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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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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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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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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5:56 |只看該作者
第295章 想干壞事。

    熱騰騰的餃子,笑吟吟的女子……

    哈薩爾看著這兩樣東西,頓覺周身籠罩了一層無形的壓力。

    他的邊上,趙樽正襟危坐,一只胳膊肘放在案几上,一只手輕輕托著茶盞吹著水,像是壓根儿沒有看見這邊的動靜,可憑著男人的直覺,他分明覺得今儿這一頓不是吃餃子,而是瞪眼子。

    脊背汗涔涔一涼,他瞄向趙樽一眼,把盛餃子的碗往兩個人中間一推。

    “晉王殿下,你也嘗嘗。”

    “表姐夫!”夏初七微微眯眼,不等趙樽吭聲儿,便把話搶了過去,把餃子碗再一次移到哈薩爾的面前,“這餃子是我專程給你做的,我們家寶音也出了力……你這是不肯賞臉?”

    賞臉?哈薩爾覺得若是就這般賞了臉,他的臉能被趙樽那兩只銳利的招子給戳穿。隨口打了一個哈哈,他看得出來這夫妻兩個在斗法,“和稀泥”道。

    “古人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的東西,大家分食方能得享個中滋味儿……”

    “那……便依了表姐夫。”夏初七狀似為難的考慮一下,輕輕一笑,說得極為“大方”,“殿下若是不嫌棄,也吃几口?”

    趙樽的牙齒都快要被酸掉了。

    他們兩個是夫妻,平素里睡一個被窩里的“自己人”,她精心烹飪的食物也應當是先給他吃才對……怎的現在他想要吃個餃子,還得沾哈薩爾的光?

    喉嚨一鯁,仿若含了一口老血。趙樽被夏初七“施舍”了餃子,哪里吃得下去?

    冷著一張臉,他陰惻惻瞥她一眼。

    “本王不餓。不用了。”

    說罷他轉向哈薩爾,淡淡道:“太子殿下慢用。”

    “那本宮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哈薩爾推辭不掉,只能無端地將餃子碗端起來,只見上面浮著的餃子,皮儿薄脆,白嫩晶寶,聞之生香,確實很有食欲。

    夏初七坐下,把蘸料也推到他面前。

    “表姐夫,餃子再蘸一下這個好吃。”

    “嗯。”感受到趙樽冷颼颼的冷水,哈薩爾無辜地嘆口氣,把餃子裹入嘴里,“哧溜”一聲,都沒有怎麼咬,便吞了下去。

    “小心燙著……”夏初七緊張得趕緊遞巾子。

    “哼!”趙樽見狀,若有似無的冷嘲一聲。

    這是作的什麼孽?傲嬌給誰看呢?夏初七與趙樽在一起這麼久,雖說如今兩個鬧著別扭,可她怎會不了解他的脾氣?分明就是不爽,還要强裝不在意。

    想到這兩日來的膈應,她心里的火氣沒有退下,看著哈薩爾,笑得更是開懷,聲音也極為親昵,像是隨意拉家常一般,長長一嘆。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經過這些事,我算是看明白了,只有血緣親情才是永恒不變的東西,比如我和表姐兩個,哪怕多少年不見面,再見面也是親的,血濃于水。至于夫妻麼……”

    時不時扯出李邈,她是為了拉同伙。

    但哈薩爾卻只能呵呵發笑,不置可否。

    夏初七眼風掃向趙樽,卻在他看過來時,偏開頭去,不與他正視,只冷颼颼嘲笑。

    “一旦雞飛蛋打,不過陌生人。”

    “……”趙樽黑著的臉,結成了冰。

    “表妹說笑了。”哈薩爾頭有些大。

    他今儿的身份極是尷尬,一方面是北狄前來洽談的太子爺,另一方面又是他很樂意成為的角色——夏初七的表姐夫。可如今橫在他們夫妻兩個之間,左右都不是,吃著那碗餃子,便如那豬八戒吃人參果,根本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好吃嗎?表姐夫?”

    夏初七笑眯眯問著,服務態度極好。

    “嗯,口味上佳。”哈薩爾額頭冒著汗,被她提醒了這麼一句,方才覺得口中的餃子確實是美味……美味得他思緒一飄,想得便遠了。

    在漠北這些年,他沒有吃過餃子。

    而他記憶里最后一次餃子,還是在穹窿山的冬至,李邈親自包了餃子,翻牆給他送到寧邦寺里來。那個時候,還是小姑娘的李邈,紅扑扑的臉,粉嘟嘟的唇,樂呵呵的笑……都曾醉了他的眼,如今想來,那一切,仿若還在眼前。

    回到哈拉和林好些年了,貴為太子的他吃過無數精致的美食,住過無數華麗的宮殿,卻再無那一種餃子下肚,便會產生的歸屬感……一種心的歸屬感。

    只因為沒有她在身邊,不管吃什麼,都沒有了那家的味儿。不管住在哪里,都好像住在別人家。對衣著,對食物,再也提不起半分熱情,吃好吃歹也都渾不在意。

    有些人的名字刻在了骨頭上,想起便是痛。

    吃著吃著,他的眼圈便有些赤紅。

    夏初七察覺到了他的情緒不對勁儿。

    “怎麼了?表姐夫,餃子不好吃?”

    哈薩爾自覺失態,沒好抬頭,只是僵硬著笑了笑,“哪里哪里,這餃子不僅做得賞心悅目,吃著也是口齒留香,即便是鳳髓龍肝也不可比。”

    這般贊美,他說得誠心,可聽在趙樽的耳朵里,便如針尖一般蜇耳,更覺腹中空空,差一點忍不住“咕嚕”起來。

    清咳一聲,他喝茶掩飾。

    小寶音在餃子出鍋時,便已經讓晴嵐伺候著吃了几個,小肚子都圓了。可如今看著哈薩爾吃得興起的樣子,她摸著肚皮,又可憐巴巴地撅上了嘴巴。

    “表姨父,寶音餓餓。”

    她那可憐的小表情,簡直就像是一個被人虐待的儿童,對食物充滿了欲望。長得漂亮的小姑娘,要求最是讓人無數拒絕。哈薩爾也是一樣,寵愛的輕笑著,親自動手拿了一個碗,把食盒里的餃子盛了三四個,遞到寶音的面前,

    “來來來,寶音和表姨父一起吃。”

    “嗯……好……”小吃貨眼睛都亮了。

    兩個人一起吃,兩個人一起承擔吃餃子的壓力,哈薩爾甚為滿意,只是他這般作為,壓根儿就沒有想過自己讓一個兩歲的小姑娘一起來承擔趙樽的“劈風眼”有沒有什麼問題。

    “表姨父,好吃……餃餃好吃……”寶音大抵真是一個小吃貨,根本就沒有看見她爹的黑臉,也不可能多考慮什麼,她的小腦瓜子里,只有一個字……吃。

    “呼……餃餃……好吃……”

    贊美了一次,又一次,寶音對夏初七的崇拜都在嘴上,“阿娘好棒!”

    “這孩子,真乖!”

    哈薩爾由衷的贊著,不知想到什麼,語意里有一抹細微的嘆息。夏初七聽罷,唇角往上一揚,“表姐夫,往后你與表姐兩個的孩子,會比她更可愛的。”

    今儿她想方設法地拍哈薩爾的馬屁,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為了趙十九。可她這馬屁拍得……雖然沒有拍到馬腿上,卻是拍到了馬心上。

    哈薩爾無奈一笑。

    “不知這輩子還能否有那一日。”

    夏初七到了北平府以后,與李邈雖一直有聯系,可李邈是一個十足的怪人。她在夏初七的面前什麼都可以說,偏生就是不喜談論與哈薩爾之間的感情。所以夏初七對他們的發展知之不詳。

    思量一下,她問:“你與表姐兩個怎樣了?”

    “還那樣。”

    “哦?”

    “一言難盡。”

    與李邈一樣,哈薩爾似乎也是不願多提。更何況,作為男人,傾訴的渴望比女人少。他面有憂色地抿了抿唇角,笑一下,便試圖插開話題。

    “表妹,你覺著小寶音長的像誰?”

    孩子像誰,是每個家庭最熱衷于討論的話題。先前夏初七與趙樽兩個自然也沒有少為此爭論。但是,兩個人都覺得孩子應當像自己多一些,各執一詞,爭論了几次,仍是沒有得出結論……

    在這樣的爭論中,下頭的人大多都笑逐言開的說,嘴像王妃,鼻子像王爺,眉毛像王妃,耳朵像王爺,反正都是中立派,誰也不敢有半點偏向。

    “我覺著像……”哈薩爾看著寶音白嫩俊俏的小臉儿,又看看趙樽與夏初七,正待說話,不曾想,正在吃餃子的小寶音卻接了嘴。

    “表姨父,寶音像……阿古木郎!”

    像阿古木郎?

    低“呃”一聲,帳里有人抽冷氣。

    夏初七心里也“咯噔”一下,生怕觸了某人的逆鱗。而顯然已經被觸了逆鱗的某人,那一張冷肅的面孔上,黑沉沉一片,宛如暴風雨前的天空,不見半絲光亮。

    好一會儿,沒有人敢說話。

    但小寶音不同,她才不管她爹什麼表情。大抵說完了像阿木古郎,又想去安慰她娘,寶音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便握在夏初七的手上,又道,“阿娘,我雖像阿木古郎……也有一些像阿娘的……”

    不補充還好,一補充就捅蔞子了。

    她長得又像東方青玄又像夏初七,這說明了什麼,這不是誠心要把她爹給活生生氣死麼?夏初七輕輕咳嗽著,看著寶音一本正經的眉眼,突地有些嘆息。

    這閨女其實真的像趙十九。

    她這腹黑簡直是天生的,而且腹黑得無聲無息。

    若不是寶音只有兩歲,若不是她的小表情是那樣的認真,她真的會覺得這小丫頭是故意在氣趙樽。

    不過,她分明不是。

    一個人說完沒看別人反應,她把小臉偏向趙樽。

    “阿爹,寶音說得可對?”

    火上澆油是什麼?寶音便是了。

    趙樽看著女儿認真嚴肅的眉眼,臉孔便涼出几分冬風瑟瑟來。可是,當著哈薩爾和下屬的面,他若是當場發飆,顯得太過小家子氣……可若是不發飆,他一直在沸騰的心頭血,又如何咽得下去?

    看著女儿,他僵持的面孔上情緒不明,仿若暴風雨前的陰霾,看得鄭二寶几個熟悉他的人都夾緊了尾巴,生怕發生大戰,燒到自己的眉頭……

    可小寶音絲毫未查氣氛的僵持,又發話了。

    “阿爹,你生氣了麼?”

    趙樽再大的氣,也不能對女儿發。

    拉著寶音的手,他淡淡哼了一句。

    “沒有,阿爹怎會生氣?”

    “哦。”寶音恍然大悟,仰著小腦袋,笑得甜甜的,“寶音長得不像你,你也不生氣,便是乖阿爹……這樣,讓阿娘再給你生一個,長得像你的吧?”

    她先前說了几句話,就沒有這一句話這般中聽。

    趙樽滿肚子的怒氣,都被女儿給治愈了。

    “好,回頭讓阿娘再生一個。”

    說這句話時,他的眼風是掃著夏初七的。

    只可惜,夏初七並沒有看他。或者說,她壓根儿就沒有注意過他與寶音兩個人的互動。只笑眯眯地坐在哈薩爾的邊上,高高興興地伺候“表姐夫”吃餃子,順便與她拉家常,談閑話,心情似乎特別好,一點儿也沒有受到“冷戰”的影響。

    看著她小臉儿微紅,桃腮輕亮,嬌態十足的樣子,看著食盒里的餃子越來越少,看著哈薩爾臉上越來越滿意的紅光,趙樽胃都酸了,肚子也在喊餓。

    但他是個大男人,豈會在這時服軟?

    輕咳一下,他再一次喝茶充飢,淡定的道。

    “太子殿下,明日一早本王便要啟程北平府。”

    哈薩爾抬頭,“嗯?”

    從他的表情看,分明不理解趙樽話里的意思。

    趙樽冷冷瞥著他,“先談正事吧。”

    這是不喜歡他吃餃子了?哈薩爾尷尬地一哂,接過侍從遞上的巾子擦了擦嘴,正色道:“原本與晉王是有要事相談,卻在這吃了一餐美味的餃子,本宮失態了。不過,難得表妹一番心意,這……還剩三個餃子,等本宮一並吃了吧。”

    有人飽了,還在硬撐著往肚里塞東西。

    有人餓了,卻不好意思開口喊餓。

    趙樽看著哈薩爾把最后一個餃子塞入嘴里,臉黑得更沉了几分。

    “無妨。殿下慢慢吃,別噎著。”

    口是心非的人……活該挨餓。

    夏初七瞥著他淡定的面孔,心里有些好笑。

    哈薩爾吃完,打了一個飽嗝,衝夏初七感激地一瞥,方才對趙樽道,“就衝阿七這一聲表姐夫,我與晉王殿下之間,情分便是不同。這世上,自家人都得幫自家人的,故而陛下那邊,我會繼續斡旋,盡量不與殿下為難……”

    “不過,北次皇陵之事,即便是北狄皇帝有意,也很難堵出悠悠眾口,情況恐是不妙。再且,南晏皇帝三十万人兵抵北平,就算北狄不插手,恐怕也是危局……”

    “晉王殿下,自古英雄霸主,無不審時度勢,興利除害……不如你索性與我北狄為盟,同退南晏?”

    哈薩爾定然是深思熟慮過的,可“與北狄為盟,同退南晏”這句話,聽上去似乎並無不妥,但認真咀嚼,又有別話。

    他的意思,豈非讓趙樽投誠北狄?

    哈薩爾的態度,便代表了北狄。

    也就是說,在趙綿澤與趙樽之間選擇時,若是趙樽投誠,北狄便會利用趙樽來對付南晏。若是趙樽不肯投誠,對于他這樣的敵人,北狄自然很樂意,借了趙綿澤的手,一並除之。

    趙樽微微眯眼,看著哈薩爾冷笑一聲。

    “太子殿下,若是北狄皇帝懂得收手,那是他的福氣。至于趙綿澤……三十万人,一鍋餃子而已。”

    這話太狂妄,太張揚。

    一句即出,滿帳皆靜。

    南晏侍衛們暗喜晉王的霸氣側漏,至于北狄人……這句話,確實不太好聽。什麼叫“北狄皇帝懂得收手,是他的福氣”?趙樽的威名他們早已耳熟能詳,可趙樽的霸道,他們卻是第一次親見,屬實讓人恨得牙根癢癢。

    當然,夏初七知道,若不是因為那几個餃子,趙樽即便心里有氣,也不會這般狂妄的說道,分明不給哈薩爾面子。

    唉!

    都是餃子惹的禍。

    她眉眼微彎,呵呵笑道,“表姐夫,我們家殿下就是喜歡開玩笑,尤其喜歡把玩笑開得……不像玩笑。呵呵呵呵,都是自家人,你別介意。”

    她想為趙樽圓場,哈薩爾又怎會不知?

    得了個台階,哈薩爾面色稍稍緩和了一點。他道:“晉王殿下驚世之才,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不把北狄放在眼里也是應當的。不過,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即便是三頭六臂之人,也保不住前后夾擊,也無法孤身獨戰……晉王殿下,還是考慮仔細些好。”

    “前后夾擊?”趙樽冷冷一笑,風輕云淡的面色微微一沉,一臉陰鷙,“這一回,你們分明就是想……包餃子。”

    “嗯?”哈薩爾眉梢一揚。

    趙樽把案几上的三只餃子碗擺成品字形,將他的茶盞圍在中間。然后,他低低一笑,修長的手指了指茶盞,目光爍爍地泛著涼。

    “趙綿澤、北狄、兀良汗……不就是要把本王做成這一鍋餃子餡?”

    ~

    哈薩爾是晚飯之后走的。

    他這一次來到陰山,顯然沒有做好與趙樽直接硬碰撞的打算。但是,他背負著北狄的使命,即便不想與趙樽為敵,也不好表現得與他太過“親密”。

    哈薩爾的北狄兵馬,再次入駐陰山皇陵。

    在臨走之前,他得到了趙樽的承諾——一定會就陰山皇陵之事,給北狄朝廷一個說法。不過,若是北狄不想要說法,他趙樽也隨時奉陪。

    他的態度,冷硬得夏初七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不過,讓她覺得詫異的是,從吃餃子時的閑談,她很清楚,現目前北狄方面把盜掘皇陵之事,全部都算到了趙樽的頭上,絲毫沒有東方青玄的干系。而且,看趙樽的意思,似乎也沒有辯解的意圖,言語之間,更是只字不提東方青玄參與了此事。

    當時,她非常不解。

    晚些時候一個人睡在榻上,她考慮了許久之后,方才反應過來……她家爺是一個純種的老爺們儿啊。

    情雖絕,但義還在。

    不管東方青玄進入皇陵的目的是為了藏寶還是尋找他的親生父母,陰山皇陵里頭葬著的人都是他家的老祖宗。他這般做法,于時下的禮節來說,那是會遭天譴,會受盡世人唾棄的。

    趙十九是在保全東方青玄的名聲。

    他兩個……真是相愛相殺的一對啊。

    在床上滾了一圈,夏初七想到這點,不由嘆氣。

    沒有把餃子給趙樽吃,她從他的帳中離開時,也沒有多看他一眼,把“欲擒故縱”的把戲玩得風車斗轉。只可惜,似乎沒有效果——天又入黑了,趙樽還是沒有回來睡。

    “我靠!”她暗嗔一句,抓過被子蒙住頭。

    丫太能憋了,到底要置氣到何時啊?

    不對,可能明早拔營,他今天晚上確實很忙也不定?這麼一想,她的信心又回來了。

    山不來就我,我還不能去就山麼?

    打扮了一番,她出得氈帳,外頭已是一片黑燈瞎火。只有南晏商隊的氈帳里隱隱有忙碌的動靜儿。大抵是明儿就要離開陰山這個鬼地方了,大家伙儿這晚都興奮得很。

    夏初七走到趙樽的帳外,輕咳兩聲。

    “殿下睡了麼?”

    連稱呼都生分了,她自己也有些無奈。

    “沒有。”回答她的人,正是趙樽自己。而且,這一回,再也沒有甲一做攔路虎,他接著便沉聲道,“進來吧。”

    小樣儿的,繃不住了吧?夏初七强壓住心底的雀躍,扯了扯衣裳,板著臉撩開簾子進去,盡量不露出臉上的情緒來。

    “殿下,我有些事想與你商量。”

    在她入帳之前,趙樽似乎正在看書,聽了她的聲音,才冷冷淡淡地從書上抬起頭來,一板一眼地問,“何事?說。”

    裝裝裝!讓你裝。

    夏初七黑著臉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面。

    “你們明日便要拔營回北平了,可我卻不想這麼早回去,還想帶著我爹和寶音兩個,在陰山多待几日。你曉得的,我爹娘與陰山有些淵源,我為他治療,也想在舊地,會有助益。”

    陰山皇陵里塔殿出事之后,由于東方青玄與夏初七兩個一同失去蹤跡,趙樽便順理成章地把他老丈人給接管了。而東方青玄至今也沒有表示任何異議。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趙樽為他遮掩,他便把夏廷贛還給他,兩個人又達成了一樁秘密的買賣。

    不過,這兩日,夏初七對夏廷贛並沒有過分的熱絡。一來夏廷贛的腦子確實有些糊涂,父女兩個沒法子搭得上話;二來因為夏初七不是真正的夏楚,對于這個便宜爹,到底也少了一份相處的感情;三來她從來就沒有過爹,壓根儿就不知道該怎樣與爹相處,稍稍有些窘迫與尷尬。

    這些趙樽自然是知道的。

    可她卻冷不丁提出要為了夏廷贛留在陰山,是為哪般?

    趙樽自個儿琢磨著緣由,喉結一滑,臉色稍稍難看了几分,“大戰將起,陰山地區更不安全。本王如何能放心留你下來?”

    本王?夏初七斜眼橫他。

    “殿下似乎沒有權力阻止我?”

    趙樽微微闔眼,看向斜坐的夏初七。

    她穿了一件水草紋的綢褲子,但她怕熱,不像尋常婦人那般褲腿裹得嚴嚴實實,而是把褲管裁短,留出一截白皙的腳腕子來,在氤氳的燈火下,那一截肌膚,帶著一種近乎透明的光潔質感。

    心里一緊,趙樽有些心猿意馬。

    打從寶音來到身邊,兩個人這些日子親熱的次數越來越少。加上入皇陵,鬧別扭,這些天來他更是沒有法子對她恣意憐愛。如今看著那白生生的一截,心里的貓爪子更長了。

    “阿七……”

    他的聲音,略而沙啞。

    “嗯?”夏初七注視著他的表情,心里樂得開了花儿,可臉上卻沒有半分表現。像是為了看清他的話,她身子往前面一湊,把個嬌好的腰身,用一個最能勾人的角度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你在說什麼?晉王殿下,你懂得我的意思,我這般跟著你,說白了,非妻非妾非通房,什麼都不是,還白給你生了個女儿,你憑啥限制我?”

    “我……”趙樽目光冷沉,有些說不出口。

    “瞧你的意思,便是默許了?”夏初七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想笑,卻知道笑不得。她趕緊借著巾子的遮掩,揉了揉憋笑憋得難受的面頰。

    “行,那好吧,就這樣說定了,我這便回去收拾東西,明儿天一亮,我便帶著我爹和寶音離開嘎查村,四處走走。”

    她表情很嚴肅,一副要帶著老爹和女儿離家出走的樣子,說罷便鎮定地起身,往帳外走去,走了兩步,她想了想,又回頭。

    “對了,還有一件事。”

    趙樽面色涼颼颼的,黑臉看著她,似是慍怒。

    “阿七,本王說准了嗎?”

    “……你不准?”夏初七微微抬高下巴,似笑非笑地瞄著他,“理由?”

    “我是你男人。”趙樽“啪”的拍桌子,衝口而出,“生氣是為了什麼,你也清楚。”

    夏初七看了看他,眨眨眼,搖頭。

    “我不清楚。”

    趙樽一言不發的看著她。

    “呵呵!”夏初七扯著唇笑了笑,回頭又湊了過去,伸手捏他手指頭,“趙十九,你猜我在想什麼?”

    “……”趙樽還在傲嬌。

    “我想干壞事!”她笑。

    趙樽一愣,眯起眼看她水蔥似的水。

    “阿七……?”

    夏初七心里一陣悶笑,面上卻是深情万種,一雙烏黑的眼定定盯住他,慢悠悠低頭,越湊越近,仿佛是要親吻他的樣子。

    趙樽俊臉清越,眸子一片深邃。

    可就在他伸手要去抱她的時候,夏初七卻淡淡一笑,手指突地從他腰間滑落,拿起他放在腿上的《火龍經》,似笑非笑的撩起唇角。

    “我只是想告訴你,殿下,你的書,拿反了。反著看書……傷眼啦!”

    看著腿上的書,趙樽面色一沉。

    “還有。”夏初七笑著轉身,“我很生氣,恕不奉陪!”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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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發表於 2016-3-25 22:25:39 |只看該作者
第294章 趙樽心里的爪子。

    從胡和魯那里得到最新的消息,夏初七曉得了哈薩爾與趙樽在帳中議事,便沒有去打擾。告別了胡和魯,她從馬棚里牽出坐騎,把小寶音甩在馬背上,帶著晴嵐和非得一直跟在屁股后頭的鄭二寶,浩浩蕩蕩地出了村子。

    一路上,夏初七沉默不語。

    除了小寶音嘰嘰嘰喳喳,晴嵐與鄭二寶兩個也少了話。

    氣氛怪異地走了約摸半盞茶的工夫,夏初七方才牽著馬停了下來。

    “就這里了。”

    “王妃,我們到這里來做甚?”晴嵐走過來,踮著腳尖把小寶音從馬背上抱下來,順著夏初七的視線,看向不遠處靜靜流淌的小河,還有河床上一片嫩綠的色彩,不明所以地相詢。

    夏初七捏捏寶音的臉,笑吟吟回答,“遛馬。”

    “遛馬?”晴嵐眉頭微微一蹙,“跑這麼遠……就為遛馬?”

    夏初七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完全無污染的新鮮空氣,輕輕一笑。

    “順便來找一些野菜,回頭給寶音和爺做野菜餃子。”

    由于地理的原因,草原人只重畜牧業,几乎全無耕種。因此蔬菜這種東西鮮少出現在牧民們的飯桌上。在嘎查村這麼久了,夏初七他們這個南晏“商隊”能吃到的蔬菜,也是屈指可數那几種利于儲藏的。

    她知道,趙樽是真的在忙。

    如今千頭万緒的事情都得他一人解決,做為他的女人,她如今能做的,便是為他准備一桌好菜。

    “哦”一聲,晴嵐悟了,心底卻不免嘆息。

    從陳景那里,她能得到第一手信息。昨儿晚上趙樽沒有回帳,而是一個人窩在大帳里的大班椅上將就睡了一個晚上。他們都知道,爺一直寵著王妃,寵到了骨子里,心尖上,而且都寵了這麼多年了,不管多大的風浪兩個人都闖過來了,從沒有見他們紅過臉,這一回從皇陵出來,為什麼就變得這般奇怪?

    她不能理解,甚至不敢相信。

    可主子的事儿,她也不好多問,只能默默跟隨……一起采野菜。

    這個季節陰山地區氣候炎熱,雨水也極為充沛,一片鮮綠鮮綠的野生植物,看著妖嬈而怡人。夏初七是古醫傳人,對草藥的識別比旁人厲害,對野菜也是一樣。有許多可以入藥的植物,其實也都可以吃的。尤其令她欣喜的是,河床上面潮濕的草叢里,還有一些可以食用的蘑菇菌類。

    她相信這種沒有污染,純天然的野生菌比她后世吃到那些人工培養出來的菌類味道會更鮮美,不管是煮湯還是剁碎了包餃子,味道都能不錯。

    草原上,遇不見人,一片空曠幽遠。

    一邊采著野菜,尋找著菌子,她一邊規划著午餐。

    小寶音出來玩耍,很是興奮,尋找野菜也像在草地上打滾,一不注意她便滾倒在草地上,或者隨便揪出一撮草,小嘴巴就興奮地叫“阿娘阿娘,我找到了”,結果等夏初七去看,根本就不是能吃的,只能哭笑不得。

    為了不打擊寶音的積極性,她采的野菜,也一並被放入了竹篾籃子里,讓晴嵐進行第二次甄別,寶音得了鼓勵,玩得更是不亦樂乎。整整一個上午,“三個女人”沿著河床邊走邊找,鄭二寶便在背后唉聲嘆氣地抹汗水。

    當太陽高高升起在天空時,夏初七看了看籃子里的戰利品,拿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打了個“OK”的手勢,慢慢拎著籃子與晴嵐一起走到河邊,蹲身下來,洗野菜和菌子。

    清冽的河水,嫩白的小手,碧綠的野菜,玩水的寶音、著急的鄭二寶,淺笑的晴嵐,邊上的景色把夏初七看得格外舒心,而把她一同入景的畫面,也落在了遠處斜坡上的男人眼中,變成了一副精致唯美的風景畫。

    “大汗!”看著怔怔而立的男人,如風小心翼翼地上前,手搭在馬鬃上,撫了撫,目光也順著他的視線,看著遠處的小河,低低勸慰:“太陽大了,回去吧!”

    東方青玄臉上蒙了一層面紗,只露出一雙深邃噙笑的眸子,卻看不清臉上的情緒。

    “再等等。”

    “唉!”如風似是幽幽一嘆。

    兩個人靜靜地站立了許久,一直沒有動彈。

    東方青玄的目光膠著在河邊,一會挑眉,一會沉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了……過了好久好久,他才突地出聲,“如風,寶音是不是長高了?”

    如風微微一愣,抿緊唇角古怪地看他。

    從額爾古分開不過數日,還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小寶音哪里能長高,他又哪里能看得出來寶音長高了?如風不能理解心中有惦念的人是什麼感受,但是卻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

    “是,大汗,小郡主好像是高了一點點。”

    “這般小的孩子,長勢是最快的,跟小豬崽一樣,見風就長。”

    “……”如風唇角微微抽搐一下,點頭,“是。”

    得到他的回應,東方青玄目光稍稍凝重,視線卻沒有挪開。

    他看著河床上那一棵高大的樹,看著往樹上飛去的那几只覓食的鳥儿,看著寶音偷偷挪過去,想要滑入河水,看著夏初七不管不顧地脫了鞋襪,撩起裙擺便去逮人,看著她母女兩個打鬧成一團,看著她們沒心沒肺的歡笑……慢吞吞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哈薩爾還在趙樽帳中?”

    從家事到國事,從私事到公事,他轉變得太快,如風差一點跟不上節奏。

    愣一下,他才回答,“是。”

    “北狄方面的意思,可有探明?”

    如風遲疑一下,方才道:“北狄自然知道,趙綿澤的撤藩搞得如火如荼,但他真正豈憚的人卻只有趙樽一個。此次李良驥在遼東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趙綿澤集結那奔著李良驥去的遼東征討師三十万人,分明就是奔著趙樽去的。南晏內亂,北狄正是求之不得。若不是發生了陰山皇陵之事,北狄應當會坐山觀虎斗,靜待時機,一逸待勞。但皇陵之事傳到哈拉和林,不管為了北狄臣民還是堵上天下人的口舌,北狄都不能再坐視不理……戰事不可避免,晉王腹背受敵,情況很不好。”

    低呵一聲,東方青玄摸了摸腫脹的面頰,微微一笑。

    “依你之見,亂局當前,我兀良汗當如何做?”

    這個問題若是問及旁人,不需要過多考量,只需要直言便可。但東方青玄問到如風,他便得好好斟酌了。一來趙樽是他舊主,二來東方青玄知道他對趙樽的敬重一如既往。三來從皇陵回來,東方青玄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他身上的傷騙不了人,如風知道他一定與趙樽之間發生了不愉快,而且還是相當的不愉快。

    不敢問究竟,但他回答更謹慎了。

    “趙綿澤為了穩妥起見,一定會聯絡盟友北狄,等遼東征討師過北平之時,借由陰山皇陵之事向晉王發難。從大勢上看,北平府南有趙綿澤,北有哈薩爾,實為危局,換了旁人此戰必輸無疑。”

    頓一下,他睨著東方青玄似笑非笑的眼,聲音突地一沉。

    “但是,晉王那頂大將軍王的帽子不是白來的,他這一生歷經的大小危局多不勝數,戰場上更是至今未嘗敗局,既然他明知入皇陵會引起這番禍事,定然已有謀划……說到底,誰能知曉,他是不是故意給趙綿澤一個借口,然后機會起兵?依我之見,大汗當袖手旁觀,保存實力,等鷸蚌相爭,做漁翁得利……這也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長篇大論如風不擅長,但為表忠心,他還是說了。

    東方青玄側眸看他,唇上微微一翹,“真心話?”

    “是,從大汗的角度考量,這樣自然最好。”如風眉梢一沉,又突地苦澀一笑,“可從個人情感來考慮,我自然是希望大汗能與晉王聯手,助他化解危局,從今而后,你與他一南一北,各治一方……”

    一南一北,各治一方?

    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幻想。

    東方青玄看著如風瘦削的面頰上,那隱隱的期待,低笑一聲,白皙的右手慢慢抬起,撫上馬儿油光亮滑的鬃毛,那指甲蓋上泛著溫潤和晶瑩的色澤,沒有點蔻丹,卻比點了蔻丹的指甲更為妖嬈。

    “不,這般熱鬧的局面,本汗如何能袖手旁觀?”

    “大汗的意思是……”如風心里一喜,面上帶著久違的笑意,“要與晉王……”

    “不!”東方青玄鳳眸一掃,笑著打斷他的話,“二打一的局面,我與其讓它變成二打二,亂成一鍋粥,膠著數年戰事也無法結束,何不三打一,速戰速決?”

    三打一?

    如風心里一凜,倒抽了一口涼氣。

    落井下石的事,東方青玄不可能對趙樽做得出來。可看著他面上的篤定的情緒,卻分明不像倚做假……他兩個之間,怎會突然恨得這般深了?

    如風呆怔著,好半晌儿說不出話。

    ~

    夏初七把從河岸上采回來的野菜用清水再浸泡了半個時辰,撈出來擇淨,瀝干水又放入沸水里焯了一下,切成菜末,放入碗中,把能准備出來的調料都搞了出來。什麼姜末,鹽,米酒,醬和剁碎的羊肉末混在一起攪拌……野菜與佐料壓住了羊肉的膻味,隱隱便有清香的味道傳入鼻間。

    早上她沒有心情吃飯,肚子原本就有些餓,看著那肉菜餡子的顏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阿娘……”寶音的腦袋伸過來,摸了摸肚皮,“餓了。”

    兩歲的小丫頭哪懂得食物的生與熟?她說著肚肚餓了,曉得碗里的東西是吃的,伸手便去抓,夏初七見狀,好笑地“哧”一聲,拍在她的手背上。

    “……傻丫,這個吃不得。”

    “嗚!”寶音眉頭蹙著,小嘴儿一扁,縮回手委屈不已。

    “嗚,是寶音……千辛万苦采的……”

    千辛万苦?是她千辛万苦?

    想到她搞破壞扯的雜草,不僅夏初七差點笑抽了,向來穩重的晴嵐也噴笑出來。

    這小東西,就是一個開心果儿,有她在,煩惱全無。

    “是,小郡主辛苦了,一會儿咱們讓小郡主多吃一點……不過,這個肉餡還是生的,得把它包入這個餃子皮里,下鍋煮熟,才能吃。”晴嵐擀餃子皮是拿手一絕,所以夏初七為了揚長避短,便把這個辛苦的工作交給了她。

    一張張厚薄均勻的餃子皮從她手上溜出來,她嘴里的話也沒有停。

    可等她苦口婆心的說完,寶音的小嘴巴卻撅得更高了。

    “晴姨,我若不搶,阿娘便不會給我吃。”

    “為啥?”晴嵐微微一愣,一邊擀餃子皮,一邊笑問。

    “因為阿爹生阿娘的氣,阿娘要哄阿爹吃……”寶音哼哼,像是在吃醋。

    “……”晴嵐無語地抿緊了嘴巴,不敢去看夏初七的臉色,只希望她沒有看見。可夏初七在寶音伸頭過來時,注意力便全在女儿的身上,那句話她自然瞧見了。

    心里生生一扯,她攪拌肉餡的手,微微頓住了。

    難道她壓抑的情緒連女儿都看出來了?

    為什麼連寶音都看得出來她在討好趙十九,他自己卻絲毫不查?

    不,睿智如他,不是不查,而是故意不理。

    被人忽略的感覺不好過,但夏初七並不是一個喜歡被人長久忽略的人。

    為了不繼續做趙十九面前的“空氣”,她花了整整一個時辰,做了葷餡和素餡兩種味儿的野菜餃子和蘑菇餃子,差鄭二寶先去問了一下,聽說爺還在帳中與哈薩爾太子敘話,沒有吃東西,她想了想,便用食盒把剛出鍋的餃子盛了,拿了碗筷和蘸料,讓晴嵐和鄭二寶拎著,自個儿則牽著小寶音的手,一同往議事帳而去。

    諸葛亮那麼牛逼的人物,劉備也能三顧茅廬請他出山。

    她還真就不信,趙十九便心硬如鐵,怎麼都哄不好。

    時值晌午,天氣炎熱,牧民們都在各自帳中吃午膳,“商隊”的隨從們也在大灶上端了自家的一份伙食,或蹲帳門口吹涼風,或坐在門口拴馬的石墩上就地而食。回北平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可原本明儿一早便要拔營回北平,哈薩爾卻突然帶兵入了嘎查,大家心下惶惶,吃飯時難免小聲議論。

    看到夏初七過去,侍從們紛紛起身。

    “王妃好!”

    夏初七左右看看,微笑著示意他們繼續,然后往趙樽的大帳而去。

    “王妃——”又是一聲低喊,來自立在帳門的甲一。

    他一臉為難的樣子,落入了夏初七的眼睛。

    眸子半眯著,她微微一笑,指了指晴嵐手上的食盒。

    “我給爺送吃的來!也給你留了一份,你一會去那邊吃。”

    “我……”甲一眉頭皺成了“川”字,似是欲言又止。

    “你什麼你?不要客氣,去吃便是。”假裝沒有察覺這是一碗閉門羹,夏初七嘴上噙著笑,說著便要往帳里闖。可甲一只稍稍一愣,手臂便橫在了他的面前。

    “王妃,爺吩咐過,他與哈薩爾太子有要事相議,誰也不能進。”

    “哦?”夏初七微笑,目光微黠,“連我也不行?”

    “不行。”

    甲一的話,一如既往的簡潔,直白,沒有絲毫的委婉。

    可夏初七聽過他無數次的冷言冷語,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覺得那麼刺耳。

    冷笑一聲,她牽著寶音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緊。大概寶音感受到了阿娘的情緒,緊張地仰起小臉儿來,死死揪住她的手,低低喊了一聲“阿娘”。夏初七心里一酸,安撫地瞥了女儿一眼,方才冷靜地凝著眸,正視甲一略帶歉意的眸子。

    “那麼麻煩甲老板,進去通傳一下,可好?”

    “王妃,這……”甲一的臉上,再一次露出為難的神色。

    “你就說,我給他送吃的,帶著女儿一起來的。”

    她拔高了聲音,但神色平靜,臉上並無明顯的不快。但甲一跟了她那麼久,怎會不了解她的脾氣與性子?,先禮后兵是夏初七一慣的處世原則,她這會子看上去好說話,但很有可能下一瞬便放火燒氈帳。

    除了晉王殿下,他很難想出這世上還有誰能夠治得住這姑奶奶。

    迎上她帶著冷嘲的笑眸,甲一喉結微微一滑。

    “那您稍等……”

    這般的客套,令夏初七心窩一塞。

    若是沒有趙樽的吩咐,甲一怎會如此?

    都說世上的男人變起心來,比變臉還快……今儿她算是領教了。

    可她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冷戰模式,不管結果如何,都必須與他面對面說話。

    頂著炎炎烈日,她站在帳外,那感受可想而知。

    沒有想到,甲一緊跟著出來時,還沒有說話,便衝她搖了搖頭。

    “他不見我?”她冷笑著問。

    “不是不見。”甲一似乎想要安慰她,躊躇道:“是爺確實有要務在忙。”

    “天大的要務,連飯都不吃了?”夏初七唇角的弧度拉得更大。

    “不是不吃……”甲一清咳一聲,還想解釋什麼,可不等他把話說完,夏初七唇角一揚,冷哼著便大步欺了上去。

    她一只手牽著寶音,一只手直接推向甲一的胸膛,走得利索而矯健,那動作和那氣勢不像是進去送吃的,倒想是去找趙樽打架的。

    “王妃……”甲一被推退兩步,上去又要阻擋。

    “讓開!”夏初七眉梢一豎,聲色俱厲。

    “不能讓。”甲一硬著頭皮,愣是像堵牆似的堵在那里,“王妃莫要讓屬下為難……”

    他話音剛落,這時,帳里卻傳來趙樽辯不清情緒的聲音。

    “甲一,讓她進來。”

    到底是王爺待遇,即便是在陰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也沒有人會慢待了趙樽,氈帳里有人打著蒲扇,不比外面的暑氣熏天。也不知是坐在主位上那個人身上的冷氣太重,還是那案几下的冷藏冰塊真的能發揮那麼大的作用……夏初七一入帳,冷不丁便打了一個噴嚏。

    “有事?”

    趙樽眸子涼涼地看了過來,面色沉沉,情緒難辨。

    夏初七身子僵硬著,瞥一眼坐在他身側的哈薩爾,莞爾一笑。

    “聽說表姐夫今儿到了嘎查,我特地在河邊挖了一些鮮嫩的野菜和蘑菇,做了些餃子送過來,讓表姐夫嘗嘗鮮。”

    一句表姐夫她喊得很甜,也是經過仔細斟酌的。

    哈薩爾在北狄的位置已經與兩年前不可同日而語,如今趙樽腹背受敵,她若是能拉攏了與哈薩爾之間的關系,也暫時能為北狄與趙樽之間緊張的局勢做個緩解。另外一個方面,這句話也能為她的“自作多情”找一個相對合理的台階下,以免在趙樽的冷漠之后,丟掉自己最后一絲尊嚴。

    果然,“表姐夫”一出口,便逗笑了哈薩爾。

    他原本緊繃冷漠的臉,頃刻化成了万千風華。

    “表妹有心了,這許久不見,我都沒帶禮物,實在汗顏。”

    “瞧你說的?都是自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夏初七落落大方地衝他行了一禮,然后沒有看趙樽什麼臉色,直接把裝餃子的食盒放在哈薩爾的案頭,笑眯眯地道:“惦念你好久了,便是曉得你來了,這才特地做的……權當借表姐招待你的?”

    扯出李邈來,他給了哈薩爾一個福利,說罷又拉了拉小寶音的手,熱絡地說道,“寶音,這個是你表姨父!快叫人呀?”

    小寶音似懂非懂,小腦袋歪了歪,像是故意氣她爹似的,一眼不看他,倒是喚哈薩爾喚得極甜,“表姨父好,表姨父……你長得好帥!”

    整天跟在夏初七的身邊儿,小丫頭連“帥”都學會了。

    女儿這般乖巧,做娘的人自然樂得呵呵直笑。

    可邊上被冷落的晉王殿下,那一張臉卻黑得堪比鍋底粉了。

    尤其是在夏初七揭開食盒,把里頭的餃子盛在碗里,端到哈薩爾面前的時候……聞著那香味儿,他心里的爪子都快要伸出喉嚨來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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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5:26 |只看該作者
第293章 別扭的烽煙!

    不管多大的事情,不管掀起過多大的風雨,最歸都會歸于平淡。

    陰山皇陵里暗無天日的黑暗,與外頭蕭瑟的風,潮濕的草,咻咻不止的夏蟲比較起來,仿若兩個世界,讓人有做了一場夢的錯覺。那一千零八十局迷宮似的地底,只存在了記憶里。

    元昭皇太后的“陰險狡詐”,夏初七再一次領教到了。

    以前她覺得自個儿夠無恥了,可是那人比起她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總會給人希望,讓人帶著希望一關又一關的闖下去。她會在每一個關口給人提醒,忽悠得人團團轉,可卻在最后的關頭,給人一個無比艱難的選擇,讓人的所有努力都付諸東流,卻又不會真正的要人性命,只會讓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怎麼進來的,再怎麼出去,除了一身的狼狽,別無收獲。

    想想,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都不知該說她是好人還是壞人。

    但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估計想拿她的錢,難!

    回去的路上,夏初七想到趙十九為她放棄的,好几次想問他關于東方青玄說的那個事……寶藏去向,到底他可知曉?可惜,從陰山北坡下來,他一直黑著一張臉,冷冰冰的臉上掛著“勿近、勿擾”几個大字,她完全沒法出口。

    他們是落晚時分回到嘎查村的。

    夕陽碎金似的光線下,牧民們正在三三兩兩趕羊入圈。

    在微醺的暖風中,一個精致的小人儿從遠處奔了過來。

    “阿娘——”

    這一道童稚的、嫩細的,長長的呼喊,便是世間最美的語音。

    “小郡主,你慢點!”

    二寶公公頂著個氈帳,跑在小丫頭的身后,白白胖胖臉上滿是汗水。看來這几日照顧寶音,他沒有少操勞,兩只眼圈都黑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很快近了。

    “寶音!”

    夏初七眼窩一酸,蹲身張開雙臂,把小跑過來的寶音納入了懷里。如同擁住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她緊緊擁住小丫頭,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嗅著她身上孩儿的淡淡奶香,只覺心里那些壓抑的不痛快都化為了烏有……

    陽光刺過來,她微微一眯眼,緩了一口氣。

    “寶音,怎的不喊你爹?”為免趙十九吃醋,她捏捏小丫頭的胳膊,提醒她。

    “爹?”寶音似是不解,“哪有爹?”

    “呵”一聲,夏初七以為小丫頭還在記仇,牽著她的手起身,便回頭看去,想讓寶音與趙十九親熱一下。可下一瞬,她卻愣住了。

    一群侍衛正扛著入陵時准備的器械,紛紛散去。

    而她想讓寶音喊的那個人,卻只留給了她一個冷漠的背影。

    心“嗖”的一涼,夏初七眼眶一濕。

    她的耳朵聽不見,對于背后的動靜完全不知。可她一直以為趙十九會像往常一樣,走在她的身后,默默保護著她的,哪怕兩個人之間沒有說話,但那份默契一定會在。

    可他竟是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她,她的身邊只有默然無語的晴嵐。

    夏初七與趙十九相識七年,相愛七年,從來沒有像這般鬧個別扭。哪怕她再豁達,再沒心沒肺,心里也不免一塞,微微感嘆命運的無常與滑稽。

    “阿娘!”小寶音看她久久不動,拉了拉她的衣襟。

    “嗯?”夏初七低頭看她一眼,又蹲身下來,摟住她勉强一笑,“沒事,你爹可能有事,先去忙了,我們回帳去吧?等晚上他回來,再罰他好好親我們家寶音。”

    “我……不是問爹。”寶音的小臉儿上粉嘟嘟的,在陽光下更顯細白如瓷。

    “哦?那我家寶儿是怎麼了?”夏初七捏捏她的鼻頭,似笑非笑。

    “寶音想問……阿娘,你有沒有見到阿木古郎?”小寶音偷偷瞄著她的臉色,問得小心翼翼,似是怕觸怒了她。

    夏初七一怔,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見上。”

    她原本是想把事情糊弄過去,小孩子念叨一下也就過去了。可寶音明顯太過想念東方青玄,與她的感情也不是普通的好。聞言小嘴巴一撅,便有些不依不撓。

    “阿爹說了的,阿木古郎就要來了的,怎會沒有見到?”

    寶音這孩子不是父母寵大的,比同齡孩子更加早熟、智慧,而且還敏感。只要大人有一點點的情緒不對,她便可以感知得到。

    “阿娘,我要叫阿木古郎,你帶我去見阿木古郎。”

    撒嬌是孩子的天性,寶音似哭不哭的扁著嘴,不停搖著夏初七。

    看她執拗的眉目,還有那小表情,竟與趙十九一樣一樣的。夏初七眉頭一蹙,無奈地揉了揉額頭,覺得有些累,緊緊牽著女儿的手,强笑著哄她道:“寶音乖,娘這几日去打大魔王,身子有些乏了,等娘回頭休息好了,再與寶音說說,可以嗎?”

    “不可以!”寶音小眉頭一蹙,生氣地甩開她的手。可看她面色一變,估計又怕惹她生氣,哼哼一下,又小意的拉住她的手,再一次撒嬌,“那好麼……阿娘去休息,我去問阿爹……是阿爹說的,阿木古郎要來的,阿爹不會騙人!”

    小丫頭行動力極强,說完就跑,一陣風儿似的。

    “小郡主……”鄭二寶捏了一把汗,便要去追。

    “寶音!”夏初七趕在他面前,苦笑著把寶音小小的身子抱在懷里,揉了揉,低嘆,“你聽娘說,可好?!”

    “我不聽,我要找阿爹!”

    這丫頭不是強的,而是非常的強。

    夏初七頭都大了。在這樣的時候,讓寶音去找東方青玄,那無異于火上澆油。皇陵里頭發生的事儿,趙十九那性子,沒有直接把東方青玄生啖入口就算不錯了,怎麼可能再讓寶音去見他?

    ……更何況,在他們離開陰山之時,雖說如風已經把東方青玄弄了上來,但他那一身的傷和狼狽,又豈是寶音能見的?

    想了想,她道,“寶音,阿古木郎是來了的,但他有急事,又趕著回去了。”

    寶音扁了扁嘴巴,撅起小嘴,眼圈儿都紅了,“你撒謊!”

    “我……”夏初七的笑容明顯有些僵硬,“娘怎麼會撒謊?”抱住寶音軟軟的身子,她又誘哄道,“明儿娘給寶音做好吃的行不行?寶音想吃什麼?來,告訴娘,想吃什麼,娘就能做什麼!”

    娘倆相處的時間不長,夏初七卻知道寶音是個典型的吃貨。

    她原想轉移小姑娘的注意力,可很明顯,比起吃來,東方青玄在她心里更重。

    “不吃!”

    寶音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眨巴著,話題依舊圍繞著東方青玄,小聲里甚至添了一絲哽咽。

    “你在騙我……阿木古郎若是來了,不會不來看寶音的。他一定想寶音了……”

    “他沒有。”夏初七狠心道,“阿木古郎又不是你什麼人,他怎會一直把你放在心上?”

    寶音看她虎著臉,聽他這般說,“哇”一聲,淚珠子滾出來了。

    “嗚……我要阿木古郎,我要阿木古郎……”

    入陵那几日,夏初七與寶音相處得很好。

    她相信,女儿一定會慢慢忘記東方青玄的。

    看寶音提起他的時間少了,她還以為小丫頭對他已經淡了。

    可是那顯然只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寶音與東方青玄的感情,深得她甚至有一點小小的嫉妒了。這是她的女儿啊,怎麼不能更親娘呢?

    先前她為了不加深與趙樽之間的矛盾,不想女儿繼續提起東方青玄,但如今看到女儿傷心成這樣儿,淚珠子都成串了,心里一痛,又有些不舍了。

    “好了好了,我們寶音不哭了。”

    她把吸著鼻子抽泣的寶音抱起來,朝邊上的晴嵐使了一個眼神儿,示意她配合自己,然后一邊往氈帳走,一邊儿給女儿編故事。

    “娘剛才與你玩笑的,阿木古郎最喜歡寶音,他確實是來過的,她來看寶音的時候,寶音睡熟了,一直沒有醒過來……阿木古郎舍不得喚醒你,又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等著寶音。于是,他便托娘給寶音說,要寶音好好聽話,等你長到……”

    說到此處,她歪頭看著寶音濕漉漉的大眼睛,一副想聽下文的樣子,莞爾一笑,騰出一只手,抬起來,比了比自己的額頭,笑吟吟地道:“等寶音長到這麼高了,阿木古郎就會來看你了。”

    “真的嗎?”寶音扭著小臉儿,偷偷瞟她。

    “自然是真的。”

    “不騙人?”

    “呵,娘什麼時候撒過謊?”

    看她一本正經的撒謊還說不撒謊,晴嵐寒了一下,趕緊上前。

    “是的,小郡主,阿木古郎告訴王妃的時候,我也有聽見。”

    一個人的話,會讓人懷疑。可兩個人的話,便添加了說服力。

    寶音原本年紀就小,哪里有心眼?看晴嵐說得煞有介事,她相信了,一雙紅紅的眼眶里閃過一抹喜悅的光彩,撅著的小嘴巴也變成了一個含笑的彎彎弧度,小手伸出來便緊緊抱住夏初七的脖子,湊過去在她臉上“吧唧”一口。

    “阿娘,我要快快長大……”

    “嗯。”夏初七長松了一口氣。

    “等寶音長到阿娘那般高,便是阿木古郎不來找寶音,寶音也可找他。”

    “……”

    夏初七無奈地看著女儿信誓旦旦的豪言壯語,心里突突一下,冷不丁想起兩年前與東方青玄開過的玩笑。那時,她曾戲謔說,今后要把女儿許配給他……如今陰差陽錯,寶音出生后,被他撫養了兩年,還生出這般情感來,莫不要一語成讖吧?

    她的心肝儿,突地一涼。

    那樣的孽緣,玩笑一下可以,要成了真就不好玩了。

    “阿娘,寶音說得不對嗎?”寶音看著她忽明忽暗的臉,不解的仰著小臉。

    夏初七回過神來,“噗哧”一笑,暗嘲自己的杞人憂天。

    她的寶音只有兩歲。

    一個兩歲的孩子,記憶總歸會淡去。

    過一陣子,興許她會連阿木古郎是誰都忘了。

    ~

    回到嘎查村,他們這支“商隊”便開始准備返程的事了。

    這一回來陰山,他們耽擱的時間不短。在這些日子,南晏的事態發展也一日比一日嚴峻。就在他們進入陰山皇陵的前一天,趙樽才得到消息,趙綿澤派往遼東阻止李良驥的三十万大軍,正分兵三路往北平府進發,不日便可到達。而趙綿澤撤藩之心,隨著藩王們的一個接一個倒台,更是澎漲了不少。如今的天下,他的眼中釘只有一個,便是趙樽。

    他會不會借此機會,兵抵北平府向趙樽發難?

    誰也不敢保證他不會,而這也是全天下人都在關注的焦點。

    要知道,李良驥早已迫于高句國的壓力歸順了大晏。如今他突然與大晏為難,還與高句相厭……簡直不可思議。沒有人會讓自己腹背受敵,他的行為如今是真的,簡直就是在自取滅亡。李良驥不傻,這般行為,誰知是不是得了趙綿澤的授意?

    帝王之心不可猜,江山面前無小事。

    山雨欲來……風已滿樓。

    嘎查村的牧民,生活還是那般悠閑。但南晏“商隊”,氣氛卻凝重起來。從回來開始,趙樽一直都在忙碌,片時工夫都沒有回到與夏初七居住的氈帳,甚至于,連寶音他都沒有回來瞧上一眼。

    夏初七知道他心里還在膈應。

    這一晚的夜飯,是夏初七親自下的灶房。為了討好丈夫和女儿,她費盡心機做了一桌子菜,結果趙樽只托了陳景過來說了一聲,說他還有要事安排,將就與將士們在大帳吃了,晚上就不過來了。

    這是要與她分居?

    夏初七咬牙切齒,末了,只剩無奈。

    這些年,兩個人熟悉得宛如左手與右手,她怎會不知趙十九的心思?

    看陳景閃爍的目光和支吾的聲音,她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便揮手讓他自去了。

    不過她也留了一手,派出了她的必殺技——晴嵐去打聽消息。

    結果沒想到,美人計都不管用。

    陳景這廝對趙樽那是一等一的忠誠。

    他只對晴嵐說,殿下無事,確實是在忙,走不開。

    男人當以大事為重,夏初七懂。在確認不是晴嵐被陳景反施了“美男計”之后,她把桌子上的飯菜用食盒盛了,讓鄭二寶帶著寶音過去給趙樽送過去。

    約摸一盞茶的工夫,鄭二寶又領著寶音回來了。

    鄭二寶一聲不吭,頭都不敢抬起看她,什麼也說不出。

    好在,寶音如今是她的貼心小棉襖。寶音說:阿爹抱了她坐在腿上,阿爹還親了她的臉,阿爹還握了她的手,阿爹還喂了她吃飯,阿爹還問了她的話。

    ……可是,她嘴里的阿爹確一句都沒有提到她的阿娘。

    丫狠心起來,可是真的狠啊?

    想想趙十九平素對她的寵與遷就,夏初七心肝脾胃腎都酸了。

    一個長期被男人捧到心尖尖上寵著的姑娘,對于突如其來的冷漠,最是受不得。

    夏初七趴在桌子上,看著涼掉的飯菜,覺得整個世界都灰暗了。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與腳似乎都不在靈活了,她以前的灑脫沒有了,以前的樂觀也沒有了,整個人像陷入了一種類似于“失戀”般的悵惘中,心髒就是落不到實處。長期以來的平靜生活被打破,她像是被人挖了心肝一般,不管做什麼,都沒有了情緒。

    桐油燈亮在氈帳的時候,她哄睡了寶音,趙樽果然沒有回來。

    獨自一人鋪了床,她窩在被子里,心思沉浮,不知何去睡去的。

    一個漫長的夜,帳外的夜蟲嘰嘰不已。

    深夜里,她反復醒了几次,迷迷糊糊中,仍是空枕。

    天亮時分,她冷不丁清醒過來,下意識摸向身側。

    身側沒有人,趙樽睡過的位置,冷冰冰的沒有半分溫度。

    他竟是一夜未歸!

    從一開始鬧別扭時的篤定,到現在完全不確定,夏初七心里抽抽了。

    難道是她想錯了?她以為趙樽只是暫時的心里不舒坦,雖然他在意這件事,但一定是相信她的,也不會真正的不理她。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這一回,他竟然是玩真的。

    在時下的封建制度中,他貴為王爺,發生這種事,還是親眼看見,她估計換了平常的婦人,該被男人下堂了。他如今什麼都沒有做,也是仁至義盡了……

    她一直知道,趙十九是個骨子里迂腐的人,向來恪守封建禮教……

    看來這事儿,他一時半會儿,還真是看不開。

    丫不會真的休了她吧?

    擁被而起,她悶悶的想著,脊背上涼涼的。

    不對啊!她根本就不會“被下堂”,因為,她壓根儿就沒上過堂。

    說來說去,趙十九就根本沒有娶過她。

    苦逼地抿了抿嘴,夏初七使勁儿撓著滿頭的亂發,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想了許久,又猛地抬頭,對著帳門古怪的一笑,精神抖擻地伸了個懶腰,決定放棄“尊嚴”,好好發揮她一百二十八種美食的誘惑,收服老公與女儿。

    趙十九是愛她的,她很確定。

    她也是愛趙十九的,她更確實。

    既然兩個人彼此相愛,何苦這般折騰?

    不就是下軟麼,不就是裝孫子麼?她會。

    特地從箱籠里挑了一件水色好點的芙蓉花云錦交領小袍,她對著桃木鏡好好捯飭了一番,描了眉,點了唇,方才信心百倍的出了帳子。

    今日天晴,陽光極為燦爛。

    她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晴嵐,卻看見二寶公公屁滾尿流地過來了。

    “王妃,不好了——”

    夏初七皺眉看著他,在他說到第三遍“不好了”的時候,才意識到發生了事情。

    “怎麼了?二寶公公?是寶音又欺負你了?”

    她快步過去,想知道事情原委,可鄭二寶大概跑得太快,氣喘吁吁的捂著胸口,竟是好半晌儿都說不出話來。

    “王……王妃……是……是……”

    這個時候,已經不再需要他來說話了。夏初七順著他跑過來的方向,看見一群數十名北狄將士大剌剌地騎馬入了嘎查村,朝著他們的方向奔了過來。他們面色不太好看,似是帶著惱意,胯下戰馬的蹄子高高揚起,踩踏到村民的氈帳也渾不在意。

    天儿剛亮,就迎來這麼一群凶神惡煞的人,嘎查村的牧民嚇得騷亂起來。

    他們驚恐地四處奔走著,個個面如土色,躲著不敢冒頭。

    距離那些人越來越近,黑壓壓的甲胄帶著冷氣壓迫而來。

    夏初七聽不見牧民的驚呼,聽不見馬蹄的沉重,只能看見面面相覷的牧民們驚恐的眼神儿……還個走在北狄將士最前那人的面孔。

    “胡和魯?”

    夏初七面色一緩,認清了領頭之人,大喊了一聲。

    那人頭上戴著重盔,但五官清晰的露在外面,聽了她的聲音,他目光涼涼地望了過來,待看清是她,他速度極快地勒住了馬繩,“馭”了一聲。

    “……七小姐?”

    看他喚著舊時稱呼,夏初七也興奮起來。

    “好久不見了,你怎麼來了?”

    其實她這句話問得有點儿“廢”,在這個三不管的“陰山地區”,北狄人如此大張旗鼓的策馬而來,還帶著怒氣……除了與陰山皇陵枉死的一万多兵卒有關之外,還能因為什麼?

    果然,胡和魯面色一沉,似是很難回答,看著她嘴皮動了動,迂回的回答。

    “我是陪太子殿下來的!”

    哈薩爾?哈薩爾也來了?想到哈薩爾,夏初七腦子里首先閃出的几個標簽便是李邈、大耳環、還有那一雙與東方青玄類似的淡琥珀色的眸子。

    哈薩爾親自從哈拉和林來,只能證明一件事——事情大發了。

    北狄死了那麼多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如今這事儿,會不會被他全算在趙樽的頭上?

    她僵硬的一笑,“太子殿下人呢?”

    “太子殿下去了晉王的帳中,我也正准備趕去!”果然交情這東西,古往今來最是有用。胡和魯與她有些交情,說罷思考一下,又壓低了聲音,提醒道:“七小姐,陰山之事……太子殿下已然得知,如今陛下大怒,舉國上下嘩然……恐怕已是不能善了……”

    不能善了是什麼意思?自然是開戰。

    一開戰,便會是大混戰。

    熄滅了這麼久的烽火,看來終究要燃起來了。

    夏初七點點頭,習慣像男人那般向胡和魯作了一揖。

    “多謝告之。”

    胡和魯回禮一下,又道,“還有一事。”

    “嗯。”夏初七笑看著他,“何事?”

    左右看了看,胡和魯道,“南晏皇帝派出的遼東征討師,快到北平府了……”

    “這個我知。”所謂的遼東征討師,便是趙綿澤以征討在遼東“為非作歹”的李良驥為由,派往遼東的兵馬,而胡和魯這般說的意思,肯定是北狄人也知曉趙綿澤的真正目的了。

    當然,還有另外一層胡和魯不好明說的意思。

    趙綿澤有可能與哈薩爾接觸過,想把趙樽包成夾心餅干……

    這場戰,還沒有開始打,趙樽就已然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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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關心則亂,愛則計較

    夏初七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流氓,卻沒想到會在這個暗不見天日的地方,會被東方青玄給耍了流氓。更沒有想到東方青玄的流氓行為會被趙樽給當場“逮”到。

    驚亂之中,她只顧著掙扎,反抗。

    由于耳朵聽不見,她是在看見夾著風聲襲來的冷拳時,才發現趙樽的。

    “趙十九——!”

    她驚愕地喊了一聲,又驚又喜。

    趙樽冷臉黑沉,目眥欲裂,手上青筋暴漲,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一個拳頭打過來,他揪住東方青玄的衣領將他掀翻在地,又把自家身上的袍子脫下來蓋在夏初七的身上,而后對准東方青玄漂亮的臉,便狠狠揍了下去。

    一個又一個老拳,雨點似的,密集而狠戾。

    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

    瞬間的變故,東方青玄似是並不意外。

    被趙樽側甩在地,他一個側翻便彈起身來,出手反擊。

    趙樽不言,他也不語。兩個男人目燃怒火,左突右衝,纏斗一處,卻沒有人理會從地上攏著衣服的夏初七。似是憤怒到了極點,趙樽眸露殺機,每一記拳頭都往東方青玄的要害招呼過去,那一雙幽冷幽冷的眸子,帶著狂亂的肅殺,似是恨不得把他戳穿。

    男人間的敵意與廝殺,是簡單粗暴的。二人你來我往之間,這個狹小逼仄的山洞便被他兩個堵得水泄不通。夏初七抿緊唇,眉頭蹙緊,不得不縮到角落,以免影響趙樽的發揮。

    東方青玄說過,他打不過趙樽。

    以前如是,這一次也如是。

    再者他似是有所保留,十來個回合下來,便成了一個移動活靶,只能由著趙樽收拾了。地上的泥土潮濕、松軟,有些打滑。兩個人這般打架的結果,便是東方青玄一襲白色的中衣上滿是泥濘,狼狽不堪,趙樽身上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

    又一個勾拳出手,東方青玄“噗”一聲,鮮血從嘴里噴出。

    他猛一彎腰,一口鮮血便吐在了泥地上。

    “厲害——”

    像是笑了一下,他的身体無力癱軟下去。

    趙樽卻未解氣,不給他起身的機會,搶步上前,緊緊扼住他的咽管。

    “東方青玄,你該死!”

    他陰沉的眸,冷冽的面孔,肅殺而冷漠。

    東方青玄唇角的笑容卻擴大了,笑得那一抹鮮血似乎都帶著邪氣。

    “晉王殿下,你來得也太巧,你就不能再稍等片刻?”

    死到臨頭了,還敢激他?趙樽扼住他脖子的手緊了又緊,一雙如鷹隼般的眸子里殺氣越來越重。可兩個人對視許久,他卻沒有再掐下去,反倒陰沉著臉慢慢松開手,慢吞吞站起來,立在東方青玄面前。

    “起來!”

    東方青玄淺淺一笑,看著他森冷的面孔,一只手撫著地面,借著腰力慢慢站起,可大抵是身体吃痛,他忍不住“嘶”聲呼痛一下,方才顫歪歪站起,動作優雅地擦了擦唇角的血跡,漫不經心地笑。

    “不殺我了?”

    趙樽冷冷看著他,沒有說話。

    輕笑一聲,東方青玄瞥一下夏初七,又懶洋洋嘆息。

    “就知你會舍不得。”

    趙樽緊緊抿著唇,給他一個漠然的冷眼。與大多數男人一樣,趙樽也會有情緒化的時候。高興了言論幽默腹黑,不高興時寡言少語。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怒到極點的時候,其實是一句話都沒有。

    東方青玄自然是了解他的。

    看趙樽沉默,他眉眼一彎,笑道,“你別生氣嘛,我與阿楚兩個只是情到濃處…”

    “唰”一聲,不等他說完,趙樽猛地拔出腰上長劍。

    他頎長的身影在幽幽的光線下,仿佛染上了一層血色的光芒,身上沾了泥的黑袍吸了照壁上的光線,也像是添了一抹猙獰的戾氣。

    “拔刀!”

    短短兩個字,有力,短促,也冷漠,几乎是從他喉嚨口擠出來的……那是一種人類從原始社會便帶出來的,雄性動物之間爭奪配偶時最原始的殺氣與戾氣。

    刀尖,指著東方青玄的心髒。

    看他不動,趙樽又重復一句。

    “是男人的,就拔刀。”

    東方青玄呵一聲,攏了攏身上的白色中衣,又嫌棄地蹙了蹙眉,方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淺笑,“天祿,你說你這個人就是改不掉毛病?迂腐,講規矩,為何不一刀結果了我?現在怎的,讓我拔刀?是要與我公平決斗。”

    趙樽冷冷看他,刀尖向前送出几寸。

    “不是公平決斗,是給你一個垂死掙扎的機會。”

    看得出來,他在極力隱忍情緒,把狂風暴雨狠狠壓抑。沒有男人碰到這種事情能夠冷靜,趙樽也不例外。夏初七靜靜的看著他,什麼也沒有說。除了心疼,還是心疼。普通男人都不可容忍的事儿……何況他是趙十九,是驕傲如斯的趙十九?

    靜謐中,三個人都沒有聲息。

    東方青玄咳嗽一下,一只手撫著胸口,喉結上下一滑,像是把將要出口的鮮血咽了回去,卻沒有去拿放在石墩上的腰刀,唇角掛著一抹刺目的笑意,回視著趙樽,眸中光芒一閃。

    “不打,我不打過你。”

    這語氣,像一個賴皮的孩子。

    在情敵面前這般說,正常男人都會覺得顏面大掃。

    可東方青玄是正常人麼?顯然不是。

    看著他面上的笑,趙樽眸子幽幽閃爍,如深冷的潭水,探不見底。

    “你既然一心找死,我只能成全。”

    “怎會是找死?我才舍不得死!”東方青玄就像沒有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淺笑著迎上他黑幽的冷眸,語氣淡然,閑適而慵懶,就像調戲了他的女人只是一件喝茶吃飯的家常之事,“你看,我與阿楚兩個困在這個地底,未知天日,未知前路,我寂寞,她惶恐,大家都不安,我替你安慰安慰她……你應當感激我才是?”

    冷風幽幽拂過。

    說了這般無恥的話,東方青玄照樣笑得自在。

    可趙樽卻反常地沒有動氣,冷眸里染著赤紅的光,鋒利得半絲溫度都無。

    “東方青玄,自今日起……”

    說到此處,他頓住,嘴角緊緊一抿,陰冷的面上帶著肅殺之氣,握劍的手揚了起來……

    “想明白了?”

    東方青玄的聲音微微拔高。

    “想殺了我?”

    趙樽眯起眼睛,沒有回答他,只是揚劍手速度加快,揚起,落下,其勢凜冽如風,可落下時吹掉的卻不是東方青玄的腦袋,劍尖也也沒有直接捅入他的胸膛……而是切下了他自己袍角的下擺。

    割袍,便是斷義。

    東方青玄心里一窒。

    一種無端的涼意從脊背躥起。他皺了皺眉。

    這些年來不論他與趙樽有什麼恩怨,如何敵對,甚至無數次你生我死的交鋒,趙樽從未有過“割袍斷義”的舉動。他們兩個人曾經是朋友,他們之間,或許角度不同、政治立場不同,哪怕最終將成為敵人,但最初的那份情義還在,彼此雖然不說,心底也是看重和在乎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危險來臨時,兩個人可以不必多說便默契合作的原因。

    無疑,東方青玄的行為觸到了趙樽的底線。

    尤其在他明知那是他底線的情況下,還要觸碰……趙樽便是真的絕決了。

    割了袍,沒有捅他。東方青玄知道,這一次趙樽不會殺他。

    可是他的劍,切下的是袍角,其實比殺他更為銳利。

    東方青玄嘴角的笑意隱去了,默了許久,唇角才輕輕一揚。

    “天祿,我們都不再是孩童,更不再是打一架又可以握手言和的年紀。你我之間,早晚為敵。如此也好……”

    話音一落,他猛地一個轉身,只在眨眼之間,便抽出他放在邊上的腰刀。刀一出鞘,他卻不是像趙樽那般割向自家袍角,而是猛地划向自己的左手臂,在淋漓飛濺的鮮血中,他似是不知道疼痛,輕舔一下唇角,鳳眸里帶著一種嗜血般的瘋狂,笑得妖孽而狂肆。

    “你割袍,我歃血,從此你我,情義兩決絕。”

    他割的是那一只殘手,那殘手上面的鮮血,便顯得尤其刺目紅猩。

    趙樽一動未動,筆直地站著,目光涼涼凝視著他。

    過了良久,他一句話都沒有再說,似乎也沒有了再與他動手的打算。

    抿著唇,他不言不語地從東方青玄身側大步過去,伸手拉過怔怔發呆的夏初七,小心翼翼地為她索好外袍,裹緊她的身体,然后半摟著她,一聲未吭地轉身往照壁繞了出去,貼著那只可容半人的石壁行去……

    事情發生得很快,從東方青玄的突然發難,到趙樽掠入山洞,到他胖揍東方青玄,再到兩個人割袍斷義,歃血絕交,夏初七的腦子一直有點儿發懵。

    “趙十九?”

    她低低一喚,趙樽便側過眸來,撫了撫她的頭。

    然后,他沒看她臉,只把她的頭摁過來,置于胸前。

    “阿七,無事了。”

    “嗯”一聲,夏初七看著他抿緊的唇,不知如何啟齒。

    剛才發生的事情,她雖不明白東方青玄為什麼會突然“獸性大發”,卻很清楚,他一定是故意做給趙樽看的,很顯然的是趙樽也明白這一點。因為她雖然聽不見趙樽進來,可東方青玄一定會聽得見動靜儿。

    那麼他突然的變化,原本就是想要與趙樽從此划清界限?還是他另有所圖?

    她猜不到,心有疑惑,想問趙樽,卻不好開口。

    有些事情,不管是當真也好,做戲也好,都是男人的臉面。

    男人都害怕被人打臉,何況是趙十九這樣的男人?

    想一想万惡的封建制度,想想他是封建制度的一個王爺,夏初七更加心疼他,心疼他的隱忍。

    “趙十九……”

    她反扭去握他的手,帶著一種討好的小意。

    “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實我沒有被他怎麼樣的,他就是裝腔作勢……”

    她這樣講的目的,原本是想讓趙樽平衡一點,不會再覺得那麼委屈,可是聰明于她,卻忽略了愛情這種東西最原始的傷害屬性。假以時日,等事過境遷,她再才解釋,趙樽或者可以淡然一笑,但是眼下……分明不是時候。

    “沒有怎樣?你還要怎樣?或是你期待他怎樣?”冷冷打斷她,趙樽心里的酸味到達極點,一種大男人的威嚴被挑戰的錯覺,讓他有點儿壓不住火,盡管他知道沒有她並沒有錯。

    “我哪有這個意思?”夏初七眉梢一挑,也有些委屈。

    “阿七!”趙樽眸子一暗,放在她腰上的手一緊,“你對東方青玄如何,我清楚。他待你如何,我也清楚。事情過去了,不必再提。”

    夏初七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來。

    那種被誤解的感覺,棉花似的堵著她的喉管。

    想說,想解釋,自尊卻不允許。

    她根本就只是想安慰他,不想他覺得沒有面子,並非為了幫東方青玄說話。可他不僅不理解她的初衷,還這般的誤會,語意尖酸,讓她也有些受不住了。

    大概是兩個人長久以來建立的默契與信任,讓他們把神經都放得太松,稍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便覺得對方的不信任是一種致命的打擊。代與古代,悶騷與明騷,根深蒂固的觀念與教育……讓兩個人的思想發生了碰撞。

    面頰微微一動,夏初七冷笑一聲。

    “那我這般不潔的婦人,是不是該被拉去浸豬籠?”

    趙樽身子一僵,低下頭來,看著她倔强的小臉儿上掩不住的委屈,心窩一塞,很有一種要把她攬在懷里,好好哄一哄的衝動。可先前那一幕,就像魔咒似的不停在他的腦子里閃現,想到她被東方青玄壓在身上,想到她白晃晃的肩膀和纖細的鎖骨……他氣便不打一處來。

    不為旁的,只是吃味,他也抹不下那面子。

    “浸豬籠對你有用?又非頭一次。”

    他原本是無心之舉,只不過把當初的夏楚“痴戀”著蘭秀才的事儿一並加入腦子里,再發酵,一句尖銳的話便衝口而出了。

    不管多麼睿智的男人,也逃不過一個“情”字。

    而且,用情越深,疼痛便越大,傷人也越狠。

    “趙樽!”往事被他翻出來,夏初七低吼一聲,死死咬住下唇,直到齒間嘗到一股子腥甜味儿,她才緩緩松開,涼涼一笑,“好吧,愛怎樣都成,隨你意。”

    俏目一片赤紅,她看著冷靜,可聲音卻有些哽咽。

    說罷,她狠狠甩開趙樽的手,便大步往前。可外間凶險,趙樽哪里容她獨自離去?他伸手扼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懷里狠狠一束,一言不發地摟住她的腰身,便將她整個儿的抱起來,冷冽的聲音里,尋不到一絲正常人的情緒。

    “不想死,就不要亂跑。”

    夏初七生著氣,掙扎几下掙扎不開,只一聲冷笑。

    “死與不死,都是我的事。”

    冷眸一掃,趙樽道,“你是本王的妻,你的事,何時由你做主?”

    他不再看她,極快地貼近從照壁出來的一處石壁。這個時候夏初七才發現,那原本長了青苔上的石壁上,從上到下鑿了一排小孔,小孔的外面,還有一條從上面垂下來的粗繩。極目望去,看不到盡頭,也看不到繩子到底有多長……

    大家都是在皇陵里頭,趙樽要准備這樣的東西,不僅要鑿石壁,還要找繩子,那得多不容易?她知道趙樽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救她,心下意識便軟了,想說几句軟話緩和一下氣氛,可他分明不想理會她,看她張嘴便黑著臉扭開了。

    她沒了出口的勇氣。

    趙樽一只手拽著繩子,試了試承載力。

    “過來!”

    他說完,把繩子的底端纏在她的腰間。

    然后再把她拴在自己的背上,雙手覆著鑿出的小孔,一級一級像爬梯子似的,往上攀爬。

    兩個人的身体緊緊相觸,呼吸可聞,卻許久無言。

    作為后世的特種兵,夏初七其實沒有那麼弱,可到這個時代,一個崇尚武力的時代,加上不管到哪里,都有趙樽無微不至的柯護,她發現自己那點本事,似乎在慢慢退化……這個石壁很高,很陡,她抬頭都望不到頂,趙樽馱著她走得很穩,很慢,卻並不吃力。

    氣氛低壓,二人之間仿佛籠了一層煙云,令人窒息。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若非親身体驗,夏初七很難用言語表述。

    有尷尬,有無奈,也有賭氣……還有一種淡淡的傲嬌。

    壁虎似的,爬著,往上爬著,仿佛一個漫長的世紀,夏初七終于看見了上頭的火光。

    “殿下!是殿下上來了。”

    陳景、晴嵐、甲一等一群南晏的侍衛驚喜的叫喊著,興奮起來。可如風與拉古拉兩個互視一眼,等趙樽抱住夏初七躍上石壁頂上之時,趕緊往下一瞅。

    “殿下,可有見到大汗?”

    趙樽掃了如風一眼,一個字都無。

    原本還想再問的話,被如風咽了回去,他了解趙樽的為人,見狀心里一凜,便大抵知道他肯定與東方青玄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要不然趙樽不至于見死不救。如風不敢再問,與拉古拉兩個人低聲商量一下,便速度極快地順著那條繩子往下滑去……

    晴嵐看著沉默不語夏初七,愣了一下,扑過來拉住她的手,喜極而泣。

    “王妃,你沒事吧?”

    夏初七微微一笑,抿著唇搖頭。

    “沒事就好。”晴嵐揚起唇,看她臉色不對,又狐疑的皺眉,“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夏初七唇角一勾,重重握下她的手,“沒有什麼?你們呢,有沒有遇到危險?”

    她隨口問著,望四周看了看,發現這個地方已經不是先前困住他們的那個塔殿,而且根本就像在一處山頂。頭上也不再是陰山皇陵里面永遠的黑暗,有朗星,有繁星,還有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帶著潮濕的青草味儿……

    怎麼回事?她大吃一驚。

    “晴嵐,你們已經出了陵墓?”

    “是啊。”晴嵐看她不解,瞄了趙樽一眼,目光里滿是難掩的崇拜,“你與大都督從塔殿滑下之后,殿下便通過機關模型找到了法子解局……嗯,好像殿下說過,那是一個風水局。”

    “風水局?”

    “嗯。”晴嵐重重點頭,似懂非懂的揚眉想了想,“殿下好像說,你與大都督落下去的地方,是風水局里的艮位。在你們下陷之后,殿下為了尋你兩個,用了一天多的時間,九生一死,方才把風水局中剩下的乾、兌、離、震、巽、坎几個局破解掉……”

    晴嵐不懂得機關,說得很簡略。但夏初七雖然沒有親自參與,卻可以根據她的描述感受得出來,在她消失的這一段時間里,她在底下出不來雖然著急,卻遠遠不如趙樽在外面的緊張與急迫。

    晴嵐看她發怔,又道,“還有,殿下說后殿有一千零八十局,都是迷宮結構,困住我們的那個塔殿便是第一千零七十七……風水局。在這個局破解之后,元昭皇太后留了一個極為詭異的選擇題。”

    夏初七挑了挑眉,有不解,卻不意外。

    那個盜墓賊最喜歡給人出選擇題,而且也最喜歡讓人為難了。

    “什麼樣的選擇題?”

    晴嵐道:“若想要再一次開啟艮位入口,便得完全放棄一千零八十局的闖關……”

    也就是說,要麼選擇出局,放棄最后一關。要麼便放棄在艮位下陷的人,繼續進入一千零八十局,獲得大量的金銀財寶。在無數的錢財面前,估計很多人都會猶豫,但是趙樽最終還是放棄了起兵突然的大量寶藏,而選擇了再一次開啟艮位……

    心里一抽,夏初七撫著額。

    “想不到,我這麼值錢。”

    晴嵐是一個女人,有著女人天生的敏感。對她與趙樽之間古怪的相處氣氛,此時已有所察覺。瞥了遠處的趙樽一眼,她扯了扯夏初七的衣袖,壓著嗓子道,“王妃,殿下待你,你是曉得有多好的。我是一個丫頭,有些話不好說,但是這兩日來,找不到你,殿下沒吃一口,沒喝一口,眼睛都沒有閉一下,整個人就像瘋了一般,拼命讓人鑿石壁,搓長繩,更是不顧危險,親自下去尋你……你就不要與他置氣了。”

    一瞬間,像是被醋洗了眼睛,夏初七鼻子酸酸的,心窩也酸酸的。

    “傻姑娘,不是我生他的氣,是他在生我的氣。還有……”她頓一下,側目瞥向趙樽,卻只看見他英挺偉岸的身軀和半張情緒不明的側臉。

    暗嘆一聲,她抿了抿干澀的唇,“我與他之間,其實沒有誤會。若今日困于地下的人是他,我也一樣會這般做。”

    關心則亂,在乎則急,愛則計較……她與趙樽之間沒有不信任,甚至沒有任何問題,生氣只因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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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能做的,便是恨。

    夏初七是在臉上的搔癢感中醒過來的。

    一連三日在陰山皇陵行走,沒吃好,沒喝好,沒睡好,她的身子其實已經極度疲乏,只不過因心中有事,始終强撐著,可地陷時那麼一暈,她倒是真真儿的睡了過去。

    只不過,睡得不安心,噩夢連連。

    臉上又是一癢,她眨了眨眼,想要睜開。

    “唔……”

    她含糊的發出一聲,只覺口中干澀無比。

    “趙十九……”

    出口就喊趙樽的名字,似乎已成習慣。可習慣卻沒有給她一個驚喜……她的面前沒有趙樽,而是一張似笑非笑的面孔。妖一樣的眉目,妖一樣的笑容,拿著她的一縷發絲正在搔撓她的臉,模樣儿美艷非常,卻讓夏初七生出一肚子怨氣。

    “你在做什麼?”

    東方青玄淺笑,說話極是惡毒。

    “撓撓你,看你是不是死了。”

    “哼!”夏初七覺著這般躺著與他說話極是不雅,骨碌碌爬起來,想要坐起。可原本搭在她身上的衣物也隨之往下一滑……

    肩膀上的清涼,讓她下意識低頭一看。

    除了小衣,她里頭什麼都沒有。

    外面搭著的袍子,竟然是東方青玄的。

    她呆了一呆,緩緩看他。

    “怎麼回事?”

    “你以為呢?”她防備的樣子與懷疑的語氣,令東方青玄冷笑不已,抿著的唇角上,也帶出了一抹嘲開來,“耳朵聽不見,莫不是連眼睛也看不清?”

    夏初七一怔,微眯著眼看他片刻,轉過頭。

    只瞅了一瞬,她便呆住了。

    這是一個怎樣的環境?

    她所在的地方,像是一個半弧型的“小山洞”,空間狹窄,矮小。橫在小山洞外間的是一個長方形的照壁,看不清它的材料,似乎是夜光石一類的東西,能發出一種昏暗而暖意的光芒,讓他們可以視物。

    照壁的四周,鋪滿了爬山虎一類的植物,密密麻麻的纏繞在一起,像一個綠色的裝飾相框,把正在發光的照壁圍在里頭,倒是好看。

    只是,植物潮濕的藤莖上,在滴水。

    一滴,又一滴,往下暈開,讓地面極為潮濕。

    這是什麼個地方?

    她頭皮麻了麻,慢慢走過去,想要繞過照壁走出去。可是,很快她便驚住了。照壁的外面,是一池清冽的潭水。潭水的深淺尚不可知,但借著照壁的光線,依稀可見潭水里頭倒插的尖刀……

    不是一把尖刀,而是無數把。

    那些尖刀上方,依稀還有人類殘留的骸骨。

    有人曾經也掉入過,還死在了潭水里?

    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她扶著照壁,抬頭望向潭水上方的空間,想曉得是怎樣掉下來的。

    可那一處,黑幽幽的看不太清。

    但依著常識,她與東方青玄從上面掉下來,應是會落在潭水里才對,怎麼都不可能直接掉入那一個半弧的小山洞。

    也便是說,是東方青玄把她挪過來的。

    那麼,她的衣服……是濕了,他脫掉的?

    不敢想那個畫面,她耳根子稍稍一熱,冷汗涼了脊背。攏了攏身上的男式錦袍,扯了一根照壁上的藤蔓系在腰上,束緊過大的外袍,把自個儿裹了一個緊緊實實,不再看那一池令人生恐的池水,退回了小山洞。

    “此處風景可美?”

    東方青玄的聲音略帶嘲意,夏初七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掃視了一遍這個連她這般身高都直不起身子的小山洞,問,“我的衣服呢?”

    “我丟了。”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丟了?”夏初七眉一橫,“憑什麼?”

    東方青玄鳳眸一眯,“對待你的救命恩人,你總是這般沒有禮數的?”

    “救命恩人?禮數?”夏初七喉嚨一梗,呵呵冷笑兩塊儿,掃著他的視線,宛如刀子,“我還從未聽過,小雞仔從黃鼠狼的嘴里逃出來,還得回頭感謝黃鼠狼的。東方青玄,若不是你扼住我,站在那個見鬼的地方,導致發生地陷……我會莫名其妙滑到這里來?還救命恩人呢,我沒殺了你,便是對得起你了。”

    “你殺不了我。”東方青玄陳述著事實,唇角淺淺彎著,似笑,又非笑,“你半途暈厥,差一點掉入池里,衣裳亦被尖刀滑破……若非我及時托住你,你已經見了閻王。”

    他說罷,夏初七下意識瞄了一眼照壁。

    腦子里卻是照壁的池水和密密麻麻的尖刀。

    換往常,夏初七定會與他理論。

    可大抵是因為趙樽不在身邊,她沒有那份心力,加上身子疲憊不堪,胃里也難受,只動了動嘴皮儿,竟是沒有反駁,黯淡了眸子,忍著身上的不適,默默抱著膝蓋發悶。

    她的反常,東方青玄自然察覺。

    “你身子哪里不舒服?”

    撩眉看他一眼,夏初七懶洋洋的一哂,更是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但夏初七這個物種也是稀奇,在心里那個人的面前,她可以示弱,可以撒嬌,甚至會蠻不講理……但那個人不在,她便只是她自己——一個堅强得沒有半分柔情的女漢子。

    “無事,休息一會便好。”她答。

    “嗯”一下,東方青玄眉眼微沉。

    她這般的疏離,他明白是何意。

    靜默一會儿,看她沒有再出聲儿的意思,他勾了勾唇,笑著沒話找話說:“一定會有法子出去的,你不要緊張。”

    夏初七瞥著他,也笑,“你想多了,我根本就沒有擔心過。老天爺既然讓我繼續活下去,就一定有他的安排。”

    頓一下,也不知想到什麼,她一雙如水的眸子里,閃過一抹淡淡的霧氣,聲音卻是軟了不少。

    “更何況,趙十九他定會想法子找我。我也相信,他一定會找到我。”

    有些感覺,無法替代。

    她對趙樽完全的信任與依賴,像一把剔骨的刀子,划拉在東方青玄的心頭。因為刀子鋒利,刺得人很痛,也正因為刀子鋒利,疼痛不過一剎,便成麻木。

    只一瞬,東方青玄若有似無的哼一聲,妖嬈的面孔上,一如既往地帶著他招牌似的妖孽笑意。

    “如此,我們便靜待晉王殿下來解救吧!”

    ~

    夏初七對趙樽有信心,可事情卻不容樂觀。

    濕冷的角落里,她縮在一處,在壓抑得令人發瘋的等待中,不知換了几個姿勢,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也沒有等到趙樽出現。

    東方青玄沒有再主動與她說話。

    當然,她也沒有。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一米,卻像完全感知不到對方存在的兩個陌生人,在她安靜得出奇的世界里,沒有產生半點交集。

    時間過得極慢,她迷迷糊糊間,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一次醒來,心底的擔憂便重上一分。

    不為自己,只為趙樽。

    當時塔殿內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知。

    如果趙十九有想到法子,一定會來找他。可他若是自身都難保了,又怎能找來?當年回光返照樓的情形,幻燈片似的在她腦子里閃現,終于逼得她發暈的腦子清醒起來。

    “不睡了?”

    看著她站起來,東方青玄淡淡問。

    夏初七沒有聽見,也不看他,只是躬著腰身,徑直往那忽明忽暗的照壁走去。

    之前她雖然一直假寐,但卻也發現,這個照壁的光芒,會不時的發生變化,由明到暗,又由暗到明,像是在記錄著什麼似的。

    潮濕的霧氣升起在空間里,雨點似的落下來。

    她半蹲在照壁的邊上,像淋著一場小雨。

    “東方青玄,我們在這里,有沒有一天了?”

    問完,她轉頭看向懶洋洋倚在壁上的男人。

    東方青玄只著白色的中衣,長長的黑發披散著,樣子慵懶無比,聲音更是漫不經心,“何止一天?照壁的光線徹底變暗的時候,便是十二個時辰過去。”

    也就是說已經一天多了?

    直愣愣看著面前的照壁,夏初七心里像在下雨,涼颼颼的,讓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渾身都在發軟。

    “怪不得我餓了。”

    她的身上沒有干糧,先前一直念著趙樽,加上不想與東方青玄說完,便懶得動彈,雖然也有些飢餓,倒還忍得住。如今想到滴水未進,加重了心理效用,越發覺得又餓又渴,恨不得跳入那潭水中……

    “我這里還有半張餅。”

    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半張餅什麼效果?

    夏初七咽了咽口水,很想沒骨氣的抓過來吃。

    但迎上東方青玄那一雙妖異的眸子,她又涼了心腸,張不開那嘴,“不必,你留著自己吃吧。”

    他一勾唇,“我不餓。”

    不餓?這麼久不吃東西,不餓才怪!

    勒了一下腰上那根怪異的藤蔓,夏初七不理會肚子一直在“咕嚕咕嚕”的唱大鼓,輕悠悠說一句“吃了我賠不起”,便轉過頭去,不理會他,一個人觀察起面前會發光的照壁來。

    “還是先自救吧。”

    她自言自語一句,慢吞吞的挪動著,試圖站直身子,“這一回,難不成要我去救他?趙十九,你千万等著我啊。”

    看著她旁若無人的自說自話,然后愣頭愣腦的在照壁四周轉來轉去,東方青玄緊抿的唇,勾出一抹無可奈何的苦笑來。

    他認識的夏初七是狡黠的、活潑的、也是樂觀的。可離開了趙樽的她,人還是那個人,分明少了一些靈氣。

    “不必找了,沒有機關,也沒有路。”

    他低低呵一聲,像是冷笑,更像是自嘲。

    夏初七沒有聽見,也沒有看他,摩挲了好一會儿,她猛地轉頭,眸子里閃過一抹驚喜。

    “喂,你來看,這是什麼?”

    她手指著的地方,是照壁的正中。

    那里有一個篆刻字,東方青玄先前便已經看過。不過別的,正是八卦之一的“艮”字。

    可是除去一個艮字之外,再沒有別的字。

    “我說的不是艮字,是這些東西……”

    夏初七又補充一句,手指飛快的揭著照壁上的青苔。那一層青苔不算太厚,但青苔揭開之后,方能發現,壁上有一些奇怪的符號,很小,很細,卻一行一行整齊的排列著。

    說它是符號,又像是文字。

    說它是文字,可夏初七從未見過。

    “這……像是什麼文字?”

    果然,東方青玄與她的看法一致。

    可是從他凝重的眉目看來,分明與她一樣,也識不得究竟是什麼。夏初七思量一瞬,瞥向東方青玄道,“會不會是漠北哪個部落的文字?”

    東方青玄道,“這天底下的文字,縱然我不全然識得,但定然都有見識過……這一種,我沒有見過。”

    說大話!拼音他不也沒見過?

    夏初七很想反駁他,想了想,又忍了。

    “我估計這上面的文字,與離開這個鬼地方有關系。但我們都不認識可怎麼辦?……唉!可惜趙十九不在。”

    東方青玄哼哼,“他在又能如何?”

    夏初七尖細的指頭,一下一下撫著那些像蝌蚪一般的符號,斜眼睨著他,“他若是在,一定會有法子想出來。”

    說罷她沒去看東方青玄的表情,自個儿琢磨了一會儿,還是沒有瞧明白那些符號代表的意思,不由沮喪地耷拉下眉頭,掃向東方青玄。

    他在笑,一直在笑。

    她緊緊抿抿唇,郁悶不已。

    “我說你這個人,困在這里,也不著急?”

    “我為何要著急?”東方青玄低笑一聲,懶懶地拂了拂身上沾濕的中衣,走向先前他坐的石墩,拿出一張巾絹墊在底下,示意她坐過去。

    “與你囚于一處,我求之不得。不出去也罷。”

    夏初七沒有坐過去,一揚眉,眸底掠過一抹黯色,“東方青玄,該不會是你故意的吧?”

    “故意?”東方青玄挑高了眉梢。

    “故意觸動機關,把我給弄下來。”

    “你太高估我了。”東方青玄見她不坐,又走了回來,一只白皙的手指,學著她的樣子,也在那些蝌蚪符號上撫著,“我若有打開機關的本事,又何苦想那樣多的法子,把晉王哄入皇陵?你想想,這般我即便得到金銀財寶,還得與他分一杯羹,若是不想分他,還得與他打一架,我還常常打不過他……又怎會自找罪受?”

    東方青玄不是一個肯服輸的人。

    當他用幽幽的語氣說起“我常常打不過他”的時候,一剎那划過的委屈感,卻是聽得夏初七一怔,沒有了諷刺他的心思。

    目光沉沉的瞥向他精美的五官,她眉頭一皺。

    遇上趙十九,這廝屬實也是倒霉。

    “既生瑜,何生亮?”東方青玄一嘆,進一步表態了他不平衡的狀態,模樣儿是說不出來的憋屈。

    夏初七抿了抿唇,搖頭,但笑不語。

    接下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時間,借著照壁微弱的光線,她一直緊皺著眉,在照壁邊上繞來繞去,口中念念有詞,不管東方青玄說什麼,就是不肯停下來,一個人琢磨著那些文字。

    東方青玄忍無可忍,走過去扯扯她,不耐煩的低頭發問:“這般消耗体力,你不累?”

    夏初七下巴一抬,“不,這不是在消耗体力。”

    “嗯?”

    “我這是在消耗怒氣。”

    “……”

    看他不解,她滿不在乎地冷笑,“今日種種,都是受你逼迫,如今還不得不與你困于一窒,我若是不消耗怒氣,一定會忍不住宰了你。”

    “說過了,你宰不了我。”對她的態度似是毫不在意,東方青玄睨著她近乎自虐的行為,眸色一沉,猛一把將她扯過來,强行裹入懷里,回到石墩上坐了下來。

    “你做什麼?放開我!”

    夏初七身子受制于他,有些著惱。

    “我怕你累死。”東方青玄把她的身子夾在兩腿之間,雙臂死死扼住她的上半身,把她像捆粽子似的裹在懷里,冷冷道:“你不是對晉王有信心?你不是相信他一定會來救你?難道你不知道,等待救援,保存体力更為緊要?”

    他的力道很大,纏得緊緊實實。夏初七覺得身子都快要被他給拆散了。動彈不得,她的怒氣也是倍值。

    “滾蛋!我死我生,與你何干?”

    “你若死了,他會打我。”東方青玄看著她怨氣罩頂的臉蛋儿,眉頭緩緩打開,唇角一掀,竟是笑了,“我打不過他,你知道的。”

    又來了,又來了!

    難道他發現在她面前示弱有效?

    夏初七被他束縛得渾身不自在,掙扎几次掙扎不開,惡從膽邊生,張開嘴巴便劈頭蓋臉地朝他咬去。

    “呵,還真是一只小野貓。”

    東方青玄戲謔著,並不還手,甚至也不躲閃,任由著她在懷里擰來擰去,嘴巴在他肩膀上咬出一個又一個的齒印。

    咬他,咬他……

    可是這樣咬他,太過曖昧。

    不像是殺人,反倒像小情侶在鬧別扭。

    夏初七咬了几口,登時又無趣了。

    手腳被束,她不再徒勞的掙扎,只一偏頭,冷冷盯住他,“東方青玄,你到底要如何?”

    “讓你安靜一會。”

    她剛才出口,並沒有與他客氣,用了十足十的力氣,東方青玄的肩膀上,這會儿還火辣辣的疼痛著,不過,看她出了氣心情似是好了一些,他臉上的笑容也更為溫情起來。

    “你若有興趣,我可以與你敘敘話。”

    “我沒有興趣。”現在除了出去和見到趙十九,確認他平安無事,夏初七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阿楚——”東方青玄聲音突地一沉,目光定定地看著她,像是魔怔了一般,語氣更有些哽咽,“我能與你說話的機會,不多了。”

    “什麼意思?”夏初七沒好氣。

    他一笑,“若是出不去,我們很快便會餓死。”

    說罷,感受到她身子一僵,他雙臂緊了緊,把她抱得深深的,微低的頭,也几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聲音喃喃,“若是出去了,從此天南地北,再見亦不知何年何月……更有甚者,死生都不復相見。”

    這人狠毒無恥,但很少這般說話。

    夏初七眉稍緊,喉間稍熱,身子卻微微一軟。

    “你先放開我再說。”

    看她紅得仿若滴血的小臉儿,在照壁暖融融的光線下格外清麗,東方青玄心里一蕩,情難自禁地加重了雙臂的力道,把她緊緊摟在懷中,低低喚一聲“阿楚”,卻又趕在她生氣的罵人之前,松開她,笑出一抹玩味來。

    “開個玩笑,不要動怒。”

    夏初七猛地出手來,高高揚起。

    可那掌心揮到半空,又停了下來。

    與他幽暗的眸子對視一瞬,她終是放下手。

    “姑奶奶對登徒子,是從來不客氣的……這一回,看在你們同在一條船上,暫時先饒了你。”

    “你值得我做登徒子?”

    東方青玄那一只撫過她的手指,偷偷捏了一下,像是在感受手上余溫。可他嘴里的話,伴著冷笑聲,卻是說得毫不客氣。

    “我只是想試試,兩年不見,你這身子,倒底有沒有長出一絲婦人的線條來?能不能讓我有一點點興致。”

    夏初七眉梢揚起,眸底恨恨。

    可看著他,她並不吭聲儿。

    在男女之間說到曖昧的話題時,吃虧的總是女人,她懂。可她沒有想到,東方青玄這混蛋的嘴會有那麼毒。

    用眼風上下掃她一遍,他涼涼地道。

    “很顯然我想多了,你與以前沒有絲毫變化……還是那般的令人……下不去嘴,也不知晉王為何情有獨鐘。”

    一句“下不去嘴”,可以說是對女人最大限度的侮辱。夏初七也是一個正常女子,被男人這般鄙視,下意識便心火上升,恨不得撕了這廝。

    但是,她偏生又不同于一般女子,不等火氣發出來,便意識到了什麼,生生壓住那火,扭曲的面部表情慢慢平和,一臉無所謂的冷笑。

    “多謝你下不去嘴,若不然我還有活路麼?”

    東方青玄眉目稍稍一涼。

    他分明看見了她在生氣,可偏生她卻連一點點正常的情緒都不願意展露在他的面前,吝嗇得連真真正正的發怒都不肯給他。

    “你真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夏初七眉一沉,端正地坐在他對面,沉默好一會儿,方才無奈地閉了閉眼,皺著眉頭道,“你想與我敘的,便是這樣的話?如果是這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從來不缺人打擊。”

    “阿楚……”他欲言又止。

    “你若沒有要緊的事,就閉目養神吧。”

    “不。”東方青玄眸子微沉,“我有一句話,很想問你。”

    “問吧。”夏初七懶洋洋的,極是無力。

    東方青玄看著她半開半合的眼,還有眸底的疏離之態,心里狠狠一窒,不知是酸是澀,是甜是苦。他很想把她摟入懷里,卻又不得不繃住臉面,保持著渾不在意的涼涼笑意。

    “你心里,到底有多恨我?”

    一字一字辨識著他的話,夏初七沉默了。

    這個問題,她其實也想不太透徹。

    或者說,她不怎麼樂意去仔細思考。

    如果在塔殿里用她來要挾夏廷贛的事,不是他與趙十九在演戲,只是為了揪出“暗樁子”,那麼她對他的所有看法,都將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至少她會看不上那樣的他……可事實卻與她開了一個玩笑,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說她是真正的夏楚,有魏國公府滿門的血仇,加上東方青玄對她的欺騙與誘哄,她會恨得把這廝大卸八塊也是有的。可她偏生不是夏楚,只是一抹來自異世的靈魂。感受這種東西,不是當事人,便會淡上許多。

    她恨東方青玄的偏執。

    但已經做了母親的她,也同情他有那樣的童年。

    看她沉默,東方青玄突地一笑。

    “你在可憐我?”

    夏初七瞅著他的眸子,微微一暗,“是。”

    眸色一暗,他輕笑一聲,“我最不需要的便是同情……尤其,是你的。”

    “所以我不會說出來。”

    看他不語,夏初七唇一彎,又道,“但有一句話,我卻必須說。怎樣選擇人生道路,與自身的命運無關……都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原本你可以放下那一切,好好生活,但是你放不下,從此便只能生活在人間地獄,永遠也得不到快活。”

    東方青玄不說話,只是冷冷看著他。

    呵一聲,夏初七的笑容里,更添一抹諷意。

    “若你的父母泉下有知,必不會讓你如此。”

    東方青玄冷哼,“子非魚,豈知魚之苦?”

    看著他亂改的詞儿,夏初七輕聲一嘆,“我不是魚,我是一個母親。天下母親的心都是一樣。我想,你的母妃,想要的是儿女幸福,平安……而不是像你今日之般,為了報仇,為了尋找他們的遺骸,不惜犧牲無數人,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的表情,涼入骨髓,似有恨意。

    想到他們兩家的突仇,夏初七莞爾,搖了搖頭,一嘆,“我想說,你是錯的,一直都是錯的。”

    錯的?東方青玄微微一怔。

    從七歲時起,他便學會了把仇恨壓在心底。在南晏那些日子,哪怕他度日如年,也從來都不哭,他一直笑,只會笑,也只耐心的等待……等待將來有一日,可以手刃仇敵。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只是報仇而已,怎會是錯的?

    像是察覺到了他眸底的恨意,夏初七笑了。

    “你知道我說的是對的,但你不願承認。”

    “我沒錯!”東方青玄微眯的鳳眸死死盯住她,白皙的手背上,一條條青筋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有一些猙獰。

    可夏初七卻不怕他,一點也不怕。

    “放不過別人,其實也是放不過你自己。”

    “你以為懲罰了別人,其實懲罰的也有你自己。”

    “東方青玄,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快活嗎?在你笑容的掩飾下,可有一瞬是發自心底的快活?”

    “不,你沒有。你從來都沒有。”

    在她一句接一句的冷聲里,東方青玄的拳頭越捏越緊,心跳得也越來越快,有那麼一瞬,他覺得心窩里堵塞得仿佛要爆炸開來,情緒如同一團亂麻——理不順,斬不斷……以至于他恨極了這樣的她,這樣剝開他的傷口,在血淋淋的骨肉里再拿刀子狠狠地攪拌。

    “我沒錯!”

    “你就是錯了。”夏初七一動不動,目光執拗,“不剝開傷口,你便不會痊愈,不肯承認錯誤,你只會越來越偏執……你想一想,那些死去的人……”

    “夏楚!”

    東方青玄低吼一聲,猛地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

    “不要再說了。”

    夏初七唔一聲,嘴巴張不開,但一雙清若明渠的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他,仿佛會說話似的,極盡諷刺的笑著。

    四目相視,靜寂一片。

    好一會儿,東方青玄放松了手。

    仿佛就在這短短對視的時間內,他身上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似的。在這個昏暗的地方,他無力地看向照壁,仿若在看一副光怪陸離的畫卷,把他短短人生的一幕幕往事,走馬燈似的放映了一遍。

    “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這些話?”

    他的聲音嘶啞著,像是缺水一般。

    早一點,能有多早?

    夏初七一怔,抿唇看著他,不語。

    “很早以前,你便認得我。”東方青玄幽暗的眸,緊鎖在她的臉上,喃喃道:“你為什麼那時不告訴我?嗯?哦,那時你的心底只有趙綿澤,又如何看得見我?”

    去!那個時候,她還在后世愉快的做特種兵。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正待說話,卻見東方青玄眸光一變,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也變得極為詭異。

    “既然恨我,那便再恨深一點。”

    “東方青玄……?”

    她喊了一聲,想要詢問,他卻野獸一般扑過來,猛地抱緊她,隨之便將她壓在身下,一只手扯去她腰間的藤蔓,將她身上的外袍往兩邊一撕,低下頭去,親她的脖子。

    “你要做什麼?”

    “嘶啦”一聲,夏初七的肩膀便裸露在外,涼涼的空氣,駭得她瞳孔放大,使勁掙扎著,心髒一陣怦怦亂跳。

    “我警告你,你敢碰我,我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東方青玄紅著眼睛,逼視著她。

    “呵,反正我兩個出不去了,橫豎都是要死,你何不成全我最后的心願?”

    夏初七一愣,猛地抬手,一巴掌扇向他的臉。

    “王八蛋!”

    她尖銳的聲音,混著水滴與風聲,傳了很遠。

    可她聽不見,什麼也聽不見,聽不見外間響起的金鐵聲,也聽不見突然響起的“咣當”聲。

    于是。

    當趙樽從照壁外急掠而入時,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場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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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4:35 |只看該作者
第290章 都在演戲!

    塔殿內,眾人思量著,紛紛露出不解的表情。

    可由于夏初七被東方青玄箍在身前,他那几句話,她卻是一個字也沒有看見,甚至于都不知道他正在用自己來要挾趙樽殺了夏廷贛。

    她的世界里,一片靜謐與沉寂。

    她所能看見的,只有趙十九凝重的臉、肅殺的眸。

    ……還有,他冷冷的話。

    “東方青玄,兩年不見,你這手段愈發低劣了。拿人來要挾,似乎成了你慣用的伎倆?先是我的女儿,如今又是我的妻子……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法子,你也不怕讓人失望?”

    “呵……”

    東方青玄唇角揚起,妖冶的目光,復雜,深邃。

    他與趙樽對視一眼,突地低下頭,盯著夏初七的發際,看了許久,方才緩緩抬頭,朝他一笑。

    “晉王殿上說得好生可笑。我原本便是狠毒狂戾之人,豈會在乎上不上得了台面?閑話休提,你選一個吧。”他緊了緊夏初七的腰,笑著補充,“到底要女人,還是要岳父?”

    這樣二選一的條件,其實極賦喜感。

    但此時,大殿之中,陰風慘慘,分明無人笑得出來。

    趙樽冷冷眯眸,與夏初七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的交接一瞬,目光微微一沉便挪了開,面色難辨地看著東方青玄,淡淡道:“可有些事……沒得選擇,只有命運。”說罷他突地轉身,面向一直緊抿著嘴巴的瘋老頭儿。

    “事到如今,夏公以為,本王應當如何選?”

    他竟然把問題丟給了夏廷贛?一個瘋子。

    這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哦,命運。

    眾人錯愕不已,都望向瘋老頭儿。

    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一直神經不太正常的瘋子只微微愕了瞬,便抿住了嘴巴,似是思考了一下,方才捋一把花白的胡須,慢騰騰走上前去,與趙樽並肩而立,看向了東方青玄和他半擁在懷里的夏初七,渾濁的目光里,添了一些光芒。

    “選女儿……”

    一句極為嚴肅的話,他說得嗓子沙啞。

    一句極為嚴肅的話,也如同平地響起的一道驚雷,“劈啪”一聲擊在殿中眾人的頭上。他們紛紛呆住,怔怔望著他出神。

    他不是痴的麼,傻的麼,瘋的麼?

    為什麼突然之間就治愈了?

    旁人不懂,夏初七也有些不明白。

    她辨識著瘋老頭的嘴形,呆滯片刻,問:“爹,你的腦子……”怎會沒有問題了?

    話說了一半,她卻沒有問出口,似乎也沒有問得必要了。答案很明顯了,夏廷贛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瘋?他的瘋和傻,分明就是裝的。

    雖然她沒有想明白先前替老頭子把脈時,為什麼會發現他確實中毒影響了腦子,但是,一想到自己剛才還信誓旦旦地拿“醫德”出來做保證,便覺得臉上被打得“啪啪”作響。

    若非東方青玄的胳膊托著,她估計受此“打擊”,她能直接栽倒在地。吸一口氣,她定了定神,看向趙樽。

    “你要不要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既然趙樽先前就知道瘋老頭儿是夏楚的爹,而且如今看來,他很明顯知道老頭儿是裝瘋的……那麼,夏初七堅信,趙狐狸絕對與此事脫不了干系。

    趙樽雙目微微眯起,朝夏廷贛輕輕頷首,像是孝順女婿在對老丈人表達敬意一般,唇角帶出一抹笑容,聲音也是難得的柔和。

    “我若不與岳父聯手,又如何能還願當年真相?”

    當年的真相?他是指讓東方青玄親口承認的,當年魏國公案的始末麼?這麼一想,這件事好像確實如此。

    可隱隱的,夏初七還是覺得哪里不對。

    這樣大的事,趙十九就不能提前支會一聲?

    她哼哼一聲,憋著一口氣看向趙樽,眼睛里滿是殺氣——

    可與他無辜的眸子一望,她心又軟了。

    趙十九這頭老狐狸,屬實讓她又愛又恨。恨他的時候,能恨得牙根儿癢癢。可他雖說總瞞著她,但這般也讓人極有安全感。當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危險也好,恐懼也罷,都不必自己擔心時,不得不說,那也是另一種變相的幸福。

    咽回一口老血,她朝趙樽發了一道無聲的唇語。

    “咱倆的賬,回頭再算,先解決眼前。”

    趙樽嘴唇一撇,淡淡掃她一眼,動了動嘴皮。

    “好。”

    他兩個人的聲音外人都聽不見。

    可他們一副“眉目傳情”的樣子,卻落入了旁人的眼睛。

    按理來說,再一次被趙樽算計了的東方青玄,作為一個實施犯罪行為的人,卻被“人質與解救人員”忽略的這麼徹底,應當惱羞成怒,或是氣急攻心才對。但他卻只是漫不經心地看著,不僅沒有打斷他們,更沒有阻止的意思,更為甚者,他花瓣儿般妖艷的嘴角,竟反常地勾出一絲風情万種的笑意來。

    “果然是翁婿,配合默契,如魚得水……只是晉王殿下繞了這麼大個彎儿,不就想讓她知道嗎?”

    “哦”一聲,趙樽沉聲,“此話何意?”

    東方青玄微微眯眼,“這還用我說?晉王殿下是何等心高氣傲之人?可是,你的女人待我……卻好得很。你這樣做的目的,不就是想讓我說出往事,徹底斷了我在她心里的那一點情分?”

    “聽上去,極是有理。”趙樽眉梢挑高,看了一眼因為位置關系,完全聽不見東方青玄說話的夏初七,淡淡一哼,“你要這般理解,也可。”

    男人之間的敵意,為了女人,似乎是天生的。

    看他云淡風輕,渾不在意,東方青玄頓一下,似笑非笑,“可此計雖妙,你又能如何?我既然敢把魏國公案的事情說出來,便不怕被她知道。反倒是你,她人在我手上,你賭是不賭?”

    “賭。”

    一個字,趙樽思考一瞬方才回答。那低沉的嗓音里,仿佛夾雜著一柄鋒利的尖刀,很淡,很快,卻讓被他的目光掃射到的人,下意識覺得骨頭發涼,就連夏初七也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噴嚏,無奈一嘆。

    “趙十九……這樣一點也不好玩。”

    尖刀抵在腰上,她卻說是“玩”。

    這世上除了她這般灑脫,恐再無旁人。

    趙樽輕松地低笑一聲,看著她時,眸子也變得柔和了些許,出口的話,也似乎在視東方青玄如無物。

    “若是不賭,就更不好玩。阿七,忍著些。”

    “忍?忍嘛……?”已經辯出前因后果的夏初七,回頭掃一眼身后的東方妖孽,又笑吟吟地衝趙樽丟了一個媚眼,“死就死唄,沒啥大不了。人橫豎都要死的,我若是現在死在你面前,你還能好好安葬我,這樣,挺好。”

    “……”趙樽抿唇不語,定定看她。

    “別這般看我,怪不得好意思的。”夏初七唇角彎彎地笑,“其實我也舍不得死,但我總不能拿老爹的命來換自己的命吧?趙十九,往后你照看好我爹,還有我們的閨女……懂了嗎?”

    “懂。”趙樽點頭,很是嚴肅。

    “懂了就好。”夏初七笑彎的眉眼上,弧線更大了几分,痴痴地看著自家男人,她想想又道:“好了,時間不多,你趕緊向我許下承諾……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跟我絕,下輩子還做夫妻什麼的……還有,我死了以后,你莫要再找旁的婦人,道常大師的慶壽寺還是不錯的,寬敞明亮,山青水綠,適合修行,你懂的啊?”

    趙樽看她眉眼生花,也是發笑。

    “好一個悍婦,死了還想綁著爺……”

    “知道我悍就好!”夏初七一樂,偏頭瞄了東方青玄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道:“得了,有情之人,死何足惜?只是有些心理陰暗的人就慘了,什麼狗屁的大仇?爹娘的屍体在那里,好端端的又沒有傷口,也沒有斷胳膊少腿儿的……誰知道究竟怎麼死的?莫不要殺錯了人,報錯了仇,那才成笑話嘍!”

    她損起人來,嘴賊毒。

    東方青玄眉目一沉,卻沒有接話。

    殿中,無數人懷疑的目光都落在夏初七與趙樽兩個人的身上。總覺得他兩個的做法很不可思議。死到臨頭了,還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廢話,會不會太詭異了?

    ……南晏的侍衛們,偷偷為他兩個捏了一把汗。兀良汗的侍衛們,在莫名其妙之余,只覺得這晉王與晉王妃兩個人……都是瘋子,瘋到了一堆。

    與趙樽“你懂我懂”的侃了几句,夏初七大抵覺得脖子有些發酸,不輕不重地轉動一下,不太耐煩的拿手肘撞了撞身后的東方青玄。

    “東方青玄,松開一點。”

    她若無其事的樣子,惹得東方青玄唇一彎,笑出聲來。

    “松開你?要松你,我又何必抓你?”

    夏初七聽不見他的回答,她眼中的世界里,只有一個趙樽。與他的目光交流著,她一顆心都是溫暖的。

    不過,她的眼沒有看東方青玄,話卻是對他說的。

    “趕緊的,要動手就動手,別墨跡了……”

    “決定了?”東方青玄不理她,也看趙樽。

    “決定了。”趙樽沉沉一哼,“動手吧。”

    “呵”一聲,也不知東方青玄到底相沒相信趙樽會真的放棄夏初七,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看著趙樽的手慢慢伸向腰間的長劍……右臂猛地一緊,便把夏初七拉到自家懷里。一低頭,他的呼吸落在了她纖細白嫩的脖頸間。

    “好香。”他吸一口,贊。

    趙樽眸色一厲,視線像刀子。

    夏初七的身体也瞬間僵硬,几近咬牙,“東方青玄!”

    可任由她怒斥,東方青玄卻渾不在意,抬起頭來,還朝趙樽莞爾一笑,“好,那便動手!”

    人家說動手,他也說動手?

    既然大家都在說動手……好,動手便動手。

    只見殿中寒光一閃,趙樽手上的劍已然出鞘。

    他的劍尖,指向的不是夏初七,而是夏廷贛的方向。但他要殺的人,顯然不是夏廷贛,而是一名貌不驚人的兀良汗兵士。在此之前,他一直靜靜站在夏廷贛的身側。

    “啊!”一聲,慘叫起。

    那兵士胳膊中了一劍,手上的刀子應聲落地。倉皇之間,他條件反射地想要敗走。可趙樽豈會給他機會?或者說,在這樣的一間塔殿內,誰又能有逃跑的可能?

    不成功便成仁,應當是他出手前想好的。

    “殺了我吧!”看著趙樽掠來,他眼緊緊一閉。

    “噗”一聲,趙樽手腕一揮,在一道清脆的金鐵聲里,身形急掠過去,都沒見他怎麼出的手,那兀良汗兵士的胸口上,便被一柄長劍貫穿而入。

    血光飛濺而起,在夜明珠下閃爍著瘆人的光暈。

    那個人,至死都瞪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

    他不明白,為什麼趙樽會發現他,並且殺了他。

    趙樽自然不會告訴他緣由。他慢慢抽回劍,看著那人頂著一張“冤死臉”重重地倒在地上,好半晌儿都沒有動彈。

    劍柄上的幽光,射入夏初七的眼中。

    她微微眯了眯眼,還沒有說話,東方青玄便出了口。

    “你應當留下活口的。”

    “不必要。”他的話,顯然是對趙樽說的,接話的人,自然也是趙樽,他道:“這種人,不會知曉太多事情,留著浪費糧食。”

    他淡定的眉眼,他淡定的話語,加上東方青玄的態度,以及剛才發生在塔殿內的古怪事情,讓眾人面面相覷著,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趙樽與東方青玄兩個人……究竟是敵?是友?是合作?

    就在此時,那個瘋老頭儿卻悶悶一笑,在眾人錯愕的目光注視下,走到道常和尚的身邊,朝他攤開了枯瘦的手。

    “……雞腿……要吃雞腿。”

    他那樣子,看著分明還是瘋子啊?

    由瘋到不瘋,他到底瘋不瘋?

    眾人都愣了,道常和尚卻一臉平靜。

    “阿彌陀佛!”他看著瘋老頭儿,無奈的一嘆,“夏公……等出了陵墓的時候,才有雞腿吃的。”

    瘋老頭很不滿意,“你個大和尚說好的,我那般學著說一句話,便有雞腿吃的。你哄人。”

    道常蹙眉,“……雞腿是有,在陵墓外。”

    瘋老頭儿又伸了伸手,“雞腿有,你就拿來。”

    道常有一種秀才遇到兵的感覺,苦笑著,卻也沒有喊佛祖來解圍,只道:“在陵墓外,如何拿得來?”

    瘋老頭給了他一個看“傻瓜”的眼神儿,哼哼道:“自然是你自己去拿,未必我去麼?”

    “……”道常傻了,佛祖也救不了他。

    夏廷贛的腦子雖然有些不正常,但似乎還沒有到達完全不知曉事儿的程度。看道常如此,他耷拉下眉頭,瞪了一眼,哼道,“不講信用者,斬!”

    “……”

    原來瘋子還是瘋子,壓根儿就沒有清醒過。

    那一句“選女儿”的話,不過是道常和尚教的。

    怪不得先前一直在“搞基情”,原來如此。

    可趙樽與東方青玄兩個人的基情,又是什麼時候搞上的?從朋友到敵人,又從敵人到朋友,轉變得會不會太變了?

    夏初七左思右想不得解,默了默,抬高了眉梢。

    “哪個來解釋一下,到底怎麼回事?”

    趙樽抽回寶劍,看向她,“有人要殺夏公滅口。”

    夏初七不解,“為什麼要殺他,他瘋了?”

    趙樽道,“可他剛才好了,是裝瘋的,那人便沉不住氣了。”

    夏初七一愣,“那你咋發現那個暗樁子的?”

    趙樽眉目一沉,極為傲嬌的道:“這來自于智者的直覺,與你……很難說清。”

    一口老血噎在喉嚨,夏初七惡狠狠瞪他一眼,哼了哼,又斜睨看向東方青玄。

    “這麼說來,你們兩個人,是一早就說好的?還有,先前他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

    不待趙樽開口回答,東方青玄便是一笑,“你是想問,我是否喜歡你那一句,是真是假?”

    “……”夏初七無語。

    冷哼一聲,趙樽眸子一涼,掃向東方青玄,“不。他說的,都是真的。”

    “呃”一聲,夏初七似乎明白了。趙樽與東方青玄是發現隊伍里混入了異己,方才抓了她來做賭的。而夏廷贛突然好轉,是道常和尚教唆的。他們的目的,是為了揪出隊伍里的“間諜”,從而殺掉“間諜”。且不說趙樽還有沒有別的盤算,就說如今離一千零八十局的最后一關近了,有這樣一個“渣子”混在隊伍里,也太不安全了。

    可是……那是誰的人?

    仿佛看穿了她心里的疑問,趙樽淡淡道,“不知道。”

    “……”不知道還說?

    夏初七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儿,看他道,“那他為什麼要殺了我爹?”

    趙樽掃了一眼還在與道常糾纏雞腿的夏廷贛,語氣極淡,“你爹知道得太多。而這個人,顯然不想他把當年的真相說出來,讓大汗知曉。”

    “大汗”兩個字,他帶了一絲嘲弄。

    似乎在笑東方青玄先前那一番關于仇敵的論調。

    有人要殺夏廷贛滅口,便可能解釋為……當時的事情有貓膩。

    趙樽要讓這個人在此時顯形的目的,也是為了向東方青玄證實這一點,或說想為夏廷贛洗、白。

    當然,只要東方青玄不傻,長了眼睛就可以看得出來,有人要殺他,事情便遠遠沒有那麼簡單。

    可是,他心里雖然有了疑心,卻並不像趙樽那麼樂觀的全盤懷疑自己的判斷。

    唇角涼涼的,他冷笑一聲,睨了一眼夏廷贛。

    “晉王殿下,我留他一命,只是暫時。等搞清原委……他照樣得死無葬身之地。不論當年這事,是不是另有內幕,但把我父母逼入陰山軍屯的人,卻千真万確是他。”

    “呵”一聲,趙樽把染了鮮血的劍,丟給甲一,“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冷眸看向東方青玄,他眸底的火花“劈里啪啦”的在燃燒。

    “事情已了,大汗可以放手了。”

    虧他忍了這麼久,原來東方青玄的手,還攬著夏初七的腰。

    而夏初七因為對塔殿中突然發生的事儿,太過疑惑,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也壓根儿就沒有注意到她與東方青玄的樣子……太過親密。

    不好意思的掙扎一下,她便要推他。

    可東方青玄涼笑著,手臂卻狠狠一收。

    “溫香軟玉……我若不放呢?”

    “哪只手抱的,我便砍哪只手。”趙樽的聲線儿像被嵌了冰,凍得掉渣。可東方青玄但笑不語,卻也不放。

    被他緊緊抱住的夏初七,聽他二人又“化友為敵”了,落下的心髒又提了回去,剛想出聲斥責,卻見塔殿內光線突變,眾人異口同聲的“呀”了一聲,驚愕地睜開了眼。

    塔殿的石壁上,出現了一塊石碑。

    與先前一模一樣的石碑。

    可電光石火之間,不等夏初七瞧清楚石碑上的字儿,塔殿的基座下方,便“嗖嗖”升騰出一陣陣的霧氣。霧氣白茫茫一片,鋪天蓋地的涌出來,蔓延在殿中,配上夜明珠的光線,仿若為此間添上了一抹神色的色彩,也阻止了眾人的視線。

    “咳咳!”

    夏初七咳嗽一聲,驚叫還未出口,腳下的地面便開始搖晃起來。有了兩年前皇陵前殿八局的經驗,几乎下意識的,她就知道,一定是某個機關被啟動了。

    可是,她聽不見那些震耳欲聾的聲響,在濃重的白霧之中,視線模糊著,也看不清別處的情形如何。

    “喂,地面下陷,大家小心!”

    千鈞一發之際,她提醒似的,高喊一聲。

    “下陷?”有人在問,像是不解。

    “我看不清!”有人在吼,像是闡述。

    “我也是,啥也看不見。”還有人在鬧嚷。

    “咦,什麼聲音,乒乓不止?”

    “我似乎也有聽見,但我看不見。”

    各種各樣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嘈雜不堪。可不論是哪一種聲音,都說明了一件事——那些人所處的地方,並沒有像夏初七這里一樣,發生地陷的情況,白霧茫茫中,夏初七雖聽不見機括動轉的聲音,卻能明顯的感覺到,身子正在極快的往下沉。

    說此遲,那此快。

    從頭到尾,也不過瞬息之間。

    與他一同沉下去的,還有東方青玄。

    這盜墓賊,似乎很喜歡鬧這一套?

    “趙十九!”

    視線穿不透煙霧,辯不了方向,她嘴卻沒停。

    “趙十九,你在哪儿?”

    她喊了,並沒有聽見回應。

    不!是她根本就聽不見他的聲音。

    也許是又聾又“瞎”的感受,讓她產生了强烈的恐懼意識,也許是白霧中的視線阻止給了她太過逼仄的心理壓力,她臉色緊張得宛如紙片儿,一雙手在白霧之中,拼命地揮動著。

    “腦袋低下來。”

    她的背后,東方青玄低吼。

    夏初七輕輕一顫,雖然聽不見,卻可以感受得到那人身子的緊張,還有后腦勺突然撞上硬物的刺痛,以及東方青玄的手抱上來摁住他的感受。如此一來,她大概猜測得到,這個陷阱的面積很小,要不然也不會撞到頭……

    莫不是東方青玄與她剛好站在了機關上?

    或者說,剛好觸動了機關?

    那麼下一關,是不是一千零八十局的最后一關。

    會不會還有一屋的黃金?

    她猜測不出來,又看不到趙十九,身子只能無力地僵硬著,迅速下落。惶惑間,束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似乎又緊了緊。但隔著白霧,她心里卻突地一酸。只因為,那不是趙樽。

    “趙十九——”

    她嘴里喊出來的,還是這個名字。

    “趙十九……”

    夏初七一句一句的喊著。

    雖然明知道自己聽不見他的回應,但她還是在喊。

    耳邊呼嘯的風聲,她聽不見,只能感覺。在整個人落下之前,她手上的衣角突地一緊,可袖子卻被重力撕拉著,猛地撕裂……

    她“啊”一聲,與東方青玄兩個人,急速下沉。

    一種仿若陷入深壑與死亡的情緒,緊鎖住她的心髒。到底會掉到何處,她不知道……只是與趙樽分開的難受,像鋼刀一樣在切割著她的身子。

    她想要掙扎,又掙扎不了……

    “趙十九!”

    “阿七……”趙樽在白霧之中,緊緊抓住一片撒碎的衣角。耳邊的“咣當”聲,刺耳,尖銳,一切的事情從發生到現在,不過只在轉瞬,他扑過來,已經撈不了她。

    很快,白霧散了,塔殿還是那個塔殿。

    有一絲絲風,有一絲絲霧,卻無一點聲音。

    剛才發生那令人恐懼的一幕似乎沒有發生過。

    但殿內,已經沒有了東方青玄與夏初七。

    趙樽面色冷沉,嘴角動了動,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殿下!”

    陳景反應很快,待白霧散開,眼睛適合了光線,便急切地扑了過去,想要扶住趙樽微晃的身形,可是他的手卻被趙樽的胳膊擋住了。

    “拿機關模型來!”他硬梆梆的一個字,滿是冷冽。

    陳景的手,僵在了半空。

    夏初七對趙樽來說意味著什麼,他很清楚……可發生了這樣大的事儿,兩個大活人就這般眼睜睜地從他們面前消失了,他似乎並沒有太過緊張。

    或者,他的緊張與害怕,都在心底。

    他就是這樣的人,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是在什麼時候,只要事情沒有最后一刻,就不會放棄……不要說是皇陵機關,便是龍潭虎穴,為了夏初七,他也會闖。

    看著他冷得沒有情緒的臉,陳景咽下了要出口的話。

    “是。”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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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4:21 |只看該作者
第289章 且喜,且悲,且怨,且愛

    突如其來的變化,看得人莫名其妙。

    不止夏初七調過頭去看,整個塔殿內的人,都吃驚地注視著東方青玄。

    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在場的人許多都了解。他平素雖說永遠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但其實從來就沒有笑過。在他妖冶的笑容掩蓋之下,骨子里只有冷漠與疏離。而這個也是他與趙樽不同的地方——趙樽外冷,但內熱。他是外熱,內冷。

    那麼這樣的人,為何會跪了下去?

    而且還是對著几具干屍?

    不須多想,疑點便集中到了一處——那些屍体究竟是他什麼人?

    塔殿內,剎那間,寂靜一片。

    地宮的入口有冷風吹過,那大開的洞口,黑洞洞的像一只猛獸張開的大嘴,仿佛會吸人魂魄似的,看一眼,便心生怯意,不敢多靠近一步。

    靜,安靜。

    安靜中,活人一動不動,屍体更一動不動。

    過了好半晌儿,東方青玄終于動了。

    他慢慢地挪動膝蓋,從殿內的舍利塔處,跪了過去,跪到了地宮入口,跪到了台階之下,跪向那兩具相擁的干屍邊上,顫抖著手指,一點一點撫觸了上去,嘴皮顫動著,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大悲無淚,果然如此。

    “大汗……”如風跟過去,想要扶他。

    “大汗……”兀良汗無數侍衛低低呼喊。

    可東方青玄仿若沒有聽見,他喉結上下滑動著,沒有理會旁人,自顧自為那兩具屍体整理著衣物,樣子細心而恭孝,卻一聲也不吭,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

    兩具干屍擁抱得很緊,他似乎沒有辦法把他們分開。

    靜靜撫了片刻,他低低嘆息一聲,不再强行挪開他們,卻仍跪在地上,沒有起身。卻緩緩調過了頭來,看向立在道常和尚邊上的瘋老頭儿,語氣帶著笑,卻可聽見尾音里的涼意。

    “夏公,你還要裝到何時?”

    一聲“夏公”,驚了眾人。

    那個瘋老頭儿……到底是誰?

    夏初七先前一直注視著東方青玄的所作所為,看見他這話也是驚得差一點跳起來。

    夏公?這世上能被人稱為夏公的人不多……

    先前對瘋老頭的熟悉感,親近感,讓她几乎下意識便想到了一個可能。

    果然,東方青玄看瘋老頭儿不答,又冷笑著看了看夏初七,方才補充。

    “在你女儿的面前,你還有必要裝?”

    瘋老頭儿看著他,似有不解,張口結舌地問,“女儿……女儿……?”

    東方青玄唇一勾,再次冷笑著,慢吞吞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從地宮入口走向舍利塔,他逼近了瘋老頭。

    “夏公,這麼多年,你當真就沒有懷疑過我的身份?”

    瘋老頭儿樣子干瘦,衣裳不整,白胡子拉碴,樣子看上去也有些痴呆,但他個子與東方青玄相差不多高,平視著他蹙眉的樣子,卻並不顯半分低小,可以很容易看出……在他沒呆之前,一定不是一個普通男人。

    “你……你……不知,我不知。”

    瘋老頭儿似乎在努力回想什麼,可想來想去,他像是想不起來,便有些煩躁了。

    雙手緊緊抱著頭,他朝東方青玄一陣搖頭。

    “不知,不知……我什麼都不知。”

    “不知?”東方青玄笑著上前一步,逼視著他,“那我便告訴你好了。我是前朝開平王的儿子,元昭皇太后和太祖爺的嫡系子孫。”

    他的身世,在兀良汗知曉的人不少。

    故而,聽了這句話,塔殿里面真正吃驚的人並不多。

    這世上的皇子皇孫太多了,不管元昭皇太后與太祖爺有過多少豐功偉績,但也管不住自己的身后之事,更無法管住自己的子孫后代。一個朝代在歷史的洪流中,被一浪打一浪,拍死在沙灘上,似乎也是亙古不變的天道,誰也阻止不了。

    瞥了一眼仍然懵懂的瘋老頭儿,東方青玄目光微微一眯,幽幽的聲音,也不知在向誰訴說。

    “那一年,前朝敗退時,我剛出生不久,隨了父王和母妃退居漠北……我父王一慣不喜涉及政事,領了個閑職,半隱居在兀良汗……”

    “七年后,經過與南晏數次大規模鏖戰后的北狄,朝中已無可用之將。適逢魏國公你領兵北伐……末帝無奈之下,派我父王領兵二十万迎頭抗擊南晏……”

    “我父王素來只懂吟詩做賦,閑散慣了,哪里會帶兵打戰?又怎會是驍勇善戰的魏國公……你的對手?開戰不到一個月,我父王大敗,手中兵將死傷大半……他退于陰山,屯兵在此。豈知這時,憂心我父王的母妃,竟然帶著七歲的我和還在襁褓的阿木爾趕來看他。”

    “母妃到來之日,適逢魏國公你兵臨陰山……妻子儿女皆在身側,我父王進不知如何,退亦不知如何。為求保住妻儿性命,他堂堂丈夫,忍辱向你遞上降書。惟願夏公你網開一面,放過他妻儿部下,他願受降做你俘虜,隨你返回南晏交差……”

    “可那時的你,戰功彪炳,赫赫于世,也毫無同情之心……你當著來使的面,撕毀降書,辱我父王曰‘書生無用,亡國之相,隨后領著你的部隊進入陰山……非要把我父王剩下的殘兵和我們一家趕盡殺絕……”

    “那一日,在你的大軍到達陰山軍囤之前,我父王無奈之下,把我和阿木爾交給貼身侍衛和奶娘,掩護我們逃出了陰山。我母妃不肯走,誓與父王共存亡……”

    “可他們的誓言再美,他們夫妻兩個再恩愛,他們的儿女再可愛,在魏國公你的鐵蹄之下,也通通都只能化為灰燼……兵敗如山倒!正如你所說,一介書生,怎能是南晏將戰的對手?”

    “就在這時,你追我父王和母妃入了陰山軍囤,一行人便失去了蹤跡……數日后,你和你驚才絕艷的夫人李氏,好端端的出了軍囤,可我父王和母妃,從此卻再未現于人前,末帝發了訃文,謂之……亡故。”

    “……天下皆知,魏國公神勇,陰山一役,全殲敵寇,功勛卓著……可我父王和母妃,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從此杳無音訊……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可事過多年,我除了確定他們消失在陰山軍囤,旁的一無所知……”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已有哽咽。

    像是被回憶憂傷了情緒,他有些說不下去了。

    頓了良久,才在寂靜中,再冷冷問出一句。

    “夏公,你也有妻女,你也有家人……那時我父王已經向你求了饒,下了降書……他只希望你放過他的妻子儿女,放過那些無辜的兵卒,你為什麼……一定要斬草除根?”

    憶及當年,他聲聲冷厲,又聲聲帶寒。

    殿內一片寂靜,誰也沒有說話。

    瘋老頭儿也只是張著嘴巴,像是根本就沒有聽明白,一句話沒有說。目光里,分明只有惘然。

    “斬……不斬……不斬……”

    東方青玄眼眶通紅,眸底仿若被鮮血浸透。

    他哼一聲,再近一步,右手已撫上腰刀。

    “夏公,裝傻裝了這樣久,夠了!從入陵開始,你多次示警,這豈是傻子能做的事?如今我找到我父王和母妃遺骸,那筆血海深仇……也應當了結了。”

    大抵是感受到他眸子里的恨意,瘋老頭儿下意識退后一步。

    “你……你……不要殺我……不要……”

    他本能地搖著頭,目光盯著東方青玄的腰刀,樣子看上去有些驚恐。

    如果不是真的瘋了,依夏廷贛的為人,怎可能如此?

    無數人的心底都似乎有了定論,可東方青玄分明就不肯相信。他冷笑:“你讓我不要殺你,可當年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的父王和母妃?夏公,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眼下,在我父母的遺骸面前,你來告訴我,我做儿子的,應當如何?”

    他字字銳利,步步緊逼,瘋老頭儿則步步后退。

    殿上的情形很是詭異,卻無人動作。

    夏初七耳朵不好,反應便會比常人慢上半拍。琢磨了好久,他才大体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她雖然與夏廷贛並不熟識,但血緣是一種最為奇妙的東西。

    那是天性,是無論何時,都必須在外人面前維護的一層關系。

    看到東方青玄目光中熊熊燃燒的火苗,她心窩抽搐著,有些受不住了。

    那感覺就好像眼睜睜看著自家的親人被欺負一樣,臉燙,耳熱,心痛。

    她上前几步,猛地雙臂一展,橫在夏廷贛的面前,護住他,正面迎上面前那個被憤怒燒得紅了眼的男人,低低道,“東方青玄,他腦子壞了,根本不知你說的話。一個痴呆瘋癲,即便有過再大的罪過,法律也不能制裁他……”

    法律?法律是個什麼鬼?

    東方青玄目光沉沉,盯著她,“他是裝的。”

    夏初七眉頭緊蹙,雙臂仍然伸著,“東方青玄,我先前為他把過脈,現在我以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向你保證,他的腦子是真的壞掉了。再說,你剛才說的這些事情,發生時,你几歲,你豈能全都知曉?夏公……不,我爹他到底有沒有逼迫你的父母,到底有沒有讓他們枉死在此,都未有定論。你做過錦衣衛的大都督,難道不知道審案子該是怎樣的?難道你不知道,就算是殺人犯,也得先過堂定罪?”

    “呵。”東方青玄眸底光芒閃爍,卻全是涼意,“難道你不知,東方青玄無惡不作?錦衣衛更是臭名昭著,專門為人羅織罪名的?錦衣衛定罪,又何時需要過堂?”

    “所以呢?”夏初七來自法制社會,對這種極端封建主義的論調極不贊同。她眉目一沉,聲音冷冷的,也沒什麼好氣,“你不要忘了,那原本就是在戰爭時期,戰爭是怎樣的,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且,你在根本就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便認定他殺了你的父母,囚禁了他?而且還是一囚多年?東方青玄,我真不知該說你什麼了。”

    “無須說什麼。”東方青玄冷笑,“我說過,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夏初七不怒反笑,眼神儿帶了一絲玩味,腦袋微微一歪,瞄著他的眼睛道,“不要告訴我,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中了毒,而且,正是那毒影響了他的腦子。”

    “知又如何?”東方青玄嘲弄的一笑。

    “明知他中了毒,還敢說他裝?你要不要臉?”夏初七眼儿半闔,微微抬著下巴,挑釁的問,“那毒是不是你下的?”

    “是我又如何?”

    “卑鄙!”

    “卑鄙?”東方青玄狹長的鳳眸微微一眯,直視著她的眼睛,目光銳利得好似要透過這一扇心靈的窗戶看入他的心底一般,“我若是卑鄙,夏廷贛就不會好好的活到現在。”

    “哈,說得可真動聽,真高尚。”夏初七感覺到夏廷贛拉著她衣袖的手,在微微顫抖,安撫地側過眸子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看著那只手……干瘦、皺褶、老態、蠟黃,像一截風干的枯枝,極是讓人心疼。

    她心里一凜,几乎不可忍受,冷冷看著東方青玄。

    “還有,你告訴我,這些年,他過的什麼日子?你的詔獄他沒有呆過?你的大刑他沒有受過?你的侮辱他有沒有挨過?就算你與他有仇有怨,也該報得差不多了吧?你說你沒有要他的命,那麼我且問你,你為什麼不要他的命?還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心,為了那一批從他手上消失的金銀財寶。”

    她擲地有聲,字字如針。刺人,蜇心。

    東方青玄眼梢微微挑高,看著她,冷笑一下,沒有吭聲。

    夏廷贛抓住她袖子的手,緊了緊,狀若害怕。

    這些年來,大抵他沒有少受東方青玄的罪,也從來沒有人為他出過頭。如今有人擋在他的面前,他雖沒有了神智,可那天生的親近感,還是讓他與夏初七極為親近。

    “不……不怕……”

    他都怕成這樣了?還來安慰她不怕?

    心里一暖,夏初七安撫地握了握他的手,又不動聲色地看向東方青玄。

    “從我們入陰山,到額爾古開始,你步步算計,為的是什麼?你把我爹帶到皇陵來,又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錢,為了銀子……為了你稱霸漠北,稱霸天下的宏圖大業?東方青玄,我說得不對?”

    她話多的毛病,又犯了。

    可塔殿內,近百人,聽完了,卻聲息全無。

    主子鬧騰,侍衛們是不敢說。趙樽抿著唇,冷冷注視著,是不想說。

    阿七的好强,人人皆知。

    有些事情,他可以為之。有些事情,他卻不會去干涉她,更不能代替她做。

    聽完她的質問,東方青玄沉寂片刻,緩緩笑開。

    “寶藏,金錢?”

    自嘲般重復一遍,他側頭看了一眼趙樽,才又把視線專注到夏初七的臉上。

    “夏楚,我是恨你父親,也恨你,恨你們夏氏的每一個人。在魏國公府被抄家之前,我便一直恨著你。可你太傻,你根本不知,還把我引為知己,對我知無不言……把我對趙綿澤的心思,換著花樣的在我面前說……我耳朵都聽出老繭了,還得哄著你,你猜猜看,我是為了什麼?”

    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極是可惡。

    想到那時的夏楚,不僅被趙綿澤嫌棄,還被東方青玄欺騙,夏初七突的有些憤怒。

    那憤怒的感覺來得很快,也很詭異。夏楚分明不是自己,卻又像是她自己一般,疼痛感几乎切膚,令她有些受不了。

    腦子轉了一下,她冷冷一笑。

    “這還用猜?你不是就為了扳倒魏國公?”

    “沒錯。只可惜,以前的你,不如現在這般聰明。”東方青玄臉上笑意更濃,“趙綿澤、夏廷德、夏問秋……這些人,都曾被你當成仇人。你恨他們沒有錯,是他們直接導致了‘魏國公案’的事發……也導致了無數人的死亡。但你可知曉,魏國公案不僅是我親自審理的,還是我一手策划的?”

    有些事,若聽旁人說來,也許沒有那麼難受。

    聽東方青玄親自說出口,五髒六腑似乎都被人掏過一般,生生發顫。

    夏初七目光幽冷,定定看住他,嘲弄道,“你倒是總算說了實話。那麼……你告訴我是為了什麼?是想認罪?還是想求得我的原諒?若是前者,不必了。若是后者,我宰相肚里能撐船,不會與你計較的。”

    “都不是。”東方青玄牽開的唇角,弧度更大,“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有多麼愚蠢。”

    夏初七微微一怔,目光冰刺似的掃著他的唇。

    東方青玄迎上她的,笑道,“明白了吧?這事怪不得別人,只能怪你。怪你自己。”

    心里“咯噔”一聲,夏初七目光一凜,“哦”一聲,沉住氣問。

    “你不是不知我忘記了過往,要不然,又怎會不記得你干過的卑鄙事?”

    “忘記了?沒關系。”東方青玄唇一勾,笑得極涼,“你那會儿不是一直找人調查事情的前因后果麼?我這便告訴你。趙綿澤當年帶人從魏國公府搜到的那一封通敵叛國的信函,是你自己放在家里的。至于那兩個出入魏里公府的北狄人,則是我安排的。當然,我也只是得了洪泰帝的授意,而趙綿澤,他不喜歡你,也只是順水推舟……”

    頓一下,他眉目微沉,“夏楚,你說你這人……倒底是有多麼可悲?”

    可悲麼?聽他說來,那時的夏楚,確實夠可悲的。

    傻啊,傻得沒有了天理。

    夏初七為她扼腕一嘆,嘴上卻仍帶著笑。

    “洪泰爺殺功臣,固江山,這中間也沒有少了你的功勞吧?”

    東方青玄一笑,“自古帝王之心如此,如何怨得我?”

    或者說,洪泰帝原本就有那個意思,他只需要順著老皇帝的意思,時不時在他面前提點一下,魏國公勢大,又與韓國公互為姻親,與朝中權臣關系密切等等,皇帝自然會有寶奪。他與夏廷贛是一起打天下過來的,又怎會不知對方有多少斤兩?

    想了想,他突地笑著,轉向微蹙著眉頭的趙樽。

    “夏楚,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麼不恨他?是他那個爹……害了你。”

    “大汗倒真會盤算。”趙樽冷冷板著臉,視線上下打量東方青玄,忽而一笑,“我與阿七之間的感情,又豈是你三言兩語能夠挑撥的?”

    東方青玄但笑不語,眉梢眸底滿是諷刺。

    夏初七受不了他這般,冷冷一笑,也道:“趙十九的心理,沒有你那麼陰暗。他一是一,二是二,在御景苑,洪泰爺因我而傷,他亦未曾怪過我……東方青玄,在這些方面,你永遠比不過趙十九,你心胸狹隘,非大丈夫度量。”

    世上最傷之事,是什麼?便是所愛之人,愛的不是自己。

    而且,字字皆傷。

    東方青玄看著她咬牙切齒的模樣儿,心里划過一抹涼意。

    “夏楚,你確定自己……真的看懂過他?”

    說罷他妖冶的臉上,帶著諷刺的笑意,緩緩看向趙樽,“晉王殿下,你有沒有告訴過她,其實你早就知道這個老頭儿是夏廷贛?你有沒有告訴過他,你早就知道我讓你入陵,根本就不是為了寶藏,只是為了尋找我的親生父母,一解當年之迷?你又有沒有告訴過她,即便我們僥幸闖過一千零八十局,也未必能拿得陰山皇陵的寶藏?實際上,在回光返照樓,那批寶藏到底去向何處,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晉王殿下,只有你一個人知曉。”

    說到此,他停頓一下,像是想到什麼,低低“哦”了一聲,突地瞥向不遠處靜靜而立的甲一,“還有你,你也知曉。”

    甲一微微一怔,抿著嘴,並不吭聲。

    趙樽波瀾不驚的面上,有一抹淡淡的嘲弄。

    “東方青玄,你瘋了!”

    東方青玄妖媚的唇一揚,眸底光芒乍現。

    “我是瘋了。瘋了很多年了。”

    看著趙樽冷氣森森的臉,他突然莞爾,竟是笑出了聲來。

    “當你在宮中飽受恩寵,無法無天,做那個洪泰帝最愛的么子的時候,我與阿木爾被奶娘和一群侍衛帶著,正在逃亡天涯,風刀霜劍。夏廷贛陰山大捷之后,還不肯死心……我那時只有七歲,妹妹還在襁褓之中……他卻連孤苦小儿都不肯放過……在我與阿木爾的身后,永遠有無數的追兵,永遠只能提心吊膽……”

    “那時,我從來不敢睡熟,因為我害怕睡著了,便睜不開眼。我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侍衛,一個又一個的人死去,為了我們而死去,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深深的記住,他們臨死前的眼睛與驚恐的面孔,還有他們的囑托……報仇!”

    “父王與我分別時說,讓我們逃到南晏去,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侍衛和奶娘便聽話的帶著我們一路逃往南晏。住還沒有入應天府,侍衛死光了,后來,奶娘也死了。我抱著襁褓中的阿木爾,討過飯,行過乞,下過跪,挨過打,餓了吃過泥,渴了啃過雪……好不容易到達應天府。”

    “輔國公東方文軒當年曾受過我父王之恩,他冒險收留了我們兄妹,為此,他把自己一個蒙族侍妾所生的一雙儿女送到了鄉下。從此不問不聞,只能成為路人,便是為了護住我兄妹二人……”

    夜明珠的光線,幽幽地閃在他的身上,他妖艷的唇,仿佛在滴血。

    無人知曉,當年只有七歲的他,抱著尚在襁褓的阿木爾……到底吃過多少苦。他說行過乞,討過飯,下過跪,挨過打,那只是一句云淡風輕的話……但沒有切身感受,又如何能真正体會,一個倉促的孩子,那份罪不僅受在身上,也刻在了心里。

    那些滿是鮮血的,無望的日子,在他的回憶里早已經結成了疤,結成了怎樣都不能痊愈的疤,不管經過了多久,不管任何時候掀開來,里面都是鮮血淋漓的傷口。

    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場噩夢,已困了他許多年。

    “難道我不該瘋嗎?”東方青玄身上的錦袍,經過三天的闖關,已不再鮮亮,可他站在夜明珠的光線中,那冷冷清笑的表情,卻仍舊像一個王孫公子,美艷不可方物。

    “天祿,若是你……又當如何?”

    趙樽冷冷凝著目,回憶拉到他的六歲。

    恍惚了一下,看著東方青玄,他的衣袂在微風中,輕輕翻動。

    “東方青玄,往事已矣。人得學著放過別人,才能放過自己。”

    “如何能放?如何放得下?”東方青玄冷冷反問。

    趙樽眉頭一蹙,“若是不放,你待怎樣?”

    東方青玄看著他,看他一襲黑袍威風凜凜的樣子,看他仿佛天崩地裂也不會變色的面孔,腦子里走馬燈似的晃過去的,是兩個人從相遇到現在的種種過往。

    突然地,他冷冷一笑,“天祿,我兩個再打一個賭如何?”

    “我們賭過很多次。”趙樽抿唇,“你都沒有贏過。”

    “是。我沒有贏過……”東方青玄輕輕擺了一下左手臂,那一只袖子因為沒有了左手,微微一蕩,令人心情格外沉重。可他卻以不在意,臉上一如既往擺著笑容,人人都看得見,卻從未入心,“這一次,我一定會贏。你說呢?”

    趙樽冷著臉,看著他,眸底突然肅殺一片。

    “東方青玄,你敢動她,我會讓你整個兀良汗來陪葬。”

    他突如其來的古怪,驚了夏初七。

    因為耳朵不方便,她一直來回注意著東方青玄與趙樽的對話,看著他們的嘴唇,心里還得思考和琢磨,神經始終處于一種高度集中的狀態,緊張得手心都攥住汗來,以至于她根本就沒有察覺,東方青玄手上的鋒利的腰刀,已不知何時出鞘,悄無聲息地抵在了她的腰上。

    腰刀未入肉,也抵得不太近。

    而她絲毫未覺的原因,一是東方青玄做特務頭子做慣了,武藝高强,拔刀無聲無息。二是她太過相信東方青玄的無害,相信他至少不會傷害她。所以她才敢半點防備都沒有的攔在夏廷贛的面前,為他擋住危險。

    看了趙樽的話,她冷不丁抬頭,迎上了東方青玄似笑非笑的眼。

    “你要做什麼?”

    東方青玄眉一揚,“你看不出來?”

    心里一窒,她呼吸微緊,“你要殺我?”

    東方青玄笑,“你該不會以為……我不會?”

    在這之前,如果讓夏初七回答,她一定會很自信的以為不會。

    可如今,看著他妖艷的面孔,她說不出這句話來。

    塔殿內氣壓很低,良久,沒有一個人說話。

    東方青玄對夏初七的心思,哪個人不曉得?

    所以,不僅是她,其實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生這樣的巨變。

    想到過去種種,夏初七暗自一嘆,有一種浮生若夢的無奈。

    她笑著,調侃道:“你不是喜歡我嗎?你舍得殺我?”

    東方青玄眉目一沉,腰刀往前遞了遞,一雙鳳眸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冷漠。

    “夏七小姐,你還真能自以為是!實話告訴你,我從未有喜歡過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毀了你。”頓一下,他又道,“我親手毀了魏國公府,毀了韓國公府……毀了你的父母,毀了你的家……自然也想毀了你。喜歡?這種哄騙人的玩意儿,除了愚蠢的女人,誰會相信?”

    他淡淡說著,不看夏初七的表情,只側了下身子,把她拽過來扼在身前,瞥向趙樽的臉,“晉王殿下,賭是不賭?”

    趙樽冷冷的,目光微閃,“你要賭什麼?”

    東方青玄莞爾,腰刀在夏初七身上比划一下,“賭……她。”

    “她非可賭之物。”

    東方青玄笑哼一聲,“可你非賭不可。”

    趙樽眯眼,“如何賭?”

    “很簡單!”東方青玄努了努嘴,視線瞥向夏廷贛,“你幫我殺了他。”

    塔殿間,登時安靜一片。

    都說趙樽的心思難猜,可東方青玄的心思,也一樣難測。

    誰能想到,他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明明恨死了夏廷贛,卻並不親自動手殺掉他,非得逼趙樽動手……可若是趙樽殺了夏廷贛,他與夏初七之間,往后他兩個又如何自處?若他不殺夏廷贛,又怎樣救得了在東方青玄刀下的女人?

    沒有人敢保證,東方青玄不會殺夏初七。

    尤其是趙樽,這樣的情況下,如何敢拿她性命去賭?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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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4:03 |只看該作者
第288章 鬼打牆:破!

    死寂一般的墓室之中,呼吸聲可逆。

    繞著舍利塔走完了七圈,看著並沒有任何變化的墓室,眾人都呆立原地,沒有動彈。

    他們從沸水湖進入一千零八十局開始到現在,每過一關,那一位可愛又可恨的“盜墓賊”元昭皇太后,都會用她不合常理又趣味十足的問題來給他們指引。而且每一關都會有不同的墓道可供選擇,大家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思維模式與闖關模式,冷不丁碰見這塔殿內什麼也沒有,自然都懵圈了。

    “這可怎麼是好?”

    有人低聲在問,夏初七沒有聽見,但她把同樣的疑問拋給了趙樽。

    “趙十九,我這個學霸沒有題可做了,怎麼辦?”

    一個隊伍得有一個主心骨,趙樽無疑是最重要的一個。

    不僅因為他過人的智慧,還在于他曾經帶人闖過前殿八室的九宮八卦陣。

    趙樽沒有馬上回答她,只安撫的瞥她一眼,便靜靜走到那兩個手捧機關模型的侍衛身邊,仔細觀察了片刻那個不會說話的機關模型,他抬起頭來時,目光微微一涼。

    “進入塔殿,已接近一千零八十局的末局。由這一關開始,機關模型上再無指引。”

    “啊!”

    墓室內,響過一陣淺淺的抽氣聲。

    沒有提示,沒有指引,也便是說,真正的危險來了。

    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不論布置了多麼危險的機關,她總得亮出招儿來,旁人才好見招拆招,這般什麼都沒有,連危險都無……是要讓人怎麼做?

    夏初七摸著下巴考慮一瞬,見無人吭聲儿,登時腦洞大開。

    “我記得前殿由生室出關時,須得給太祖爺的雕像磕三個響頭。嗯,依我看,這個什麼清遠大師或許正是元昭皇太后極為熱愛的……情人。所以,這貨在與太祖爺雙宿雙飛睡在陵墓里的時候,害怕寂寞,又把她的情人給弄了進來。嘖嘖,其心可恨啊。肯定是讓咱們拜完了她的正牌男人,還得再拜拜她的情人。”

    說罷她自以為很有道理的點點頭,掃向眾人。

    “我分析得如何?”

    眾人:“……”

    夏初七當他們默認,指了指舍利塔正前面的一個和尚浮雕。

    “諾。拜吧,磕頭,一人來三個,磕足了數量,說不定機關就開了。”

    看她真的要過去磕頭,憋了一口老血在心頭的道常和尚又“阿彌陀佛”了。

    為了替自家祖師爺正名,他擋在了夏初七面前,待她不悅地瞪來時,他道:“女施主,清遠大師乃佛教高僧,修其行,播其德,一生未娶,長住寺廟之中,譯經、講經、撰述……弘揚佛法,他老人家豈會與元昭皇太后有苟且?死者已矣,女施主切勿妄言,損及祖先聲譽……”

    夏初七盯著老和尚一抖一抖的長胡子,瞥了瞥嘴。心道:人家兩個有沒有奸情,難不成還能告訴你這個大和尚?再說了,這都多少年以前的老皇歷了?那個時候發生過什麼事儿,鬼才知道啊?

    總而言之,依她猥瑣得極為高端大氣的智商來看,“盜墓賊”把這個清遠大師的舍利供奉在此,還設在這樣艱難的一關,還不給提示出去的墓道,那便是有鬼,一定有奸情。

    “原路返回吧。”她正腹誹著,趙樽突地攬了攬她的腰。

    呃一下,夏初七轉頭,看見他淡然的面孔。

    “既是前方無路,何不退后?”

    趙樽的說法,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同。

    在整個塔殿里,只有他們進來時的那一條墓道。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侍衛們已經把整個塔殿的角落都找遍了,沒有找到出口,也沒有發現任何的機關,不回頭出去可怎麼整?

    不進則退……這是人的慣性思維,也是無奈之舉。

    然而,很顯然元昭皇太后也考慮到了這一點。等他們一行數十人從原入口退回來時,走過一條不算太長的墓道,卻發現……前方的墓室還是那個塔殿,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變化。

    也就是說,他們走著走著,又繞了回來。

    “這……怎麼回事?”

    眾人的心里,已升起了一股子涼氣。

    帝王的墓室大多都會有機關,機關之巧也各有不同。

    但是這個元昭皇太后的機關巧术,顯然已是登峰造極。

    猜測不到,眾人的目光都慣性的落在了趙樽的臉上。

    在這里,除了他之外,其余人對機關之术一無所知。

    趙樽眉頭緊蹙著,走向那一座乳白色的舍利塔,觀察片刻,身子沒有動彈。

    墓道里的涼風吹了過來,冰冷冷的,入肌透骨,夜明珠幽幽的光線似乎也更涼了几分。每一個人都安靜著,像被冰霜凍僵在原地,整個塔殿里死一般的寂靜。

    此情此景,令人不寒而栗。

    沒有人是不怕死的。

    尤其是在無路,前途又未知的情況下,都會恐懼,會緊張。

    “再繞塔七圈,回頭再走一次。”趙樽突地低壓了聲音,吩咐眾人像先前那般繞著舍利塔而行。

    “你確定這不是在無端的消耗体力?”東方青玄走近他,鳳眸略帶嘲意。

    “若不然呢?”趙樽回頭,淡淡看向他俊美的臉,眉目疏冷,“大汗倒是想一個好法子?”

    東方青玄哼一聲,垂著左手,右臂輕輕倚靠在舍利塔上,盈盈而笑著掃視一圈眾人,“繞便繞吧,繞完了出去,橫豎還是要轉回來的,不如我就在這里等你們?”目光落在背著晴嵐的陳景身上時,他臉上笑意加重,“旁人還好,尤其是駙馬爺,背著這麼一個大活人,走來走去的,那可得受累了。”

    關系不和,全靠挑撥?

    趙樽掃他一眼,冷笑聲中,語氣極是篤定。

    “大汗確定這一間便是先前那座塔殿?”

    他話音一落,不僅僅是東方青玄,旁人也都紛紛側目,不解地看他。

    “難道不是?”

    “自然不是。”趙樽疏冷的眉梢輕輕一揚,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他撫了撫腰上長劍,指向身邊的塔基,冷靜地分析道,“在第一次繞圈的舍利塔殿中,我離開之前,曾用刀鞘在底座上划了一道標記。但是在這個舍利塔殿里,卻並無這樣的標記。”

    說到此,他勾了勾唇,看向東方青玄。

    “難道大汗以為,標記也會消失?還是這里有鬼?”

    “鬼”字在任何時候,都能產生驚悚的效果。

    更何況,這是在陰颼颼的陵墓里面?

    眾人汗毛一豎,看著確實一模一樣的舍利塔殿,只覺渾身陰嗖嗖有些發涼。

    趙樽一哼,“故而,我斷定,這並非先前那一座。”

    沒有人能不佩服趙樽的心細,在先前出那塔殿時,誰也沒有想到應該做一個這樣的標記,可他卻先做了。單從這一點上……大家都服氣他了。尤其是夏初七,原就愛得緊,有了這番,趙十九的形象在她心里更加高大起來。

    她湊上前,膩歪著笑問:“也便是說,在這座陵墓機關里,有好多間塔殿,也有好多個看上去一模一樣的舍利塔?”

    趙樽眉目微斂,看她時,目光柔和了不少。

    “具体有多少,我也未知。但諸位可以設想。在我等退出那一座塔殿之時,是往相反的墓道方向走的,中途便無轉角,墓道連接的距離也不算極遠,在這般情況下,要走回到同一個地方,怎麼可能?”

    夏初七略一遲疑,點點頭。

    不管機關再巧,那也是科學,不是迷信。

    在這麼大的地方,不可能有那麼强大的機關托著整体運轉。而他們先前走的,卻一直都是直線。想要沿著直線繞回原地,除非他們走出的是一個大大的圓形。但是,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到這一點,那麼中間便需要一條長長的墓道方能做到。

    可先前走過的墓道,不足二百米,万万做不到。

    “那元昭皇太后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在里面繞?”

    有人低聲在問。

    “廢話!若不是讓你繞,難不成她還由著你去撬她的梓宮?”

    有人嗤之以鼻。

    “唉,先前還以為元昭皇太后是一個有趣的女人……”

    有人表示遺憾。

    “如今她也是一個有趣的女人……不是男人。”

    有人無奈的苦笑。

    “可現在……該怎麼辦?”

    終于,有人問出了一個最重要的關鍵。

    “吃點東西,繼續走!”

    趙樽沒有向他們解釋太多,淡定的語氣回響在浮躁不安的空間里,有著安寧人心的作用。人在危險的面前,恐懼感往往來自于自己的內心,只要有可以依靠的人,有可以解決的辦法,神經便會松懈很多。

    補充能量的時候到了,陳景小心翼翼的把晴嵐放了下來。

    塔殿里沒有基石,也無人敢坐到“清遠大師”的身邊去,晴嵐也被他放坐在了地上。屋子里的眾侍衛,紛紛取出攜帶的干糧和水,開始分配、充飢。干糧大多都是不易腐爛又能耐餓的饃饃。晴嵐接過自己的一個,想了想,掰開一小塊儿,把剩下來的大塊儿塞到了陳景的手里。

    “陳大哥,我沒走路,也不餓。你吃。”

    陳景微微一怔,如何不知她的心思?

    隨著入陵的時間加長,他們的食物正在減少。

    盡管昨儿瘋老頭儿逮了好几條蛇來充飢,但對于接近上百人的隊伍來說,那也是杯水車薪。如今還不知何時能出去,她這是不想他餓著,把自己的食物省給他吃呢。

    “晴嵐姑娘,你不必如此。”陳景與她相好了,但稱呼仍是未改。

    他怔忡片刻,把手上的饃饃又塞了回去,見晴嵐皺眉不接,嘆了一口氣,又起身去點燃了一個火把,從侍衛那里拿了兩個硬邦邦的饃饃來,在火上烤軟了,烤熱了,方才遞給夏初七一個,把剩下的一個遞給了晴嵐。

    “我們都是糙老爺們儿,吃啥都成。婦道人家,身子金貴一些,更是餓不得。”

    聽了他的話,夏初七沾了晴嵐的光,平白得了“好處”,只朝她笑笑,啃得毫無壓力。

    可晴嵐心里的情緒則是不同了。

    感動、激動、心痛、喜歡……各種亂七八糟的摻和在一起,五味雜陳。

    “陳大哥,委屈你了。”

    他的心意,她不忍不受,終是把烤軟的饃饃喂入了嘴里。

    “不委屈。”陳景坐在她的身邊儿,眼風掃了靜默的趙樽一眼,道,“這些年跟著殿下,什麼苦沒有吃過?這原也算不得什麼。再說,我小時候家境不好,挨餓受凍的日子更是沒少過,如今已算是苦盡甘來了。”

    晴嵐的成長環境與他不一樣。

    當年他落魄之時,她還是將軍府的小姐。

    如今他貴為駙馬,加爵封侯,她卻成了一個丫鬟。

    想到身份上的落差與門弟的不匹配,晴嵐苦澀一笑。

    “……但願往后,都是苦盡甘來。”

    陳景一愣,不知自己勾起了她的傷心事,咬饃饃的嘴一停。

    “還是不能下咽?或是傷口痛了?”

    晴嵐揉了揉眼睛,看著他,突地閃過一抹衝動。

    “陳大哥,有些話……我想問你。”

    “嗯。”陳景點頭。

    晴嵐是一個安靜柔和的女子,很少會去細究某一件事情,尤其是她與陳景之間的感情,還處于曖昧的萌芽階段,有些話題她更是謹慎小心,生怕觸摸到不能觸摸的東西。故而,半垂下眸子,她的聲音便有些支吾。

    “那一日在嘎查村,我見你突然回頭,看著王妃……那個眼神儿,似是極為喜愛她的……你對我……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一種感情?”

    陳景眉目微微一沉,放下了握著饃饃的手。

    看他不答,晴嵐心里一窒,有些后悔自己的小心眼儿。

    “我只是隨口問問,你……可以不回答的。”

    “沒什麼。”陳景又抬起了手來,啃了一口干饃饃,語氣很正常,“那一日,你不是就躺在王妃的氈帳后面?”

    晴嵐微微一愣,驚詫地想了片刻,情緒終于變成了驚喜。

    “儿女情長!英雄氣短啊!”夏初七瞥向趙樽,似笑非笑的一嘆。

    她坐的距離,其實聽不見晴嵐與陳景的小聲儿對話。

    可一個耳朵聽不見,還會唇語的人,有時候也是有優勢的。

    一字不落,她全給看明白了。當然,趙樽,自然也看明白了。

    他道:“阿七,你可知罪?”

    夏初七哼一聲,“敢問青天大老爺,奴家何罪之有?”

    趙樽語氣略有酸味儿,“差一點毀了一樁大好姻緣。”

    “哧”一聲,夏初七掐他,“講不講理?”

    “不講。”趙樽冷冷一哂,“往后,仔細點待你家爺,少去瞧旁人,多生事端!”

    不得不說,趙十九吃味吃得很沒有道理,但夏初七偏生就喜歡這樣傲嬌無恥的他。低笑一聲,她扑了過去,緊緊束著他的胳膊,把身子偎了過去,小手在他身上胡亂的撩動著,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好,我往后只瞧你。我電,我電,我電不起你……”

    “……”溫香軟玉抱滿懷,小女人還在撩他,趙樽身子微微有些發熱。

    可四周都是人,他又能做什麼?

    輕咳一聲,為免被旁人瞧見,他拉住她的胳膊。

    “起來坐好,眾目睽睽之下流氓,你也不害臊。”

    “此言差矣!”夏初七借著幽幽的夜明珠光芒,看著他豐神俊朗的臉,心里蕩漾著,使勁儿向他放電,語氣卻滿是調侃,“奴家是在光明正大的耍流氓。”

    這個婦人……

    趙樽無奈地摁住她的手,把她拉扯起來。

    “好了,出發——”

    “靠!”低低嚷了一聲,沒有吃到豆腐的夏初七服了。

    “差評!……扣分五十。”

    “爺不從。”趙樽低笑,趁人不備,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抬頭時,他又恢復了平靜無波的面色,牽著她的手走在前面。

    “阿七,爺是在一本正經耍流氓。”

    夏初七沒有聽見他的話,昏暗的光線中,也無人看見他們的小曖昧。

    一行數十人,又一次開始了長長的行走。

    他們從墓道退出來,又再次進入一個相似的舍利塔殿。

    如此周而復始,循環往復,走了約摸一個多時辰后,好多人都疲憊了,甚至于有的人已經產生了絕望的情緒。火把几乎燃盡,帶來的食物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最為關鍵的是,沒有方向的道路,未知的一切,反復的兜圈儿,都是很容易消磨人意志的東西。

    這樣的機關陷阱,考驗的不僅是人的智力,還有耐性、韌性和心態。

    “太詭異了!來來去去都在這里轉圈儿。”

    在又一次進入墓室,看見那相同的舍利塔后,夏初七撐著腰身,也感慨了。

    晴嵐覆在陳景的背上,心痛他的辛苦,要下來。

    “陳大哥,你放我下來吧。”

    “無事!”陳景阻止了她,目光卻看向夏初七,“莫不是鬼打牆?”

    “鬼打牆?”夏初七撇了撇嘴。

    鬼燈牆這事儿在千百年來的口口相傳中,被老百姓添了許多的神秘色彩,聽見便能令人毛骨悚然。夏初七小時候也從老人嘴里聽過,還曾經為此糾結和驚恐了很久。但后來看《射雕英雄傳》的時候,她在網上看過一個分析的貼子,有人說桃花島主黃藥師布的那個陣,便是一個典型的“科學鬼打牆”,說明白一點,便是布置一些地面標志物,給人假象,讓人混淆,讓人迷路。因為,人的行走方向主要是依靠標志物來完成的。

    也許這些舍利塔,便是標志物。

    可是,趙樽分明已經用標記進行了識別,為何仍不得破?

    意思就是……元昭皇太后這貨,比桃花島主還要厲害。

    為了緩和緊張的氣氛,她咳了咳,瞥向趙樽,“趙十九,你比黃藥師如何?”

    趙樽面色不變,淡淡看著舍利塔,“黃藥師何人?”

    夏初七為了調節氣氛,笑得極為得意,“一個風水先生,你不識得的。”

    不識得如何比?那不明顯廢話麼?可趙樽卻未動聲色,只是淡淡牽了牽嘴唇。他便是這樣的人,即便在這樣逼仄的空間里,仍舊可以雍容高冷,云淡風輕的應對任何緊張的事情。

    “唉!”夏初七道,“我要有你的心態,便好了。”

    趙樽俊朗的面孔微微一緩,唇上帶笑。

    “阿七,我有法子了!”

    在同樣的地方轉了近兩個時辰之后,又累又餓的人,聽到這句話會有怎樣的反應?

    雀躍、興奮、崇拜、恨不得以身相許……的目光,一束束落在趙樽的身上。

    夏初七更是扯住他的胳膊,雙眼冒著晶亮的星星。

    “趙十九,我太崇拜你了,快說。”

    趙樽把手緩緩覆在她手背上,捏住,握在掌心,無聲的問:“多少積分?”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到積分?

    夏初七看怪物似的瞥著他,無奈的堅起兩個根頭。

    “二百!”

    “五百!”趙樽淡淡道。

    “成交!”

    見她應得咬牙切齒,趙樽眉光微閃,似是笑了笑,方才漫不經心地掃了一圈好奇不已的眾人。可他的視線,最終卻落在還在看塔殿頂端的瘋老頭儿,眉心几不可察的一蹙。

    “我能想到法子,得感謝這位老人家。”

    感謝他?感謝這個瘋老頭儿。

    眾人一瞬便安靜了,目光全是不可思議。

    “是。”趙樽很肯定的回答,又淡淡瞥向東方青玄,“大汗會把他帶入陵墓來,自然比我更清楚,這位老人家一定曾經入過皇陵,而且走過這些路。雖然他的腦子……似乎有些問題,但是人本能的反應還在。從入殿一開始說‘顏色’,到甬道上有蛇……我便注意到了。”

    “哦?他是怎樣提示你的?”東方青玄含笑問。

    “你沒見他看著墓室的頂子?”趙樽淡淡回答。

    頂子?夏初七看完趙樽的唇形,心里一窒,與眾人的做了同樣的動作,齊刷刷仰著腦袋望向了墓室的頂子。可實際上,每一個墓室的吊頂都極高,以夜明珠微弱的光線,根本就沒法子看清頂子上有什麼。除了一片陰影,還是陰影。

    “趙十九,我咋看不到東西?”

    “這樣自然看不見。”趙樽靜靜立于原地,回頭看了一眼眾人,慢慢走到舍利塔的底座,蹲身撫了撫他自己刻上的一個標記,好一會儿才起身道,“像這樣的舍利殿,一共有十六個,分別位于一個圓上的十六個方位,如同一個風水局。”

    稍頓,他又道,“這一間,正是初始那一個。”

    夏初七四周看了看,眼睛瞪得老圓,“那怎樣才看得見墓頂。”

    趙樽指了指石碑上的刻字,“按上面的指引,所有人圍成一圈,繞著舍利塔走。”

    “我去!”搞了這麼久,中間做的,不都是無用功麼?

    夏初七揉了揉酸澀的腰,翻了個大白眼儿,“趙十九,為什麼早不這樣做啊。”

    趙樽淡淡瞥她,哼一聲,“你家爺是人。”

    夏初七不解,“嗯?”

    他道,“不是神。”

    更何況這是一件關乎到近百人性命的事,若不是經過深思熟慮和反復求證,他又如何能隨便實施?睨著夏初七扭曲的臉,他拍了拍她的手背,“開始吧。”

    又一次列隊,排成行繞著舍利塔。

    只不過,這一回,無人再去觀看那個故布迷陣的舍利塔……他們都已經快要看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眨不眨地望向頭頂。

    大抵是人轉著繞圈子,便啟動了設置的機關,只見在夜明珠照耀下,這不知是什麼材質造成的墓頂,似乎與鏡子的原理一樣,下面圍著轉圈的的人影,竟印在了頂上……夏初七視線不太好,瞧不太分明,但在繞到第七圈結束的時候,她卻驚得夠嗆。

    只見墓頂的上方,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幻燈片”似的圖案,上面還有字儿。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以‘有’而在,‘有’以‘無’而生。”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大大的“土”字。

    那個古怪的畫面一閃而過,不過還是被許多人捕捉到了。

    可看是看見了,啥意思?

    夏初七七瞥向道常,“大師,何解?出口在哪里?”

    “阿彌陀佛!”道常道骨仙風地喊了一聲佛號,花白的頭發上似乎都沾上了仙氣,可他說出來的話,卻差一點雷死了夏初七,“老衲不知。”

    “你……”夏初七牙根有些癢,“白念那麼多經。”

    受了鄙視,道常不以為意,“一言參差即千里万里,難為收攝。老衲不敢打誑語。”

    夏初七眼皮儿往上一翻,還是把希望寄托在了趙樽的身上。

    “爺……你老可有發現?”

    “万物以有而在,有以無而生……”趙樽淡淡道:“出路便在無路處。”

    有了他的話,眾人又興奮了起來,夏初七更是滿眼愛慕。

    東方青玄似是受了刺激,看著趙樽時,目光略有不善。

    “那麼請問殿下,哪里是無路之處?”

    趙樽回道,“四面八方都可以有路,這舍利塔內,卻是無路。”

    這樣也行?東方青玄挑了挑眉梢,笑吟吟的面孔上,頗為輕閑。

    “殿下好生詭譎的辯識,那你且說,這舍利塔內,如何有路?”

    趙樽薄唇一挽,淡淡道,“我若向你這般笨……早另外投胎去了。”

    “……”這話損人忒毒,東方青玄斜著他,變了臉。

    冷笑一聲,趙樽解釋,“大汗以為我先前每到一處舍利塔,為何非得讓大家繞塔七圈?因為在眾人繞舍利塔轉圈祭奠清遠大師的時候,每一次都會在墓頂上方出現一個字。十六個圖案上的字組合在一起,便是:十六登科,禪名邁古。一朝往生,指向樂土。”

    十六登科,禪名邁古。一朝往生,指向樂土?

    相傳清遠大師十六歲登第,考中進士,乃是一個赫赫有名的大才子,生得又是風流英俊,后來為什麼會做了和尚,又為什麼會在這里為難他們,歷史上的版本很多,但卻沒有任何的正史記錄,並不可考。

    ……可這些,與尋找出口有何關系?

    夏初七相信趙樽的判斷,卻辯不出此中貓膩,心急得很。

    “趙十九,到底什麼意思?”

    趙樽沒有回答她,只是執著她的手,慢慢走向舍利塔,靠近了舍利塔前方清遠法師的浮雕,手指一點一點挪動到他栩栩如生的十指手指上,撫了一會儿,終于停在他左手中指的地方。

    “看見沒有,每一根手指上,都有一句刻得極為細小的佛謁禪言,而這一根指頭上的禪言,便是‘万物以有而在,有以無而生’。出口在這一間,也剛好對應了那十六字祭語的藏頭四字——十禪一指。”

    “呼”一聲,眾人嘩然抽氣。

    不得了啊!太不得了!

    他們除了佩服元昭皇太后機關之巧和心思之靈外,更多的是敬佩趙樽竟然有如此縝密的心思,從進入舍利塔墓室的第一時間,便已經考慮了各種有可能發生的問題……若不是他,又如何能解得這般深奧之局。

    贊美的言辭太多,已顯浮華。

    眾人只拿崇拜的眼神儿看著他,包括那些兀良汗的兵卒。仿若天地万物在他面前,都低矮上了几分,而他平淡的面色和疏遠的目光里,釋放出來的光華,竟是讓人不敢直視。

    沒有人說話,東方青玄目光微閃,卻毫不避諱的誇贊。

    “晉王殿下,果真厲害。”

    “不如大汗。”趙樽淡淡的眸子,掃過他的眉眼,“聰明者無須自己動手,只要會用人即可。大汗正是此類人。”

    “哈哈”一聲,東方青玄笑容擴得更大。

    “好說好說,看來我的心意,殿下都知。”

    他笑聲未絕,趙樽已轉過頭去,他的手指摸索著,不輕不重地摁下了浮雕手指上的啟動機關……那嚴絲合縫高大舍利塔,在一陣機括的“咣咣”聲里,基座處竟然一點一點挪了開來。下方,露出一個一丈見方的出口。

    但凡舍利塔,基座的下方,便是地宮。

    也就是安放舍利子的所在。

    出口顯形,眾人的好奇心被吊到了極點,視線也凝在了那一處。

    東方青玄的笑聲也止住了,目光媚氣而幽靜。

    基座下面光線很暗,夜明珠根本照不見。

    火把又一次燃了起來,借著它忽閃忽閃的光線,眾人一驚,紛紛呆住了。

    只見在下行的石階上面,堆放了好几具一動不動的屍体。有的斜躺在石階上,有的靠在旁人身上,姿態各一,動作也各有不同。其中有兩具屍体,與旁人有些不一樣,男的身上穿著堅硬的鎧甲,腰上挎著烏黑戰刀,女的黑發長長,頭顱微垂著,靠在他的肩膀上,兩個人緊緊相擁,十指相扣,像是從容的共赴死亡。

    他們的樣子,像是情侶或是夫妻……

    恩愛的姿態……令人唏噓不已。

    興許是盜墓賊為了保護自己的陵墓,在地宮里頭搞有防腐一類的東西,那几具屍体雖然死去的時間較長,但身上的衣物和皮膚組織除了略顯陰暗無光之外,竟然還沒有完全損壞掉,借著火光,依稀可以辨別面容。

    不是舍利子麼?怎麼會有這麼多屍体?

    眾人錯愕,霎時靜止著,一動也不動。

    時間仿若凝固了一般。

    夏初七緊緊抿著唇,看著那几具屍体,身上全是雞皮疙瘩。

    這些人……難不成也是盜墓的同行?

    有本事闖入到舍利塔殿這一關,按理說來他們應當很厲害才對,為什麼又枉死在了這里?

    瞧著那一對夫妻的樣子,她突地有些惋惜。

    沒有辦法,誰讓她是天生的顏控呢。那男人長得面目英挺,身姿頎長,極是俊氣,女人只瞧得見一點側顏,但也大体可見眉清目秀,身材曼妙婀娜,定然是一個沉魚落雁的美人儿。而且,他兩個的穿著也不似普通人家。

    ……咦,好像不是中原人的衣著打扮?

    她詫異著分析,摸了摸下巴,眼角余光隨意一掃,便捕捉到了東方青玄顫歪的影子。

    那是一種她從未有在他身上見過的失態模樣儿。

    他臉上沒有了一慣的笑容,眉頭緊蹙著,唇角顫抖著,雙腿像是站立不住似的,晃悠了一下,右手趕緊扶著身側的舍利塔。可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堅持住,雙膝一軟,竟是硬生生地跪了下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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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3:46 |只看該作者
第287章 此情無計可消除

    “啊……蛇,有蛇……”

    晴嵐一聲驚叫,登時驚了眾人。

    不過轉瞬間,原本排列整齊的隊形便有了變化,几個她身邊的侍衛迅速的圍攏過來,想要查看究竟。可也正是這是轉瞬之間,衝過來的侍衛們驚詫的發現,不待他們出手,晴嵐的身子已經落入了一個人的懷里。

    是陳景……?

    早知二人有曖昧,沒想到曖得這麼明白。

    侍衛們相視一眼,紛紛退下,把機會讓給“領導”。

    陳景並沒有發現他們的變化,他半蹲下去,扶著晴嵐還在發顫的胳膊,把她的身子半攬在懷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用一個極為呵護的動作,輕輕捏住她的小腿。

    “不要怕,我看看。”

    “不……不能看。”

    晴嵐扼住他的手臂,一臉羞澀與緊張。

    陳景微微一愣,瞬時明白過來……是蛇咬的地方不方便。

    臉上一窘,他迅速縮回手,回頭高聲喊。

    “王妃,快來看看……晴嵐姑娘被蛇咬到了。”

    陳景的聲音是緊張的,靠在他懷里的晴嵐,臉也燒得通紅。當夏初七排開眾人擠過去時,見到的便是二人僵硬著身子,不好意思相靠,偏又相靠一處的樣子。她微微一愣,心里想笑古人的迂腐,但還是板著臉蹲了下來。

    “痛嗎?”她問晴嵐。

    “有一點。”晴嵐咬著下唇,目光閃爍。

    “痛?”夏初七在她腿上摁了摁,觀察片刻又抬頭,“是羞痛的?還是咬痛的?”

    “王妃……”晴嵐無奈的看她,滿是求饒。

    夏初七唇角一揚,笑了笑,找了一群侍衛背對著圍成一堵人牆,把晴嵐與自己包圍在里面,以免晴嵐的白大腿走光。等准備妥當,陳景也背轉過了身去,她才笑著搖了搖頭,在晴嵐的傷口上查看片刻,又低頭瞥了一眼不遠處那一條以銷魂的姿態死在地上的小蛇……它尖細的腦袋已經被侍衛踩扁,正干巴巴地貼在地面上,細長的身子也被斷成了几段,身上並沒有色彩斑斕的花紋,顏色烏黑而單一……

    再看一眼傷口,她心中已有計較。

    抬頭,她掃向晴嵐,蹙緊眉頭,加重了聲音。

    “不好!”

    “怎麼了?”陳景沒有轉身,問得卻比晴嵐還快。

    沉著面孔,夏初七緊張地看著他兩個。

    “據我觀察,那是一條銀環蛇,有劇毒,但凡被這種毒蛇咬傷的人,必須趕緊吸毒,否則有致命的危險……”

    毒蛇?銀環蛇?

    東方青玄與趙樽同時瞥向地上那條無辜的家伙……

    一個靜默不語,一個但笑裝傻。

    可局外之人都明白,身在局內之人已經斷了心神,又如何知道被人算計了?不管是陳景還是晴嵐,都沒有分辨出她話里的真假,陳景緊緊攥了拳頭問現在應當怎麼辦,而晴嵐原本不覺得身上難受,但被夏初七這麼一暗示,只覺得傷口更加疼痛,腦子也開始發暈,就連呼吸也困難起來……

    “我……喘不過氣來了。”

    聽著她略帶呻吟的低呼,夏初七滿意的點頭。

    “得趕緊吸毒!”一臉凝重的說完,她扶著膝蓋起身,圍視了一圈眾侍衛,“你們……誰來為晴嵐吸毒?”

    吸毒,不就是啃姑娘的白大腿麼?

    估計有無數人都在心動了,夏初七卻冷冷一瞥,補充道:“不過嘛,別怪我沒有提醒啊,一般被毒蛇咬了之后,傷口上馬上就會有反應,但相比于這樣的毒蛇,毒環蛇的毒液並不會馬上出現症狀,可越是這樣的毒,便愈發凶險。一個不小心,吸毒者也會中毒……”

    那些蠢蠢欲動的侍衛縮回了腳。

    但不等她說完,陳景卻搶過了話去,“王妃,我來。”

    晴嵐一驚,摁住夏初七胳膊的手一緊,目光楚楚的看向陳景的背影。

    “不行,不必麻煩了……陳大哥。”

    陳景拳心越攥越緊,“你放心,我先前被蛇咬過,很有經驗……”

    “不,不是這個……”晴嵐嘴里支吾著,羞紅了臉。且不提陳景為她吸毒會不會有危險,就論她的傷口在大腿上,那個位置也不是輕易可以讓男人瞧見並且觸碰的,更何況還吸毒?想到那樣的畫面,她急得快要哭出來,目光求助地望向夏初七。

    “王妃……”

    下意識的,她覺得夏初七會有辦法。

    可她對上的,是一張一本正經的無情面孔。

    “別,你可別找我……”

    夏初七雙手一叉,目光略帶黠意。

    “我給你配藥還成,讓我吸毒,殺了我吧。”

    她是王妃,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晴嵐能如何?

    緊咬著下唇,她很難得柔弱的紅了眼圈儿。

    陳景靜了片刻,突地轉身,不管不顧地走過來,蹲下身攬住她的肩膀。

    “還是我來!”

    “可是……”晴嵐頭皮一陣發麻。

    “別可是了!”陳景斬釘截鐵的打斷她。

    夏初七眯起眼,壞壞地翹了翹唇角,像是沒有看見晴嵐的無助,冷靜地道:“陳大哥,事不宜遲,你得趕緊行事才好,若是再耽擱,等毒性發作……那就回天乏术了。”說罷她又急迫地看向晴嵐,黑著臉批評她,“姑娘,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講究男女之防?到底是性命重要,還是你的臉面重要?”

    性命重要,還是臉面重要?

    對時下的姑娘來說,自然是臉面重要。

    “王妃,我……”

    晴嵐松開下唇,還想說什麼,卻被夏初七硬生生打斷了。

    “別我了……你兩個趕緊的,我為你們‘護法’。”

    在她殷勤的指揮下,眾人紛紛行動起來,包括趙樽與東方青玄在內,全部被她趕到了外室,以“晴嵐是個姑娘,受傷的地方又極為私密”為由,為她與陳景創造出了一個相對隱蔽的空間,方便他們搞奸情。

    眾人轉移得很快,除了那個瘋老儿……

    他蹲下身去,把那條被砍成了几截的蛇一一撿了起來,笑吟吟迎著光觀察。

    “蛇肉……好吃……”

    無人知曉他先前與道常的對話中提到過蛇。

    但他們卻可以預見這條蛇的命運。

    而且,蛇的出現,也鼓舞了眾人。

    有蛇……便有肉……便不會餓死。

    這是一個好訊息,除了晴嵐與陳景,眾人都是雀躍的。

    堵在外室的人,都在低低發笑,心照不宣地調侃陳景與晴嵐的曖昧。

    石室里面,晴嵐靜靜地靠在牆上,在室內唯一的一支火把照耀下,她羞紅的臉上,粉潤潤像喝了醉,目光也像醞了蜜,一顆心髒怦怦直跳著,快要蹦出嗓子眼儿來了。

    光線氤氳,幽暗。

    偌大的空間里,除了彼此的心跳,再無其他聲音。

    万籟寂靜中,晴嵐感覺不到疼痛,整個人仿佛沉入一個永不會醒來的夢境,天地空遠,情意纏綿,面前俊氣陽剛的男人,蹲在她的腿邊,堅毅的臉孔上滿是擔心,眸光里跳動著火苗,那一只觸向她裙擺的手,似乎還帶著一種僵硬的緊張。

    “晴嵐姑娘,陳某……魯莽了。”

    陳景聲音低啞,喉結上下一滾,慢吞吞地掀開她的裙擺,像在完成一件極為神聖的任務一般,慢慢往上卷去,做得仔細、小意、緊張……

    入陵正是夏季,晴嵐除了里衣之外,只套了一條裙子。故而那裙身撩來,里面便只剩下白晃晃的腿……長了這般大,她從未在任何男子面前展示過身子,如今這般被陳景注視著,她羞紅了臉,緊攥著雙手,咬緊了下唇,身子几不可察的輕顫起來。

    像是感受到她的緊張,陳景蹙著眉頭,沉了嗓子問。

    “弄痛你了?”

    “沒,沒事儿。”晴嵐的臉燒得更紅,想要說點什麼,又覺得尷尬,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小聲告歉道,“陳大哥……麻煩你了,王妃說蛇毒很烈,你仔細著點,若是受不住,便不吸也罷,我不能連累了你。”

    “無須客氣!”

    陳景簡潔地說完,她的裙子已經卷到了大腿位置,只堪堪露出傷口,他便知禮的停下手,不再往上繼續撩動。然后,目光爍爍的一瞥,他慢慢地半跪下去,低下頭,靠近了她略微紅腫的傷口。

    “會有點痛,你忍著點儿。”

    說罷不待晴嵐回應,他的嘴輕輕覆上傷口,那虔誠的姿態,那細心的呵護……即便是鐵石心傷之人,也能動容,更何況是晴嵐這般原本就將他擺在心上的女人?如何抵得住這般不要命的憐惜?

    心窩一軟,她渾身几乎都化成了水。

    “陳大哥……”

    陳景沒有抬頭,眼皮微微翕動著,發出一個含糊的聲音。

    “嗯?痛?”

    晴嵐暗吸一口氣,搖頭,緊張地閉上了雙眼。

    傷口哪里還會有痛?在他溫軟的嘴唇貼合下,輕輕刷過舌,帶著緊張的吮,無一不是他的珍愛……這並不是情愛的吻,卻比情愛之吻更為柔軟,更為甜蜜,從他唇舌覆蓋的地方起,漸漸蔓延,直達心髒,把一顆心細密的纏住,渾身上下都隨之歡欣鼓舞,激動万分……或說是神魂顛倒也不為過。

    她胸中小鹿在蹦噠著,正胡思亂想。

    突地,傷口上一下火辣辣的刺痛。

    她下意識睜開眼,“嘶”一聲,低下頭去。

    不巧,目光正好撞上陳景的眼。

    他皺著眉頭,“痛了?我等下輕一些。”

    晴嵐看到他臉上的正經,想到自己腦子里的“不正經”,靈台一清,面色霎時紅得更為通透,出口時,緊張得差一點咬到舌頭,“不,不痛,你不必管我……再說,要是不痛,豈不是清不了殘毒?”

    “那你忍著,要是痛了,便喚我。”

    他的唇上,沾了一絲她的血。

    但他表情冷靜,目光平和,似乎真的只是當成一項工作,並沒有半分旖旎。

    “好。多謝……”

    晴嵐再一次閉上眼,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愧。可當他溫軟的唇舌再一次貼在她的傷口時,那貼合的觸感,還是讓她心跳加速,緊張得腳趾都卷了起來……在他的吸吮里,傷口癢癢,很癢癢,那癢遍及全身,整個身子都不安的顫栗起來……那是一種復雜的,夾雜了興奮、不安與期待的癢癢……若是用夏初七的話來形容,便是獸血已沸騰,欲望被喚起。

    “再忍忍!”

    吸出一口血,陳景偏頭吐出。

    他並不看晴嵐,只是重復著自己的事情。

    一口,又一口,他用唇舌洗刷著她的傷口,也濕潤了她的眼圈儿。

    “陳大哥……”她喃喃低喚,實在不忍他這般為己。

    陳景聽見,抬頭,“很快就好,不急。”

    晴嵐不敢去看那半跪在自己腿邊的男人,只搖了搖頭。

    “我不是痛,是不想……你這般委屈自己。”

    在姑娘們的心里,但凡是自己喜愛的男人,都是自己的神,神應該是被供奉在心尖上的,是應該高高在上的,也是應該讓她去伺候他的……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第一次的親密,竟是陳景這般待她。

    “晴嵐姑娘,性命攸關,你我何需計較太多?今日莫說是你,即便是換了任何人,我一樣會這般做,所以你不必有負疚之心。”

    陳景到底還是不解風情……為姑娘做了這樣的事儿,卻不懂得邀功或者趁機遞進一下彼此的關系。這般生硬的客套之話,把晴嵐“扑扑”跳動的小心肝儿瞬間又震回了原地,沮喪的一嘆,

    “如此……便多謝您了。”

    不明所以的陳景,含了一口血,愣神看她。

    他是情商不高,在感情方面也遲鈍,但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可他沒有哄姑娘的經驗,又是在這樣一個暗不見天的鬼地方,姑娘身上還中著蛇毒……他來不及思考那許多,便繼續躬身做他的事了。

    幽幽的光線,映照在兩個人的臉上。

    氣氛低壓而古怪,晴嵐的心髒,一直在胡亂跳動。

    “晴嵐姑娘,這傷……”這時,陳景悶悶地抬頭,瞄她一眼,繼續道:“王妃說是銀環蛇,有劇毒,但你被咬傷這般久了,都沒有發作的跡象,再且,我吸出這血,也是鮮紅的顏色,並非中毒的樣子。”他多少還是有一絲經驗,很快便察覺到了不對。

    晴嵐一愣,臉儿緋紅。

    “陳大哥……?”

    未及說完,她心里便已經有了譜儿。那條蛇肯定沒有毒,一定是王妃在鬧鬼。但她雖然意識到了,卻不好意思直說是夏初七做怪,只無奈地把雙手捂在雙頰上,半垂著頭,羞愧不已。

    “那便……不要吸了。”

    “無事!王妃的話,也有道理,興許真是這樣的蛇,才是最毒之物,我們大意不得。”陳景嚴肅的說完,又把嘴覆在她的傷口上,一口一口的吸吮。晴嵐咬著唇,無奈看著他的發頂,感受著他唇舌的溫軟,耳根一陣陣發燙,心里卻道:王妃那樣的蛇,其實才最毒。

    漫長的吸毒過程,對晴嵐來說,是一種甜蜜的折磨。

    若是可以……她希望可以這般折磨一輩子。

    但再不舍,也會有結束的時候。

    再次吐出一口血水,陳景撕下里衣的下擺,一圈一圈扎緊她大腿的傷處,方才小心翼翼地拉下她的裙子,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不過,興許是想到了此番尷尬,他的臉上也有些發燒,窘迫的道,“……陳某唐突,姑娘勿怪!”

    看見他尷尬的表情,晴嵐的羞澀竟突地散去,不知是長期與夏初七待在一塊,受了她的影響,還是每一位姑娘其實都有惡作劇的心性……她唇一抿,玩笑著眨眼。

    “既是唐突了,那你可要負責?”

    陳景一愣。

    兩個人對視著,狹小的空間里,似乎連空氣都緊張起來。

    “我……”陳景緊了緊自己的手,局促道,“會!”

    晴嵐心髒怦怦直跳,但還是忍不住逗他。

    “那你要怎樣負責?”

    “娶你。”

    ~

    一個時辰后,闖禍的那條蛇入了瘋老儿與道常和尚的肚子。

    稍事休整的隊伍,也重新整裝出發了。

    晴嵐腿上受了傷,雖然她自己說不太嚴重,不影響走路,但陳景在許諾過要娶她之后,似乎膽儿也肥了,不再計較旁人的眼光,也無視她的抗議,從內室出來便執意把她背在自家身上,率先走在了迷宮里的甬道上。

    不得不說,夏初七此人,最喜看奸情。

    走在陳景的后面,她兩只大眼珠子骨碌碌轉動著,有一種“大媒已成”的成就感。

    “……佩服我自己了。”

    她自言自語完,又瞥身側的趙樽,“你可佩服我?”

    趙樽面頰微微一跳,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個字。

    “服。”

    咧嘴一樂,她擠在趙樽身邊,尋思著,突地扯了扯他的胳膊。

    “趙十九,你也背背我唄……”

    這廝是個女漢子,很少這般撒嬌。

    一道柔糯得不可思議的聲音入耳,趙樽身子明顯一僵。

    緩緩低下頭來,他看怪物似的看著她,然后,像安撫寵物似的摸了摸她的頭,又看向她的腳,“阿七是生病了,還是被蛇咬了?”

    不解風情啊!夏初七抗議地撅了一下嘴,學著小十九似的,無聲的鄙視著他,臉上滿是委屈。趙樽低笑一聲,伸出右手勒緊她的腰,往自己懷里帶了帶,無奈的嘆道。

    “都是做娘的人了,怎的還像個小姑娘?”

    “誰說做了娘就被不能讓男人背?”夏初七翻白眼儿。

    “好!”他低低的聲音,夏初七沒有聽見,只覺得腰上突地一緊,眾目睽睽之下,她的身子猛地被趙樽拎了起來,凌空一翻便甩到了他的背上……再然后,他的胳膊勒著她的臀,回頭淡淡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趴好了。”

    要他背的話,不過是夏初七小女人的矯情,與他玩笑罷了。

    哪里曉得,趙樽會真的背她?

    而且,好端端的被男人背著走,又是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她哪里受得住?

    “趙十九!”在他背上,她捶了捶他的肩膀。

    趙樽“嗯”一聲,為她挪一個舒服的位置,掌心整個儿包住她的臀。

    “不要動來動去,小心一會摔了你。”

    “喂,快點放我下來,被人笑話了。”夏初七有些無顏以對“江東父老”,頭低垂在他的肩膀上,根本就不敢抬起,那小表情相當詭異,就像小時候偷了老師窗台上的花戴在頭上被發現了一般的尷尬。

    可她的窘迫,趙樽卻不以為意,懶洋洋道:“爺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趙樽胳膊一緊,把她溫軟的身子在背上蹭了又蹭,竟似十分滿意。

    “此番也是情趣,阿七……忍忍吧。”

    “靠!”原想吃豆腐,結果被豆腐砸了頭,啥感覺?

    夏初七欲哭無淚,掙扎不開,只能裝著自己不存在,把身子偎靠在他的背上。

    怦怦直跳的小心肝儿,慢慢平緩了。

    她的呼吸也均勻起來,貼合在他背上的身子,更軟了……

    像這樣的被人穩穩的背在身上,正常人小時候都有過,但夏初七其實從來沒有。她沒有父母,在孤儿院的日子里,也曾經艷羨過有父母的小朋友,他們可以騎在父親高大的肩膀上看世界,也可以靜靜地趴在母親溫暖的背上睡大覺……

    沒有想到,如今這般背她的人,竟然是趙十九。

    從一開始的別扭,到慢慢滋生的感動,她心念九轉,竟是一嘆。

    “趙十九……”聲音里,隱隱竟有哽咽。

    趙樽聽得,眉梢微微一跳,“阿七累了吧?我背著你,你便休息一會。在這里,沒有人會說什麼的……除了東方青玄那廝會酸,旁人你且不必顧及。”

    他說完,背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趙樽想到她失聰的耳朵,不由暗嘆一聲,卻並未回頭去看他。

    “睡吧!”

    他踮了踮她的身子,一本正經地走向前方——

    忽閃忽閃的燈火下,這一副畫面非常的美。高大的男人,嬌小的女人,他黑色的袍角在走動中,微微擺動,臉上冷冽堅毅,要多男人有多男人;她低垂的長發柔軟服貼,掃著他的頸,呼吸輕輕淺淺,要多女人有多女人。

    火光一閃,是溫存。

    火光再一閃,是恩愛。

    火光又一閃,似乎是今世前生注定的緣分……

    每個人都看見了,卻沒有人直視或是玩笑。

    東方青玄的眼神微微一冷,別開了臉。

    爭不了,搶不了……可此情卻無計可消。

    ~

    有趙樽與東方青玄在的隊伍,紀律嚴明,極有團隊精神。一行人除了偶爾的几句調侃,隊伍里除了甲胄磨擦出來的“叮叮”聲,便只剩下火把在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

    安靜的地宮里,一行人,互相照應著,又走了整整一天。

    在這樣一道接一道的迷宮循環里,有了積累的經驗,雖然題目越來越難,但在這麼多人的配合,加上元昭皇太后機關模型的指引,路上雖然偶爾會遇到危險,卻不致命。而且,這樣的試題式闖關,反倒激起了眾人的好勝心與探險精神,几乎每過一關,都有一陣勝利的歡呼聲,還有迫不及待想知道下一關題目以及解法的期待聲……

    夏初七看著這情形,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誰也阻止不了這些人從學渣變成學霸,個個都熱愛學習,想要做題了。

    地底下沒有天亮,也沒法子感受天光。

    計算著時辰,他們入陵約摸已有三天了。

    “吁……累死我了!”

    夏初七不會武,比起趙樽與東方青玄這些人來,身子骨似乎弱了不少,加上她一路翻譯解題,用腦過多,体力似乎連那個瘋老頭儿都比不過,在闖過又一道迷宮后,她終于忍不住,碰碰趙樽的胳膊,尋個低矮的石頭坐下來,癱軟在上面。

    “趙十九,我們休息一下吧。”

    “原地休整!”

    趙樽朝眾人喊了一句,把水囊遞給她。

    “喝一口。”

    夏初七抬起眼皮儿瞄他,搖了搖頭,沒有去接。

    盡管她的嘴唇都干得快要開裂了,也曉得此時的水有多珍貴……三天以來,隊伍里的人都舍不得喝水,即便是趙十九與東方青玄都舍不得喝,她有什麼資格每次都大口大口的入喉?

    她渾是渾了點,算算,也是好人。

    “我不渴,來點吃的就行。”

    “嗯。”趙樽目光一閃,似是了解她的心思,並未强迫。

    干糧很快便送了上來,但也不知她確實是疲憊了,還是肚子備不住這樣沒有油水的食物,啃了兩口,肚子還在“咕咕”叫,卻難以下咽,吃不下去了,腦子也發暈,胃氣一翻,忍不住想要干嘔……

    趙樽看她臉色,蹙緊眉頭,為她順著后背。

    “可是傷了胃?你為自己瞧瞧。”

    “我沒事。”夏初七莞爾,靠在他身上,“有你在,我飢渴都無。”

    “大汗,殿下——”這時,先去前方探路的如風帶著兩名侍衛急匆匆回來了,他朝東方青玄點點頭,又看向趙樽,嚴肅著臉道,“甬道約摸十丈左右,里面是一個大殿,大殿里,竟然有一座塔……”

    “塔?”

    眾人倒抽了一口氣,互視著沒有動靜。

    正如石像生應當放在墓外一樣,塔這種東西,不也是該佇立在室外的麼?

    有誰會把塔修到陵墓里?

    不得不說這個造陵人的腦子,與正常人的思維完全接上不線。但大抵是前面有驚無險的闖關活動讓眾人都有了興趣,越是遇到不合常理的事儿,越是容易引發好奇心。待如風說完,眾人只僵硬了片刻,便躍躍欲試的討論起來,想要去瞧那個塔。

    填飽了肚子,收拾妥當,一行人過了青磚的甬道。

    入目的地方,正如如風所說,是一個大殿。

    也是他們入陵以來,見過的最為豪華的所在了。

    且不說這里的建筑漂亮,就論那殿內四方几顆用來照明的夜明珠,就能值不少錢。

    “乖乖,你終于惹得下血本了。”

    一直在黑暗里摸索的夏初七,早就被火把的味儿給熏得鼻子發了酸。如今乍一看見光線溫和的夜明珠,她心尖尖那叫一個美,手心心那叫一個癢……

    “火把滅了!”

    火把也是資源,也是需要節約的。

    有了夜明珠照明,還要火把做甚?

    就著夜明珠的光線,眾人看著大殿中間的那座高塔……都靜默了。

    在塔邊的石壁上,夏初七看見了一行字。

    “清遠法師舍利塔,來者從左至右,圍塔繞七圈,以示敬意。”

    與先前的迷宮關口不一樣,這里除了入口,並沒有其他迷宮一樣的多數出口來選擇。偌大的空間里,除了這一座舍利塔之外,再沒有其他東西……最為可氣的是,這一回,盜墓賊也沒有寫上出口道路的指引題目。

    不讓做題了,是不讓他們走了麼?

    眾人面面相覷了片刻,都有些不解。

    但是不管元昭皇太后的目的是什麼,既來之,則安之……尤其這個清遠法師,既然能得到元昭皇太后的供奉,甚至還把他舍利收藏到自己與太祖爺的陵墓之中,同受香火,那至少證明此人也是值得人尊敬的。

    几十號人肅穆著面孔,從趙樽到東方青玄,陳景,如風,一個又一個,整齊的排列著,滿是敬意的從左邊繞向右邊,圍著舍利塔順時針轉動著,默默地……

    這座塔是一座喇嘛塔。由地宮、塔基、塔身、塔頂和塔剎組成。地宮藏舍利,位于塔基正中地面以下。塔基包括基台和基座。塔剎在塔頂之上,由須彌座、仰蓮、覆缽、相輪和寶珠組成,材質為磚石,塔身全部涂成乳白色,甚為精美,塔身上勾填的淡淡一層金粉被夜明珠光線一照,庄重得讓人几乎不敢細看。

    但不包括夏初七。

    她一直注視著寶塔,一點一滴都沒有放過。

    可她悲催的發現,繞塔七圈快要走完了,並沒有發現有什麼貓膩。

    沒有指引,如何繼續闖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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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3:29 |只看該作者
第286章 迷宮滿基情

    “我死了?”

    莫名其妙被人詛咒“死”了,夏初七微微一愣,以為自個儿眼神儿不好使,看錯了。她無語抿唇,擺出一個無奈的造型,准備再看仔細一點,奈何吃了一嘴的灰,趕緊偏頭吐掉。

    可頭一偏,腦子激靈一下反應了過來。

    莫不是他認識夏楚的?

    猛地轉回頭,她瞪圓了雙眼。

    一陣微風從滿是流沙的大殿拂過,灰蒙蒙的光線下,老頭儿身上的襤褸衣衫,無法掩蓋他身上被磨破的皮膚,溢出了絲絲的鮮血來,一雙無神的眼,面容瘦削,虛弱……但她確實不知他是誰。

    默一瞬,她問:“老人家,你識得我?”

    老頭儿先前似乎還較清醒,待她話剛問完,便又迷糊了。

    “識……識得……”

    “嗯?”夏初七眯眼,“你說我是誰?”

    老頭儿重重咳嗽著,喉嚨里像扯風箱似的喘息了几下。

    好一會儿,他才掙扎著,手指顫歪歪指著她,露出微笑。

    “你……小貓……小貓……”

    夏初七身子一僵,差點儿便憋不住噴笑出來。

    對一個瘋頭儿寄予太多希望……果然只會失望!

    說完“小貓”這一句,瘋老頭儿便有點儿口齒不清了。

    剩下來的話,全都被他含糊在嘴里,聽不分明。

    她無奈一嘆,不再吭聲儿。她的身邊,也適時響起了一串串“哈哈”的大笑聲。先前殿內之人都以為那瘋老頭儿要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或許他是真的認識晉王妃,哪里曉得原來只是一場誤會?

    “這人到底是誰?”

    “大汗為何把他帶入皇陵?”

    眾人的竊竊私語里,這兩個問題被反復提及。

    夏初七半垂著頭,沒有看見,只專注地為老頭子把著脈,目光也自然而然停留在他的臉上,觀察著他蒼白的面色,把脈的手指輕輕挪動著,在他瘦骨伶仃的手腕上摁了摁,心里一片柔軟,一抹怪異的情緒浮上心來。

    那不是尋常的同情,而是一種與他自然而然的親近。

    就這般握住他的手,除了心酸之外,心髒仿佛在一層密不透風的情緒中,扯出一絲不同與往常的一種感情來。她還詫異的發現……自己對于這個並不熟悉的陌生老頭子,有一絲本能的喜歡。

    難不成這便是眼緣?

    或者說,他與原來的夏楚熟悉?

    夏初七看著他滿頭的白發,靜靜的蹲著,一動不動,心里卻像被堵了一塊鉛。

    怎麼辦?

    這老頭儿的思維已經不太正常了,她不能再告訴他,他除了與她一樣有暈車暈船一類的症狀之外,還被人下過藥。正是這種藥物直接影響了他的神經系統,導致他邏輯混亂……當然,她不想說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她不知道下藥的人是不是東方青玄。老頭儿是東方青玄帶來的,在東方青玄的面前,她不好直接拆穿,尤其是在這皇陵里,在暫時沒有藥物治療的情況下。

    吁了一聲,她緩緩道,“老人家這是暈動症,閉上眼休息一會儿就好了,並無大礙。”

    說罷她從懷里掏出一只常備的小瓷瓶,從里抖出一絲自制的類似于“藿香正氣液”成分的藥粉儿來,哄著瘋老頭儿張了嘴,倒了一些進去,看他咽了下去,她稍稍放了心正要起身,卻被他抓住了手腕。

    “……不要死……”

    他的手心燥熱,汗濕,捏得夏初七手腕很不舒服。

    但她沒有掙脫,只是反手拍拍他,柔聲吹道,“老人家,我剛給你吃了藥,你休息一會儿,不要說話。”

    老頭子像是在半睡半醒的狀態,受到她這般溫柔的呵護,舒服的嗯了一聲,咂咂嘴道,“爹……”

    “……”夏初七凌亂在了風中。

    慢騰騰收回手,她正想起身,肚子里胃腸的不適再次加劇,眼前閃過一片金星,腦子懵了翼,胸口發悶心慌,腳步一晃,便站立不住。

    “王妃!”晴嵐搶步過來扶住她。

    “唔,我沒事儿。”她穩住了身形,揉了揉額頭,發現身上一層虛汗。她吐出一口濁氣,朝晴嵐感激的一瞥,咳嗽一聲,拿袖子抹了抹嘴,發現嗆出來的竟全是黃沙。

    “呼……我這個也是暈動症,得歇息一會儿。”

    她苦笑一聲,斂住心神,回頭去看眼前的情況。

    此時,侍衛們燃起了几支火把,光線較之先前亮了許多。

    可面前的畫面,卻看得她詞窮不已,不知如何形容。

    這個地方非常空曠,面積極大,堆滿了不規矩的流沙。與前殿八屋一樣,原本該放在墓外的石像生被墓主人奇怪地移到了墓內,栩栩如生地佇立著。在大殿四角和正中,有共計十六根雙人合抱的大柱子,筆直地支撐在上方,柱子的高度,以他們手上火把的光線范圍,沒有辦法看得真切,但可以確定一點,他們就是被流沙從柱子上方的一層,送到了這一層。

    到底是有多高?

    心里有了疑問,她便慢慢踱過去,在人群中找尋趙樽。

    流沙堆積的大殿里,雙方正在緊張的清點人數。

    趙樽站在離她約摸三丈開外的地方,正與陳景說著什麼。在一團昏暗的光暈中,他清風朗月般的面孔,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但眉頭微微蹙著,俊朗的面孔在火光下略有一絲蒼白,身上的黑袍也有多處磨損……最關鍵的是,他身上黑袍雖然不顯傷口,但在他站立的地上,那一片黃沙上頭卻隱隱有鮮血的痕跡。

    “趙十九?”

    夏初七飛快地跑過去,撩開他的袍子。

    “你受傷了?”

    果然,在他的黑袍掩飾之下,身上添了許多新傷……

    心里一痛,她仰頭看著他,“你受傷了為什麼不說?”

    “小傷。”

    “頑固!”夏初七嗔他,頓一下,又無奈一嘆,“趙十九,以后有危險的地方,你不要再穿黑色的衣裳了……你曉得的,我眼神儿不好,常常會看不見。對不住……”

    聽著她語氣里的歉意,趙樽唇角微微一勾,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不以為意地看向不遠處東方青玄忙碌的背影,道:“他也受傷了,你先去瞧瞧,給他弄點藥,噴口酒什麼的……”

    “……呃?你確定?”

    夏初七看著他,像看著外星人。

    先前還吃醋吃味,為什麼現在就沒事儿了?

    不對勁儿!為了不踩趙十九的雷區,她緊張地扶著他胳膊,笑吟吟的回答。

    “沒事儿,他那人皮糙肉厚的,我還是先顧著你……”

    “錯了,他是細皮嫩肉!爺才是皮糙肉厚。”趙樽的樣子竟是相當固執,或說是難得的固執,說罷見夏初七不吭聲儿,他斜眼一瞄東方青玄,又攬了攬她的肩膀。

    “乖,去吧,你是個醫生。”

    拿她的話來堵她的嘴,拿她的搶來戳她的心。

    丫夠狠的啊!

    夏初七不明白這廝到底中了什麼邪,想了片刻,突地明白了,嘿嘿一笑,小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地偏頭看著他,道,“我曉得了,趙十九,你讓我過去,這心里其實難過得在滴血吧?但是麼,剛才在流沙里下滑時,東方青玄奮不顧身的抱住咱們……雖然你不情願,可還是變相欠了他的人情,你是想還清人情,輕裝上路?嗯?”

    趙樽身子微僵,緩緩側頭看她,不吭聲。

    夏初七抿了抿唇,但笑不語。

    大抵是被說中了心事,趙樽咳嗽一下,輕輕拂開她的手,朝東方青玄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擺出一副情操高尚、助人為樂、心胸開闊的樣子,拔高了聲音,“阿七,不要強了,先去看看大汗……我兩個是自己人,無須講這虛禮。”

    “……”

    男人吃味儿……怎的像孩子?來不來先把彼此身份擺平了。

    夏初七看他一副傲嬌的樣儿,想笑,又不敢笑,趕緊把他胳膊拽回來,拉住往地上一坐,小聲嗔怒道,“得了吧你,不要裝了……傷口不處理,一會感染了可沒人理你。趕緊的,閉上嘴,坐好。”

    她的樣子像個大人在訓小孩儿……

    當然,趙十九長了這麼大,也就這個女人敢這麼訓他。

    而且,還訓得他甘之如飴。

    “唉,好吧。”

    他像是無可奈何,可看向東方青玄的目光卻……隱隱有得意。

    夏初七看不見他兩個的目光交流,只蹲身迅速為他處理著傷口。

    火光里,東方青玄頎長的身姿,懶洋洋地走了過來。

    他看了一眼流沙堆邊的兩個人,抿唇一笑,把夏初七用來給趙樽消毒用的酒袋拿在手心里,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儿,又瞥向趙樽。

    “晉王殿下,怎生又舍得了?”

    很明顯,他聽見了趙樽讓夏初七為他治傷的話。

    夏初七也看見了東方青玄的話,但她眼皮儿耷拉下去,假裝沒見。

    這個時候,她不知道說什麼……而且,說什麼都不好。

    趙樽面無表情,連眼波都沒有掃他一下,但一股子森冷肅殺的氣息卻隨著他漫不經心的一舉一動蔓延在殿里,使得殿內登時安靜下來。几乎就在那剎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聚在他們三個人身上,就連完全聽不見的夏初七也感應到了那古怪的氣氛,下意識抬起頭來,撞上東方青玄妖冶的鳳眸。

    “這……你們在說什麼?”她問。

    東方青玄視線掃過她懵懂的臉,落在她的耳朵上,沒有回答。

    趙樽哼一聲,淡淡開口,卻是回答東方青玄。

    “大汗錯矣!不是舍得,而是信任。”

    “信任?”東方青玄笑著挪了挪位置,直接坐在他的身邊,樣子看上去與他竟是十分親密,“信任什麼?信任誰?”

    趙樽緩緩側頭,與他正對,目光爍爍。據夏初七目測,這兩個人面孔的距離,不足五厘米,是一個極為曖昧的空間距離。只可惜,趙樽滿帶寒氣的聲音,卻無半點曖昧可言。

    “信任我和她的感情……不是旁人,可以插足的。”

    夏初七看見了他的話,唇角不由微微一抖。

    晉王殿下了不得,連插足都懂得了?她有些想笑,但男人之間談話,女人往往不便插嘴,尤其是這種時候,說什麼都可能會起反作用,她索性一聾到底,不去看他們說什麼,待專心為趙樽扎好了傷口,又換了個位置,開始去剝東方青玄的衣服……

    看她重手重腳的樣子,東方青玄眉梢一挑。

    “急什麼?慢慢脫!”

    這含義深刻的話,原有曖昧。

    但他在趙樽的面前說,卻又剛好相反,仿若成了一個玩笑。

    趙樽冷哼,瞥著他,“就你沒二兩肉的身子,你以為我阿七樂意看?”

    東方青玄目光一閃,也笑,“你問問她,樂意看不?她啊,喜歡得緊。”

    夏初七……手腳麻利的做事,看不見啊看不見。

    趙樽知曉她在裝傻,抿緊了嘴巴。東方青玄則是一愣,看她低垂著頭,毫無反應的樣子,飛揚的眉頭慢慢便耷拉了下來,就連出口的聲音也消沉了不少。

    “她是真的聽不見?沒法子治了?”

    趙樽淡淡道:“她自己便是世上最好的醫生。”

    東方青玄眉頭一皺,凝目看來,“最好的醫生不見得能治得好自己的病。回頭離開陰山,還得找旁人為她瞧瞧才好……我那里有一個老大夫,早在前朝時,便已名滿天下,出任過太醫院大使,后來末帝北逃,他便隱于民間,好不容易才讓錦衣衛查訪到他,收為己用……”

    趙樽低笑一聲,不疾不徐地瞄他,“看來大汗那會子沒少拿朝廷的俸祿,辦自己的私活啊?”

    東方青玄微嘆,“你得理解一個為你老趙家賣了一輩子命的人。”

    趙樽目光一深,略帶嘲意,“你那一輩子,短得也未免太不實在!”

    “……”東方青玄一哂,“為了活命,混口飯吃而已。”

    “嗯”一聲,趙樽云淡風輕的看著他,“若做兀良汗的大汗也只是混飯吃,那麼這天底下的人都不必活了。大汗的謙遜……實在令吾等汗顏!”

    “汗顏,是指大汗我的顏,與殿下何干?”

    這般强詞奪理的話,聽得人心里癢癢,想揍人。

    但趙十九豈是那般容易被他激怒的?他漫不經心地看著東方青玄俊氣的面色,輕唔一聲,也不知想到什麼,輕輕搖著頭,唇上噙上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痕。

    “大汗很自信。可你似乎忘了……”

    “什麼?”

    “情人眼里出西施。”趙樽涼涼一笑,又補充,“在我阿七眼里,誰能比我?”

    東方青玄面色微微一沉,“王婆怎麼把瓜賣到皇陵來了?”

    “看不清真相的人,比王婆更傻。”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斗著嘴,夏初七則蹲在他二人的身邊,為他們處理身上的傷口。氤氳的燈火之下,兩個同樣挺拔俊朗的男人,一個風姿卓絕,一個眉目俊雅,一個冷,一個熱,看上去氣場極不融洽,可氣氛卻詭異的和諧……只是他們在說話時,眼風時不時從夏初七身上掃過,帶出來的波瀾,起起伏伏,心思也各有不同。

    好一會儿,東方青玄笑了,“下輩子,我得搶在你前面。”

    趙樽唇角一抿,冷笑道,“下輩子你也沒機會。”

    “哦?”一聲,東方青玄淺笑瞥他。

    趙樽看向不遠處打坐的道常,淡淡道:“你若不信,不如去問問道常大師?……像你這般作盡天下孽的人,下輩子可還有機會投胎做人?當然,若是不小心投生成了小貓小狗,本王也不介意把你收入府中。”

    東方青玄差點儿嗆住。

    趙樽看著他變色的面孔,淡淡一笑,“可以出發了。”

    東方青玄一口老血卡在喉嚨里,說了一句同樣的話,“好,出發。”

    這會儿,大殿里的兵卒們已經清理好了身上的衣物與隨身物品,也點明白了人數。經過先前的流沙突滑,入陵的一百人少了三個,一群侍衛在流沙中翻找了一遍又一遍,都沒有尋著人……

    聽完稟報,眾人都沉默下來。

    找不到人了,雖然不排除他們三個被機關送去“吃香喝辣”的可能,但遇到了危險的機率,相對來說還是要大得多,每一個人心里都很沉重,什麼叫著“出師未捷身先死”,大抵便是這樣的感覺了。用人力來對付龐大的機關,用活人去對付死人……實在有一種深深的無奈。

    “阿彌陀佛!”

    道常法師的佛號喊得庄嚴肅穆,可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中聽。

    “一切行無常,生者必有盡,不生則不死,此滅最為樂……”

    夏初七看他說的禪言……似懂非懂,卻生出了一種想拍飛他的衝動。

    “大師,人都死了,你就別樂了。”

    “……”道常面頰肌肉一抖,只恨雞與鴨無法勾通,除了一聲“阿彌陀佛”,再也無話可以拯救他了,“佛經是為了讓你了悟的,女施主不能單憑字面來釋義……”

    “好吧!”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朝他豎手指,“大師造詣之高古今罕見,若說我啊,你沒事儿就在廟里敲敲木馬,念念經,渡化渡化世人算了,何苦跑到這般凶險之地來?”

    道常合十的手,往往垂下,目露一抹溫和的光芒。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阿米豆腐!”夏初七干笑一聲,“這樣下去,地獄都滿了!而且里面住的……全是和尚。”

    “……”

    道常無言,大殿里卻暴發出一陣笑聲。

    逗樂一番,眾人情緒稍有好轉。入陵時,便知會有危險,失去同伴雖然難過,可前面的路,還得走下去。

    很快,一行人再次准備妥當出發了。

    經過與元昭皇太后的機關模型對照,此處正是皇陵后殿一千零八十局的開始之處,但粗略一看,大殿里通往四面八方的小門很多,一個個都大開著,並沒有門掩,搞得像一個迷宮似的,不知到底該走哪一條……

    走的路不同,面臨的風險和選擇,肯定也不同。

    條條都是路,可條條都不敢輕易走。

    在趙樽的示意下,侍衛們短暫的巡視一圈,在大殿左側靠牆的一口大鼎背后,發現了一塊與前殿一樣的漢語拼音石牌。上面的留字,正是元昭皇太后……也就是夏初七眼里那個盜墓賊寫的。

    大概意思是歡迎他們闖入她設下的鬼門關,比起前殿八室的牛刀小試,后殿一千零八十局將會凶險万分,但是,墓主人向來熱情好客,來都來了,只要通過,一定會好好款待大家的。

    另外,她還說,這里叫著“數學迷宮。”

    數學迷宮,夏初七看著這几個字,又恨又酸,還有些哭笑不得。

    老鄉,你到底知不知道,當年我數學……常常不及格?

    心里尋思著,可她的忐忑不安,很快便迎刃而解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一局尋找出口的題目竟是一道數字填空題。而且,還是一道小學生的數學填空題——1,1,2,3,5,(?)13,21,34,55,89。

    夏初七驚呆了。

    那個盜墓賊到底是瞧不上古人的智商,還是她明知道一般人根本就瞧不懂漢事拼音,所以,但凡能懂得拼音的人都是她老鄉,這才故意放水,用了一道簡單的題目來送她們過關?

    好吧,算她有點儿良心。

    對于時下的人來說,還不會使用阿拉伯數字來進行運算,算术這門學术,時下懂得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所以,相對同行的那些人來說,這樣的題目會比較困難。不過夏初七數學再爛,小學生的題目,還暫時難不倒她。

    很快,根據填空題得出來的答案,她們順著數出了第八條通道。

    盜墓賊果然很給“老鄉”面子,這一回沒有流沙,也沒有出任何狀況。

    一行九十多人,安靜的走在一條又一條甬道上。

    闖過了一關又一闖之后,他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雖然說是一千零八十局,但后殿里的關卡,與前殿八室完全不一樣,確實更像是一座迷宮,夏初七自己,就像在做一道道的數學題,只要找到了答案,便會有路,也就可以走對門,只要走對了門,就不會出現機關毒霧一類的危險。

    一路走來,累得夠嗆,卻也有趣,他們腳步不停的做題闖關。

    但慢慢的她便發現,越到后面,題目的難度也越來越大……

    心里有些擔心,但並不影響他在趙樽面前嘚瑟。

    “趙十九,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這回要是沒有我……嘖嘖……會怎樣?”

    趙樽淡淡唔了一聲,瞄向侍衛手里的機關模型,“你以為那模型用來干嘛的?”

    夏初七一愣,恍然大悟,“你是說?”

    趙樽肯定的點點頭,“嗯”一聲,道:“模型上有指示。”

    “靠!”是可忍,孰不可忍,夏初七惱了,走過去便在他小腿上輕輕踹了一腳,“既然有模型可以看路,你干嘛要讓我算啊算啊算啊算,我腦細胞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你怎麼賠?”

    “爺不是看你算得開心?”唇一勾,趙樽懶洋洋攬住她的腰,“再說,模型上的指引不一定是對的,剛好可以拿你的結果驗證一下,也更為安全不是?”

    “這……”夏初七承認了,“確實有道理。”

    她的嘚意被趙十九掐死在了搖籃里,滿心憂傷的轉過了頭去。

    可一個不小心,卻發現后面有一個畫面更“憂傷”。

    那是道常與那個瘋老頭儿……

    太詭異了!原本一直跟在趙樽背后的道常大師,也不知道啥時候就脫離了群眾,跟那個瘋老頭子一道儿去了。而且,兩個老頭子還相扶相攜著,小聲的在說著些什麼,樣子看上去極為親密……

    果然搞基不限年齡,更不分……職業。

    夏初七感慨一句,沒好意思再去看他們。

    遠遠的跟隨著,瘋老頭儿在說,“大師,此處可有老虎?”

    道常眉梢一跳,“沒有。”

    老頭儿又說,“會不會有狼?”

    道常又說,“不會。”

    老頭儿默了一下,“那會不會有蛇?”

    道常耐心極好,“不會。”

    老頭儿說,“蛇會咬人……怕怕。”

    道常瞥他一眼,“阿彌陀佛。”

    兩個人牛頭不對馬嘴的講了好一會儿,瘋老頭儿摸著“咕咕”直叫的肚子,咕噥了一聲,“大師,我餓了——”

    夏初七再一次轉頭時,看見的便是他這句話。都說老來還小,老頭子這個動作,這個語氣,確實有一點儿孩子氣,看得她“噗哧”一聲,忍不住笑了。

    “趙十九,我們先停下來,吃點東西罷。”

    即便玩“超級瑪麗”也要花費時間,更何況這還不是游戲?一千零八十局,聽這數量便足夠驚人,要用的時間自然更驚人。反正一時半刻也無法通關,吃東西的時間還是有的。

    入陵的時候,他們准備了不少干糧,但人的負重畢竟有限,糧食的數量也有限。所以,他們吃東西的時候,很是節省……這走了整整一天了,中途也不過只吃了一頓。

    他們熬得起,夏初七卻有些熬不起。侍衛們打開隨身的包袱,食物的香氣便散了開來,她原本也不覺得很餓,可嗅到味道,肚子便不爭氣的叫喚起來,饞得她咽了一口唾沫,狠狠閉了閉眼睛,發現腹中空空的滋味儿,實在受不住。

    這是一處黑暗而空曠的地方。

    隱隱的,似乎能聽見流水的聲音。

    一行人原地坐下休息,食物被合理的分配了下來。

    道常與瘋老頭儿關系迅速拉近,吃東西的時候也緊挨一起。

    “吃……你吃……”

    老頭儿似乎很喜歡道常,把懷里藏了好久的一塊雞腿肉扯下來,遞到道常和尚的手里。夏初七偏頭一瞧,正想發笑,感慨一句“和尚不吃肉”,卻万万沒有想到,道常大和尚粗糙的手伸了出去……

    沒錯,他真的伸了出去,抓住了那雞腿。

    不僅抓住了雞腿……他還把雞腿塞進了嘴里,吃得很香。

    夏初七微張著嘴巴,咀嚼的動作停了,愣愣看他一會儿,好不容易才咽下那口饃饃,挪到他的身邊,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的道,“阿彌陀佛,大師……廟里不是有規章制度麼?和尚不是要戒酒戒肉的?”

    道常不輕不重地看她一眼,淡定的咬下一塊肉。

    “何人定下的規矩?”

    呃?這個問題難倒她了。是太上老君,還是釋迦牟尼?

    夏初七搞不清狀態了。正如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樣的問題一樣,任何一個沒有法子進行佐證的東西,只要拿不出依據來,就無法反駁別人的觀點。

    “好吧,我看別的和尚都是那樣的,原本以為大師您跳出了三界,不在五行,吃肉喝肉這種事儿,便與你無緣了呢……”

    “阿彌陀佛!”道常和尚說得實在,“口中有佛,心中無佛,也是枉然。口中有肉,心中無肉,也是一樣。人之修行,不在乎形勢,只在乎心誠也……”

    丫真是會自圓其說啊!

    夏初七冷眼睨著他,撇了撇嘴,一時默然。

    沒想到,老和尚卻是偏過了頭來。

    “女施主以為,老衲所言如何?”

    夏初七“哈哈”干笑兩聲儿,衝他豎大拇指,“極是……極是,大師所言有理。正如大師身上有基,心中無基……是一個理儿。”

    “身上有雞,心中無雞?”道常大和尚哪里能懂?

    默念一遍,他不解地審視著夏初七調侃的臉儿,自覺不是什麼好話,卻也不再追問。夏初七憋住笑,眉梢跳了跳,回頭瞥一眼早已懂得“搞基”為何物的趙十九,目光陰惻惻一眯,警告他不許亂說,方才解釋。

    “是也是了……便是大師手上之雞也。”

    道常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夏初七趕緊閃身遁入陰影中,悶笑不已。

    大殿里的人,各自吃著東西,順便休憩。夏初七無聊的數著手指頭,回想著自家以前學過的各種語數外,以便接下來的不時之需,眼風卻四處掃來掃去,一不小心便掃到了躲在角落里啃干糧的陳景和晴嵐。

    “咦……”

    他兩個人,一個正憨厚老實地給人遞水,一個正文靜淑雅地默默吃著東西,並沒有語言交流,可是那個氣場怎麼看怎麼古怪……曖昧真是無處不在啊。

    “趙十九,他兩個啥時候搞上的?”

    她低低的聲音只有趙樽聽見。

    當然,順著她的視線,趙樽也曉得了她指的是誰。

    勾了勾唇角,趙樽拍她的背,“阿七,咱能說委婉一點?”

    “哪個地方不委婉?”夏初七轉開了頭去,繼續欣賞晴嵐與陳景的“小奸情”,沒有心思聽他了。趙樽睨著她的側臉儿,無端的嘆了一聲。

    “……阿七的注意力,總是這般詭異。”

    “……”

    夏初七沒有看見,但陳景和晴嵐卻發現了他們的目光。

    晴嵐臉上一燙,慌亂起身,挪開了陳景的身邊,小聲道:“殿下,王妃……我與陳大哥……不,駙馬爺,沒有什麼的。”

    她想為陳景開脫,可陳景卻似不以為意,更不解釋。

    “在殿下和王妃面前,沒有秘密。”

    不得不說,晴嵐這姑娘看著機靈,卻分明沒有陳景會拍馬屁。他一句看上去不像是拍馬的話,卻是真真儿的拍中了趙樽與夏初七兩個人,得了他的意思,他兩個對視一眼,眸底都有濃重的笑意,夏初七更是表現得明顯,笑完還擺了擺手,做了一個鬼臉要求。

    “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兩個繼續,繼續啊……”

    趙樽抿唇瞥她一眼,便把她拉了起來,拍了拍她身上的衣服。

    “走了,還繼續什麼?”

    說罷他看向殿里的人,“大家都吃好了吧?”

    “回殿下,吃好了!”這些人都是久經沙場的將士,不過跟著多走了一會儿路,看夏初七做了一些算术題目而已,沒有受傷,沒有受累,休息一下,自然又精神了。

    聞聲,眾人紛紛起身,排好隊形,等待出發。

    趙樽掃視一圈,冷冷道:“按機關模型的顯示,一千零八十局便是迷宮局,如今我們已過一半。當然,能這般輕松過關……”轉一下頭,他看向夏初七時,目光柔和了不少,“都虧得有了阿七,為我們節約了時間……”

    “好說好說!”夏初七擠眉弄眼,拱手致謝。

    不過,雖然有機關模型,但若不是夏初七識得數學題,他們花費的時間將會更多……也就是說,夏初七的作用確實是顯而易見的。

    受了表揚,夏初七發現,趙樽真的適合做領導。

    他竟然能把那一套安撫人心的官話套話,講得這麼繪聲繪色,催人淚下……

    丫看著正經,其實是個……賤人啊!

    她腹誹著,跟著一行人再次進入了迷宮甬道。

    接下來的關卡,與前面沒有什麼區別,只要選對了路,便沒有任何凶險……慢慢的,大家伙儿的心越放越寬,甚至有說有笑起來,也沒人覺得此地是地底皇陵,個個就像只是扛著扁擔去抬寶藏似的,沒了緊張之心,還輕松地開起了玩笑。

    “晴嵐姑娘,唱首歌儿來聽吧。”

    男人對女人說這種話,便有几分調戲之意。至少在陳景聽來是這樣的,他原本嚴肅的臉孔,微微一沉,望向那個嬉皮笑臉的黑臉侍衛,一雙眼睛森冷冷的,像嵌了兩坨冰棱子。

    “好好走路,唱什麼歌?”

    “駙馬爺,別啊!”陳景為人隨和,這些人都敢和他開玩笑,那黑臉侍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好意思的晴嵐,笑哈哈的道,“這入陵大抵有一天多了吧?既不見光,也不見姑娘,多憋屈啊,有晴嵐姑娘這般漂亮的……”

    “閉嘴!”陳景喝了一聲,不耐煩道,“不許拿她開玩笑。”

    那黑臉侍衛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他粗暴的打斷,稍稍愣了一下,撓撓頭有些不明所以。但他是個識趣儿的,看著陳景盛怒的樣子,趕緊縮了縮脖子,不好意思的看了晴嵐一眼,加快了腳步,混在人群中,再不敢吭一聲。

    眾人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看趙樽與夏初七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干涉,晴嵐緊張的小心肝儿松緩了下來。她四處偷瞄一下,輕咬著下唇,跟在了陳景的身側。

    “陳大哥,你原本……不必的。他們只是玩笑。”

    “男人的心思,你一小女子,如何能懂?”陳景下意識便加重了火氣,可說完了突然發現,這不是把自己也歸為一類了麼?稍稍尷尬了一下,他頗有些不好意思,放軟了語氣。

    “我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你不必管了。”

    他嘴里是嗔怪的話,可晴嵐聽在耳朵里,心里卻莫名的覺著甜。

    這是一種先前她不敢想,甚至不敢夢的狀態。

    “陳大哥,你這般護我……我……”話剛到此處,她猛地閉上嘴,突然覺得腳腕上一涼,像是有什麼東西輕輕滑了過去,那冰冰涼涼的感覺撓得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嗯……”

    在陳景面前,她沒好失態,只是想要把腳挪開,可電光火石之間,她還沒有來得及做完那動作,腳上涼涼的東西便順著她的小腿纏了上來,速度極快的俯上了她的膝蓋。緊接著,腿上猛地一陣刺痛,嚇得她心髒一縮,狠狠跺腳,“啊”一聲,便驚恐得失聲叫了出來。

    “有什麼東西咬我……”

    她低低一哼,就著火光埋頭看去,差一點嚇飛了魂魄。

    “啊……蛇,有蛇……”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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