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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給暴君當藥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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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2: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本文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20-8-31 03:05 編輯

給暴君當藥引 作者:綠藥

內容簡介】:

  身世大白,瀾音這個假千金從雲端跌進泥裡,代替真千金給練邪功入魔的廢太子當藥引——

  償還了假父母的養育之恩,她一走了之。什麼真假千金什麼狗屁廢太子,再見再見!從此海闊天高,愛誰誰。

  後來,她遇到一個貌若天人的冷面男人。

  男人睥著她嗤笑:蠢貨,夜夜同寢竟連孤都認不出來。

  瀾音被扛起來的時候還是懵的,說好的廢太子面目醜陋如獸人呢?

  她是救他命的解藥,也是要他命的毒藥,

  他曾失去一切甘願墮落為魔,卻願為她走出煉獄,

  心給她命給她,連這天下也送她。

  一句話簡介:【暴躁老哥×心機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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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3: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藥引

  霍瀾音推開窗戶,一道刺眼的光瞬間照進灰暗的屋內,晃得她闔上眼。她下意識地抬手去遮,涼光裹著的軟玉柔荑,皙白中泛著珠澤,玉指纖纖,柔若無骨。

  入了冬,天色一直陰陰沉沉,一場接著一場的雪,將遠處層疊的群山披了一層白。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染了雪的陽光耀目而又寒涼。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來。

  立在窗前的霍瀾音不需要回頭,聞著那道濃郁的藥味兒,就知道來人是「母親」身邊的錢媽媽。

  今時不同往日,錢媽媽進來竟是連門也不敲。

  「三姑娘,老奴把藥給您送來了。」

  霍瀾音拿著帕子擦窗棱上的積雪,隨口問:「這是第幾日了?」

  「第七日。」錢媽媽目光掃過霍瀾音的婀娜背影,神色中藏著幾分幸災樂禍。

  霍瀾音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裹著錦帕的指腹沿著窗棱將積雪輕輕抹去,才慢悠悠地回身走到桌邊坐下,望著面前褐色的湯藥,微微出神。

  錢媽媽等了等,忍不住開口:「三姑娘,這事兒可是您答應的。可不能到了這最後關頭再反悔。」

  霍瀾音垂著眼,眉眼不變,似沒有聽見。

  錢媽媽再催:「三姑娘,您可別怪老奴說話直接。您一個乳娘的孩子,被當成嫡出的姑娘富養了十六年,得了太多不屬於您的東西。如今身世大白,老爺夫人慈悲心腸,給您養女的身份,讓您仍是主子。這可是天大的恩賜。常言道有得必有失,您得到太多,總要為周家做些什麼,總要彌補二姑娘些,這才算有良心,這才不會遭惡報。」

  霍瀾音眼前浮現荷珠露出一對小酒窩的巧笑模樣。

  錢媽媽口中的二姑娘正是周家的真千金周荷珠,被錯當成乳娘的孩子,以霍瀾音婢女的身份和她一起長大。當年的陰謀被揭穿,丫鬟霍荷珠成了府上二姑娘周荷珠。原本豔驚西澤的周府二姑娘周瀾音,則成了府中養女——三姑娘霍瀾音。

  霍瀾音收攏思緒,端起藥碗,將黏稠的湯藥一飲而盡。苦藥入腹,她的身子從內裡開始發熱。她抬手,纖纖指背貼在微熱的額頭。自從服藥,她的體溫逐漸比常人高一些。

  她沒病。

  這七日她以藥為飯,吃下五花八門的藥。為的,就是把她自己變成一味藥——治療廢太子衛瞻的藥。

  北衍尚武。相傳廢太子衛瞻為了討陛下歡心,竟走捷徑修習邪功,卻不想邪功損體,不僅傷身,亦傷智。他神智混亂時,錯傷陛下,陛下大怒,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又將他發配西荒。路經西澤,遇上連日暴雪不得行,被霍瀾音「父親」留在府中暫避風雪。

  錢媽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霍瀾音把藥喝光,臉上才露了笑,說:「三姑娘您歇著,老奴下去了。」

  臨走前,錢媽媽又叮囑:「沐浴的花料下午就送來,三姑娘好好準備準備,把自己身上該洗的地方都洗乾淨了,晚上可不能惹了那位爺不爽快。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讓您親娘教教您,想必她懂得很。」

  錢媽媽說到最後拉長了尾音,帶了幾分莫名的意味。

  霍瀾音雙眸微暗,眉心輕蹙,終於因為錢媽媽的話,情緒起了波動,抬眼冷淡地看向她。

  錢媽媽笑了,挖苦道:「怎麼?老奴這些讓您記恩還恩的話說錯了不成?」

  「道理是沒錯的。可也改不了你這趨炎附勢落井下石的嘴臉。」霍瀾音淡淡道。

  錢媽媽高高在上地瞥著霍瀾音,眼中寫滿了鄙夷和嘲諷,陰陽怪氣道:「那麼個卑賤的出身,適逢戰亂,您親娘大著個肚子,要不是主子良善,說不定您和您那個一身媚骨的娘早就一道入了下等的窯子。那您就會在窯子裡出生,這輩子靠出賣皮肉整日伺候男人過活。您覺得老奴說話不好聽,那是自然,真話就沒有好聽的。您本來就是個低等的玩意兒,偷了這麼多年的榮華富貴,也改不了命數。如今能拿您的身子去給那位爺用,也算老天爺待您不薄。您也不必裝出什麼大家閨秀的貞潔樣子來……」

  霍瀾音的丫鬟鶯時剛巧回來,聽見錢媽媽的話,氣得瞪圓了眼睛,鼓著兩腮生氣說:「錢媽媽你說話注意分寸!」

  錢媽媽住了口,果真不再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今兒個晚上就要把霍瀾音送過去,可不能在這最後關頭出了差錯。逞了這一時口舌之快已經讓她心裡舒服多了,倒不必再嘲諷下去。

  霍瀾音也不動怒,嘴角噙著淺笑,不急不緩地說:「我本是農耕家,生父從戎捐軀,怎地到了你這刁奴的嘴裡竟成了卑賤出身?我竟是不知從戎從農都成了卑賤人。」

  鶯時在一旁添了一句:「嘖,什麼出身都比嗷嗷叫的畜物強多了,至少是人吶!」

  「你這死丫頭,看我撕爛你的嘴!」

  「錢媽媽——」霍瀾音直視著她,拖長腔調,慢悠悠地喊了她一聲。

  錢媽媽氣得臉通紅,盯著霍瀾音雲淡風輕的臉。半晌,她硬生生把話憋了回去——不急,來日方長。她有的是法子折騰這對母女。

  「鶯時,送客。」霍瀾音也懶得與錢媽媽多說。

  ——與其和錢媽媽爭口舌,不如謀劃未來。

  鶯時氣鼓鼓地送走了錢媽媽,回來時嘴裡嘟囔著:「以前錢媽媽見了姑娘笑得滿臉褶子,豆眼眯成一條縫。哪是現在這德行……」

  霍瀾音起身走到窗下長案前,攤開地圖,細細瞧著,沒怎麼聽鶯時的話。她知道錢媽媽之所以對她這個態度並非完全是扒高踩低,還因為府裡都知道她與姚媽媽不和。姚媽媽正是霍瀾音的生母。

  鶯時機靈地瞄了一眼霍瀾音的神色,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藏在袖中的一封信取出來,雙手遞給霍瀾音。

  「什麼東西?」霍瀾音隨口問。

  「是沈家四郎寫給您的信!」

  霍瀾音瞬間變了臉色,即使是錢媽媽出口不遜時,她的臉色也未曾這般冷。

  鶯時嚇著了,不由向後退了一步。

  「怎麼送過來的?還有誰見到了?」

  鶯時急忙搖頭,如實稟告:「誰也沒見著,是總跟在沈家四郎身邊的小廝親手交到奴婢手裡的,確定沒人看見!」

  霍瀾音略鬆了口氣,道:「避著耳目送回去。日後不管是信件或是其他東西都不可再收,見到沈家人也要立刻躲得遠遠的。」

  鶯時懵了。對上霍瀾音嚴肅的神色,鶯時咬咬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說道:「姑娘,您與沈家四郎本就有婚約,雖然您身世起了波折,可沈家四郎心裡是念著您的,根本不介意您是不是周家真正嫡出的女兒。他既有意有情,您又何必再整日吃那些藥委屈自己!嫁到沈家去,總比……總比不明不白犧牲了自己給廢太子做藥罐子好上許多!而且……」

  「鶯時!」霍瀾音打斷她的話,嚴肅地說:「你給我記住,和沈家四郎有婚約的人是周家嫡出二姑娘這個身份,而不是我這個人。」

  鶯時抬頭望著霍瀾音,眼睛紅紅的。

  霍瀾音不由心軟,知道這丫鬟是為她著想。只是鶯時還不到十四歲,機靈有餘,做事卻不沉穩。她彎腰將鶯時拉起來,放柔了聲音:「鶯時,我與沈家四郎雖然前段時間在議親,可一共不過見了兩面,話說不過三句。沈四郎並非鍾情於我,只不過輕視嫌棄荷珠做了這些年的奴僕,在我與荷珠之間挑揀罷了。」

  「可、可是……」鶯時吸了吸鼻子,「奴婢不捨得您跟著廢太子去西荒,奴婢聽說那地方民風未開化,又旱又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割,吃的都是下等粗糧,更是連洗澡水都沒有……何況是這樣沒名沒分地跟去……」

  「你也知道那個人是廢太子,曾經的太子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使他如今被廢,也不是惹得起的。他雖發配西荒,可你瞧瞧跟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就連父親也將他待為上賓。若是現在反悔……」霍瀾音頓了頓,「你以為還有反悔的機會?」

  「您當初就不該答應!」

  霍瀾音沉默了。

  眼前浮現「母親」落淚的樣子,霍瀾音緩緩垂下眼睛。

  她必須答應,還要歡天喜地心甘情願當成恩典一樣地答應。

  鶯時咬著唇,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眼下情景,哪裡是主子能自己選擇的?她小心翼翼地捏住霍瀾音的袖子晃了晃,濕漉漉的眼睛裡一片赤誠:「鶯時笨,很多道理不懂。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您讓鶯時怎麼做鶯時就怎麼做,再也不敢擅作主張了。您要去西荒,鶯時跟您去就是了!」

  霍瀾音揉了揉她的頭,含笑溫聲:「聽說那地方民風未開化,又旱又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割,吃的都是下等粗糧,更是連……」

  「不管!鶯時這輩子都跟在您身邊!」鶯時使勁兒抱住霍瀾音的腰。

  鶯時是小時候被霍瀾音救下來的孤兒,她之前因為年紀小,並不是貼身伺候霍瀾音,只做些雜活兒。如今霍瀾音搬到小院子,身邊伺候的人被遣得差不多了,鶯時接過了貼身婢女的差事。

  至於霍瀾音先前身邊最親密的貼身婢女,正是府裡的真千金——荷珠。

  想到荷珠,霍瀾音眉心微蹙,心裡一時間百轉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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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3: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初見

  傍晚時分,錢媽媽又帶著藥過來,盯著霍瀾音將湯藥喝了,令丫鬟將準備好的花料放下。

  「錢媽媽,您在這裡墨蹟耽擱了姑娘的事兒,老爺怪罪下來,我可不敢給您擔著!」鶯時剮了錢媽媽一眼,黑著臉將人給攆了。

  她轉身回屋瞧見霍瀾音微微發怔,她趕忙扯出笑容來,說道:「姑娘,奴婢服侍您沐浴吧?熱水都備好了,只等您要。」

  霍瀾音點頭,起身往偏屋去。身世揭穿後,她從生活了十六年的大院子搬出來,搬進這潮濕陰暗的西北角落裡的住處。如今的住處逼仄破舊,挨著寢屋的偏室改成沐浴的地方。偏屋很小,除了浴桶,只擺了張椅子,再沒地方放其他。

  鶯時抱著霍瀾音的換洗衣裳,跟進偏屋。她詢問:「姑娘,需要用錢媽媽送過來的那些花料嗎?」

  「不用。」

  鶯時重重點頭,說:「奴婢也覺得根本不需要。那些花兒可沒姑娘身上的味道好聞。」

  霍瀾音幼時體弱,經名醫診治,用藥的主料為花,她自幼泡花浴飲花茶,使得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氣。她身上這種獨一無二的香氣也是她名動西澤的原因之一。

  只不過最近七日她吃了太多的藥,藥香有些遮了她身上原本的香味兒。

  霍瀾音泡在熱水裡,沉默著,情緒不高。

  鶯時心裡跟著難受。她想說些輕鬆的話題逗姑娘笑,可一時竟什麼也想不出來。

  「咚咚咚。」

  「誰呀?」鶯時匆匆擦了手跑去開門,「姚媽媽您來啦!」

  「一會兒就要過去,我自然得來看看。」姚媽媽溫柔笑著,雖年華不再,風韻猶存,看得出來年輕時的俏美動人。

  她走進偏屋,望見霍瀾音的剎那,眼圈便紅了。她做了霍瀾音十六年的奶娘,是真的疼這個孩子。如今得知霍瀾音其實是她親生的女兒,她心裡五味雜陳。最多的,是為霍瀾音如今處境的擔憂與心疼。

  霍瀾音抬眼,沖她淺淺地笑了一下。

  姚媽媽收起情緒,走到浴桶旁,握著木梳溫柔地為霍瀾音梳著長髮。

  鶯時眨眨眼,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狹小的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只有偶爾細微的水聲。

  許久之後,姚媽媽輕聲說:「別怕。」

  水面起了一層漣漪,是霍瀾音的眼淚墜落。

  姚媽媽手中的動作停頓,看向霍瀾音。霍瀾音輕輕側過臉,避開視線。

  姚媽媽去擦霍瀾音的眼淚。

  「孩子,我身為奴籍連累了你……」她眸色黯然,忍著心中疼痛,默默收回手。霍瀾音卻忽然握住了姚媽媽的手。

  姚媽媽望著她,噙著濕意的眸光閃爍。

  霍瀾音緊緊抿著唇既不說話,也不看她,而握著姚媽媽的手也不鬆開,就這樣緊緊攥著。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後,霍瀾音鬆了手,姚媽媽拿起梳子繼續給她梳髮。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霍瀾音垂著眼,望著水面上姚媽媽的倒影,終於開口:「如今你在府裡的處境變得尷尬,錢媽媽一定又借機找你的麻煩。」

  姚媽媽手一抖,心口忽地一顫。這是在關心她嗎?她以為這孩子會嫌她,會不認她。雖然前頭的十六年,她們關係很好,可那畢竟是主僕的關係。她怕這孩子心理落差太大。

  「沒什麼。」姚媽媽說。

  「你總是這樣。」霍瀾音默了默,「離開周家吧,我如今身無分文幫不了你,但是你拿這些年攢的積蓄應該也夠離開周家。做些小生意,也許日子會清貧些,可也過得去。想來周家眼下也很願意放你出府。」

  霍瀾音從原來的閨房搬出來時,除了一個鶯時什麼也沒帶。她曾經喜歡收集古玩玉石,那些攢了一屋子的心頭好和曾經的身份一併被她留在了過去。

  姚媽媽想著霍瀾音的話,沉默著。連年戰火讓她失去了男人和兒子。懷著身孕的她幸得周家所救。她原以為她會帶著她的女兒荷珠在周家安安分分做一輩子的乳娘。可她這些年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不是她的親生女兒,眼前這個親女兒也很快要離開西澤……

  姚媽媽忽覺茫然。她收回思緒,道:「不說我的事情。眼下我更關心你。」

  霍瀾音怔了怔,猶豫了一番,抬眸望向姚媽媽,有些忐忑地詢問:「你……見過那個人嗎?」

  到底心裡還是怕的。

  「前幾日只遠遠瞧過一次。那位爺身量十分高大,帶著皂紗帷帽,看不到長相。聽說是因為修習邪功毀了容貌,疤痕累累。」

  霍瀾音有很多想問,卻又好像問什麼都多餘,最後只是輕聲自問:「我做錯什麼了呢……」

  聲音輕輕的,尾音裡似噙著一道極淺的歎息。

  姚媽媽心疼得要命,她哽咽著:「你沒錯,不是你的錯!這平妻之家多爭鬥,你不過是兩位夫人明爭暗鬥的犧牲品。你是,荷珠也是。周家對我對你都有恩,這世間恩情本就難還……」

  鶯時急匆匆跑進來,一副慌張的樣子,向來伶牙俐齒的她也結巴起來:「林……林嬤嬤,那邊的林嬤嬤派、派人過、過來請姑娘了!」

  霍瀾音心裡一慌,雙手緊緊握著浴桶邊兒,因為過分用力,指尖兒發白。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可到了這一刻,心裡還是慌的。

  姚媽媽強忍著淚,拍了拍霍瀾音緊繃的手背,將她從水中扶出來,為她擦身更衣。

  霍瀾音整個人有些恍惚,眼前浮現七日前,「母親」與她說話時的場景。

  「……老爺說那位爺身份高貴,雖如今失勢,可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自然不能拿婢女搪塞。你大姐是嫁過的,只能在你和荷珠之間選一個。音音,你搶了荷珠的一切啊!母親已經很愧對荷珠了,捨不得在這個時候推她出去……老爺說若廢太子能夠重新回京,陪在他身邊那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別說他能不能回京還是未知數,以身為藥本就危險。這種用命賭來的榮華富貴,母親怎麼捨得讓荷珠去賭啊……」

  身世大白後,周家沒有將霍瀾音趕走,繼續給她養女的身份。這曾讓霍瀾音心裡感激,讓她以為這十六年的朝夕天倫留下的親情是真實存在的。

  原來,不過是為了讓她代荷珠去做這份藥引。

  原來,那些感激、那些自以為存在的親情只是她以為。

  霍瀾音咬唇,忍著不落下淚來。

  那個人,那個疼愛了自己十六年的母親一夜之間成了陌生人。所有人都說她是賊,搶了周荷珠的一切。可她做錯什麼了呢?若剛出生時有選擇,她寧願不要這十六年的富貴,只做一個小小的婢女。

  她要捨棄過去的一切,能還的不能還的通通還回去。她甚至覺得給廢太子做藥引也沒那麼難以接受——至少可以離開周家。不僅是離開周家,也是離開西澤。她想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換一個乾乾淨淨的身份重頭開始。

  其實錢媽媽說的很對。有得必有失,她想要自由,付出自己去做這道藥引,天經地義。

  明明思緒紛亂,可出了屋,被冬日寒冷的夜風一吹,霍瀾音頓時清醒冷靜。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了雪,地面鋪了一層積雪,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地響。似乎走了很久,才到廢太子暫住的望霄院。

  林嬤嬤站在簷下,手中執著一盞微暖的燈。在這一片夜色裡十分顯眼。她是宮裡有頭有臉的嬤嬤,不苟言笑,頗為嚴厲。

  「嬤嬤。」霍瀾音站在臺階下,微微仰頭。

  「姑娘可稱呼我林嬤嬤。」林嬤嬤聲音冷淡。她舉起手中的燈籠,探至霍瀾音的臉側,端詳霍瀾音的容貌。

  一片漆黑裡,昏黃的光影照在霍瀾音的臉上。

  林嬤嬤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她在宮中半輩子,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卻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看上去臉色有些蒼白的小姑娘,是她見過的所有美人中容貌最出眾的那一個。媚而不妖,傲而不孤。鼻尖一滴小小的美人痣更是神來一筆,讓她出挑的芙蓉面多了一分靈氣逼人。

  林嬤嬤收回燈,向一側退了一步,請霍瀾音上來。

  臺階不過三層,霍瀾音每踏上一層,腳步越是沉重一分。她踩在最上面,回首望了一眼身後不遠處的姚媽媽和鶯時。

  林嬤嬤推開門,霍瀾音轉身邁進門檻。

  屋內很黑,只在東南角的供桌上點著一根將要燃盡的蠟燭。窗前擋著厚厚的簾布,星月光輝半點漏不進。

  林嬤嬤引著霍瀾音坐在床沿,她一邊將勾掛的床幔放下,一邊說:「殿下稍後會過來,姑娘且等等。」

  她放好床幔去看霍瀾音,見她腰背挺得筆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雖不見她露出畏懼和委屈,可在一片暗黑中,身量顯得十分單薄。

  林嬤嬤猶豫片刻,說:「傳言未必可信。」

  霍瀾音怔了怔,頗為驚訝地抬眼望向林嬤嬤。林嬤嬤卻不打算多說,動作乾淨俐落地鋪整被褥,退了出去。

  昏暗的屋內只霍瀾音一個人,時間仿若凝固,每刻都變得異常難熬。好像等了一輩子那麼久,供桌上的那根蠟燭燃盡,整個屋子霎時陷入黑暗。

  「吱呀」一聲,木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遠處的積雪映出門口高大的身影,霍瀾音的心口忽地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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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聞聞

  立在門口的男人果然如姚媽媽所說,身形高大,戴著皂紗帷帽。霍瀾音也不知道是因為她自己太過緊張,還是站在門口的衛瞻天生給人一種壓迫感,使得她身子不由緊繃,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她搭在膝上的手不由攥緊了袖口,強自鎮定,連眨眼都不敢,死死盯著門口的人,看著他跨步進來,看著他隨手關上了房門。

  木門關合,隔斷了外面積雪泛出的銀光。屋子裡再次暗下來,她緩了一下,目光才重新捕捉到黑暗裡衛瞻的輪廓,眼睜睜看著他走近。

  衛瞻人高腿長,步子邁得很大。只在進來時隨意瞟了一眼拘謹坐在床沿的女人,之後便是連看都沒有看霍瀾音一眼,徑直朝床榻走去,路過方桌,順手摘了帷帽,將其隨意扔在桌面。

  帷帽落在桌上的細微聲音入耳,霍瀾音下意識地眼睫輕顫。

  看著衛瞻走近,霍瀾音只盼著從門口到床榻的距離遠一些,再遠一些,他永遠都走不過來才好。待衛瞻停在身前,霍瀾音整顆心彷彿揪起來,不上不下,且隨著她細微的喘息而顫慄。

  衛瞻走到霍瀾音面前停下,什麼也沒說,直接寬衣。

  瞧出衛瞻的動作,霍瀾音猶豫著要不要起身服侍他寬衣。似乎應該這樣擺低身段,可是她整個身子僵在那裡,好像不聽使喚動彈不得。

  衛瞻解下長外袍隨意扔到黃梨木衣架上。

  霍瀾音悄悄舒了口氣,終於鼓足勇氣站起來,杵在那裡。她用尖尖的指甲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微疼。

  衛瞻不曾開口,霍瀾音也不想說話,或者說她怕她一開口,聲音是顫的。

  她朝衛瞻邁出一步,低著頭,嘗試著抬起手去解衛瞻腰間的寬腰帶。

  衛瞻的目光終於瞥向霍瀾音。他比霍瀾音高上許多,沒什麼表情地俯視著她。

  霍瀾音不敢去看衛瞻的表情。不過屋子裡這般昏暗,她猜即使她抬頭應該也看不清。

  她纖細的指尖在衛瞻腰間摸索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繩扣,才反應過來這腰帶是繫於他身後的。

  臉頰忽地發熱,有點尷尬窘迫。

  她咬唇,不得不硬著頭皮朝衛瞻又邁出一步,雙手繞過衛瞻的腰,去摸索他腰後繩扣。距離拉近,她彷彿抱著他。

  寬腰帶解開那一剎那,霍瀾音的手抖了一下,沒有接住,腰帶落到地上。

  霍瀾音一怔,急忙蹲下將腰帶撿起來。她剛起身,下巴忽被衛瞻捏住,鉗著她撞進他堅硬的胸膛。霍瀾音腳步踉蹌,險些站不穩。

  他的大手很涼,像冬日的冰,霍瀾音打了個寒顫。

  「自願過來的?」衛瞻問。

  他的聲音又冷又沉,語調偏慢,聽不出情緒。

  「是。」霍瀾音答話。

  「理由?」衛瞻再次發問,同樣是沒有任何情緒的語調。

  霍瀾音慌了一下,在衛瞻捏著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時,她趕忙溫順答話:「殿下貴為龍子高不可攀,是人上人,能服侍殿下是榮幸。」

  她似乎聽見衛瞻嗤笑了一聲。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自己有沒有聽錯,已經被衛瞻推倒在身後的床榻上。

  破錦之音有些刺耳,腿上一涼,霍瀾音的裙子已被衛瞻直接撕開。

  霍瀾音的心怦怦跳著,想逃,卻不能逃。她慌亂地伸手去抓,抓住床榻上的枕頭。明明只是一個軟軟的枕頭,被她攥著一角也成了一種依靠。

  然而衛瞻輕易奪走了她攥著的枕頭。他寬大的手握住霍瀾音的腰,分明他並沒有用力,可霍瀾音還是覺得她的腰被捏疼了。衛瞻抬起她的細腰,將枕頭墊在她的後腰下,然後握著她的腰,將她整個身子往下拽,跨坐在她的腿上,去撕扯她腰間的繫帶。

  昏暗的暖帳中,霍瀾音什麼都看不清,可她仍舊睜大了眼睛望著床頂的幔帳——她不想哭。

  衛瞻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然後偏過頭,望著門口的方向。

  霍瀾音茫然不解,卻短暫地鬆了口氣。

  過了片刻,霍瀾音聽見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叩門聲。

  「主子,有急事。」門外男子的聲音尖細。

  霍瀾音期待衛瞻立刻從她身上下去,然而衛瞻跨坐在她腿上一動不動。

  過了片刻,門外的人再次開口:「是霍小將軍親自帶來了京中的密信。」

  「艸。」

  霍瀾音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下一刻,衛瞻從霍瀾音身上起來,隨手拿起掛在黃梨木衣架上的長外袍,一邊裹在身上,一邊往外走。

  直到衛瞻走了出去關上房門,僵在床上的霍瀾音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子。她爬起來,連連後退,整個人抱膝縮在床角。

  一切發生得太快太快,感官像是被截斷。此時獨自縮在角落裡,所有的委屈和害怕一下子鋪天蓋地湧上來,她開始發抖。她用盡力氣閉上眼睛,眼瞼像一道門,關上眼淚。

  她不想哭。

  此時闔敬堂中,宋氏拈著佛珠一遍又一遍地念經。

  錢媽媽端著茶進來,笑著說:「夫人,時辰不早了,該歇著了。」

  宋氏睜開眼睛,望著慈悲的佛像,問:「音音已經過去了嗎?」

  「是,老奴派人盯著那邊呢。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了。」

  宋氏眉心緊蹙,歎了口氣,說:「音音從小嬌生慣養,性子又傲又倔。這回讓她受委屈了。這孩子一定忍著不肯哭……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嚇著……」

  手中的佛珠忽然斷了,劈裡啪啦落了一地。

  宋氏呆了呆,猛地站起來:「不行!她喊我母親喊了十六年,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受這委屈!」

  錢媽媽目光閃爍,趕忙攔住想要往外走的宋氏,說:「夫人,您不能這個時候過去啊!那位是什麼身份?雖然被廢,可天下人都猜只是陛下的一時氣憤。再說了,如今宮中只有兩位皇子,另一位是太子的親弟弟。即使太子爺將來不能繼承大統,將來太后是他生母,皇帝是他親弟弟啊!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早沒了回轉的可能。而且這個時辰估計也來不及了。」

  宋氏搖頭:「可是我的音音……」

  「夫人您想一想二姑娘,您的親生女兒!比起三姑娘,二姑娘才是受了更多的委屈啊!」

  宋氏停下腳步,目光黯然:「荷珠……」

  錢媽媽瞧著宋氏的臉色,繼續說:「這身為奴婢卑躬屈膝,見人就跪,主子心情不好就會被又打又罵。二姑娘本是金枝玉葉,不僅被三姑娘搶走了一切,還要伺候三姑娘十六年!這些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三姑娘補償二姑娘本就應該,難道您希望老爺讓二姑娘去?」

  「不不……」宋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繡凳上,「我的荷珠……」

  錢媽媽悄悄笑了。她轉眼看見周家老爺周玉清回來,趕忙去迎。

  周玉清腳步有些匆忙,一進屋就問:「瀾音被送過去了?」

  聽老爺也問起霍瀾音,錢媽媽暗暗皺眉,生怕這事兒再起了波折。

  「是,已經送過去了。」宋氏收起情緒起身去接過周玉清的大氅,「老爺,怎麼了?」

  周玉清有些煩躁地歎了口氣,道:「本來有些話想在她過去之前與她說。沒想到今日被公事耽擱到現在才歸家。」

  「你要與她說什麼?」

  「罷了。」周玉清擺擺手,煩躁地轉身往外走。

  宋氏望著周玉清的背影,眉心緊鎖。

  錢媽媽卻鬆了口氣,勸宋氏:「夫人,時辰不早了,您也歇著吧。明兒個一早,二姑娘還要過來陪您用早膳呢。」

  眼前浮現周荷珠面對自己時小心翼翼的疏離樣子,宋氏勉強點了點頭。轉身之前,她望了一眼望霄院的方向。

  一片漆黑裡,霍瀾音抱膝縮在角落,一動不動。她在等衛瞻回來,又怕他回來。每一刻都那麼難熬,她早已失去了對時間長短的判斷,完全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好像過去了幾輩子,垂著頭的霍瀾音猛地抬起頭來。

  她不想等了。等待往往比遭受更加讓人難捱和恐懼。

  理智告訴她她躲不過,可是情感明顯佔據了上風。她不想再縮在漆黑的角落裡等待下去。

  她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視線受阻,什麼都看不清。她往外跑的時候,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跌倒在地。她爬起來,繼續往前跑,跑到門口慌慌張張地拉開門,外面寒冷的風一下子灌進來。

  霍瀾音的身子僵在門口,沒有再動。因為她看見了夜色裡衛瞻回來的身影。

  無星無月的夜裡,大雪紛紛揚揚,落了衛瞻一肩。

  衛瞻腳步未曾停滯半分,他邁進門檻,停在霍瀾音身側,說道:「想走就快滾。」

  寒冷的風吹在臉上,霍瀾音冷靜下來,輕輕搖頭。她後知後覺光線昏暗,衛瞻可能看不見她搖頭,於是說出來:「不走。」

  衛瞻側首瞥她:「你確定?」

  霍瀾音點頭,用平緩的語氣答話:「殿下許久未歸,我只是想在門口等候殿下。」

  霍瀾音毅然抬手將房門關合,把風雪關在門外,也把些微雪光隔開,周身重新陷入徹底的黑暗中。

  霍瀾音隱約聽見衛瞻罵了句髒話。她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假裝沒聽見。下一刻,衛瞻忽然探手握住霍瀾音的腰,輕易將她拎起來,扛在肩上,走向床榻。他一邊走一邊順手拍了拍霍瀾音的屁股,又側過臉湊過去聞了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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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巴掌

  霍瀾音身子一僵,臉頰瞬間發熱。她被衛瞻扛在肩上,隨著衛瞻的腳步,視線一晃一晃的。緊接著,她又是自嘲一笑。一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心道也沒什麼可尷尬羞窘的。

  「臭。」

  霍瀾音懵了一下,不敢置信地下意識反問:「什麼?」

  衛瞻又拍了一巴掌,懶得再說第二遍。

  被扔上床榻的時候,霍瀾音還是懵懵的。

  臭?

  他說她身上臭?

  女子養在深閨時,即使有傾城容貌也未必人人皆知。而她正是因為身上淡淡的香味兒芳名遠揚。現在有人說她臭?

  霍瀾音呆怔出神的時候,衛瞻三兩下動作便將她已經被撕壞的裙子扯下來,欺身壓上。霍瀾音整個身子繃緊,再也沒有心神去想什麼香不香臭不臭的問題了。她僵硬地由著衛瞻擺佈,放在一側的手指尖兒顫了顫,輕輕攥著一旁的棉褥,力道一點一點加重,最後將棉褥緊緊攥在掌心,用盡全力。

  視線裡是衛瞻身軀的陰影罩下來,彷如一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側轉過頭,不想去看面前衛瞻的身影。眼睫顫了顫,她將雙眸闔上,貝齒緊扣,忍受疼痛。

  頸間忽然一涼,像是貼了一塊冰,寒意瞬間襲遍霍瀾音全身。她嚇了一跳,不由「唔」的一聲,驚呼出聲。

  衛瞻的動作明顯停了一瞬,不過也只是一瞬罷了。

  霍瀾音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貼在頸間的東西是衛瞻的面具。原來他戴著帷帽不夠,帷帽裡面竟還戴了一張面具。

  想來,他很介意別人看見他那張被毀了的臉。

  不是霍瀾音走神想東想西,而是她逼著自己分散注意力去想別的事情。她嘗試著胡思亂想,可一次又一次失敗,感官完全忽略不了。

  她偏過頭,望向輕輕晃動的床幔。

  床榻四角壓著暖爐,讓床榻之內十分溫暖。冰涼的面具摩挲著霍瀾音的細頸。昏暗的暖賬裡旖旎一片,只是這份旖旎沒有溫度。

  當衛瞻終於起身,霍瀾音悄悄舒了口氣。

  衛瞻躺到一側,一動不動。

  他不動,霍瀾音也不敢動。她仔細去聽身側男人的氣息,等著他睡著,猜著他可睡著。

  過了許久,衛瞻還是一動不動。霍瀾音輕輕去扯一旁的被子,遮在身上,吸取溫暖,雖然帳內本就一片暖意。

  她怔怔望著床頂的幔帳,腦子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去想。睡,自然也是睡不著的。

  忽然,身側的衛瞻坐起。

  霍瀾音心裡「咯噔」一聲。

  「殿下……啊!」

  衛瞻翻身跨坐在霍瀾音的腰腹,手掌掐住她的脖子,讓她未說完的話變成了一聲驚呼。衛瞻的手很冰,掌心的疤痕磨著霍瀾音軟膩的肌膚。他掐著霍瀾音脖子的力度在加重。

  他想掐死她!

  霍瀾音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雙手去掰衛瞻的手腕,奮力掙扎起來。然而纖細嬌小的她所有掙扎都不能撼動衛瞻分毫,何況承歡過後的虛弱無力。

  霍瀾音逐漸覺得無法喘息。

  不,她不想死!

  慌亂之中,她使出全部的力氣朝衛瞻的臉打了一巴掌。巴掌落在衛瞻的金屬面具上,發出沉重的悶音。衛瞻被打得偏過臉。而霍瀾音的手直接被震開,疼得她手心發麻。

  好在衛瞻掐住霍瀾音脖子的動作停了下來,且慢慢鬆了手。

  霍瀾音用發抖的手去推衛瞻,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那麼輕易地將衛瞻推開。

  衛瞻跪坐在一旁,垂著頭。

  霍瀾音看不見他的表情,整個人慌得厲害。她連連後退,抱著被子縮到床角,驚懼警惕地盯著一動不動的衛瞻。

  這一刻,霍瀾音忽然想到如果這個時候她高呼救命,也沒有人會衝來救她。她早就被所有人拋棄,又怎麼會有人管她死活。倘若哥哥在家可否會來救她?還是會像家裡其他人一樣把她當成搶奪荷珠一切的賊?

  過了許久,衛瞻朝一側無聲躺了下去。

  他就這樣睡著了?還是昏迷了?霍瀾音不知道,也不敢去證實。她仍舊縮在角落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衛瞻。

  又過了許久,霍瀾音緊張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些。她悄悄揉了揉仍舊酸麻的手心,後怕起來。她剛剛打了太子爺一巴掌?

  還是覺得難熬。

  反正她已經完成了任務,現在離開也沒有關係吧?

  霍瀾音不想再留在這間恐怖的房間。她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廢了些功夫才下了床。雙腳踩在地面的剎那,身形不穩差點跌倒。她慌亂中伸手去扶床沿,卻不想剛好搭在衛瞻的手臂,嚇得她趕忙縮回手。

  她看了衛瞻一眼,見他還是沒什麼反應,慌忙轉身,哆哆嗦嗦去拿掛在黃梨木衣架上的斗篷,將自己的身子裹起來,光著腳往外跑。

  剛一出屋,她大大吸了口氣,緊接著是一口接著一口地大聲喘息。

  「音音!」角落裡傳來姚媽媽的聲音。她在這寒冬臘月的雪夜裡守了半夜。積雪落了她一身。

  霍瀾音循聲望見姚媽媽,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她朝姚媽媽奔去,撲進姚媽媽的懷裡。

  「沒事了沒事了,咱們回家去。」姚媽媽沒問她為什麼這個時候跑出來,她什麼也沒問,轉身蹲下把光著腳的霍瀾音背在背上。

  下了半夜的大雪,積雪很厚。昏暗中,姚媽媽深一腳淺一腳,背著女兒回家。

  若她的男人沒有戰死,她也不會淪落奴籍,她們母女也不會走到今日。一滴又一滴的熱淚陷進雪地中。她恨透了戰爭。

  耳房的窗戶被推開一道縫,林嬤嬤詫異地看著姚媽媽背著霍瀾音離開的背影。她沉吟了片刻,默默關上窗戶。

  鶯時也沒睡,她按照姚媽媽的吩咐,忙活著給霍瀾音煮粥、熬藥、燒熱水。見姚媽媽背著霍瀾音回來,她趕緊迎了上去。

  「姚媽媽……」鶯時見到霍瀾音的樣子,一時手足無措。

  「熱水燒好了沒有?」姚媽媽問。

  「應該差不多了,我現在就去給桶裡加水!」鶯時什麼也不敢問,趕緊跑去忙活起來。

  姚媽媽把霍瀾音放下來,在霍瀾音面前蹲下來想要去看她的腳。

  霍瀾音向後退了一步,搖頭說:「沒事。」

  姚媽媽去看霍瀾音的臉色,她臉色煞白,可是眼睛已經不紅了,好似並沒有哭過。

  霍瀾音沒有接姚媽媽遞過來的鞋子,腳步匆匆朝窗下的長桌跑去。她動作有些慌亂地攤開放在桌角的地圖,睜大了眼睛,目光長久地落在地圖上。

  「音音……」姚媽媽擔憂地輕喚。

  霍瀾音好像沒聽見一樣沒有應,她胡亂將地圖推到一側,攤開一張宣紙,蘸了濃墨,開始憑藉記憶描繪地圖。一座座山,一座座城,一條條路……

  可是地圖太大,她畫著畫著就記錯了路。她默默將畫錯的宣紙揉成團,再攤開一張宣紙,繼續描繪。

  天下之大總有她容身之地,世間路千萬條,總有她能走的那一條。

  姚媽媽立在一旁,心酸地默默望著她。

  直到鶯時跑進來稟告熱水都放好了,霍瀾音才停下筆,去了偏屋,將整個冰涼的身子泡在熱水裡。

  她纖細的腰紅了一大片,是被衛瞻捏過的痕跡。

  看得姚媽媽又一次落了淚。

  霍瀾音吩咐:「把錢媽媽下午送過來的花料倒進來,全部。」

  她不喜歡自己身上的那股藥味兒。

  霍瀾音捧起熱水澆在自己的頸窩,一次又一次,好像這樣能澆掉衛瞻面具摩挲她頸間的冰涼感覺。

  姚媽媽將一碗褐色的湯藥遞給霍瀾音,霍瀾音皺眉搖頭,並不想喝。姚媽媽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這是避子湯。」

  霍瀾音微怔,半晌,用濕漉漉的手接過這碗避子湯,默默喝光。

  藥是苦的,也是熱的。泡在熱水裡的霍瀾音整個人暖和起來,也逐漸沒了剛剛跑出來時的失魂落魄。

  她看向一臉擔憂的姚媽媽和鶯時,扯起唇角溫柔笑起來,溫聲細語:「沒事的,我這不好好的嗎?你們不要擔心我。」

  「騙人!」鶯時沒有姚媽媽的沉穩,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霍瀾音只是笑笑。

  七日前,她點頭答應時,就明白自己選了什麼路。這幾日,她做足了思想準備,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所以也並沒有那麼抗拒衛瞻的碰觸,即使讓她主動,她也能做到。

  讓她狼狽不堪驚恐萬分的是後來衛瞻想要掐死她的行為,死裡逃生,如今想來也是令她一陣陣後怕。不過她並不想對姚媽媽和鶯時說這段插曲,免得她們擔心。

  「鶯時,你去把熱粥端過來給音音吃一些。」姚媽媽說。

  鶯時應了一聲,小跑著去辦。然而她跑出去沒多久,立刻跑了回來,兩手空空,臉色難看。

  「怎麼了?」姚媽媽皺眉問。

  霍瀾音看向鶯時,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那、那邊又……又派人來、來請姑娘過去……」

  向來好脾氣的姚媽媽也氣得不行,憤憤道:「這……這太過分了!不行!不能去!」

  水下,霍瀾音悄悄揉了揉仍舊酸麻的手心。他醒了要為那一巴掌找她算帳了嗎?

  霍瀾音這一次過去,林嬤嬤仍舊執著燈候在門口,為霍瀾音開了門。

  她邁進門檻,房門在身後關合,周身又是一片黑暗。她的眼睛還沒有適應這種黑暗,便聽見衛瞻疑惑問:

  「我剛剛打你了?」

  霍瀾音怔住了,衛瞻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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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匕首

  「沒有。」霍瀾音說道。

  「沒有?」衛瞻更為疑惑。頓了頓,他問:「那你為何打了我又跑人?」

  霍瀾音懵了。這人到底是記得還是不記得?

  霍瀾音垂下眼睛,實話實說:「殿下未曾打人,只是想掐死我而已。」

  一陣死寂後,衛瞻大笑。

  ……笑得霍瀾音頭皮發麻。

  「居然失手了沒掐死你,哈哈哈哈……」

  霍瀾音擰了眉。她靜默地立在門口,一聲不吭聽著衛瞻的大笑聲。不過她敏銳地覺察出衛瞻的心情似乎比先前好很多。是發生了什麼讓他高興的事情?霍瀾音不由想到先前衛瞻忽然離開去見霍小將軍的事情。莫非京中有什麼好消息傳來?

  待衛瞻笑夠了,霍瀾音才慢吞吞地說:「夜很深了,若殿下沒有別的事情,不吵著殿下休息了。」

  「別的事情,有。」衛瞻終於收了笑。

  霍瀾音仔細去聽,聽見床榻上的衛瞻好似換了個姿勢。

  「上來。」他說。

  霍瀾音愣了一下。不過只猶豫了一瞬,她便朝著床榻走去。她既然想借著衛瞻帶她離開西澤的機會遠走高飛,眼下自然要順著他些。何況身份差異,也只能順著他。

  她悄悄緩了口氣,硬著頭皮走過去。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反正已經經歷過一次,除了痛些,沒什麼可怕的。更何況她先前查閱的書冊裡分明說只第一次會痛些,若是放鬆些,之後不僅不會痛,還會很舒服。

  她在床沿坐了個邊兒,彎腰脫下鞋子,輕手輕腳地挪進床榻裡,溫順地坐在衛瞻身側。

  衛瞻懶散躺在床裡側,一手支著頭,瞧著她。他問:「會唱小曲兒嗎?」

  霍瀾音搖頭:「我不是戲子。」

  「唱得好聽了,有賞。」

  霍瀾音重複:「我不是戲子。」

  衛瞻沉默了片刻,再開口:「唱不出來掐死你,這次保證不會再失手。」

  「真的不會……」霍瀾音聲音放低。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霍瀾音蹙眉,心裡又惱又不安。她是打算順著衛瞻,暫時做出溫順聽話的樣子來。可總有些事情是她做不到的。是,她只是一個乳娘的孩子,不過卻被當成大家閨秀培養了十六年,哪裡會咿咿呀呀地唱曲兒?北衍極其重武輕文,連帶著那些所謂的文人雅事也被鄙夷輕賤。別說是大家閨秀,即使是小戶之女也不會咿咿呀呀地唱曲兒,那是妓人行為。

  「幾句也不會?」衛瞻起身,湊到霍瀾音近處,寬大的手掌擦過她的臉頰,逐漸下移,把玩著她細白的脖子,「比如你小時候總聽過乳娘哼唱的曲子。」

  霍瀾音怔了怔,疑惑地抬起頭望向衛瞻。

  是她理解錯了?

  衛瞻忽然動怒,沉聲道:「不准亂看。」

  他鬆了手,迅速轉身拿起放在枕側的面具重新戴上。

  不准亂看他的臉?可是床榻裡這般黑,霍瀾音分明看不清他的臉,連他有沒有戴面具都沒看清。

  「我看不到,只能隱約瞧出來殿下的身形輪廓。」霍瀾音趕忙解釋。

  衛瞻換了個姿勢躺下,枕著交叉的手腕,兩條大長腿左腿屈著,右腿腳踝搭在支起的左膝上輕晃。

  霍瀾音眸中閃過一絲狐疑,她望向衛瞻的方向,試探地詢問:「殿下是睡不著嗎?」

  衛瞻晃腿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霍瀾音頓時了然。原來衛瞻不是讓她唱那種曲子,而是哄人入睡的眠謠。

  霍瀾音努力回憶了一番小時候聽姚媽媽哼唱過的眠謠,嘗試著輕輕哼唱:「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①

  綿長的輕軟聲線裡,帶著絲甜。

  衛瞻忽然抬手去拉霍瀾音,將她拉到懷裡。他握住霍瀾音的腰,將她推轉身,背對著自己,然後在她身後將她扯進懷裡擁著。他湊到霍瀾音的頸窩,冰涼的面具貼著她的後頸,將她的衣領扯開些,更湊近用力聞了聞。

  「還是臭。」

  霍瀾音脖子一陣酥麻,身子又有些不受控制地發僵。

  「算了,繼續。」

  霍瀾音回過神來,忍著後脖子的酥麻,繼續輕聲哼唱:「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打撥兒……」

  她把埋在記憶深處的眠謠全部挖出來,一首接著一首地哼唱。哼唱到最後,實在想不起來,便借著簡單的眠謠調子哼唱些詩詞。

  霍瀾音終於停了下來,輕輕喚了聲:「殿下?」

  衛瞻沒有答話。

  霍瀾音抿唇,她視線下移,落在衛瞻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他的手臂很重,她想將他的手臂挪開,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可還沒碰到他的手腕,擔心把衛瞻吵醒,她又縮回了手。她可不是好心地去關心衛瞻睡得好不好,只是他睡著她覺得更安全些。

  天亮了,只是窗戶都擋著厚厚的簾幔,透不進光。一夜無眠的霍瀾音並不知曉時辰,只覺得這一夜何其漫長。

  衛瞻醒了。

  霍瀾音短暫的慌亂後,迅速閉上眼睛準備裝睡。

  衛瞻喉間發出低沉的古怪聲音,聽得霍瀾音揪緊了心,生怕他又忽然失智想要掐死她。

  不久,霍瀾音聽見衛瞻起身下了床。闔著眼的她悄悄鬆了口氣。可沒過多久,她聽見衛瞻又走了回來。霍瀾音心裡打鼓,仍舊閉著眼睛打算繼續裝睡,只覺手背一涼,衛瞻掰開她交疊放在臉側的手,並且把一個冰涼的東西塞進她的手裡。

  什麼東西?

  霍瀾音一動不動,直到聽見衛瞻走出去關門的聲音,她才睜開眼睛。她摸了摸衛瞻塞進她手裡的東西。

  「匕首?」

  「吱呀」一聲,木門被人輕輕推開。

  霍瀾音輕輕咬了下舌尖,怪自己大意,「醒」得太早。然而她望向門口的方向,卻見來人的輪廓並不像衛瞻。

  霍瀾音一下子坐起來。

  「夫人醒了。」林嬤嬤走到窗前掀開了厚厚的簾幔。

  外面明亮的陽光一下子照進來,霍瀾音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緩了緩,才重新睜開眼,琢磨著林嬤嬤對她的稱呼。

  林嬤嬤手腳麻利地將所有窗前簾幔捲開,走到床榻前,整理床鋪。

  霍瀾音不再去想林嬤嬤對她的稱呼,低頭去看手裡的匕首。匕首看上去價值不菲,鑲金嵌玉的刀柄上刻著字。

  「讓?」

  整理床鋪的林嬤嬤掃了一眼她手裡的匕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她很快收起詫異,又是一副沒有表情的臉,說道:「殿下字『讓之』。」

  解釋罷,她繼續手腳麻利地幹活。

  「讓之?」霍瀾音輕輕念了一遍。心想給衛瞻起這個字的人是希望他謙讓?可霍瀾音覺得衛瞻此人和謙讓一詞完全不搭邊。

  霍瀾音猶豫了一會兒,虛心請教:「林嬤嬤,您可知道殿下給我這把匕首的用意?」

  「夫人注意言辭,請勿再用『您』。」

  「好。」霍瀾音雖然點頭,心裡卻有些茫然。

  林嬤嬤糾正了稱呼,才一板一眼地解釋霍瀾音的問題:「下次殿下神志不清傷夫人時,夫人用這匕首捅他。」

  霍瀾音嚇了一跳,手中的匕首跌落。

  林嬤嬤迅速伸手,動作極快地將落在半空的匕首接住,交還到霍瀾音手中。

  霍瀾音重新握住匕首,道:「林嬤嬤說笑了。」

  她去看林嬤嬤石人兒一樣的臉,又覺得林嬤嬤著實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接下來林嬤嬤的話更是讓霍瀾音大吃一驚。

  ——「我們這些伺候的人都做過。夫人記得避開要害即可。」

  言罷,林嬤嬤抱著換下的床褥轉身往外走。

  霍瀾音目瞪口呆,她低頭瞧著匕首,覺得這東西簡直是燙手山芋。可一想起衛瞻想要掐死她的那雙冰涼的大手,霍瀾音把心一橫,握緊了匕首,決定研究一下哪裡是不可捅的要害。

  她偏過頭,從窗戶望向外面,她好像一輩子那麼久沒見過光明了。瞧著日頭的方向,居然都快要晌午了。

  霍瀾音起身下床回自己的住處。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頭掃過整間屋子,又迅速收回視線離開。

  院中角落的枯柳下,姚媽媽抱著件棉衣等在那裡。

  霍瀾音怔了怔,加快腳步迎上去。

  姚媽媽瞧著霍瀾音神色尚好,不似昨天夜裡那般失魂落魄,悄悄鬆了口氣。她將棉衣披在霍瀾音的身上,牽起女兒的手,領她回家。

  霍瀾音低著頭望著雪地上兩個人緊挨著的影子,說道:「下次不要再這樣一直等著我了。」

  姚媽媽隨口「嗯」了一聲。

  霍瀾音望著姚媽媽的側臉,心裡微酸。姚媽媽是她乳娘的時候便很是由著她的心意,她想做什麼,姚媽媽阻攔不了就站在不遠處陪著她。

  霍瀾音知道姚媽媽只是敷衍她,她下次再來時,姚媽媽還會風雪無阻地等在不遠處。說不聽的。

  霍瀾音眯著眼睛望著遠處被積雪覆蓋的遠山,唇角慢慢攀上淺淺的笑,她說:「過幾日過生辰,還想像往年一樣吃阿娘做的長壽麵。」

  姚媽媽愣了一下,動作有些僵硬地點了下頭,說:「好。給你煮,每年都給你煮。」

  這是自從霍瀾音和周荷珠身世大白後,霍瀾音第一次開口喚她阿娘。

  母女兩個都沒有再說話,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牽手前行。

  廚房裡,林嬤嬤將親手做的糕點遞給小豆子,又塞給他一瓶藥:「送去的時候,把這瓶外傷藥一併帶給殿下。」

  「啊?殿下受傷了?」小豆子頗為驚訝地問。

  「小事,被面具劃傷了。」林嬤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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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4: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暴躁

  「被面具劃傷了……」小豆子嘟囔了一句,心裡還是覺得詫異,殿下佩戴面具已久,怎麼會突然被面具劃傷?他一邊琢磨著,一邊提著食盒轉身往外走。

  「等一下。」林嬤嬤又把他叫住,「給殿下送完東西回來之後,把這一份送去給夫人。」

  「夫人?」

  小豆子反應了一下,恍然大悟,十分隨意的口吻:「哦……嬤嬤是說周家那位姑娘啊。這怎麼就夫人了,有點不合適吧。」

  林嬤嬤板著臉訓斥:「收起這副不當回事的德行,也注意你這張嘴。她服侍過殿下就是半個主子,日後恭敬些。」

  「是!都記下了!」小豆子立刻嚴肅起來。他有點怕林嬤嬤。在宮裡做事的小太監小宮女們就沒幾個不怕林嬤嬤的。

  「事情做好後,去後院雪地領跪半個時辰。」

  「是!」小豆子大聲應下,在心裡悄悄鬆了口氣。才半個時辰,林嬤嬤這次罰得不重。

  霍瀾音回去之後,正在吃午飯,小豆子提著食盒送來糕點。

  「林嬤嬤做糕點的手藝可是一絕,在宮中時已許久不曾親自下廚。今兒個做了兩份,特送來給夫人一份。」小豆子經了林嬤嬤的敲打,笑著臉說好話。他年紀不大,長了張小圓臉,笑起來的樣子很是可愛。

  霍瀾音趕忙讓鶯時將食盒接過來,道:「替我謝過林嬤嬤。」

  待小豆子答應下來,姚媽媽送他出去時,塞給了他一塊玉佩:「公公莫要嫌棄,拿著玩兒就好。」

  「不不不!」小豆子連連擺手,「媽媽可別難為我,林嬤嬤要是知道了,非敲碎了我的腿不可!」

  小豆子堅決不收,一溜煙兒跑走了,高高興興回去跪雪地。

  姚媽媽回屋後皺眉道:「他既不收這個,那我下午做些實用的針線活送過去。總要打點一下。」

  一旁的鶯時出主意:「今年的冬天真冷,不若做些棉鞋或護膝!」

  姚媽媽點頭。

  霍瀾音推開食盒,捏著一塊雪色的糕點小小咬了一口。

  她也懂得打賞下人的必要,可她身無分文。如今竟然要靠姚媽媽拿自己這些年積攢的錢銀貼補她。

  霍瀾音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她記得姚媽媽一直省吃儉用,為的就是攢下積蓄將來為自己和荷珠贖了奴籍,回家鄉去。

  霍瀾音昨晚一夜未眠,吃過東西,又梳洗過,換上一身寬鬆的寢衣打算補眠。先前在衛瞻那裡因為一直很緊張毫無睡意,此時放鬆了些,睏意襲來,她躺在狹窄的木板床上,很快就睡著了。然而她才剛剛睡著一刻鐘多些,宋氏屋子裡的丫鬟便來請她過去。

  若是以前,姚媽媽自然可以做主讓霍瀾音多睡一會兒,可今時不同往日,即使知道霍瀾音睏倦得很,也得把人喊醒。

  霍瀾音顯然沒睡醒,垂著頭坐在床沿。姚媽媽讓鶯時端來水洗過臉,又服侍她換了身衣裳,拍了拍霍瀾音的手背,說:「我猜夫人那邊沒什麼事兒,一會兒就能回來。我讓鶯時將暖手壺塞進了被子裡。等你回來的時候,暖和得可以睡個踏實。」

  霍瀾音點頭,她垂著眼睛出門。一出了屋,被寒冬臘月的涼風一吹,睏意倒是稍稍減退了些。

  說起來,自從上次宋氏勸說霍瀾音做衛瞻的藥引,她已有七日不曾見過宋氏。重新邁進熟悉的屋子,她的心境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若是以前,她還沒走近門檻就會加快腳步。錢媽媽會眉開眼笑地挑起簾子,她會笑著喊一聲「母親」,提裙跑向宋氏,抱著她的胳膊跟她撒嬌。

  如今……

  霍瀾音規規矩矩地邁進房中,垂著眼睛,雙手交疊在腰側正經行禮:「給夫人請安。」

  坐在羅漢床上的宋氏站起身來,她望著霍瀾音微微張著嘴,想要說的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半晌,她才說:「過來坐。」

  霍瀾音緩步朝她走去,在羅漢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下。她仍舊低著頭,沒去看宋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很順利。」

  「音音!」宋氏心裡忽然一陣絞痛,握住了霍瀾音微涼的手。她把霍瀾音的手緊緊攥在雙掌中,反反復復地摩挲。

  「音音,你不願意見我,而且連一聲母親都不肯叫了?」

  霍瀾音抬起頭來,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正視著宋氏,說道:「瀾音身為奴籍實在不敢高攀。」

  「……你居然是下等奴籍的出身!」

  ——當日宋氏盛怒中口不擇言的一句話早已在霍瀾音的心窩剜了一刀,刀插在心上,未曾拔出。

  「音音……」宋氏搖搖頭,「昨兒晚個我一夜都沒睡著,每次剛想睡著總是能做到關於你的夢。你這孩子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

  宋氏哽咽地摸了摸霍瀾音的頭,說:「幸好你現在平平安安的。」

  霍瀾音臉上仍舊掛著淺淺的笑,心裡卻落了淚。幸好現在平平安安的?可是她昨天晚上差點被掐死。昨天夜裡所有的委屈和恐懼、未婚不明不白失了身的事實……這些只不過是「幸好」?

  宋氏擦了擦眼角的濕意,努力扯出笑容來,說:「你現在住的地方潮濕陰冷,我本來想讓人收拾了春梧院給你住。可想來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跟著大殿下離開,也別麻煩再搬一回。不過我讓丫鬟給你送去了棉被棉衣,還有銀絲碳也送去了些。你這孩子小時候體弱,最怕冷了。對了,還有……我給你請了大夫,下午讓大夫給你把把脈,瞧瞧身子。」

  霍瀾音望著紅著眼睛的宋氏,心裡又茫然起來。宋氏還是關心她的吧?這十六年的母女親情並不是一個笑話,還是存在的吧?

  一旁的錢媽媽目光閃爍,趁宋氏剛停嘴,立刻笑著說:「是該讓大夫給三姑娘把把脈。夫人請的可是醫術高超的劉大夫。今兒個早上二姑娘有些咳嗦,劉大夫現在在二姑娘那兒,等給二姑娘號完脈就去給三姑娘瞧身子!」

  霍瀾音重新垂下眼睛。

  原來只是順便。心裡不由攀上一絲失望。可她又勸自己這是應該的,至少宋氏還是想著她的。

  錢媽媽又笑著對宋氏說道:「夫人,您拉著三姑娘說了這麼多怎麼忘了正事兒啊!我瞧著三姑娘精神不大好,還是快些說了正事兒,好讓三姑娘回去歇著。」

  「對對。」宋氏拍著霍瀾音的手背,「音音,母親是有事想請你幫忙。」

  「您說。」霍瀾心裡的失望又多一分。

  「過幾日就是你和荷珠的生辰,母親想給荷珠辦個大些的生辰宴。你與她的事情已經在西澤傳開了。我想著不如正式把這事兒說清楚,也好給荷珠正正名。荷珠現在也急需和過去那些日子劃清界限,多認識些權貴世家的姑娘家。我是想著把整個西澤沒出閣的大家閨秀都請來。一些夫人,我可以帶著荷珠認識。至於那些未出閣的小姑娘們,還要你帶著她一一結交才好。你人緣好,最好把你的那些手帕交都介紹給荷珠,讓荷珠與她們慢慢交好,融進那些圈子裡。」

  原來是這樣。是她的錯,早不該抱有幻想。

  「瀾音會按照您的意思去做的。若是沒別的事情,瀾音先回去了。」

  霍瀾音起身。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宋氏喊住她。霍瀾音回頭,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詢問:「還有什麼吩咐?」

  半晌,宋氏搖頭。她皺著眉看著霍瀾音走遠,才問:「這孩子是不是生氣了?」

  錢媽媽在一旁說:「怎麼會呢。三姑娘一想到自己是奴籍之女,還能被您當成親姑娘寵了這麼多年一定做夢都要樂醒呢!」

  宋氏仍舊眉頭緊鎖,笑不出來。

  霍瀾音回去的路上,心裡異常平靜,失望多了,也不會有更多失望。

  只不過她睡眠不足,又被寒風吹著,頭疼得厲害。回去之後也沒補眠,她坐在窗下,心平氣和地照著地圖描畫,努力讓自己記下來地圖上的每一處。

  不是一張地圖。桌下的籃子裡捲著一張又一張或略或詳的地圖。

  望霄院中,衛瞻坐在一把椅子裡,兩條大長腿交疊,腳踝搭在身前的茶几上。

  為衛瞻把脈之人是江太傅,也是衛瞻的老師。衛瞻被發配西荒時,江太傅以失職之由奏請同行。沒想到陛下竟然應允。也正是江太傅的同行,讓天下人猜測陛下只是一時之怒。

  奚海生是西廠督主的左膀右臂,身手了得,一路同行擔護衛之職。

  林嬤嬤端立在衛瞻身後,小豆子站在門口。

  奚海生道:「按照霍小將軍的意思,前路會有刺客伏擊,需要當心。只是信中未曾提及是何人想要刺殺殿下。依殿下的意思是?」

  衛瞻沒說話。

  奚海生等了又等,再次開口:「殿下?」

  「什麼?」衛瞻問。

  奚海生愣了一下,又重複了一遍。

  衛瞻忽然用力一踹,將搭著的茶几踢走。煩躁地罵了句髒話。

  衛瞻出事後性情大變,幾個人都知道他現在的脾氣,都不說話,等著他自己平復。

  過了許久,衛瞻依舊沉默。幾個人覺察出來他又走神了。

  江太傅問:「讓之,你在想什麼?」

  「女人。」衛瞻沉著嗓子。

  守在門口的小豆子瞪圓了眼睛。殿下想女人?嘿,簡直比他想女人還稀奇!不是他聽錯了吧?

  「把她給我叫來。」衛瞻陰沉沉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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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睡著

  林嬤嬤警告地看向小豆子,小豆子立刻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去請人。

  江太傅收拾著藥匣,詢問:「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衛瞻沒開口,林嬤嬤代為回答:「殿下今日上午巳時過半才醒來。」

  江太傅滿意點頭,笑著說:「看來這以人為藥的偏方還是有用的。」

  衛瞻冷梆梆地吐出一個字:「臭。」

  「連續斷食七日,只以藥為食,身上的藥味兒自然濃重。不過早就聽聞周府二姑娘身帶異香,已是最好中和藥味之人。倘若換一個人,藥味更重,殿下恐更難接近。」江太傅解釋道。

  頓了頓,江太傅又道:「殿下多忍耐些,也不要忘記服藥。」

  衛瞻不耐煩地說:「都餵給她吃。」

  江太傅搖頭:「她不過起安神之用,免得殿下夜不能寐終至枯乏。邪功之損,還是要靠殿下您自己服藥下針……」

  「老頭兒。」衛瞻上半身前傾,拍了拍江太傅的頭,「你這麼囉嗦,要不是我老師,早被砸了腦殼兒。」

  江太傅既不氣,也不意外,慈笑著說:「能做殿下的老師,是文隆之幸。」

  衛瞻默了默,將江太傅被他拍歪的玉冠重新擺正,然後懶洋洋地向後靠進椅背裡,伸出手要來霍小將軍連夜帶來的密信,認真地重新看了一遍。

  霍小將軍霍佑安是驍勇大將軍霍平疆的獨子,隨他父親自幼長在軍營中,雖然他的戰功和能力遠不及他那戰神一樣的父親,可也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豪。這次前來送信是秘密行事,昨夜親手交了信,立刻離開,沒有暫留。就連周家人都不知道霍佑安昨夜來過。

  北衍曾遭滅國之難。國破民亡,為奴十載,才迎來衛瞻父皇永銘帝的復仇之役,披荊斬棘,收復河山,再建北衍王朝。衛瞻的父皇當年並非亡國之君,只是皇室宗親,北衍亡國之後,他聯合宗室其他子弟,憑藉過人的武藝和才能招兵買馬。霍平疆彼時還只是個火頭軍,永銘帝慧眼識珠,連連提拔一身蠻力的霍平疆,甚至親自點撥他武藝。後來,永銘帝和霍平疆一刀一戟斬遍西蠻賊子,殺出一條血路,終闢河山。

  即使已經過去了近二十載,亡國之痛北衍子民未曾敢忘。民間曾有一首廣為流傳的民謠,大意是若有土匪打家劫舍,鄰人會忌憚惹火燒身視而不見。然而倘若是西蠻人出現,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幼齒童子也會不要命地衝上去。

  這也正是北衍極其重武輕文的原因。雖然朝廷已經盡力提高文人地位,可收效甚微。這種狀況恐怕還要持續些年頭。

  宮中,永銘帝手握書卷,聽著暗衛的稟告。

  「大殿下如今因為暴雪停在西澤,從得到的消息看,的確有民間的殺手埋伏在大殿下前往西荒的路上。」

  永銘帝翻了一頁書。

  西廠督主等了等,才問:「陛下,可需派西廠的人暗中保護大殿下?」

  「不用。他要是連那些民間的殺手都應付不了,死在外面也沒什麼可惜的!」永銘帝說道。他左臂一陣酸痛,氣得把手中書卷扔到長案上。

  他偏過頭看向自己的左側胳膊,罵了句:「逆子!」

  想了想,他又罵了句:「畜生!」

  ——他的左胳膊,差點被衛瞻活生生撕下來。

  永銘帝口中的畜生,正一邊黑著臉由江太傅施針,一邊等著霍瀾音過來。

  霍瀾音正在房中專心描畫地圖,得知小豆子過來請她。她放下筆,望了一眼外面滿天的晚霞。時辰還早,居然這麼早喊她過去。

  她收了筆墨,簡單收拾了一下出門。剛剛邁出門檻,腳步忽然停下了。

  「怎麼了?」姚媽媽問。

  「落了東西。」霍瀾音轉身回屋,將放在盒子裡的匕首帶上。

  拐過月門,霍瀾音迎面撞見府裡的大姑娘周靜蘭。打了個照面,兩方都愣了一下。周靜蘭是趙氏的女兒。出嫁沒多久夫君意外去世,周家沒讓她留在夫家守著,讓她重新歸家。

  而故意調換霍瀾音與周荷珠的人正是趙氏。

  當年戰亂,北衍男丁無不上戰場,周玉清也是其中之一。家鄉被滅,大火屠城,百姓沒有生還。

  戰後,周玉清多方打聽,得知妻兒死在那場大火屠城中,五年後再娶了宋氏。可宋氏懷孕沒多久,周玉清才得知當年屠城時,趙氏帶著兒子和女兒事先逃走,逃過了一劫。

  周玉清上表朝廷效仿古人的平妻之制。在這個年代消息閉塞,戰亂讓百姓流離失所四散逃離,多少人與家人走散,一輩子再不得見。倘若多年後久別重逢不知是多麼幸運。如今北衍,像周玉清家中這般的平妻並非個例。若真因亂戰分離多年後再相聚男人又已經再娶,只要兩方同意,特允平妻之行。

  可一個家兩個女主人總是要起爭鬥。這十幾年,趙氏和宋氏一直不和,勾心鬥角。霍瀾音與周靜蘭自然也是不和的。

  「這是去哪兒呢?哦,我知道了。又是過去伺候人的。」周靜蘭掩唇譏笑,「瞧瞧,像不像花樓裡等著翻牌子的女人?」

  霍瀾音平靜開口:「大姑娘這是要給你的母親送飯去嗎?」

  趙氏做的事情接揭穿後,被周玉清關在房中,不允她踏出房門半步。也不准她身邊的下人去伺候。不過周靜蘭這個親女兒一日三餐去送飯倒是被允許的。

  周靜蘭冷笑:「看來你很關心我的母親。哦,也是。正是我母親把你和荷珠交換,才讓你當了十六年的千金大小姐,被人伺候了十六年,享了十六年的福氣。你自然得感謝我母親。」

  「那就煩請大姑娘代我向你的母親道謝了。」霍瀾音平靜地說。

  周靜蘭收了譏笑的表情,上下打量著霍瀾音。半晌,她歎了口氣,說:「我從小就喜歡和你爭和你搶和你比。沒想到到頭來,你只不過是個乳娘的孩子。我倒是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高興。真是又沒勁又可笑。」

  周靜蘭瞧著霍瀾音毫不動怒的樣子,覺得很沒趣,轉身回自己的院子。她甚至覺得過去這些年的爭鬥都變得特別可笑起來。

  「音音?」姚媽媽擔憂地拉住霍瀾音的手腕。

  霍瀾音反而安慰似地拍了拍姚媽媽的手背,說:「我和她從小就吵,早就不會因為她說的話生氣難過了。」

  霍瀾音含笑往前走。

  心裡還有後半句話沒有說。

  ——她不會因為不在意的人而難過,可她在意的人卻能輕易將她傷得體無完膚。

  霍瀾音趕到望霄院時,衛瞻的施針還沒有結束。雖然知道姚媽媽不會聽她的話,還是勸她先回去,不要在外面等著她,然後才踏進那間昏暗的屋子。

  林嬤嬤手心托著燭碗,像第一次帶霍瀾音進來時那般,引著她在床沿坐下,說道:「殿下在施針,夫人稍待片刻。眼下這個時辰夫人應當還沒有用過晚膳,床頭小幾上放著小食和茶水。夫人若是餓了,拿一些來吃。」

  林嬤嬤將盛著半截蠟燭的燭碗放在床頭小几上,說:「這蠟燭給夫人留下了。只是殿下不喜光。之後殿下進來時,請夫人熄了燭火。」

  「多謝林嬤嬤。」

  林嬤嬤頷首,退了出去。

  霍瀾音偏過頭,目光落在床頭小几上的蠟燭搖曳的火光。帳內暖融融的,她從外面的風雪中走進來,瞬間被屋子裡的暖意席捲。昨夜心驚膽戰,一夜未眠,今日只在中午補眠了一刻鐘又被宋氏喊去。後來回了住處,睏得頭疼,可再也沒法睡著。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她望著昏暗的房中唯一搖曳的細小燭火。慢慢的,她的眼瞼垂下去,挺直的脊背也逐漸軟下去,歪倒在床側,睡著了。

  衛瞻施針之後,又帶著奚海生離開周府一趟。回來時,看見姚媽媽抱著一件棉衣等在枯柳下,他讓奚海生去讓姚媽媽回去。姚媽媽望了一眼房門的方向,答應下來,轉身離開。

  衛瞻繼續往前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下腳步,轉身望向院門的方向。

  奚海生自然覺察到姚媽媽並沒有走,躲在院門外。他問:「要不要趕她走?」

  衛瞻想了一下,問:「她昨天晚上也一直守在那裡?」

  「是。」

  「守什麼?守屍嗎?」衛瞻冷笑一聲。

  奚海生沒敢接話。

  「算了。」衛瞻擺了擺手,「隨她的便。」

  衛瞻大步邁上臺階推開房門。寒風隨他一起進屋,床頭小几上的火苗輕易被吹滅,屋子裡唯一的光熄滅,漆黑一片。

  衛瞻朝床榻走去,目光始終盯著歪在床邊的霍瀾音。他停在床榻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霍瀾音,冷梆梆地問:「誰讓你先睡著的?」

  「母親……」睡夢中的霍瀾音輕聲呢喃,細軟的聲音裡帶著絲委屈。

  衛瞻鄙夷萬分,他在床前蹲下來。

  「多大的人了睡覺還喊娘,你怎麼不喊著要吃奶。」說著,他隨意用手指戳了戳霍瀾音的唇。

  霍瀾音輕「唔」了一聲,張開了嘴含上衛瞻的指尖。

  衛瞻沉默了半晌,剛要收回自己的手,忽又改了主意。他輕輕轉動手指,且向裡鑽了鑽,用指腹輕輕蹭了蹭她濕軟的舌尖。

  睡夢中的霍瀾音輕哼了一聲,不舒服地隨手一推。衛瞻收手,屈膝蹲著的他一個不小心跌坐在地。

  衛瞻頓時黑了臉,陰森森地盯著床榻上的霍瀾音。

  「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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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抱足

  衛瞻手掌撐著地面剛要起身,視線落在霍瀾音的腳上。她坐在床沿歪了身子就睡著了,纖細的腿垂在床下。裙料遮不住裙下雙腿纖細的輪廓。

  衛瞻索性換了個更舒服地坐姿,坐在地面。他視線下移,落在霍瀾音的腳上。她右腳踩在地面,另一隻左腳卻因為轉身微微抬高,懸空著,腳尖向下垂著。

  屋子裡光線太暗,看不清她這雙繡花鞋的顏色,只隱約瞧見上面繡著什麼東西。

  馬?狗?兔子?

  都不太像。

  衛瞻順手將她左腳上的鞋子脫下來,湊近了細瞧。

  原來繡花鞋的側面繡的東西是一隻鹿。

  衛瞻再抬眼,目光落在霍瀾音的左腳。鬆鬆垮垮的綾襪垂著,將落不落。衛瞻順勢輕輕一拽,把她的綾襪扯了下來,將她纖細的腳暴露在外。

  衛瞻盯著霍瀾音的腳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去捏了捏她的小腳趾。睡著的霍瀾音鼻息間又發出清淺的哼音。

  衛瞻收回手放在鼻下聞了聞。

  咦,居然沒有藥臭味兒。

  衛瞻笑了。

  霍瀾音昨夜沒睡,睏得很,又在衛瞻沒回來前先睡著,於是睡得很沉。

  可是因為天還沒黑就睡著了,所以下半夜便醒了過來。

  她醒來的時候皺著眉,很不舒服,感覺自己的姿勢怪怪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蜷縮著躺在床上。

  「我怎麼睡著了……」霍瀾音仍舊不甚清醒,可是她扔記得這裡不是她的住處,她是被衛瞻叫過來的。衛瞻呢?

  她想活動一下,卻發現雙腳好像被什麼東西禁錮著。

  霍瀾音一驚,餘下的那點睏倦也消失不見,徹底清醒過來。

  她轉過頭去,震驚地看見衛瞻屈膝躺在床裡側,抱著……抱著她的一雙腳。

  霍瀾音驚住了!

  她的裙褲被推到膝蓋處,露出一節皙白纖細的小腿,腳踝之下被衛瞻抱在懷裡,貼著他的面具……

  霍瀾音「呀」的一聲驚呼,下意識地往回縮腿。她的腳踝碰到衛瞻冰涼的面具,在寂靜的夜裡發出抨擊金屬的響動。

  衛瞻喉間發出沉悶的聲響,被吵醒了。

  「殿、殿下……」霍瀾音顫聲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嗓子隱隱疼著。

  衛瞻暴躁了。畢竟他好不容易才睡著。

  霍瀾音小心翼翼地往後挪。衛瞻順手一抓,握住霍瀾音的腳踝,將她拽回來。

  未免撞進衛瞻懷裡,霍瀾音下意識地伸手去擋,軟軟的手抵在衛瞻胸前,一雙剪瀲明眸帶著絲畏懼地望著衛瞻。

  「你抖什麼?」衛瞻問。

  霍瀾音緩了緩,才小心翼翼開口:「將殿下吵醒,害怕殿下生氣。」

  「然後?」

  「然、然後被殿下擰斷脖子……」霍瀾音聲音小小,卻是實話實話。不過兩句話,她說完覺得嗓子更疼了。

  衛瞻嗤笑了一聲,扯過枕頭平躺下來,沉著嗓子說:「給我唱曲兒。」

  霍瀾音摸了摸自己的喉間。嗓子有些疼,可是若哼唱幾首眠謠能把衛瞻哄睡著,她倒是樂意的。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衛瞻睡得好好的中途被吵醒,再想入睡變得很難。霍瀾音哼唱了很久,他也毫無睡意。

  霍瀾音覺得自己的嗓子火辣辣的,難受極了。

  昏暗的屋內不知時辰,霍瀾音實在唱不下去了,試探著說:「殿下,時辰好像不早了,要不……起了吧?」

  「轉過去。」衛瞻煩躁地說。

  霍瀾音心裡隱隱有了個猜測,倒也不敢多說別的,溫順地依言轉過身去背對著衛瞻坐在床側。她聽見身後的衛瞻起身的聲音,緊接著,身後的衛瞻推了她把一把,手掌壓在她的肩上,將她壓在床上,另一隻手去撕扯她的裙子。

  霍瀾音的頭髮亂了,垂在臉側,堆在床榻上。她的手緊緊攥著身下的被褥,唇也抿得緊緊。慢慢的,她攥著被褥的手無力地鬆開。

  嗓子疼,頭也疼得厲害,好像要炸開了一樣。眼淚落下來,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可是她好像看不清。

  她晃晃頭,神智好像也變得遲鈍。

  吱呀晃動間,她好像飄在死氣沉沉的海面,隨時能墜入深淵死無葬身之地。

  唇齒間一絲血腥味兒,嘴唇被她咬破。

  她終於哭著出聲:「殿下,求求你……」

  她忽然哭出聲來,讓衛瞻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衛瞻立刻停下動作。

  霍瀾音聽見了衛瞻的問話,她張了張嘴,可是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衛瞻頓覺不對,他握著霍瀾音的肩膀,將她的身子拉起來,貼近自己的胸膛。他伸手去摸霍瀾音的額頭,手掌摸到她的臉,摸到了滿臉的眼淚。衛瞻的手掌停頓了一下,才向上移覆在她的額頭。

  霍瀾音額頭滾燙。

  「來人!」衛瞻喊人,「讓老頭兒過來救人!」

  喊完,衛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在漆黑的床幔裡摸了摸,尋到霍瀾音的裙褲,一一給她穿好。

  江太傅還沒來之前,衛瞻低頭,看著昏倒在他懷裡的霍瀾音,暴躁地罵她:「沒腦子的蠢貨。」

  霍瀾音醒來時已經是傍晚,她隱約聽見身側鶯時和姚媽媽小聲說話。

  「姑娘怎麼還不醒過來?」

  「說是用了助眠的藥,能讓她多睡一會兒。」

  「一定是前天夜裡姑娘光著腳跑回來的時候著涼了,哎……這才幾日,姑娘都瘦了一圈……」

  後來鶯時與姚媽媽又說了些什麼,霍瀾音卻是沒聽見了,她又次沉沉睡著了。等她徹底醒來,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睜開眼睛,望向窗戶的方向,落日的光影照在窗戶上。

  「居然睡了這麼久……」她一開口,自己也嚇了一跳。分明先前只是嗓子火辣辣得疼,聽不出異常來,如今卻是徹底沙啞了。

  「音音,你醒了!」姚媽媽剛巧推門進來瞧霍瀾音。她轉頭喊外面的鶯時端粥進來,然後滿臉堆笑,快步走進來,在床邊坐下。

  「我已經悄悄過來看了幾次,這次終於醒了。」她將手貼在霍瀾音的額頭,「果然已經不燒了。殿下身邊的那個大夫果然厲害得很,就說你會這個時候醒。現在覺得怎麼樣,可還難受?」

  霍瀾音搖搖頭,有些尷尬地詢問:「我、我是怎麼回來的?」

  霍瀾音可還記得昏迷前的情景。她可不希望姚媽媽瞧見她當時衣衫不整淚水漣漣的狼狽樣子。

  「是那位宮裡的嬤嬤說你病了,讓我拿件你的棉斗篷過去接你。我過去的時候,你已經昏了過去,躺在床榻上。林嬤嬤在一旁給你用冰敷著滾燙的額頭,那位頂厲害的大夫在一旁給你寫方子。」

  霍瀾音低頭看了一眼身上寬鬆的白色寢衣,裝作隨意地問:「是阿娘給我換的衣服嗎?」

  「是啊。總不能讓你穿著外衣睡著。那多不舒服吶。林嬤嬤還提醒了我,讓我給你準備幾套寢衣放在殿下那邊,宿在那兒的時候也能睡得更好些。」

  霍瀾音仔細瞧著姚媽媽的神色,悄悄鬆了口氣。

  霍瀾音猜測林嬤嬤做事穩妥,既然姚媽媽過去的時候,江太傅已經在那邊了,那麼給她穿好衣裳的人應當是林嬤嬤了。

  鶯時端著熱粥進來,濃郁的香味兒充盈鼻息間。霍瀾音頓時覺得餓了,吃了好些。她還沒有吃完,林嬤嬤親自過來,帶著熬好的風寒藥。

  「這是太傅開的方子,夫人會好得更快一些。」林嬤嬤道。

  「多謝嬤嬤,嬤嬤費心了,也是麻煩太傅了。」

  恰時錢媽媽帶著宋氏送的藥過來,姚媽媽皺著眉迎出去應對。屋子裡只剩下霍瀾音和林嬤嬤。霍瀾音又吃了一口粥,才說:「多謝林嬤嬤。」

  「夫人剛剛已經謝過了。」林嬤嬤不苟言笑。

  「不是。是……謝謝先前在殿下那裡的時候,林嬤嬤幫我整理……」

  林嬤嬤眼中閃過一絲訝然,問:「整理什麼?」

  霍瀾音怔住了。她輕輕咬唇,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還是自己沒有說清楚。

  林嬤嬤問完之後,立刻反應過來。她說:「殿下喊我過去的時候,夫人衣物整潔,連鞋襪都穿得好好的。」

  霍瀾音懵了。

  林嬤嬤看了霍瀾音一眼,猶豫片刻,又開口問道:「夫人是不是很怕殿下?」

  雖然林嬤嬤從來沒個笑臉,可霍瀾音莫名對她印象不錯。也覺得林嬤嬤是個聰明人,她若說謊話也瞞不過她。於是誠實地點頭:「是。」

  「我見過很多京中權貴公子,英才豪傑。不管是武藝精湛,還是才學逼人。在我所有見過的公子中,唯有一人不藏鋒芒不失儒雅氣度非凡,真正的無暇謫仙人。」林嬤嬤頓了頓,「正是大殿下。」

  霍瀾音臉上的表情頓時古怪起來。

  林嬤嬤還是第一次見霍瀾音臉上露出這種真實的表情,不由笑了一下。

  這下換霍瀾音驚奇萬分。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林嬤嬤笑。

  不過林嬤嬤很快收了笑,板著臉將攪了許久的風寒藥遞到霍瀾音手中。她歎息了一聲,輕聲道:「以前的大殿下。」

  霍瀾音眼中浮現茫然,她低下頭慢吞吞地喝藥。

  以前的大殿下?那衛瞻又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霍瀾音莫名覺得林嬤嬤沒有說謊話。她又一想,如今衛瞻被廢,身邊仍有人不離不棄陪他流放,想來他先前必有過人之處,讓旁人心甘情願地追隨。

  外面忽然響起爭執聲,緊接著是鶯時的一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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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8 00:25: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發怒

  外面忽然響起爭執聲,緊接著是鶯時的一聲尖叫。

  霍瀾音頓時變了臉色。必然是錢媽媽又找事欺壓姚媽媽。

  錢媽媽和姚媽媽積怨已久,自從發現她與荷珠被抱錯,錢媽媽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陰陽怪氣地嘲諷。明顯把打壓擺在了明顯上。先前她是府裡得寵的千金,姚媽媽身為她的乳娘,錢媽媽即使恨透了姚媽媽,也不敢放肆。

  可現在不一樣了。整個府裡不知道多少人幸災樂禍,更別說和姚媽媽有舊仇的錢媽媽。

  霍瀾音哪裡還顧得上喝藥,趕忙把藥碗往床旁的小几上一放,掀開被子就要下床。雖然江太傅醫術高超,可也沒有半日就痊癒的道理。霍瀾音剛剛下了床,雙腳踩在地面,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更是一陣眩暈,險些站不住。

  林嬤嬤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道:「夫人不宜下床。」

  「多謝嬤嬤。」霍瀾音緩了一會兒,眩暈的感覺消失,她輕推開林嬤嬤,踩上鞋子,匆匆往外走去。

  林嬤嬤皺眉,看了一眼霍瀾音沒有喝完的藥。來的時候,她是領了令要看著霍瀾音把藥喝光的,眼下她不能就這麼回去。便也只好跟了出去。

  霍瀾音如今的住處狹小偏僻,身邊的人只有鶯時和姚媽媽。最近這兩日,霍瀾音都要去衛瞻那裡。姚媽媽總是陪著她,鶯時也不得閒,留在家裡時刻準備著熱水和吃的。於是,落在院子裡的積雪很厚一層,也未來得及清掃。

  霍瀾音趕出去的時候,剛好看見鶯時扶著跌倒的姚媽媽起身。錢媽媽立在一旁,臭著張臉。霍瀾音心裡不由「咯噔」一聲。

  她瞥了一眼錢媽媽的臉色,輕輕舒了口氣,朝著姚媽媽和鶯時緩步走去,一邊走一邊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鶯時氣得臉蛋紅撲撲的,見到霍瀾音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樣,立刻委屈地告狀:「錢媽媽不講理,居然打人!」

  霍瀾音走到鶯時和姚媽媽面前,去看姚媽媽的臉。

  「沒事的,沒事的。」姚媽媽連連說道,又偏轉過臉,不讓霍瀾音看見被打的地方,嘴上不停地說:「音音,你病還沒好,穿這麼少別出來。快回去,快回去……」

  霍瀾音又朝前邁出一步,執意去看姚媽媽的臉。

  到底是一手帶大的孩子,姚媽媽知道霍瀾音擰起來旁人是拉不住的,倒也沒再躲,讓她看見了自己被錢媽媽打紅的臉。

  霍瀾音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平靜地轉身,朝錢媽媽走過去。院子裡的積雪很厚,她小小的繡花鞋陷進雪地裡,積雪濕了她雪色的褲腿兒。

  霍瀾音走到錢媽媽身前停下。

  錢媽媽如今對這對母女心中充滿了鄙夷,更是完全不忌憚,大大方方地明著欺負。這府裡誰不知道這對母女落勢,錢媽媽必然不會放過她們。

  就連宋氏也知道,宋氏也不過是警告她不要太過分而已。

  不要太過分。過分與不過分之間的那根線哪有那麼分明。

  錢媽媽直視著霍瀾音的目光,連假裝都不假裝,用一種傲慢的語氣開口說道:「我打她是因為……」

  「啪!」

  響亮的巴掌聲,阻斷了錢媽媽接下來原本要說的話。

  錢媽媽偏著頭,被這一巴掌給打蒙了。

  她被霍瀾音給打了?被整個乳娘的女兒給打了?別說霍瀾音只是個賤奴的女兒,就算是以前,霍瀾音也不曾這般不給她臉面。

  她怎麼敢?

  她怎麼敢?

  錢媽媽氣得紅了臉,扭頭瞪向霍瀾音直接問了出來:「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回答錢媽媽的是霍瀾音又甩下來的一個巴掌。

  鶯時和姚媽媽這才回過神來。鶯時年紀小,懵懵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倒是姚媽媽急忙拉住霍瀾音的手腕,溫聲細語地說:「別,別衝動。」

  她又擋在了霍瀾音身前,給錢媽媽賠禮:「音音發燒燒糊塗了,你別跟這孩子計較。我替她向你賠不是,給你賠不是!」

  錢媽媽瞪圓了眼睛,眼中的憤怒像一把火。

  「你這個勾三搭四的狐媚子給我滾開!」錢媽媽一把將姚媽媽推開,指著霍瀾音的鼻子開罵:「果真是賤人的孩子,十六年的栽培也洗不掉你骨子裡的劣性!」

  她抬起手來,就勢便要打回去。

  「你打啊。」霍瀾音的聲音比這天氣還要寒。

  對上霍瀾音毫無溫度的眼睛,錢媽媽愣了一下,理智短暫地回歸。

  不,她可以隨意打罵姚媽媽。但是她不能動霍瀾音一根手指頭,她眼下還是主子。更何況她吃了那麼多的藥被培養成藥引為大殿下所用。這個時候她若出了事,周家也不好交代。

  不過是瞬息間,錢媽媽已經從盛怒的情緒裡回來,把事情的厲害關係想了個明白。她知道霍瀾音也明白眼下情景,才敢如此。

  「不打嗎?」霍瀾音冷冰冰地問。

  錢媽媽舉起的手還沒有放下來,此時頗有一種騎虎難下的意思。打,是肯定不能打的。但是就這樣讓她認了慫,她自然也是抹不開臉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錢媽媽好像看見面前的霍瀾音嘴角劃過一絲冷笑。

  「既然你不打,那麼到我了。」霍瀾音說著,反手又是一個巴掌打了下去。

  她忍得夠久了。

  若不是她心裡藏著遠走高飛的計劃,也不會這般委屈自己忍耐這些刁僕。可這世間就是這般,你忍耐你退縮,你讓別人覺得你弱小,就會被欺淩。

  錢媽媽絕沒有想到霍瀾音還會再次打下來,要咬著牙齒瞪向霍瀾音,咬牙切齒地威脅:「是,你是主子。你不嫌棄這樣的主子身份尷尬自認是主子身份,旁人也沒辦法。我身為奴僕自然不敢對主子動手。」

  錢媽媽冷笑了一聲。

  「但是你身後的這兩個人可不是主子。你這當主子的,該不會希望將來身邊一個下人都沒有了吧?」

  霍瀾音將手放在腰間,緊接著便是銀光一閃。滿地的積雪反射著銀光,晃花了錢媽媽的眼。錢媽媽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脊背卻是一寒。

  霍瀾音握著那柄雕著「讓」字的匕首刺出去時,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霍瀾音愣住了,頗為意外地轉過頭看向林嬤嬤。

  林嬤嬤輕易地褪了霍瀾音手中匕首刺出去的力度,握著她的手腕,讓霍瀾音將手放下。她將搭在臂彎的斗篷披在霍瀾音的身上,又慢條斯理地給她將兜帽也一併帶上,才開口說:「夫人病中不宜動怒,責罰刁奴這種事情交給下人就好。」

  看著霍瀾音手中的匕首,錢媽媽先是一愣,緊接著又是一陣後怕。剛剛霍瀾音居然想殺了她!

  林嬤嬤轉過頭看向錢媽媽,問:「你叫什麼。」

  「我、我……」錢媽媽頓時結巴起來。她並不知道林嬤嬤在此處。剛剛林嬤嬤跟著霍瀾音出來時,也未曾露面,只是站在門口,不遠不近地望著這邊。

  林嬤嬤皺眉,道:「不用說了。跟我走一趟。」

  林嬤嬤恭敬地對霍瀾音行了一禮,道:「夫人千萬記得將風寒藥喝下。最近天寒,也實在不該在外面多留,還請進屋去。至於這個刁奴,我把她領走了。」

  「多謝嬤嬤。」霍瀾音將匕首收起來。

  林嬤嬤踩著厚厚的積雪往外走,走了幾步,沒聽見錢媽媽跟上來,她停下回首看向錢媽媽。

  林嬤嬤分明什麼都沒什麼說,臉上也沒有什麼動怒的神情。可是對上她的視線,錢媽媽還是打了個哆嗦,什麼也不敢多說,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等林嬤嬤帶著錢媽媽離開,半晌,鶯時大大喘了口氣,喃喃自語:「嚇死我了……」

  姚媽媽也回過神來,趕忙拉住霍瀾音的手腕,說:「快進屋去!」

  等進了屋,姚媽媽繼續絮絮說著:「你這孩子膽子怎麼這麼大啊,你身上怎麼會帶刀的?不行,太危險了,你把刀給我,不許再帶著!」

  見霍瀾音一言不發有些出神,姚媽媽急得伸手在霍瀾音腰間摸索,去拿那把匕首。

  霍瀾音壓住姚媽媽的手,說:「這是大殿下的匕首。」

  姚媽媽一愣,果然縮回了手,不敢執意收走。

  霍瀾音將風寒藥一口氣喝光,見阿娘和鶯時仍是一副擔憂的樣子。

  「鶯時,你去盯著。看看林嬤嬤將錢媽媽帶到了何處,後來又如何了。」

  「是!」鶯時連連點頭,轉身匆匆跑出去。

  「音音……」

  「阿娘不用擔心,我又不是任性的小孩子,不會做莽撞之事。我敢教訓她,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

  姚媽媽琢磨了一會兒,心裡仍舊不放心。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她擔心鶯時年紀小小打聽不出來,將屋內的炭火盆裡添了炭火後,也匆匆出了院子去探聽情況。

  霍瀾音身子軟下來,軟軟靠著椅背,摩挲著手中的匕首。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阿娘與鶯時兩個人,她不准許任何人傷她二人分毫。

  霍瀾音原以為林嬤嬤會將錢媽媽帶回望霄院教訓,卻沒想到她直接將錢媽媽領到了周玉清面前。

  據說,錢媽媽被罰在雪地裡跪三天三夜。

  這樣冷的天,能活下來就是命大。

  這三日,霍瀾音也都沒見到衛瞻,在屋子裡養病。直到第三日晚上,小豆子才來請人。霍瀾音再次邁進那間昏暗的屋子。

  剛一進屋,她便聽見衛瞻劈頭蓋臉地發問:

  「誰准你用我的刀刺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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