忙將盒子打開,看見裡面是一支蝶翼金簪,精緻秀氣。

  「喜歡!我很喜歡!」周荷珠開心地笑了,眼角的餘光掃過周自儀手中的另外一個盒子。

  她很快收回目光,說:「那我不打擾哥哥啦,這就回去啦!」

  周自儀頷首。

  後院,幾個人已經吃了麵,丫鬟端來熱茶。

  「焚茶觀雪,倒是雅致。」李青曼不經意間抬頭,看見周自儀出現在月門。她的手一抖,手中的茶傾灑出來些,她嬌嫩的手背立刻紅了。

  「可燙疼了?」霍瀾音急忙問。

  李青曼用帕子壓在手背,低著頭搖頭,低聲說:「不疼的,沒有很燙。」

  視線裡,是周自儀逐漸走近的皂靴。

  她的心忽得緊張。他怎麼會這個時候回家呢?她不想見到他,只是一眼,她眼前立刻浮現那一日冰冷的河水中,他拉著她,將她抱上岸的畫面……

  周自儀走到近處,對衛瞻行過禮,看見李青曼,略顯意外。

  「哥哥坐。」霍瀾音讓鶯時搬椅子。

  周自儀道:「不了,送你個東西這就走。」

  霍瀾音毫不客氣地去接過來,擺在石桌上,充滿期待地打開盒子。

  「咦?怎好多小刀。周大人怎麼這麼不會送姑娘家禮物的。」紀雅雲雙手托腮,「這麼小的刀,能做什麼?擺著好看的嗎?」

  霍瀾音的眼中卻浮現驚喜之色,指腹小心翼翼地撫過盒子裡的刀。她解釋:「這些都是雕玉的。」

  衛瞻瞥了一眼霍瀾音高興的樣子,嗤笑了一聲,懶懶散散收回目光,繼而合上了眼睛,懶得去看。

  霍瀾音忽然問:「哥哥可也給荷珠準備了?」

  周自儀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色。

  霍瀾音頓時放心了,將盒子裡的小刀一把一把拿出來,在指間把玩。

  周自儀看了一眼一直低著頭的李青曼,收回視線,說道:「我這便走了。」

  「哦。」霍瀾音所有心思都在那套小刀上,也沒抬頭。

  衛瞻忽然睜開眼睛,暴躁地開口:「紀雅雲,你是不是該回家了?」

  紀雅雲正歪著頭稀奇地瞧霍瀾音,聞言,愣了愣:「太子哥哥,你怎麼趕人呢?」

  李青曼趕忙起身,說:「時辰不早,我也該回去了。改日邀你過府小聚,你可一定要來。」

  「我一定會去的。」

  紀雅雲叨叨念,一臉不樂意。

  李青曼輕輕拉了她一把,溫溫柔柔地說:「煮茶觀雪,怎能缺了賞梅。我在家中親手栽了許多梅,不如和我一起去瞧瞧。」

  「還有你釀的米酒?」紀雅雲問。

  「有的。」李青曼彎唇。

  周自儀側首,望了一眼李青曼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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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挺嫩

  第二日早朝,陛下未至,只令人頒佈了復封太子的詔書。且令衛瞻於他養病之時,代理朝政。

  就連三二七案也一併交給了他處理。

  下早朝時,已過了午時。衛瞻壓了壓額角,乘著鑾輿回東宮。他坐在鑾輿上,闔著眼閉目養神,隱約聽見不遠處的喧鬧。

  「何人喧嘩?」

  「啟稟殿下,是長安郡主和三王妃一大早進了宮,跪在陛下殿外求見。跪了一上午,陛下未曾召見後,長安郡主去尋嫻妃、良妃,兩位娘娘皆未曾接見,便在宮中哭鬧起來。」

  衛瞻「哦」了一聲,他嗤笑一聲,道:「近日事務繁忙,未曾找她,她倒是送上門來。」

  小太監察言觀色,詢問:「殿下,您可是要召見三王妃和郡主?」

  「倒也不必。」衛瞻隨口下令,「傳孤旨意,三王無禮犯上乃為大不敬之罪。長安郡主刁蠻任性,乃至驕縱失善,逞一時之氣,行下三濫手段謀害他人。即日起查封信王府。將衛鴻信、衛言敏貶為庶人,未曾召見不得入宮。」

  小太監一凜,應聲去辦,心中卻唏噓不已。

  堂堂王爺、郡主,往日風光無限,一朝落罪,貶為庶民,家破人亡。再高貴的身份再多的榮華富貴,性命也不過握在上位者的手中。天子讓他讓生他就生,天子不留他的性命,輕飄飄的一句話斷送往日情分,直接將其從雲端打進泥土裡,不得翻身。

  小太監回頭望了一眼衛瞻,默默覺得等太子爺登上帝位,定然比陛下更加雷霆手段不會心慈手軟。

  衛瞻略顯疲憊地回到東宮,宮女素星詢問可要招膳。他未應聲,只問了兩句陛下的情況。

  「這幾日都是嫻妃在照顧父皇?」

  「回殿下的話,嫻妃去過幾次,每次只待半個時辰左右便會離去。陛下大多一個人,將身旁的宮人也攆了。」

  衛瞻眯起眼睛,想起昨夜去看望父皇時的情景。偌大的宮殿,父皇孤單地躺在床榻上,身量消瘦。身為九五之尊,受萬人朝拜,如今竟要落得被親人下毒的淒慘下場。

  衛瞻不忍去看。

  「殿下,已過了午時,還是用些膳食吧。」素星再次忍不住開口。

  衛瞻抬頭,環視整個大殿。以前他不喜吵鬧,東宮內的宮人被削減,宮人更是不得喧嘩。整個東宮的太監和宮女們各做各的事情,安安靜靜的。如今衛瞻卻覺得這份安靜令人不適。

  他忽然想起一事,問:「今日初幾了?」

  「回殿下的話,十一月初十。」

  衛瞻微怔,立刻道:「備馬車,孤要出宮。」

  馬車剛駛出皇宮,忽然飄了雪,竟是今歲的第一場雪。起先不過小雪粒,轉瞬間變成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

  周玉清正為三二七案犯愁。他怎能不犯愁,那場火分明就是有人伺機報復。更別說最近幾日周自儀朝堂上被針對,出入皆有人跟蹤。他真擔心哪一天周自儀不清不楚死在了外頭!

  周玉清正愁著,聽小廝說衛瞻進了府。霍府不是他的家,他連消息都不是第一刻得到,他得了消息趕忙去迎接。他緊趕慢趕好不容易看見衛瞻的影子,衛瞻已經邁進了後院的月門。

  霍府的後院,他是進不得的,只好憾然離去,離去前吩咐自己的小廝盯著這邊的動靜。

  霍瀾音蹲在雪地上,偏著頭去看火爐裡的紅薯。鮮紅的斗篷裹在她的身上,鋪展在雪地上。

  「瀾音姐姐,還要多久才能好?」紀雅雲坐在一旁。她蹙著眉,懷疑地望著簡陋的火爐,「你說這個爐子烤出來的紅薯很好吃?可是真的?」

  「很快就好了,好不好吃,你一會兒就知道了。」霍瀾音接過鶯時遞過來的扇子,輕輕扇動著火苗。

  李青曼挨著紀雅雲坐在小杌子上,她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紀雅雲雖然人單純了些,可是在京中人緣卻莫名好。李青曼十分欣賞姜聆的才華,總想去拜會卻因不算熟悉而不敢貿然前往。而紀雅雲倒是時常跑到京中各個女兒家做客。今日李青曼本來是想和紀雅雲一起去姜家看望姜聆,可還沒到姜家,就得到姜聆今日不在家的消息。本該打道回府,可紀雅雲不願意無功而返,所以轉了目的地,邀李青曼一起來找霍瀾音玩。

  李青曼知道周家全家借住在霍府,也知道周自儀最近忙完公事後,一直留在周府,費心督工,甚至親力親為,想要儘快修葺火後的狼藉,早日搬回去。

  所以,她應該遇不見周自儀的吧?

  想起上次河邊相遇的場景,如今再相見總覺得尷尬。她不想見到周自儀。

  至少現在不想。

  「好像是好好聞哦!瀾音姐姐,還要多久呀!」紀雅雲催促。

  「很快了。鶯時,換個大些的扇子給我。」霍瀾音沒回頭,將手裡的扇子向一側遞去。

  霍瀾音接過身後人遞過來的另一把扇子,忽然覺得不對勁,她回過頭去,視線裡是一片玄色。她的視線慢慢上移,直到看見衛瞻的臉。

  「殿下?」霍瀾音頗為意外,手中的扇子落在雪中。

  背對著的紀雅雲和李青曼急忙起身行禮。

  「免了。」衛瞻彎下腰,撿起落在雪地中的扇子,拍了拍上面的落雪,遞給霍瀾音,問:「吃過長壽麵了?」

  「還沒熟,母親在做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上。」

  衛瞻有些意外地問:「你母親給你做?」

  「是。母親執意要做。」霍瀾音望了一眼廚房的方向。她收回視線,令丫鬟搬來椅子給衛瞻坐。

  「什麼長壽麵……」紀雅雲一下子反應過來,「瀾音姐姐,你今天生辰!」

  「是。」霍瀾音微笑點點頭。

  「哎呀,怎麼也不說一聲呢?」紀雅雲皺著眉,不高興了。

  所有的喜怒哀樂一向都寫在她的臉上。

  她的兩腮越來越鼓,氣鼓鼓地說:「你都不說一聲,我們兩個來了禮物也沒備,倒成了我們失禮了。你怎麼那麼討厭!」

  霍瀾音一窒,一時之間竟想不到怎麼解釋。論交情論關係,她沒有把生辰告知紀雅雲都是沒什麼錯處的。可紀雅雲認為她錯了,而且生氣了。霍瀾音只好輕哄:「下次一定會告訴你的。」

  李青曼也去哄紀雅雲:「如今知道也不遲,我們還能將生辰禮備上的。」

  「那倒也是。」紀雅雲立刻就笑了。

  衛瞻懶得聽小姑娘們湊到一起時的談論,只覺得幼稚又無趣。他撿起一旁的木棍,隨便撥著火中的紅薯。

  「哎呀。」

  霍瀾音回頭去看,見衛瞻不知道怎麼把火裡烤著的紅薯扒拉了出來,落在雪地上。

  衛瞻隨手丟了手裡木棍,面無表情地向後靠著籐椅椅背。

  霍瀾音假裝沒看見,她蹲下來去撿紅薯,紅薯很燙,燙紅了她的指尖兒,她趕忙抓了一捧雪。

  「差不多已經可以吃啦。」霍瀾音握著長筷子,將火爐裡的紅薯一個個撿出來。

  紀雅雲和李青曼的丫鬟趕忙為自己的主子將紅薯黑漆漆的皮剝去。

  霍瀾音蹲在那兒,自己小心翼翼地剝著皮兒,燙得她每剝一小點,就要吹一吹。

  李青曼有些驚訝地看向她。

  紀雅雲直接問出來:「那麼燙那麼髒,你怎麼能自己剝呢?你丫鬟的手斷了嗎?」

  霍瀾音含笑搖頭,隨口說:「自己剝了吃更覺得香甜。」

  「是嗎?」紀雅雲半信半疑,讓丫鬟閃開,自己來剝。然而她的手指尖兒剛碰到紅薯,就驚呼一聲,收回來手。

  「燙死了!」

  李青曼也試了一下,蹙著眉收回手。

  霍瀾音已經將手裡的紅薯剝得七七八八,她說:「你們兩個人的手太嫩了,還是讓下人……啊——」

  她的手腕忽然被衛瞻握住,紅薯落地。

  霍瀾音看著雪地上軟爛噴香的紅薯,頓覺惋惜得不得了。

  「做什麼呀?」她蹙著眉,扭頭去看衛瞻。

  衛瞻沒理她。他握住霍瀾音的手腕,另一隻手一點一點仔細摸著她的掌心、她的每一根手指。她剝紅薯將手染髒了,可衛瞻渾然不在意,髒了他的手。

  霍瀾音起先還不明白他在做什麼,當她反應過來,忽然覺得無措。她想將手收回來,微微用力,卻沒能掙脫開。

  「也挺嫩啊。」衛瞻撩起眼皮看她,「她們比你手嫩?」

  「大概吧……」霍瀾音終於把自己的手搶了回來。她胡亂將手在帕子上擦了擦。

  「太子哥哥,你可以……」紀雅雲笑著伸出自己的手。她想說太子哥哥可以看看她的手,比較一下是不是她的手更嫩。可是話到嘴邊,她望著衛瞻和霍瀾音——

  衛瞻皺著眉,看向霍瀾音,臉上寫著不滿。霍瀾音低著頭,拿著長筷子在火爐裡夾紅薯,可是她好半天沒夾上來。

  紀雅雲忽然明白了點什麼,她收回自己的手,從丫鬟那兒拿來銀匙,挖了好大一勺紅薯來吃。

  姚氏坐在桌邊,費力握著刀切麵條。往年她是自己和麵,今年實在是沒這個力氣,才讓稻時幫著和麵。她自己將麵切好,扶著灶台邊站起來,將麵條倒進鍋裡。

  稻時在一旁扶著她,仔細瞧著她的神情氣色。往日下床走不了幾步的姚氏,今日倒是精神了不少。

  麵終於煮好,稻時扶著姚氏在一旁坐下。她一邊盛麵一邊問:「夫人,今年還是給二姑娘送一碗嗎?夫人?」

  姚氏回過神來,緩聲說:「不了。」

  稻時也不多嘴,手腳麻利地幹活。

  姚氏不能吹風,煮好了麵,她就回屋裡躺著去了。幾個丫鬟將麵端到了外面。

  霍瀾音也沒進屋,就在庭院中擺了張方方正正的桌子,冒著熱氣的麵條擺在桌子上。

  霍瀾音雙手捧著碗邊兒,熱度從她的手心一直傳進她的體內。她說:「是你們兩個說好不要加菜,只吃我原本打算吃的東西的。」

  「伯母親手做的嗎?好香的哦!」紀雅雲翹著嘴角,開始吃。

  李青曼看了衛瞻一眼,心下十分詫異。雖然她和紀雅雲是說不要格外準備飯菜,可是霍瀾音就用這樣的麵條招待太子爺們?瞧上去的怠慢,何嘗不是另一種別人無法比的親密關係。

  李青曼心裡有數了,小口吃著麵條。

  「殿下在宮裡用過午膳再過來的吧?」霍瀾音問。

  衛瞻倚靠著籐椅,抬起頭,看向霍瀾音的眼睛。

  李青曼和紀雅雲都抬起頭去看他們兩個。

  霍瀾音收回目光,她低下頭,吃了碗裡的第一口麵條,然後用筷子將麵上的蔥花和小拌菜全部挑了出去。幸好姚氏煮麵本就不喜加太多的作料。挑好之後,霍瀾音將麵捧給衛瞻,道:「母親不知道你來,所以放了這些。」

  衛瞻沒說話,接過霍瀾音遞過來的麵。

  霍瀾音去拿桌上另一碗來吃,剛剛捧起碗。

  衛瞻又喊她:「音音。」

  霍瀾音偏過頭去看他,問:「什麼……」

  衛瞻將窩在麵碗裡的雞蛋塞進她的嘴裡。

  「唔。」霍瀾音蹙著眉,趕忙用手拿住雞蛋,小口小口咬著吃。

  雪還在下。

  去年冬日的每一場雪,他們都在一起。

  衛瞻拂了拂霍瀾音紅斗篷肩上的積雪,收手時,動作自然地用指腹抹去她唇角的一點蛋黃。

  李青曼忽然覺得有點羨慕,又有些嚮往。

  紀雅雲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兒,熱氣騰騰的麵條吃進肚子裡,她忽然就明白自己可能嫁過了太子哥哥,當不了太子妃了。

  她心裡不高興,卻想著霍瀾音今日生辰,扯出笑臉來,問:「太子哥哥,我們不知道瀾音姐姐的生辰所以沒備禮物。你既知道,可備了禮物?」

  衛瞻將一支簪子插戴在霍瀾音的髮間。霍瀾音覺得一沉,好奇地去摸那支有些分量的簪子。

  她看不見簪子的樣子,卻看得見李青曼和紀雅雲微微變了臉色。

  「是皇后姑姑賞下的?」紀雅雲驚訝地問。

  「算是吧。」衛瞻隨口說。

  霍瀾音將髮簪摘下來,放在手中打量著。那是一支純金的鳳簪,獨鳳立枝,雕工精緻,放在手中沉甸甸的。

  李青曼瞧出霍瀾音不知這簪子的來歷,溫聲開口解釋:「這是北衍的枝頭鳳,歷代由皇后交給中意的太子妃人選。」

  換言之,這支簪子,就代表了太子妃的身份。

  霍瀾音驚訝地回頭望向衛瞻,衛瞻低著頭,慢條斯理地吃著麵。

  霍瀾音忍不住湊到他面前,低聲詢問:「當真是皇后娘娘賜下的?」

  「順手在國庫拿的。」衛瞻同樣壓低聲音,「不過沒什麼區別。只要願意,這天下還沒有什麼是孤給不了的。」

  霍瀾音慢慢收攏手指,將簪子握在掌中。

  不遠處,周荷珠靜靜望著雪中圍坐的四個人。她的視線落在緊挨著的衛瞻和霍瀾音身上,慢慢攥緊帕子。

  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可她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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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搬走

  霍瀾音急匆匆往家趕,此時方覺得周府和皇宮的距離竟像是天與地一般遙遠。

  還沒到,隔著一大段距離,霍瀾音推開車門,朝周府的方向張望著。

  已是下半夜,最是夜深人靜漆黑一片的時候。可是離得那麼遠的距離,還是能看見周府升起的火光和濃煙。

  路不算平坦,車轅顛簸了一下,霍瀾音身形一晃,差點跌下去。衛瞻手臂在她的細腰間一撈,強勢地將她撈回懷裡。

  「還沒到,你看著也沒什麼用。」

  霍瀾音心急如焚,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來。她紅著眼睛,聲音哽咽:「你不知道,我母親的命真的太苦太苦了……」

  母親幼時親眼看著全家死於西蠻人手中,吃不飽穿不暖流浪十年後嫁給曾經的小廝,而後男人戰死兒子走失,她不得不大著肚子逃難以至於從富家小姐淪落為奴籍,原以為可以這樣過一輩子,偏偏養在膝下十六年的女兒被有心人調換……

  霍瀾音哽咽著絮絮說著母親的過往,心疼得要命。

  「就算在母親最苦的日子裡,她也沒忘了盡她所能去幫助那些家人死在戰亂中的可憐人。我想讓母親不再苦,我想讓她過上好日子,可是母親的身體……」

  霍瀾音泣不成聲,眼淚一顆顆落下,滴落在衛瞻的手背。

  衛瞻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卻一時之間笨拙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後只是摸了摸她的頭。

  馬車在周府前停下來,霍瀾音早已立在車邊,等車停穩,立刻跳下去,衛瞻跟在後面。而那些衛瞻帶來的御林軍,更是立刻開始撲滅大火。

  霍瀾音衝進火前的人群,抓住周荷珠的手,急問「荷珠!我母親呢,你可看見我母親了?」

  周荷珠剛想說話,看見後面的衛瞻。都已經是下半夜了,太子爺還親自送霍瀾音回家?難道傳聞是真的?太子爺真的要娶霍瀾音?不是藥引不是侍妾,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荷珠,你說話呀!」

  周荷珠回過神來,說:「哥哥進去救她了。」

  縱使方寸大亂,霍瀾音也敏感地感覺到了周荷珠語氣的生疏。她理解周荷珠恨她怪她與她生疏與她決裂,可是周荷珠在提起姚氏的時候怎麼可以是這樣漠然的語氣?她可以嘗試去理解周荷珠平日在周家為了避嫌為了生母遠離姚氏,可是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她怎麼可以這樣不在乎姚氏的生死?

  往日十六年,母親何曾虧待過她?

  霍瀾音的心一沉,不管周荷珠對她如何,她都可以儘量去諒解、忍讓。可是她不會原諒周荷珠對母親的漠不關心。

  霍瀾音鬆開她的手,轉身朝著火海疾走。

  衛瞻拉住她的手腕,冷聲道:「你進去做什麼?你有力氣撲火,還是有能耐救你母親出來?不要給旁人添亂。」

  「我不進去,我就是想離得更近一些……」霍瀾音咬唇,努力忍下眼裡的酸澀。熱浪撲面,炙熱難忍,將她眼角的濕意一併烤乾。也不知道母親是不是覺得嗆,又要大口地咳嗽。

  那邊正在安慰家人的周玉清看清衛瞻,頓時一凜,趕忙迎上去,帶著家人行禮。

  衛瞻掃了一眼,周家人個個略顯狼狽,卻並無過分恐懼和悲痛。他問:「可是預先做了準備?」

  「回殿下的話,今日犬子歸家命家僕夜間巡邏,當時不解其意,此時方明白他恐怕早就料到有人對他下手。」

  衛瞻略一沉吟。周自儀今日狀告朝臣三百二十七人,這其中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若是平常,誰也不敢在他擂了跪天鼓這樣敏感的時期動手,然而適逢今日父皇吐血昏厥。下手之人定然是以為這個時間父皇對此事無暇顧及,所以才鋌而走險。

  「主子!」流春和落月幾個丫鬟趕忙迎上過來。雖然周自儀早有防備,可是京城許久不曾降過雨雪,天乾物燥,這火一起,火勢越來越大。大家從周府逃出來,下人們都在忙著收拾東西、準備馬車。

  「我母親如何了?」

  三個丫鬟頓時臉上發紅,羞愧地低下頭。

  「當時表少爺在,他背著夫人。夫人讓我們不要回頭,先跑出去。可是當我們跑出來才發現表少爺和夫人沒有跟上來……」

  霍瀾音還想問鶯時去了哪裡,就看見周自儀背著姚氏,從火海中走出來。

  「哥哥!」霍瀾音先是看見火海中的周自儀,才看見他背上的母親。

  「母親!」霍瀾音趕忙飛奔而去,將母親從周自儀的背上扶下來。

  鶯時跟在後面,熏了一臉黑,嗆得直咳嗦。

  周自儀衝進去的時候,將自己從頭到腳淋濕,抱著一罎子水澆到姚氏的身上,才背著她往外跑。

  然而姚氏體弱,即使是這樣在大火前,她還是因為被澆了水凍得手腳冰涼。

  周自儀簡單交代了兩句,轉身就沖進火海。

  「自儀,你還進去做什麼!那麼多下人不夠你用還是怎麼著!」趙氏急得死死抓著周自儀的手。

  「寶意被壓傷了腿,走不了。下人不知的位置。」

  周自儀趁著趙氏發怔的剎那推開她的手,再次進了火中。

  「音音,母親沒事。」姚氏對霍瀾音溫柔笑著。

  「手好涼。」霍瀾音蹙著眉,趕忙脫下自己的披風,裹在母親的身上。

  肩上一沉,霍瀾音疑惑地回過頭,對上衛瞻的目光。他解下身上的玄色外袍,搭在霍瀾音的肩上。他的袍子很暖,也很寬大,搭在霍瀾音的身上,曳著地。

  衛瞻有些驚訝地看了姚氏一眼。他對姚氏有些印象,當初在西澤,這個女人固執站在雪中,固執地等在院外,一等就是一夜。

  什麼鋼筋鐵骨也受不得那樣的不珍惜。

  不過一年而已,這個婦人竟瘦得脫了相,眉眼間的溫柔倒是未曾變。尤其是在路上聽霍瀾音講過她母親的過往之後,衛瞻越發覺得姚氏經歷這麼多仍能心存善念溫柔真淳,更是難能可貴。

  不多時,周自儀又將寶意背出來。

  寶意在背著姚氏的時候,不小心被傾下的架子砸到,架子上有火,他的腿骨雖僥倖不曾折斷,卻有一大片燒傷。

  而周自儀在火海中兩進兩出,長衫衣擺燒毀,手臂上也落下了燒傷。

  原本,霍瀾音擔心母親的身體,知道她受不了馬車的顛簸,才沒有立刻搬去霍府,只想等著她身體好些了,再搬走。

  如今周府一片廢墟,火苗還沒有完全被撲滅,看來是必須現在就搬過去了。

  可是周家其他人呢?

  若不是母親連下床都不能,霍瀾音早就搬走了,並不想和除了周自儀外的周家人再打交道。

  霍瀾音想要狠狠心不管周家人,可是瞧著哥哥手臂上的傷,她又不忍心。以她對周自儀的瞭解,哥哥是不可能隻身跟她去霍府,不管周家人的。

  霍瀾音只好將周家人也暫時接去霍府住下,至少等哥哥將舊府邸重修或找到新住處。

  她轉念一想,到了霍府,她是主、周家人是客。這般一想,她倒覺得沒什麼了。

  去往霍府的路上,霍瀾音一直很擔憂母親的身體。她守在母親的身邊,眉心緊蹙,每每當母親睜開眼睛看向她的時候,她又立刻擺出笑臉來。

  霍瀾音和周府一大家子的老老小小趕到霍府時,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候。

  山河和落月前一步去叩門,府內管家很快起來,著僕人點亮整個霍府的燈。

  正門大開,有奴僕規矩地立在兩旁。每個人都是從睡夢中醒來,可是毫無半點睏頓,個個規矩又得體。

  看得周家人驚奇不已。

  周家人越往裡走,越驚歎於霍府的氣派。

  周荷珠眼眸轉動,忍不住問:「瀾音,你何時有了這樣像宮殿似的住處?」

  霍瀾音這才想起衛瞻來。

  為了照料母親,來時,她並未和衛瞻同乘,而是和母親坐在一輛馬車上。她低下頭,摸了摸肩上玄色的寬大袍子。

  「不久前大殿下賜下的。」霍瀾音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望去。

  然而她並沒有瞧見衛瞻的身影。

  沒跟進來嗎?

  「鶯時,山河,你們幾個扶著母親先進去休息。管家,你為周家人安排下住處。」

  「主子放心。」管家躬身回話。

  霍瀾音將姚氏的手交給鶯時,提著曳地的寬袍,朝著門外跑去。

  周荷珠伸長了脖子,望著霍瀾音的背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這樣氣派的府邸,她連見都沒有見過,竟是霍瀾音的?

  憑什麼她是奴籍丫鬟時,只能做她霍瀾音的丫鬟。而如今她是主子,霍瀾音是奴籍丫鬟,霍瀾音卻能得太子爺的賞?而她竟然還要淪落到借住在霍瀾音的宅院……

  若他日太子爺當真十里紅妝娶她進門,她又當是何等心酸?

  憑什麼呢?

  「荷珠,走了。」宋氏催促。

  周荷珠收回視線,扶著宋氏繼續往前走。

  霍瀾音跑出府外,看見衛瞻的那輛馬車還停在最前面。她鬆了口氣,趕忙小跑過去,踩著腳凳上馬車。

  「殿下……」

  她拉開車門,看見衛瞻倚靠在車壁,一手搭在額側,闔著眼。

  睡了嗎?

  霍瀾音頓時抿了唇。

  半晌,衛瞻才低沉地「嗯」了一聲,帶著幾分倦意。

  霍瀾音鑽進車廂,挨著衛瞻坐下,動作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腕,溫聲說:「反正這裡離宮也不遠,進去小睡一會兒吧。誤不了早朝的。」

  「不了,等下就走。」衛瞻沒睜眼。

  過了一會兒,衛瞻肩上忽然一沉。他訝然睜開眼,看見霍瀾音靠在他的肩上。

  「做什麼小鳥依人狀?」衛瞻問。

  「我留在這兒陪殿下。」

  衛瞻問:「不擔心你母親了?」

  霍瀾音仰起臉望著他:「殿下此時也記掛著陛下的身體吧?」

  衛瞻扯起唇角笑了一下,道:「等著,很快讓你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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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中毒

  霍瀾音在東宮等著消息。東宮很大,宮人更是處處可見。霍瀾音走到哪裡,哪裡的宮人都不會攔著她。偌大的東宮,她往來無阻。她推門進了衛瞻的書房。衛瞻的書房比她想像中要更為靜謐,詩畫高懸。

  急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做些旁的,穩穩心神。她從書架中尋了本詩冊來讀,以來平心。

  她讀了三兩首詩後,才忽然反應過來這本詩集的作者就是衛瞻。應當是他早些年,還是小少年時所寫。

  霍瀾音再繼續讀下去時,便多了幾分認真。從這些詩詞中去揣摩衛瞻的心境和少年抱負。

  一個人的真我總是能通過文字悄悄展現。

  她在衛瞻的詩詞中看見了金戈鐵馬,看見了山河壯闊。

  心神一動,霍瀾音忽然不那麼為周自儀擔憂了。人人心中都有著獨一無二的山河,為淩雲志義無反顧的姿態本就是這世間最偉大的壯美。周自儀踏上這條路時,早就料想過所有後果。霍瀾音相信哥哥選擇擂動跪天鼓時,定然懷著一顆赤誠的赴死之心,唇角噙著笑堅定而從容。

  方方正正圍起一個家,家是一個整體,家中的每一個人卻是獨立的個體,為自己的人生路負責,當他為矛決絕刺出,作為家人就是立在他身後最堅實的盾。

  即使是最壞的結果,他既從容赴志,她亦當釋然,為他歡喜。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小太監舉著燈籠依次點亮長長甬路兩側石燈裡的燭火。

  霍瀾音將詩集收起來,指尖兒撫過書架上一本本書冊,想像著衛瞻在這間房讀書明理慢慢長大。

  她蹲下來,指腹撫過落地書架最下一層的木格子上,上面用小刀刻出來……一隻小烏龜。

  ……是衛瞻小時候幹的?

  也只能是他,誰敢往太子爺的書架上亂刻呢?

  霍瀾音翹起唇角,眸光裡閃著盈盈的笑。

  是不是衛瞻也會成為她的家人?興許,她餘生都要留在宮中,日日與他為伴。晨起他上早朝時,她會為他穿上朝服,送至殿門。白日裡,或懶懶臥在籐椅上曬著太陽,或與他們的兒女相伴,或有了興致調香雕玉。晚霞燒滿天時,她立在殿門等著他回來,將暖融融的手爐塞進他的手裡。

  「主子,您怎麼哭了?」山河慌了。

  霍瀾音用指腹壓了壓臉頰,才發現自己哭了。她彎唇搖頭,默默起身。

  這樣的未來太美好,美好得不太真實。她隱約想起來,在很久之前她也想像過這樣的未來。那個時候,她是周瀾音。明明也就是一年多以前罷了。

  她將手壓在心口,拇指輕輕撥了一下胸前的墨綠扳指。重新撿起了往昔深閨裡無憂的夢。

  七星匆匆尋到書房。

  「有消息了?」霍瀾音瞧著七星的臉色十分不好。

  七星擦了擦額上的汗,開口:「稟主子,殿審時,陛下身體突然抱恙,如今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趕了過去。殿審之事被推遲了。大殿下如今在陛下身邊照料,大殿下讓奴帶話給您,您若睏了,放寬心早些歇下。要是想回家,您吩咐一聲就可,只是他實在走不開不能送您。」

  一時之間,霍瀾音倒是不知道該鬆了口氣,還是該更擔憂。她問:「陛下的身體如何了?為何會突然抱恙?可是殿審時動了怒?」

  「這……」七星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實話實說,「殿下的確有動怒,且吐了血。」

  霍瀾音頓時驚了。整個北衍人都知道早些年戰亂,天子在戰亂中多次受傷身體本就不好,如今年歲大了,更是時常抱恙。吐血?這恐怕有些嚴重……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沒有回家,她留在東宮等衛瞻回來。

  衛瞻守在父皇的床榻旁,臉色鐵青。

  中毒——他一直知道父皇身體不好,卻不知道父皇中了毒。在這森嚴的皇宮之中,天子竟然中了毒?

  荒唐!

  太醫們緊張地圍在一起小聲商量著。朝臣在外殿候著,等消息,忍不住竊竊私語。實在是今日在大殿上,天子一口血噴出的場景實在太觸目驚心。

  皇帝皺著眉醒過來,他看向衛瞻,說道:「讓外面的臣子都回家去,不必在宮中守著。」

  只是這樣一句話,就引得他一陣粗重的喘息。太醫趕忙過來為他重新診脈。

  衛瞻擺了擺手,著人傳令下去。

  跪在外面的文武百官得了聖意,剛起身,皇后的鳳鑾趕到,他們再次跪下行禮。

  皇后下了鳳鑾,拖著曳地的長長裙擺,穿過百官,快步走進殿內。

  衛瞭心裡如焚地跟在她身後。

  「陛下。」皇后疾步走到榻前,坐在床沿,俯身去瞧皇帝的神色。

  闔著眼的皇帝聽見皇后的聲音,忽得睜開眼直直看著她。他抓住皇后的手腕,微微用力。

  腕上的疼痛感襲來,皇后蹙了蹙眉。她忍了疼,溫聲詢問:「陛下覺得如何了?」

  皇帝沒有答話,直直望著她,好像想要從她的這雙盈盈鳳目,一直看到她的心底。

  皇后似有若無地笑著,磊落地對上他的目光。她的腕上一鬆,是皇帝鬆開了手。

  皇后自然地偏過頭,詢問太醫皇帝的狀況。

  「回娘娘的話,陛下中了毒。毒量雖不多,可是已經有一段時日了,若想將陛內的毒素全部清除,著實有些難度……」

  「中毒?」皇后笑了。

  她臉上的笑忽地一收,瞬間冷若冰霜,質問:「陛下是如何中毒的?」

  「回娘娘的話,臣在陛下的茶盞內側發現了殘留的毒。」

  皇帝一陣咳嗽,皇后回頭去看他,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衛瞻。發現立在一旁的衛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他的目光是赤裸裸的懷疑。其實連皇帝也是懷疑她的吧?

  皇后輕笑。

  衛瞻望著皇后,開口:「來人,傳孤旨意,陛下中毒,御膳房和陛下身邊的宮人難辭其咎。自上至下領鞭刑,盡數遣換。」

  「不妥。」皇后直起身,正視著衛瞻的眼睛,「陛下中毒一事豈能如此草率揭過。依本宮之意,責令有司嚴加拷問,勢必揪出幕後兇手。」

  衛瞻沉默地審視著自己的母后。他總覺得自己早就看透了母后的籌謀,又不確定究竟有沒有看錯。

  皇后向前一步,湊近衛瞻,在他耳畔低聲詢問:「怎麼,皇兒是怕查出幕後兇手是母后,到時候很難做嗎?」

  衛瞻瞳仁猛地一縮,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成拳。

  即使是陰陽咒的事情,他多希望母后告訴他是一場誤會,是她的身不由己。然而不過是他可笑的希望罷了。

  時至今日,父皇也遭到了暗算……

  「母后說得對,是該徹查。」衛瞻聽見自己沉沉的聲音。他的每一字都咬得很重。

  體內陰陽咒的力量悄悄運轉,衛瞻眸中漆色的旋渦中染上一絲紅。

  皇帝睜開眼睛,靜靜看著對峙的母子兩個,幾不可見地皺眉,又合上眼。

  「父皇是不是難受?」衛瞭趴在床邊。

  皇帝偏過頭目光掃過衛瞭的五官,沒有開口的打算。

  嫻妃和良妃匆匆趕來,碩婉公主在母妃的懷裡朝床榻上的皇帝伸手。她紅著眼圈一直喊「父皇!父皇!」

  「婉婉乖,不要吵到你父皇了。」嫻妃摸摸女兒的頭,自己的眼睛卻也紅紅的。

  皇帝清醒著,可是他覺得很疲憊,連眼睛也不想睜開。合上眼,眼前浮現二十年前縱橫沙場的血與汗。然而如今的他再也拿不動當年馳騁疆場的戰戟。他這一生啊,都耗在了北衍。

  「孤無礙,都退下。」

  嫻妃急忙說:「陛下,臣妾留下來照顧您好不好?」

  往常每次都是她陪著皇帝身邊,皇帝總是誇她體貼周到。然而這一次皇帝沒有允。

  皇帝服了藥,令所有人都退下。只太醫在外間一邊守著,一邊商討著醫治之法。

  衛瞻退出內殿,卻也沒有回東宮,留在外殿聽太醫們的商討。

  衛瞻在外殿留了很久,直到外面起了喧嘩。

  「什麼人膽敢在外面鬧?」衛瞻冷聲問。

  「是長安郡主!」小太監跪地解釋,「長安郡主得知三王爺的死訊,哭哭啼啼跑來求陛下做主。」

  衛瞻煩躁地問:「她不知道父皇身體抱恙?」

  小太監不敢答聲。

  滿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長安郡主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衛瞻暴躁地想要踹開腳邊礙眼的矮凳,想起父皇在內殿歇著,努力克制了一下。他陰沉開口:「將她趕出宮去!」

  「是是……」小太監趕忙起身出去。沒多久,外面的喧鬧聲消失了。

  太醫勸:「大殿下,陛下所服毒量並不重,需要日後慢慢排毒。今夜不會有事。殿下還是回去休息吧,莫要傷身。」

  衛瞻望了一眼內殿的方向,這才離開。

  衛瞻前腳剛走,一道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潛進內殿。

  「陛下。」

  皇帝躺靠在床頭,手裡翻看著一份名錄。正是今日周自儀提交上來的名單。

  「說。」皇帝目光甚至沒離開手中的名錄。

  「啟稟陛下,當年極為受皇后娘娘看重的那個侍衛已經死了。」

  「確定是真的死了?」皇帝又是一陣咳嗽,才繼續說,「怎麼,死的?」

  「屬下親自開棺證實,並非假死。至於死因,屬下查到當年的宮女,證實當日那個侍衛沒有照料好皇后娘娘的愛馬,使得那匹西域良駒病死,皇后娘娘也差點跌馬受傷,所以娘娘下令將那個侍衛亂棒打死。」

  皇帝皺眉。

  他對那匹西域良駒有點印象,哪兒來的,怎麼沒的,卻都沒什麼印象了。畢竟那幾年北衍百廢待興,他整日忙碌朝政。

  皇帝揮了揮手,令黑衣人下去。

  他十分費解。

  皇帝原以為皇后是為了幫助三王爺篡位,可是三王爺被她殺了。

  皇帝亦猜過皇后是為了紀家,為了她的父兄謀權。可是在這份周自儀遞上來的名單中,寫了好幾位紀家人。這幾位大臣在朝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以皇帝對紀家人的瞭解,似乎也不像有著那麼大野心的逆臣。

  如此只剩下最後一個猜測。他年長皇后十九歲,迎娶她時,她不過是十五歲的蓓蕾年紀。皇帝只好猜測她當初嫁得心不甘情不願,甚至心有所屬,籌謀多年為了報復他和紀家,為了和她愛的郎君團聚。可是她居然殺了衛瞭的生父。扶植衛瞭與情郎團聚的猜測,便也不成立了。

  「你究竟想做什麼……」

  一片寂靜中,皇帝愁眉自語。

  半晌,皇帝滄桑的目光中閃爍起亮光。手中的名錄跌落,他驚得失措。

  這是自他二十年前起兵復國後,多年不曾再有過的震驚、不淡定。

  他的眼前浮現多年前,立后之日,第一次見到皇后的場景。不過十五的年紀,一身正紅鳳服款款走來,曳地的裙角吻過百磚,她美豔的容貌中沒有半分小女兒的羞怯。

  畫面一轉,已是他們婚後。時日太久,他已經不記得當時自己說了什麼,只記得她那日不甘的目光。

  「只因我是女子?」

  那是他記憶中,向來從容優雅的皇后唯一一次失態。

  「原來……原來是這樣!孤的皇后啊——哈哈哈……」皇帝拍榻大笑。

  皇帝終於理清了心中疑惑,那邊在回東宮路上的衛瞻卻心情陰翳暴躁。

  明明還沒到寒冬,他卻覺得刺骨的寒。

  誰都知道皇家薄情的道理,可事到如今,他還是覺得遍體生寒。紅磚綠瓦金碧輝煌之內,不知掩藏了多少骯髒和冷血。他生於皇家,註定今生離不了奪權。他不由又去想,日後他終身困在這紅牆綠瓦之內,是否有朝一日也會日漸冷漠,甚至冷血。

  權利當真可以讓人變得不擇手段?變得人不像人?究竟是因為他太容易得到而不齒,還是因為別人錯了?

  每當他情緒陰沉時,體內的陰陽咒便會悄悄運轉,使他變得更為暴躁。回到東宮,他遠遠看見書房裡的燈是燃著的。

  是那個嫌命長的狗東西在他的書房裡?他大步走去,一腳踹開書房。

  兩排書架間露出最裡面的長長檀木書案。霍瀾音伏在桌上睡著。衛瞻的踹門聲,讓她揪起眉心,眼睫顫了顫,迷迷糊糊醒過來。

  衛瞻怔了怔,穿過書架走到長案前。

  「你回來了。」霍瀾音揉著眼睛坐直身子。

  她枕著自己的胳膊睡著,袖子上的褶皺壓在她雪白的臉蛋上,留下一道紅印子。

  「沒回家?」衛瞻用指腹沿著她臉上的那道紅印子拈過。

  「陛下可還好?」霍瀾音晃了晃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可是剛從睡夢中被驚醒,她整個人還是迷糊的,一連打了兩個哈欠。

  衛瞻想問她為什麼沒回去,又怕得到天冷不想走這樣的答案。他不問,就可以當成她是擔心他。

  他用手指頭去戳霍瀾音的額頭,將她的腦袋戳得向後仰。

  「把自己洗乾淨沒有?」

  霍瀾音用手心捂在自己的額頭,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衛瞻「嘖」了一聲,俯身,手臂探過她膝下,將她抱了起來,轉身走出書房,往寢殿去。

  他將霍瀾音放在床上,霍瀾音坐在床上又是一連打了兩個哈欠。衛瞻陰著臉,看著她的嘴慢慢張大打哈欠,看得他都想打哈欠,在霍瀾音將要張開嘴打第三個哈欠的時候,衛瞻黑著臉捂住了她的嘴。

  霍瀾音眨眨眼,抬起眼睛仰望著身前的衛瞻。

  望著霍瀾音的眼睛,衛瞻舔了舔牙齒,捏住了霍瀾音的鼻子,然後眼睜睜看著霍瀾音的眉頭擰起來,推開他的手。

  「清醒了?」衛瞻問。

  霍瀾音揉著自己的鼻子,悶聲問:「什麼時辰?」

  「早就過了子時。」

  霍瀾音反應遲鈍地「哦」了一聲,她踢了鞋子,爬上床,抱著被子往裡側一滾,然後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衛瞻看得目瞪口呆。

  「霍瀾音,你是睡糊塗了?這不是你的床。是孤的床,是每次拉你過來睡覺,你都不樂意的那張床。」

  霍瀾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嘖。」衛瞻轉身到床尾的衣架旁寬衣,外衣被他扯下隨便搭上上面。他換了寢衣躺在床榻外側,望向霍瀾音。

  霍瀾音背對著他躺在床裡側,幾乎貼著裡牆,離得他很遠。被子裹在她的身上。被子很厚,卻也遮不住她完美的曲線。纖細的腰,還有撐起了的臀。

  衛瞻抬腳,踢了踢她的屁股。

  霍瀾音繼續往牆裡側縮,這下倒真的是貼在了牆上。

  「泥泥,別搶我被子啊。」

  霍瀾音動了動,扯開裹在身上的被子。她滾過來,貼著衛瞻,手中攥著的被子揚了揚,蓋在了兩個人身上。

  被子裡是她的香,她的身上暖暖的。而衛瞻的身上帶著從外面剛歸的寒意。

  霍瀾音縮了縮脖子。

  衛瞻垂眼看她,只看得見她微翹的長長眼睫,羊脂雪肌的臉頰,細長的玉頸,微微鬆開領口露著橫斜的鎖骨,石榴紅的柔軟心衣若隱若現。

  衛瞻心裡很躁。

  他忽然扯開霍瀾音的上襦,力氣之大,直接將她的衣帶扯斷。他埋首在霍瀾音的胸口,用力去吸她身上的味道。

  霍瀾音睜開眼睛,長長的眼睫下,灩灩眸光中一片清澈,毫無半分迷糊。她抬手,輕輕擁著衛瞻的後腦,青絲觸在手心。

  很多事情,霍瀾音並不知道。可是她知道衛瞻需要陪伴。

  霍瀾音慢慢合上眼,兩個人相擁而眠。

  寅時兩刻,叩門聲將霍瀾音和衛瞻吵醒。

  「什麼事?」衛瞻不耐煩地開口。

  門外的小太監聽出衛瞻口氣的不耐煩,心中一駭,只好硬著頭皮稟告:「啟稟殿下,周大人家中失火,火勢很大!」

  周大人……

  半眠半醒的霍瀾音瞬間睜開眼睛,一下子坐起,驚呼:「母親!」

  母親病重不能下床,如何在火海中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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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重見

  衛瞻本來打算去衛瞭的住處送一份賀禮。可他不想在那裡見到皇后,所以只派人將賀禮送過去。打算等晚些時候不會撞見皇后,再親去一趟。不久,他就得了周自儀擂了跪天鼓的消息。

  「父皇那邊怎麼說?」

  「陛下午後歇著,暫且還不知道這事兒。宮人沒敢喊醒陛下。」

  衛瞻頷首。

  他略一沉吟,按兵不動,只在東宮等消息。跪天鼓一響,皇帝必然要親審。

  衛瞻在東宮中等了一陣子,前頭又有消息傳來,說是皇帝午後醒來已經得了消息,正要親審。

  衛瞻這才令人取了朝服換上,往前殿去。

  他剛走出東宮正門,迎面遇見了長安郡主。

  「太子哥哥!」長安郡主小跑過來,「我有事情跟你說!」

  「說。」衛瞻的視線越過長安郡主,望向遠處的霍瀾音,眼中浮現一抹訝然。

  「那天跟著皇后娘娘祈福回來,霍瀾音的馬車出事,其實是她自己做的手腳……」

  「然後呢?」衛瞻問的心不在焉,目光仍落在遠處的霍瀾音身上,看著她的腳步略顯焦急。

  為了她兄長急成這樣?衛瞻的臉色冷下去。

  長安郡主繼續說:「太子哥哥,你怎麼還不明白呢?她是看見了霍將軍同行,故意使出來這樣一齣苦肉計,博同情!最後霍將軍果然上當了!她這是明晃晃地勾引霍將軍啊!太子哥哥你對她那麼好,她怎麼能這麼不知足,居然敢對不起你……」

  長安郡主喋喋不休,終於注意到衛瞻的心不在焉,順著衛瞻的視線轉過身去,看見逐漸走近的霍瀾音時,忽地變了臉色,惡狠狠地咬了下唇。

  衛瞻已經從她身邊走過,迎上霍瀾音。

  「侍衛怎麼放你進宮的?」衛瞻剛問完,他視線下移,落在霍瀾音的胸口。那枚被布條裹了那麼久的扳指終於重見天日,繫掛在她的頸上。墨綠的扳指盈盈泛著光澤,貼在她雪色的肌膚上。

  「他們看見這個,就放我進來了。」霍瀾音纖細的指尖兒搭在胸前的扳指上,微涼的觸覺染上她的指腹。

  衛瞻眼角染上了一絲淺笑。因她為兄長腳步淩亂的氣悶,忽得散了些。

  霍瀾音瞧著衛瞻的神色,彎唇垂眸,忽然覺得她興許早就該拆了這枚扳指的布條。

  衛瞻收起臉上的笑,輕咳一聲,重新板起臉:「為你哥哥的事情?」

  霍瀾音下意識地點頭,繼而又搖頭,忙不迭地解釋:「我進宮來尋你不是為了求你幫忙,而是覺得你這裡會得消息更快些。」

  長安郡主很是生氣衛瞻理也不理她的態度,她幾步追上去,憤憤道:「太子哥哥,我是真心實意為你好才會說這些話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可是你妹妹,完全是為了你好,你可千萬不要被她蒙蔽了。要相信我說的話呀!」

  衛瞻忽然很煩躁。他睥著長安郡主,不耐煩地說:「就你這腦子,連使壞都學不會,趁早打消嫁給霍將軍的念頭。別說霍將軍,他兒子都看不上你。」

  長安郡主呆在那裡,猶如五雷轟頂。

  霍平疆儼然是她的死穴。自打懵懂少女時,一見傾心,她就像入了魔一樣,非他不嫁。所有人都哄著她,說她一定能心想事成,說霍平疆這樣冷面鐵血的男人一旦將她裝進心裡,必然死心塌地,把她捧在手心裡……

  縱使也有個別人勸她放棄,誰也不曾用衛瞻這樣的語氣!

  「你瞪什麼?」衛瞻越發煩她,「別在這裡發瘋,孤不會慣著你那些臭毛病。」

  長安郡主雙唇顫了顫,忽然指向霍瀾音,怒不可遏:「是她!果真是她蠱惑了太子哥哥!」

  衛瞻直接拍開她的手,暴躁地說:「離你皇嫂遠些!」

  皇嫂。

  又是這個稱呼……

  上次從碩婉公主口中聽到這個詞兒,長安郡主已經很意外了,如今親自從衛瞻口中聽來,更是驚得不得了。驚駭讓她稍微冷靜了些。她向後退了一步,有些陌生地望向衛瞻,訥訥道:「太子哥哥,你怎麼變了……自從這次回京你就變了……」

  再也不是印象裡那個溫文爾雅風度無雙的太子哥哥了……

  衛瞻連理都沒有理長安郡主。他看向霍瀾音,道:「我現在要去前殿,有消息會送過來。」

  「好。」

  衛瞻剛往前邁出一步,又停下。他轉過身,指了指長安郡主,道:「知道長安一片善心想要留下來給你皇嫂解悶。可你皇嫂風塵僕僕趕來,需要休息。你回罷。」

  「我我……你你……她、她!」

  長安郡主頓時語無倫次起來。雖說從小到大,她和衛瞻的接觸並不算太多,可到底是堂兄妹,每次相見,也都是客客氣氣的。這還是長安郡主第一次被衛瞻如此說,而且還是當著低下的霍瀾音的面兒,當著那麼多宮女太監的面兒。她一時之間,竟然完全接受不了,整個人呆怔在地。

  衛瞻根本沒理她,大步離開。

  霍瀾音也打算對長安郡主視而不見,帶著山河經過長安身邊,徑直走進東宮。

  衛瞻剛走出沒多遠,宮人從外面急匆匆趕來,行色匆匆。

  霍瀾音和長安郡主都望過去。

  小太監望了一眼霍瀾音和長安郡主,將已經到了嗓子眼的話兒趕忙壓下去,又往前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仔細稟告。

  霍瀾音的心不由懸了起來。莫非哥哥那裡那麼快就有了消?息莫非這小太監是顧慮她在這裡,才低聲稟告。

  衛瞻愕然地回頭望了一眼。

  霍瀾音後知後覺,衛瞻不是看她,而是看長安郡主。

  衛瞻沖霍瀾音搖搖頭,看來並非哥哥的事情,霍瀾音頓時鬆了口氣。

  霍瀾音所料不錯,小太監向衛瞻稟告的事情正是剛剛發生在衛瞭住處,皇后親手殺了三王爺的事情。

  衛瞻往前殿去的路上,忽然五臟六腑一陣絞痛。這陣絞痛來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他右臂上的長久酥麻。

  衛瞻皺眉。

  他不信邪,不打算驅離盤桓在體內的邪功,打算將陰陽咒化為己用。經過努力,他習得了陰陽咒的第九重。然而陰陽咒一共有十重,只要還沒有練到最後一重,終究是個麻煩。

  回京之後事務繁多,他一直沒有騰出時間來繼續練陰陽咒。

  皇帝午休起來,因夢裡雜亂,心情不算太好。剛一起來,就得知三王爺酒後失態意欲對皇后不軌,反倒被皇后親手割了脖子這樣令人震驚的消息。

  憤怒、不敢置信。

  他剛打算去棲鳳宮看望皇后,且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偏跪天鼓又被人擂響。

  「哪位官員在擂鼓?」皇帝問。

  他的心思早就飄到了棲鳳宮,甚至打算將親審之後延後。

  「你說什麼?」皇帝得知何人為何擂鼓之後,皺起眉,倒也不急著往棲鳳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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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殺了

  又過了七八日,是衛瞭的生辰。他如往常一樣只是請了些平日交好的朋友,連宴都不算開。

  桂德順弓著腰給皇帝研磨,他暗中觀察著皇帝的神色,見皇帝批閱奏摺累了,他才笑著趁機開口:「陛下,今日是二殿下的生辰,您打算賞賜什麼?」

  皇帝「哦」了一聲,道:「你去國庫尋個合適的東西送過去。」

  「是。」桂德順點頭領命。對於皇帝的態度,他一點都不意外。這些年二殿下的賞賜多大都是他挑選的。明面上,陛下對兩位皇子都很好,可他作為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卻知道皇帝對兩位皇子的態度完全不同。

  過了一會兒,皇帝道:「讓之也快要過生辰了。」

  「還有一個月。」

  皇帝皺著眉。半晌,他又歎了口氣,語氣不善,道:「桂德順,依你看這混小子非要娶那女的?孤要是下聖旨令他迎娶旁人或者乾脆殺了那個女人,你覺得他會如何?」

  「這……以大殿下的脾氣恐怕、恐怕……」桂德順斟酌著語句,「奴愚見,萬事不該破壞陛下和大殿下之間的父子情。」

  半晌,皇帝輕歎了一聲。頗為無奈地自語:「誰讓老子就這麼一個兒子,慣的他!」

  桂德順正在收拾長案上的書冊,沒聽見皇帝的話。他也沒有膽子再問一遍。

  三王爺如往常一樣來看望衛瞭,送來自己很早前就準備好的生辰禮。

  衛瞭正將碩婉公主抱在腿上,餵她吃東西。他趕忙放下碩婉,開心地說:「三皇叔,您今年又送我什麼好玩的東西啦!」

  三王爺眉開眼笑:「敏之,你過來看。你一定喜歡。」

  皇后帶著翠風和紅風過來,看見衛瞭兄妹和三王爺在一塊說說笑笑,她幾不可見地扯起唇角,勾起一抹嘲意。

  「母后!」衛瞭立刻放下三王爺送來的稀罕玩意兒,開開心心地朝皇后跑過去,討好要禮。

  皇后每年倒是不會送他什麼稀罕玩意兒,不過親手下廚做一碗福糕罷了。

  皇后這雙手肌若凝雪,她極其愛護自己的這雙手,一年當中下廚的次數實在是少。

  衛瞭大口吃著福糕,高興地說:「吃了母后的福糕才算長大了一歲。」

  三王爺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他尋了個機會,單獨去見皇后。

  「如今復封太子的詔書雖然還沒有頒下來,可滿朝文武都以太子之禮待衛瞻。我們不能再等下去,否則就是前功盡棄。」

  皇后已極其厭煩他,連敷衍都懶。她懶懶道:「有話快些說,你到底想做什麼。」

  「想讓你再出手一次。」

  皇后眼尾輕挑,笑了。她道:「本宮與他的關係如今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本宮怎麼可能再得手。」

  「你有辦法,肯定有辦法,只要你想。你們是母子,他這次回京並未向你出手,定然是顧念著母子之情。」三王爺成足在胸,「皇兄那邊我可以辦到,衛瞻那裡還是你下手比較靠譜。」

  皇后鳳目微怒,她盯著三王爺,聲音忽得變得尖利:「你對陛下做了什麼?」

  「沒有。哈,我能做什麼。」

  銀光一閃,皇后手中的匕首劃過三王爺的鬢間,一綹兒髮絲割斷緩緩飄落。

  三王爺頓時脊背生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眸中含慍的皇后。

  「你、你……你做什麼護夫心切,不過是個不貞不忠的——」

  「什麼聲音?」衛瞭望向偏殿的方向,「是母后那裡!」

  他急忙飛奔過去,院內的護衛也不敢耽擱,拔劍衝過去。

  殿門被踹開,濃郁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

  皇后立在大殿正中,她低著頭,正拿著一塊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著手上的血跡。

  三王爺倒在地上,鮮血從他頸間汩汩湧出來,在他身下蔓延。因為疼痛,他的身體本能地彈動著。

  跟著一併過來的富家子弟和侍衛,見到這一幕皆是駭在那裡。

  「發生了什麼事情?母后可有受傷?」衛瞭壓下心裡的驚懼,跑到皇后面前,他要保護母后。

  皇后將擦過手的帕子隨意一扔,帕子輕飄飄地落地,剛好遮了三王爺死不瞑目的臉。

  她溫柔地摸了摸衛瞭的頭,說:「敏之不怕。你三皇叔酒後失態,意對母后不軌,所以母后把他殺了。」

  皇后一襲雍容華貴的紅色宮裝,眼中含著笑,從容而立。

  殿內殿外的人,不由噤了聲。

  衛瞭張了張嘴,緩了好半天,才訥訥點頭:「母后沒事就好……我們、我們先離開這裡!」

  皇后和衛瞭一起往外走,走到大殿門口,皇后回過頭望向三王爺的屍體。她的目光頗有深意,三分嘲意,兩分唏噓,至於剩下的五分藏在鳳目深處,不得窺。

  周家,霍瀾音腰背繃直坐在椅子上,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兒——司徒十三正在為她施針。

  「小阿音再堅持一會兒,只差最後兩針嘍。」司徒十三一邊說著,一邊將最後兩針刺入霍瀾音的虎口穴位。

  司徒十三又叮囑:「記住了,要照顧好自個兒的身子。萬不可受傷生病再服藥。最近天兒已經冷了,屋子的炭火也該生了。可千萬別染了風寒。退一萬步講,就算染了風寒,也不要隨意服藥。所有的藥對你現在的身子都有損。」

  霍瀾音彎起眼睛來,柔聲說:「司徒爺爺,你每次過來給我施針都要說這些話,我都記下啦,肯定不會忘。再說了,我身邊的這幾個丫鬟也都記著呢!」

  司徒十三笑得將眼睛眯成一條縫兒。

  「姑娘!姑娘!」鶯時提著裙子小跑著跑進屋。興許用「衝」比「跑」更合適些。

  山河想說鶯時這樣的舉動不合規矩,將來進了宮是要出岔子的。可畢竟鶯時在霍瀾音身邊時間更長,她哪有資格去說?她只能在心裡為以後進宮的日子擔憂著。

  「怎麼了?急急燥燥的。」霍瀾音問。

  鶯時大口喘息了兩聲,才說:「不好了,大爺出事了!」

  霍瀾音臉上的笑一僵,頓時變了臉色,急問:「我哥哥怎麼了?」

  「大爺擊了跪天鼓!」

  霍瀾音心頭跳了跳。

  這跪天鼓又叫鳴冤鼓,只有朝臣可以擊鼓鳴冤。但凡跪天鼓響起,天子親理,於金鑾殿伸冤。若非冤案,擊鼓者刺字服獄十二載。

  「哥哥狀告了誰?」霍瀾音實在想不通周自儀會去狀告何人。

  鶯時臉色發白,急促地說:「大爺以北衍百姓之名伸冤,狀告朝臣三百二十七人!」

  霍瀾音猛地站起來,卻忘了手上的銀針,銀針磕在桌角,更深地刺進她的肉中,絲絲血痕從針孔周圍滲出來。

  司徒十三「哎呦」了一聲,趕忙給霍瀾音拔針。

  霍瀾音怔怔立在那裡,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去思考她能為兄長做什麼。

  「山河,隨我進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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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19: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負責

  衛瞻從恭賢殿回到東宮,霍瀾音側坐在床沿睡著了,她一雙腿懸在床下,鞋子也未脫。

  衛瞻在床邊坐下的剎那,霍瀾音眼睫顫了顫,醒了過來。

  「你回來了。」她慢吞吞坐起來,帶著幾分睏倦。

  「今日去祈福累到了?」衛瞻問。

  霍瀾音點點頭。

  衛瞻探手至霍瀾音的腋下,去解她的衣帶。

  「我要回……」

  「閉嘴。」

  霍瀾音半眯著眼,望著近在咫尺的衛瞻,睏倦地低下頭,將下巴搭在衛瞻的肩上,嗡聲說:「殿下,我頭疼。」

  衛瞻皺眉,他將掌心覆在霍瀾音的頭頂,霍瀾音蹙起眉。衛瞻便將霍瀾音的長髮拆了,這才發現她頭頂腫起一塊。

  「在馬車裡撞到的?太醫沒給看?」衛瞻的語氣中已帶了怒意。

  霍瀾音搖搖頭,嗡聲說:「我忘了和太醫說。」

  「這事也能忘?」衛瞻瞪了霍瀾音一眼,作勢想要喊人進來再召太醫。

  霍瀾音及時捂住了衛瞻的嘴。

  「小事,腫了一點點而已,都沒有流血。用不著請太醫的。睡一覺,明天就會好了的。」霍瀾音的聲音很輕,像隔了一層霧似的,「流血那要多疼呢……」

  衛瞻眯起眼睛,琢磨了一下。而後有些煩躁地捏著霍瀾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他乜著霍瀾音,語氣不善:「我早就說過,你既然是我認定的女人,我必然要得到。不管你願也不好不願也好,身上已經有了我衛瞻的烙印。既是我的女人,保護你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要再提那件事情,連想都不要去想!」

  衛瞻忽然很煩躁。

  他不希望她跟他回京只是因為他救她的那一次,哪怕她寫滿小冊子他的優點也不能讓她對他的本身動心?

  「我送你回家。」衛瞻冷著臉起身。

  霍瀾音拉著他的袖子,等衛瞻低下頭看她,她蹙著眉說:「夜裡冷,不想走。」

  「霍瀾音,你想做什麼?」

  霍瀾音十分誠懇地說:「我想做什麼早就說得很清楚。從先前寧死也要逃走,到後來努力讓自己去喜歡殿……」

  衛瞻打斷她的話,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說:「所以還沒努力出結果?」

  四目相對。

  霍瀾音十分冷靜,她鬆開攥著衛瞻袖子的手,淡淡道:「若是殿下不稀罕那就算了。我走就是了。」

  霍瀾音起身,直接往外走。

  衛瞻一窒,像有什麼在胸口堵著。他用力拉住霍瀾音的手腕,將她用力拉回來,摁倒在床榻上。

  他死死盯著霍瀾音的眼睛,再一次想掐死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算了,一了百了。

  可是他不捨得啊。

  「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衛瞻咬牙切齒。

  霍瀾音雙手搭在他的後頸,擁著他。她彎唇一笑,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唇角,低聲魅語:「讓讓……」

  衛瞻無奈,他低下頭,將臉埋在霍瀾音的頸間,用力去吸她身上的味道。

  罷了,還有一輩子的時間留給她,滄海桑田日落月升,他總能一點一滴擠進她的心裡,慢慢滲透盤橫,直至佔據她的一整顆心。

  翌日清晨,天濛濛亮的時候,霍瀾音就從東宮回家。只因衛瞻要一早起來上早朝,她便也跟著早起。

  回到周家,她剛去看望了母親。鶯時稟告寶意求見。

  「寶意?」霍瀾音有些驚訝,寶意為何來尋她?

  若說起來,周玉清縱使有許多缺點和做得不對的事情,可是他能容下趙氏與旁人所生的寶意留在府中,且以表少爺的身份處之,這份容人之度,還是讓霍瀾音有些意外的。

  「三姑娘。」寶意朝霍瀾音作了一揖,他笑起來唇紅齒白,「世事變遷,如今倒也不知道如何稱呼如何行禮,若有錯事,您別生氣。」

  「你清楚我我也清楚你,的確用不著講這些虛禮。只是不知道你今日過來所為何事?」

  寶意歎了口氣,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兄長最近很是操勞,昨夜又熬了一個通宵。今天早上我聽兄長身邊的小廝清風說,兄長今早一陣眩暈,想來是通宵達旦的影響。」

  「哥哥又一晚沒睡?」霍瀾音蹙起眉。

  寶意頓了頓,臉上掛上幾分不好意思:「說來慚愧,兄長一直是我的榜樣。可我深知自己距離兄長的差距。如今看著兄長如此耗神操勞,實在擔心兄長身體。可我在府中身份特殊,又不好去勸兄長。家中旁人勸兄長興許收效甚微,可三姑娘若是好生勸一勸,兄長興許會聽。」

  「好,我會勸勸哥哥的。」霍瀾音輕輕點頭。

  寶意笑了,眼神甘澈。

  其實霍瀾音也沒太大信心能勸得動周自儀,周自儀向來十分有主意,他決定的事情,極少聽別人的意見而更改。

  霍瀾音不由想起李青曼來。若說起來,她並非周自儀的親妹妹,雖然她與周自儀坦坦蕩蕩,可面上總要避嫌。再言,等母親身體稍微好些能夠下床,她就要搬離周府。到那時候,還是有個嫂子勸著兄長更好。

  霍瀾音和李青曼接觸不多,可她莫名覺得李青曼也是個有主意的聰明姑娘。若她成為自己的嫂子,說不定真的能勸住哥哥。

  接下來的今日,周自儀更是早出晚歸,甚至夜不歸宿。這對於周自儀來說,都是很少見的事情。

  周自儀在查那些賬本信件的真實性。縱使以他的官職,查這些事情很難,可他總不能冤枉好人,憑白做旁人的棋子。

  「到底是誰希望我將這些東西公佈於世?」周自儀沿著河邊緩步而行。

  周自儀心裡清楚,背後的人是將他當成了棋子。他若真的獻出這些名錄,恐性命不保。

  可是,只要這些賬本都是真的,他做這棋子又如何?他甚至不怪背後人將他當成棋子。他早就想鏟掉朝堂中的貪官、庸官,苦於沒有證據。如今這麼多的證據擺在眼前,他高興還來不及。

  「小心!」

  「救命啊,快來人啊——」

  「快讓開!」

  不遠處的人群響起一陣陣驚呼聲。

  周自儀尋聲望去,看見遠處上游的木橋忽然坍塌,上面的行人和車輛跌進下面的河水中。

  這河雖不深,可水流稍微有些急。而且如今是深秋,跌下去就算不淹死,也是要染上風寒的。

  一道纖細的人影從馬車裡落出來,順著河水向下飄著。那個女人不會水,一邊呼救,一邊拍打著水面。

  這樣只會嗆進去更多的水。

  周自儀立刻跳進深秋冰涼的河水中,朝著女人游過去。女人從上游往下飄,他從下游逆著水流往上游。

  「救命,救命——」

  「把手給我。」還未遊到她身邊,周自儀朝她伸出手。

  女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因為不識水性,掙扎中整個人沒進水中,再下一刻從水面露出頭時,忍不住一陣咳嗽。

  周自儀拉住她的手腕,緩聲安慰:「沒事了。」

  女人又回頭望了他一眼,不過周自儀沒有注意到。他將女人拉到懷裡,手臂緊緊箍著她的細腰,將她拖抱到河邊。

  女人癱倒在地,忍不住一連串地咳嗽。河水打濕了她的衣裳,婀娜盡顯,玲瓏有致。秋水刺骨得寒,顫慄讓她的身子顯得更加柔若無骨。

  周自儀皺眉。他別開視線,朗聲道:「無意冒犯姑娘,情急之下,來不及顧慮太多。可既對姑娘清白有損,理應負責。然而在下有未婚妻,所以此事理當……」

  「周大人,我是李青曼。」李青曼打斷他的話,生怕他說出什麼以命來償的驚人語。

  然而從周自儀的表情上,李青曼發現周自儀並不知道她的名字。李青曼貝齒輕叩,有些無奈地小聲補充了一句:「李家六姑娘,你的未婚妻……」

  周自儀明顯愣了一下。他重新看向李青曼。片刻之後,他迅速脫下他濕漉漉的長袍,披在李青曼的身上,將她濕漉漉的纖細身子裹起來。

  「雖也濕了,可多裹一層,總歸要暖些。」周自儀認真說道。

  李青曼迅速低下頭。她凍得臉色發紅,遮掩了她雙頰上迅速攀上的緋紅。

  周自儀的手臂穿過李青曼的膝下時,她還沒反應過來,直到身子懸空,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周自儀抱起了她。她心裡猛地跳快了兩拍,繼而忽空。

  她想說拒絕的話,可是一抬眼,看見周自儀目視前方,眉宇之間一片光明磊落。

  他髮間滴落一滴秋水,落在李青曼的臉頰。李青曼迅速偏過臉,將臉靠近周自儀胸膛,然後小心翼翼用指腹抹去落在她臉上的那一滴水珠兒。然後,她慢慢收攏手指,將指尖兒攥緊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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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31 02:18: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立妃

  霍瀾音握緊棱柱,對慌了神的山河說:「不要慌,抓著我的手,我們跳下去!」

  「我我……」山河想說她不敢。可是她望著霍瀾音冷靜的目光,縱使隨著車廂的搖晃,她身子晃得厲害心裡怕得厲害,卻也在一瞬間冷靜了些。她使勁兒點頭,像抓住一抹希望似的抓住霍瀾音的手。

  下一刻,車廂的傾翻忽然停了下來。

  霍瀾音驚訝地回頭。

  霍平疆單手拉住沉重的車廂,向她伸出另一隻手,道:「小姑娘,似乎不太小心啊。」

  霍瀾音悄悄鬆了口氣,將手遞給霍平疆。她的手心碰到霍平疆掌上厚厚的繭,一種莫名的踏實安心感覺從手心傳來。

  長安郡主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霍平疆將霍瀾音從傾倒的車廂裡牽出來。

  他牽她的手!

  他牽她的手!

  長安郡主氣憤地從馬車裡鑽出來,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霍瀾音。這個女人果然勾引了她的霍將軍!

  長安郡主的眼睛瞬間紅了,她多希望置於險境的那個人是她自己那樣的話,她的霍將軍就可以像一個英雄一樣來救她,來牽她的手!

  長安郡主心思飛快流轉。她已是恨死了霍瀾音,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參見大殿下!」

  長安回頭,看見衛瞻腳步匆匆,急切地迎上霍瀾音。

  長安郡主心頭跳了跳。既然霍瀾音這個狐媚坯子兩邊勾搭,她一定要拆穿她的面目,讓大殿下知道她的水性楊花,讓她竹籃打水一場空!

  衛瞻腳步匆匆趕到霍瀾音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問:「可傷到了?」

  「幸好得霍將軍相救,沒什麼的。」霍瀾音心有餘悸地說。

  衛瞻瞥了一眼傾翻在地的馬車,又回頭環視了一圈還沒有散盡的人群。他收回目光,冷著臉牽起霍瀾音的手,道:「先去東宮。」

  「屬下失職,殿下恕罪!」侍衛們腳步整齊劃一地趕來,跪地領罪。

  「徹查。」

  「是!」

  霍瀾音被衛瞻牽著剛往前邁出一步,疼得蹙起眉,她這才發覺腳踝剛剛不知道磕到了哪裡。

  衛瞻感覺到了,他停下腳步,乾脆直接將霍瀾音抱了起來。身子懸空的那一瞬間,霍瀾音有些不知所措。她總覺得當眾如此,有些不甚雅觀。她下意識地望了霍平疆一眼,霍平疆偏著頭,正在和身邊的一個侍從說話。不知道為什麼,霍瀾音特別不希望自己留給霍平疆的印象不好。

  霍平疆忽然回過頭來,剛好對上霍瀾音的目光,霍瀾音不由怔了怔,迅速反應過來:「剛剛多謝霍將軍相救。」

  霍平疆點點頭,笑了一下,隨口道:「你這孩子護別人的時候頗有番不要命的架勢,但是不太會保護自己。這不行。」

  衛瞻垂眼深深看著霍瀾音,抱在她腰上的手越發用力。他抱著霍瀾音大步往前走,回了東宮吩咐宮人去請太醫。

  他將霍瀾音放在床邊,在她面前蹲下來,去脫她的鞋襪。

  「只是磕碰了一下,沒有傷得很厲害。」霍瀾音說。

  衛瞻沒有說話。

  霍瀾音瞧著衛瞻不太高興的臉色,說:「你不要生氣。」

  「上馬車之前可有讓人檢查過?自己可有多留心過?」衛瞻聲音有些沉。

  「忽略了……」

  衛瞻確定霍瀾音的腳踝只是磕了一塊淤青,的確沒有傷到筋骨,才放下心來。他放下霍瀾音的腳,抬眼看向她,仍舊板著臉:「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下次會記住的。」

  霍瀾音垂下眼睛,唇角卻輕輕翹了起來。

  衛瞻皺眉:「你笑什麼?」

  霍瀾音抿著唇搖頭,不肯說。

  衛瞻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忽然湊過去,在她的耳朵尖咬了一口,威脅:「你笑什麼?」

  霍瀾音猶豫了一下,才聲音低低地溫語:「以為你會發脾氣踹椅子,然後在我身邊加派人手徹底保護起來。日後我每日見了誰發生了什麼事情都要向你稟告……但是你沒有,你讓我要保護好自己。」

  「然後你就高興了?覺得我把你當人了?嗤。」衛瞻斜瞥了她一眼,語氣中透露了幾分無奈,「你男人沒那麼蠢,不是不知道你要什麼。」

  「是嗎?」霍瀾音眸光流轉,忽然彎下腰,在衛瞻的額頭輕輕親了一下,又迅速退開,板著臉說:「不小心撞上的。」

  衛瞻裂開唇角,笑了。他也沒起身,乾脆由蹲為坐,懶懶散散地盤腿坐在地上,說:「泥泥,承認吧,你喜歡孤喜歡得不得了。矜持讓你板著臉,其實你現在恨不得把孤拉上床榻撕衣啃吮至天明。」

  霍瀾音愣住了。氣惱之下臉色微紅,她又收了情緒,輕輕挑起眼尾,嫵媚一笑,溫溫柔柔地開口:「殿下說的是自己吧?」

  「就當是吧。」衛瞻起身,動作粗暴地將霍瀾音推倒在床榻上,俯下身來。

  「咚咚咚——」

  「啟稟殿下,太醫到了。」

  霍瀾音偏過臉,忍著笑。

  衛瞻黑著臉,再一次在她的耳朵尖狠狠咬了一下,疼得霍瀾音蹙起眉推他才肯罷休。他起身,將霍瀾音也拉起來,然後理了理她鬢間的長髮,將她的耳朵完全遮起來,然後才宣太醫進來。

  既知道霍瀾音只是磕了塊淤青,沒什麼大毛病,太醫給霍瀾音診脈時,他沒留在殿內陪同。

  他大步走出去,臉上的所有笑意都收了起來,陰冷得可怖。

  他原本想讓霍瀾音暫且適應一番京中的嘴臉,可是她的身份到底是她的短板,只要她一日沒成為太子妃,一日就要有人用她的身份拿捏她、欺辱她。

  即使她能應對,他也捨不得了。

  衛瞻大步往恭賢殿去。

  「父皇眼下可在忙政事?」衛瞻問外門的宦官。

  「啟稟大殿下,皇后娘娘剛剛帶了補湯過來。陛下眼下應當正在與皇后娘娘說話。」

  衛瞻皺眉。

  皇后也在?

  衛瞻猶豫了一下,還是進去了。

  皇帝和皇后坐在一塊,皇帝喝著皇后送過來的補湯,而皇后拿了殿內的水果來吃。

  衛瞻行過禮,皇帝問:「聽我兒腳步,這是有事。」

  「是。」衛瞻開門見山,「皇兒老大不小了,想立太子妃生孩子。」

  「咳咳咳……」

  「陛下慢些。」皇后輕輕為皇帝拍著背。

  皇帝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唇角,他將帕子隨意扔到桌上,瞥著衛瞻,問:「那個來自西澤的女人?奴籍之女?」

  「是。」

  皇帝欲言又止,最後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帕子,又使勁兒扔了一次,怒道:「孤是如何教你的?美色誤國,你日後還是娶個醜的回來為妙……」

  衛瞻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皇帝身邊的皇后。

  皇帝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皇后,忽然覺得有些打臉。他咳嗽了一聲,以掩飾尷尬。

  將那套對衛瞻說教無數次的說辭重新說了一遍:「為帝者,是天生的孤家寡人。狠心絕情縱橫捭闔,人心人命皆在你掌握之中,任你操控。任何人和事皆不可成為你的弱點,任何可能成為你弱點的人和事,任何想要要挾你的人,誅之。」

  衛瞻垂眼,在心裡默念了下一句——「不過,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

  皇帝也想到了後一句。他頓時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把後面那句心裡話告訴這小子?

  他摸了摸臉,煩躁地說:「不行!換個身份好的,醜的。」

  他在衛瞻開口前,揮了揮手:「沒得商量,下去罷。孤要忙政務了!」

  衛瞻並不意外,淡然道:「兒臣告退。」

  皇后輕笑,亦道:「補湯已經送到了,陛下喝了臣妾也安了心。臣妾也告退了,不擾陛下處理政務。」

  衛瞻和皇后一前一後離開,出了大殿,衛瞻並沒有立刻走,而是立在原地,等著後面的皇后走過來。

  「皇兒是在等母后?」

  衛瞻道:「幫我娶她。」

  皇后唇角噙著笑,將不知何時落在衛瞻肩頭的一片枯葉拾起,慢悠悠地問:「理由?」

  衛瞻緩緩道:「對您來說,我娶這樣一個身份低下的女人應當是莫大利處的吧?」

  皇后似笑非笑地望著比自己高了許多的長子,似乎琢磨了一會兒,她點點頭:「也不是不可以。」

  「多謝母后成全。」衛瞻頷首,然後直接轉身,大步離開,並不想逗留和她多說。

  他知道這個女人能辦到,從小到大,在他的記憶裡就沒有什麼事情是這個女人辦不到的。

  皇后望著衛瞻的身影走遠,輕歎了一聲。

  回到棲鳳宮,她懶洋洋坐在彩鳳繡凳上,一邊拆著護甲,一邊說:「去將那份名錄暗中送給周自儀。」

  翠風蹲在她面前給她捶腿,聞言驚了一下,詫異問:「娘娘打算出手了?」

  「畢竟母子一場,這孩子都求到我這兒了,哪能不順手幫一把?」皇后悠悠笑著,「身份不夠,那就往上提。沒有兄父,不是還有個周家。也幸好還有這麼個周自儀。就看周自儀敢不敢站出來檢舉了。」

  翠風說道:「那份名單涉及甚廣,雖說周大人剛正不阿,恐怕也沒有勇氣拿著那些罪證上表。那幾乎是與半個朝廷為敵,只要周大人站出來,能不能扳倒那些臣子先不說,他的性命恐難保。」

  「那咱們就試試看,他是否真如他所說願以一腔熱血獻江河。」皇后慢悠悠地摘下髮間步搖,「這世上說大話的人那麼多,真正看清生死義無反顧的賢士沒幾個。也不知道這個周自儀算不算上一個。他若敢站出來,就算死了,倒也流芳百世了。」

  是夜,周自儀回家途中遇到一夥黑衣人,黑衣人悄無聲息將他擒至人跡罕至的角落,將一個盒子塞給他,然後消失不見。

  周自儀疑惑地打開盒子,裡面裝著七八個厚厚的小冊子和一些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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