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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高容]殘天闋--卷一明月映刀鋒(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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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8-12 16:40:26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 x 8
本帖最後由 eattravel 於 2013-8-12 16:57 編輯

《導讀》  殘天闋——東方版的魔戒、武俠版的無間道    奕峰


這是一部雙男主角的武俠小說,無疑的,並不是個容易寫好的題材。除卻大師金庸的天龍八部、古龍的絕代雙驕、黃易的大唐雙龍傳令人印象深刻外,很難看到其他作品真能把多主角的線處理得彼此緊扣、有條不紊又各具風采。

但殘天闋稱得上異數,作者的功力十分高超!

不同於網路玄幻那種一層一層打通關的模式,殘天闋硬是在一片流俗泛濫當中,開闢了新典範,令我驚奇原來武俠小說不需依附在歷史朝代裏,也能有史詩般的境界,其情節之磅礡精彩、視野之華麗壯闊、思想之恢宏深刻、布局之懸疑嚴謹、人物之細膩透澈,武功更是脫出傳統武俠拳腳式的設定外,有著無比的豐富奇想、緊張對決,還能不失邏輯。



殘缺世界裏的溫暖光明,有情天地裏的悵然遺憾



我一直認為武俠小說中,人物是靈魂、情節是骨架、武功是血肉,而說故事的能力就是小說的組裝技藝,缺一不可。缺了靈魂骨架,只是流於電玩場景,少了精彩武功,則成了鄉野傳奇,稱不上武俠小說,而串連這些,即需好的說故事能力。

千百年來,人性的衝突糾葛始終是戲劇小說最深深感動人的部份,因為無論歷史如何更迭、潮流如何轉換,人心的貪嗔愛慾永遠不變,如果射鵰英雄傳寫的是忠義、神鵰俠侶是愛情,那麼殘天闋就是人性!

在各方勢力逐鹿中州的龐大背景下,作者以極其特別的方式處理兩位主角。風小刀的線平舖直述,他和你我一樣,只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他出生卑微、沒有野心,在面對一次次恩怨情仇的抉擇中,他有掙扎、有迷惘、有痛苦、有頹喪。但讀者可感受到他與江湖中大多數的人不同,乃在於無論世道多險惡、人心多狡詐、遭受多少背叛陷害,他從不改變志節,心中始終長存一份溫暖光明和濟弱扶傾的正義,最後終能堅守真道、成為萬人景仰的大俠。

前三卷講述他從小到大、從卑微到高峰,很傳統的武俠小說主角路子,佐以另一主角月孤焰作陪襯,但在直線緊湊的情節中,處處可見月孤焰隱藏佈局的痕跡,教讀者閱讀得目不暇給、熱血澎湃之餘,還要擔憂兩兄弟背後的謊言將造成情義對峙、天下動盪,一場即將到來的更大風暴。

月孤焰則是完全不同於傳統武俠主角的寫法,相對風小刀的平凡,他是個絕頂人物,不只才智無雙、武功超卓、一出生即掌握大權,甚至長相也俊逸絕倫,他瀟灑淡然、癡情堅忍、胸懷高尚理想,幾乎是個無可挑剔的完美人物。

然而當作者以倒述的手法,像剝洋葱般一層層剝開他的身世,隱藏在背後的邪惡每每讓人驚嘆扼腕不已,而每一次的揭露更帶來無限感傷與深深遺憾。

但作者高超的說故事能力不只如此,在破開月孤焰身份真相的同時,讀者已不知不覺隨著主角再度掉進另一個迷團難解的命運漩渦裏,每一次曲折,總引得讀者不斷猜想兩位主角之間是否會有轉機,作者卻吊足了胃口,直到最末一章才願揭開答案,結果又是個令人震撼的意外!

除了絕頂與平凡之外,這對金蘭兄弟還有許多對照,在性格上,風小刀熱血博愛、光明磊落,月孤焰冷靜淡定、算計極深,他幾度出場都有虛假身份,也都令人驚奇,武俠小說對易容術多有描述,但大概沒有主角身份變化到像他這種地步。

以命運來說,風小刀一步步攀上巔峰的同時,月孤焰卻是大權寸寸崩落、甚至墜入萬丈深淵,一個平凡身影的崛起,交會著另一個風華絕代的隕落,其間的滄海變化實難以言表。

另外,當風小刀由道入魔時,月孤焰反而轉入佛道;當風小刀遭到群雄背叛,也是月孤焰被族人遺棄、孤立無援時;風小刀的父親軟弱卑微,卻十分慈愛,令他立下濟助弱小的信念,月孤焰的父親優秀而嚴峻,給了他最好的一切,卻也帶給他最殘忍的痛苦。

在感情上,風小刀心動的三個女子小蝴蝶、菊仙歌、路瀟遙,分別代表的是一個人在情感旅程中的青澀懵懂、激情糾纏,還有相知相惜的領悟。

他是個熱血風火、喜怒由心的男子,在遭遇一次次重大挫折後,即使被傷害、極端痛苦,依然意志堅強、願意敞開心胸接納感情,他不怕再次受傷,只擔心自己付出不夠,就如他在江湖中一貫的處世態度。

月孤焰對江湖黑暗看得太透澈,極度厭惡心機爭鬥又身不由己,於是他將內心期盼的單純美好投射在夢境中,夢初自小在他調教下,成了他最嚮往的美善淨地,兩人世故與純真的強烈對比,也激盪出最刻骨銘心、廻腸蕩氣,有如夢幻般的愛情。

然而同樣經歷感情挫折,看似冷淡的月孤焰反而走不出傷痛,即使身邊有紅粉知己昊星、體貼活潑的画兒、明朗勇敢的何麗絲,卻只願癡戀執著,一如堅持他心中的美好理想。



正義背後的無奈邪惡、謊言背後的真摯情懷




說完主角,不得不提提另兩個宗師級的人物,其中一位是被讀者拿來與岳不群相提併論的無間島主刑無任,他們的相似處在於正義背後的邪惡,但作者卻能以完全不同的手法展現出一個悲劇領袖的風範,相較於已經成為經典的岳不群,絲毫不遜色且多了份細膩。

個人以為這二者是不同的,岳不群的邪惡源於私利,側重在虛偽,他清楚自己行事卑劣、因此暗暗作為。然而刑無任卻自認是個孤寂的聖人,他為武林貢獻良多,不只嚴格對待別人,自己也付出很大代價,深信若要成就更大的好事,一時的惡行犧牲是可接受的,某方面來說,他和月孤焰一樣,為蒼生而忍受很大的痛苦練功,可是沒有人體諒他。

他已經攀到了高峰,沒有更高的權力位子需要追求,他不需為名權、不屑為財色,也不懼強敵威脅,甚至對感情也很執著,究竟是什麼能令一個律己甚嚴、品格高超、學識淵博的高人犯下惡行?

作者告訴我們答案是「理想」,他想一統天下、斬妖除魔並非只為一己私慾,所以他的大義凜然出於真心,也深深相信唯獨自己才有能力帶給這個天下永久的和平。

另一位超絕人物是三無派的第一高人若水,他出場極少,除了一開始與魔君大戰、與風小刀簡短的師徒對話,讀者無法看出這位高人之所以稱為高人的理由,但他的精神卻是真正貫穿全書,不只影響風小刀至深,月孤焰也間接承襲了他的意念。

讀者一方面期待月孤焰和若水的精彩對決,一方面又擔心這將造成兄弟無可挽回的破裂,一個是機關算盡、武功大成、面對敵人從未失敗的奇才少年,一個是隱在雲霧裏,每次出手都石破天驚的世外高人,兩人究竟會鬥智還是武決?

然而作者還是讓我們意外,雖是四兩撥千斤地解決這場難題,非但沒有讓讀者失望,其中含意卻更雋永動人,這是我十分喜愛的一個章節,作著深刻地描述了一個長者的高風,也讓我們看見一個天才少年在沉甸甸的重擔下,隱藏於深心處的渴望與脆弱。

在殘天闋的大千世界裏,每個主角、配角、正派、反派、大宗師甚至小嘍囉都有鮮明的面貌,每個人的貪嗔愛慾也不一樣,從蠱惑人心的魘魅界主、老謀深算的魔君幽鬿、和平堅忍的術師單人離、懷才不遇的二公子滅魂,各有特色的五靈王,正義卻固執的路無常,到狠辣自負的悲劇劍客玉冰華,甚至特異獨行、讓人心生顫慄又喜愛莫名的醫梟莫非問,其架構之龐大、人物牽纏糾葛之複雜,或許在你第一次閱讀時不一定能夠記得他們的名號,卻一定記得其嘴臉,這就是作者刻劃人性入微的地方。



殘天闋裏的武功更是五花八門、精彩萬分,充份展現作者極豐富的想像力和嚴謹的邏輯性,我忍不住要提的是無欲刀法與七絕劍法的融合方式,是無欲能將七絕的風林火山……等七種力量化為小分子,推展得更無遠弗屆、更厲害,或許作者是一科技人的關係,這樣的描述無疑就是「奈米科技」的應用!而一場毒沼裏「天鼓八音」的打鬥,作者更以瘴霧變化清楚描述了音波是如何動盪而產生力量。「破穢思」借由修改腦前葉而令人改邪歸正,乃是醫學的擴大想像,我以為這在將來的醫學或是可行的,但卻關係到人權問題,作者也同樣點出這一論點。醫梟神乎其神的換身術,更是醫美整容的巔峰極至。而夢靈魔影、夢境中的對決,作著對靈能操控的解釋,更是合情合理又令人嘆為觀止。

書中多場禪理對答、佛魔辯證、天機出示,都可看出作者深厚的人文素養,而牢中鬥酒、棋峰論勢、一子之變,更是喜歡鬥智的讀者絕不可錯過的絕妙情節。



我相信任何一套大作的形成,絕對不是跟隨模仿,而是在情理之中寫出創新,在驚奇之中傳承了核心價值,且包容了深刻的人文哲思,和對現實環境的省思與期許,才會樹立其口碑,所以不管你是看熱鬧還是看門道,殘天闋都是一本十分有趣的書,令人掩卷之後,仍不禁要深深沉浸在其中的大千世界裏,懷念不已。









                            一個老武俠迷 二0一三年一月二十日 凌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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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1-8 15:59:39 |只看該作者
人最害怕的並非是最糟的情況,而是茫然沒有底限的情況,獸魔功凶名遠播,乃是因對戰之人多是敗給了自己的懼意,從而渲染它是多麼強悍、多麼無可抗衡。

倏然間,原先在暴風圈中心的風小刀竟消失不見,應天狂的攻勢全擊向虛空,失去目標的野獸,心中銳氣盡洩,駭意叢生,他未及回頭,嗤一聲響,身後刀尖已悄然無聲地割破他背心,刀氣森寒透入,應天狂被震得口吐鮮血,向前踉蹌數步,險險仆倒,他猛一咬牙,奮力運起「獸與天齊」,迴身雙掌齊發,向風小刀腰腹間拍去。

風小刀知道他此時已如困獸之鬥,倒轉刀柄,「啪啪!」重手擊去數下,應天狂就摔倒跪地,氣喘吁吁,風小刀刀柄再轉,刀尖已刺得他眉心處微微沁血,喝道:「你我之間從此恩清義絕,再無瓜葛,我只問你一句,菊姑娘現下在何處?」

應天狂此時魔功漸息,神志漸漸清明,畢竟他曾是一寨之主,並非只是莽夫,心中驚疑:「金巧巧究竟給我練的什麼功夫?」他知道風小刀不會再念舊情,只能先設法脫困,忽聽到風小刀有此一問,險些放聲狂笑,卻終是壓抑下來,他臉上泛起一抹詭異的冷笑,殘忍而悄聲地道:「那小賤人,我早已扒光她丟進河裡了!」

風小刀聞言眼前一黑,腦中轟然,長刀險些握不住,驚怒交集下,胸膛似要炸開!

應天狂趁他心神恍惚瞬間,猛力一滾、滾下台去,雖極狼狽,卻已脫去威脅,風小刀怒極之下,刀光暴漲射出,卻仍是慢了一步,只在應天狂背後留下一道長口子。應天狂也是了得,雖受重創,腳下無半點停頓,忍著傷勢倏然遠颺,風小刀正要飛身追去,空中卻有一身影挾著磅礡氣勁截殺而至,銀尖直戳他心口,極準又極快!

「啊!是那個辮子大漢。」路瀟遙雖聽不見應天狂說了什麼,卻看出風小刀神色有異、刀法紊亂,情況似乎不妙,見此人來勢洶洶、鬥志盎盛,不禁擔憂起來。

風小刀心神不寧,被卓穆罕一輪猛攻疾刺下,險些招架不住,耳中嗡嗡然似聽到對方說道:「應天狂那惡賊本來是我的,你要搶人也就罷了,居然還放走他,我只得把這帳算你頭上!」卓穆罕在台下看著風小刀身手早已心癢難搔,根本也不在乎逃跑的惡賊,否則他就該追殺應天狂而非截住風小刀。

孤焰不禁微微皺眉,他這一皺眉可教路瀟遙心頭七上八下,正當開口詢問,何麗絲卻忽然悄悄來到桌旁,一臉明朗笑容道:「月公子,可否單獨借一步說話。」孤焰便隨之而去。

風小刀眼看無論如何已追不上應天狂,心中痛怒無以復加,一口氣全出在卓穆罕身上,「唰唰唰!」薄冰連攻十數刀,刀光漣漣,氣勁雄渾,剎時逼得卓穆罕連退數步。

卓穆罕被他激得血脈賁張,喝采道:「小子,恁地了得,這才有點勁!」長槍已變化多端地再度攻去,每一勢道夾帶狂暴勁風,又狠又準,要是給尖梢刺入、槍柄打中,都是身穿骨斷之禍,風小刀長刀則快逾流星、如鬼如魅,兩人瞬間就交手數十招。

台下觀眾看得慷慨激昂,不斷呼喝鼓噪,彷彿就是自己在對打,千聞生更激動得嗯嗯啊啊怪聲連連,很是吵耳,畫兒見孤焰已離去,他再罵不到主人,便伸指解他啞穴,千聞生長吁一口氣,怒瞪了畫兒,卻不敢再罵,兀自喃喃道:「錯了!錯了!這使刀的小子實步不凝重,虛步又踏得過緊,眼也不瞧對方,快是快點,但全亂了套!」

路瀟遙忙問道:「千前輩,怎亂了套?」畫兒秀眉一揚,哼道:「遙兒,妳別信他!」

千聞生怕畫兒又點自己啞穴,不敢罵出口,只哼道:「我瞧妳背上一把劍,便知妳也不懂刀,使刀的手勢和劍不同,刀勢有四,乃是『嫩、老、遲、急』,開砸敵器時,施力於刀尖處為『嫩』、著力於近柄處則為『老』、磕托稍慢為『遲』、以刀先迎為『急』。這刀法除纏頭、裹胸外,尚有六式本訣和六變訣,六本訣有『刃外為展、刃內是抹、曲刃為鉤、過頂叫砍、舉刀下斬做劈、平手下壓稱剁』,六變訣則是『刺、扎、撩、搠、纏、絞』,無論那一訣,都差別在勁力的表現上,像刺呢,其意勁需通透全身,最後集中貫於刃尖,搠則力量較猛,刃身都得充滿貫穿對方的力道,扎呢,就比較專注於刃部前端,以靈活為主,這小兄弟除了六本訣精到外,六變訣使得也不錯,但刀訣再好,六象不相合,遇到高手終要落敗,小娃兒,懂了吧?」

路瀟遙聽他論得頭頭是道,心中著急,又趕緊問道:「他怎樣六象不相合?」

千聞生見她凝神細聽,越發說得起勁:「任何武功皆需『精、氣、神』三內修配合『手、眼、身』三外形,使其六象相合,渾然一體,這小伙子手、眼、身雖快,可精氣不聚、神志不明,實是亂揮一通,俗話說『單刀看手、雙刀看走』,使雙刀就該兩手用力均勻、步點靈活,以顯出葉裡藏花、雙蝶飛舞的姿態,但使單刀者右手有刀,左手無物便難以安頓,倘若協調得好,右刀自然順風順水、來往自如,否則便礙手礙腳、功力減弱,這小伙子使單刀卻重在行雲流水,宛似雙刀,那便錯了。」

路瀟遙幾乎要把眉頭蹙到一塊兒,千聞生見她極為捧場,越得意道:「最糟糕的是人人都知『劍走輕靈、刀走黑』,『刀若猛虎、劍似飛鳳』,他竟使刀若劍輕,滿場飛走,這更是大錯特錯!」他一連搖頭嘆氣道:「錯!錯!錯!這連三錯,小伙子不輸才怪!」

這番話雖具足刀法道理,也看出風小刀心神不凝,但他並不知無欲刀法本是雙手可行,勢重若山、靈走如水,已突破一般刀的格局,反是其特色,話中倒有三分是見識不足。

路瀟遙心不住往下沉,喃喃自語道:「輸便輸了,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畫兒勸慰道:「倘若風大哥沒使一個好的,又怎能打到現在?」

千聞生心中哼道:「偏妳這ㄚ頭忒多話!」又道:「學武之人都知道『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練劍』,槍本就高出刀一籌,劍又是最上籌,連武器都選輸人家,還怎麼打?」

畫兒不服氣道:「可公子說『劍乃百刃之君、刀乃百兵之膽、槍乃百兵之王』,只要修到頂尖,那是各有所擅!」

千聞生摸起小山羊鬍,得意道:「你公子文文弱弱的,懂得什麼?小娃兒別不服,讓我來教妳吧,槍呢,基本法訣為紮、刺、撻、抨、纏、圈、攔、拿、撲、點、撥、舞花,不過,要使的上乘,得硬如棍、軟如鞭、行如龍、轉如盾、去如箭、來如風,這大漢倒使得樣樣靈通,游刃有餘……」他兀自滔滔不停,路瀟遙和畫兒卻再沒心思理會他。

天空忽然飄下了濛濛細雨,劍閣體貼地遣了僕婢為每桌客人撐起大油紙傘,台上對戰的身影卻隱沒在雨霧、槍光、刀影裡,眾人只能看到雨粉蓬蓬,看不清精彩處,都恨這場雨擾了興頭。隨著風雨漸大,台上鬥得也越激狂,兩人早已分不清身上是雨是汗,卓穆罕剛以槍尾震開風小刀薄冰刀背,槍尖已如靈蛇出洞般,從另一端撲射過來!

風小刀長刀狠狠一劃,「噹!」一聲清脆激越,刀鋒刺上槍尖,這一擊威猛無匹,震得卓穆罕長槍向旁盪開半圈。

卓穆罕奇擊不成,槍桿反而彎成半圓,他順勢化剛為柔,藉桿身彈盪之力,再度甩打回風小刀背心,風小刀見這大個兒竟能將長槍使得有如軟鞭,也十分驚奇,他反手將長刀往背後一豎,格去對方槍尖,且隨著迴刀之勢,掃去一把雨粉,卓穆罕知道這雨粉含著刀氣,健腕一扭,長槍頓時成了風車旋轉,將雨粉盡數回灑。

在紛紛天雨之中,二人對峙的每一刀、每一槍所化出的氣勁,雨,不再只是雨,而是每一點、每一滴可藉以傷敵、可用來化解對手招式、決定性的利器!

卓穆罕槍柄轉如漩渦,雨粉也連帶被一捲而起,成了一束龍捲風般撲向風小刀,「起!」他大喝一聲,龍捲風束被氣勁衝激,宛如狂沙爆散開來,既細密得無孔不入,又狂暴得難以抵擋,正是綠衫軍首傳承的絕招,從大漠中領略龍捲風沙威勢的「風捲狂雲十八式」。

風小刀見漫天雨粉夾著無數槍光迎面擊來,拼命舞刀相應,又似要將對自己的恨一股腦兒全發洩出來,刀刀風狂雨驟,表面看來雖精采厲害,但無欲刀法本以輕巧見長,遭遇強敵更該瀟灑大度,如此急攻猛攻實是犯了大忌,他無論如何也使不出一半功力,以至迭遇險招,到後來,都是在危急中硬擋而過。

風小刀內心如火焚燒,腦中紛亂無比,不斷盤旋著自責話語:「我為救菊姑娘害死了小蝴蝶,心中其實暗暗惱怒於她,對她的好意一直拒於千里之外,」想起二人畫舫重逢、情曲相贈、巨盒同囚、捨命相救,菊仙歌總溫柔款款地釋出善意,自己卻不願承認與她相熟,甚至並不積極營救,總想雲水天可救人回來,皆是因內心深處潛藏的怨懟與愧疚,而不願與她多有牽扯,不料今日卻聽到這惡耗,才發覺自己心胸竟如此狹窄,他不由得全身冰寒、恨悔莫及:「她為護我才落得如此悲慘下場,我為何這樣對她!我萬死都不能贖罪!」對於菊仙歌落入山賊出身的應天狂手中會受到什麼樣的折磨,他想都不敢想,如此沉重的罪愆,只令他痛苦得生不如死,刀式混亂無章,一時空門大露!

卓穆罕見機不可失,長槍奮力一擲,向風小刀胸口射去!

「啊!」台下眾人見風小刀救了田文辭,又見卓穆罕是異邦人士,皆盼風小刀能得勝,此時見他陷於危厄之中,都齊聲驚呼起來。

這槍尖只要再前挺半分,風小刀胸口立時就是個透明窟窿,誰知卓穆罕竟反手一吸,將槍拉回,順勢向後一掠、拔高飛上,落在左旁兵器列架上,居高臨下地大聲呼喝:「二百招!」他大手如扇抹甩去臉上雨水、汗水,朗聲笑道:「今日打得真痛快,能和我過上二百招而不敗,好小子,你叫麼來著?我卓穆罕不約無名之輩。」

風小刀抬頭仰望,昂聲道:「風小刀!」

卓穆罕用內力將聲音遠遠傳了出去,教台下眾人都聽見:「你今日心不在焉,對我實在太不尊重,再打下去,也沒多大意思,此刻暫且罷手,來日西漠『祆燾峰』頂再行比試,到時我會請各位英雄好漢前來做個見證!」說罷左足一點,飛身而去,台下眾人見他胸懷大度,均爆出如雷喝采。

卓穆罕是條直爽率性的漢子,心知此刻若盡力打敗風小刀,雖有望得劍閣封賞、奪取兵刃,但勝之不武、於心有憾,因此不願再糾纏下去,對他而言,找到可驗證武道的對手實比劍閣封賞有意思多了,便當眾定下比武之約,教風小刀無法拒絕。

風小刀望著卓穆罕離去的身影,心猛地一抽而空,茫然不知身在何處,方才盡力應戰,尚需分一半心思,如今剩自己孤零零的立在高台之上,滿懷傷心痛悔,如被道道雨絲鞭笞般,台下歡聲鼎沸也好,人影幢幢也好,彷彿都與自己不相干,成了另一個遙遠的世界,冷冽雨水澆灌之下,只倍覺淒寒。

可他這孤獨並未太久,一身影已神鬼不覺地出現在高台上,台下眾目睽睽,連來人如何現身似都未看清,風雨之中,那件湛藍水衫顯得十分刺眼,但真正教風小刀驚愕的是,來者並不是別人,竟是玉冰華!

眼前之人剛毅剽悍,渾身迸發極大的殺氣,深邃的眼神蘊藏一抹極深的恨意,直如鋒利劍芒,穿透重重雨簾,欲致人於死地!

風小刀被這精光寒芒刺得頭腦清醒了不少:「他的眼神從來都這般銳利,還是特別恨我?可他為什麼恨我?他是小蝴蝶的大師兄,和我同屬三無派,他的殺意卻比卓穆罕還凌厲!」直覺感到對方的騰騰殺氣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本欲開口相詢,在玉冰華強大氣勢的壓迫之下,已無分說的餘地,身旁的種種皆已模糊,眼中只存在玉冰華慢慢地、慢慢地拔出了腰間佩劍,和利劍透出來的閃閃冷光,那極慢的動作,像在預告當劍尖完全出鞘時,就是自己的死期。

「冰殤劍出鞘了!」台下有人先喊了起來,這一喊在眾聲驚哦當中,很快地轉成了鴉雀無聲,方才的打鬥讓人熱血沸騰、欲罷不能,現在卻讓人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驚擾了台上之人,誰都感到這不是點到為止的比試,而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誰都覺得風小刀要逃就該趁現在!

一個是救人的少年俠士,一個名震江湖的大俠,本來滿心看熱鬧的觀眾竟盼望誰也別出手,更慶幸不是自己在台上,否則在這麼可怖的壓迫下,真是連逃命的勇氣都沒有了。

一道藍光閃電似劃開漫天雨扉,陰暗天地驟然亮起,照得高台浸沐在一片藍雨之中,甚是冷豔奇詭,彷彿台上只是虛幻的一幕。

玉冰華冷冷地道:「你我之間正好做個了斷!」話聲甫落,一招「玉骨冰心」正面衝出驚天劍光,不帶任何花巧,就逼得對手在龐大壓力下,無半點進招的可能!



(註①:「知止而后有定……則進道矣」語出「大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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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9 11:13:11 |只看該作者
公子益見無人敢再上台,只得硬著頭皮道:「咱們這比試,當初說了,只能……」

任鷹揚一回頭,眼中射出厲芒,冷冷盯著公子益,道:「當初只說女子不可上台,難道劍閣是瞧不起我任鷹揚?還是瞧不起我魔界?」

公子益聽他大剌剌提起魔界,心口驀地緊縮,涼上背脊,咬牙硬撐道:「嗯……這個……嘿……這個……可咱們還有個任務……」

任鷹揚冷笑一聲:「不管什麼任務,我魔界全包了!」

眾人皆知這任務是護送兵刃至無間島,如果讓魔界擔此重任,豈不是請閻王當大夫、小鬼開藥帖,實荒天下之大謬。

「益兄不必煩惱,讓老夫來吧!」台下如旋風般轉上一人影,甫一立定,群眾已爆出如雷掌聲:「田文辭老師!是與青衣空舍觀玅道長齊名的『靜仁儒園』園主田文辭老師!」盼了許久,才盼到正道高手,眾人心情終於安定不少,都高聲喝采。

此老儒六十餘歲年紀,雙目精光內斂,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顯是內功深厚,他一上台即對台下頷首微笑、向任鷹揚拱首抱拳,儼然一派宗師氣度。

任鷹揚微一欠身,冷冷道:「我這個小輩就先向田老師進手了!時維鷹揚!」倏地運氣於臂,雙袖展揚,掌未到、風先至,迅猛已極,一掌直取田文辭胸口!

田文辭滑行向後,任鷹揚一掌擊空,隨即身形挫動,一掌快似一掌、一爪猛似一爪,滿場掌影飄忽、虛實交錯,他見掌擊屢屢不中,又交雜爪攻,喝道:「鷹擊羽摯!」他指骨間響聲綿密,猶如豆大的雨聲擊在屋頂上,配合狠厲的身法,形成節節不休的催命樂音,只要一被抓中或拍中,必是摧筋裂骨、肚破腸翻,這樣邪異的武功實教人心驚膽顫。

反觀田文辭,無論對手如何疾攻,他始終只腳踩「六藝行書」之功,以身為筆,在地上寫出各式行書,時而前滑後移,時而左掠右飄,顯得翩翩自如、氣度優閒。六藝行書乃靜門儒園獨有的奇妙步法,取自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中的「書」字訣。

畫兒疑道:「這老先生好似在地上寫字,就恰好能躲過任鷹揚的攻擊!」

孤焰不及回答,千聞生又已滔滔說道:「他寫的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進道矣』。」①

風小刀道:「承前輩指教,原來大學之道也可融入武學,不僅是文字,就連意涵也能相通,田老師始終安定而靜慮,有所先後、從容不亂,倒是任鷹揚十分急躁,反而離了道。」

千聞生越發得意,拍拍風小刀的肩,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常請教我這見聞廣博的前輩,必能大有進境,就算比不上風少俠,能及得上他一根小趾兒,也算不錯了!」

卻說台上雙方鬥得正兇,任鷹揚在一輪疾風驟雨的猛攻之後,雙爪終搭上田文辭肩頭,猶如十根鐵鉤正要硬狠狠地嵌入肉裡,田文辭兩肩一縮,施一招「柳枝迎風」向後仰去,背後摺扇順勢上手,使一招「閤扇點梅」,以玄鐵所鑄的扇骨重重向任鷹揚雙手「曲池穴」擊去,這是臂上要穴,點中後全臂立即酸麻失靈,動彈不得。

任鷹揚有如電觸,當即運勁回抗,對方綿厚的力道卻已是深貫骨穴,他兩臂立時無力垂軟,臉色鐵青,斗大的汗珠涔涔流下,他雙臂重創,已知這老儒果然名不虛傳,再堅持下去只有敗得更慘,何況台下群眾正虎視眈眈,他急忙向後一躍,硬是撐起雙手,不讓人知道他手骨已裂,抱拳道:「田老師神功,小輩受教了,來日必再次請益!」一瞬間,已向天飛去、消失雲空裡。

田文辭對這一擊竟未能廢去對方雙臂,也暗自驚異,台下觀眾響起一陣歡呼,歡聲未止時,「哈哈哈!」一陣狂嘯聲傳來,眾人彷如被撕刮了耳膜般,都感到頭昏目眩、十分難受,田文辭心中一凜,急提內元相抗,瞬然間,一灰色巨影疾衝而下,雙臂幻化無數拳影,以雷霆萬鈞之勢撲殺過來!

「啊!」路瀟遙忍不住呼喝起來,轉頭望向風小刀,只見他頰邊肌肉一動,虎目放光地牢牢盯著台上,眼底同時泛起了一絲複雜痛苦的神色。

路瀟遙想道:「小師叔心心念念菊姑娘,見到應天狂在此,幾乎就要衝上台去。」她卻不知風小刀會如此反應,固然是心急菊仙歌的下落,更是因為他隱隱可感覺到,那個在他心中有父親影子的應天狂已漸行漸遠,最終要走到刀劍相向、你死我活之路,若應天狂真傷了菊仙歌,恐怕兩人相殘的局面就要提早到此刻。

孤焰忽淡淡地道:「武林中恩恩怨怨、牽纏糾葛,累世成仇者所在多有,許多人未必為了劍閣封賞,反倒是想藉此機會做一了斷,只是事情有輕重緩急。」他雖不知風、應二人的淵源,卻知道一路上風小刀都在打聽菊仙歌的消息,只怕他一時衝動或心軟,就壞了正事。

此語正切中風小刀心思,他攥緊雙拳,強壓下波濤起伏的情緒:「大哥是教我不要衝動,可是我怎能置菊姑娘安危於不顧?」

田文辭大步一划向後退掠,避去應天狂殺招的同時,撲向右側兵器列,旋身回來,已揮鐵扇在手。他扇面以擋、扇緣以割、扇骨以擊,一面護住周身、一面攻向應天狂「肩井」、「大陵」、「勞宮」等雙臂穴道,以柔尅剛地卸去對手厚重拳勁。這招「羅扇撲螢」,乃取自女子「輕羅小扇撲流螢」之姿,在他一介老儒手上運來,端的是斯文儒雅、風流不盡。

應天狂攻勢受阻,反而更激發獸魔功中狂野獸性,他不管不顧地向前撲衝,田文辭心中驚疑,不敢托大,手中摺扇一晃,再使出「羽扇風流」,鐵扇驟飛而起,他長袖揮舞、內力催動,空中扇面頓時幻化成七尺大扇,大幅搖擺,霎時台上刮起一片凌厲勁風,搧得應天狂髮衫飄揚、膚如刀割,他撲攻之勢終於稍稍遲滯下來!

田文辭精光一湛、鐵扇一收,數十年功力逕貫入扇骨,穿透應天狂無數掌影夾縫,向他「檀中穴」直直點去!

應天狂知道怎樣也躲不開,突然反過身來、彎腰弓背,硬生生擋住田文辭扇柄重擊。

畫兒欣喜道:「公子,這惡人要糟了!」

孤焰淡然應道:「不,再一招,老先生就要輸了。」

千聞生怒目相瞪,喝道:「你這沒長眼珠的酸書生,亂掉什麼書包!田老絕藝高超,有眼珠都瞧得出那瘋子根本不是對手!」他見孤焰一副弱不禁風的文士模樣,說話自然大聲。

畫兒奇道:「公子,你說老先生要輸?那他該用什麼招式才不會輸?」

孤焰道:「老先生必輸無疑,除非肯用一招『心狠手辣』!」畫兒一愕,正想問這是什麼招式,千聞生又道:「老夫什麼招式都聽過,就沒聽過哪個門派有『心狠手辣』這一招……」待要再說,卻教台上的景況吸住了眼珠,說不出話來,渾沒聽到孤焰淡淡地道:「畫兒,妳記著,『心狠手辣』這招,哪門哪派都有!」

田文辭眼見這一擊若中,應天狂定會脊骨斷裂、命喪當場,他宅心仁厚,想彼此並無冤仇,一時不忍下殺手,勁力疾收,改成點他「背心穴」,要教他不得動彈、知難而退!

誰知應天狂拼著被扇柄斷骨之險,右掌倏然發出一掌,一陣如墨毒霧隨掌心散出,眾人一陣驚呼之下,只見田文辭退避不及,身子轟然向後飛出。

應天狂示弱誘敵成功,片刻不歇地「碰碰碰!」連發三拳,正是兇狠無比的萬獸無疆,他拳拳相疊、併力齊發,千斤巨力如猛濤般排山倒海衝出,田文辭轉眼即要斃死拳下!

眾人對這突如其來的巨變,有的閉起了眼不忍觀看,有的憤然叫罵,卻都來不及援手,「碰!」應天狂一拳擊落,卻如擊中銅牆鐵壁!他被自己勁力震退,踉蹌了數步,才穩住身子,台下眾人驚詫無已,一時反應不過,許久才爆出如雷歡呼!

田文辭德高望重,仁心慈厚,江湖中人緣極好,眾人對應天狂既使詭計又施毒氣均感忿然,見一年輕小子以星閃之速飛身上台,左手自田文辭身後環住他,且在他胸口「檀中穴」緩緩注入真氣,右手竟擋住應天狂重如山嶽之擊,如此左右力道輕重有別、出入相反,均感十二萬分不可思議,倘若這小伙子不能完全擋住應天狂力道,將導致田文辭傷上加傷,立刻斃命,此時公子益急忙一躍上台,將田文辭扶開。

台上之人俊偉軒昂,正是風小刀!獸魔功的勁力霸道無比,尤其相較於黃妃塔甚至雲深竹隱時,應天狂的功力又提升不少,幾乎可說是與時俱增,但仍無法與風小刀得名師指點、自小修習相比,尤其無欲心法遇強則「容」的特性,並非硬擋狂猛之力,乃是將其先蓄積氣海,再一一化去。

應天狂雙眼血紅,氣急敗壞,一連串瘋狂大喊:「他媽的,你這狗崽子在我面前扮什麼大俠!誰不知你什麼底!你見到我這個大當家,還不腿子一抖,給我跪下!」他簡直無法相信付出魂魄代價所得的神功,竟無法傷害最恨的這個小子分毫!

他腦中惡象橫生,好像有什麼黑影在張牙舞爪,漸漸地化成一個影像,那是黑風寨制高平台上,風盛磕磕叩叩,向台上威風凜凜的自己求饒,可風盛一抬頭,驀地裡,竟換了一張臉,不是那懦夫的臉,而是自己的臉!萎頓蒼老,向台上威風凜凜的風小刀磕磕叩叩!

他心中震駭不可言喻,只覺得怒極!恨極!再催動內力,將功力提至極限,對風小刀瘋狂撲殺,他拳影掌影如旋風狂掃,兩旁兵器被氣勁一帶,發出磔磔震響,幾欲飛出,就連台上三位劍閣的公證人也暗提內勁相抗,應天狂渾不知這麼猛提內力,獸魔功已開始反噬!

風小刀站在台上,初時閃躲挪移,並不反擊,像被應天狂的拳影團團包圍,看得台下眾人十分焦急,路瀟遙揪眉問道:「月大哥,那惡人怎麼一瞬間越來越厲害,你說小師叔會不會受傷?」此時方知台上兇險萬狀,深深懊悔不該一時興起,教風小刀上台拼命。

孤焰淡然應道:「獸魔功自是如此。」周圍的人聽到台上巨漢使的竟是失傳已久的邪功,盡聞之色變,且為風小刀捏一把冷汗。

二人自說自話,又引來千聞生老臉不紅地道:「酸書生,你可別亂嚇唬人,要知道這獸魔功已失傳許久,怎可能……」忽然,他喉嚨咕地一聲,呆張著口,竟是畫兒伸指倏點了他啞穴,嫣然笑道:「千聞大叔,您還是休息會兒好。」倒教路瀟遙噗哧一聲,破涕為笑,畫兒眨著清靈靈的眸子道:「遙兒,妳別擔心,只要公子不皺眉,包保無事。」聽得此言,就連孤焰也不禁莞薾。

應天狂拳掌翻飛、越打越快,招招欲置風小刀於死地,口中不停呼喝:「你這個小癟三,他媽的還不給我跪下?你爹給我跪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你也得給我跪一輩子!」

這一番話驀地觸動風小刀心底深處的傷痛,攻打菊香村前,父親在眾人面前顫抖下跪,低聲下氣的求饒,兒時情景隨著應天狂喊叫,一幕幕浮現心頭,他忽然明白父親常傷痕累累、擔心受怕,為的是什麼?他心緒一陣激動,淚水幾要奪眶而出,又思及這惡人對付田文辭所施的毒計,慢慢地,心思轉而一片清明:「這人終究是欺壓良善的惡霸,至死不改,他與爹爹又有什麼干係?」他眼神一變,冷光銳利,薄冰寒芒暴漲而出,再不留情!

風小刀忽快忽緩、宛如鬼魅的刀法,應天狂只應付得手忙腳亂、吃力之極,但他卻毫不退縮,仍橫衝直撞,且總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沛然而出。

風小刀心眼一亮,突然領悟到獸魔功並非以攻代守,而是只攻不守,就像一隻野獸若遭攻擊而受傷時,只會更加發狂地掙扎前衝,並不知道自衛,直到對手以為魔功源源無盡,心生懼意,不戰而敗,就如當日的雲水天先自氣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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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一聲驚呼,公子益已被白幡五花大綁,如綑粽子般飛拋下台,同時間,卻有一團肉球反向滾了上來,故意用和公子益相同的速度與恰好相反的方向滾上台,只看這一身手,就教人嘖嘖驚奇,待肉球滾定站起,更教眾人驚奇不已,他圓面大耳、濃眉闊嘴,鴿蛋大的眼珠露出兇光,身長如塔,足有七尺,只不過是橫著量的,身高則不過五尺,胸前掛著一串骷髏頭項鍊,大腦袋就安在打著赤膊的肉甸甸身上,好像隨時會滾下來,胖得連脖子也不見。

肉球洪聲大笑道:「你這不男不女的鬼東西,不好好待在陰曹地府,卻跑來這兒嚇人,和尚我最愛收鬼伏魔,為民除害!今次遇上我,算你倒了八輩子楣!」

風小刀道:「咦?來了個收鬼伏魔的和尚,這可好了。」他的目光忽被台上紫衣女子所吸引,只見她玉手緊緊握住金鞭,微微顫抖,隱含騰騰欲動的殺氣。

路瀟遙搖頭皺眉道:「有什麼好?他可是名動南疆的『天刑四罪』的老四肉塔僧,做過的壞事不計其數,還血洗許多幫派,十三年前忽然消失,有人說他死於仇家之手,也有人說他躲起來練更恐怖的邪功,這次復出,不知會不會引出其他罪人?如果是,那可糟了。」

風小刀奇道:「天刑四罪?」路瀟遙道:「這四人滿手罪孽,卻口口聲聲說是替天行道,老三骨柴尼、老二混沌刀,聽名字就知道和小師叔一樣,是個使刀的,號稱『混沌十式』,至於老大,是個十分神祕的人物,他們三人雖惡貫滿盈,卻只敢從老二排名,有人說老大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也有人說他是個俊俏的公子,更奇怪的是,還有人說他是個美貌的小姑娘,莫衷一是。」

風小刀卻對老二更感驚奇:「混沌刀?」他記得應天狂的絕招即是混沌一式,只是若要說他就是混沌刀,身手未免相差太遠,他二人究竟有無關係?

那團肉球像一巨大炮彈飛來滾去、左衝右撞,模樣甚是滑稽,卻無人笑得出來,因為誰都想如果自己被這麼一撞,定是筋折骨裂、腦漿四濺,又想如果四罪人重出江湖,該是件多恐怖的事。劍閣怎都料不到這次比試,竟引來隱沒許久、比嬲生相更像惡鬼的肉塔僧。

嬲生相身形滑溜陰柔,出招卻十分剛狠,一下子就以十數塊含了陰冥靈力的白幡緊緊捆縛住肉球,肉塔僧不斷在地上打滾哀嚎,悽厲聲直響徹雲霄,眾人以為肉塔僧就要一命嗚呼,誰知他忽將雄渾內勁貫注胸前骷髏串中,猛力一撐,啪啦一聲,黑煙四射,白幡如雪花般四散飛裂,肉塔僧哈哈大笑:「這點微末道行也敢出來丟醜,僧爺爺就陪你玩玩!」

嬲生相女聲吱吱叫道:「老賊漢,奴家快死了,你還不快出手?」男聲呼喝道:「臭婆娘,別再亂叫了,妳沒瞧見我使著吃奶的力氣,躲得正起勁嚒!」嬲生相見白幡陣已破,只得以輕功滿場飛奔,拼命躲著肉塔僧千斤撞擊。

眾人見他自問自答甚是流暢,彷如真有兩人對話,速度也絲毫不受影響,甚是有趣,卻不知這對話其實有擾敵作用。嬲生相女聲嬌喝道:「踢他左腳!」肉塔僧圓滾滾的頭身疾向前傾,讓左腳向後躲去,嬲生相卻不攻擊下盤,反突伸五爪猛抓向那團自動送上前來的肉頭,厲指狠狠戳向肉塔僧雙眼,嬲生相男聲這才陰惻惻笑道:「臭婆娘,我偏不聽妳的!」

眾人恍然大悟:「不錯!不管他一身橫練肌肉有多剛硬,眼睛卻無論如何練不到,那正是肉塔僧的罩門,這陰陽鬼怪故意說話騙對方把眼珠子送上來,果然陰險!」

嬲生相見指尖幾乎已戳到肉塔僧眼球,更加把勁地將五道陰氣透指尖射去,如此近距,攻擊如此脆弱位置,任何一人都萬難躲避,眼見就要得手,忽地,肉塔僧朝他詭異的咧嘴一笑,腦袋竟像被人斷了頸骨般喀一聲,迅速咕嚕嚕大轉半圈,以後腦勺對著他五爪。

嬲生相厲爪似戳在硬邦邦的鋼塊上,嗤一聲,只在大腦勺留下五道殷紅血痕。肉塔僧卻是右手套著骷髏頭,將逾百斤重的猛烈拳勁狠狠擊向嬲生相腰腹,具邪佛法力加持的骷髏頭對陰冥界的嬲生相來說,足有破山震嶽之力,嬲生相立刻拋飛出去,狂吐血霧、魂魄不聚,眾人見嬲生相方才還言笑自如,轉眼已四肢齊折、不成人形,都萬分震驚,想肉塔僧果然是兇殘無比,一時嚇得噤聲不語。

肉塔僧精光咄咄地往台下一掃,見眾人目露懼色,邪惡笑道:「這妖魔伏誅,你們該高興才是,怎不替僧爺爺我歡呼歡呼?」他掌力一吸,竟把最前排一人抓到台上,公子益想開口喝止,已來不及。

那人嚇得屎尿齊流,全身抖個不止,牙齒顫得格格作響:「高……高僧在上,您……您神功蓋世,萬魔……伏誅,小的……小的感恩……戴德,給您……歡呼……歡呼……」說罷,用力拍起手來,拍得手都腫了,所幸此人雖十分害怕,倒沒說錯話,哄得肉塔僧還算高興,又將他擲回座位,其餘人嚇得兩腿發軟,連逃也不敢,只得趕緊附和著拍手。

「萬魔伏誅?」空中忽響起並不宏亮卻清清楚楚的聲音,大家正驚異是誰如此大膽,天上已盤旋飛下一高瘦身影,此人面容清癯、稜角分明,勾鼻細眼,目光如鷹,全身散發一股凌厲硬峻的味道,冷笑道:「不知你這惡僧要怎樣伏誅萬魔?我倒很想試試!」

肉塔僧拿起頸上的一顆骷髏頭,一拋一拋地笑道:「臭小魔,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那就報上萬兒,讓老子給你送行,免得到閻老兒那裡告狀時,讓僧爺爺我背了糊塗債。」

褐袍人揮出長袖,如鷹展大翼般向肉塔僧狂掃而去,喝道:「聽好了!魔界任鷹揚!」

此言一出,台下觀眾都騷動起來,大夥兒心知肚明,比武大會背後真正的意涵即是對付魔界,此魔竟敢上門搗亂,不怕被群雄圍剿,當真膽魄十足,俗話有云:「若無三兩三,不敢上梁山。」此魔想必是身手超卓,這一惡一魔相較量,眾人竟不知該盼誰贏。

風小刀又問起路瀟遙,路瀟遙卻搖頭道:「魔門封閉十二年,其間有什麼能人,咱誰都不知,瞧他身手應是鷹族一支、白海青的手下。」

風小刀憶起幼時兩番遇見白海青,他身手驚人,不愧是靈族第一高手,今日若再見,也未必有把握勝過他。

鄰座卻傳來一老者哼道:「魔界還能有什麼高手?當年若水上人收伏魔君、殺了蛇王,後來魔門封閉,卻又內鬥劇烈,蛇族一支幾乎全滅了,我瞧其他支派也好不了多少。」

風小刀微笑招呼:「先生真是見聞廣博。」

老者十分矮小,身穿墨綠花長衫,佝僂著身子蹲踞椅上,摸著山羊灰鬚,半瞇著眼得意笑道:「小伙子,別太佩服我,老夫名號『千聞生』,自然無所不知、無所不聞!」他壓低聲音、十分神祕道:「老夫還知道一個魔界秘辛,保管沒人知曉……」

路瀟遙最是好奇,忙問道:「千老前輩,究竟是什麼祕辛?快說來聽聽!」

千聞生見有人捧場,摸著山羊鬍呵呵笑,賣足了關子,才開口道:「前些日子,魔界邪魂被若水上人高徒風小刀殺得落花流水,浮沉海那一戰啊,嘖嘖嘖,可真是大快人心!」他比手劃腳、口沫橫飛地說著戰況,彷彿自己就是大滅邪魂的風少俠,最後才對風小刀道:「小伙子,你再練十年也沒這本事!」

風小刀不忍潑他冷水,點頭道:「小子定會加倍努力。」千聞生滿意道:「你有自知之明,也還算有救!」卻害得路瀟遙和畫兒在一旁忍腹偷笑、忍得十分辛苦。

台上兩個凶煞凜然對峙,肉塔僧渾身惡膽,毫不懼怕任鷹揚的凌厲攻勢,他身子雖龐大,卻十分靈巧,才使招「滾瓜溜圓」往前疾滾去數尺,避開對手袍袖橫掃,忽然間竟又能扭個方向,使出「旋風陀螺」,夾著凌厲罡風轉身回撞。

任鷹揚施輕功騰躍而起,避過肉球撞擊,一個空中轉身,又如海鳥捕魚般俯衝疾下,同時雙掌合如椎刺,連連戳向肉塔僧頂門,但覺如戳中鐵板,對方半點無傷,他立刻翻身而上,飛停在兵器架上。

肉塔僧放聲大笑:「方才瞧你這鷹爪子有點氣魄,誰知就這點膽末,打了就跑?」他後心給連戳三、四下,只如被蚊子叮咬,渾然不覺,自是得意張狂不已。

任鷹揚見嬲生相無法戳中對方雙眼,心中早有打算:「這惡僧不愧是名震南疆的天刑四罪,橫練功夫已臻上境,全身實有如銅鑄鐵打般,但凡修此種硬功者,將全身撐至硬實,必有一處練門氣虛而柔軟,我屢試屢攻,瞧他著意護住那裡,還怕破不了他!」

「鷹瞵鶚視、覷機而動,探敵許久、聚力集中,出招狠準、一擊命終。」乃鷹族最擅長的本能,任鷹揚自是極有耐心,當下縱高竄低,指掌交錯施招,剎那間快拍、猛抓,疾打肉塔僧眉內「攢竹」、小腹「肚角」、後心「中樞」各處,連試十多個穴道,與他遊鬥甚久。

肉塔僧早失了耐心,又明白他用意,喝道:「僧爺爺我功夫練到家了,沒練門!我就專收你這無膽小魔,九佛朝天!去!」語聲未畢,不再滾動,右手一抬,邪佛法力灌注的九顆骷髏頭分上、中、下三路向任鷹揚激射過去,骷髏頭於空中陡然放大數倍,氣勁沛然,形成滿天黑色大骷髏頭奇異又恐怖的景象,朝著任鷹揚團團飛轉,頻頻撲擊而去。

豈知任鷹揚絲毫不懼,喝道:「青鳥探看!」雙袖化做羽翼延展丈餘,飛身空中,雙爪猶如鋼爪鐵鉤,盡往各大骷髏頭的眼洞狠抓惡挖,黑蓬蓬的大骷髏頭只是氣勁形成,真正小骷髏頭果然是藏於大骷髏的眼洞之中,噗噗聲連響,小骷髏頭盡成粉末,大骷髏頭影也同時化做縷縷黑煙消散無形,不一會兒,九顆骷髏頭只餘五顆!

肉塔僧見對方竟破了自己絕招「九佛法印」,大是駭然,右臂伸出,要收回餘下骷髏頭,任鷹揚未等他氣凝聚足,利爪猛地抓來,肉塔僧閃避不及,手臂竟被他連皮帶肉血淋淋地抓下一塊,但這一下奇擊雖中,未傷及筋骨,肉塔僧咧嘴一笑,雙指插入一骷髏頭的眼洞之中,再度以骷髏頭為拳套,重擊向任鷹揚的下脅。

任鷹揚動如飄風,一下子滑翔躲過,又繞上肉塔僧頂端,頭下腳上,右手鋼爪往下倒鉤入他雙眼。肉塔僧見五爪戳至,頸子發出極細微「喀」的一聲,腦袋又咕嚕嚕轉了半圈,豈知任鷹揚有了嬲生相的前車之鑑,左手爪早探至另一方,待他雙眼自動送上。

肉塔僧連忙雙眼一閉,任鷹揚這才發現他竟連眼皮也練了硬實氣功,一戳之下,如遇鐵片,肉塔僧咧嘴哈哈一笑,骷髏拳套猛然高舉、向任鷹揚打去。

「哈哈哈!噁——」笑聲嘎然而止!

眾人尚看不清發生何事,肉塔僧已一口鮮血噴向任鷹揚胸前,任鷹揚右袖瀟灑一揮,血霧又灑回肉塔僧肉甸甸的上身,而任鷹揚左手兀自插在肉塔僧的頭身之間!

任鷹揚收回血淋淋的左手,「啪嚓!」在肉塔僧的圓頭頂上使勁擦拭二下,飛起右腳,將圓球踢滾下台,接著負手而立,不可一世地睥睨著台下眾人。

原來他方才攻肉塔僧雙眼,聽見對方頸骨忽然發出喀一聲,終於明白那練門正是在頸側「天窗穴」,所以肉塔僧才將自己吃得十分肥大,連脖子也看不見。

路瀟遙咋舌道:「他竟當眾殺了肉塔僧,就不怕其他罪人來報仇嚒?」

風小刀道:「只看他的手段,就可以想見白海青的厲害!」

畫兒望了孤焰一眼,道:「公子,這人真好大的膽子!」

孤焰道:「火候是差些,眼識和膽魄卻不在白海青之下,假以時日,必有他的位子。」

路瀟遙笑道:「不過,這倒好,魔界又多了三個頭疼的對手呢!」

畫兒不以為然道:「他既敢殺肉塔僧,魔界也未必將另外的三罪人放在眼底!」

風小刀聞言,甚覺有理,心中越發擔心魔界倒底還有多少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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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四人坐於飯堂之中,孤焰問道:「二弟昨夜前來有什麼事?」

風小刀勸道:「無間島如此危險,大哥身子又不適,為何非去不可?」

孤焰道:「如此盛會,百年一見,我若不去瞧瞧,豈不要遺憾終生?」

風小刀想他是年少氣盛,知道再勸無益,心中暗下決定,無論如何定要護住他。

忽然一群綠色武服的軍士旋風般進來,長槍立地,聲威赫赫,領隊之人剛健高碩、結實剽悍,頭顱全光,只留頂心一長辮垂腰,膚色黝黑發亮,湛藍的精眸閃爍著硬朗鋒芒和不可一世的自信,拍桌喝道:「店家,快快給我備上二十人的酒水帶走!」

男子身旁站著一位紅衫女子,明眸皓齒,爽朗健美,格外明亮,正是何麗絲,她目光向風小刀等人投來,一見孤焰在座即拱手道:「公子,咱們又相遇了。」

孤焰舉杯回禮,微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

何麗絲夾手奪過旁桌之人的酒壼,也不管對方是誰,就口飲盡,伸袖抹嘴,又把酒壼放回桌上,道:「何麗絲先乾為敬,幾番巧遇,尚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眾人見這女子如此豪爽大方,不似中州姑娘文秀靦覥,皆暗暗咋舌,孤焰起身道:「在下月孤焰。」也瀟灑地把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那長辮垂腰的剽悍男子目光灼灼地打量起風小刀,朗聲道:「我乃巫祆教主座下聖地使卓穆罕,不知今日比武大會,你們派那位參與?」孤焰雖丰神俊秀,但文士打扮,眼神平和寧靜,毫無威脅,自是不入這巫祆戰將的眼。

何麗絲見風小刀等人茫然不知,解釋道:「將邪劍閣剛剛頒發了英雄令,希望能於今日之內,召得一位俠士幫忙運送兵刃前往無間島,只要拔得頭籌,即有犒賞,事成之後,更有意想不到的重酬,只不過,參賽者需是男子,若非如此,我何麗絲自是一馬當先,」她亮眸一瞟身旁的卓穆罕道:「怎輪得到聖地使出手?」

卓穆罕自負是巫祆教中第二把好手,僅次於帶領影子軍的聖夜使,此番前來,早想技壓中州武人,當即冷哼道:「就算無這規定,聖火使也不過是替我暖場的馬前卒,劍閣犒賞最終仍是要落入我手中。」紅綠兩軍向來不和,他二人各為軍首,言語自是常帶針鋒。

何麗絲待要答話,一旁被她奪酒的女子忽長身而起,冷哼道:「兩位何必以口舌炫技,你番邦蠻子能有多少本事,擂台上自可見真章!」她一身亮紫金衫,頭戴笠帽,帽垂紫紗,教人看不清臉面,語畢乘著一金黃滑翼揚長而去,身形之快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卓穆罕望著那倏然隱沒的背影,精光湛亮,雙拳緊握,心中頓時翻漲起一較高下的氣概。

畫兒嘀咕道:「將邪劍閣真是瞧不起女子!」路瀟遙靈機一閃,笑吟吟地對風小刀悄聲道:「不如小師叔也當我的馬前卒,替我暖場打頭陣,最後再讓我出個風頭?」她想自己若能勝出,最後才說明女子身份,肯定要讓劍閣那些輕視女子的老傢伙,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風小刀見路瀟遙和畫兒自從鳳凰仙子一事後,感情突飛猛進,總吱吱喳喳不停說笑,心想:「大哥另有意中人,倘若畫兒能移情遙兒,正是好事,小子既想在美人面前逞英雄贏得芳心,我自當全力幫忙,這樣也能光明正大地護送兵刃至無間島。」便欣然答允。

何麗絲見眾人酒水已備齊,拱手道別:「既然少俠有意參與,敝教聖地使將於擂台上恭候大駕,後會有期。」她見風小刀雖衣著樸實無華,但神光清明精亮、氣宇剛朗不凡,話中之意已替卓穆罕約下強敵。

卓穆罕非但毫無畏懼,且覺得正好大展身手,傲然冷哼一聲,即領著下屬離去。

孤焰暗想:「要參與除魔大會者,此刻都已匯聚臨水鎮,劍閣該是想從中挑選最強的高手護送兵刃,但若需要援兵,為何獨獨挑選一名男子?這場比武雖然可能逼退一些想搶奪兵刃者,但有實力者仍不會放棄攻擊千磯灣,一個不好,護送兵刃者還可能監守自盜,如此只會讓情勢更複雜,這匆匆一日的英雄會究竟有何目的?」

四人酒足飯飽後,朝著比武之地出發,遠遠就瞧見劍閣擂台高偉開闊、氣派恢宏,台架皆以千年紫檀構築而成,深長、廣闊均達二十丈,台高三丈餘,並無上下階梯,顯示需有一定內力輕功,才可上台比試。

擂台上擺放著三張舖著紫金緞墊的紫檀大椅,空中橫掛一幅紫金大布幕,以金絲鑲繡著龍鳳飛舞的圖案,並且題字「將邪劍閣比武大會」,四周更有數十根旗柱高聳入天,無數紫金旌旗獵獵飄揚,十分壯麗威武。

擂台兩側各有一片高三丈、寬十二丈的木架格子,上頭密密麻麻掛著各式奇巧兵刃,宛如展示精緻的工藝品般,單是刀劍樣貌已達十數種,其餘尚有鐵蒺藜、鍊槌、長槍、短戟、金鉤刺等,有些兵器甚至聞所未聞、不知如何使法,陽光灑照下,透著一片森森寒芒。

台下數百桌席皆以精繡彩繪的紫巾覆蓋桌面,酒水佳餚也是達官顯貴才得以品嚐的名點,由此可見劍閣的豪奢闊綽。由於許多人為求一神兵利器,常得乖乖獻上萬金,至使劍閣在江湖中非但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更富甲一方,但閣主公子遇近些年已鮮少親手鑄刃,想求神器者,捧著金子也求不到。

此刻台下早已座無虛席,江湖武人都十分雀躍,心想如果展示於外的兵器已如此厲害,那劍閣內部又該是怎樣的寶庫?這回定要拔得頭籌,贏個寶刃封賞,才不虛此行。

午時一到,一劍閣之人飛身上台,抱拳道:「在下公子益,感謝諸位英雄前來共襄盛舉,我劍閣銘感五內,若有招待不周,祈請見諒。」他年約四十,方臉剛正,精光內斂,身形壯實沉穩,環目一掃台下,又道:「今日武會規矩十分簡單,台上只一對英雄過招,離台者即算輸,參賽者可隨意取用兩旁兵器,比試只到明日晌午即結束,最後留在台上者可蒙閣主接見、得到重賞,並需立即運送一批事物至無間島,女中豪傑、或無意擔此重任者,請勿上台,咱們不過是以武會友,並非要各位拿命拼搏,所以最好別傷人流血,點到為止即可。」

大家都知道運送任務是什麼,便紛紛呼喝問道:「打賞的是什麼?是烏月寶刀還是莫邪寶劍?」「我巾幗不讓鬚眉,為何不能上台?」

公子益見台下吵雜不休,內力一運,將聲音遠遠傳出道:「這獎賞是絕不會令各位失望,但請容在下賣個關子,獲勝者屆時自會知曉,先請我劍閣三位公證人入席!」

不一會兒,台上紫檀大椅已坐了三人,左首是個白眉老先生,年約七十,面上紅潤慈祥,手中撐著一根黃金長杖。右座則是五十來歲壯漢,臉上黑黝黝地,精神矍鑠,手上緊握一對黃金大斧。但最吸引目光的卻是居中女子,她身形窈窕,頭戴笠帽,紫紗遮面,正是客棧中被何麗絲奪酒之人,一條黃金長鞭像毒蛇般亮晃晃地捲在她手裡把弄。

公子益抱拳道:「第一場就由在下獻醜,向各位英雄討教,請!」他雙手一擺,掣出金色雙刺,這名為「金翅雀」的雙刺十分特別,除了椎刺可攻敵外,椎柄交接處尚暗藏鋼鍊,一按暗扣,雙刺便可倏然飛脫,令人捉摸不定雙刺何時出擊、如何彎繞,指向何方。

「咻咻咻!」台下七、八道身影同時搶上,由於只能有一人上台,因此這些人不約而同在空中就向對方出招,有的暗器飛灑,有的刀劍相向,交擊聲、慘呼聲此起彼落,眨眼間多人受傷落地,最後上台之人與公子益交手數回,也慘然落敗。

如此來來回回鬥了約莫五個時辰,許多人連擂台邊也未沾到,就已掛了彩,只因上台之人多先向旁人出手,空中宛然是另一個更劇烈的擂台!

暮色漸沉,尚未出現能打敗公子益的高手,因為真正高明之人均盼旁人鬥了個筋疲力盡,自己最後出手,好撿個現成便宜,若發現上台者實力已超過自己,便樂於當個旁觀者,也比丟臉現醜來得好。路瀟遙看得幾乎要打盹,要不是孤焰堅持風小刀得養精蓄銳,她幾乎就要教小師叔早早技壓全場。

其實公子益能當劍閣代表,自是手底極硬,乃是劍閣最頂尖的好手,再加上他手中飛刺忽而上扎下溯,忽而騰躍飛舞,對手只看得眼花繚亂、不知如何應對這奇巧武器,相反的,公子益出身鑄刃名家,對比試者手中兵刃的優缺點、使用技巧,有時比持刃者還更加瞭解,自是又勝了三分。公子益面上雖無得色,但連贏數場,自有威風凜凜的氣勢,敢上台者已越來越少,他連喊幾聲都無人應試,直等了片刻,才飄上來一雪白身影。

此人手持白幡,面容蒼白得無一絲血氣,無髮無眉、眼小如豆、鼻細塌而唇白如點,整張臉幾乎沒有五官,從頭到腳直如一塊白布,而這白布身影飛盪飄忽,雙足全不沾地,十分詭異,因為人所練之輕功皆需借力彈跳,但他卻能凌空許久而不墜,像極了渺渺鬼影。

這白影發出桀桀尖音怪笑:「呵呵呵!你這老頭也威風夠久了,讓奴家來領教領教你的高招吧!」他白袖揮轉,大聲嬌喝:「百幡招魂!」高台四周「唰唰唰!」倏然祭起數十道二丈高的白色幡布,將公子益包圍其中。

公子益使出一招「紙鳶上青天」,雙手交錯拉扯鋼鍊,讓雙刺如風箏般在幡布之中往返穿梭,意圖劃破圍身幡布,邊大聲道:「劍閣已事先說明,上台得是男子,女中豪傑不得入場!」他揚手撒去一飛刺,白幡驀地就縮了起來,他一收手,白幡又展了開來,白幡明明圍在四周,公子益精妙百變的飛刺竟招招落空。

此人竟以渾厚聲音喝道:「臭婆娘,聽到沒有,還不快滾,人家可不歡迎妳!」自己忽又轉成細軟聲音道:「老賊漢,你我同寄一體,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奴家這可是幫你呢!」

男聲又道:「你別礙我好事才是真!」女聲呵呵嬌笑道:「待我招了他的魂兒,再讓給你威風威風!」二聲兀自爭吵不休,手腳也沒停下,只聽得公子益和台下眾人毛骨悚然。

男聲轉對公子益喝道:「我嬲生相可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漢大丈夫,劍閣難道打輸了就想耍賴?」接著每道白幡飛快旋轉,如數十道長蛇般,對著公子益擊來打去,又不時噴灑出陰騺邪氣,公子益被困其中,無法逃脫,只能左閃右避,實是萬分狼狽。

風小刀道:「這人如此詭異。」路瀟遙道:「他是『陰冥界』的嬲生相,乃是鬼王閻吾鏡手下第一先鋒,陰陽同體,出手時宛如二人合招,公子益恐怕要輸了。」見風小刀一臉疑惑,不禁嘀咕道:「若水太師叔還真是『世外』高人,怎連陰冥界也不跟你說清楚?」

對路無常夫婦來說,路瀟遙是要接掌無邪門的心肝寶貝,自然是見識越廣越好,所以即使她懶得出門管閑事,卻對江湖動靜如數家珍,但對若水來說,江湖門派爭鬥只是浮雲過眼的小事,他只需給弟子一身足以應付危厄的武功和無欲派的修心之道,其他的,只有切身經驗,才能真正體悟生命之道。

所以師徒倆在清水無崖上,除了習武,多是賞景種花、下棋飲酒,生活十分愜意,若水從不強迫徒兒對什麼事要特別用心,見風小刀習武勤快,還常常自嘲:「天下大概沒像我這般偷懶的師父,找一個好徒兒,就不用太費心思了,哈哈!」

路瀟遙只得又解釋道:「陰冥界和魔界常同聲一氣,只是魔門封閉多時,陰冥界卻極不安份,還是常為禍中州,裡頭惡鬼叢生,手段獨持奇異、陰狠無道。」

風小刀點頭道:「難怪陰冥界會來參加比武,原來是替魔界打前鋒。」他怕嬲生相殺了公子益,右手剛按上刀柄,孤焰立時阻止道:「為了劍閣兵刃,嬲生相不會於此刻殺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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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6 18:59:09 |只看該作者
風小刀道:「大哥這麼本事,為咱們解了許多難題,不好嚒?」

路瀟遙道:「不是不好,只是我總覺得不對勁,月大哥大有來頭——」

風小刀笑道:「我以為你說什麼呢,觀他氣宇,已知非尋常人,中州之大,奇人異士多如繁星,咱們豈能一一識得?可他待我們卻是十分真誠,又處處為我們著想,得此大哥,是我的福氣。」見路瀟遙一臉迷惑苦惱,乾脆拉了她手臂道:「你若真是好奇,直接去請教大哥不就行了。」

路瀟遙被他一扯,險些摔倒,風小刀忍不住蹙眉道:「遙兒,你太清瘦了,男子應結實點才好,日後我得督促你多吃些米飯,多練點功。」路瀟遙暗吐舌頭,未及答話,就已被風小刀拖著直闖孤焰房舍。

孤焰居住在庭院小徑彼端,屋內傳出低低交談聲,風小刀霎然止步,道:「大哥有訪客,咱們明日再問吧。」

路瀟遙不像風小刀耳目靈敏,聽不見對談聲音,卻挨近風小刀身畔,低聲道:「月大哥房中那人施一種『遮霧術』,用來掩飾身上氣息……」

風小刀好奇心起,又怕孤焰遭到危險,離去的腳步不禁慢了下來。



小屋窗紙上映出二道人影,一般清瘦,對面而坐。

孤焰道:「先生足不出戶,今日特意為我前來,真是有心了。」

神祕男子聲音平和,緩緩道:「你在喜樂小城鬧得過火了,竟為那地人民派動大批飛鳥,他為這事十分不悅。」

風小刀知道是孤焰相熟之人,稍放下心來,雖覺得不該偷聽二人對談,但實在詫異:「遙兒猜測不錯,百鳥真是大哥引來,那麼又是誰為這事生氣了?」

孤焰冷聲道:「與其替人傳話,不如說說你自己的意思吧。」

男子搖頭道:「你做事總有你的道理,有時連我也猜不透。」

孤焰冷哼道:「我自幼所學皆傳承先生,萬事豈有不在你掌中?你倒推得一乾二淨。」

男子感嘆道:「浮沉海之後,你身子已經出狀況,他自然希望你回去,要我來當說客,可惜他所托非人,我這老頭的話,你小時候還聽聽,現在只當馬耳東風。」

孤焰道:「你列出十個理由說服我,我就回去。」

男子皺眉沉吟、似乎連半點理由也想不出,孤焰冷笑道:「你既來當說客,還這般偷懶,連腦筋也不肯動,他果然所托非人,我倒十分同情他。」

男子終於蹦出一絲笑意,啐道:「你這小滑頭!」

孤焰嘴角微揚,露出會心一笑道:「誰教你這老滑頭,竟學人做說客!」

男子苦笑道:「我怎能不順他的意思來這一趟?那日就算沒被你嚇破膽,他也差點拆散我這把老骨頭!」

孤焰斟上茶水,笑道:「先生為我九死一生,小徒這就奉上茶水回報。」

男子心有餘悸地道:「前日貪你一杯茶,就教我險險喪命,令我滿口有苦說不出,回味到今日,我怎敢再喝你第二杯?」

孤焰微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習慣,這茶喝多了,可健其筋骨、壯其心膽,體會出箇中妙味,下回再有人要拆你皮骨,你肯定能多撐些時候。」

風小刀自從與孤焰相遇以來,總見他沉穩自如,極罕流露出少年佻皮心性,暗思:「這長者應就是他曾提及的先生,來勸大哥回去,可大哥倒像倔強的孩子般不聽勸,老給他軟釘子碰,鬧得老先生也沒法子。」

燭火映照下,男子見孤焰臉色蒼白,不禁嘆道:「嘿!一杯茶就想打發老夫,你若有心回報,就該好好學習我的術法,那我就不愁後繼無人了。」

二人為這事已軟硬爭執過無數次,孤焰明白先生並非真要逼自己學術法,只是不贊成自己在武學上如此躁進,以至傷了身子,道:「我有良師在術法上指點迷津,正好少勞心神,何況,」他頓了一頓,沉聲道:「滅魂聰明過人,這幾年不是常向先生請益嚒?你又何需擔心絕學失傳?」

男子默然不語,半晌才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孤焰淡淡地道:「他是我親兄弟,他的心思我自然知道,換成是我,也會這麼做,他無法鑽研最高深的武道,就改學術法、另闢蹊徑。」

男子搖頭道:「你不會這麼做,你若是他,早就雲遊四海去了。」

孤焰只道:「不在其位,不明其心,我和他若異地而處,也許心就變了,」忽又沉吟自語:「依我和他的性子,或者交換了位子,更恰如其分……」

男子道:「天道自有依循,我卻以為,你們現在的位子,是上天對蒼生最好的安排。」

孤焰微微苦笑道:「先生真是抬舉我。」

男子轉了話題道:「西邊的火已點著!」

孤焰點頭道:「我知道。」

男子訝然道:「你何以得知?」

孤焰微笑道:「我日前見過他們,何況你敢來教我回去,就不敢帶壞消息給我。」

男子問道:「你既然見過他們,情況如何?」

孤焰淡淡地道:「怕的是一把火不夠,這事得從長計議,不急。」

男子道:「東邊呢?」

孤焰道:「先生心中有什麼打算?」

男子道:「他既然要放餌釣魚,咱們不成為籠中鳥、網中魚,未免辜負他一番好意。」

孤焰眼中綻放堅定的自信,道:「到底知我者莫若你。」隨即冷光一閃,道:「除魔大會,躬逢其盛,我豈能客氣?」

男子道:「倒是便宜了南邊。」

孤焰道:「你放心,最後只會便宜我兄弟,他是我們的希望,只不過得多花些時間。」

男子清眉微蹙,沉吟道:「此著本是不錯,可是你身子尚未恢復,這樣做實在太過危險,那裏必會伏下天羅地網。」

孤焰微笑道:「我的處境幾時不危險?多這一點又有什麼分別?這事除了我去,誰去都要露出破綻,如果我不去,你也知道,傷亡會更重,」他見男子依然微有愁色,安慰道:「放心吧,畫兒和二弟都會在我身邊。」

男子從懷中拿出一琉璃藍瓶道:「至少你得把這個帶著。」

孤焰伸手接過,笑道:「我若再不接受這魂飛魄散精,未免辜負先生好意,就要教我吃上鞭子。」

男子呸道:「我怎敢給你鞭子吃!」

孤焰正襟危坐,一副大受管教的模樣,道:「天下的先生要管教劣徒,都是給鞭子吃,此乃天經地義。」

男子拿他沒輒,呸道:「以你現在的修為,天下又有誰敢給你鞭子吃?」

孤焰淡淡地道:「只怕現下是誰都敢,雲夢大沼已經知道我不能動武,很快地,邪問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男子嘆道:「我知道你與金巧巧周旋,在喜樂小城大作文章,是為了警告邪問,讓他知曉你有辦法對付雲夢大沼,我只怕邪問蠢得不知死活,不明白你的用心。」

孤焰雙眼一閉,緩緩沉聲道:「這是我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男子點點頭,感慨道:「我明白。」

風小刀暗思:「邪魂和雲夢大沼消息好快,竟然已經知道大哥不能動武,老先生還說他們必會設下陷阱對付大哥,大哥卻想以自身為餌,誘出他們的詭計,免得眾人死傷更重,這的確太過危險,接下來恐怕是一連串刀光血影的日子,無論如何,我得盡力護住他,至於劍閣的那批兵刃,如有機會,我也得相幫才是,好增加無間勝算。」

男子問道:「最近發作情況如何?」見孤焰避而不答,又問道:「次數越來越多,每一次都加重傷勢?」

孤焰靜靜地聽著男子的話,默然不語,良久,才低聲道:「她……好嚒?」

男子一愕,也沉默半晌,才回道:「好,一樣的。」

孤焰拂身而起,袖底忽然落下一卷畫紙,他飛快地伸手接住,把畫卷藏入懷中,又背轉身去拿櫃上棋盒。

男子從旁側瞧去,見他俊臉微紅、怔然思憶,忍不住道:「心裡掛著,就回去一趟。」話語中透著一絲聽不見的嘆息。

片晌,孤焰緩緩回過身來,若無其事地淡笑道:「咱們許久沒下棋了。」

男子望向窗外笑道:「這可不行,總不能教你小兄弟喝上一夜露水吧。」

風小刀甚是尷尬,趕緊抱拳道:「前輩在上,小刀失禮了。」

「哈哈哈!你就是若水上人的高徒嚒?」朗朗笑聲傳來又逐漸飄逝,顯是來人已遠離。

孤焰喚道:「二弟,遙兒,要進來喝口茶嚒?」

風小刀忙道:「不打擾大哥休息了。」急忙偕路瀟遙離去。

路瀟遙心中卻隱隱感到不安,孤焰朋友為何要用術法掩住自身氣息?若孤焰真是邪魔,為何並無魔氣?若不是邪魔,為何能驅動百鳥,真是術法嚒?

(註①:「童孺縱行歌……焉測塵囂外」取自陶淵明「桃花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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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5 20:01:55 |只看該作者
風小刀見趙燭積怨如此深,甚至想到殺人一節,這才知道,原來區區五百兩就能收買一份親情血緣,心中不禁打一寒顫,暗嘆:「大哥看人比我通透許多,他知這小子雖是趙大心腹,卻居心不良,就針對弱點利用他,大哥曾說『人其中一隙,乃是自身愛惡貪懼,又說布局要先拔掉最重要的左右手,網圍三方、只開一面,即能請君入甕』,說的就是如此吧。」

趙大沉默不語,涕泗縱橫,十分傷心,風小刀本是扮惡霸,卻讓趙大哭得差點露了餡,心軟地出言安慰,隔了良久,趙大才拿出一疊的契紙和帳冊塞給風小刀道:「我明白了,你也是姓月的那一夥人,你全拿走吧,我一毛也不給這臭小子,」忽轉向趙燭大聲道:「我沒半個兒子,本來這些全是要留給你的!」

趙燭聞言,彷如五雷轟頂,雙腿頹軟地坐倒,眼前一片黑暗地昏了過去。其實趙大所說並非實情,他壓根沒想分趙燭半杯羹,如此說法只是想在受傷後反擊而已,見趙燭昏厥,嘴角終露出扳回一城的慘勝微笑。

風小刀不忍再看,掌心內力一提,將(列火)火吸回手中,他插刀入鞘,留了數碇銀子,道:「趁金神還未回來,你二人快走吧!」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回頭道:「你叔侄是世上彼此唯一的親人,該好好照應過日子才是。」

第六日,孤焰和畫兒以鳳凰仙子侍者身份,將所有的財產物歸還原主,又拿了趙大所積存米糧補足先前從別處調來的米糧,如此五鬼搬運一番,半子也不損失,更贏得喜樂小城對於鳳凰仙子的感激涕零,數月後小城為仙子立了像,長年膜拜,全城從此禁捕飛鳥,美中不足的是,失去「喜、愛」魂魄的人,仍然無法得回自己的二魄,再也不知歡喜滋味。

第七日,在極樂樓找回被脅迫女子加以釋放,辦完這些事後,四人均十分開心,在極樂樓的廂房中開懷暢飲,到得半夜,路瀟遙和畫兒因內功較差,不勝酒力,已酩酊大醉。

孤焰忽道:「二弟,我曾說讓你瞧瞧我的故鄉桃源,不如我們現在就啟程前往。」

風小刀本有三分醉意,聞言清醒許多,道:「此時便去?桃源就在附近嚒?他二人醒來可會找不著咱們?」

孤焰微笑道:「這附近有一條夢溪,順溪而下就可到達,天明必能回來,不過二弟須答應守密,連遙兒也不可說,否則她一鬧騰起來,我也沒理會處。」

風小刀雖未聽過夢溪,但如此夜訪幽勝,實是奇妙無比,想起路瀟遙曾吵著跟隨,暗忖:「回想起來,大哥當時的確並未答允,此刻又趁二人睡著時前去,該是故意隱瞞,大哥不說原因,我也不好相問,但此時不去,必要錯過機會。」於是欣然應允,二人即啟程前往。

夢溪渡口處,月光如水銀瀉地般,灑遍溪邊軟綿無際的草野,不知是酒意還是月光太亮,風小刀竟有一絲恍惚,覺得眼前盡是滿地霜雪,他揉揉眼,彎身仔細看去,不過是株株綠草滿身清露,又被月光映射,才有此錯覺。

那夢溪真如其名,霞光泛彩,粼粼波盪,宛如一條橫躺在霜雪中的彩虹,斑爛閃爍、美侖美奐,蜿蜒不知深處。溪邊有一老婆子持著篙竿綣縮在小舟內,形貌慈藹、身穿綠花襖衫,一見二人,咧開嘴露出無牙之口,笑道:「公子,上舟嚒?老婆子已恭候多時了。」她一笑,臉就皺成團了。

二人登坐船頭,輕舟徐行,清風籠煙,不時有薄霧漫漫,風小刀有一種十分奇異的迷惑,覺得這一彎小溪竟有如大海般深邃遼闊,不知會航向何方:「大哥說,天明必能夠回來,為何卻好似深遠不知處?」

老婆子一路以歌韻相送:「童孺縱行歌,斑白歡游詣,草榮識節和,木衰知風厲,雖無紀歷志,四時自成歲,怡然有餘樂,於何勞智慧,奇蹤隱五百,一朝敞神界,淳薄既異源,旋復還幽蔽,借問游方士,焉測塵囂外……」①

老婆子的歌聲雖闇啞無力,格外有一種過盡千帆、返樸歸真的恬淡,令人直想歸隱天地一隅,不再理江湖的紛紛擾擾,而孤焰迎風飄逸的白色身影,也有著相同的閑適安泰,彷如身心俱已融入白茫茫之中。

「喀喇!」小舟終於靠岸,傳來一聲脆響,竟是輕擦上一層冰原,風小刀忙低頭向舟底瞧去,老婆子呵呵笑道:「不必擔心,老婆子操舟逾百年啦,從來沒出過錯。」果然船身並無絲毫破裂刮痕。

孤焰微笑道:「二弟,到了。」

風小刀一抬頭,身心俱震、目瞪口呆,眼前是作夢也想不到的奇景。一片白皚皚的冰天雪地,卻又與尋常雪景並不相同,一般雪地必是萬物凋萎、草木不生,只留霜雪,但此地天際無垠,四方純白,林立著叢叢形相各異的白色樹木,每棵枝椏都像是結晶般的五形六狀,遍地開滿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冰晶花朵,在月光折射下,七彩流轉,比真花還生動,霜雪般軟綿的草原,彷彿一踏上就會溶化,或者該說就會枯萎。

對比之下,雪白大地的上方,覆蓋著特別漆黑的夜幕,綴以萬星閃爍,讓人讚嘆又震懾於寰宇的遼闊深奧。

初見此景,美得猶如仙境,看得久了,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寂寞,彷彿是個無聲的黑白世界,風小刀從來不知萬物如果只是白色,竟是如此聖潔又詭異、純美又寂寥、奇幻又單調。

奇怪的是,他並未運行內力,卻不覺得寒冷,隨著孤焰穿過白色叢林後,是一片廣大冰原,綿延千里的小雪屋或並列成排、或品字散居,時疏時密,間或有雪丘、農田綻放著成片的白色冰晶小花。千陌交錯間,冰河處處穿流、潺潺不休,河上時有鮮魚雀躍、海鳥低迴,冰山聳立四周,高低錯落有致,最北方有一峻峰特別高聳,直入雲霄,格外引人注目。

冰原之上,成人安逸勞動,各有所份,垂苕小娃歡喜追逐,人人臉上是一種不知天地歲月、塵世喧鬧的怡然自得與恬靜快樂。

孤焰一來,人人都停下手邊事情,注目著他恭敬喚道:「少主!」,眾小娃爭相前來叫道:「焰哥哥,你好久沒來看咱們了!」「二年多了,小熊都長高好多呢!你瞧我種的冰晶花!」一小娃蹲下身,將手中一顆白色種子放進雪地中,不多時,一朵冰晶花苞便慢慢地、慢慢地破土而出,緩緩綻放開來,輕輕搖曳,美得如同成色、雕工最高級的珠寶般,只不過更多了靈氣與生命,眾小娃七嘴八舌,拍手而笑,又紛紛伸出小手,搶著要焰哥哥摟抱。

孤焰微笑地抱起了小熊,小娃兒臉上立刻露出令其他小童欽羨的驕傲,倒是他爹娘口裡誠惶誠恐地道:「小熊,要叫少主,真沒規矩!」臉上的欣喜卻是和小娃兒一模一樣。

風小刀越看越奇:「原來大哥來自這樣的地方,難怪他氣質如此與眾不同,那麼……滅魂……」不知為何他心中浮想起滅魂,那黑色的身影就像這奇麗雪景中漆黑如墨的夜色,顯得份外黝暗深邃、格格不入。

孤焰並未向族人介紹風小刀,只與他們閑話家常,眾人也不好奇,彷彿風小刀只是一個隱身的旁觀者。

風小刀默默看著一幕幕桃源仙境的時光流影、風土民情,不知不覺中,眼前景物已流轉數十年,然而自己的時間卻似靜止了,是與眼前情景分離的。

不知過了多久,孤焰忽回身對風小刀道:「時候到了,咱們該回去了。」風小刀一時回神,竟暗自慶幸孤焰仍是原來模樣,並沒有因為經過數十年,而變得白髮蒼蒼。

穿越層層白色樹林後,老婆子已在冰河口處撐船,微笑地等待著二人,回程時,又哼唱不停:「四時自成歲,怡然有餘樂,奇蹤隱五百,一朝敞神界……」

在看過這樣的奇景後,再聽到老婆子的歌聲,風小刀心中感動莫名,直有與孤焰一同歸隱的衝動,不禁問道:「大哥,你桃源容不容得外族人進入?」

孤焰道:「這兒十分封閉,他們並不接納外族。」

風小刀道:「他們看來淳樸平和,想不到對種族之別這麼堅持。」

孤焰道:「非獨我族容不得他人,中州之民不也如此。」

風小刀道:「但中州與異邦人士來往通商、結親、遷居,總是有的。」

孤焰哂道:「若魔族要定居中州,二弟可願意?」

風小刀驚道:「那萬萬不行!」

孤焰道:「為何不行?」

除魔務盡的念頭自小便根深蒂固,風小刀想也不想,斷然回道:「魔族總是殘忍無道,傷害無辜,若與人同住,必要生靈塗炭!」

孤焰問道:「人魔恩怨糾結千百年,孰是孰非,又怎能說得明白?倘若魔族願盡釋前嫌與人界和平共處呢?」

風小刀從未思考過這問題,雖覺得根本不可能,但如果真是如此,又實在難以反駁,想得入神,一時竟朦朧睡去……

「小師叔!該起身了!」風小刀聽到路瀟遙遠遠呼喊,猛地睜眼一瞧,自己竟仍安穩地睡在極樂樓廂房內,想起昨夜奇遇,夢也?真也?實在不解,他起床後,悄悄向芳嬤嬤打聽,芳嬤嬤卻說此處只有「慕溪」,沒有「夢溪」,慕溪所在雖是昨夜泛舟處,但只是一彎尋常小溪,通到臨水鎮,此刻正值夏秋交替,又怎會有冰天雪地?風小刀想莫非自己真飲酒過度,做了南柯一夢,見孤焰像無事般,隻字不提,仍是一派淡然,令他也無從問起。



四人離開喜樂小城,順著慕溪取道東行,到達臨水鎮,夜宿於「涼風小樓」,此樓宇十分寫意、各棟房舍皆錯落於萬紫千紅、芳草苒苒的庭園中。

風小刀因掛念菊仙歌,一時無法成眠,便起身踱步於庭園內,見路瀟遙坐於涼亭,支頤望月,問道:「遙兒,你怎不安寢?」

路瀟遙道:「你又想什麼呢?」

風小刀道:「菊姑娘一直沒有消息,總教我心裡不安。」

路瀟遙想起宮紫風所說,眨著晶亮的眸子直望著他,想道:「小師叔這麼可憐,君師姐已去逝,菊姑娘又失蹤,我總得成全他才好。」一咬唇道:「我幫你解開天涯海角符!」口中喃喃唸咒,手指綠光射向風小刀心口。

風小刀見自己心窩處竄冒出一縷黑氣,驚愕道:「這好像中了毒。」

路瀟遙道:「你放心,天涯海角符只用來追蹤,不會傷人的。」

風小刀不知這小毛頭又耍啥花招,瞅著她道:「你為啥這樣好心?」

路瀟遙意興闌珊道:「我現在跟著月大哥、畫兒一起,可平平安安到達無間島,你若想去找菊姑娘,儘管去,不必擔心我。」

風小刀奇道:「你為何覺得我去找她,不會帶上你?我傷勢已恢復,大當家並非我對手,讓你同行也無妨。」

路瀟遙低著頭、含含糊糊道:「也許你想和菊姑娘雙宿雙棲,嫌我礙事呢!」

風小刀自己絕不敢動這念頭,可這話卻像細針刺入了心口,令他微然一顫,但見路瀟遙神色間明明透著一絲委屈,索性挨坐她身旁、大力摟拍她肩頭,道:「我當初答應過你,豈能言而無信?雲師侄身手不凡、精明幹練,應該已救人回來,只是一時未聯絡上罷了,何況大哥身子尚未恢復,我也怕邪魂捲土重來。」

路瀟遙雙眸一下子亮了起來,歡喜道:「真的嚒?」

風小刀見她笑得燦爛,終於恢復生氣,心忖:「他這般信任我,我定得將他平平安安交回路師兄手裡。」

路瀟遙忽又皺眉嘟嘴道:「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風小刀道:「說來聽聽。」

路瀟遙道:「那日在喜樂小城,」她一回眸恰好迎上風小刀清澈明亮、黑白分明的目光,忽想起扮鳳凰仙子時畫兒所說,臉上不禁微微一熱,囁嚅道:「你沒瞧見我作法吧?」

風小刀一本正經地拱手道:「啟稟鳳凰仙子,大哥命我前去截住趙大,所以小的無福瞻仰仙範,還請怒罪!」

路瀟遙瞧他眼中含著訕笑之意,俏臉更紅,嗔道:「你這壞傢伙,居然敢笑話我!瞧鳳凰仙子教訓你,教你一輩子都逃不出仙子手掌心!」又向風小刀射了道天涯海角符。

風小刀見一陣黑煙鑽入心口,也不在意,只道路瀟遙被逼著男扮女裝才尷尬彆扭,哈哈笑道:「無邪少門主本事極大,我早就逃不出你手掌心!現在你還救了全城百姓、受萬民塑像景仰,我真是拜服得五體投地,又怎敢笑話?」

路瀟遙搖頭嘆道:「有本事的不是我……」她見風小刀不明所以,又道:「我是使雲彩變了色,可百鳥卻不是我引的,我是說月大哥教我唸什麼『朱雀靈動、百鳥運糧』,百鳥就真飛來了,你不覺得奇怪嚒?」

風小刀想起自己曾於夢中拜訪桃源,甚是奇特,道:「大哥學藝廣博,或許這不是無邪派明術的咒語,卻是他們桃源一族的術法,咱們怎會明白?」

路瀟遙道:「雖然我不會使用天下所有咒語,但術法基本道理是相通的,是不是術法咒語,我一眼便知,這只是一般口訣,沒有靈動力,何況要驅動百鳥,該有多大靈動力?別說爹娘,連師祖都辦不到!」她思索半晌又道:「還有,明明雲深竹隱騎上快馬來回也需六日行程,何況五失神僧並不易見,為何短短二日畫兒已回來?我曾問過她,她卻含糊其辭,似有事瞞著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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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4 11:00:03 |只看該作者



「老爺!老爺!不好了!」喜樂小城首富趙大府邸,總管趙燭三步併兩步奔向正廳中,對著一身綾羅綢緞卻滿臉蒼白、雙眉深鎖的趙大,嚷嚷道:「我今早遣人去張雲家逼他們賣田還債,誰知他竟拿出黃澄澄的金子來!」

趙大臉色霎然更白了,自從金巧巧警告過他若想保住小皮帽下的腦袋瓜,就得保住喜樂小城的田舍房產,他一直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眼看這天終於到來,怎不教他膽驚肉跳?

他早籌思多時,最好的防禦即是攻擊,所以打算大舉收買房舍、田產以應對,只要所有田產都在自己手中,那個放話的小子還能怎麼辦?只是要這麼做,勢必有足夠的銀兩為後盾,籌措銀兩成為他目前最大的關隘,喜樂小城地處偏遠,並無票號,但衡量庫中積累,渡過這七日應不是難事,才令他稍稍安心。

趙大沉聲道:「現在還有幾處待收的田產?」

趙燭回道:「目前城中沒欠債的二百一十三戶,欠債的有一百五十八戶,可以房舍或田地抵債的有七十三戶,小的這幾天都派人催逼了。」

趙大微一沉吟,問道:「情況如何?」

趙燭顫聲回道:「今早有幾個欠戶拿出銀兩還債,因為都是些小散田,小的也不在意,但張雲家的田可不小,我趕緊一查,才知道姓月的早一步買了田,給他們銀兩還債!」

趙大霍地一拍桌案,惹得茶盞軋軋作響,怒道:「果然來了!金神娘娘說的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果真來了!你居然這麼大意!」

趙燭嚇了一跳,忙問道:「咱們怎麼辦才好?」這幾天老爺愁眉不展,他便知事態嚴重。趙大狠狠道:「能快一步是一步,有多少銀兩便搬多少銀兩,務必把所有田產搶到手。」

趙燭領命飛奔而去,到得深夜,他回到府中向趙大匯報情況,笑咪咪道:「老爺,今日與那人交手,互有輸贏,不過咱們勝面多些,多得到大塊良田,他不過搶到幾塊小地,小的瞧他也只是虛張聲勢,一個外來人能帶多少銀兩?」

趙大聞言十分滿意地抽著金煙筒兒,點頭微笑道:「辦得好!」

趙燭將牛皮卷往桌上一攤,道「喏!這是今天的帳目,還請老爺過眼。」

趙大就著燭火低頭瞇眼望去,驚得說不出話來,一個肥大的身軀抖動了起來,喝道:「你辦得啥事?為何一塊半畝的旱田就得二十兩金子!」

趙燭嚇得仆跪在地,哆嗦著道:「老爺交代說不計代價,可每次咱們的人一到,姓月的後腳已跟上,在旁喊著高價哪!」

「這……」趙大白肉橫溢的臉不住地抽搐著道:「眼下庫中銀兩還夠買多少田?究竟還有多少田舍房產還沒到手?」

趙燭垂首低聲道:「咱庫中銀兩所剩不多,再這麼抬價下去,只怕明日就不夠。」他心知趙大要發怒,霍地抬頭迎向趙大暴紅目光道:「可老爺不必擔心,小的已有辦法!」

趙大按捺住性子道:「說來聽聽吧。」他本只是一個小雜貨郎,受金巧巧唆使才到喜樂小城發財,他因哄抬物價,已樹立不少怨敵,雖有護院高手,偏偏金巧巧匆匆離去,眼前也只有這個小侄是可商量的親信對象,倒不宜跟他翻臉,只得把滿肚子怒火硬生生吞回去。

趙燭戰戰兢兢地半起身道:「不如咱們改買糧吧,糧便宜些,那些百姓如果沒有糧食,哪能挨得六日?還不得乖乖交出手中田產,咱們牙一咬,六日一眨眼也過了!」

趙大心中一沉,忽然懊悔極了,白日裡一聽姓月的小子出手,只想握有越多田產越好,慌不擇路的買地,可趙燭所言極是,短短六日,買糧實勝過買地,遂點頭道:「明日改買糧,盡可能搜刮城中所有米糧!」

第三日,小城中米糧本就不多,趙燭又出高價四處搜刮,百姓更是叫苦連天,深夜之後,趙燭又回至府中報告:「老爺,今日情況順手多了,咱們已把城中米糧搜刮近三成,那姓月的雖一樣出手喊價,總輸咱們許多。」

趙大手上金煙筒一明一滅地閃爍著,終於吐出一絲笑意:「接下來兩日裡,咱們用餘下的銀兩把其餘七成的米糧給買了,各樣事物都在咱們手上,我瞧他還能變出什麼花樣!」

趙燭道:「可咱們收購這麼多米糧,再加上原來存貨,若不盡快賣出,只怕會霉了。」

趙大陰側側一笑道:「這倒不愁,待姓月的一走,咱們抬高價反手賣回給百姓,又可大賺一筆!」他自從在喜樂小城用貨銀操作,嚐到甜頭後,已深諳其理,食髓知味。

第四日,近午時分,趙燭慌慌張張地奔向趙大:「老爺,不好了!今日咱們去收糧時,姓月的恐怕是慌了,抬高數倍價錢與咱們作對,小的不敢自作主張,只好回來稟報。」

趙大怒道:「數倍便數倍,咱們還怕了他?」

趙燭顫聲道:「不是的,前日裡咱們大舉買地,所剩銀兩本就不多,今早,我瞧他雖是漫天喊價,咱們還應付得起,也就不管了,先搶糧到手再說,反正現在多買些,三日後賣出還可多賺些,可如今……」

趙大瞪著銅鈴般的大眼怒道:「你是說咱們銀庫空了?」趙燭頭更低了:「是。」

趙大搓著雙手道:「這可怎麼辦?如果他現在把其餘田地買去,咱們拿什麼去爭?」

趙燭道:「雖然還有許多肥田未到手,老爺卻不用擔心。」趙大奇道:「這話怎說?」

趙燭道:「金神只要咱們保住原來的房契地契,並沒要咱們多收其餘田產,只要咱們打死不賣,他又能如何?原先老爺多買田產只是未雨綢繆,如今看來姓月的也沒什麼特別高招,不如就此停手。」

趙大思量許久,深覺趙燭說得有理,若這中間出了什麼岔子,不但功虧一簣,還得腦袋搬家,便道:「可咱們手中沒有銀兩,總教我心底不安。」

趙燭堆起一抹詭祕的笑道:「老爺若不安心,我倒有一法子。」

趙大瞧他說得高深莫測,心忖:「這小子何時有這麼多心眼兒?」吐了一口烟圈,斜睨著趙燭道:「你又有什麼鬼主意啦?」

趙燭忙回道:「前幾日裡,小的恰結交上一朋友,做南北運貨,身手不錯,」他壓低聲音道:「當然也幹些傷天害理的事兒,這事兒暫且不說,小的多嘴向他說了老爺情況,他為人豪爽,出手闊綽,願借咱們二百兩黃澄澄的金子兒渡過難關。」

趙大驚道:「二百兩金子!你這朋友怎……」

趙燭忙道:「老爺莫驚,他也不是白借,要得十分利錢,是高了點,不過咱們只需挨個三、四日,小的合計過,不就二百二十兩金子,三日後,城中百姓早已餓不堪言,咱們只要將米糧一賣,怎賺不到這屈屈的二十兩呢?」

趙大總覺得孤焰能對金神放話收回喜樂小城,事情絕對沒這麼簡單,而商人見財心喜的本性,又被三日後可高價賣出米糧的貪念輕輕撩撥著,心中貪、懼交加,臉色陰晴不定,終是雙目一閉道:「罷了,你朋友何時可來?」

趙燭喜道:「他已在門外恭候了。」他領著一人進來,只見那人濃眉大眼,眼神炯炯,蓄著落腮鬍,身材高挺精實,腰垂一把十分精緻的刀,大手一招,兩個隨從就抬入一只木箱,濃眉漢子拿出借據往桌上一擺道:「趙老爺,我風三少最喜歡江湖救急,客套的話省了,押個名兒,這箱金子便是你的!」他一指地上那口紮實木箱道:「三日後我將連本帶利取回二百二十兩金子,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趙大一一點實箱中之物,銀據兩訖後,看著那箱黃澄澄、閃亮亮的金子,心裡也不知是踏實多些,還是不踏實多些?

待風三少一走,趙燭又道:「老爺,咱們有這二百兩金子,真是天塌下來也不怕了,倘若一直抱著,就可安渡到三日後,可……」瞧了趙大一眼,閉口不敢再說。

趙大心裡頭怎不明白他未出口的話,如果把這箱金子拿去買光剩下的米糧,反手再賣出,必可得更多利潤,做銀貨操作的,雖深知小心能駛萬年船,晴天不用雨天糧,但明擺著巨利在前,怎不怦然心動?他原先只想安渡難關,卻擦撞出可得暴利的機會,心一抽一抽地掙扎著,過得半晌,嘆道:「咱們不賭一把,五日後怕拿不出二十兩金子的利錢,去吧。」人若想說服自己,便可找出千百條理由來。

趙燭大喜,連連哈腰道:「是,小的這就去了。」

又至深夜,趙燭回報,巨款在手,此番大獲全勝,如今花掉半箱金子,再得全城四成米糧,貪念驅使叔侄二人,明日更要大舉買進,將城中僅餘三成米糧全數囊收,並且細細計劃,在賣回米糧得到大筆鉅款後,趁金巧巧未歸時遠走高飛。

第五日,那箱金子終於用罄,二人只安心於府中做著發財美夢,全然不管圍府的百姓怒吼,近午時分,百姓竟一哄而散,二人頗覺奇怪,趙燭遣人探去,才知城門上不知何時被人貼了告示,道:「今日申時,鳳凰仙子於城頭施法,百鳥呈祥,天降糧雨。」

趙大聞言大吃一驚,雖不信此荒誕之說,仍急忙遣趙燭前去觀看,未近城門,早已擠得水洩不通,人人引頸企盼,手中布袋、鍋、碗、瓢、盆盡皆出籠,本來大家也不信如此玄奇之事,但眾人餓得急了,只要能有一絲希望,便寧可信其有。

申時將近,城頭高處果然佇立一身著五彩輕衫的仙子,明眸晶亮、玉膚皓雪,甜美嬌嫩得宛如春風杏桃,她前方擺放著祭祀壇桌,兩旁分立著白衣男侍、女侍,仙子執起桃枝,長袖一擺,正要做法,忽回頭對男侍緊張道:「月大哥,真行嚒?如果不行,咱們可要被百姓打死哩!」

孤焰微笑道:「此事沒有妳還真不行!別擔心,妳只要將天空變化成五彩雲霓即可。」

畫兒滿臉笑意地打量著路瀟遙,道:「遙兒,妳這模樣真是美極了!我瞧以後妳都這麼妝扮才好,可惜風大哥得扮做土豪,不能瞧見,否則他定要嚇一跳、看直了眼。」

路瀟遙小臉一紅,忸怩道:「妳別取笑我,早說這仙子該由妳來扮,要不是月大哥說還得引風喚雲的作法,我才勉為其難上場,真是彆扭得緊!幸而小師叔瞧不見,否則他必要笑掉大牙,弄個老道士作法也可,何必定要是仙姑呢!」她暗暗打定主意,一下城頭得趕緊換回裝扮,卻又忍不住想道:「倘若他瞧見了,會說什麼呢?」心頭浮起宮紫風之言,不禁又嘆:「唉!不過就說:『哇!原來妳是個女娃兒,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揍妳了!』」可到底希望風小刀說什麼,她心中其實也模模糊糊。

申時一至,路瀟遙旋身而起、翩翩飛舞,雙袖畫出太極形式,口裡嬌呼道:「天地玄黃,四光分界,山河不移,風雲驟變,急急如律令!朱雀靈動,瑞彩沖天,百鳥運糧,呈祥人間!」袖中霍然射出金光,直指霄漢,天空雲彩被分割成青、白、紅、黑四色,漸漸地紅色雲霓擴散開來,吞蝕掉其他三色雲彩,城下眾人見頭頂雲彩不停變幻,最後紅光遍灑全城,盡瞠目結舌。

就在眾人望眼欲穿時,天上竟出現一隻巨鶚,帶領一大群飛鳥從遠空飛了過來,每隻飛鳥嘴上都叼著小小糧袋,「咚!」一聲,第一個糧袋落在一老婦碗盆中,眾人直看傻了眼,可最驚訝的卻是路瀟遙自己!

不多時,天空已密密麻麻地被群鳥遮蔽得暗無日光,糧袋也一個接一個如雨點般「咚咚咚!」不停落下,城中百姓歡呼得近似瘋狂,出賣了魂魄的百姓就算不感到高興,也知道可保住一條命,這場糧雨直下到深夜,每人至少有三個月的存糧。

只有一個躲在角落的胖子雙腿發軟,喉頭發苦,連哭也沒有聲音,他滿倉的榖糧只能等著發霉,再拿不回一分錢。

靜夜沉沉、風聲嗚咽,深窄陋巷裡,趙府後門悄悄推開,一胖一瘦的身影低低挪移,只怕被人瞧見,正是趙大叔侄想趁亂離去,「唉喲!」二人彷彿見著惡鬼般,嚇得直哆嗦!

風小刀有如金剛怒神攔路當道,瞪著兩人冷斥道:「趙老爺,金子未還,打哪兒去?」

「噗咚!」一聲,趙大雙腿一軟,已跪倒在地,胖喘喘的身軀匍匐地爬到刀客腳邊,哭道:「風大爺,您大人大量,饒了小的吧,我給您做牛做馬……」

風小刀左右手各提一人衣領、擲回趙府廳裡,二人這才發現府中護院已躺倒一片。風小刀往廳中大剌剌一坐,拍桌怒道:「大爺我本來兩日後才來討債,可你這狗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欠債潛逃,那就別怪老子心狠手辣!」他拔刀往桌上一插,竟如刺在豆腐上悄無聲息地沒了柄,二人直嚇得合不攏嘴。

風小刀又喝道:「趙燭!還不把田契、房契給我拿過來!」趙燭瞄了趙大一眼,壯起膽子,伸手往趙大懷裡揣去,趙大護財心切,猛力推開了趙燭,他身軀肥胖,力道自是比細瘦的趙燭大上幾倍,豈知這一推,自己反向後倒栽葱,還連帶滾了幾個滾地葫蘆,他虛怕不已,唉喲唉喲地呼叫,待坐穩身子,卻見趙燭已避到風小刀身後,低著頭不吭一聲。

趙大瞧二人神色,明白方才是風小刀神鬼不覺地助了趙燭一把,心中驀地雪亮,不禁連怒氣也沒了,只餘無盡地恐懼心寒:「為什麼?趙燭,你這殺千刀,我待你可不薄……」

趙燭見風小刀如此神勇,鼓起勇氣道:「我……我從小便跟著你吃了不少苦,可等你發達後,我始終是個跟班的,你幾時拿我當個親侄兒?若他們拿五兩銀子給我,你自然是我親叔,若拿五十兩銀子,你還是我老爺,若拿五百兩銀子,那就什麼都不是了,若再加上我一條命,要我殺了你都可以,明白嚒?」說到後來越是理直氣壯的大聲起來。

孤焰深知做貨銀操作者,最忌貪和懼,而消息靈不靈通、心底踏不踏實,則是最要緊的二件事,於是先放話給金巧巧,教趙大有所預期而心生畏懼,當他拼了命想贏得所有好保住腦袋時,再拿五百兩銀子給趙燭,要他在旁煽風點火給錯誤消息,好教趙大一步步墮入圈套,若不是趙大有恐懼的預期心理,兩人又貪心不足,此把戲也不靈光,但無論如何,孤焰並未想取二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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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3 14:59:03 |只看該作者
孤焰隨手折了一根斷竹,道:「不必擔心,妳只要學我。」

畫兒見到孤焰英姿颯爽、神態煥然,不禁心膽一壯,道:「好,公子,我盡學你。」

應天狂也不阻止,好整以暇道:「我瞧你這兔兒爺能玩出什麼花樣!」

陰仙子格格嬌笑道:「可就算他是兔兒爺,也是最俊俏的小兔子,真教我陰仙子凡心大動呢!」她笑意盎然,嬌軀亂顫,羅袖香藉身子搖擺之勢,無聲無息地就圈向畫兒腰間,端的是夭若矯龍,輕如蛇信。誰都知道四人中以畫兒這一方最弱,陰仙子一出手即攻向她。

孤焰卻是更快地長竹一點,疾刺而至,畫兒依勢比劃,她全心信賴孤焰,就算覺得羅袖香要絞斷纖腰也不理會,剎那間,劍尖已逼向陰仙子面門。

陰仙子疾向後掠,劍鋒就在她鼻尖半寸處橫掠而過,她心中驚駭,但變招極快,綵帶一分為二,再度捲向畫兒雙腕。

孤焰反手一抖,劍花片片,瞬間使出七、八種劍式,每一式中都隱藏十數下凌厲殺著。

陰仙子乍見清光幻影紛飛,驚得再向後退,轉眼間已連退數丈,若非畫兒跟不上孤焰速度,二人身形長度又不一樣,陰仙子方能趁隙逃脫,否則早已中了無數窟窿,她雖嚇出一身冷汗,但心知畫兒劍招精妙全賴孤焰指點,故意說話刺激兩人:「小妺子,妳對他這麼死心塌地,連小命都不顧,定是枕榻纏綿、欲仙欲死得很了,姐姐好嫉妒,不如讓小公子也陪姐姐玩玩吧!」

畫兒氣憤難耐,就要分心,孤焰沉聲喝道:「畫兒,定心!」

畫兒忙定住心神,長劍如風若影,再度逼得陰仙子無招架之力。

陽仙童身形一閃,雙掌勢若虎熊地撲向孤焰!

失聞拉著孤焰速向後退,且算準陽仙童落點,抖開伏魔網等他自動投入,陽仙童見底下金網大大張揚,掌氣一擊網底即要翻身而上,豈知伏魔網底往下一沉,四方卻順勢升起,好像花苞合攏般整個向上包起,陽仙童頭身栽進網中,一時驚慌,拼命發掌左呼右打,卻都打在網孔空虛處,失聞則在網外左扯右拉,那伏魔網暗含合圍變化,柔靭無比,陽仙童頓時被越纏越緊,兩腳在外飛踢,活像隻落網掙扎的大墨魚,十分狼狽,任逆脈掌如何狂猛狠辣,也不能破網而出。

應天狂喝道:「沒用的傢伙!」向黑衣劍客橫了一眼,黑衣人立刻劍似飛鳳、鑽刺勾絞地纏捲起伏魔網。失聞但覺手上陣陣細麻劇痛,轉動伏魔網的勁道逐一被破除,一方網角頓時掉落,陽仙童趕緊順勢滾出,黑衣人長劍勾串在數個網孔中,用力回奪。

失聰眼見失聞要被奪走伏魔網,忙對準黑衣人腦後「風池穴」射去一顆無上明珠,黑衣人身也不轉,只抽劍迴柄,反刺背後暗器,那明珠被他劍尖一指,登時破風回射,失聰兩手一夾,將明珠收納入袖,卻退了兩步,且感到指骨險險斷折。

失聞收回伏魔網的瞬間,失明一步踏上陣位,畫兒正要隨至,黑衣人見陣法就要成形,當下先發制人,長劍對準畫兒飛撲過去,畫兒見孤焰沒有動作也凝立不動,只全神戒備。

三僧心知畫兒功弱,不能久戰,必需下最厲害的殺著退敵,頓時三方齊發,失聞伏魔網對準黑衣人當空灑下,失聰連環不休地擲出無上明珠,宛如道道流光飛旋環繞,黑衣人向前疾飛,劍光如水影般突來竄去,一路破開阻擋的明珠。失明雙臂大張,持著金輪左右夾擊過來,豈料黑衣人殺畫兒只是一個虛招,他見失明奮力撲來,忽然一個轉身,劍氣如巨浪汪洋向失明衝去,這一下實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只聽「噹!」一聲龍吟,環劍交擊、火星四濺,失明雙輪被震得幾乎脫飛,他指掌加勁緊緊合握雙輪,由上而下套住長劍,當劍刃一穿入輪孔中,就大力錯開雙輪以鎖住劍身,且使勁往後一拖,正當要奪下長劍時,黑衣人卻反而將劍尖猛力一送,他內力豐沛,這一劍,直要刺入失明胸口。

此時畫兒離得最近,只要降魔杵能更快擊中黑衣人就能救了失明,三僧見良機一瞬即逝,都十分著急,見畫兒果然依孤焰所示,以劍做杵,當胸刺到,心中既驚且喜:「月施主恁地聰明,只瞧過一次降魔杵,竟就已把握住精髓。」忙加貫內力入兵刃,發出金光聖氣將黑衣人圍在其中。

黑衣人目光殺機大盛,一腳狠踢向失明胸腹,失明見畫兒劍尖已刺到敵人,連忙放棄金輪向後退去,黑衣人拼著畫兒當胸一刺,終於抽出被雙輪絞住的長劍,快速反手殺向畫兒。

孤焰雖會降魔杵招式,可惜畫兒無佛宗聖氣,內力又天差地遠,實在無法竟全功,若對手不強,尚可用劍招補足,但黑衣劍客是一流高手,眼看就要將劍勁震入畫兒體內,教她五臟俱碎!

孤焰一驚,喝道:「空谷幽蘭!」同時仰天大聲吹哨。

畫兒聽孤焰呼喝,身隨勁起、直衝上天,避開殺禍,這一來,陣法卻隨之瓦解!

同時間,應天狂竟衝身過來,對準三僧背後「中樞穴」、胸口「華蓋穴」、頭頂「百會穴」三大要害連發數掌,三僧要收回外吐的內勁抵禦,已慢了一步,心中大罵應天狂卑鄙。

危急間,空中巨鴞聽得主人哨聲,急速衝下,往應天狂頭頂啄去且大揮巨翅,應天狂受巨鴞攪擾,重心略移,這三掌終偏數分,當胸一掌滑向失明右肋,「喀喇!」一聲,折去二根胸骨;背心一掌偏向失聞左胛,胛骨應聲而斷;頭頂一掌落下失聰右肩,至令肩骨碎裂。三僧雖被打得骨折肉裂,但都未中要害,巨鴞已救了三僧性命。

應天狂偷襲得手,放聲大笑,孤焰這一方大勢已去,畫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孤焰從黑衣人身法已辨出他是雲水天,暗忖:「難怪失言會不加防備,但他怎會勾結雲夢大沼?」正思忖間,忽聽得人馬雜遝聲傳來,山頭一下子站滿數百紅衣人影,烈烈驕陽下,一片紅光燦爛,教人幾乎睜不開眼來。

一女子輕然飄下,宛若一朵紅雲從天降臨,落在應天狂身前丈許處,她五官爽明,體態健美,膚若麥麩燦爛,年不過二十,卻有著朗朗將才之風,右手執銀色短槍,左手持銀色圓形小盾,紅衫赤足,雙踝之上各戴一圈銀環,頸項、腕間、胸前、膝上皆有銀罩護持,宛如輕便的戰士服,但輕紗曼妙,不掩嬌麗。

應天狂見紅衫美女瞪著自己,笑道:「妳這美婆娘這麼盯著老子,是要與我相好嗎?」

紅衫女子玉手微抬,眾人尚未看清她如何動作,短槍倏然變做長槍,槍尖已亮晃晃地抵在應天狂咽喉半寸之內,只要他有稍許顫動,立刻就會被穿出一個透明窟窿,女子速度之快,就連失聰內功深厚、擅使暗器,也自忖辦不到,眾人大為驚嘆,但女子不僅攻勢極快,守勢俱佳,圓形小盾已護在半臉及胸之間,只露出一對晶瑩美眸,湛藍閃亮。

紅衫女子朗聲道:「我乃巫祆教紅衫軍聖火使,十二年前應天狂身為黑風寇首時,曾率隊搶掠我一支要回鄉的軍眷,殘殺百多婦孺,之後即消聲匿跡,今日是我軍和他恩怨處決,與旁人無涉,若要插手,即是與我巫祆為敵!」她口音雖不似中州人士清晰,但話聲清朗明亮,遠遠傳了開去。

雲水天心中一凜,原來當日在黃妃塔屋角看到的黑影,就是巫祆影子軍追蹤著應天狂,但西漠巫祆教大舉跋山涉水而來,不可能只為應天狂這舊仇,定有其他圖謀。

這意外好運令孤焰等人當然想快快趁機溜走,他微笑拱手道:「聖火使請便,在下等人絕不打擾,這就告辭。」

聖火使見這文士臉色雖微顯蒼白,卻五官俊美,氣度卓爾不群,她湛藍的眸子一亮,微笑道:「何麗絲多謝公子成全。」

孤焰連忙抱起失言,與三僧、畫兒迅速退離。



山頭一片銀槍、銀盾閃爍刺目,這紅衫軍看來皆是好手,應天狂只能眼睜睜看著孤焰等人離去,暴怒吼道:「我瞧妳他媽的是個臭娘皮,才留了手,妳真以為老子怕妳?」大掌快如閃電地抓向槍頭接柄處,他自忖掌力無匹,這女子再悍勇,長槍也難多進半分。

豈知何麗絲手臂紋絲不動,長槍卻如變戲法般,剎那間再伸長寸許,刺得應天狂喉頭沁出血絲,雖受巨力一震,稍阻進勢,但只要再送半分,即要挑飛對方頭顱,她臂力之強、速度之快遠出於眾人想像。

應天狂驚得一身冷汗,心想自己甫重出江湖,怎能一下子便掛點?需教這惡婆娘先把尖刺移開才好,急道:「當年我殺人劫貨憑的是真本事,妳今天也要憑真本事勝我,才教我心服口服!」

何麗絲長槍一抖,倏而變回短槍,豪氣萬丈道:「好!我便教你心服口服!」

應天狂竟趁勢疾往後掠,對雲水天喝道:「你還不動手嚒?」

何麗絲原是要與他單打獨鬥,見他竟拖旁人下水,心中更為不齒,朗聲道:「若要一起上,我紅衫軍也奉陪到底。」

雲水天長劍一收,冷然道:「我不是你的隨從,你私人恩怨與我無涉!」轉身便要離去,陰陽雙仙和伍上陌等人雖不想淌這渾水,卻無膽量學雲水天一走了之。

應天狂怒道:「慢著!我是五陰煞之一,若有什麼閃失,主人降罪,你擔待得起嚒?」

雲水天身子微微一震,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來,那極慢的速度,卻迸發著莫大的殺氣,當他正面對向何麗絲時,劍光,已隨著眼中殘酷的冷光直射過去!



孤焰等人轉眼攀至另個山頭,登高下望,只見紅衫軍與應天狂人馬已激鬥成一片。

何麗絲站在陣法中心眼,雙手舞槍,威風凜凜地指揮紅衫軍,他們手中銀盾除了防護用,盾面還可藉陽光折射來耀敵眼目,盾緣薄利堅硬,整個銀盾便是圓形的殺人利刃,再輔以長槍突刺,敵人只要稍不注意即會被割傷或刺傷。

在何麗絲各式陣法交錯運用下,圓盾時而蜂擁堆來,時而形成堅壁金牆,時如銀龍飛舞,看得人眼也花了,應天狂一方雖勝在武功卓絕,卻始終無法衝出陣外。

忽而,數聲慘叫傳來,伍上陌的下屬首先不敵,圓盾利刃當頭劃來,有人頭骨切半,有人攔腰斬斷,其餘二人心神一分,即被長槍分刺胸口及腹下斃命!

時候一久,就連高手如雲水天和應天狂也迭遭危險,伍上陌等人更早已傷痕累累,心中暗暗叫苦、罵聲不斷,想再過片刻,眾人都要喪命於此。

雲水天忽然縱身一躍,足下連踏無數迎面飛旋的圓盾,衝鋒破陣地奔何麗絲。

應天狂當下瞭然只有破了主陣之人,才有一線生機,忙配合雲水天身法,仰天狂嘯,嘯聲如浪潮般擴大散去,紅衫軍耳鼓像被針刺般劇痛,被這嘯聲一擾,動作不禁遲緩下來,在陣法的銜接上,立刻出現空隙。

雲水天見機不可失,勁透長劍,大喝一聲:「絕殤天水!」對準何麗絲當胸刺去!

紅衫軍忙刺出一排長槍擋在前方保護主帥,卻被雲水天狂猛的水波劍氣震得東倒西歪。

何麗絲見敵人劍光高瀑沖下、籠罩而來,心下驚駭,忙以銀盾護身,著地滾去,雖未被刺中,但手臂、玉腿皆被劍氣所傷,汩汩淌下血來。

如此失了一著,陣法微亂,應天狂等人已趁隙逃脫,紅衫軍長槍全招呼向雲水天,卻見他劍尖往地面一點,翻身又上,如燕掠去,雖最後離開,但他輕功卓絕,轉瞬也消失不見。

何麗絲雙槍一扣、回復長槍,心中暗暗惱怒自己過份輕敵,手一揮,即率眾人離去。



孤焰自語道:「這只是二百人小隊,雲水天才能刺中主將,若是千軍萬馬又當如何?」

畫兒問道:「公子,為何她的槍桿可長可短,又十分快速,力道還勝過那惡人?」

孤焰道:「她握柄處有二段精巧機括,手指一扣即可變換,應天狂就是沒想到這點,以為與她相距甚遠,短槍難至,才會一開始就著了道,他第二次又著了道,是因為一般機括多只設計一段,要使第二段變得更長,設計上極為繁複,少有人能做到,看來巫祆教除了影子軍難以對付外,機關布局、兵陣之法也極為厲害,走吧。」

眾人回到雲深竹隱,原先頹圮的小齋竟又恢復原狀,畫兒直以為自己眼花,孤焰命畫兒將佛螺髻髮連同金木魚一併交予失聰,佛螺髻髮乃佛陀上祖的髻髮,失聰見這意外的寶物,歡喜得雙手顫抖,小心翼翼地接過,趕忙送進竹齋去。

竹齋內的白牆浮現金字:「失言天命已至,但我三個小徒蒙施主拯救,又相贈二件聖物,老納願洩天機以回報。」

畫兒心想:「原來老和尚早知道他會少一名小和尚,才要公子頂替失言的位子?幸好公子不必做啞巴小和尚,否則可要悶壞他了,這世上肯定會少了許多趣味,畫兒也不能跟著他……」她越想越覺得萬分慶幸。

白牆金字續道:「老納渡你,非只是為天下蒼生,也為施主著想,若施主肯閉關百年,或可渡過生死劫數。」

孤焰心頭微微一震,想這神僧果然能看出許多事,自己若肯靜心禪修,身上痼疾確實有希望不再發作,卻說道:「多謝神僧厚意,但在下肩負族人厚望,若不功成,無法身退。」

畫兒不知「生死劫數」是什麼意思,見孤焰神色從容堅決,不由得心底發寒,卻不敢插口相問。

牆上乍現十六金字:「機關算盡,轉眼成空,回首來時,前塵若夢。」

孤焰道:「晚輩不求虛名權勢,為親人、族人盡一己心力,卻是份所當為。」

牆上又浮金字:「肉眼所見非為憑,就如老納之小齋,矗立、頹圮僅在一念之間,你心念所執之各種情份,一切皆不過鏡花水月。」

孤焰默然沉思:「一切情份皆鏡花水月?還有身懷正邪之魂,神僧所指究是何意?」

牆上再浮金字:「你聰慧過人,事無不解,惟其自心,執念不棄,劫厄難化。」

孤焰毅然道:「大丈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此生方才無憾。」

金字再現:「諸法從緣生,諸法從緣滅,浮生如雲,執著是苦,情緣何在?因果滅定,罷了,老納再要渡你,也落入『執』裡了,但還請施主牢記一事,」

孤焰恭敬道:「晚輩洗耳恭聽。」

金字又現:「你若真遇難解之結,雲深竹隱始終是你避世之所。」

孤焰心中一暖,十分感動:「神僧知我境況,並不棄絕,反為我留一條後路。」他深深一拜,道:「無論如何,神僧心意,在下銘感五內,金玉良言必牢牢謹記,就此拜別。」即領著畫兒灑然離去。

白牆未再浮現隻字片語,只餘一股深深的悵然氣息,始終瀰漫竹林間,久久不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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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0-2 10:44: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十六金言



畫兒迅速帶回解降寶物,眾人都萬分驚喜,但在知道解法後即陷入掙扎,這地宮迴音隆隆,要對著贖罪缽一一懺悔自己罪狀,弄得人盡皆知,實是太過難堪,以後還如何立足江湖?但想到陰陽草的詭怖,又萬般無奈。

青衣空舍皆為自小修行的女道,少涉塵世、多行俠義事,就算面對惡徒也留有餘地,路瀟遙便先為她們忙乎起來。

首先是觀玅最小弟子甯靜,她聲若蚊鳴、顫聲道:「我十歲時做了件壞事,要請……木師姐原諒,我……偷了師父的玉劍,卻害木師姐被師父懲罰,我不敢承認,只好到處說師姐是……賊,師姐,我真對不住妳,我只是一時貪玩,並非故意。」

木桑兒想不到多年冤屈竟是師妹搗鬼,她當時鬱怒交加,至染上風寒幾乎喪命,後來得師父細心照料才撿回小命,她雖不再怨怪師父冤枉自己,卻從未真正釋懷,此刻礙於降毒未解,不能妄動,只咬牙厲厲瞪著甯靜。

觀玅嘆道:「桑兒,妳原諒師妹吧,若有錯,為師沒查明真相,令妳受苦,才真是大錯。」幾株陰陽草忽從她袍袖穿透而出,可見她神色雖平淡,心中卻是愧悔難當,路瀟遙忙為她施符鎮降。

木桑兒聽到師父懇切相勸,淚水險險滑落,又怕陰陽草從眼珠子穿出,只緊咬著唇點點頭,甯靜一見師姐應允,早已泣不成聲。

眾人一時握拳的握拳、捏衣袖的捏衣袖,再無心理會旁人醜事,只萬分氣餒:「到底要面臨多少難堪,才能解這鬼降?這番折騰,比在江湖中大大廝殺一場還傷人!」

風小刀掛念菊仙歌和雲水天的安危,拼命運功療傷,無奈傷勢過重、復原緩慢,他正自憂急,忽聽得一聲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師妹,對不起,不關我的事!」卻是宮紫風雙手掩面、對著清缽歇斯底里地哭叫,惹得眾人朝她注目,她彷彿看不見旁人,只眼神驚恐地瞪著風小刀,見風小刀虎目精亮回望自己,又趕緊低頭抱膝,避過他目光。

風小刀一時納悶:「她對她師妹做了什麼?為何要看我?莫非……」忽地心如雷殛,全身都顫抖起來,他想起前回交手,宮紫風幾度要刺殺小蝴蝶,忙奮力掙扎移到宮紫風身旁,猛抓住她手臂,大吼道:「妳對她做了什麼?妳究竟做了什麼!」

宮紫風體內的降頭草倏然如麻穿出,她卻只忍著疼痛,噎噎咽咽地啜泣,風小刀激動道:「妳為什麼不說話?想不到竟然是妳!」路瀟遙急為宮紫風鎮住陰陽草,又用力拉開風小刀,隔擋在兩人中間,風小刀雙拳緊握、青筋暴現,目射紅光,如要噴出血來!

路瀟遙從沒見過他如此動怒,著實吃驚,輕扯了他衣袖,溫言道:「小師叔,怎麼了?宮師姐究竟怎麼了?」

風小刀怒喝道:「為什麼!」

宮紫風忽昂然抬首,直視風小刀大聲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如果是我,中了這鬼降,我還不認嚒?」見風小刀精光如刃,似要將自己千刀萬剮,她雙眸忍不住又浮了淚:「那天我只是一時氣憤,並不是真想殺她,如果你明白無間戒律之嚴,就知道我根本不敢……」她扶著石壁嘔出大把大把枯草,直嘔到氣虛力空,才停了下來。

風小刀恨恨地道:「兇手是誰?妳一定知道!」

宮紫風虛弱搖頭道:「你別問我……」

風小刀聲如冷冰:「妳不說,我也能查個明白,無論是誰,我定會為她討回公道!」

宮紫風身子一震,欲言又止,終是靜默下來。

路瀟遙忽然會意過來,兩人所說該就是風小刀去世的好友,而且是宮紫風的師妹,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知該如何勸解。

宮紫風偷眼瞄了風小刀,只見他眼神沉痛淒迷,望向遠方,不再理會自己,她心中不禁微微沁出一絲莫名的酸楚與感傷,眼前這個恨己入骨之人,曾溫柔地、細細地為自己包紮傷口,她清楚的知道,當時風小刀只是同情的施捨,但那一點關懷對她來說已十分奢侈,足以溫存於心。在無間島,人人受了傷,都只能咬著牙、吞了血,讓自己更強壯,好教師父看重、同儕敬畏,從而奠立地位,所以她戀慕玉冰華,因為在同輩中,他最強大。

可是師妹生前奪走大師兄的愛,就連死後,也要奪走她心中僅餘的一點溫暖,那曾被些許融化的心再度凝結成嚴冰,眼中的哀怨逐漸轉為殺機:「如果他知道真相後仍要殺我,我何不先下手為強?我只需再休息半個時辰盡可恢復,而他尚需調養多日……」一個為保護自己的可怕殺念陡然升起——

最後是雷海,當他看見宮紫風的慘狀,一直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眾人在幽幽地洞中,聽著他靜靜訴說自己於聖嶽峰一役,為了逃命而捨棄隨手可救的二位兄弟,盡皆訝然。

路瀟遙為他解降之後,他劇烈地咳著:「咳咳!這事已壓著老夫許多年,今日有機會一吐而出,再也不用自欺欺人,終於解脫了!明日我便回轉長江幫退隱,再不需要去除魔大會,咳咳!」他微閉上眼,緩緩嘆道:「其實,我最恨的不是妖魔,是被膽怯矇心、著了魔的自己,我口口聲聲要幫兄弟報仇,不過是怕被人發現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懦弱,今日生死交關,才逼著不得不面對,嘿!真是可笑!咳咳!」

他連咳十數聲,直停不下來,彷彿要咳盡人生冷暖的蒼涼,江湖上,他義薄雲天,是人人敬重的雷爺,外在的風光支持著他形貌燦然,內心裡,軟弱與愧疚的折磨,早使他千瘡百孔,此刻就像忽然抽掉老屋的支柱轟然崩塌般,一瞬間,他蒼老得像一個糟老頭,臉上盡是歲月刻劃的斑駁皺痕,道道痕紋皆是人生無法修補的風霜。

然而此時,無人有一絲嘲諷笑意,心中只不勝唏噓,誰不是在虛實交錯中自欺欺人呢?

觀玅平靜地道:「雷爺,從前貧道敬您『大義』,從今而後,更要敬您『大勇』,世上又有幾人能如此坦然面對自己?」這話若在旁人說來,或許顯得譏刺,但她語音輕柔沉穩,寥寥數語,卻有安定撫慰人心的力量。

眾人解降完畢,畫兒心懸孤焰,便帶著贖罪缽先行離去,雷海功力恢復八成,自忖再無面目待下,也起身告辭,觀玅雖最早恢復,但其弟子功力皆弱,恢復甚慢,自當留下照看。

宮紫風努力閉目調息,只盼能早一分回復,就為自己多掙得一分生機,心想待青衣空舍離去就可下殺手,到時路瀟遙不是對手,風小刀死期將至。只是當如何處置路瀟遙,卻頗為頭疼,若殺人滅口,怕會惹上無邪門,將之遣走,怕會引他疑心,正暗自思量時,觀玅忽起身向風小刀作揖道:「聽門下弟子說,風少俠曾救他們脫於狐王魔手,貧道在此謝過。」木桑兒隨侍在側,向風小刀點頭示謝。

風小刀此時才看清觀玅年屆五旬,華髮挽髻,身形瘦小,面容溫和清秀,神蘊慈光,他恭敬回道:「小刀義所當為,前輩不必掛在心上。」

觀玅道:「我瞧你身子虛弱,顯是受了嚴重內傷,如蒙不棄,就讓貧道助你療傷。」

風小刀道:「前輩降毒剛解,實不宜為我勞力。」

觀玅微笑道:「我青衣空舍雖是女道觀,實屬道門正宗心法,為少俠療傷可收奇效。」說著已來到風小刀身後坐下,拂塵橫膝,手掌抵他背心源源輸入真氣。

宮紫風聽路瀟遙喚風小刀師叔,已明白他份屬長輩,滿懷女兒心意只能煙消雲滅,又見到觀玅出手相助,剎那間,連暗中籌謀也全化為烏有,胸間只充塞著難以言喻的苦澀,世事變幻往往僅在一瞬之間,風小刀並不知就在這麼小小方間、幾個時辰內,自己又從鬼門關外兜了一圈。

半個時辰後,宮紫風起身告辭,路瀟遙送至塔外,夾道青松參天、古意盎然,晨光霧氣飄散在二人髮絲衣帶間,微微閃亮。

「路師妹,」宮紫風終是打破沉默,道:「妳有話對我說吧?」

「妳……和他……」路瀟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我是說小師叔,究竟怎麼回事?三無派本是一家親,怎會有解不開的仇?」

宮紫風淒然道:「他誤會我殺了小師妹,可是我沒有,我真怕他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向我尋仇。」

路瀟遙道:「師姐,其實妳知道真相吧!妳為什麼不解釋清楚?」

宮紫風嘆道:「唉!我也有苦衷,妳和他似乎很有交情,不如妳幫我說說話吧!」

路瀟遙俏臉微紅,囁嚅道:「我們只是路上巧遇罷了,他是小師叔,自然會彼此照應,談不上特別交情,不過,我定會幫師姐解釋的,只是妳千萬別告訴他……」她眨著晶亮雙眸認真道:「我是女孩兒家!」

她生性直爽佻皮,不喜珠花玉簪,常著男裝又少在江湖走動,所以就算三無派裏知道她身份的人也不多,宮紫風因幼時曾與她玩耍才會知情。路瀟遙隱隱覺得以風小刀那樸直的個性,若知道她是女子,相處起來便諸多顧忌,再不能像現在一般如影隨形、談笑自在。

宮紫風不可思議道:「他瞧不出來嚒?」

路瀟遙點點頭,格格一笑道:「我猜月大哥和畫兒早看出來了,妳說他傻不?」

宮紫風打量著眼前這個玲瓏慧黠、活潑生動,柳眉櫻口,宛如黃鶯般的可人兒,忍不住嘆道:「妳這麼嬌俏可愛,他竟看不出來!」

路瀟遙俏皮笑道:「我和他結伴同行,看不出來,倒省得許多麻煩哩!」

宮紫風瞧她談及風小刀時,明眸發亮、笑意燦爛,一咬唇又道:「他不是傻,是全副心思都在小師妹身上了。」她明白這話或者要令路瀟遙傷心,頓時竟有同病相憐之慨。

路瀟遙嘆道:「可惜君師姐香消玉隕,難怪他這般傷心。」想起那日風雨夜比酒,風小刀悽惻的身影,她心中暗下決定:「日後我可得對他好些,別再欺侮他了。」

宮紫風實捉摸不出這小姑娘心思,黯然告辭道:「我先走一步,無間島上後會有期!」

路瀟遙目送她落寞離去的背影,想著一邊是師叔、一邊是師姐,實不知如何勸解,頭一次感到人生的無可奈何。



畫兒乘著欽鵐盤旋於九荷山高空,映入眼簾的竟是雲深竹隱小齋坍塌傾倒,竹林裏血跡遍灑,卻沒半點人影!

「公子!公子!」她心急如焚,不斷放聲大喊又飛翔許久,終於在山側南面如茵草原上,看到二方人馬對峙,一方是失聰、失聞、失明三僧,神情疲累,僧袍染血,孤焰站在他們後方,失言則臉色蒼白地躺臥草地上。

另一方赫然又是應天狂等人,除了陰陽雙仙和伍上陌外,尚有一蒙面黑衣人,孤冷的氣質就如他手中長劍,使人望之生畏。

巨鴞聽畫兒號令,雙翅鼓動颶風地撲下,應天狂冷笑一聲:「扁毛畜牲也敢來放肆?」巨掌凌空轟去,竟有破天之威,畫兒尚離三丈開外,已感到臉面生疼,衣衫幾欲向後扯裂,她怕欽鵐受傷,連忙提起鴞頸迴轉避開,向孤焰飛去,心中驚疑:「才幾日不見,這惡人武功竟又增了幾分?」她縱身躍下,落在孤焰身邊問道:「公子,他們怎來了?」

孤焰道:「他們是來奪贖罪缽的。」畫兒不解問道:「奪贖罪缽?」

孤焰道:「金神明著答應放人,暗地卻派手下前來搶缽,好教中降之人都無力回天。」

畫兒抿嘴笑道:「可他們不知公子本事,早一步取到了缽救人,喏!」她將贖罪缽往失言身旁一擺,道:「老和尚!我把東西交還你,現下你自身難保,別再為難我家公子了!」又拉了孤焰道:「公子,咱們快走吧。」

孤焰沉聲道:「我們不能走。」

畫兒一愕,急道:「公子,你身子虛弱,多待一分,就多一分危險!」

孤焰道:「這些惡人見我文弱,就想殺我,三位大師拼命相護,我怎可一走了之?」

畫兒驚異地瞪大了眼,道:「可是大師的陣法十分厲害,怎會抵擋不住?」

孤焰盯著黑衣人,目中射出深邃冷光,緩緩道:「他們之中有失言大師相識熟人,先騙他出去,在大師毫無防備下,將之擊斃,陣法已不能成形。」

「啊!」畫兒失聲驚呼了出來,見地下失言果然一動也不動、再無半點氣息,她雖惱怒眾僧無理,但前不久總是一個生氣勃勃的人,轉眼卻成一具屍身,不免感傷。

應天狂初見孤焰時還心存忌憚,幾番交手下來卻看出他文弱不堪,心中暗譏金巧巧竟被此人哄騙得團團轉,老懷得意,哈哈大笑道:「臭小娃,現下都明白了吧?還不把脖子伸長些,讓大爺我砍個痛快!」

孤焰忽道:「畫兒,妳雖使長劍,但勉強可頂替降魔杵,與三僧聯手再行陣法。」

三僧雖感詫異,但想總比束手待斃來得好,只要畫兒守得住陣腳,就由他們做為強攻。畫兒卻急得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全然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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