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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一等女茶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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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0:14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陽光晴子 - 一等女茶師

前世他為名利不擇手段,與心上人漸行漸遠,
今生他痛改前非,愛她所愛,助她于茶行家業更上層樓!

呂芝瑩從沒想過義兄姜岱陽的變化可以這麼大,
曾經的他沖動易怒,不服管教,甚至莽撞地說要帶她私奔,
如今的他經過幾年歷練,在各地開車行、船行,甚至會乘船到海外尋寶,
而在等他歸來的期間,她也沒閑著,不斷精進茶藝,
無論在品茶、鑒茶、配茶上都極為出挑,成為一等女茶師,挑起茶行家業,
有人指控他們家茶行以次充好,是他三兩句話讓暗中作祟的凶手現形,
他為了投她所好,買下茶山興建大型制茶所,當作遲來的及笄禮,
就連她月事來弄髒衣裙,也是他抱她回屋,
他的疼寵令她的一顆心不知不覺落在他身上,卻有情敵來攪局,
對方是侯府貴女,更是他生父為他選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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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5:45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我的傳奇是因為你

冬季,夏家茶山的雪景特別美,皓皓白雪,紅白梅花映襯,別院精致的亭台內燒著火爐,大理石桌上擺著一套精致茶具,還以青花五彩花瓶插了幾株剛采播的寒梅。

姜岱陽坐在桌前飲茶,呂芝瑩坐在一邊泡茶,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她的小月復微微凸起。

兩人的小廝丫鬟都被打發回屋去,今日他們不要人侍候,幾個人樂得去看在客房里的一歲小男娃。

那可是方辰堂夫妻的金疙瘩,自打來這里後,兩老就守著金孫,連泡湯也不去呢。

亭台這里,不一會兒,方泓逸、葉瑜及朱哲玄、許玉蘭兩對璧人也加入,四人一一落坐。

呂芝瑩要替四人倒茶,姜岱陽馬上制止,「我來,這是今年的冬茶,你們試試。」

她無言的看著他,忍不住小小抱怨,「若不是我堅持要自己泡茶,這會兒你們只能喝他泡的茶了。」懷孕不能喝太多茶,所以她大多喝水,但他連多聞聞茶香的事也要管!

「你懷了雙生子,本就該小心。」姜岱陽眼神溫柔,說話更溫柔。

方泓逸看著在方家被稱為寵妻魔人的弟弟,又看向葉瑜,目光亦落在她仍平坦的肚子,輕聲說︰「你看,會緊張的不止我一人。」

葉瑜神情看似淡淡,但嘴角微勾,「這是第二胎了。」

「好羨慕啊。」許玉蘭喝一口好茶,潤潤喉,不無哀怨的看著自己丈夫。

「你調養好身體再說。」朱哲玄口氣淡淡,但眼神帶著寵溺。

許玉蘭蹶起紅唇,她一直以為自己長得頭好壯壯,沒想到成親後才發現有宮寒毛病,真是討厭!

她嘆了一聲,先是看看姜岱陽又看看呂芝瑩,「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二少爺成了伯爺,你成了伯爺夫人。」說到這里,她突然將頭湊近好友,在好友耳邊說起悄悄話,「我覺得我哥可惜了,那時若追上你,讓你成了我嫂子,我哥現在不知道成什麼了?」

「胡說什麼啦!」呂芝瑩看到姜岱陽提高了濃眉,有些不悅的瞄了好友一眼,習武之人耳朵可利著呢。

「我哪有胡說,外面都說你是大福星耶,誰沾了你誰就有好運。」許玉蘭一臉認真的開始數手指頭,外面傳言多多,她嘀嘀咕咕的叨念起來——

方家是收養她這個童養媳才發達,茶行做大,又成為皇商,病歪歪的嫡長子身體恢復健康,娶妻生子,還成了畫一幅畫就價值連城的千月公子。

還有葉瑜這個冷冰冰的孤女,嫁個謫仙似的方泓逸,生了個粉妝玉琢的兒子,肚里又揣了一個。哦,葉家醫術也傳承出去,還有慕名而來想拜師的坐堂大夫,穆城習醫的小學堂也辦得有模有樣,學生已增至五十人。

姜岱陽就不用說了,他的一切傳奇都與呂芝瑩有關,他在外都對人說是為了娶她才離家去奮斗,兩人是青梅竹馬,又成了夫妻,眼下呂芝瑩肚里懷著一對龍鳳胎,神不神奇?

當許玉蘭在皺眉思索還有什麼時,一旁的小夫妻已陷入自己的世界。

姜岱陽握住呂芝瑩的手,深情凝望,以只有她听得到的聲音低喃,「因為你,才有了我的傳奇。」

呂芝瑩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很愛他,真的很愛,她回握他的手放到微凸的肚子上,美麗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許玉蘭小翻了一下白眼,逕自將頭靠向丈夫,「咱們也秀一下恩愛吧,免得他們以為我不幸福才沒懷孕,噢——」

朱哲玄輕敲她額頭,听她喊疼,伸手幫她輕揉,又惹來她一個哼哼加白眼。

見狀,方泓逸、葉瑜相視一笑,他們這一對含蓄多了。

這三對夫妻恩愛多年,三個男子不曾納妾,外人皆以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真真是一對神仙眷侶稱之。

三對夫妻都生了好幾個蘿卜頭,長大後成為很好的朋友,也都有了自己的愛情故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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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大仇得報

風起,雪粒撲簌簌的從天而落,雪花厚厚的積了一層又一層,康州成了白色世界。

同樣在昨日賞花宴的精美別院,貢茶選拔已經開始進行。

參加的茶行代表依序上交比賽茶給主辦方,茶罐上必須貼上茶行及茶品的名字,晨光茶行的茶品取名玉露凝春。

其他的比賽茶也是各家研究,以獨門密技所制出的上等好茶,每一家都對奪魁勢在必得,畢竟只要拿下第一,攀上皇室名揚天下,後續利益難以估計,這可是朝廷認證過的御茶。

此番評比給分的除了資深茶師外,宮中也派了兩名負責掌管貢茶的掌事出席品鑒。

隨著比賽開始,氣氛凝結。

曹天宇身為主辦方,先讓眾人看看已整理好的十個茶罐,上下左右都沒有任何標示或記名,每一罐茶都將以同樣的茶杯、水量來沖泡,靜置時間亦相同,飲用時間也嚴格規定,務求比賽的公平性。

這次比賽,每一壺茶都要泡到第五泡,每次的時間不同,除去第一泡先以熱水洗去新茶的苦澀不喝外,接下來的每一泡都會同時送到評審面前。

每人都先聞,再看茶色,再品茶,最後寫下分數。

接下來,熱水一一沖進茶葉,空氣中瞬間茶香四溢。

幾名茶師將第二泡茶湯倒在八位品監師眼前的茶碗後,便後退一步。

八名品監師端起青花瓷茶碗,先聞再看,茶湯是否清澈、茶香是否清甘、茶葉泡開的形狀又是如何,最後則是品茶。

八人表情各異,有驚有喜有皺眉,讓每家茶商的心都七上八下。

等最後一杯茶下肚,主辦方的人將所有評比的分數送去計算。

呂芝瑩看來沉靜,但心里很緊張。


姜岱陽借由寬袖遮掩,握住她發著手汗的小手,輕聲安撫,「我們會贏的。」

眾人屏息等著最後分數揭曉,覺得等待的時間特別漫長。

終于,曹天宇笑容滿面的上台,大聲宣布,「經過八位品監師的評比後,一致決定,此次貢茶魁首得主是——晨光商行所出的玉露凝春!」

剎那間,歡呼聲及失落聲同時爆出。

呂芝瑩、姜岱陽相視一笑,曉春跟曉彤差點尖叫出聲,梁風、梁漢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日後,方家就是皇商了啊!

楊金再怎麼不甘願,也過來道聲恭喜,其他茶行也極有風度的上前道賀。

依慣例,晨光茶行須送上勝出的茶湯供其他競賽者品茗。

片刻之後,其他茶行代表也是心服口服了,因這玉露凝春,條形茶的葉身發亮,根部呈金黃,沖泡後湯色為琥珀,一杯茶湯入喉,余韻留香,久久不散,順口回甘,即使到第五泡,口感及風味都細膩香醇,確實是實至名歸。

晨光茶行成為皇商的消息很快傳回穆城,同在茶街的其他茶行與有榮焉,紛紛登門道喜。

呂芝瑩、姜岱陽等一行人在幾日後返回穆城,對于池芳妤的事,眾人有共識並沒有向長輩提及,無關緊要的人何必浪費美好的時光。

兩人去了夏家茶山向夏老爹等人報喜,並將制好的茶品全數帶回晨光茶行,這一批貨會在臘月前先送進宮,皇上將在年宴時送給有功臣子。

姜岱陽有自己的車行,很快便做好安排。

半個多月後,方辰堂在外面听到中嘉茶行的事。因都是同行,池芳妤又曾戀慕姜岱陽,因此他听了一耳朵後便回來說給家里人听。

說是寒冬下雪,池芳妤走在自家園林,不知怎麼的滑了一下,手里的暖爐倒在自己身上,衣服很快就燒起來,丫鬟猛拍也拍不滅,最後人是救回來了,但毀了半張臉。


楊金是個貪圖美色的,將她軟禁在屋里,不準她出去見人,永寧侯府那邊也沒派人去關心,說是出嫁從夫,如此冷漠,令人不勝唏噓。

到了臘月,日子過得飛快,近除夕時,各家商鋪茶莊都休息了。

方家大院,屋里的地龍燒得暖呼呼,炕桌上,方辰堂、姜岱陽兩人對弈,一人執白子,

一人捻黑子,棋局正激烈。

往年過年前,姜岱陽會派人拉幾車年禮送到穆城,有上好的毛皮錦緞、古董珍玩、養生藥材及海味干料。

這一年,他在穆城,年禮照舊送進方家大院。

孫嘉欣與呂芝瑩在偏廳吩咐著管事張羅年菜、買春聯煙火及祭拜等事務,年味濃厚。

幾日後便來到除夕夜,一家四口圍坐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豐盛年菜擺滿整張圓桌,其中一道冒著熱氣的雞湯多了茶香,那是呂芝瑩親手做的。

姜岱陽的動作很明顯,一碗一碗下肚,專往那道湯進攻。

孫嘉欣又好氣又好笑,她也下場炒了兩道年菜,這養子的筷子卻一箸也沒往里挾。也是啦,光灌湯都要半飽了!

「只捧她一人的場,我這母親都要吃醋了。」她還是忍不住酸養子一下。

听到她這聲抱怨,方辰堂舉筷一連往妻子做的紅燒肉挾了三筷子,將整個碗疊得高高的。

壁壘分明秀恩愛的概念?孫嘉欣跟呂芝瑩相視一笑。

四人說笑,氣氛溫馨。

年夜飯吃完,孫嘉欣就打發小倆口出去,看愛去哪兒守夜就往哪兒去。

外面寒風細雪,兩人移到院里的亭閣二樓,里面烘著火盆,暖烘烘的。

從閣樓看出去,只有細雪紛飛,但過不久就有煙火可欣賞。

「喝點小酒。」

桌上備了酒與茶點,再加上溫暖小爐,她一看就知姜岱陽早有準備要帶她來這里守夜,笑得眼兒彎彎。

兩人相依相偎,姜岱陽低聲道︰「這時候,大哥跟大嫂一定也是兩人依偎著守夜。」

她笑著點頭,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喝了一些。

一會兒後,她粉臉微醺,主動偎進他懷里,靜靜享受這個幸福時刻。

他低頭深情凝睇,輕輕執起她的下顎,柔柔的親吻她的唇。

這時,煙火砰砰響起,夜空頓時變得璀璨無比。

接下來幾日,孫嘉欣原要帶著呂芝瑩走春,但天氣著實太冷,她也不出去了,就窩在院里,將火龍燒得旺,再邀幾個談得來的夫人,坐在炕上玩起葉子牌。

呂芝瑩陪同一起玩,輸了點賭資,但回頭,親愛的二哥就塞了一大疊銀票給她,讓她笑到差點岔氣。

年節匆匆一過,各行各業開工,轉眼又近元宵。

鱗次櫛比的長街上處處懸掛各式燈籠,還架設猜燈謎的高台,燈會附近人車熙來攘往,店家小販的吆喝聲不斷,自是一番熱鬧景象。

傍晚時分,花燈亮起,猶如白晝,人潮越來越多,歡笑聲也越來越大。

青磚綠瓦古色古香的晨光茶行前,姜岱陽下了馬車,進了店鋪,與燕掌櫃點個頭,直奔後堂,來到側堂屋內,就見呂芝瑩仍提筆蘸墨對著帳。

曉春輕喚她一聲,「姑娘,二少爺來了。」

呂芝瑩放下毛筆,抬頭望向笑看著她的二哥。

片刻之後,兩人走在流光溢彩的各式燈火間,呂芝瑩身上穿的新衣裙是他新年時特意請作坊為她訂制的,粉紅漸層的交襟,繡上粉紅紛白的梅花裙,走動時梅花朵朵,優雅動人。

姜岱陽一襲玄色袍服,頭戴玉冠,俊美無儔。

兩人男俊女美,引來諸多目光,因本地老百姓都認識他們,知道再過不久兩人就要成親,沿路上,兩人收獲不少聲恭喜。

時間輾轉來到三月,春暖花開,垂柳新綠,到處一片勃勃生機。

這一日,方家有喜,方辰堂夫妻娶兒媳婦,同時也是嫁女兒,整個方家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遠在江南的方泓逸沒回來,但差人送回一個大喜訊,葉瑜懷孕了,不足三月,孕吐嚴重,考慮舟車勞頓,只有先送上賀禮。

這個消息讓方家上下樂壞了,方辰堂大手一揮,每個奴僕都多一個月月例。

當晚賓客如雲,官商、黑白兩道有交情的友人都遠道而來參加喜宴。

姜侑原在二月就準備不請自來,在經過一處官道時遭劫,人沒事,但車沒了,財也沒了。

他找友人借錢借住,被友人直擊他吃自己最疼愛的姨娘豆腐,當場揍得半死,腳斷了,不得不灰頭土臉的返京養傷。

曹天宇拍拍新郎館,笑得可賊,「我送你的大禮,就是把最礙眼的人逼回京城,不錯吧。」

喜宴熱鬧非凡,姜岱陽笑得可燦爛了,面對眾人勸酒聲不斷,心情極好的他一杯又一杯黃湯入肚。

由友人組成的擋酒部隊挺身而出,在嘻笑打鬧聲中,他成功離開喜宴。

花繁葉茂的柏軒院,門廊高高掛著兩個大紅燈籠,新房布置得一片喜紅,龍鳳喜燭燃燒著。

姜岱陽進屋後便讓閑雜人等全都離開。

呂芝瑩坐在喜床上,一顆心緊揪著,要說不緊張不害怕是騙人的,尤其眼前的新郎館已經凝睇著她久久……

姜岱陽的眼神太饑渴,熾烈又帶著深情,她被看到雙頰嫣紅,忍不住嬌嬌的開口,「二哥倒是說話啊。」

「錯了,要改口叫夫君了。」他聲音沙啞。

她粉臉更加燒燙。

他拿起酒杯給她,兩人喝完交杯酒,呂芝瑩就覺得嘴唇一軟,他直接品嘗她嘴唇,廝磨糾纏。

不知何時,兩人已躺在床上,呂芝瑩身上衣物被褪了一大半,姜岱陽的動作越發狂野,處處點著欲火,他炙熱的氣息更是無所不在。

在成為他女人的一刻,身子被撕裂的痛楚無預警的朝呂芝瑩襲來,她倒吸口冷氣,忍住不哭。

他細細親吻,慢慢與她纏綿。

燭火冉冉,越夜越美麗。

翌日,呂芝瑩眨了眨眼,看著紅彤彤的房間,還有點懵然,然後想起來,她嫁人了。

她輕輕動了一下,初嘗情事的身體有些酸疼。

「身子還好嗎?」

姜岱陽凝睇著她,輕言細語。

她想起昨夜的溫柔纏綿,粉臉酡紅,輕輕點點頭。

這模樣太誘人,他忍不住又淺嘗了她一回。

再次起床,竟近中午,呂芝瑩羞到不知如何是好。雖然養母私下跟她說都是自家人,不興奉茶這一套,睡滿睡飽即可,但她還是有些憂慮。

姜岱陽興致勃勃的侍候她穿衣,為她梳發,為她畫眉。

「你不會知道,我盼望這一天盼了多久。」

他深情看著銅鏡里的她,歷經兩世,他終于娶到了她。

接下來,姜岱陽跟呂芝瑩過起了蜜里調油的新婚日子。

孫嘉欣管著方家中饋,偶而與其他夫人交流八卦,再到慈善堂做志工,也會關切遠行在外的大兒子、媳婦兒,送一些補品過去,倒數著當女乃女乃的日子,當然,也關心在茶行忙碌的媳婦兼閨女。

呂芝瑩成親前後,生活沒啥大不同,只是從湘南閣搬到柏軒院。

她一如往常品茶制茶,處理晨光茶行的事務,方辰堂多在外巡店找茶。

這個月姜岱陽要出趟遠門,至少要一個月後才能回來。

他一出去,方家時不時就收到他派人送回來的東西。

滄水院里,孫嘉欣正看著兩個丫鬟刺繡。她刺繡不行,但又想給葉瑜的娃兒做些小鞋小帽的,就差丫鬟來干活了。

她突然看向古嬤嬤,「那小子又派人送瑩丫頭東西了?」

古嬤嬤笑道︰「是,使勁的送呢,不是送首飾布料,就是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兒、養生的補品,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二少爺出門多久,與瑩姑娘多久沒見了呢。」

「浮夸,出去還沒滿十天吧?」

「九天。」

孫嘉欣搖搖頭,笑了,「怎麼我想起臭小子,就想起春日屋檐下的燕子,天天盤旋送吃的給小燕子呢?」

聞言,古嬤嬤也忍不住笑了。

半個多月後,姜岱陽回來了,擁著呂芝瑩跟養父母幫愛妻請了三天假,說要出去玩,結果兩人哪兒也沒去,就在思園做人做了三天。

事後,呂芝瑩被養父母問起到哪里玩時,她一張俏臉紅彤彤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方辰堂沒看出什麼,然而孫嘉欣這個人精怎麼不懂?但能怎麼樣,小別勝新婚。

小兩口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方家上下,甚至來店里的客人,都說嫁人後的呂芝瑩更漂亮了,姜岱陽則是滿面春風,帥得天妒人怨。

時間來到夏日,一連下了好幾天雷雨。

這一日午後,黑雲涌動,天空陰沉沉的,起風了,不過一會兒,雷聲滾動,滂沱大雨轟隆落下,天地瞬間一片黑。

大街小巷上,路人撐傘匆匆找了茶樓或商鋪避雨,也有人直接進了尋寶坊。

「只是初夏,雨水就這麼多。」來人收了油紙傘,看著黑壓壓的天空猛搖頭。

「客人,坐一下,喝杯茶,再看看我們的東西,這里貨賣完了,要等新鮮貨可要到兩個月後。南部春雨至今,仍天天雨不斷,運河水滿,船都不敢動呢。」

伙計熱情的過來打招呼,與外頭的天氣成反比,嘰嘰喳喳的說著。

「不止啊,我有個親戚才從南方過來,說有些較低窪的地方都淹水了,若是雨還不停,南方肯定出洪災啦。」

另一名顧客也湊過來聊天。

後堂的姜岱陽听到,眉頭揪得更緊,他想到前世的事。

五月是黃淮地區的汛期,幾乎天天下暴雨,雷鳴閃電不斷,滂沱雨水成災,造成農田被淹,多處房屋摧毀,老百姓傷亡,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前一年朝廷才花大錢治水築堤,堤墉潰決,顯見偷工減料。事有輕重緩急,皇上下令賑災為先,究責在後,命戶部撥賑災銀,各地開糧倉運至南方再分撥到各地方政府。


但江浙一帶的賑災糧卻出了大問題,數十萬石的糧食有大半都被摻了沙子,再不就是長蟲、發霉的陳糧,災民饑餓難耐,為搶食動亂,與地方政府對抗,地方官不得不請求朝廷派兵前往鎮壓。

此事上達天听,皇帝震怒,要大理寺卿徹查,然而賑災糧多是在北部檢查後,派人一路押送分配下去,到各地糧倉後都有千戶守著,戒備森嚴,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換了有問題的陳糧?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米糧在一開始運送前就有問題。

當時負責統籌配送的,是靠著姜岱陽的銀子坐上戶部官員位置的姜濤,而姜濤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他吩咐下面的人辦事就沒再管了。

因上面原本就要召募一些人力貨船馬車運輸,還會付給不少津貼,姜濤秉持著肥水不落外人田的態度,想著這筆錢自然要給自家人賺,便找上姜岱陽這個有人、有船、有馬車的富商弟弟。

姜岱陽拒絕了這筆津貼,心懷善意的用自己的船載運米糧南送,到陸上後,又派出自己的車行,縹局更是一路隨船、隨車護糧,讓盜匪不敢劫糧。

除了為賑災盡一分心力,他也可以打壓那些趁洪災哄抬米糧價格的不良糧商。

結果,這些最後都成了最大的笑話!

因為一路都是姜岱陽的人,糧食出問題,找不出真相的姜濤跟姜侑想也不想的就推他出去,讓他成了替罪羔羊。

他們買通姜岱陽手下的兩個管事及一些伙計,咬死就是他這當家逼他們在港口時偷天換日,以陳糧換新米,令他百口莫辨。

入獄後,姜岱陽便听到兩名獄吏談起姜侑大義滅親一事,直稱值得尊敬。

其中一人說︰「听說姜大人在金巒殿上受皇上表揚時,還說『食君祿,忠君事,更何況逆子禍害那麼多老百姓,臣多年深受皇恩,自以國事重,有國才有家。』」

多麼虛偽的一席話!

想到這里,姜岱陽眼神一冷。

也許是因白日回想前世之事,這一晚,姜岱陽又作了惡夢。

他的意識被撕扯著,似清醒又似混沌,氣息被輾壓到難以呼吸,身子更像壓了千斤重,動彈不得,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怎麼樣也發不出聲音來。

「還會有誰?有個風光的庶子心大了,只要嫡出哥哥出事,他就有出頭之日,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的算計嫡出哥哥,有什麼好奇怪?」

「不,不是我啊,父親,你快跟他們說!大哥,你說話啊,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帳本是怎麼回事!」夢里的姜岱陽不斷喊冤求救。

平常疼寵巴結他的姜侑卻在關鍵時刻落井下石,指著他痛心疾首,「糊涂啊!那麼多條人命,你——為父救不了你!」

「商人重利,但終不該枉顧人命,弟弟,你太令大哥失望了!」姜濤也指著他痛罵。

畫面一變,姜岱陽被衙役上錯,而後上了斷頭台。

「醒醒,二哥,你夢魔了,醒醒,夫君,快醒醒——」

呂芝瑩熟悉焦急的嗓音響起,慢慢的喚醒了姜岱陽的神智,他睜開眼楮就看到她擔憂的小臉。

他吐了口長氣,「我沒事,作了個夢而已。」又看了外面的天色,「時間還早,再睡會兒。」

她點點頭,以袖子為他拭拭額上冷汗,「要不要打水洗個臉?」

「不用,沒事了,睡吧。」

他輕輕擁著她,闔上眼楮,感覺懷里的人兒呼吸慢慢均勻,進入熟睡,可他始終無法入睡。

前世他連為自己平反的機會都沒有,被送入獄,因為指證他的是姜侑。

他死後,所擁有的尋寶坊等商鋪及財富自然全歸姜侑所有,且這人因大義滅親博得聲名,贏得皇上青眼,可以想見,不管姜侑還是姜濤都得以在官場上更上一層樓。

姜岱陽想了想,雖然姜侑落井下石,但以新米換陳糧一事確實不是他做的,他太蠢,辦不了這種步步為營的大事。

如今經歷一世,他倒可以大膽猜測,挖坑給他跳的是永寧侯池丞謙。

這個岳丈始終看不起他,當初願意結親,看中的是他身後龐大的財富,沒想到他把錢抓得死緊,偏偏無腦的姜侑還仗著親家這個身分,自以為是的在朝政上跟池丞謙唱反調,說是諫言,博得想壓壓池丞謙氣勢的皇上好感,卻不知將人得罪得狠了,才有後來設局一事。

若是今年就犯洪災,那比前世提早了兩年,雖然時間不同,但歷史軌跡一樣……

不,不可能,他早已不是前世的他,這一世的姜家更沒有人成戶部官員。

前塵往事猶如潮汐紛呈而來,姜岱陽不怕回憶,一次回憶就是一次警惕,不會讓他重蹈覆轍。

思索一夜,第二日,姜岱陽便派人去京城盯著姜侑及永寧侯府的一舉一動。

如今他擁有了呂芝瑩,他很貪心也很惜命,要陪著她一起慢慢變老,不允許也不能讓任何事破壞他們的幸福。

幾日後就有消息送到姜岱陽手上,他看信後黑眸一眯,果不其然,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這一世的姜侑依然落魄,並沒有資格站在早朝與池丞謙對嗆,懂得鑽營又敢厚著臉皮去交好的他,近日跟永寧侯府來往密切,打得火熱。

黃河因連日大雨泛濫成災,四周城鎮淹沒大半,老百姓撤離至山坡上避難,地方官快馬向朝廷求助,皇上把這活交給池丞謙。

老天爺的安排讓姜岱陽都笑了,前世皇上派的人並不是他,卻是他暗中挖了坑給姜侑跳,這一世倒是讓他站在明面上了。

信紙的後半段寫到姜侑私下派人聯絡上馮國勝,並許以重金,還特別提及池丞謙,說屆時功成,隨便找一個小官給他做是絕對不成問題。

姜岱陽看到都氣笑了。

姜侑主動獻計,池丞謙動動嘴皮就有大利可拿,給個小利給馮國勝,有啥問題?

「五五分?」姜岱陽嗤笑一聲,敢情不勞而獲,姜侑很大方嘛,到時又想推他當替罪羊,好接收他身後白花花的銀兩及商鋪。

算盤打得啪啦啪啦響,但事情的走向肯定會與這些算計他的人所想的南轅北轍。

「真是太過分了!」呂芝瑩也看了信,氣憤難平的雙手握拳,在看向姜岱陽時卻是憂心忡忡,「二哥別太難過。」

意思是可以難過一點點,他笑了,伸手將她擁在懷里。

京城送來的消息,姜岱陽沒有隱瞞呂芝瑩及方辰堂夫婦,這一世他不是一個人,他有養父母,有妻子,也許再過幾個月,還有個孩子喊他爹,他不會是孤軍奮斗。

他無法告知前世發生的事,所幸他派人盯著姜侑的原因很好找,姜侑就是個狗皮膏藥,甩不掉,不盯著,誰知道會出什麼婁子,嫁禍什麼或做什麼算計到他身上。


只能說,姜侑做人太失敗,方家人都覺得姜岱陽做得對,防人之心不可無。

事實證明,姜侑真的沒讓他失望,聯合他人來算計親生子,怎麼不人神共憤呢!

家人同心,齊利斷金,溫暖的花廳內,方辰堂、孫嘉欣、姜岱陽及呂芝瑩圍坐一桌,空氣中有著香醇茶香,除了古嬤嬤留下侍候外,再無其他奴僕丫鬟。

一家人已擬定一個計劃,也已聯絡曹天宇,有部分計劃還得他摻一腳。

「後天姜侑就要上門了,你就大膽的陪他演上一出戲。」方辰堂口氣不好,想到姜侑的行為就搖頭,虎毒還不食子呢。

「牛牽到北京還是牛,這個人哪,總想著別人有的,就沒想過要自己掙。」孫嘉欣看著一臉平靜的養子,更加心疼。

「也許姜大人會改變主意,不是來談你說的那件事。」呂芝瑩安慰的說著。

姜岱陽卻清楚,一個從骨血里就冷血的人,對他抱持希望根本是為難自己。

陰雨綿綿的這一日,姜侑上門了。

對于他的算計,方家夫妻、呂芝瑩都知情,怕一見到他就想打死他,又覺得這人渣太惡心,因此早在他上門前一天,三人都往夏家茶山去。

對此,姜侑沒有半點失望,方辰堂夫妻是人精,他還怕被他們看出什麼,至于呂芝瑩這個媳婦兒,由那兩人精養出來的,想來也不是個笨的,不在最好,他只要專心跟這逆子演一出好戲就行。

他喝了口茶,很快的將來意說了。

不意外,姜岱陽冷著一張臉,「扔了親生兒子的人,突然當起慈父,還打著為我著想的名義要我出借船隊跟車隊,姜大人哪來的臉?」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父親知道自己做錯了很多事,尤其是對你,我這不是想著有機會可以幫你,彌補你。」

姜侑看來真的萬分內疚,又娓娓道來這一次洪災糧食南送需要船行及車行配合運送,多少商家爭取,私下送了多銀兩,而他又是如何舍了老臉去求永寧侯,還說世道原本就不公,權利富貴不是想求就求得來的,機會難尋,這只要搭上這順風車,日後在功勞簿上記上一筆,龍顏大悅,成新貴都不是問題,他出息了,安慶伯府也有盼頭了。

姜岱陽冷笑,說得真好听,若不是看自己這庶子有利可圖,他會走一遭?

「也是,安慶伯府再不有番作為,就要沒落得徹底了,如今對外也就靠著姜大人長子的六品職勉強撐著顏面而已。」他的口氣能有多嘲諷就有多嘲諷。

這讓一直演著慈父的姜侑破了功,他咬牙切齒的拍桌,「我長子是你大哥,獨木難成林,你以為只要你一人就能支撐起姜家的門楣?」


「我可沒有那麼不出色的大哥,我大哥畫的一幅畫就能買下京城一棟宅院,姜濤能買什麼?再者,姜家的門楣你自己都撐不出來,還要誰撐?」姜岱陽突然冷笑,「抱歉,我忘了姜大人力不從心,老了。」

姜侑額角一抽一抽的痛,他真的會被這逆子給氣到吐血!

「姜家的前途也攸關你,為姜家鋪路,謀上前程,你也有好處,難道你要一輩子當最低賤的商戶,讓你的子孫也當最低賤的人?」他大吼出聲。

姜岱陽以食指敲敲桌面,挑眉笑道︰「當低賤的商戶有什麼不好?只要足夠優秀,舍了你的伯爺父親會回頭求你,就連官家千金也會使盡手段想要嫁給你,姜大人,你說說,哪里不好?」

姜侑氣得臉色鐵青,他真的說不下去,一口老血已經到了喉頭,抿緊唇,想著用什麼法子才能讓這逆子改變主意。

沒想到,姜岱陽居然點頭了,「罷了,我可以把船跟馬車借給朝廷使用,但不是幫你也不是幫我,是幫那些災民。」

姜侑眼楮一亮,「好,太好了!其實我也替那災民們難過啊,將心比心,也是能感同身受的,那——那我趕快回去,跟侯爺說,看怎麼安排,我再差人跟你聯絡。」

是高興得不知東西南北嗎?姜岱陽看著姜侑興奮得雙頰泛紅,告辭離去,他連起身相送都懶。

碼頭上人來人往,停泊了大大小小的船,有不少船員忙著上下貨,碼頭附近的商鋪也多,有叫賣吃食的小販大聲吆喝。

另一邊最大的碼頭上,氣氛截然不同。

一艘艘載滿賑災糧的大船將南下,每一艘船身都印著大大的「晨」字,代表這次朝廷征用的船隊屬于晨光船行,東家是名聞天下的尋寶坊東家姜岱陽。

眾所周知,這些船抵達距離災區最近的碼頭後,將由晨光車行的車隊接力載送到災區的糧倉。

但就在二十多天後,這批賑災糧出事了。

送來的數十萬石糧有大半被摻了沙子,有些長了蟲、發霉,根本就是陳糧而非朝廷所說的新米。

災民饑餓難奈,要暴動時,姜岱陽帶著方家幾位管事及商界的好友們送了一車車米糧進入災區,建了很多粥棚施粥,供應咸菜饅頭等讓災民飽食,又設專區,將各地捐來的舊衣或新衣統籌發放,暖了災民的胃,也溫暖災民的身。

就在災民們對姜岱陽感恩戴德時,追賑災糧出問題的官員竟查到姜岱陽身上,指他利用船隊及車隊偷天換日,以陳糧換新米。

連人證都準備好了,除了姜侑及姜濤這對父子,還有一名在穆城尋寶坊當副管事的馮國勝。

馮國勝曾在慶安伯府當帳房,後來因緣際會到了姜岱陽的店鋪干活,又受重用才升到副管事。

他是孤兒,在安慶伯府中當帳房時,一次染上風寒,燒得人都要糊涂了,是姜濤得知後派了大夫去看他,可以說姜濤對他有救命之恩。

所以當姜濤找到他,對他動之以情後,他就松口指稱這次換糧一事是姜岱陽安排的,說從姜侑來找姜岱陽那天起,姜岱陽就與他還有另兩名管事秘密策劃。


他又報出幾名伙計,那些伙計坦承全是東家要求他們偷偷換糧,還威脅若不照辦,只有死路一條,他們怕死才照做的。

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災民分成兩派,一派人認為為他們送來物資的姜岱陽就是個大善人,米糧出事一定是有人刻意構陷。

另一派則認為人證物證皆有,他就是偷換賑災糧的大惡人,行善是為了沽名釣譽,是偽善!他該被世人唾棄,該入獄!

因事情未審又不明朗,而姜岱陽確實解了缺糧的燃眉之急,還安撫災民,有功無過,因此前來拘押他的大人並沒有給他上鎊,而是禮遇的讓他與陪他回京受審的曹天宇坐上馬車,另外幾輛車則坐了管理糧倉的幾名千戶。

車內——

「你嫡親大哥也跟著跳下這個大坑,怎麼這麼想死啊!」曹天宇一臉的幸災樂禍。

「姜侑那豬腦,想讓姜濤也在皇上面前露個臉,才扯上什麼救命之恩動之以情的橋段,這就是姜濤的功勞,也是姜侑愛護嫡子的濃濃父愛。」

姜岱陽嘲諷後都想笑了,原本他這一世沒跟姜濤往來,還想著前世的仇要不要報,但老天爺是很公平的,因姜侑的偏心,將最疼愛的兒子拉下坑了。

這案子是直接送到刑部,因此一干嫌疑人等就在刑部大堂審判。

這件案子大,尤其事關姜岱陽這個名滿天下的「姜爺」,來觀看的老百姓很多。

令人錯愕的是,方家人居然都沒有人到場!

雖然穆城離京城有一段距離,但也不過三天路程,方家人沒來關注,是撇清關系,還是篤定姜岱陽沒事?

這個答案不到一個時辰後就出來了。

審查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簡單,也很讓人意外。

姜岱陽借了船隊與車隊給朝廷調派使用,但人力並不是出自晨光,也就是說,他借的只是船只與車輛,是死物,駕車、開船,甚至搬卸糧食的人力實際上是軍隊的人。

「他怎麼伸手換新米?」公堂之上,刑部大人就問了。

說來這事還真沒幾個人知道,畢竟上頭的人,像池丞謙、姜侑姜濤父子,兩方合謀圖利,運籌帷幄下,與守糧倉的千戶們勾結,連替罪羊都找好了,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日後只待將藏起來的新米轉手賣出去,那又將是一筆龐大收入。

他們想的都是未來將會如何富有,哪知中間出了問題!

肅穆的公堂之下,池丞謙、姜侑父子,及轉為證人的馮國勝等三名管事、幾名伙計,甚至是那些千戶,都被這轉折給驚呆了。

晨光的船隊及車隊龐大,雇用的人數多,哪想到姜岱陽發什麼瘋,來個苦民所苦,心系災民,私下動員各地商界友人購買並募集糧食、舊衣等物陸續送至災區,因此他的人手都調派出去了。

他私下將這難處告知曹天宇,曹天宇與負責運送糧食的戶部官員有交情,就透露給該官員知道。

怎麼說都是在為災民盡心,那位大人轉身就往上呈了摺子,再後來,朝廷從軍中調人,交由姜岱陽逕自安排。

因外面都知道是晨光船隊及車隊幫忙運送,姜岱陽就讓這些軍人全換成他們晨光的制服,一來免于對外解釋,二來,晨光這三年多來的經營,黑白讓道,絕對可以讓送糧的路程更順利更快更安全。

所以說,將朝廷的賑災糧一路送至災區的全是軍中的人。

刑部大人撫了撫胡須,看看池丞謙、姜侑父子以及多位守糧倉的千戶,幾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互相看了看,面如土色,他哪還看不出有古怪。

問題肯定出在守糧倉的千戶身上,刑部大人抓了幾個刑求一番,多名千戶承認了,是他們與姜侑父子同流合污,在進倉的那一天,載貨的馬車先進入安排好的私人糧倉換糧,再送去公家糧倉。

姜侑父子不干了,憑什麼只咬出他們父子!于是在堂上,他們又咬出了永寧侯府。

姜侑忿忿的道︰「我出自破落伯府,這些千戶會听命于我?大人,是永寧侯私下操弄,他以權勢欺壓,他們不得不應。」

池丞謙滿臉陰沉,瀕臨爆發邊緣,強忍著火氣提醒他,「拉本侯爺下馬,你最好想清楚——」

「有什麼好想的,大人——」姜侑突然抬頭,眼神陰鷲的對著刑部大人說︰「那些新米全都被他藏到半山一處山洞里,等事情過了,他才要派人轉出來銷售,這是我跟他商談時,他親口說出來的。」

由于池丞謙不是嫌疑犯,而是被請來看今天的審判,因此他是坐在一旁的椅上,旁邊還有一杯熱茶。

此時他火冒三丈,氣得拂袖而起,怒指著姜侑,「你這個蠢貨!」

姜侑也恨恨的指著他,「你才是蠢貨!是你跟戶部的任大人負責這次的賑災糧運送,他調了軍中的人,你都不知道。」

池丞謙知道,但他以為只是派軍中人護送,怎知他們是去駕車開船甚至搬運糧食。

這事透著詭異,他總有一種反被算計的感覺,而這個主動找他合作的落魄伯爺還敢罵他蠢!

他怒上加怒,端起桌上茶碗就用力往姜侑的臉砸過去。

「噢!」茶碗正中姜侑鼻梁,他痛呼一聲,鮮紅的鼻血汩汩淌下,茶水潑了他一臉,茶碗摔到地上,碎了。

他捂住鼻子,但鼻血仍在他衣襟染上一片紅,他猙獰著臉朝池丞謙咆哮怒罵,「臭家伙,早先說好,我庶子的財產跟那些店鋪,只要他入獄斬頭,咱們兩家五五分,現在既然要進牢,咱們就一起進牢,要死就一起死!」

旁觀的老百姓都瞪大了眼,隨即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直說這種人還是父親嗎?是禽獸才對!又有人說不對,說他是禽獸還污辱了禽獸。

兩人在堂下直接互咬,姜濤臉色死白,冷汗涔涔。

他想了想,轉而求向跪在另一邊的庶弟,扯住姜岱陽的袖子,「弟弟救我,我根本什麼都沒做,我只是配合父親——」

姜岱陽打掉他的手,冷冷的道︰「配合父親,讓他咬我一口,這叫什麼都沒做?今日若不是我沒給人手,現在的你們定在某地慶功,分我的錢,也許在我被斬首時還來觀看——」

「不不不,沒有的事,我真的不是跟父親一伙的,我沒有跟他們一起算計你!」

「肅靜!」

刑部大人一吼,堂下靜悄悄,連嘰嘰喳喳的老百姓也連忙噤聲。

他滿意的點點頭,喚了衙役將一干人犯都送入牢獄。

無罪的姜岱陽在災區的善舉眾人皆知,立即受到老百姓們的歡呼與盛贊。

他開心的朝大家揮揮手,與好友一起上了馬車,返回穆城。

姜岱陽被污蔑的事在許多地方都傳得沸沸揚揚,姜侑更是被聞者所不恥,指他愧為人父,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唾罵他的聲音,甚至在關押他的大牢里亦然。

獄吏對他及姜濤不恥,因此都會特別照顧他們,提供冷飯冷菜冷水的待遇。

因池丞謙與他們父子關同一間牢,一視同仁,也有同樣的待遇,而一牆之隔關著的則是吃里扒外,反咬姜岱陽一口的馮國勝等管事伙計。

獄吏們也沒忘了他們,心情不好就拉一個出來練練鞭子。

這一天,兩間牢里的人都听到兩名獄吏恭敬的聲音。

「他們就在後面,怎麼不事先說,我們將他拖出來就好,姜爺就不必到這鬼地方了。」

姜岱陽!眾人心里響起這個名字,臉色不好了。

「我與他們說幾句就好,我的小廝帶來的酒菜可是華富樓的,他們等你們吃呢。」

「好好,姜爺,您慢慢來。」

有些腳步聲往另一邊,也有腳步聲往池丞謙、姜侑等人這邊過來。

姜岱陽一路朝里走,撲面而來的陰風及潮濕腐臭的味道,讓他想起前世。

他微微一笑,沒錯,那已是上輩子的事,日後都不必再想了。

姜岱陽在一間牢房前站定,看到姜濤靠在冰涼牆面,頹喪憔悴,眼神也有些渙散,看到他竟毫無變化。

姜侑的反應則很大,他沖到牢前,手銬與腳上鐵鏈匡當作響。

他神情猙獰,對著牢房外的姜岱陽瞠目怒吼,「你這逆子,混帳東西!你是不是故意挖坑害老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這是禽獸不如,惡有惡報,與我何干?」姜岱陽冷笑。

姜侑看著他,突然有點無措,「好,是我對不起你,我改,你給爹一次機會好不好?說一切都是池丞謙逼我的——」

「簡直浪費口舌!」池丞謙口氣淡淡,神情也淡淡,被關押幾天,他知道自己是被這小子給反算計了,只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但他不怕,這一世他享受很多,何況家里能成事的人很多,他倒了,還有人能撐起池家門楣。

姜侑氣得朝他怒吼,「你這臭家伙給我閉嘴!」

「何必多言,皇上不會放過我們的,平靜的接受死亡不好嗎?」池丞謙還真的瞧不上他。

姜侑目皆盡裂的瞪著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什麼,對牢外的姜岱陽一笑,「孩子,爹听說了,你有功,皇上賞賜你了,你替我跟你哥哥說說好話,免了死罪,活罪我們願意受的。」

姜岱陽看著神情卑微的姜侑,這人竟連口氣都放軟了。

姜濤好像現在才回了神,爬著過來,直勾勾的看著他,「對,弟弟,你現在是伯爺了,一定有辦法。你認識那麼多權貴,還是你跟皇上說,功過相抵,讓我跟爹活下來,好不好?」

姜岱陽行善美名傳遍天下,災民感恩,災區的地方官也寫了奏摺派快馬送進京。

皇帝看了後龍顏大悅,指姜岱陽有大愛,商人重利,但他卻拋磚引玉還召集多人一起為受災的百姓謀福利,施粥布衣,建簡易遮蔽所,讓老百姓免于饑荒之苦。

為此,皇上賜了爵位,姜岱陽如今成了濟安伯,一躍成了新貴。

消息一出,其他富豪商賈急著效仿,但此時才來樂善好施總是遲了,皇帝只是大贊,給各家賞點東西,封爵的事卻是再沒有了。

至于那些貪墨賑災糧餉的犯人,審判後,該關的就關,該斬的就斬,一切依法執行。

水患已解,災民受到安置,災區已在重建,皇帝又盯著各臣擬定計劃,預計再過不久,災區的老百姓就能過回正常生活。

今日姜岱陽來這里,只是想看看前世把自己害死的人的下場,看完也該走了。

他轉身時,另一個牢房也傳來幾人求他救命的聲音,但他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姜侑看著他越走越遠,開始破口大罵,但罵到氣喘吁吁也無人回應。

像是意識到自己再無生機,他靠在牆上,順著牆緩緩的跌坐地上。

他的眼楮看著雙眼空洞癱坐在一角的長子,淚水涌上,突然哭了起來。

池丞謙闔上眼楮不看這懦夫,腦海突然想起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

他的確太功利,如果有來世,是該改邪歸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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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4: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有情人終成眷屬

秋風微涼,軒格院的桂花散發著香氣。

奴僕一貫的輕手輕腳干活,就怕吵到在屋里休息的主子。

見到呂芝瑩帶著葉瑜走進院子,眾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回神,低頭行禮。

雖然早知道院里的氣氛一向如此,可見狀,葉瑜心里更是不安。

呂芝瑩跟葉瑜踏進空氣中有著淡淡藥湯味的屋里,路奇見到她們正要喊人,就見兩人搖頭,要他退下。

花廳中央擺了一座刺繡精美的大屏風,臨窗長桌上,狼毫、徽墨、宣紙及端硯整理得極好,右邊壁上則掛著她的一幅人像畫。

這些年來,方泓逸除了給方家畫了一幅全家福外,唯一畫過的人只有她,共畫了三幅送她,就她所知,之後他就沒再畫,沒想到竟然還留有一幅,畫的還是她在涼亭喂魚兒的畫面,畫中她的表情意外的柔和。

「是瑩兒嗎?」

屏風後方傳來方泓逸的聲音。

「是啊,大哥,不過我帶一個人來看你,我先出去,你們好好說。」呂芝瑩一說完,調皮的瞅好友一眼就轉身出去了。

葉瑜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呆在原地。

「誰來了?」方泓逸又問。

葉瑜深吸口氣,繞過屏風,就見到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縈的男子。

方泓逸半坐臥在床榻上,一襲寬襟白色花紋直襪襯得他格外溫雅,臉色略顯蒼白,乍看到她,俊臉上的驚喜毫無遮掩,但要開口卻是一陣咳嗽。

她快步上前為他拍撫後背,讓他順順氣,見桌上仍冒著煙的藥湯,看來路奇是要侍藥,結果被她們揮退了。

她想也沒想就端起藥湯,感覺仍有些燙,用湯勺舀起,吹了幾口,開始一湯匙一湯匙的喂他喝。

光聞藥味便知他染了風寒,但喂完藥她還是為他把脈。

方泓逸一直都沒說話,雙眸不曾從她臉上離開,似乎怕她明日離開後,要再見她不知是何時。

「還好,再喝兩服藥就好了。」葉瑜松了口氣。

「陳大夫也是這麼說的。」他微笑答。

突然一陣沉默。

葉瑜看著他,臉上蒼白,氣色還好,望著自己的眼始終帶著淡淡笑意,溫柔得若春風。她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方泓逸沉默一會兒才開口,「你放心離開,這些年我的身體調養得宜,大多安好,曾經幾回裝病,也是想拖住你離開的腳步,挺幼稚的。」他自嘲一笑,後又直勾勾的看著她,「但後來我想通了,你不快樂,我也不快樂,所以我想告訴你,我會好好珍惜自己,你去做你要做的事,如果哪一天,你覺得累了,我都在這里等你。」

葉瑜眼眶泛紅,她一向冷情,但他卻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一點一滴的融化她心中最堅硬的部分。

他微微一笑,「別哭,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

她眼淚幾近潰堤,這樣的溫柔,她真心抵不住啊。

他這麼愛她,寧願成全她的夢,一人與孤寂長伴也沒關系嗎?那她的愛不就顯得太自私了!

「方泓逸,你這傻瓜,為我做了那麼多,卻什麼都不說,讓我這麼愧疚,這麼難過,你、你——許玉蘭說得對,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淚光閃閃的看著他。

方泓逸凝望著她,見她淚眼中閃動的愛意,他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是他看錯嗎?她是真的回應了他這麼多年的感情嗎?

葉瑜緩緩平息了情緒,深吸了一氣,輕輕開了口,「你娶我,方泓逸,等我替你生個娃兒,我再遠行,可好?」

他心中激動,伸手緊緊的將她擁入懷中,「好,都好,只要你開心,我什麼都願意。」

菱形大窗外,兩顆頭偷偷往下移,相視一笑,手牽手悄悄走了。

姜岱陽跟呂芝瑩來到園中水榭,一旁的荷花湖在秋日只有幾片殘葉,但池邊幾株楓樹與水面相輝交映也極美。

兩人方才遣退丫鬟小廝去偷听壁腳,頓時有種重回小時候的感覺。

听到兩個有情人終于能成眷屬,呂芝瑩跟姜岱陽都想說一句——好不容易。

只是欣喜之余,呂芝瑩又想到許玉蘭,濃濃愧疚涌上心坎。

她看著握著她手的姜岱陽,「你實在不應該帶著朱公子去醫館,她走時看我的眼神有多哀怨啊。」

他輕笑,「朱哲玄到處在找她,最後還是會找到醫館,我只是讓他少走些冤枉路。」

她半開玩笑的瞪他一眼,「最好是,你肯定知道她已經發揮她的作用,可以功成身退,不讓她再跟來我們家看戲。」

「知我者,瑩兒也。」他伸手點點她的額頭,這是承認了。

「奸商,從頭到尾都是奸商。」呂芝瑩又好氣又好笑,她已經可以想到明天許玉蘭會跑來找自己問事情發展後續,然後再痛罵朱哲玄一頓。

當初方泓逸要全家人保證不對葉瑜說出他為她做的那些事,大家雖然配合,但看他打定主意要獨身一輩子,怎麼舍得?

姜岱陽便說︰「為善怎能不為人知?就該挑個人去跟葉瑜說,只要不是方家人就行。」

于是,許玉蘭就出現了!

呂芝瑩對好友的小小算計,怎麼都覺得內疚。

「我們賭上的是葉瑜對大哥的感情,她听了若沒感動,就代表對大哥的感情不夠深,那麼大哥就該放手。」姜岱陽突然壞壞一笑,「就算他不放手,我也會想法辦法讓大哥死心的,天涯何處無芳草。」

呂芝瑩听得有些糊里糊涂。

其實姜岱陽說得心虛,將心比心,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慶幸的是葉瑜對大哥有心。

滄水院里,方辰堂跟孫嘉欣看到兒子跟葉瑜雙雙站在面前,兩人還有些置身夢中的感覺,「你——你們要成親?」

方泓逸微笑點頭,「是,葉瑜原本想替我生個孩子再遠行,但我拒絕了,家里有我、有孩子,一定會成為她的牽絆,所以我決定成親後,最多半個月就跟她一起遠行,陪著她將葉家醫術發揚光大,歸期不定。」

這消息實在有點震撼,所以,他是嫁了兒子?方辰堂皺眉。

方泓逸怕父母反對,又說︰「葉瑜這個月要離開穆城,因為她答應去江南一家私人醫館坐堂,至少半年,期間也會教導一些學生,我不希望她因婚事失信于人,所以就陪她去。」

「是大少爺堅持,其實我可以寫信延後坐堂時間。」葉瑜有些忐忑。

「我陪你去,可以看看江南風光,也算兩全其美。」方泓逸很堅持,看到她眼楮澄澈中帶著少有的歡喜。

孫嘉欣總算回了神,兒子這是為愛勇敢,她笑得彎起眉眼,對丈夫道︰「很好,老爺,那咱們準備辦喜事,得先準備合八字——這省了,怎麼可能不合!」

姜岱陽莞爾一笑,「沒錯,要是沒有葉大夫那麼細心的照顧,哪來健康的大哥?要我說,大哥的命是葉大夫救的,他以身相許,陪她去浪跡天涯是應該的。」

方泓逸臉微紅,「你——」

「沒錯,小子說的正是我要說的話。」孫嘉欣再次點頭。

呂芝瑩噗哧笑了,葉瑜一向淡然的臉上紅了,只有方辰堂的臉還是嚴肅的。

時間過得很快,天氣越發的冷了。

方辰堂、孫嘉欣對能不能成為皇商這事都保持平常心,當同行問起貢茶競賽時,他們總回答,「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可是姜岱陽知道呂芝瑩的勢在必得,也知她心系比賽茶,因此只要得空,他就帶她到夏家茶山。

十月的茶山正是采摘茶菁的時候,多名采茶女在茶園里穿梭,按照夏家人的指示,采茶時采一心二葉。

呂芝瑩尊重夏家人,並不會干涉接下來一連串制茶的過程,她先前已有稍加指點,夏家的幾位制茶師傅很努力,何況有幾名老師傅可是制茶制了大半生,那一層層的工序他們閉著眼楮都能做完。

比賽比的是茶的色香味,每一個制程,到最後秤量,缺斤少兩,茶葉形態、顏色及干燥程度、分裝密封都得嚴控,這些都佔了一些分數。


因而每進入一道工序,兩人就會來一趟,一次又一次,想制作出一款甘醇淡雅回甘的好茶,一次次的試泡,一直試到茶湯呈金黃透明又帶著淺綠色。

夏家人目露驚喜,呂芝瑩、姜岱陽及幾位老茶師都是一臉滿意,這就是他們要送去比賽的上品茶葉。

眾人再集思廣益,要為它想個好名字。

忙完時已是晚膳時分,與夏家人用了晚膳,兩人回到精致小院,泡了溫泉便睡了。

第二日用完早膳,決定好參賽品的名稱後,呂芝瑩與姜岱陽還得趕到跑馬場。

兩人跟熱情的夏家人道再見,就往下坡的山徑走。

因先前下了雨,打落一些楓紅、變黃的竹葉,地上總有些泥淳,梁漢、梁風跟曉春、曉彤走在前頭,移開一些小樹枝等。

姜岱陽見呂芝瑩拉著裙罹走總是困難,突然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幾個飛掠就上了馬背。

被留下的曉春幾人互看一眼,都習慣了,兩個主子常常忘了他們的存在。

兩人一騎奔馳到跑馬場,就看到方泓逸已經在馬背上,正慢慢策馬而行。

方泓逸見他們前來,只是點個頭,又專心的練習。

「大哥學得不錯。」呂芝瑩眼楮一亮。

姜岱陽點頭微笑,大哥為了迎娶心上人特別請他教騎術,一連練習多日,再也看不到他初上馬時一臉蒼白無措的糗狀。

這一段日子,為了方泓逸的婚事,軒格院全部在修繕翻新,孫嘉欣天天忙著吩咐一干奴僕張羅下聘成親等各種事宜。

又三日,總算派了管事、媒婆等一行人浩浩蕩蕩抬著一箱箱系著喜慶紅綢的聘禮去了仁心醫館。

再過七日,到了吉日,夭朗氣清,是個宜嫁娶的好天氣。

方家茶行及大宅院紅綢高掛,到處裝點得喜氣洋洋,府里的奴僕也都著一身鮮亮新裝,笑咪咪的來回忙碌。

方泓逸再怎麼不喜與外人接觸,今日是他人生一大喜,自是破例。

多年來不曾現身于人前,再一次公開亮相,他氣色極佳,一身紅色喜袍與冠帽,襯得他如謫仙下凡。

時辰一到,他騎上白色駿馬帶著迎親隊伍出發,姜岱陽自是陪同兄長迎娶。

兄弟同樣俊美,令人驚艷,吸引一大票大小姑娘痴看的目光。

鑼鼓喧天,八抬大轎到仁心醫館迎娶葉瑜後,又熱熱鬧鬧在穆城大街繞了一大圈。

在劈里啪啦的鞭炮聲之中,隊伍回到方家大門,新娘跨火盆後,與新郎進入廳堂拜堂,送入洞房。

方家客似雲來,自是好酒好菜招待。

呂芝瑩跟許玉蘭在新房看到葉瑜,鳳冠霞帔,一身大紅喜服,神情看似一貫清冷,但仍能從她眉眼間瞧出歡喜。

「當新娘子不能多笑笑嗎?」許玉蘭忍不住嘀咕,又說︰「也許我也笑不出來,成親那天將是我人生中最悲慘的一天,從此——」

呂芝瑩連忙將她拉出新房,先是許士賢成親,這會兒是葉瑜,許玉蘭好像開始恐懼成親,都說悲傷唉嘆的話,但今天是她大哥跟葉瑜的好日子呢。

喜房是就著一對新人的性子布置的,低調卻雅致,雙喜字貼在床前,更添喜慶。

方泓逸依慣例先出去宴客,其實今日一整套成親儀式下來,他有些累了,但他想給葉瑜一個正常的婚禮,不想因他不喜接觸外人就免了與客人敬酒一事,不想事後有人因這事議論。

再進屋時,方泓逸身上添了酒氣,由路奇侍候著進耳房沐浴更衣,沐浴完,小廝丫鬟婆子已全退出去。

婚房內,龍鳳喜燭的紅彤火光下,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葉瑜,她淡掃娥眉,比平日的清麗更添幾容嬌美。

她亦看著他,眉眼如玉,一身紅色里衣襯得他更是風姿卓然,尤其他眼中的笑意,與貫來的溫潤不同,太過熾烈,饒是她再清冷,粉臉也漸漸漲紅。

氣氛變得曖昧,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方泓逸眼眸微深,慢慢的將她按倒在床上,扯下床簾,掩住那即將到來的旖旎春色。

孫嘉欣送走客人,與呂芝瑩慢慢走在庭園里。

「時間過很好快,瞧,你都長大了。」

孫嘉欣看著呂芝瑩,當年那個被養得有點嬰兒肥、隻果臉的小女娃,又女敕又水靈,時光流轉;現在再看她,還是看得見那小女娃的模樣,她突然有種歲月催人老的感慨。

「嗯,我記得來方家時,很多人都說我是大哥以後的新娘子,當時似懂非懂,卻不明白大哥怎麼一直躺在床上,覺得他可憐,有個婆婆跟我說新娘子就是要照顧新郎,大哥就是我的新郎。」呂芝瑩說著笑起來。

時間過得真快,如今大哥成親了。

「陽哥兒來了之後一天到晚跟著你,好幾回你們看著逸哥兒困了,也跟著睡了。」

呂芝瑩笑著點頭,那時真是兩小無猜。

「後來你們再大一點,陽哥兒突然跑到我面前說要你當他的新娘子,他也不知打哪兒打听到,說男子是女子的天,應該是新郎照顧新娘,還說怎麼可以相反?」想起當年那張漂亮又倔張的小臉上滿是忿忿,孫嘉欣忍不住又笑了,看著粉臉微紅的呂芝瑩,「一個人能始終如一很難,何況還在年少時就認定了一個人。」

「我知道,我會珍惜他的心意。」

「我知道,你們都會好好的。」孫嘉欣拍拍她的手,即跟古嬤嬤往右邊的小道走去。

呂芝瑩穿過庭園,就見到月光下一個挺拔身影,她停下腳步,兩個丫鬟也跟著站定不動。

姜岱陽一雙明眸漆黑剔透,身上仍是陪著迎親時的綴金絲袍服,他走到她身前站定,黑眸浮現熾烈光芒,特別亮。

「瑩兒,今天的這一切,真好。」他口氣中有著濃濃的羨慕。

她嫣然一笑,「對啊,真好。」

他突然傾身低頭靠在她耳邊低語,她粉臉剎那燒紅。

「如果今天成親的是我們,眼下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那就更好了。」

翌日上午,鮮少踏出軒格院的方泓逸牽著新嫁娘葉瑜來到主院上茶。

方辰堂夫婦、呂芝瑩跟姜岱陽齊聚,一屋子都是熟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方泓逸娶了心上人,得償宿願,整個人容光煥發,笑得恣意。

葉瑜原就長得出色,成為人妻後,面若桃花,更增幾添艷色。

方辰堂多了個兒媳婦,看來仍面容肅正,但眼神溫和許多,給了葉瑜一個厚厚的紅封,孫嘉欣笑眼眯眯,給了葉瑜一大疊厚厚的銀票。

成為小叔的姜岱陽給了大豐錢莊的匯票,可以隨時提領,而小姑呂芝瑩則正常多了,給了嫂子閨密一套十件的發釵,低調素雅但價值不菲,極適合生性淡漠的葉瑜。

到了三朝回門,孫嘉欣早早著人準備厚禮讓新人帶回醫館。

見葉瑜臉色紅潤,鮮少出現在外人面前的方泓逸更是如仙人般驚艷,與她說話時眼神溫潤疼寵,王啟原便知道,師妹接下來的日子,他可以放心了。

其實王啟原也不是正經的娘家人,兩方聊了些話便要離開,王啟原還得看病人。

但魏氏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把人送走,她還有話沒說。

她連忙再替兩人倒杯茶,叨叨的說,那天葉瑜出閣的嫁妝是極其豐厚的,上好的藍寶頭面、羊脂玉首飾、莊園店鋪地契等等,九成九都是方家送過來的聘禮,「方大少爺也知道,瑜兒他爹除了這間醫館,根本沒給她留什麼嫁妝,我跟我當家的只能將省吃減用存下的一百兩銀票給她添妝,不過我們對她的心意自然是不能用銀錢衡量的。」

「孩子在後面像是哭了,你進去照顧。」王啟原瞪她一眼,覺得丟臉極了。

「我就跟他們多說幾句嘛,我這不是听說他們再過幾天就要離開穆城?」魏氏回頭瞪丈夫一眼,開玩笑,她從他那里得知方大少爺就是名聞天下的千月公子,此時怎能放過。

千月公子的畫有多好看,她是不知道,也沒有機會看到,但一幅畫能賣出三千兩以上,她是知道的,這段日子變得好過,都是因為他,而他為的是葉瑜,葉瑜就是個財神婆,她要走,難道不用留下一些錢?那私塾的幾個娃兒要吃要住,還要學醫,她與丈夫現在手上是還有錢,但誰知道他們這一離開要幾年才回來?先前給的錢可沒法子撐好幾年。

葉瑜深知魏氏多麼苛薄貪婪,她看向自家丫鬟夏荷,卻見對方沒動,而是路奇上前,將一個雕刻精美的花梨木盒子放在桌上,打開,里面竟然是一大疊銀票。魏氏眼楮頓時發亮,老天爺,這一疊至少也有上萬兩啊。

方泓逸以只有葉瑜听得到的聲音道︰「我讓夏荷把錢收好,反正我的錢也是你的。」

他再看向魏氏,見她笑得眼都眯成一直線,道︰「私塾的孩子就麻煩王嫂子了。」

魏氏拍胸脯保證,「你們大大的放心,我一定會將那些窮娃兒養得肥肥胖胖。」

葉瑜無言的看著她喜孜孜的臉,不得不承認,貪婪的人真的用錢就可收買。

冬至,穆城飄起雪花,風呼呼的吹,打在臉上十分刺痛,老百姓一個個穿得像顆粽子,穆城也成了銀白世界。

方家奴僕一早就起來掃雪,互相看了看,覺得大院一下子少了幾位主子,有些不適應。

尤其是軒格院,迎進女主人才幾天,葉瑜就跟方泓逸離開穆城。

緊接著,姜岱陽跟著呂芝瑩出發前往康州參加貢茶選拔,至少十日才能回,方家能否成皇商就看這一役。

讓方家上下心心念念的姜岱陽一行人到達康州後,就被困在客棧,外頭暴雪挾帶著狂風,寒風冷冽刺骨。

直到隔天,天氣才轉楮,但仍飄著雪花,康城里外皆是銀裝素裹。

比賽前一日,主辦方辦了一場賞梅宴,宴請從各地過來參賽的十家茶商,讓眾人先放松心情,到第二日再廝殺,另類的先禮後兵。

宴會的地點與賽事進行的會場一樣,都在城中一處鬧中取靜的精巧別院。

為了迎客,一早就有奴僕用竿子將兩旁樹上的積雪打下來,再將雪堆到兩旁。

不久,主家就迎進一批批客人。

呂芝瑩是在上了馬車後,才從姜岱陽口中知道主辦人竟然就是曹天宇。

她進一步了解,才知道曹天宇出身百年世家,家中當官的人多。

曹家旗下的十方賭坊除了佛州外,在其他大小城鎮也有,勢力不小,家中官員與皇家幾個王爺多有來往,這次選拔貢茶全權由曹家作主。

他本想幫兄弟一把,直接給晨光茶行,但姜岱陽對自家茶行,不是,是心上人有信心,要靠著實力名副其實的拿下皇商名額。

此時,曹天宇親自帶著兩人往賞花的後花園走,途經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無處不精致。


他突然咳一聲,又壞壞一笑,「忘了提醒你們,池芳妤,不對,楊夫人也一起過來了。」

呂芝瑩不由得一愣,「夫人?她成親了?」

「是啊,池芳妤的丈夫,你未來的良人也挺熟的。」曹天宇勾起唇,指著前方,「我還有客人要過來,你們雙方先敘敘舊,等會兒見。」他揮揮手走人。

前方一片梅園,粉白粉紅的梅樹上皆有積累的落雪,可能天氣還不夠寒冷,梅樹上有一大半皆是含苞未放的梅花。

此時,正有一行人緩緩從里面走出來。

池芳妤挽髻,是已婚婦人的妝發,外罩油光水滑的紫貂皮大衣,不知用多少只紫貂才能做出來,世間難尋,價格更是昂貴,在她身邊的是一名肥頭大耳的年輕男子。

「池芳妤嫁給楊金作繼弦,楊金的嫡庶子女都好幾個了,不過楊家是皇商,家產富可敵國。」姜岱陽說。

「京城楊家是中嘉茶行的東家,也是這次的參賽茶商之一?」呂芝瑩對這次所有參賽商行都特別關注,因此記得很清楚。

中嘉茶行分鋪遍及各大城市,是晨光茶行最大的對手,雖然晨光這些年經營得很好,但中嘉是百年老茶行,根基穩,與一些權貴交往多年,晨光在爭取較大的生意時,往往就是輸給中嘉。


呂芝瑩多次听方辰堂感嘆,中嘉前幾位當家都十分勤奮,但一代比一代子嗣艱難,這一代更是只剩楊金一個嫡長獨子,自然千寵萬寵,卻養成他不學無術的性子,調戲女子之事更是時常听聞,不過也是因沉浸,嫡子庶子多了,不怕楊家龐大祖業無人繼承。

池芳妤也看到兩人了,她原本笑著的臉一僵,眼楮一眯,打量起兩人。

呂芝瑩一襲杏黃色暗紋梅花領裙服,再披一件白狐毛大蹩,烏黑發上僅有幾朵粉色絹花,素淨一張臉,戴著單珠耳墜,再無其他綴飾,清麗雅致,恍若仙子。

姜岱陽英俊挺拔,一襲天青色暗紋錦袍,外面穿戴一織錦狐毛黑色大蹩,襯得他更是清俊無雙。

冬日空氣沁涼,寒風打在臉上帶點刺骨的疼,一呼一息間皆見白霧。

池芳妤眼前的白霧顯然多了起來,因她呼吸加快,情緒激動。

驀地,姜岱陽突然伸手,以指月復輕輕擦過呂芝瑩的額際,將她一絲調皮飛落的發絲勾至她的耳後。

她臉頰頓時堪比雪中紅梅,羞了,還嗔怪的瞪他一眼。

他開心笑了。

池芳妤心一酸,她多麼希望此時站在他身旁的是她,可惜,不,是可恨,她身邊的人是楊金,一只丑陋的癩蛤蟆!

但她不想嫁也得嫁,形勢比人強,她是侯府庶女,必要時,為了侯府利益,誰不能嫁?

什麼最疼寵的女兒,哈,多可笑!就是那最疼寵她的父親將她配給了這只癩蛤蟆!

「心癢癢啊,那姑娘真美,但怎麼是那臭小子在護花。」

身邊丈夫懊惱的聲音喚醒沉思中的池芳妤,她臉色微變,「夫君認識姜爺?」

楊金就是個膽小的紈褲,出口的聲音還有點驚懼,「認識,你看他長得好看,斯斯文文,但狠起來像個閻王,我跟他在江南曾經交手,被他修理得可慘了,還吃了大虧。」說到這,他打了一陣哆嗦。

「大虧?」她皺眉。

「就是,不然哪有今天的賽事,今年貢茶本就是我楊家上貢朝廷。」他話鋒一轉,「還好咱們爹跟爺爺夠力,硬是拿到這次參賽的名額。」他還挺得意的。

兩人說話間,姜岱陽、呂芝瑩已經走到離他們三步遠。

池芳妤不知楊家跟姜岱陽結過什麼梁子,她也不在乎,她很早就知道今天競賽的對手有晨光茶行,知道會遇到呂芝瑩。

被家人逼嫁楊金後,她心緒難平,因此一直派人關注穆城消息,知道姜岱陽跟呂芝瑩好事將近,她火冒三丈的將一屋子東西全砸了。

後來為了能順利來到康城,她忍著羞意與惡心,學一些青樓女子的手段夜夜侍候身邊這頭豬,都是為了呂芝瑩!

池芳妤低頭看著手里的暖爐,眼中閃過一道冷光,這可是她精心為呂芝瑩準備的成親禮呢。

她想過了,就是呂芝瑩擋道,不然她怎麼會嫁給楊金,她的一切不幸都是呂芝瑩造成的!

「楊少爺。」

「姜爺。」

楊金、姜岱陽相互行禮。

姜岱陽臉上帶著疏離笑意,上一世他不是沒有跟楊金打過交道,那時他已飛黃騰達,對方家人積怨,就想讓他們不痛快,于是跟中嘉接觸,私下做了些手腳,順利的幫中嘉搶走晨光幾筆生意。

這一世他早已決定不與楊家、中嘉茶行往來,但有些人注定會相遇。

上次在江南,晨光茶行分鋪開幕,十多個高頭大馬、膀大腰圓的漢子擠進店里,一看就是來鬧事的,客人察覺不對,連忙離開。

掌櫃一看是地痞,以為是來打秋風的,就給了錢,但這些人還不走,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楊家派來的。當地也有中嘉茶行,眼見晨光茶行來搶生意,佔地頭的中嘉茶行怎麼願意?

當時姜岱陽就在附近的鏢局,一得到消息,直接派人去打,後又鬧到官府。

楊家原本握在手中的貢茶訂單因這事丟了,曹家接手選茶商進貢,這才有了貢茶選拔的事,不過楊家幾個長輩的確有能耐,還是拿到參賽名額。

呂芝瑩與池芳妤相互一福,兩人都知對方心里的不喜,虛偽的淡淡一笑。

楊金不想跟姜岱陽有什麼交集,畢竟明天晨光還是他們中嘉的最大勁敵。

雙方一前一後的反向而行。

池芳妤手拿著暖爐,與呂芝瑩錯身而過時,腳突然拐了一下,手中暖爐就往呂芝瑩的腰月復間倒去,她眸中閃過惡毒之光。

說時遲,那時快,姜岱陽用力將呂芝瑩拉到自己懷里,小巧暖爐匡啷落地,里頭碎炭掉了出來,同時一陣風吹來,一小塊炭帶著火星子正好飛落到池芳妤的衣裙上。


若是普通的炭,這風一吹也該熄了,偏偏池芳妤這一日為了讓某人燒毀容貌,派人將這炭經過特殊處理,火花不滅,反而點燃衣裙,燒了起來,一路往上延伸。

她驚聲尖叫,跌坐在地,不停的翻滾,但那火詭譎,越曉越旺。

「救命!救我——快來人啊——」

「沒事吧?」姜岱陽完全沒理會池芳妤,只擔心的看著呂芝瑩發白的臉龐。

她搖頭,不敢去看池芳妤,下一刻,溫熱掌心掩住她的雙耳,不讓她听到池芳妤淒慘的叫聲。

梁風、梁漢跟曉春、曉彤卻是頻冒冷汗,剛剛的情形他們全瞧見了,好在二少爺反應快,不然眼下在地上翻滾冒火的人就是瑩姑娘了。

楊金見妻子著火,也不敢靠近,但不忘叫丫鬟小廝去拍打,又有人拿水來澆她,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滅了火。

池芳妤衣裙燒破,發絲凌亂,妝容蒼白,驚魂未定,她雙手為了護住臉被灼傷,身體也有傷,整個人瑟瑟發抖,格外狼狽。

曹天宇等主家早就被驚動,還有一些來客聞聲而來,臉上都是驚恐。

楊金覺得丟臉,又見姜岱陽那嚴峻表情得令人膽寒,他竟然扔下看來觸目驚心的妻子,說是要準備明天的比賽就走了。

出了這意外,眾人賞梅的興致沒了,很多人禮貌的向主家告辭離去。

曹天宇很快的善後,池芳妤被送到客房,女大夫過來替她看傷並包紮,又寫下藥方才離去,之後丫鬟侍候她喝下藥湯,直到此時她都沒有看到楊金。

楊金留下的小廝尷尬的走上前,「少夫人,少爺去看明日的比賽茶,還沒回來。」

哼,是去哪個溫柔鄉吧!池芳妤混身疼,氣得神情扭曲。

此時又有人踏進屋里,她一抬頭,就見姜岱陽、呂芝瑩及曹天宇。

一見到姜岱陽,再想到自己傷痕累累,她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來,「川玉,我好痛,我好痛,嗚嗚嗚——」

即使簡單收拾過,她也沒有過去的張揚明麗,還格外的狼狽憔悴,這一哭,真的沒半點楚楚動人。

姜岱陽說話了,「自作孽不可活。」

池芳妤面如死灰,雙手指甲直直刺進手心也沒有感覺到痛,難以置信的瞪著姜岱陽,

「你怎麼忍心說出這樣的話,我心悅你,一直心悅于你。」

「因為你心悅我,就可以傷害瑩兒?」他冷聲反問。

她頓時有些心虛,但又昂起下顎,「我怎麼傷害她了?現在是我躺在這里!」

「池芳妤,別把別人都當傻子,哪個手爐里的炭火會遇風不滅,怎麼拍打也不滅,你倒是說說。」曹天宇的表情一樣冷冰冰的。

「誰敢動瑩兒一根汗毛,我就百倍奉還,你該慶幸她今日毫發無傷,不然你的傷絕不會是現在的樣子。」姜岱陽又說。

池芳妤難過落淚,她那麼愛他,他對她竟連半點憐惜之心都沒有,「我手上的灼傷會留疤,還有身體,你就不能疼惜我,跟我說說好話嗎?」

「害人之心不可有,這一句如何?」曹天宇替好友說了,還拍拍好友肩膀。

她先瞪了多嘴的曹天宇,再忿怒的瞪向呂芝瑩,「我怎麼害她啦?是她先害了我,害我不得不嫁給那頭豬,害我在內宅被一大群小妾欺負,憑什麼!是她奪走我的幸福,我不服,都是她的錯,是她那張臉勾引了川玉,我就要毀了她那張臉!可為什麼……嗚嗚嗚……」她先是猙獰的尖叫怒罵,後又趴在床上痛哭失聲。

三人不再搭理她,一一走出屋子。

曹天宇看著兩人,「你們先回去休息,我會叫楊金過來,我可不幫他代管老婆。為了保持公平公正,這兩天我這個主辦方都不能與你們單獨相處——雖然那些評審都是不好拉攏,也行賄不得的。」

姜岱陽、呂芝瑩知道,為了避嫌,所有參賽茶商都得各自安排住宿。曹天宇送他們上馬車時,姜岱陽與他交換一下目光。

稍後,馬車達達來到姜岱陽、呂芝瑩等人入榻的雲英客棧。

姜岱陽送呂芝瑩到臨窗的上等廂房,「明天有信心?」

「當然。」她臉上揚起笑容。

他見呂芝瑩沒有受到驚嚇,放心了不少,再吩咐曉春、曉彤好好侍候,便轉往隔壁雅間。

雖是虛驚一場,但池芳妤真的太壞了,直到現在,曉春、曉彤才氣呼呼的你一句我一句罵起人來。

呂芝瑩知道她們嚇壞了,也沒阻止,想到池芳妤的慘狀,她心里也悶悶的。

另一間雅間,曹天宇赫然在座,他慢條斯理的喝著酒,看著坐在對面的好友,「你使了眼色,想要我做什麼?」

「今天,要是我慢一步把瑩兒拉到懷里——」姜岱陽在好友面前才曝露自己的脆弱,他握拳的雙手微微顫抖。

曹天宇倒酒給他,見他一連干了三杯後,才示意不必倒了。

此時姜岱陽的情緒已經恢復,出口的話卻鋒利,「你查過池芳妤,那特制的木炭還有不是?既然是她特別差人做的,就讓她自己好好受。」

曹天宇勾唇一笑,「明白了,人倒楣時喝水都會嗆著了,這暖爐倒了一次,怎麼不可能倒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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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4: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兩心相許

許是與姜侑再度見面,這一夜,姜岱陽作了惡夢。

他躺在拔步大床上,額冒冷汗,胸口像被什麼壓著,陷入夢魔的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夢中,僅有豆丁光亮的黑牢濕濕冷冷的,他躺在干草堆上,一旁有一床看不出原來顏色、濕涼厚重的被褥,蓋著比不蓋更冷。

其他牢房偶而會傳出痛苦的哀嚎。

不久,牢門鎖鏈被打開,欽啷欽啷聲響起,死刑犯被拉了出來。

經過他牢房前時,他看到那張生無可戀的臉,赫然是削瘦得皮包骨的自己!

畫面一轉,一把森冷長刀劃過他的脖頸,他痛得叫了一聲,坐著驚醒過來。

「二少爺,夢魔了嗎?」

姜岱陽吐了口長氣,轉頭便看到今晚負責守夜的梁風就在床邊。

梁風一臉擔憂,「剛剛就听二少爺一直痛苦申吟,不過我怎麼叫,二少爺就是醒不過來,還好這會兒總算醒來了。」

他這幾年跟在主子身邊,知道主子好幾回作惡夢都跟姜侑有關,每每這人不請自來,主子就會陷入夢魔,可見主子心里陰影有多重。

姜岱陽讓梁風打水來,沐浴更衣後,再喝杯茶,天就亮了。

隨意用了早膳,他便坐馬車前往尋寶坊。

隔窗看著街上熱鬧的人車,經過一世風雨,重生後的姜岱陽視野更寬,避開彎路,做人做生意更為圓滑世故,只要是能拉攏的權貴名人,他絕對盡力交好,除了傲人財富外,這人脈才是姜侑更想要將他這棄子認回的主因。

這幾日,池芳妤找他,他都避而不見,如今姜侑到了,他深知她一定會去見姜侑。姜岱陽黑眸微眯,突然將馬車叫停,吩咐梁漢一些話。


梁漢愣了一下,這幾年跟在主子身邊,他習慣听命,點點頭,下馬車辦事去了。

馬車繼續前行。

東市大街上,一輛輛寫著「寶」字的馬車陸續停在尋寶坊的店門前,幾名小廝、伙計來回上前搬貨,其他店鋪見狀就知今兒又進新貨了。

店鋪里,掌櫃邊點貨邊小心的開封,見這次到貨的有不少是高價的珠寶首飾、水晶飾品,也有設計新穎的整套瓖鑽頭面,他笑開了嘴,這批珍品他估計幾天就能賣出去了。

「掌櫃,東家來了。」

開口的是副掌櫃馮國勝,一臉的忠厚老實,但腦袋極清楚,行事俐落,他是姜岱陽特意從外地調來穆城的。

兩人恭敬的到門口迎接姜岱陽。

姜岱陽看了店鋪的進貨情形便到後堂坐著,要掌櫃出去忙,馮國勝則留下來報告這一個月的帳。

馮國勝面上一喜,連忙走到櫃子邊去拿帳本。姜岱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光微閃。

前一世他驕矜自傲,姜侑為討好他,將擅長帳務的帳房先生送到他身邊,他對這人沒有半點防備,而在姜濤捅了大婁子,需要替罪羊時,姜侑竟將他推出去,而那個被他視為心月復的帳房先生竟生生變出幾本帳本,成了呈堂證人,懸在他頭上的斷頭刀就此落下。

是他愚蠢,忘了姜侑刻在骨子里的冷血,對方送的人,他竟真敢放心的用,那帳房先生假意投靠他這個新主後,盡說著姜侑的不易與苦衷,又有多以他這庶子為榮。

那名帳房先生就是馮國勝。

這一世因為重生,事情變得不一樣,至少姜侑變聰明了,不是直接把人塞到他身邊,而是讓馮國勝在尋寶坊開分鋪時上門應征,畢竟他真的有兩把刷子,總有能力走到他身邊。如今人在眼皮下,他若安分便留他一命,若依舊有二心,自己也不會仁慈!馮國勝拿完帳本,走回姜岱陽身邊時暗暗深呼吸,姜岱陽年紀輕輕,但個性決斷,心思極細,絲毫不是可以糊弄的主兒。

馮國勝是有目的接近姜岱陽的,必須得到姜岱陽的信任,只是他進入尋寶坊已一年多,卻不是他最倚重的左右手,他暗暗著急又無可奈何。

出乎意料的,這次在穆城新開的尋寶坊,姜岱陽竟開口將他調過來。

有機會出頭,他自是戰戰兢兢,眼下手中這本帳冊,記錄更是明細,分析各物的成本利潤更是精確。

他將帳本放到姜岱陽面前的桌上,正要開口時,姜侑突然氣呼呼的上門。

見到馮國勝,他愣了下,很快就掩下那不可告人的熟識。

姜侑視線落到他後方的姜岱陽身上,劈頭就吼,「你這孽子!怎麼把我派出去的人給打了!」

姜岱陽看向馮國勝,他連忙一揖,退了出去。

「沒知會我就派媒人要上永寧侯府求娶,姜大人這十多年行事依然如故,拿我抵債亦是。」他出言譏諷。

姜侑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鼻青臉腫的回來,哭訴被揍到說出他交代的事,他老臉就一陣紅一陣青,偏偏這逆子在這當下還不忘多插一刀,他惱羞成怒的咆哮,「我替你求娶的是池姑娘,是多少世家男子仰慕想娶的女子,我會害你嗎?你是我親兒子!」

「親兒子?從把我當貨品抵債的那一刻起,你我血緣關系已一刀兩斷,你講一次,我想吐一次。」

姜岱陽臉上的嫌棄太濃,姜侑大為光火,「你——你這逆子,我朝以孝治國,要是外人知道年輕有為的尋寶坊當家對親生父親如此不孝,句句忤逆——」

「那我便把當年你拿我抵價的荒唐事傳遍皇朝的每一寸土地!」

姜侑氣得胸腔起伏,差點要吐血,看著姜岱陽那雙冷厲的眼楮,他居然怕了,他知道這逆子不是開玩笑的。

「再提醒你一次,若再擅作主張決定我的婚事,上一句話便成事實。」姜岱陽冷冷的警告。

上一世他有太多的不甘與遺憾,而對他造成最大傷害的就是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說不會害了他的親生父親。

姜侑氣得全身顫抖,但無話可說,他沒底氣,這兒子不認他,他什麼都做不了。

不,不對,他還有一顆重要的暗棋,沒錯,他還有機會。

姜侑咬咬牙,還是擠出難看的笑容,「父子哪有隔夜仇,這次父親錯了,你在忙,我先回去了。」

他得徐徐圖之,眼下要好好想想怎麼跟池芳妤交代。

一連五天,池芳妤試著去尋寶坊、方家、晨光茶行堵姜岱陽,但都沒見到人,京城那邊也沒有姜家上門提親的消息傳來。

京城到穆城大概要三天路程,快馬加鞭只有一天多,因那邊遲遲沒有消息傳來,她實在等不及,派快馬回去,得到的消息是近日根本沒有安慶伯府的人上門,父親更是要人傳話,若是拿不下姜岱陽就回去,他另外安排一個更好的青年才俊給她,對侯府日後也有助益。


她明白家里已沒耐性跟姜岱陽耗了,也是,繁華的京城多少人想與永寧侯府結親,若不是姜岱陽背後有龐大的財產及源源不絕的收入,一個低賤商戶怎麼入得了她父親的眼!

但她真心不想放棄。

池芳妤咬著下唇,思索好半晌後,派人去將姜侑請過來。

姜侑在姜岱陽那里毫無進展,這幾天一個頭兩個大,腸枯思竭也想不出法子,幸好池芳妤似乎也沒空理自己。

不過該來的還是來了,姜侑一見池芳妤蹦著一張俏臉,心里暗暗叫苦。

「姜伯父不是該派人去侯府提親?」池芳妤開門見山,神情不悅。

「這——」他有苦難言,忍不住拭了拭額上的汗,「那逆子撂了狠話,說我這當爹的上門說的親,他一概不認。」

池芳妤對心上人的事特意打听過,知道父子情薄弱,原想著再薄弱也是血脈親情,看來是她高估了姜侑的能力。

若不能由姜岱陽那邊下手……她眼眸微閃,直視著他,「川玉心里有屬意的人,若那人主動疏離,少了這個關鍵人物,伯父在婚事上會不會好使力些?」

她這是給姜侑指了一條明路,是啊,他可親眼看過那兔崽子看呂芝瑩的眼神。

「伯父走第一步,我來走第二步,總得讓某人清楚她到底配不配得上川玉。」她又說。

姜侑眼楮一亮,頻頻點頭,如此一來,呂芝瑩都自知不配了,那逆子能逼得她下嫁?

第二天上午,姜侑直接前往晨光茶行,在掌櫃的帶領下到了呂芝瑩專屬的茶室。

「請姜大人稍等,瑩姑娘待會兒就到。」

不一會兒,呂芝瑩過來了,先向他問安。

姜侑突然起身,開門見山說︰「我有看中意的兒媳婦,不過不是你。」

呂芝瑩蹙眉,被一個長者如此直白的嫌棄,她情緒復雜,有難過、難堪也有怒火。

曉春、曉彤立即瞪大眼齊齊瞪向姜侑。

「再怎麼樣,川玉都是我姜家子孫,我以前可能做了荒唐事,但我依然希望他越來越好。」他頓了一下,又說︰「士農工商,他現在是商人,若再娶一個商家女,那些世家貴族豈不是更瞧不起他了,如果你真心為他好,就該離他遠遠的。」

這一席冷冷的話戳中呂芝瑩的心,她知道二哥潛藏在內心深處的自卑,如今能如此光鮮亮麗的站在人前,背後的努力與辛酸是他人難以想像的。


她在各世家游走,不說商家與世家之間的距離,連世家也分三六九等,不少名門貴女對她這商家女不屑一顧,甚至在經過她身邊時嘲弄的說句「低賤的商家女」,裝模作樣的也有,但她並不以商家女為恥。

「我兒子未來可期,他離皇商就差幾步,與那些名門出身的千金交集只會越來越多,你一個商賈出身,可以給他什麼助力?你是個好姑娘,也很聰穎,我希望自己不需要再來找你談第二次,當然,也希望你能約束你的人,今天的事不會外傳。」

姜侑說完這一席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曉春、曉彤不敢吭聲,面帶擔憂的看著臉色泛白的主子。

呂芝瑩沒說話,室內氣氛悶滯。

走了一個姜侑,竟然又來一個池芳妤。

燕掌櫃帶著池芳妤進屋,覺得額際都疼了,他上回與這千金交手過,知道這就是個難相處的主。

此時的呂芝瑩已收拾好心情,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他便退出去。

她微笑的招待起池芳妤,「池姑娘,請坐,不知你喜歡喝什麼茶?」

池芳妤今日特別打扮一番,梳著高髻,珠翠環繞,渾身上下透著貴氣。

她款款落坐,目光落在呂芝瑩的臉上,只要想到姜岱陽心心念念眼前這個下賤的狐媚子,卑賤的商家女,卻對她這千金閨秀不聞不問,她就嫉妒心沸騰。

他不理她,她就針對他的心上人,看他哪時候為了這個賤人找上自己!

池芳妤今天不是來喝茶的,沒回答呂芝瑩的問題,而是朝自己的丫鬟點了頭。

該名青衣丫鬟上前向呂芝瑩一福,「我家姑娘想先讓瑩姑娘試試兩款茶,看姑娘能否分辨?」

居然上茶行考茶師?這是找碴吧!兩個丫鬟忿忿不平的看過去。

呂芝瑩並無不悅,在她與池芳妤都喜歡上姜岱陽後,就注定兩人的對立。

她好脾氣的點頭,讓出位置,桌上有一套昂貴的青花描金茶具,小爐上有著溫度正好的熱水。

青衣丫鬟坐下,開始動手泡茶,她自帶兩小罐茶品。

一會兒,兩杯熱騰騰的茶被送到呂芝瑩面前。

呂芝瑩聞茶香、觀茶色,再看茶葉狀況,抬頭看著池芳妤,指著左邊茶碗,「此茶碗內的葉片呈橢圓,葉脈近平行走向,茶緣鋸齒大,該是金萱。而另一碗,葉片細長,葉脈垂直走向,葉緣金鋸齒較小,若我沒看錯,應是烏龍。」

池芳妤看著向青衣丫鬟,見她尷尬點頭,她心有不甘,說不出贊美的話。

呂芝瑩又開口,「烏龍茶甘醇,金萱有女乃香味,清甜順口,尤其制作金萱時,火候掌控得好,這女乃香味還會變成花香味,因此兩種茶各有愛好者,不知池姑娘偏好哪種茶?」

池芳妤抿抿唇,突然又笑開了,「一些上好茶品我都喜歡,我想你這穆城第一茶師應是名副其實,就請你推薦吧。」

呂芝瑩對各種茶如數家珍,但直覺她不管推薦什麼,池芳妤都不會喜歡的。

果不其然,接下來她泡的每一杯茶,池芳妤都會先贊一句「茶香醇和,的確是好茶」,然後緊接著道——

「但,應該還有更好的吧?」

于是之後開始了固定的模式——

池芳妤端起茶盅喝一口,不滿意,放回桌上,呂芝瑩泡下一種,她還是不滿意。

一次又一次,有時只看到茶色,池芳妤便搖頭。

顧客至上,呂芝瑩只能一次又一次沏茶送茶。

曉春、曉彤都怒了,但呂芝瑩仍然心平氣和的泡著茶,說話也顯得雲淡風輕,嗅不到半絲火氣。

池芳妤輕輕的以茶蓋撥弄著茶盅,眸中閃過惡意的笑容,她就要看這人能忍到什麼時候,只要態度一不好,她就能整死她!

但顯然她沒機會了,雅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來的竟然是姜岱陽。

「這筆生意不必做,送客。」他直接下逐客令。

池芳妤握著茶盞的手一緊,臉色難看的瞪著他。

「二哥——」呂芝瑩起身看向他。

池芳妤看到姜岱陽的冷眸立即變溫柔,走到她身邊。

她一看就刺眼,他高大俊美,一身玄色長袍,呂芝瑩發上只簪幾朵碧玉小花,一襲淺藍羅裙,兩人看來那麼相襯。

她不甘願,憑什麼?她哪里輸這個商戶女?

池芳妤揚高下顎,直直的看著呂芝瑩,「瑩姑娘,實不相瞞,我對你二哥芳心暗許,他如今在商界闖出一片天,但商人地位低下,若我能進方家門,成了自家人,我父親定會不遺余力的對你二哥多加提拔,此後,不管是你二哥還是方家,身分自是不同。」

她誘之以利,沒有說出口的是,娶了她,助益良多,而呂芝瑩該稱稱自己的斤兩,離開才是。

呂芝瑩抿緊粉唇,不得不承認,她無言駁斥。

她沒話說,姜岱陽卻開口了,「你進方家門?娶妻娶賢,你驕矜狂妄,身上不見一個賢字。」

「我就那麼入不了你的眼?」池芳妤楚楚可憐的道。

「是,世上那麼多美人兒,入得我眼中的美人只有一人,卻不是你。」

姜岱陽從來不是爛好人,優柔寡斷也不是他的風格,這個女人糾纏得太過分,還打著買茶之名惡整呂芝瑩,他絕不會給她好臉色。

「是她嗎?她不過是個地位低下的童養媳!」池芳妤怒視著呂芝瑩,兩手攥緊。

「那你又錯了,她在我們方家每一人心中,就是個無價之寶。」他說。

「我不知自己是不是無價之寶,但我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從不覺得輸人一等,更不會以身為童養媳為恥。」呂芝瑩看著臉色難看的池芳妤,臉上無一絲懼色。

「說得好听,你不就是個商家女,怎麼跟我比?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是針瀟女紅也專精。要說泡茶嗎?哈,有錢還顧不到好的茶師?」池芳妤嗤之以鼻。

呂芝瑩正要開口,姜岱陽突然握住她的手,面無表情的看著池芳妤,「瑩兒會什麼不重要,她是我心中獨一無二、最珍貴的無價之寶。」

這話太赤果果了,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但當事者粉頰爆紅,都要冒煙。

池芳妤覺得心髒像被人狠狠地扯了又扯,勉強止住哆嗦的嘴唇。

「還不走?怎麼還有臉待啊。」曉春嘀嘀咕咕。

池芳妤被下了面子,只覺難堪窘迫,淚眼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揮袖拂去桌上茶盞,氣憤的轉身離去。

茶盞摔得破碎,茶水濺了一地。

「脾氣真大。」曉春又說。

曉彤認同的點點頭,但一看向姜岱陽,不免疑惑。怎麼回事?他看著主子的眼神隱隱有些怒火?

「為什麼要對她一再忍讓?上回爹娘也在時,我都不願你為她泡一壺茶了,更何況現在,她根本不配!」姜岱陽的黑眸深幽中竄起兩簇怒火。

「可是她——她畢竟是客人,還有,她是姜伯父看中的兒媳婦。」呂芝瑩聲音干澀,表情也不太自然。

所以她不得不忍?因為她不能得罪姜侑,不想讓他難做人?因為顧及他,就得受委屈?

在她眼里,他這麼沒用?

姜岱陽黑眸一眯,瞬間怒了,突然拉著呂芝瑩的手快步走出雅室。

「姑娘——」曉春、曉彤異口同聲的叫了出來。

姜岱陽腳步未歇,呂芝瑩跟不上他的步伐,踉蹌一下,他索性將她打橫抱起,施展輕功就往後院的馬康去。

待曉春、曉彤追到馬時,管理的馬夫一臉困惑,「二少爺騎馬載著瑩姑娘出去了。」

兩人氣喘吁吁,互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知道姜岱陽不可能傷主子,便不再追了。

馬蹄達達急行,呂芝瑩知道姜岱陽生氣了,而且是從來沒有過的怒氣,不自覺咬著下唇。

她的身子被他護在堅硬的胸前,隨著馬兒奔馳起動,後背一次次踫觸磨擦他的胸口,這樣的親近比上回的擁抱更讓她臉紅心跳,她羞慚的繃緊身子不踫到他,但太難了。

姜岱陽總于發覺懷里的人脊背僵硬,這才放慢速度。

兩人衣衫飄飛,她的發絲不時落到他的臉上脖頸,少女清香充盈在他鼻端。

一路策馬奔馳到近郊,他翻身下馬背,獨留她在馬背上。

氣氛凝滯,呂芝瑩看他背對著自己,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驀地,姜岱陽低沉的嗓音在寧靜的山坡響起,「瑩兒,我心儀你,若是因為我,讓你被他人欺負——」他突然嘆息一聲,回頭看她,「是我做得不夠好,讓你必須為我而忍耐,受委屈。」

她搖頭,眼眶微微泛紅,「不是的,你做得很好——」

「不夠,還不夠,但我會努力的迎難而上,直到哪一天,你覺得我值得托付終身,願意把自己交給我,再有像池芳妤那樣的女子說再多利誘或貶低的話時,你都能無視,因為你知道,我只愛你,眼中也只有你,為了你,我努力變成更好的自己。呂芝瑩,你听好了,我認定你,在你很小的時候就認定你了。」

空曠的山林,天朗氣清,他露出一抹懾人的笑容。

她坐在馬背上,直視著他深情的眼眸,感動的淚水懸在眼睫。

「只有你能成為我的妻,除了你,我誰也不想要。這一世我最想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讓你幸福,讓所有人羨慕你,我想要給你最大的榮寵,我會為了這個目標一直努力下去。」他輕聲低語。

呂芝瑩哽咽凝睇,「夠了,我覺得很幸福,真的,二哥,我願意的,二哥——」

她熱淚落下,伸手向他,他想也沒想的就接住,將她緊緊擁在懷里。

她的眼楮因感動的淚水而熠熠發亮,天上的星辰似乎在瞬間全落入她眼底,他心里一蕩,再也忍不住俯身攫取她的唇。


這猝不及防的吻令她懵了,腦袋一片空白。

「把眼楮閉上。」姜岱陽貼著她的唇瓣低喃。

她傻傻的閉上眼楮,感覺他唇舌的火熱。

這個吻充滿佔有欲,時而狂野,時而溫柔。

一吻結束,她微微喘著氣,他卻將她擁得更緊。

對姜岱陽、呂芝瑩這對兩情相悅的小倆口,今年的秋景無疑是最美的,不管是層層疊疊的楓紅還是枯黃的落葉,都各有姿態,兩人相視,臉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許玉蘭在中秋之後,知道自己的婚事定給了討厭的朱哲玄,包袱款下了趟江南,說是不解除婚約她就不回穆城,結果才半個月就讓朱哲玄帶回來。


許玉蘭其實已回來幾天,但一直被母親抓著學中饋的事,尤其這幾日,事情一大堆,她忙得團團轉,好不容易才溜出來喘口氣。

許玉蘭來找呂芝瑩吐苦水,卻發現她滿臉甜蜜,又從她口中知道她跟姜岱陽成了一對,孫嘉欣已經興致勃勃的想著要怎麼辦婚事,再有曉春、曉彤說起姜侑、蘇姨娘及池芳妤的事,這才知道自己錯過什麼年度精彩大戲。

「都是朱哲玄的錯,要不是他,我干麼去找我姨母!」許玉蘭真是懊惱極了。

「好在你不在,不然狀況肯定更混亂。」曉春低咕一聲。

「好啊,你這丫頭,不知我耳朵利嗎,什麼更混亂,要是我在,池家那個臭丫頭哪有機會欺負你家姑娘!」許玉蘭氣呼呼的反駁。

呂芝瑩忍不住笑了起來,的確,依好友的個性,肯定直接跟池芳妤廝殺,畢竟許家也有幾人在朝為官,職位還不輸永寧侯府。

「姜侑、蘇姨娘及池芳妤呢?還在穆城?」許玉蘭興致勃勃的又問。

「不,都走了。」

不管池芳妤多麼心有不甘,呂芝瑩跟姜岱陽的婚事都沒有懸念,池芳妤又不可能為妾,應該不會再回頭糾纏,何況姜岱陽也得到消息,永寧侯府已為池芳妤選了一門好親,可能年前就會定下了。

至于姜侑,要離開穆城前又上一次方家門,在得知方辰堂跟姜岱陽都不在後,還有點高興,但神情又突然一沉,義正嚴詞的對著孫嘉欣道︰「在外人眼中,瑩丫頭就是方大少的妻子,是我那逆子的大嫂,我絕不允許她成為我的兒媳,這要傳出去,倫理道德何在?外人又會如何看待我兒子?這種荒唐事是丟方家跟我伯府的臉,若那逆子堅持,方夫人一定要阻止!」

「何來荒唐,再荒唐,有比親生父親把親兒子丟去抵債還要荒唐?」孫嘉欣立即反諷。「你!」他老臉刷地一紅。

「抵債的意思相信姜大人不會不懂,你口中的逆子跟你再無關系,另外呢,瑩丫頭是我跟我家老爺養的童養媳,我有兩個兒子,嫁哪個不是嫁?姜大人是操哪門子的心?」孫嘉欣表情輕蔑,只差沒說「干你屁事」。

這一天,姜侑是灰溜溜的離開。

第二日,方家這邊就听到姜侑帶了蘇姨娘返京的消息。

「哪天姜大人若是又回來纏你……」當時呂芝瑩曾好奇的問姜岱陽。

姜岱陽回答,沒必要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浪費美好的光陰,若再回來,那不止穆城,其他大小城市的茶樓客棧都會有說書人說起尋寶坊東家的少年點滴。

許玉蘭津津有味的听完八卦,就想去看看畫功一流的方泓逸。

呂芝瑩臉上的笑意一收,「我大哥這些日子身體不好,等他身子好一點,你再去探望不遲。」

許玉蘭不由得皺眉,「又不好了?怎麼會,中秋那晚不是看來很健康?」

「還不是因為葉大夫——」

「曉春!」呂芝瑩立即制止嘴快的曉春。

曉春吐吐舌頭,低下頭。

許王蘭的八卦魂立刻燃燒起來,不知為何,呂芝瑩覺得她挺有養母繼承人的特質,很愛收集各圈子的八卦。

呂芝瑩已跟葉瑜約好待會兒要去醫館,不意外的,許玉蘭哪能讓她甩掉,跟著一起坐上馬車,纏著她說出方泓逸這陣子的大小事。

「唷,我就說過,葉大夫冷情冷心,方大哥為她做那麼多,結果呢?她又要離開!」許玉蘭听完後忿忿不平。

「葉姊姊不知道我大哥為她做的事。」呂芝瑩連忙提醒。

「她當然不知道,你不是說了,她從中秋回來,到現在都沒去過方家,多狠的心啊!去茶行見你,去慈善坊見方伯母,她就是知道大哥不會出方家啊。」許玉蘭越說越生氣。呂芝瑩干脆拿杯水給她喝,潤潤唇,消消火。

一杯茶喝完,許玉蘭繼續說︰「可是方大哥為了要看她,鼓起勇氣出了門,這要是我,早就感動得非他不嫁了。可惡,我想嫁也不能嫁,那討厭鬼說年底就要把我娶回去,欺負我一輩子,因為我不听話逃了……」

她說到後來,又繞到朱哲玄身上。

呂芝瑩都想笑了,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朱哲玄已經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怎麼聊都會聊回他身上。

片刻之後,馬車來到仁心醫館。

飄著淡淡藥香的醫館里,已經恢復健康的王啟原正在看診。

見呂芝瑩、許玉蘭進來,他向她們點個頭,目光又回到身前的病人,細心問診。

一簾之隔的葉瑜剛看完一名病人,寫完藥方,讓打下手的伙計帶著病人去領藥。

葉瑜看起來比過去又瘦一些,一樣冷冷清清,看到許玉蘭也只是輕點下頭。

說來,兩人都不是很喜歡彼此,一個嫌對方太冷,一個嫌對方太呱噪,但很不幸的,她們都跟呂芝瑩是好友,因此偶而還是得湊在一塊兒。

因暫時沒有病人候診,葉瑜便帶著呂芝瑩等人到後堂的偏廳喝茶。

不管是呂芝瑩還是許玉蘭,都注意到葉瑜要轉身走向後堂時,目光飛快的往醫館外看了一眼。

是在盼著誰來?

葉瑜明天就要離開,她早從孫嘉欣口中得知已在為呂芝瑩跟姜岱陽挑黃道吉日,而這時間肯定會落在貢茶競賽後。

孫嘉欣對養女養子選的新茶極有信心,屆時她要來個「雙喜臨門」。

所以葉瑜特別選了一套賀禮,要呂芝瑩今日過來。

「這個送你,我不知道你成親那天我有沒有辦法趕回來。」葉瑜將一套精致頭面送給她。

「謝謝。」呂芝瑩開心的收下,她沒有特別要求好友一定要趕回來,知道不管對方在哪里,都一定會為她高興的。

「這是尋寶坊的嘛,我也有一套類似的,就是那個壞人送的。」許玉蘭湊前一看,樂了,而後俏皮的看了好友一眼,「葉大夫去買賀禮送給準新娘,掌櫃的有沒有算便宜一點啊?大夫賺錢難啊。」

「是啊,還是拿去換單件首飾就好。」呂芝瑩也覺得太貴重了。

「無妨,我離開的那幾個月,師兄看了幾個身有頑疾的病人,耗了不少心思,那些人給了好多謝酬,其中幾個還是方老爺特別介紹來的,所以師兄也多給了我一些銀兩,說我在外多帶點錢好,但我真花不了多少錢的。」因是面對呂芝瑩,不然她不會說這麼多的話。

許玉蘭呿了一聲,正要開口,袖子被呂芝瑩拉了拉,她咬咬下唇,翻翻白眼,住嘴了。

此時,伙計進來說外面又來了一位病患,但王啟原有病人,葉瑜得去看診。

葉瑜心知,她明日是不會讓呂芝瑩來送別,今天是最後可以問方泓逸狀況的機會。

這段日子方家人好像說好了,不管是誰都不會跟她提到他,殊不知她遠行在外,日日夜夜牽掛的都是他,她這才明白自己對他並非毫無感情,相反的,不知不覺中,她已交出自己的一顆心。

可也不知怎的,回到穆城月余,她唯一不敢踏足的就是方家大院。

而自打中秋過後,一連多日都有一輛馬車停在醫館外的街角,無人下車,大約停一炷香時間即離去。

她知道方泓逸就在車內,車夫跟坐在車轅的小廝分明都是軒格院近身侍候他的人,她難以用言語形容她的感動與激動。

他不喜歡接觸外人,喜歡近乎與世隔絕的寧靜生活,卻為了她來到喧囂的大街,遠遠的看著她。

反觀她多懦弱,沒有勇氣走到他面前,害怕見了他就再也舍不得離開。

然而從這月十日開始,馬車不再出現了,是他出事了嗎?身體又不舒服?抑或是他放下了,不再執著這份感情?

不管是哪一個,她都必須知道,不然此次離開,也不知回來是何年何月。

思緒間,一行人已離開偏廳,葉瑜終于忍不住開口,「瑩兒!」

呂芝瑩、許玉蘭同時停下腳步看向她。

葉瑜覺得臉頰有些發燙,但還是鼓起勇氣開口,「你——你大哥最近好嗎?」

「好。」

「不好。」

呂芝瑩、許玉蘭同時回答,答案卻大不同。

呂芝瑩忙跟許玉蘭使眼色,但許玉蘭就是個不受控的,早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跟冷冰冰的葉瑜說。

不過她還是蹶起紅唇,先跟呂芝瑩說︰「她既然問了方大哥,代表她在乎嘛。」

接著,不顧好友拍撫額頭的無奈動作,她劈里啪啦一股腦的說︰「千月公子一點都不好,想說你一個女子在外,擔心你的安全,找了姜岱陽,請他從他開的鏢局里派兩個武功高強的暗衛保護你,錢由他支付。」

「他又不願你在外還得擔心醫館能不能繼續開業下去,派人去請你師兄到他院子商量,編了一套話,什麼身有頑疾的病人康復後給好多謝酬,那是騙你的!其實是方大哥自掏腰包來支撐你那病患只有小貓兩三只的醫館,連你收的那幾個窮孩子的支出,也是他出錢支應。這些銀兩不是他伸手跟方伯父拿的,而是他賣畫作所得。」

她指了指呂芝瑩,「方大哥從瑩兒口中得知,你大約一個月後又要離開,想著你要出遠門,回來後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應該多帶些銀兩,他也不听勸,一連多日熬夜趕了幾幅畫,把畫交給二少爺,請他賣了好給你當盤纏。二少爺要先借給他,他還拒絕,說你是他心中唯一的妻子,他要養著你,支持你想做的事,保護你想留住的醫館,呼——」

她說得口沫橫飛,呂芝瑩真想給她拍拍手,能一口氣說出這麼長串的話也是佩服了。

葉瑜看向呂芝瑩,眸中復雜。

呂芝瑩身為好友,自然看懂她眼里的不忍與自責,模模鼻子,「葉姊姊,這都是大哥自願的,而且他也要我們知情的人都不可以跟你說。」

葉瑜想到稍早前師兄避開嫂嫂,拿了一個小木盒,里面放著一疊銀票,要她帶著出門。

她再想到回來的這個月,以前極不待見她的魏氏居然天天笑臉迎她,不再有一句冷嘲熱諷,她覺得奇怪,原來關鍵在他!

許玉蘭喝了口茶,潤潤喉後又看著她說︰「普通人這樣熬都受不了,何況方大哥那紙糊的身體,病了還找其他大夫來看,都不敢讓你師兄看呢。」

此時,葉瑜看向呂芝瑩的眼神出現怨氣。

呂芝瑩模模鼻子,忍不住哀怨的看向覺得自己做了件偉大的事的好友,難怪姜岱陽說只要跟這小鞭炮說了,她一定憋不住話。

她一臉委屈,「葉姊姊,真的都是大哥要求的,我——」

「哎呀,你怎能怪瑩兒?要怪就去找方大哥。當然,你巴不得離他遠遠的,怕他開口求娶,怕他要你留下來。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你,我早就嫁了!」許玉蘭沒好氣的插話,臉上都是忿忿不平。

葉瑜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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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4: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貴女找上門

秋色漸濃,秋風亦涼,大街上的路樹早已變換顏色,或黃或紅,將城市也染了層瑰麗的顏色,美極了。

滄水院內,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孫嘉欣心情卻一點都不美麗。

她手上捏著一封自稱故人寫來的信,看完內容,完全沒有八卦的心情,咬牙切齒的對古嬤嬤說︰「姜侑那廢人說京城永寧侯府的千金月初會抵達穆城,因他手邊還有事要辦,所以會晚到,那千金在穆城的這段時間,要麻煩我跟老爺代為招待。」

她火大的將那信狠狠的揉成一團,再用力一扔,落到角落的字紙窶中。

「荒唐,這廝實在欺人太甚!把親生兒子扔給辰堂,再無音訊,如今一封信就要我們好好招待安排住宿,還點明這叫池芳妤的千金將會是那小子的未婚妻。」孫嘉欣簡直想揮拳打人了,「兒子要我們代養,媳婦由他決定,哈,憑什麼!這人的臉皮已經不能用銅牆鐵壁來形容了。」

「夫人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古嬤嬤連忙安撫。

孫嘉欣大大吐了幾口氣,揉揉眉心,「罷,不就是小姑娘,我還應付不了?」

但不知道是姜侑這爛人搞不清楚時間,抑或是池芳妤一行人急行趕路,不過下午,兩輛華麗馬車就出現在晨光茶行的店門前。

孫嘉欣得到消息,連咒幾句市井小民才會說的糙話,這才咬咬牙,起身出了院子,穿過庭園、人工湖,來到前院店鋪。


左盼右盼的燕掌櫃一見到她,立即上前一步,透露他原本替這位自稱來自永寧侯府的姑娘安排到雅間,沒想到她逕自在大堂找了位置坐下,旁若無人的與她身邊的大丫鬟說話,時個時透露她來自京城,與二少爺交情極好。

孫嘉欣蹙眉,這是要讓來客都知道茶行來了一個京城的客人,還拉上姜岱陽?她走向離門口不遠的原木桌,看著坐著的池芳妤。

燕掌櫃過來為兩人引見。

「池姑娘。」孫嘉欣微笑道。

池芳妤顏色好,長發半挽,頭上簪著精致的紅寶金釵,戴著同款耳墜,一襲粉色繡彩蝶戲百花的羅裙,艷光四射。

她起身向孫嘉欣一福,「方伯母,芳妤冒昧過來叨擾。相信姜伯父應該有派人送信了,也有介紹芳妤的身分吧?」她的身分若要自己來說就有點太沒面子了。


「有,信中說姑娘是永寧侯的千金,是我們茶行的貴客。」

孫嘉欣說得簡單,但其實姜侑怕她怠慢,在信里將池芳妤的身分背景洋洋灑灑的寫了快一張紙,若她來寫,可能就一句——朝中重臣之女,必善待。

「貴客不敢當,方伯母果真如姜伯父說的俐落大氣,笑容更是讓人如沐春風,親切力十足。說真的,芳妤一路上都忐忑不安,眼下見到您,心就安了。」池芳妤話說得好听,行為舉止也表現得極為有禮,只可惜眼底那抹輕視還是沒有遮好。

「十多年沒見,難得他還記得我是什麼樣的人。」孫嘉欣笑得很敷衍。

「姜伯父說了,是方伯父、伯母厚道,視他兒為親子,還栽培成一大富商,他要親自過來感謝呢。只是有些要事得先處理,麻煩方伯母先為芳妤做些安排,芳妤要在方家叨擾一陣子了。」池芳妤巧笑倩兮的回答。

此話一出,店內外看熱鬧的觀眾才回過神來,原來這朵嬌花竟然是姜岱陽生父邀請來的?

哪來的厚臉皮,兒子不養,拿來抵債,看中的兒媳婦直接送到養父這里來接待,不用花費半毛錢,真是堪稱厚臉皮神人,不對,是狗改不了吃屎!燕掌櫃心里很不屑。

在店內說話總不是個事兒,眼見再過一個時辰便是午時,孫嘉欣吩咐古嬤嬤去備膳,並安置隨池芳妤過來的一干下人,再起身邀池芳妤往後堂走。

兩人邊聊邊回到滄水院,待進入寬敞雅致的正廳,孫嘉欣請池芳妤坐下,再吩咐丫頭去請姜岱陽過來。

一名丫鬟福了身,退出去,另一名丫鬟則上了茶,恭敬退下。

孫嘉欣喝口茶,這才看向端坐的池芳妤,「姜大人信里說,你跟臭小——川玉是舊識?」

「是,兩年前便在江南認識。」她笑答。

孫嘉欣眼眸微眯,臭小子,回來這些日子問他有沒有什麼桃花,都說沒有。

「二少爺過來了。」古嬤嬤的聲音不大不小的響起。

兩人同時望過去,就見姜岱陽正走上回廊,朝這邊走過來。

園里幾株桂花樹開得正好,淺黃色花朵映襯著少年俊逸的臉,池芳妤都看痴了。

姜岱陽跨入門檻,兩名小廝習慣的守在門外。

池芳妤從看到他開始,一雙美目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美麗的臉上喜形于色。

反之,姜岱陽先向養母一揖,「母親。」他再看向池芳妤,似笑非笑,口氣極淡,「池姑娘。」

有些孽緣總是斬不掉、避不過,真是命中注定?

「好久不見,我——我好想你。」她難掩激動,說出心底話。

「請姑娘慎言,你不顧名聲,我還在乎。」他說得直白,懶得提及某人在佛城的惡劣行徑,畢竟從頭到尾她都戴著帷帽。

「可是我們已是未婚夫妻——」池芳妤神情有羞也有怨。

已經是?孫嘉欣愣了愣,姜侑信里可不是這麼寫的!她直接看向養子,「是這樣嗎?」

他表情極冷的望向羞答答的池芳妤,腦中響起去年姜侑找上他,跟他說的一段話——

「民不與官斗,你雖是我的庶子,但一個商人再有錢能有什麼地位?爹是用心良苦,替你求得一個貴女低嫁,那可是大大地提高了你的身分。」

上一世,姜侑做了同樣安排,他任其安排,走岔了路,這一世他自不會重蹈覆徹,他再也不是一個為了名利不擇手段,連自己的婚事都能用來算計的無良商人。

姜岱陽冷笑一聲,「還請池姑娘自重,姜某可不曾與你婚配。」

「兒女婚事,父母作主,姜伯父再過幾日就會過來與你商議你我婚事。姜伯父早已應允了,我是太高興才不顧矜持,跟家人借口來這里探視姨母,其實是來找你的啊。」

池芳妤一臉委屈,眼眶泛紅,心里更是難受,她愛他俊俏外貌,更愛他內斂又不失霸氣的迷人風采。

上個月在佛州要見他,本想澄清作弊一事與她無關,他卻連見面都不肯,如今她好不容易再次勸服家人,讓她來這里接近他。

如今近水樓台,再加上姜侑也有私心,願意過來撮合他們,不管姜岱陽願不願意,她已跟家里人說了,她一定會拿下他,自然,他身後的金母雞商行也會讓家人入股。


越是權貴之家,要用的銀兩更多,這也是家里答應她前來一試的主因,不過明面上對方家自然不能這麼說,才有借口來探視姨母等話。

姜岱陽對突然轉換畫風變得楚楚可憐的池芳妤視而不見,但對養母使眼色「來者是客」,要他好好處理的眼神卻無法無視。

善待?他不想委屈自己,若不是不想跟個女人計較,他將斗茶弊事就是池芳妤干的說出來,估計她表情就不是這樣了。

氣氛凝結,孫嘉欣想到那封信還沒機會給臭小子看,連忙請古嬤嬤進屋把那封信拿來。

古嬤嬤老臉糾結一下,還是很快的去而復返。

于是,姜岱陽手上多了一封皺得不成樣的信,他看了氣定閑神的養母一眼,只見她表情未變。

倒是池芳妤皺起柳眉,不解信中寫了什麼讓看信的孫嘉欣生氣了?

姜岱陽看完信,將信揉成一團,準確無誤的扔到角落的廢紙窶里。

池芳妤臉色更難看,孫嘉欣則是嘴角一勾。

驀地,古嬤嬤輕聲說︰「瑩姑娘過來了。」

聞言,姜岱陽隨即轉身看過去。

池芳妤注意到他的眼神頓時變為柔和,跟著望過去,就見呂芝瑩款款走來。

她氣質秀雅,沉靜婉約,整個人如清幽出塵的水中荷花,明明是個商家女,身上嗅不到半絲銅臭味,那雙如鏡湖清澈的明眸更是吸楮。

身為官家千金,池芳妤從來就看不起商家女,可如今卻不得不承認,呂芝瑩初見驚艷,再見更為清麗動人,她難掩嫉意,心中生出幾分不甘。


姜岱陽直接迎出去,兩人站在一起,袍角裙裾微動,隨風糾纏,看來那麼匹配,妥妥的一對璧人,池芳妤心中妒火熊熊燃燒起來。

想到過去多少日子,她追逐著他,他總對她疏離淡漠,但對呂芝瑩倒是溫柔得很,她對呂芝瑩的敵意瞬間更深。

姜岱陽不願意開口,孫嘉欣只得為兩個姑娘彼此介紹一番,又對呂芝瑩說姜侑特意寫信過來,要方家代為照顧池芳妤一段日子,不過她並沒有特意說出池芳妤是姜侑看中的媳婦一事。

養子是她養大的,還是她看中意的未來女婿,再者,養子根本不理池芳妤,她何必長舌添堵?

竟是姜伯父?呂芝瑩柳眉微皺,養母曾私下跟她說,姜岱陽心里有個死結,那便是被親生父親遺棄抵債而生的憤懣與自卑,這些年來,姜侑更是從未捎來只字片語。

她擔憂的看了神情平靜的姜岱陽一眼,見他沒什麼難過神態,才稍稍放心,再看池芳妤,淺笑說︰「我對穆城很熟,若不嫌棄,池姑娘想去哪兒走走,我可以代為安排。」

池芳妤見她身段縴柔,神態沉靜柔婉,說話時明眸澄澈靈動,特別吸引人,心中更氣。

哼,就是個天生的狐媚子!

認真說來,呂芝瑩根本沒有見過池芳妤,可女子的第六感讓她感到對方對自己的不喜,而且莫名的,她想起斗茶會場那個戴著帷帽也姓池的女子。

池芳妤心中不悅,但表情極好,「听說瑩姑娘是三屆茶斗茶冠軍,不知可有幸喝上一杯——」

「她不泡。」姜岱陽直接打斷她的話。

池芳妤杏眼微挑,面露不悅,「是舍不得她動手,還是我的身分喝不上她泡的茶?」

呂芝瑩細眉微蹙,「二哥,池姑娘是客人,無妨的。」何況也是她做慣了的事。

他冷笑一聲,「因為她,你的斗茶冠軍差點飛了,你覺得她有資格喝你親手泡的茶?」

此言一出,其他人臉色都變了。

池芳妤臉色一白,怔怔的瞪著他,在察覺方家人落在她身上的錯愕目光,她方回神,以軟軟帶著委屈的嗓音道︰「川玉為何這麼說?佛州的斗茶比賽,我的確在場,但我與瑩姑娘並不識,而你又是晨光茶行的二少爺,我心悅你,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來?而且若真是我,我現在應該是被關在牢里。」

「是不是,你心里有數。」他是半點面子都沒給她。

她眼眶泛紅,哽咽了,「真的不是我,你們要相信我,若是我,我有那麼厚的臉皮來叨擾嗎?」

這話說得在理,只是姜岱陽的話又是怎麼一回事?

氣氛凝結,姜岱陽繃著一張俊臉,池芳妤卻是用一雙閃動淚光的美眸深情脈脈的看著他。

「好了,沒憑沒據的,這事別再說了。」孫嘉欣打了圓場,心里其實信了姜岱陽十分,想著從權勢之家出來的女眷手段自是不簡單,斗茶這事兒肯定沒留下任何證據,她才能一副沒事樣的來到這里。

姜岱陽其實也沒有想要如何,只是不願呂芝瑩去服侍池芳妤而已,因此孫嘉欣開口後,他便以尋寶坊還有事要忙為由先行離去,他相信池芳妤不會在這情形下,還敢讓呂芝瑩為她泡茶。


池芳妤是不好再提,但也將自己的委屈表演得淋灕盡致,眼中的淚水要掉不掉,還是孫嘉欣又加減嗆了養子幾句,她才故作大方的說︰「想來是听到什麼誤會了我,我找個時間一定要跟他解釋清楚。」

就怕他半點時間都不會給你,孫嘉欣幸災樂禍的想著。

稍候,方辰堂也回家了,刻意來與池芳妤見面,之後沒說什麼就回書房。

上午時妻子就氣呼呼的將姜侑的信件內容說給他听,他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

半個時辰後,孫嘉欣方進到書房,她讓呂芝瑩去安排池芳妤的住處。

「姜侑這家伙佔便宜佔得不夠,把他看中的媳婦兒也往我們家丟,像話嗎!」方辰堂窩著一肚子火。

「一個姑娘家而己,咱們方家又不是供不起吃住。」她在椅子上坐下。

方辰堂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幫她捏肩膀,「也是,也是。」

古嬤嬤連忙退後一步,讓老爺更方便服侍主子。

孫嘉欣被捏得舒服,但腦子還在轉,突然開口,「逸哥兒這幾日都出門了?」

「對,還是葉大夫的魅力大,這個平時連院門都不出的孩子,為了見她,竟上街去了。」方辰堂替兒子高興又感到心酸,鼓起勇氣出門,卻是坐在馬車里遠遠看著醫館里的葉瑜,「葉大夫的心也真狠,明知道里面坐的是逸哥兒,也沒去見一面。」

「孩子的事你少摻和,葉大夫有她的責任,她自己沒想通,我們能逼她做我們的媳婦?何況逸哥兒已經很滿足了,除了去看她一個時辰外,就是看書作畫,身體也越來越好。」

方辰堂也知道,但人總是貪心,以前只向老天爺祈求孩子健康,現在有了健康,又想求老天爺能讓他心想事成。

方家的茶行鋪面加後宅院落足足佔據了寶慶大街快半條街,一進一進的院落不少,但安排池芳妤住的院子靠近幾個主院不妥當,一來怕下人沖撞,二來總是男女有別。

所以呂芝瑩一路帶著池芳妤東拐西彎的到一偏院,景致自然是極佳,院前的圓形拱門繁花纏繞,即使在深秋,依然花團錦簇可見綠意,屋內也雅致,多寶桶上有不少古玩精品。池芳妤見了還算喜歡,方家的確有頗厚的家底,就是這院落太偏了。


她眸光微閃,看向靜靜站在身旁的呂芝瑩,「我客居方家,總得去向方夫人請安,瑩姑娘安排這處院子不會離主院太遠了?」話里的不滿之意很是清楚。

「偶而店里有什麼貴客到訪,或是店里有重要事情相商,掌櫃會差人去我爹娘住的滄水院,他們都是外男,萬一沖撞池姑娘,總是不好。」

呂芝瑩說的是實情,也十分慶幸她不必撒謊,她確定池芳妤是為了姜岱陽而來,私心並不希望兩人靠很近。

池芳妤不辭辛苦來到這里,事先也是做了準備的,該知道的都知道,當然也包括方家各院落,她要的不是離主院近,而是想住進離姜岱陽的柏軒院最近的芙蓉齋,那里常被方家用來招待來客,假山流水,亭台樓閣,風景極美,哼,這呂芝瑩不讓她住根本是別有用心。

她冷笑一聲,「瑩姑娘,你是在防著我嗎?」

呂芝瑩皺起柳眉,「池姑娘何出此言?」

「罷了,我堂堂一個侯府千金,跟你這個低下的童養媳糾纏什麼,只是——」池芳妤倨傲一笑,「好心提醒你,是什麼身分就守好本分,旁的不屬于你的,還是別惦記的好。」

呂芝瑩沒想到她會突然變臉,愣了下。

身後的曉春已上前一步,激動的怒道︰「池姑娘怎麼這樣說話,有你這樣當客——」

「曉春!」呂芝瑩立刻看向她。

她氣呼呼的低下頭,曉彤卻暗暗的給她舉個大姆指。

「既然瑩姑娘無心為我安排,我便自行找方夫人去。」

池芳妤下顎一抬,帶著四名丫鬟嬤嬤返回滄水院。

一見到孫嘉欣,她當即就呂芝瑩的安排訴起苦來,說呂芝瑩別有居心,對未來的嫂子苛刻、為難,這些事若傳出去,影響的可是方家名聲,還有孫嘉欣在外的賢名,呂芝瑩的婚事也會有困難。

同為女子,她是為呂芝瑩著想,但有些話還是由當娘的開口會比較好。

孫嘉欣都要氣笑了,踩著她的心肝寶貝高高捧著自己,這小姑娘心計頗深,若她是攀權附貴之流,一定會巴結這個官家千金。

她身為當家主母,待人接物自然是沒話說,平日里周旋交際,哪個不說她人好心好,可她好相處可不代表她是個沒脾氣的人。

一個小姑娘狐假虎威的欺上門來,還妄想她這個當娘的為一個外人把自己的寶貝用力踩上幾腳,她是瘋了嗎?

孫嘉欣露齒一笑,不過在古嬤嬤看來,那笑容有那麼點咬牙切齒。

「我這個當娘的有一件事做得最不好,就是極為護短,怕孩子受欺負,被為難,或受委屈,我都跟孩子說,若是被欺負了,那就揮拳直接打回去,後面有我們這當爹娘的替她擔著。」

池芳妤臉色微微發白,不敢相信在穆城人人盛贊的方夫人竟會如此下她的面子,方夫人不知道永寧侯府在貴人圈的地位嗎?

孫嘉欣先端茶啜了一口,潤潤喉,又微笑的看著她,「我這院子不大,沒請什麼教養嬤嬤,也許禮數上真的招待不來池姑娘,但我也有交好幾個官家夫人,听說來客若無主家相陪,不會在他人府里自由行走,這是禮數教養。」

池芳妤臉色鐵青,卻也知道她說的並沒有錯,只是那是達官貴人之家,而這里不過是低賤的商戶,哪來那麼大的規矩!

再看孫嘉欣半點不讓的神態,她心中的火更旺。

本想著來對方辰堂夫婦噓寒問暖,博個好印象,這樣之後姜侑過來說她跟姜岱陽的親事時,方辰堂夫妻也會幫忙勸著姜岱陽,可看來是她想太多了。

罷了,反正是商戶,方家夫妻也只是姜岱陽的養父母,再親能親過親爹?她又何必熱臉來貼冷!

池芳妤冷冷的抬起下顎,「既然方家沒有適合芳妤住下的院落,我也不好再叨擾,就此告辭!」

她甩袖出去,連行禮都省了,幾名丫鬟嬤嬤也有樣學樣,就這麼跟著走出去。

「沒禮貌!」孫嘉欣沒好氣的撇撇嘴,接過古嬤嬤遞過來的茶杯,喝上幾口,拿過毛巾擦拭嘴,一臉不屑,「當客人還沒有當客人的自覺,以為大家都是傻子嗎!」

「可是就這麼出去了,這——」

「無妨,臭小子在這里呢,那嬌滴滴的小姑娘這會兒是火大,被下了面子,等回過神來,還是得往咱們這里來。」她淡淡的說,想到什麼,又沒好氣的撇撇嘴,「那小子招來的爛桃花,讓他自己處理去,還有,他那沒責任的老爹,也叫他自己準備好怎麼應付。」

「姜大人怕是奈何不了二少爺。」古嬤嬤說。

「想也是,那小子就想躲出去清閑,嬤嬤你先去找曉春那丫頭看看剛剛怎麼回事,然後再去柏軒院,把事情說給那臭小子听。」

「二少爺不是出去了嗎?」

「你以為他真的放心讓瑩丫頭獨自面對池姑娘?他肯定找人盯著,也許我讓你跑這一趟是白跑呢。」

古嬤嬤听到這,肯定自己白跑了,主子猜家里人的心思都是一猜一個準。

柏軒院的書房里,姜岱陽坐在書案後,一邊拿起狼毫寫字,一邊听著梁漢的報告。

「母親這麼跟池姑娘說的?」

「是啊,池姑娘氣得甩袖離去。」梁漢還做了一個拂袖的動作。

「哼,真把自己當回事。」姜岱陽抬頭看他,「瑩兒呢?」

「一直留在湘南閣,沒出去。」

姜岱陽放下狼毫,正要起身,就听到古嬤嬤來了。

對養母身邊這位女乃嬤嬤,他還是很敬重的,起身迎向她,听到她的來意,倒是直接承認他知道所有事了。

古嬤嬤很想跟他說,你直接承認在養母院子安插耳目好嗎?

沒想到他又說︰「古嬤嬤放心,我的人只盯著有關瑩兒的事,母親心里也有數的。」

古嬤嬤知道自己真是人老操心多,笑了笑,先行離開。姜岱陽則大步流星的往湘南閣去。

這一路花團錦簇,花卉迎風飄搖,在陽光下透著生氣。

經過回廊,來到湘南閣,待曉春通報後,他才走進去。

花廳內,圓窗下的大茶幾上,一壺茶還冒著煙。

呂芝瑩在左側淨房洗完手,拭干水漬走出來,笑了笑,「二哥來了。」

他蹙眉,「她給你臉色看了?」

她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搖搖頭,「沒有,你不要擔心。」

姜岱陽看她,「那你擔不擔心她當你的面說心悅我?」

呂芝瑩表情微變,事實上,她想到池芳妤跟她說的——

「是什麼身分就守好本分,旁的不屬于你的,還是別惦記的好。」

池芳妤要她別惦記姜岱陽!可想想自己的身分,她還真的配不上他。

呂芝瑩是他的心上人,她一蹙眉一抿唇,姜岱陽就能知道她的內心變化,這是他愛了兩世的人,他該怎麼跟她說他到底有多愛她?

上一世他娶了池芳妤,她個性張揚跋扈,內務管家不會,琴棋書畫樣樣通,說他一身銅臭,說他粗蠻,心情不好時也不讓他近身,他若想納個妾室,她便一哭二鬧,要她為他生個娃兒,她卻說怕痛怕身形變丑。

因忌憚她娘家,他在父兄安撫下忍了三年,爭執漸深,他脾氣爆了,鬧大了,將她不願生孩子的事捅到她娘家去,她這才屈服,主動替他納三名妾室,可清一色都是要讓人細心呵護的菟絲花,他說話稍微大聲些就哭,心情不好也哭,身子一踫也哭,哭得他心煩,那一尊尊瓷女圭女圭讓他連踫的都沒有,索性養了外室,多了好幾個私生兒女。

他不止一次後悔娶了池芳妤,他想要的妻子一直是深藏在心里的白月光,但那時的他覺得自己太髒了,已配不上呂芝瑩。

「瑩兒,我一直很羨慕養父母,他們感情深厚,鶼鰈情深,我走過那麼多地方,看過多少權貴名流,身邊盡是妻妾環繞,嫡庶子女不少,十指有長短,人偏心是正常的,內宅骯髒事就多。」姜岱陽看著緩緩抬頭直視自己的心上人,「我就想,我這一生只要一個女子,只有她能擁有我的感情,我的子女也只有她能孕育。」


他溫柔的看著她,沒有說出口的話都在他眼眸。

他話中的那個女子,是她。

呂芝瑩眼眶泛紅,「二哥——」

姜岱陽輕輕的將她擁入懷中,吻了她的發,兩人靜靜相擁,片刻後他才放開她。

她咬咬下唇,「她插手斗茶比賽是因為你,所以我是遭了池魚之殃?」

他伸手在她挺俏的鼻梁刮了一下,「生氣了?」

她一愣,臉龐一紅,心里彷佛有根羽毛輕輕落下,酥酥癢癢的。

姜岱陽眼眸含著淺笑,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呂芝瑩被看得臉紅心跳,低頭貼靠在他懷里,聞著他的氣息,听著他的心跳,突然覺得自己特別的幸福。

但她突然想起兩個丫鬟都在珠簾外,連忙推開他,看往珠簾,就見曉春、曉彤正笑眼眯眯的看著她,她粉臉兒燒紅。

姜岱陽瞟過去一眼,曉春吐吐舌頭,曉彤連忙拉她一起退出去。

呂芝瑩太羞澀了,再也不跟他待在內室,來到花廳喝了口茶,緩緩急促的心跳,也倒一杯茶給姜岱陽,這才開口問︰「母親可替池姑娘安排院落了?」

他搖頭,將事情說了一遍。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道︰「她在這里終是人生地疏,其實幫上一把也沒關系的。」

「是不會少塊肉,但實在沒必要幫。放心,她不是個會虐待自己的主兒。」

事實上,池芳妤確實如姜岱陽所說,不曾虧待自己。

他們一行人一出方府便讓隨行下人尋了城中最有名氣的京典客棧下榻,這客棧入住者非富即貴,房間舒適典雅,但再怎麼舒服,她終究氣不順,又寫了封信派人送去給姜侑。

信中除了沒有提到斗茶的事外,她在方家的事都鉅細靡遺的說了,要他加快行程到方家處理她跟姜岱陽的婚事。

她對姜侑真的沒半點敬重,若他不是姜岱陽的父親,她根本懶得理他。

一個只靠著祖上封蔭,無所事事坐在不上不下位置的廢物,與他同輩的同僚早已加官進爵。

這慶安伯府是沒落了,早已不再光鮮,慶幸的是她也看不上伯府,她要的從頭至尾都是姜岱陽這個人。

這幾日,孫嘉欣看出家中小倆口感情升溫,一有空就給呂芝瑩講述姜岱陽的身世。姜侑出身名門望族,是老慶安伯的庶子。

當年老慶安伯官職在身,頗得今上看重,因此姜侑惹事,被害人也不敢得罪他,不過老慶安伯仙逝後,情況便不同了,慶安伯府十多年沒有建樹,早成了沒落世家。


老慶安伯育有兩子,一嫡一庶,嫡子襲爵,但他身子不適,多在家休養,而姜侑才學有限,掛了個六品閑職,在外蹦躂,無所事事,妻妾成群,除了正室所出的嫡長子姜濤還上得了台面,其他全是庶出,且一個比一個沒出息。

這些年伯府成了空殼子,姜濤雖然有官職,但停滯不前,姜侑曾使了不少銀子出去想疏通人脈,卻處處掣肘,遲遲沒好消息。

對于庶女們,只要能聯姻攀上勳貴當親家的,姜侑全給嫁了,然而這些庶女多是成妾,對家里的助益實在太少。

「其實他回頭找你二哥都十多回了,只是這是第一次要來咱們方家。」孫嘉欣道。

她繼續道來,姜侑會注意到姜岱陽,還是一個嫁到小官家的庶女說起尋寶坊,提起東家是晨光茶行的養子,這對姜侑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沒想到被他遺棄的孩子突然有了大成就,生意做得極大,人脈也廣,還認識好幾個權貴大人物,要是姜岱陽願意支援伯府銀兩,甚至引見大人物,他還愁姜濤或自己沒有前途?


于是,近兩年姜侑都厚著臉皮接近姜岱陽,但姜岱陽不認他,還老用他拿自己還債來嘲諷,讓他每每丟了老臉憤而離去,冷靜後又回頭找姜岱陽。

「娘親怎麼這麼清楚?」呂芝瑩知道穆城女眷圈里的八卦,養母都清楚,但二哥多在外地啊。

「娘親自有消息來源。」孫嘉欣俏皮的朝她眨眨眼。

兒子獨自在外奔波,當父母的哪放得下心,自然都派人盯著,梁漢跟梁風就是他們的耳目,只是她懷疑陽哥兒也知道這點,因為有的消息顯然被潤飾過,尤其有關女子的部分,比如突然冒出來的池芳妤。

「總之,姜侑有六個姨娘,女兒不知多少個,庶子有八個。對他來說,這都是卑賤的棋子,不需要就遺棄,沒半點不舍。」孫嘉欣突然一臉幸災樂禍,「也是他自作孽,沒把庶子當兒子,只顧玩樂,他的兒子也是一個比一個紈褲,正應了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呂芝瑩從沒想過姜岱陽竟然有那麼多兄弟姊妹。

「不過你放心,小子不會認他作父,那些人也不會是他的親人,他心里清楚呢。」孫嘉欣頓了一下又道︰「讓你知道,他都叫姜侑『姜大人』,對于生母蘇姨娘則是無視。」

「無視?」

孫嘉欣又娓娓道來。

姜侑的正室出身大家,端莊秀麗,但個性死板,從來就沒得寵過,生了長子後,姜侑再也沒有進過她的院子,她也識相,深居簡出。

姜侑的混不吝是出了名的,他帶著不同姨娘出席聚會更是常態,其中最受寵的就是姜岱陽的生母蘇姨娘。

她生得妖妖嬈嬈,細皮女敕肉,是揚州瘦馬,學的都是吸引男人的手段,生了姜岱陽後就將孩子丟給女乃嬤嬤照顧,不曾上心。

這一天,一個說得眉飛色舞,一個听得津津有味,吃點心並喝了一下午的好茶。

這一日,千呼萬喚的姜侑終于帶著蘇姨娘踏進了方家。

富麗堂皇的廳堂內,方辰堂、孫嘉欣、姜岱陽、呂芝瑩坐一邊,姜侑、蘇姨娘坐另一邊。

雙方寒暄幾句,每人身前都有三件一套的蓋碗青瓷茶杯,幾名奴僕丫鬟恭敬的伺立一旁。

呂芝瑩暗中打量姜侑及蘇姨娘。

姜侑不過三十多歲,外貌出眾,而蘇姨娘更是有羞花閉月之貌,她對兩人都沒有印象,不過確定姜岱陽的五官都是挑兩人最好的地方長的。

同樣的,姜侑跟蘇姨娘也特別觀察呂芝瑩,她一襲天青色羅裙,素淨著臉,如出水芙蓉。

兩人認真回想,當年送庶子過來時,這女娃兒就在方家,如今臉長開了,真是一個美麗俏佳人,難怪兒子放在心尖上。

雙方見禮後總得談正事,只是氣氛不太好。

姜侑從進來至今,姜岱陽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方辰堂這幾年生意做很大,跟他說話時也繃著一張臉。

如果可以,他們是不想來穆城的,但永寧侯府畫了個大餅給他們,若是能讓這逆子成為侯府女婿,安慶伯府的日子就好過了。

姜侑喝了口茶,將茶盞放回黃花梨木的桌上,抬頭看著姜岱陽,就見對方輕輕撥動杯中茶葉,一口一口細細品茗,看來還算溫和。

他吞咽了口口水,正要開口時——

「我在三年前離開方家,姜大人在開口之前,是不是該先給一筆費用?乃是我自六歲起及長,這段時間吃穿用度的費用。」姜岱陽慢條斯理的看著姜侑道。

姜侑的老臉頓時紅了,他那時是沒錢才拿姜岱陽抵債,這時也是沒錢又回來找兒子。

「你是我跟方老爺的兒子,一家人,帳哪需要算那麼清楚,是不是?方兄。」

即使這幾年不曾往來,但姜侑也有听聞方辰堂與不少達官顯貴維持良好關系,不是眼下他這個落魄伯府出身能低看的。

只是他都指名了,方辰堂還繃著一張臉,讓他老臉又紅了一層。

姜岱陽又冷冷開口,「當年把我送給養父,不聞不問多年,現在卻來撿現成的,姜大人到底哪兒來的厚臉皮?」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哈哈。」姜侑干笑兩聲,表情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父子哪有隔夜仇,都這麼大的人兒,心里還有怨,你們說,是不是?」

可惜沒人應和,空氣瞬間凝結,氣氛尤為尷尬。

姜侑騎虎難下,瞪著逆子,氣得青筋畢露,但姜岱陽一點也沒有想給他台階下。

他怎能沒怨?上一世安慶伯府成沒落勳貴,他還傻傻的認回姜侑,供給銀彈,讓姜濤當了大官,姜府上下一片喜氣,他備受姜家人吹捧,又迎娶池芳妤,卻不知這就是一個埋人的大坑。

他爬得越高,跌得越深,最後尸首分離。

老天爺眷顧,讓他重頭來過,他怎能再做砧板的肉任人宰割!

姜侑咬緊牙關,突然看向一直安靜的蘇姨娘,使了眼色。

她吞咽口口水,想到昨晚老爺跟她說的話——

「當年確實是我們對不起他,我們這次到方家,他鐵定沒好臉,如今也只能用親情打動他,咱們姿態盡量低一些。你是他的生母,必要時動之以情,再怎麼樣,也是你懷胎十月才有了他。」

蘇姨娘臉色微白,要她拿孝道壓兒子,可是她沒底氣啊……她很清楚一個女人只有攢住男人的心才有好日子過,因此當年听到丈夫要以親兒子抵債,她也毫無異議。

當時姜岱陽沖到她面前怒吼,「你也不要我?」

她記得自己沒好氣的推他一把,他跌坐在地,難以置信的瞪著她。

當初他們又何曾想到會有今日?

在姜侑越來越冒火的目光下,蘇姨娘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看著姜岱陽,嚶嚶哭泣,「是姨娘沒用,別怪你爹,他有苦衷的,他每每想到你這個遠在穆城的兒子就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姨娘跟個僕人差不多吧,眼下哪有你這僕人說話的分。」姜岱陽明明笑了,但每個人都看得出那抹笑意不曾達到眼底。

姜侑臉色一僵,蘇姨娘的臉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雙方當然不是第一次接觸,但姜岱陽對他們頂多生疏,哪曾像此時這般嗆人?

氣氛陷入一片沉悶。

方辰堂卻在此時端起茶杯,拿起杯蓋輕扣杯緣,慢慢喝了一口茶,看著面無表情的姜岱陽,「你好好跟姜大人聊聊,我跟你娘、瑩兒都先去忙了。」

這是留面子給姜侑,不然還不知道姜岱陽會說出什麼難听話來。

姜侑自然感激,忙點頭,起身作了揖。

方家人都先行離開,呂芝瑩在離去前,還借著寬袖遮掩輕輕握了姜岱陽的手。

她看到他在面對生父時的冷淡,眼中也多了戾氣,她心疼他,更怕他難過。

姜岱陽回握她的手,給她一個放心的笑容,但這個笑容在方家人全數離開後立刻消失,變回一張冷冰冰的臉。

「不管你們要什麼,我都不給,所以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這是立即下逐客令呢,姜侑咬咬牙,逼自己先別冒火,緩口氣道︰「你出身慶安伯府,雖是庶子,我身為父親,自然希望你更好,就像池姑娘,她心儀你,你們一旦成親,你成了永寧侯的女婿,我也能厚著臉皮請侯爺幫你疏通,弄個官來做,這不好嗎?你再也不是讓人瞧不起的商人。」

見姜岱陽還是不吭聲,他只好再說︰「好吧,就算永寧侯那里行不通,但至少我跟你大哥都是個官,咱們骨肉至親,血濃于水,我們幫扶你一把,官商聯手,你還怕生意做不大?」


姜岱陽面無表情,「出身慶安伯府?外人鮮知我來自慶安伯府,眾所周知的是,我是方辰堂的養子。」他這幾年在外行走經商,至後來成名,從未提過親生父母,自然沒提過出。

他似笑非笑,「日後承襲爵位的是姜濤,伯府名聲如何與我何干?還是姜大人年紀大,忘了已把我抵給方家老爺償債?還是我出去宣傳宣傳?」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丟了臉,伯府名聲臭,對你也沒好處。」

見他揭露這陳年舊事,姜侑氣得臉色鐵青,估計再多說一句,他就會被活活氣死,只能深吸口氣,看向蘇姨娘。

蘇姨娘咬著下唇,小心翼翼的看著冷著張臉的姜岱陽,弱弱的開口,「陽哥兒,不知姨娘跟你爹方不方便住下來?」

「不方便。」姜岱陽答得直接。

姜侑氣得吹胡子瞪眼,正想指著他開罵,蘇姨娘突然扯扯他的袖子,輕聲說了句,「思園。」

是了,他眼楮一亮,他們來之前,能調查的都調查了,姜岱陽在別處還有個大宅院。

「對了,這里是方家,我們住下當然是不方便,你不是還有座思園,我跟你姨娘去那邊住好了。」

「不方便,那里住人了。」姜岱陽難得多說幾個字。

姜侑皺眉,「這麼巧?我們來,那里就住人了?」

「巧合的事多著了,像姜大人多年來對我的死活不聞不問,我一發達,你跟蘇姨娘就憑空冒出來,大人說巧不巧?」他滿口嘲諷。

姜侑一噎,這逆子剛剛那樣接話,就是在這里等著他呢,他真的會被這逆子給活活氣死。

蘇姨姨羞慚得抬不起頭來。

在一旁侍候的方家丫鬟小廝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頭都壓得低低的,努力壓下听到姜岱陽那一席話冒出的笑意。

但姜侑臉皮有練過,很快又恢復正常,笑著對姜岱陽說︰「對了,池姑娘來到穆城,沒什麼熟人,你這幾天就帶她到處繞繞。」

「尋寶坊近期到貨,沒空。」姜岱陽說。

「不看僧面也看佛面,難道要讓外界認為方家生養你這幾年,連禮數都沒教你嗎?」

「就是教了,才知曉由我一個外男帶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去玩有多不適當。」

姜侑又是一噎,我朝民風開放,又沒讓他們做什麼,哪里就不行了。

「池姑娘老說自己自幼受詩書禮儀教導,又怎麼會做出沒禮教的事?這不是打臉自己。」姜岱陽又說。

姜侑的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了,最後為了不讓自己活活吐血身亡,姜侑帶著蘇姨娘等人離開,乘馬車到街上,隨意找了家客棧入住。

多年前他們住的宅第,在當年離開前就已賣掉了。

窗明幾淨的房里,姜侑臉色鐵青的靠坐椅上,悶著頭不說話。

他畫了那麼大的餅給姜岱陽,這小子居然都不心動!蘇姨娘怯怯的開了口,「老爺,如今陽哥兒油鹽不進,該怎麼辦?」

怎麼辦?他氣得一拍案桌,拍得他手都痛了。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他要過優渥富貴的生活,要為長子的仕途打點,沒有錢能運作?

安慶伯府早成空殼,能典當的古玩珍品,這些年他一一私下差總管變賣,又買了幾可亂真的仿品充當門面,而這些變賣的銀兩都用在巴結疏通,以為能讓姜濤在原有的職位上再升一級,結果卻被另一家更有底蘊的永康侯府搶走那個空缺。

等有了姜岱陽的銀子,再透過他搭上與他交情極好的多位權貴,還怕姜濤的官路不好走,安慶伯府咸魚不翻身?

但前提是,那臭小子肯配合!

想到這,姜侑額際一突一突,滿肚子怒火。

狼心狗肺的孽子,沒有自己,他能出生,能成為大商人?就算當年舍棄了他,不也給他找個好人家嗎!

還是先斬後奏,私下將兩人的婚事辦了,到時候……

此時,外頭小廝進來通報,「大人,池姑娘來了。」

姜侑想到她派人送給他的信,頭又疼了,他也鍛羽而歸啊。

池芳妤走進來,向他一福,再對蘇姨娘點個頭便逕自坐下,架子可不小。小廝恭敬的送上茶,退到一旁。

姜侑尷尬的向她說了進到方家後發生的事,當然,被洗臉的話不說,被氣走的話不能說,因而說得干巴巴的。

但池芳妤還是听明白了,即使是親生父親出馬,姜岱陽也沒屈服,怎麼辦呢?姜岱陽早就成了她的執念,她想要的人非要到不可。

「只要岱陽娶了我,我就跟父親請求替伯父的嫡長子挪個好位置。」她開出條件。

聞言,姜侑眼楮都亮了。

當初想結這門親,是想對姜岱陽誘之以利,誰不想當娶個侯府千金,沒想到這逆子居然還拿喬!

出乎他意料的是,桀驚不馴的逆子反而讓池芳妤上了心,開出更多好處。

池丞謙的妻妾生了好幾個兒子,只有池芳妤一個掌上明珠,雖是庶女,侯爺亦疼寵若眼珠子,有她開口,姜濤的未來一定能踏上康莊大道。

「池姑娘放心,婚姻大事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小子不應也得應!」姜侑決定了,就來個先斬後奏,屆時他不娶,永寧侯府也不會允許!

「那我便等大人的好消息了。」

池芳妤屈膝一福,這才緩步款款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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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3: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甜蜜共度七夕

這一日,天朗氣清,隨著一輛輛馬車駛來,位于近郊的許家別莊迎進一位位貴客。

這別莊依山傍水,百花齊放,爭妍斗艷,一月形湖波光粼粼,荷葉在碧波蕩漾的湖面劃上點點綠意,湖水清澈,多色錦鯉悠游,湖的對岸則是一片杏花林,白色粉色杏花交疊,景致極為動人。

許家人迎了貴客進入別莊,寒暄後再由穿著得體的丫鬟或小廝帶領著男客或女客往左右兩方走,雖中間隔著月形湖,視線所及仍可看到。

此時,男女兩邊都是歡聲笑語,不過當呂芝瑩一出現,男女兩方的目光就全看向她。

眾所周知,她是方家的童養媳,有人顧忌,不願傳出與人爭妻的名聲。

但也有心大的富商公子,見她及笄後方家仍無動作,心念一動,不僅獻殷勤,還私下求家中大人開口求娶,許的是正妻之位。

晨光茶行經營有道,分鋪一家接著一家開,各地置的產業更是不少,認真說來,呂芝瑩居功厥偉,因而不少有名望的清貴世家,尤其家底薄的,就派人拐彎探詢,想納為貴妾,畢竟商家女的身分是矮了一截,不過一旦成貴妾,方家地位也就提高了。

知情者都知孫嘉欣是連考慮都沒有就拒絕了,還特意讓人傳話出去,呂芝瑩日後只會是當家主母,讓一票蠢蠢欲動想納貴妾的世家權貴都歇了心思。

呂芝瑩才現身,就讓許玉蘭勾著手往女眷那邊奔去,一群珠翠環繞的女子坐在水榭說笑,一旁還有主家請來的女子彈琴助興,衣香鬢影,極是熱鬧。


許玉蘭前陣子去了江南姥姥家,待了兩個月侍疾,這兩天才回來,早就有一肚子話要跟閨密傾吐,因而一坐下,她笑咪咪的纏著呂芝瑩說起侍疾老人家的甘苦。

她與呂芝瑩同齡,但因個子矮些,老是被誤認比呂芝瑩小,其實她還大呂芝瑩三個月呢,當時是因為哥哥看中對方,她才特意跟對方接近,後來兩人意外成了閨中密友。

許玉蘭圓臉大眼楮,皮膚白皙,一襲粉藍色繡蝴蝶金邊裙服,加上個性大剌剌,表情生動,看來特別可愛。

一群小姑娘聚在一起,談的是最新的八卦,也就是佛州高潮迭起的斗茶大賽,更有姜岱陽一擲千金為呂芝瑩這個妹妹翻轉結果的貼心與魄力。

呂芝瑩也不知怎麼的,听到她們說得熱絡,話中透露對姜岱陽的傾心愛慕,她竟然有些不開心。

正午時,陽光熱烈,許家人早早就選在涼爽的花廳設了席宴,各色佳肴好酒上桌,自是豐盛,眾人用完餐就可自由行動。


今日來的都是年紀相仿的男女,很快就聊了起來。

許士賢的好友們都知道他親事已定,只是還沒對外宣布。

先前他們對呂芝瑩就算有意,但她是好朋友中意的妻子,哪敢觀覦?眼下是沒半分顧忌了,一群人都湊向她獻起殷勤。

許玉蘭有點兒無言,但看著好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動人臉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些公子哥哪能抵擋住這樣的麗顏?

不一會兒,前方突然起了一陣騷動,眾人齊齊望過去,就見許家老爺與一名年輕俊俏的男子往這里來,兩旁的男女來客都涌上前去招呼。

隱隱听到有人驚呼,「是姜爺!」

這幾個月來,眾人都听聞方家收養的二少爺回穆城,短短三年闖出名堂,如今在外行走,不少人都喊他一聲「姜爺」。

少年得志,多少閨秀心儀恨嫁,說他相貌多好,讓不少閨中姑娘心兒癢癢,雖然大魏皇朝民風開放,但還是有禮儀規範,她們總不好眼巴巴的跑到他面前看他相貌俊不俊,只能拐個彎往晨光茶行、尋寶坊走幾回,偏偏還真沒巧遇過。

近日听到他在佛州的霸氣表現,掙回晨光茶行該有的榮耀,她們對他更好奇了。

此時,所有的女眷,有容貌帙麗、有溫婉大氣,眼見最夯的傳奇人物現身,她們或羞赧或傾慕的眼神就直往他身上看。

姜岱陽頭上一支白玉簪,一襲錦緞長袍衣料極好,長身玉立,一走一動皆是風景,他自然感受到那些打探的好奇目光。


前一世他汲汲營營,只想要爬得越高越好,讓那些在心里輕視他的人再也不能瞧不起他,好像這樣就能證明他是有用的,丟棄他的生父是愚蠢的。

然而走在人群中,听到有人嘲弄他被父親丟下抵債的不堪往事,他再怎麼努力壓抑也無法將內心的自卑與不堪完全掩飾,只能狼狽離開。

眼下時空重來,他已然蛻變,負手立于人前,眸中是功成名就的肆意飛揚。

這一世,他只為方家,只為那一個曾參與他年少過往的少女努力,他這麼努力,只想與她一起生兒育女,慢慢變老,又怎麼可以讓人從中截胡,他一定要來宣誓主權!

他看向心中唯一的白月光,眸里只有溫柔。

「二哥,我听娘親說,你今日不是另外與人有約?」呂芝瑩看到姜岱陽,十分驚訝,而看到那麼多姑娘看他的眼光滿是崇拜心儀,羞答答的,她又升起奇怪的不悅感,這奇怪的佔有欲讓她有點忐忑。

姜岱陽太清楚她的一言一行,見她眉宇微揮,就知道有什麼困擾了她,他直接對著還手勾著手的許玉蘭說︰「許姑娘可否先將我妹妹借我?」


許玉蘭是個爽利性子,「借!當然借你啦!剛剛我被這些人完全忽略,只想跟瑩兒說話,跟我連聲招呼也沒有,只有姜爺你看到我。」

眾人忍不住笑出聲,他們沒跟她扯話,還不是因為跟她太熟了。

姜岱陽向眾人禮貌一揖,才與同樣向眾人一福的呂芝瑩往另一邊走去。

男眷或女眷都看著兩人,不得不說,兩人走在一起極為相襯,而且說是妹妹,大家都知道兩人根本沒有血緣關系。

「唉,我說,哥哥還有一些姊妹們,你們都沒機會了。」許玉蘭突然說。

就算她沒說,大家也看出來了,姜岱陽一過來,眼楮只看得到呂芝瑩,而呂芝瑩也只看得到他。

一種米養百樣人,有人羨慕、有人難過,自然也有人心里不舒坦,酸溜溜的開口,「瑩姑娘不是方家大少爺的童養媳?這兄弟爭一妻——」

「毛姑娘。」許玉蘭直接打斷她的話,還不客氣的翻了個大白眼,「瑩兒若是方大少的童養媳,那我幫哥哥追她干啥?我時間多?穆城里誰不知道方夫人當她是親女兒,對外人探問兩人親事總是笑而不語,這什麼意思?有腦袋的人都明白,但就是有蠢人……」

「你!」毛姑娘俏臉慘白,氣呼呼的走人。

許士賢無言,妹妹直率,口無遮攔,當初將他中意呂芝瑩的事傳得人盡皆知,後來她又跟呂芝瑩成閨中密友,也是跌破不少人眼鏡。

另一邊,眾人囑目的一對走到前方林蔭,曉春、曉彤及梁風、梁漢都很自覺的離他們遠遠的。

一陣暖風拂來,打落不少杏花瓣,呂芝瑩佇立其中,明眸善睞,更盛桃杏。

姜岱陽站在她身前、深情明眸一瞬不瞬的凝睇,她像被鎖了眼光,被魅惑了心智,也直直回視。

「那些人對你都心懷不軌,你要離他們都遠一點。」他說。

她一愣,錯愕的正要說話——

「其實我也一樣。」

她又是一愣。

他突然牽起她的手,「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被父親罵到要逃家,被你發現了,你緊緊抓著我的手,睜著一雙明眸說,要走一起走,我也要逃家。」

她記得這事,但看著他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握著她的柔荑,她記憶又有些模糊。

他低沉的嗓音繼續說著,「我便說,你逃什麼家,爹娘對你那麼好,你又回,他們對二哥也好,吃飽穿暖,那你逃什麼家?」

當時她帶著嬰兒肥的清麗臉上,一雙明眸狡黠靈巧,又帶了點嬌憨,他頓時接不了話。

想到這里,他微微一笑,「你一定也記得幾年前,我忿而想離家,舍不下你,求你一起離開。」

呂芝瑩自然記得,她拒絕了。

那一晚姜岱陽經歷了一世,可他無法告訴她,「之後我想了很多,我太自以為是,憑什麼帶你走,我又能給你什麼樣的生活?所以我努力再努力,再一次回到你面前。」他頓了一下,「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孟浪,但已經放在我心里很久了。」

他認真看著眼前的可人兒。

兩人站在樹蔭下,陽光穿透樹葉間隙灑落在兩人身上,在地上映上斑駁的光影。

一道暖風緩緩吹來,姜岱陽方輕聲開口,「在我還沒讓你心動前,不準嫁人。」

呂芝瑩再次愣住,這話說得霸道。

他笑了,「我有信心瑩兒會心動,只是需要時間讓你看到我的好、我的決心。」

姜岱陽不願逼她正視自己的感情,她靈動慧敏,心思通透,卻也因此不敢輕易動心,他知道他需要的是耐性。

他的眸光專注又溫柔,呂芝瑩從這雙深邃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的心也因此起了一陣陣悸動。

「你沒說話,我就當你應了。」他輕聲呢喃。

她想了想,羞澀點頭。

對方家來說,一年里除了年節,中秋前一個月是茶行生意最忙碌的日子,各家送禮,尤其有名望的人家,節禮早早訂購,來店的客人更是多了一倍不止,因好茶量不多,又事關面子,回禮馬虎不得,一來一往皆是人情,門道也多。

即使離中秋還有一個多月,各大茶行已為備貨接單忙得不可開交,晨光茶行因名聲亮,來客不止是穆城老百姓,鄰近城市也會前來尋茶。


這時候就連八面玲瓏的孫嘉欣也恨不得多出個三頭六臂,偶而也覺得交那麼多朋友就是自虐,人情什麼的最討厭,每天都是忙忙忙。

方辰堂就算提前進貨,每年仍缺貨,他只得想法子調貨,忙得腳不沾地。

偶而姜岱陽也會過來幫忙,但眾人皆知,尋寶坊的忙碌程度比茶行有過之而無不及,掌櫃手里中秋時要出貨的冊子早已寫得密密麻麻。

這陣子,呂芝瑩也忙到眼底有了烏青,一手好看整齊的簪花小楷隨著時間流逝,寫了一本又一本的出貨單,還得招待來客,三餐自然是吃一餐忘一餐,曉春、曉彤心急提醒,但她怎麼也勸不听。

這一天,呂芝瑩又忙到午後,兩個丫鬟想到主子早膳也只吃碗粥,正著急。

庭園外早開的桂花飄香,順著微風飄送進來,同時還有其他聲音——

「二少爺。」

曉春拉長脖子從窗戶看出去,就見長廊上,兩名奴僕正低頭行禮,而俊美的姜岱陽正往這里走來,梁風跟在他身後,手上還提著食盒。

「姑娘,二少爺來了。」她眼楮一亮,輕聲提醒。

姜岱陽走進屋里,就見呂芝瑩仍專注在手上的活兒。

曉春想再提醒,他示意她先出去,梁風放好食盒,也安靜的退出去。

姜岱陽靜靜看著呂芝瑩,陽光穿過窗橋透進來,落在她身上染了圈金光,讓她整個人看來如夢似幻,不似真人。

屋里只剩兩人,他先將食盒里的菜拿到桌上,再走到她身邊,將冊子合起來。

呂芝瑩愣了一下,抬頭看他。

姜岱陽牽著她的手起身,她在怔忡間已被他帶到小桌旁坐下,他親手從一旁的水盆移過來,讓她淨手。

「吃完再忙,餓壞了身子便做不了事。」他語氣溫柔,眼神一如那天,專注又溫柔。

只要想到那一天,呂芝瑩便臉紅心跳,她都忘了那天是怎麼離開的,再看著桌上這幾樣菜,蔬菜新鮮青脆,香菇雞湯帶著誘人咸香,牛肉鮮女敕,一道道都還冒著熱氣。

她忍不住再抬頭看他,一向雍容風雅的姜岱陽發絲有些亂,可見腳步是快的,她內心有感動的情愫在隱隱涌動。

「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他溫柔催促。

呂芝瑩點點頭,要他一起用。

因他已用過,便讓她吃,自己坐回她剛剛的位置,替她整理中秋訂單。待她用完飯,他才離開前往尋寶坊。

第二日,雨下得滂沱,近午膳時分,姜岱陽還是撐著一把油紙傘,帶著食盒,進到茶行店鋪的後堂。

風狂雨急,他肩上有些濕,但他不在意,氣候仍暖和,他要呂芝瑩先用膳。

呂芝瑩還是讓曉彤拿了干毛巾,親自為他擦拭,才坐下用餐。

「夏家茶山的茶再一段時間就會送一批過來,若是後制的茶沒有達到你的標準,我會尋個時間帶你過去,畢競你一手制茶手法爐火純青,再去指點比較好。」他示意她繼續吃,自己接著說,「入秋後,茶樹會剪枝,夏老爹跟我提了,再一個月便萌芽,十月時采摘茶菁,接下來一連串日光萎凋、攪拌、堆菁等制茶過程,最快十一月成品,這一批茶就是我們要拿去比賽的茶。」

「時間算來是剛好,就怕計劃趕不上變化,若是哪個環節出問題,也會影響收成跟品質。」她還是忍不住開口。

「放心,夏老爹他們肯定能種出最上好的冠軍茶。」他說。

夏家茶山的陽光、雲霧及雨水皆充足,夏家人對茶樹又細心照顧,采茶時仔細,再有制茶師傅的功力,他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她看他信心滿滿,心里也底定不少。

接下來的日子,姜岱陽有空便過來送餐,幫忙呂芝瑩或說一些事、若人在外面,也會差小廝到幾家較好的餐館買來,提醒她用餐。

不過不是他親自監看,呂芝瑩總是要把事情做到告一段落再用餐,這一日亦是。

來送餐的梁風說了,「二少爺交代,瑩姑娘若沒準時吃飯,小的得被打三十大板。」他一副擔心害怕的模樣。

二哥真成了奸商,竟拿人來逼她乖乖用餐,但她心里覺得甜滋滋的。

呂芝瑩在桌邊坐下來,舉起筷子開始用餐。

曉春、曉彤互看一眼,無聲笑了,還是二少爺有辦法,不然往年只要踫到這些日子,主子總要消瘦不少。

梁風低著頭靜靜等著呂芝瑩用完膳,兩個丫鬟收拾好餐盒,遞給他。

這下可以交差了,他笑咪咪的拱手,提了餐盒走到門口,突然又急急的轉身回來,看著呂芝瑩,懊惱的說︰「瑩姑娘,小的差點忘了,主子這幾日要出趟遠門,說了七夕前一定會趕回來,說要跟姑娘一起過,讓瑩姑娘把那天留給他。」

呂芝瑩點頭,看著他笑眼眯眯的掀了垂簾走了。

曉春歪著頭,笑嘻嘻的說︰「姑娘,七夕啊,人約黃昏後——」

話還沒說完,就被曉彤瞪了一眼又咽了下去。

午後明明開了窗,徐徐吹進來的亦是涼風,但呂芝瑩就是覺得熱,臉頰發燙,渾身都熱。

七夕是誰在過?自然是情人在過,二哥要她把那天的時間留給他。

說來,她未曾真正嘗過情愛,如今似是初識情滋味,一想到他就臉紅心跳。

「姑娘的臉好紅啊。」

曉春低低笑聲響起,曉彤低聲斥她,「有完沒完?」

呂芝瑩胸口怦怦狂跳,竟不敢抬頭看她們,怕自己臉紅得不像樣。

每年的七月初七,穆城有個習俗,將紅繩系在樹上就能求得好姻緣,不管是大家閨秀或丫鬟片子,都會編個紅繩找棵樹系上去。

呂芝瑩年年見春心萌動或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小姐們羞答答的去系,卻從不去湊熱鬧。

後來許玉蘭一股腦的幫著許士賢接近她,倒是約過她。今年許士賢有了未婚妻,許玉蘭便追著好友要在七夕當晚系紅繩,求個好姻緣,再一起逛街燈。

呂芝瑩想到姜岱陽,但看好友興高采烈,便沒提,事實上,她也不確定他能否在那一日趕回來。

她希望他能回來,這些日子她格外想他。

時間轉眼來到七夕,呂芝瑩一樣忙碌,心里卻惦記著晚上的事。

未到夜暮低垂,曉彤跟曉春就拉著她進屋打扮。

也不知怎麼的,一想到姜岱陽,呂芝瑩就想打扮自己,只是無論她怎麼倒飭自己,都覺得不太滿意。

倒是許玉蘭風風火火的過來後,見她還沒打理好,快狠準的為她挑了件輕薄的水藍色襦裙,梳髻挑了流蘇釵,再主動為她上妝,將她妝點得美若天仙。

兩個丫鬟都看痴了,眼也不眨的說︰「姑娘真好看。」

呂芝瑩平時都素著臉,這淡掃娥眉多點嬌美,她看不習慣,「這太過了,還是洗把臉吧。」

許玉蘭不答應,直言若再弄,又得更晚出門了。

此時孫嘉欣也過來了,七夕是年輕人的日子,她這段時間忙壞了,一點也不想出去人擠人,早就跟丈夫說好,兩人在院里喝茶聊天便好。

她看著養女有別于以往的慎重打扮,贊不絕口,「薄施脂粉,真好看。」

「可不就是好看嘛,她還想把臉給洗了呢。」許玉蘭趁機告狀。

呂芝瑩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比平日多了幾分少見的明媚,仍有些不習慣,但在養母跟許玉蘭的催促下,也只能硬著頭皮出門。

孫嘉欣眉開眼笑的穿過園林,不忘跟古嬤嬤說︰「那臭小子總算有攻勢啊。」

古嬤嬤笑咪咪點頭,前陣子晴雨送餐不斷的舉動的確很加分。

孫嘉欣穿過一進的庭院門堂,來到軒格院,一見路奇要行禮,揮揮手,走進書房,果不其然,她那畫痴兒子還專心的畫著圖。

她輕咳兩聲,「娘有葉大夫的消息,你有沒有興趣听啊?」


呂芝瑩跟許玉蘭共乘一輛馬車來到熱鬧的燈市大街,只是甫下車,許玉蘭就看到一個人。

她瞪大圓眼,氣呼呼的走到他面前,「朱哲玄,你為什麼也來了?你跟蹤我?」

「這里只有你可以來?何況是我先到這里。」

濃眉大眼的朱哲玄一身玄衣,在燈火下看來格外出色,對許玉蘭說完話後,便有禮的向呂芝瑩頷首,「瑩姑娘。」

呂芝瑩也向他回以一禮。

「瑩兒,咱們別理他,冷冰冰,老是面無表情,好像我欠了他多少錢,又偏愛跟著我。」許玉蘭手勾著呂芝瑩就往前走,邊說邊不忘往回瞄,又撇了撇粉唇。

朱哲玄生得極俊,與她們一樣,身後都帶了僕從。

朱家與許家相鄰,他與許玉蘭也算青梅竹馬,只是個性大不同,兩家人都有意結親,畢竟是從小看大的孩子,都知根究底。

呂芝瑩在穆城長大,自然認識對方,對他的印象倒是極好,朱哲玄對其他人都冷,但對許玉蘭卻極有耐心,此時也是不遠不近的跟在她們身後。


呂芝瑩跟許玉蘭順著人潮來到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下,這樹掛了成串的燈,再加上已系上許多紅繩,像朵盛開的大紅花。

四周還有許多少男少女,也不知是否在互訴衷曲,少女們都羞答答的。

許玉蘭看不下去,故意拉著呂芝瑩繞到臨河那邊,找找這棵大樹哪個地方還能系紅繩。

見好友也抬頭看位置,許玉蘭賊兮兮的笑問︰「你二哥對你虎視眈眈的,你真敢掛嗎?」

呂芝瑩一听,真的有些遲疑。

見狀,許玉蘭又樂了,「大方點,他又還不是你的誰。」

「也是。」呂芝瑩臉上浮現可疑的燒紅。

「那就掛啊,月老爺爺也不知把你的紅線系到誰的手上,來,我先來!」

每株大樹旁都備有長梯,許玉蘭興致勃勃的上前,讓丫鬟替她扶好梯子,俐落爬上梯,卻一連系上好幾條紅線。

呂芝瑩看了都傻眼,一見她下梯子就問︰「怎麼系那麼多條?」

「我系得多,月老爺爺就知道我心急了,多少會先幫我。」她眨了眨眼。

呂芝瑩無言了。

「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你不知道,朱哲玄那家伙都討好到我爹娘身邊了,我爹娘一口一個他有多好,我不趕緊求月老幫幫忙,把自己嫁了,就得嫁給他。」許玉蘭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還故意說得很大聲,就是要讓離她們只有三步遠的某人听到。

這孩子氣的行為讓呂芝瑩都憋不住想笑,其實她覺得兩人很適合,許玉蘭樂觀率直,朱哲玄沉穩寡言,剛好互補,但這話說不得,許玉蘭听了肯定氣炸。

其實現在的許玉蘭其實也與氣炸無異,因為朱哲玄听了剛剛一席挑釁的話,還是面無表情。

她一咬牙,催起呂芝瑩,「你快上去系,我們還要去前面逛呢。」

呂芝瑩其實可以不掛,可實在拗不過她,被逼得也上了梯子將紅繩系上樹枝。

然而她怎麼也沒想到,甫下梯子,才走一步,就看到某人的偉岸身影。

他一個飛身,再落到她面前時,手上就多一條紅繩——正是她剛剛系上的那條。

她眨眼看他,「二哥。」

姜岱陽上前一步,與她的距離更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暖暖的呼吸。

許玉蘭今年好不容易能跟好友系紅繩,這是多美好的事,她覺得就算姜岱陽對呂芝瑩有意思,也不能拿走呂芝瑩系好的紅繩,氣呼呼的就要上前抗議,手腕卻突然被人一扣。

她一回頭就見朱哲玄,柳眉一皺,「你干麼拉我?做什麼,你放開我——」

朱哲玄抓她的力氣不大不小,沒弄疼她,但仍強勢的將她拉進前行的人潮里。

許玉蘭只顧著跟他來回拔河,氣得都忘了呂芝瑩。

呂芝瑩側頭避開身前的挺拔身影,注意到好友越走越遠,莫名的,她開始緊張起來,暗暗做了個深呼吸,再抬頭,還是覺得姜岱陽的男性體魄靠得有些太近,「二哥來了,事情都辦完了?」

姜岱陽點點頭,不想提他是快馬加鞭趕回來,只為陪她度七夕。

「你今天真美。」他知她鮮少打扮,想到「女為悅己者容」,他凝睇她的眸光更為燥爛。

呂芝瑩想到打扮時的女兒心事,心頭大亂,越發害羞,頭一低,更不敢與他對視。

他見她臉頰染紅,比尋常多了點女兒嬌態,隱隱感覺到什麼,喜悅涌上心頭,忍不住開口,「系紅繩,想成親了?」

她心一慌,尷尬的抬頭說︰「沒有。」

「沒有?我有點失望。」他輕聲說。

「你——二哥!」她羞窘地瞪他一眼,沒想到他竟一副「你想始亂終棄」的表情。

她認真不想看懂啊,偏生他還故意揣著那個傷心的表情不放,她羞而生忿,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這一次他倒是失笑出聲,知道不能將人逗得過火,開口道︰「七夕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在關東橋有慶祝活動,那里有不少花燈,去看看?」

「好。」

關東橋旁有一座月老廟,燈市大街便從這里開始延伸,許多未婚男女會在這一天過來廟里拜姻緣,更甭提月老廟前後的幾株大樹都被系了不少紅線。

夜暮低垂,各式花燈亮起,廟的前後人聲鼎沸,四周更有不少馬車,相當熱鬧。

兩人慢慢逛著,姜岱陽看到一盞小巧別致的白兔燈,差小廝買過來,接過手遞給呂芝瑩。

她粉臉頓時漲得通紅,七夕這一日,男子會選一盞花燈送給自己心儀的女子。

不遠處,許玉蘭找了好久,總算看到好友,卻正巧看到這一幕,她真心羨慕,「這就是真男人啊,喜歡就大方點,這樣示愛不是很棒嗎?」

她喃喃自語,眼角余光好像瞄到什麼,側過頭,就見冰塊臉正默默遞出一盞小豬花燈。

許玉蘭直接翻白眼,姜岱陽送呂芝瑩的是可愛的小白兔花燈,這討厭鬼鵲送她胖胖豬燈!她咬牙瞪他,「我看起來像肥豬?」

朱哲玄面色不變的回答,「你小時候是挺圓的。」

許玉蘭俏臉扭曲,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她才不理他,逕自往另一邊走去,朱哲玄也不在乎,繼續跟在她身後。

隨著夜色漸濃,人潮越多,人山人海的,原本兩對男女還不遠不近的挨著走,但也不知怎麼的,被人群沖散。

四周人頭攢動,雖燈火通明,但要找人還真難,沒辦法,呂芝瑩沒執著找到許玉蘭,由姜岱陽護著她走,只是人太多,她仍不免被擠到。

驀地,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一手扣住她的腰,幾乎將她整個人護在懷里。

「人太多,這樣安全。」他沒看她,仔細看著四周的人,就怕有人又擠著她。

她仰頭看他,花燈光影落在他俊美的臉上,她只覺得心像被什麼纏住似,酥酥麻麻,跳動得極快,突然又覺得很甜,好似連空氣都是甜的。

這時,砰砰幾聲,天空綻放出漫天絢麗的煙花,所有人都停下腳步,有人屏息凝睇,有人發出贊美聲。

然後,呂芝瑩感覺到姜岱陽將自己擁得更緊,她看向他,那倒映著自己身影的黑眸盡是繕溫柔的情意。

她忍不住笑了,他唇邊的笑意則更深了。

快樂與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這句話對呂芝瑩而言,在接下來的這個月有了更深的感觸及認同。

往年中秋節前,茶行總是兵荒馬亂,處理的事情又雜又多,直到中秋當日才能松口氣,與家人吃餅賞月慶佳節。

而今年不知是她心情好,效率高,又或者身邊多了個噓寒問暖、貼心無償的姜岱陽,時間進入八月後,空氣中慢慢飄散著甜膩的桂花香,但一切事務仍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中秋這一夜,一家人就在滄水院賞月,夜風吹拂,徐徐送來桂花香氣。

今晚比往日都熱鬧,方泓逸破天荒的沒有像去年吃頓飯就回屋子,而是靜靜的坐在院子。

方家人都知道他心情好,因為這一天,葉瑜返回穆城了。

孫嘉欣對兒子的心上人也很上心,從她離開就派人暗中保護,因此葉瑜在外行醫的大小事她大多知曉。

葉瑜這一趟回來,是王啟原前陣子染了風寒,因沒在意,更嚴重了,不得不請她返回醫館坐堂。

另外,今晚還多了一個許玉蘭。

月圓人團圓,這姑娘因為朱哲玄又跑去她家送禮,火大的跑來,就見著呂芝瑩拿著千月公子的畫軸要交給姜岱陽。

說來她十分崇拜千月公子,當下便拉開畫軸觀賞,還非說要買,但這幅畫早有買家預定,呂芝瑩無法,最後只得說出千月公子就是她大哥的事。

在外,千月公子的身分一直是個謎,按姜岱陽的話來說,這也是一大賣點,想買畫只能找他,沒有其他管道,因此方家知情者都被告知要三緘其口。


許玉蘭知道千月公子的身分後簡直驚呆了,畢竟她同穆城老百姓一樣,一直認為方泓逸就是個什麼事都做不了的藥罐子,即使晨光茶行多麼風光,可一般人絕不會想將閨女嫁過來,沒想到他居然是一幅畫就能讓普通老百姓吃上十年都夠用的千月公子!

「大哥雖然沒有行萬里路,但他相當愛看書,從書里擴大他的眼界,看遍各地風光,成了他筆下的畫。」呂芝瑩與有榮焉的對著坐在身邊的許玉蘭說。

許玉蘭帶著崇拜的目光偷偷瞄著正跟方辰堂說話的方泓逸,「他好厲害啊,他的畫栩栩如生,讓人有種置身其中的真實感,感覺畫是活的,很難想像他根本沒去過那個地方。」

她粉臉紅紅,輕聲問︰「你說,我系了那麼多紅繩,你大哥會不會就是月老爺爺安排給我的良人?」

「噗——咳咳——」姜岱陽正靜靜听著這對姊妹頭湊著頭說話,一不小心就嗆咳起來。

許玉蘭直接瞪他一眼,「你偷听!」

這段時間,許玉蘭三五天就往方家跑,不忘控訴七夕那天他拐跑好友,因為跟姜岱陽接觸多了,她膽兒肥了,知道他在呂芝瑩面前就是個溫柔的大哥哥。

姜岱陽沒否認,「我哥心里有人很久了,這一生不會再為其他人動心。」而且他實在無法想像這個嘰嘰喳喳的小姑娘跟大哥在一起的樣子。

許玉蘭不相信的看向呂芝瑩,見對方點點頭,她失望但倒是不難過,畢竟從來到這里,除了一開始點個頭,方泓逸再也沒看她一眼。

「許姑娘,有人來接你回去了。」姜岱陽突然開口,指指前方。

許玉蘭抬頭一看,一見朱哲玄又來了,簡直陰魂不散,她惡狠狠的瞪著他,「我不要跟你回去,今天我就跟方家人過。」

朱哲玄走過來,沒理她,而是先向方家各人道安,又讓小廝送上中秋禮,「玉蘭冒昧過來叨擾,真是不好意思。」

「你誰啊,這話要說也是我家里人來說,哪輪得到你!」許玉蘭氣炸了。

朱哲玄沒解釋,這兩天雙方已交換庚帖,他會過來,也是許家長輩允許的。

對這個從小到大都不省心的心上人,他自有一套對付的方法,「你心心念念南州福華樓的玫瑰烤鴨——」

許玉蘭眼楮一亮,「送來了?快,快,我要不回去吃,那些餓死鬼弟妹肯定啃光光,一片肉也不留給我的。」她心急如焚的拉著他的手,急匆匆的跟每個人揮手再見。

吵人的麻雀總算走了,姜岱陽半開玩笑的掏了掏耳朵,引來呂芝瑩嗔怪的一瞪,他伸手輕輕的括了她鼻尖,她皺皺鼻子笑了。

方辰堂不經意的看到這一幕,注意力就放到兩人身上,見兩人時而輕聲細語,相視而笑,時而看天上圓月,然後,臭小子溫柔的目光又落到養女身上。

他皺起眉頭,看著親親妻子,「這兩個——」

感覺慢很多拍的方辰堂總算看出了一點點端倪。

孫嘉欣給丈夫一個極為滿意的表情,點點頭,「對啊,若快一點,咱們家年底就可以辦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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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鬥茶大會出問題

斗茶大會辦在佛城的東市,這里是佛州最繁華的地方,各式店鋪林立,熙來攘往的人車,一派熱鬧繁華。

時值盛夏,太陽高照,走在外頭,炎熱的風吹得人冒汗,姑娘家都撐著傘,行人也不忘站到陰涼處,但天氣再熱,也阻擋不了老百姓的熱情。

除了茶青坊這個比賽會場人潮涌動外,在一條街外的十方賭坊,人流也不遑多讓。下注押冠一向是老百姓熱衷的活兒,今年顯然有人不看好兩屆冠軍晨光茶行,押了上千兩給名不見經傳的博群茶行,後來一連幾天,又有人押了博群茶行,且金額都不小。

眼看風向不對,眾人以為有人收到什麼內幕,因此許多人到賭坊改注,然後就有傳言流出,代表博群茶行參賽的林彥岑是什麼百年一見的天才,在其他地方斗茶,未曾嘗過敗績。

傳言一出,更多人跟風,押注最高的變成博群茶行,一向在賭盤具有高人氣的晨光茶行,若不是有人一次押上二萬兩,在下注排行榜上可能排不上前十了。

茶青坊是一座有株古老槐樹的觀景茶樓,今日為了比賽,張燈結彩,樓上設有觀賽包廂,價格不菲。

上午時分,來客分別進入茶樓,而在更早前,主辦的茶坊少東劉騰文親自迎了一名貴客進到二樓最好的包廂才離開。

雅致包廂里,圓桌上備了茶水茶點,一名女子端坐桌前,前方有一樓台,可以居高臨下的觀看一樓比賽。

一會兒,一名青衣丫鬟快步進來一福,「姑娘,姜爺到了。」

池芳妤美麗的臉上不見波動,「那個賤人呢?」

「也到了。」青衣丫鬟連忙回答。

池芳妤繃緊了臉,「好,很好,我就看看在他眼中最好的女子是什麼樣子。」

一想到那張讓她一見傾心,有著俊美臉龐的男子,她就恨!

池芳妤乃大家閨秀,一舉一動、行進坐立皆守禮,父親更是出身京城的權臣永寧侯池丞謙,因此她一來到佛城,點明自己的身分,劉騰文就巴結奉承起她,安排私人包廂,甚至听她的安排行事。

這樣才是對的,見過她容貌的男子對她所求一向沒有抵抗力,除了某人!


此時,參賽的茶行隊伍一一進場,一樓除了架高的比賽平台,四周已坐無虛席。

池芳妤站起身,接過丫鬟遞來的帷帽戴上,走上樓台,目光很快的落在第七隊伍中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頭戴一支金花珍珠簪子,穿了一襲淡粉色的蝴蝶團花襦裙,整個人清麗月兌俗,溫婉動人。

竟是這等絕色!池芳妤雙手握拳,感到指尖戳進手心。

她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家人疼寵,要什麼有什麼,但在姜岱陽這里卻行不通。

他為人爽朗,經商的分寸拿捏極好,霸氣果斷,她曾見過他與人談生意,不需唇槍舌劍、快意廝殺,那從容的自信風采讓他整個人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瞬間奪了她的芳心。

然而他的成就與不近眾所周知,不少與他交好的官家子弟都動念想將家中姊妹與之聯親,但他都婉拒,說心中已有佳人。

池芳妤本以為那只是借口,不顧女子矜持追逐他,沒想到他竟坦言不喜歡她。

她脾氣上來,質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比我美,比我個性好,才情比我佳?」

姜岱陽反問,「與小姐何干?」

「你、你真的有喜歡的人了?」

「是。」他答得干脆俐落。

池芳妤自小被家人捧在掌心里長大,想要什麼都能得到,難得喜歡上一個人,自然是不甘願。

她想看看誰能贏得他的心,派人去查他的事,大小事都不許錯過,于是,她知道這兩三年來,姜岱陽都派專人搜集最好的布料及簪花首飾、雜書、茶葉、茶經書籍,還有海外的新鮮珍玩,一批批的往方家送,中間更是家書不斷。

而那個讓他魂縈夢牽的女人,就是與他青梅竹馬的呂芝瑩!

池芳妤不甘願,她是真的喜歡上他,對他的執念已經入了魔,非到手不可。

這呂芝瑩怎麼能夠順風順水的過日子,那不是太不公平了!

高台上,所有參賽者一一入座,桌前備有筆墨方便他們作答,六名評審也已坐好,負責主持的劉騰文正式宣布比賽開始。

第一關,參賽者觀茶色及碗底葉片就得分辨是何種茶,一共有十道題,答對八題者才能進入下一關。

侍茶者一一送茶到各個參賽者桌上,時間一到就必須寫下答案。

場上靜悄悄,眾人關注的多是突然聲名鵲起的博群茶行以及晨光茶行,呂芝瑩與林彥岑幾乎是同時寫上答案,而兩人也是近四十名參賽者中動筆最快的。

時間慢慢流逝,第一關結束,侍茶者收回每人的答案紙交到評審手上,片刻後,第一關留下來的有二十名,林彥岑跟呂芝瑩都在其中,不少人大聲歡呼。

第二關則是盲測,參賽者須在眼楮蒙上黑巾再品茶,這考的完全是舌頭的辨識度,一共五題。

一樣是靜悄悄,考試結果出爐,只有七名可以進到最後一關。

引人注目的呂芝瑩與林彥岑仍在場上,但成績已讓觀眾議論,眾望所歸的呂芝瑩居然屈居第三,她錯了兩題,第二名是天惠茶行,錯了一題,而林彥岑全對。

呂芝瑩自己都難以置信,她極有把握,怎麼可能錯到兩題?

位在二樓廂房的池芳妤得意的笑了,她就是看不得她好,第二關就落到第三,之後晨光茶行還要怎麼以第一茶商的姿態在穆城茶街上橫行?

她柳眉一皺,目光掃過一樓的群眾,又看向兩名丫鬟,「找到姜爺了?」

兩名丫鬟搖頭,其中一名道︰「也許姜爺也在某一間廂房里。」

上等廂房共有二十間,樓台前都設有屏風,可以阻隔外面的視線,但坐在廂房里的人卻可以一覽比賽進行。

接下來,斗茶比賽繼續進行到第三關。

侍茶師一次以托盤端上三杯熱茶,杯口系上黑紗布,看不見杯底茶色,侍茶師站在離參賽者兩步遠的距離,由另一名侍茶師手執蒲扇將三杯茶的茶香往比賽者撮去。

這是高難度的辨識,考的是嗅覺,而且羽扇只能搧三回,一時之間,整個場更是靜到彷佛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听得見,觀眾們屏息以待,沒人說話。

成績一揭曉,現場立即炸裂,議論聲此起彼落,卻也有了更多的歡呼聲。

晨光茶行居然輸了!林彥岑全對,呂芝瑩竟又錯了兩題!

今年的賭盤多數人押注林彥岑奪冠,眼下成真,莊家可要賠慘了。

斗茶成績攸關自家茶行未來的生意好壞,呂芝瑩想到自己辜負家人期待,眼眶泛紅。

即使心情沉重,她仍擠出笑容恭喜林彥岑。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不敢說自己一定是最強的,可是她真的有把握。

輸了就輸了,但她想知道正確答案。

她剛要開口,就見在她進場後便不見的姜岱陽走上台來。

他一襲紫藍色袍服,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從容自信,這份氣度再加上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與一些貴公子相比一點也不遜色。

「好一陣子不見了,劉少爺。」他大方跟劉騰文寒暄,絲毫沒有半點打斷比賽的自覺。

劉騰文見到他,眼神微微閃動,「姜爺,許久不見了,可眼下還沒頒獎,姜爺要敘舊,可否稍待一會兒?」

來者是客,每一個人都不該怠慢,但身分不同,待遇總不同,譬如說,那笑得艷光四射的官家千金池芳妤,還有眼下神色淡漠卻帶著壓迫、氣勢凜人的姜爺。

姜岱陽微微一笑,先向台下眾人一揖,「今日大家齊聚這里,賽事結束了,但姜某總覺得不夠精彩。本人對茶也挺有研究,所以想加碼,讓場上的七人再比一場。」

二樓廂房突然傳出一道年輕的女聲,「這不合規定。」

接著,一個戴著帷帽的縴細身影就站在二樓的樓台。

圍觀者紛紛議論,仰頭齊齊投向那道身影,呂芝瑩也看過去。

「我加碼五千兩。」姜岱陽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只看著第三關仍留在場上的七位參賽者,「當然,這場加碼賽不會改變先前的比賽結果,只是多比一場,彩頭多一筆而已。」

他頓一下,又開口,「這麼吧,願意繼續留下參加的,本人送上千兩銀,算是我交了你這個朋友。」

「哇——」

眾人驚呼,一千兩可不少,更甭提姜爺是誰啊,出身晨光茶行,年少有為,敢沖敢拼,如今可是多家尋寶坊、車行及船行的大東家,成了他的朋友,臉上有光,日後真的有機會讓他提攜一下,還怕沒前途?

除了林彥岑,包括呂芝瑩在內的參賽者都點頭了。

呂芝瑩倒不是在意那一千兩或五千兩,她想再比試一場,若仍有錯誤,代表她對自己的自信出了問題,得努力再努力才成。

林彥岑遲遲沒表態,令大家不解,他是冠軍,不是更應該爽快應戰?

「林公子是怕自己失常?不敢點頭?」姜岱陽勾起一抹淺笑,「老實說,很多人知道我出身晨光茶行,參賽的呂姑娘是我妹子,我這也是想給她個機會,讓她知道她錯在哪里,所以題目與剛剛是一樣的。」

他繼續說來,同樣是那三壺茶,但剛剛搧茶香,不論順序,只要寫出三種茶,現在一杯一杯的搧,讓她知道自己錯在哪里,這完全是他這個兄長對妹妹的心意。

原來是一樣的茶,那有什麼問題,林彥岑毫不遲疑的點頭了。

見七名參賽者坐好後,姜岱陽回頭看了梁漢一眼,只見他一拍手,七名侍茶師便端著茶走出來。

這顯然是做好安排的,見狀,池芳妤蹙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襲來,她不悅的瞥向一樓的劉騰文。

劉騰文剛好看過去,即使隔著薄薄帷帽,他也接收到她那不快的一眼,可他能怎麼辦?

姜岱陽掌控全場,他根本沒機會插話。

比賽開始進行,奇怪的是,每一位參賽者在聞得三種茶香後,除了林彥岑外,幾乎都做了一樣的動作,愣了一下,下意識想轉頭看旁邊。

姜岱陽的聲音適時的響起,「請自行作答。」

參賽者不好再看他人,只得提筆沾墨,寫下答案。

林彥岑想著既然是剛剛那三種茶,順序有錯又如何?他也沒細聞,很有自信的寫下三種茶品。

侍茶者要收走桌上的紙箋,姜岱陽阻止了,他突然看向評審席里的兩名評審,再看向席間的觀眾,「既然是姜某個人加賽,就不麻煩大會評審了,在大眾眼前揭露答案就好。」他左右兩手,直接揭開呂芝瑩跟林彥岑的答案。

眾人一看,驚呼聲陡起,「怎麼完全不一樣!」

沒錯,兩人的答案沒有一個相同,這代表其中一人全錯!

姜岱陽忍不住笑了,「看,多精彩,一位是剛剛出爐的斗茶冠軍,另一位是連兩屆的冠軍,答案竟沒有一個相同,我這加碼賽比得很值得啊。」

眾人頻頻點頭,交頭接耳的說,沒錯,太不可思議了!

此時姜岱陽又主動邀請泡這三壺茶的老茶師上台,一起見證台上這些茶師的水準。

眾人議論紛紛,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但他儼然成了掌控全場的人。

呂芝瑩沒有說話,她心里已有答案,而坐在另一邊的林彥岑則額冒冷汗。

一名白發蒼蒼,看來溫文的老先生走出來,向眾人一揖,他也是斗茶比賽的老面孔,是一名資深茶師。

「請先生將正確答案交給我。」姜岱陽又說。

老茶師將手上一只信封交給他。

「謝謝先生。」姜岱陽再看向未翻開答案的五名茶師,「請你們直接把答案翻過來吧。」

五人剛剛看了林彥岑的答案後,皆露鄙夷之色,這會兒翻開答案可是動作俐落。

不意外的,席間眾人的驚呼聲再起,還起了一陣騷動。

五人的答案其實也不盡相同,但至少有兩種茶品重復,且跟呂芝瑩的答案有交集,反之,奪冠的林彥岑寫的完全是另外三種茶品。

若呂芝瑩一人就算了,其他參賽者都跟他不一樣,這就大大有問題了。

林彥岑慌了,劉騰文更是臉色發白,反射動作抬頭去看二樓廂房的縴細身影。

蠢貨!池芳妤放在裙邊的雙手握拳,倏地轉身走進廂房。

姜岱陽還覺得事情鬧得不夠大,將老茶師交給他的紙箋展開給眾人看。

這一看,眾人又是一陣驚呼,老茶師的答案與呂芝瑩的一模一樣。

「怎麼回事?太奇怪了,林彥岑的答案全錯!」

眾人議論紛紛,劉騰文臉色更難看。

評審席上,兩名評審臉色發白,其他評審則是霧里看花,一臉莫名。

台上的老茶師突然走到林彥岑面前,「林茶師的第一名,恕老朽無法認同,三款茶除了其中一款龍品貢茶鮮為人知外,其他兩款,你身為茶行代表不可能不知道。」

「是——是姜爺誤導,他明明說是同樣三壺!」

「姜爺是這麼說,但他在請我泡三壺茶時也說了,他尊重我的想法。」老茶師冷冷的看著他,「我想了想,已比過的茶再比也沒什麼意思,因而自作主張,另備三種茶。事實證明,除了你之外,其他茶師都以他們聞到的茶香來作答。」

「我是——不,不對,這個加賽,我有些疲累,不太上心才寫錯的,怎能說我的第一名你無法認同。」林彥岑只能胡亂解釋。

「比賽的正確答案早就有人給你了,是不是?」老茶師咄咄逼人的又說。

「作斃!」台下有人吼出來。

「沒有,沒有,我是憑實力競爭的!」

林彥岑急于解釋,但神情發虛,他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在斗茶上雖有幾分實力,可是要過第二關已有困難,既然有人給他揚名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眼下出了狀況,他只能咬死不承認。

劉騰文也急急澄清絕無作弊事宜,斗茶大賽辦了多屆,是以公平公正聞名。

突然,入口處起了一陣騷動,眾人看過去,就見一名著石青色袍服的少年走進來。

少年有一雙狹長鳳眸,神情間帶著些風流瀟灑的味兒,全佛州的人都知道,他是十方賭坊的少東家曹天宇,而這次斗茶大賽就是十方賭坊開的賭盤。

「劉少爺說沒有作弊,那就是說,光這次比賽……」曹天宇手一伸,身後一名帳房就將一本帳冊交給他手上,他翻開一看,「唷唷唷,我的賭坊可得賠上三十萬兩銀啊。」


他冷笑的看著臉色發青的劉騰文,「若說公平競爭,三十萬兩自然認賠;若是人為,這三十萬兩誰作妖誰就要給本少爺吐出來,而且曹某還要將他告官,不關上個幾十年,來個殺雞儆猴,十方賭坊怎麼開下去?」而後突然看向林彥岑,「你說是不是?」

林彥岑面如土色,渾身發抖,「不不不,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做,我什麼都不知道,劉——劉少爺,都是他幫我的!」

門口處,幾名衙役走進來,其中三人很快上台,走向林彥岑,另外幾人則走向劉騰文。

劉騰文嚇得抬頭對著廂房大喊,「別抓我,不是我啊,池姑娘,你說你會搞定這一切的,你說你可以,我才透露答案給林彥岑的!」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樓上的池芳妤咬牙切齒,她簡直要氣瘋了,幾步走出廂房,對著樓下怒道︰「堂堂男子出事卻找我頂罪,劉少爺有人證嗎?若沒有,我就告你污蔑。」

劉騰文怔怔看著那戴著帷帽的縴細身影,他哪有什麼人證物證,什麼證據也沒有,她只是用了美人計並許他一個光明未來。

他啞口無言,與嚇呆的林彥岑被衙役帶下去問話。

之後,因池芳妤的身分,再加上劉騰文什麼證據也拿不出來,她全身而退。

即使如此,她仍是憋了一肚子怒火無處宣泄。

佛州衙役很快清楚,劉騰文是主謀,是他動了手腳,重金賄賂其中兩名評審,所以呂芝瑩的答案被換掉,在第二關及第三關時,她的答案全對,如今真相大白,第一名毫無懸念自然是她。

劉家老爺得知這事,急匆匆的跑去衙門處理嫡子惹下的禍事。

會場照常舉行頒獎,眾人交頭接耳,可以想像這件丑事絕對會傳得沸沸揚揚,成為老百姓茶余飯後嚼舌根的大八卦。

當時劉騰文向廂房的那一喊讓眾人的八卦魂沸騰了,好奇他為什麼要讓林彥岑勝出?官方說法是他收賄拿了博群茶行一大筆銀兩,但信者恆信,不信者不信,各自聯想。姜岱陽言而有信,該給各參賽者的一千兩一文錢也沒少的給。

呂芝瑩拿了共六千兩的彩頭,心里暖暖的,還來不及跟他說謝謝,便受曹天宇邀請前去參加慶功宴——原來曹天宇跟姜岱陽是好朋友。

尚未到用午膳的時間,再加上呂芝瑩喝了一肚子茶水,曹天宇貼心的讓她跟丫鬟先進到客房小憩。

他則勾著姜岱陽的肩,晃到自己的院子,坐在亭台笑咪咪的看著他道︰「兄弟啊,我總算看到你的心上人了。」

「對,是她。」姜岱陽喝了口茶,笑得很開心。

曹天宇挑挑眉,「真坦白。」

「謝謝了,今日。」姜岱陽直視好友,那最後出場的貢茶可是這個好友臨時貢獻的,老茶師怎麼舍得不拿出來比賽。

曹天宇勾起唇,舉起茶杯,「該說謝的是我,你可幫我省下了三十萬兩,只是——我怎麼看,你妹子好像不知道自己是你的心上人?兄弟,愛了就要大方表示,愛得無聲無息也太憋屈了吧。」

姜岱陽沒接話,只笑了笑,喝手上的茶。

上一世,他的愛意直白而濃烈,可結局不好;這一世他不急,感情不需要轟轟烈烈,他用溫水滋養,只要她願意慢慢喜歡上他就好。

說是慶功宴,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主人家卻沒在場。

「天宇本來就沒打算跟我們一起用餐,賭坊那里還有好多事要處理。」姜岱陽跟坐在對面的呂芝瑩說。

她點點頭,連續三年來這里參加斗茶大賽,也知道每年有賭盤,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十方的少東家。

「今天開心嗎?」他問。

她笑得明媚,「輸了,一顆心七上八下,怕你們失望,覺得自己沒做好,可後來就好了。」

「小傻瓜,你從來就沒讓我們失望過。」

她想到今天,模模鼻子,「謝謝二哥,若不是你——」

「沒事了,只要我在,就沒有人可以偷走你的榮耀。」他說得極為鄭重。

她突然說不出口了,得努力壓抑心里翻騰的感動。

姜岱陽看到她眼眶紅了,十分心疼,笑了笑,「吃吧,這是天宇的心意,咱們別浪費了。」

點點頭,兩人一邊用著山珍海味,一邊聊著這次舞弊。

呂芝瑩只要提到那位沒見到真容的「池姑娘」,姜岱陽就以不是什麼重要人物為由頭帶過,她便知道,他不想提到她。

姜岱陽是真的不想講「她」,于是主動聊到他跟曹天宇認識的事。

那是三年前,他四處游走看商機,在一處碼頭看到洋人,他們帶來不少洋玩意兒,東西很奇特,像玻璃制的鏡子、會發出樂曲的小盒子,這兩樣就是他第一次托人送回給她的禮物。

那時剛解海禁,這些洋人中有人會大魏朝的語言,開口說他們是到大魏朝的第一批外國人,運來很多海外物品,卻不知如何販售。


他是第一個感興趣的,而游走到那里的曹天宇則是第二人,兩人一拍即合,吃下洋人的貨。

姜岱陽說得雲淡風輕。

曹家的內宅有些亂,曹天宇是被打壓的那一個,在合伙開了第一間尋寶坊後,兩人都狠狠的賺了一把,但曹天宇同父異母的大哥可不樂見他出頭天。

上一世,他晚了一步,曹天宇被毒死了,這一世,他及時將這個朋友救下來,反而是那同父異母的哥哥,自己誤喝毒酒,沒死可也從此臥床,再也折騰不了弟弟。

這後半的事當然就不用告訴呂芝瑩了。

另外告訴她的是,貢茶競賽,晨光原本不在名單內,是由幾個交好的朋友聯名推薦的,其中一人就是曹天宇。

「那我得好好謝謝他了。」呂芝瑩說。

「不用,我已經謝過了。」他不希望她跟曹天宇有太多的接觸,不是他對自己沒信心,但喜歡曹天宇的小姑娘家真的很多。

她哪知道他的小心思,乖巧點頭。

兩人吃得差不多時,一名侍衛模樣的年輕男子在曹家總管的帶領下過來,拱手道︰「姜爺,此人說有人——還是舊識,想與你一敘。」

姜岱陽一看,原來是池芳妤身邊的一名私衛。

該名私衛上前一揖,「姜爺,大小姐說有事相談,請姜爺跟小的走一趟。」

「沒空。」

他皺眉,「姜爺,請別為難小的——」

姜岱陽冷笑一聲,「你是什麼身分,要本爺為你屈就去見你那個矯揉造作的主子?」

私衛一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曹家總管也是人精,見姜岱陽不待見來人,果斷一揖,冷著臉示意私衛跟他走人。

不知怎麼的,听到矯揉造作四個字,呂芝瑩就想到二樓廂房那個戴著帷帽的縴細身影,但她還掙扎著要不要問。

曹家總管又過來了,這次來找姜岱陽的是佛州船行的管事,直言有急事,他只能先行離去。

「二少爺真的很忙耶,來這里兩天,附近產業的管事知道他來,都一一過來拜見,不過……」曉春突然笑眼眯眯的看著主子,「二少爺這麼忙,卻排除萬難陪姑娘參加斗茶大賽,這份心意真是——啊,曹少東來了。」

呂芝瑩听得臉紅心跳,見曹天宇過來了,連忙起身朝他一福,想到貢茶競賽一事,又向他稱謝。

曹天宇的嘴角總是著一抹邪笑,極有魅力,他搖頭笑道︰「我只是出張嘴,眼下過來打擾,也是趁好兄弟不在來告訴你一些事,算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如何?」

她一臉困惑。

「男人談生意,去的地方自然有姑娘陪酒,酒過三巡,凡事好商談,再有美人兒尋歡,生意怎會不成?但酒色對川玉來說從來都不管用,生意圈中,他的自律是出了名,因而入了更多人的眼,我也是其中之一。」他停頓一下,微微一笑,「其實世上美人很多,我家嫡妹也是一個,還是公認的美女,賢淑溫婉,不是老王賣瓜,是真的很好。」

呂芝瑩沒見過他妹妹,也不知該怎麼回應,不過見他五官長得極好,相信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一定也是絕色。

「我不敢說自己是寵妹之人,可身為嫡親大哥,自然要給自家妹子找個最好的良人,仗著我跟川玉的友誼,想說開了口,肯定水到渠成,沒想到他拒絕了。」

他雙眸注視著她,此時日漸偏西,夕照柔柔的灑在她身後,不得不說,她真的很好看。

「他說,世上美人很多,但他眼中只看到一個,心里也只裝得下那一個。你說,是哪個美人兒這麼幸運,讓那麼出色的男子死心塌地?」

呂芝瑩深吸口氣,「我一定得回答嗎?」

曹天宇一挑眉,出乎意料,她居然是個有脾氣的,那更好,他眸光微閃,「算是替我好友探的,我可听說了你是方家的童養媳,所以,你會嫁給方家唯一的嫡子?」

呂芝瑩可以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不過想到他是為了二哥,還是道︰「我娘親——也就是我養母跟我說過,不管是大哥還是二哥,都是她跟爹爹的孩子,沒有一定是誰配了誰,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誰都懂。」


曹天宇眯起眼,這後兩句應該是她自己加的吧,「好吧,是我冒昧,這問題有些踩線了,只是我不希望有人仗著他的喜愛,不把他的真心當一回事,我會替他不值。」

他頓了一下,又道︰「川玉在審時度勢總比旁人精明,雖然是有目的與一些權勢人物交往,可友誼都是經營出來的,時間一久就能見人心真假。他把我當兄弟,我亦然,所以提醒你,他都二十歲了,身邊連個知冷暖的女子都沒有,你可別讓他等太久,這男人忍太久,身體會出問題,到時候有你哭的。」

呂芝瑩很想說,你這大男人跟我這小姑娘說這話題適合嗎?她簡直無言。

「我听不懂你說的,眼下我只知道我要做得更好,我要繼承晨光茶行,做晨光最大的依仗。」她說得坦然,更似在起誓。

聞言,曹天宇的神情變得正經,眼下的呂芝瑩燦如春華,皎潔如月,也難怪好友的一顆心全撲在她身上,「好吧,我提前恭喜,方家絕對可以在你的努力之下成為皇商。」說了這句話便起身離開。

她靜靜坐著,曉彤、曉春因離了亭台幾步遠,並沒有听到他的話。待丫鬟過來收拾桌面又上了茶,姜岱陽才回來。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不好,「怎麼了?」

「沒事,只是有人不自量力。」他坐下喝了口茶。

見她擰著眉頭,知道自己不說清楚,她定會瞎操心,姜岱陽只得將有人到碼頭上找碴,不讓晨光船行的船離開的事說了,由于那人有官職在身,因此船行管事過來找他討方法。

「解決了嗎?」她問。

「嗯,很簡單,我只要管事去告訴那個官,船上有佛州知府送給他丈人的五十歲壽禮,還有刑部尚書托運的一批洋人刑求的刑具,他若想讓船不動,就看他的命夠不夠硬。」姜岱陽說得流暢,卻突然笑了,「不過,這是假的,我唬他的。」

呂芝瑩杏眼圓睜,「這也行?」

「行,那個官就是個沒膽的人,哪敢去問明白。」他讓自己看起來更輕松一些,她很敏感,一不小心就能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好。

這一世,他已經盡力避開一些討厭的人事物,但老天爺顯然另有安排,有些人還是糾纏不休,像是他那個親生父親,收了別人的船資,叫那個官直接將貨送上船,卻連知會都沒有,而他怎麼可能因為這人就卸了別人的貨,讓那官的貨上船?

這事會不了了之,但他有預感,不久以後他就會見到生父。

由于穆城還有好多事要做,姜岱陽跟呂芝瑩一行人只歇了一晚便返回穆城。

呂芝瑩連續三年拿到斗茶冠軍,晨光茶行熱熱鬧鬧的辦了活動,只要前來購買任何商品,都有小贈品。

這贈品只送不賣,由尋寶坊獨家提供,是名為香水的小琉璃圓瓶。

晨光茶行這一回能拿回斗茶冠軍,要說沒有姜岱陽,可真沒辦法,因此他比呂芝瑩更知名,穆城大街小巷沸沸揚揚說的都是他的事。

那天去參賽的茶商不少,也有人提出關鍵人物「池姑娘」,不過由于姜岱陽不曾有過回應,眾人只以為那是心儀他的姑娘中的一位,想引起他的注意而鬧出荒唐事。

姜岱陽一回穆城就有不少事得親自處理,因此一連幾日都沒回方家。

尋寶坊又到了一批新貨,尤其一批半人高的紅色珊瑚更是奇珍,姿態各異,極為漂亮。

消息一出,尋寶坊日日涌現人潮,不少權貴官家都想要紅色珊瑚。

因貨品有限,價格偏高,但穆城有底氣的富貴人家多,怎麼賣、又賣給誰,是姜岱陽要傷腦筋的。

姜岱陽沒辦法做到見者有分,不過如何讓人人都滿意,他還是有辦法的,畢竟洋人稀奇的玩意兒那麼多,投其所好,總能拿到滿意的。

這一天,悅客茶樓的胖少東胡彬彬又往方家來了。

「送東西給瑩姊兒啊?」

滄水院里,孫嘉欣抿唇輕笑。

胡彬彬心里暗暗叫苦,怎麼也沒想到那個管家會直接把他帶到內院,眼前幾名眼熟的夫人全是茶街的老板娘,其中一個還是他剛回家在自家門口被他爹痛罵時正好經過的杜夫人,她可是穆城出了名的長舌婦!

「叫你趁機護花贏得好感,結果一去佛城人就往青樓鑽,你怎麼不死在女人肚子上就好,回來做什麼!」

父親的怒吼聲彷佛還在耳邊回響,又見那杜夫人賊笑的模樣,胡彬彬想想不妥,留下恭喜呂芝瑩奪冠的禮物就連忙離去。

他一走,杜夫人就將那天她听到的八卦說來給眾姊妹听。

胡彬彬比賽那天根本窩在青樓,一個睡過一個美人,對于比賽如何,完全不關注,直到把帶來的銀兩花完,出了青樓,才發現斗茶大會早就結束多日,而他又錯過什麼好戲後,忙急匆匆的返回穆城。

胡隆氣得半死,他眼讒呂芝瑩這個兒婦媳,奈何兒子不爭氣。

其實眼讒的又豈止他一人,在場的夫人有大半是為了呂芝瑩來的,她成了連三屆的斗茶冠軍,又傳出幾個月後將有一場貢茶競賽,她正忙著找新茶,一旦入了皇家眼,方家一躍成皇商,居功厥偉的呂芝瑩屆時只會更搶手啊。

「姊姊,瑩丫頭已經十六歲,也該替她打算了吧。」

「就是,我們幾個的兒子可是任姊姊挑選,就沒看中意的嗎?」

「哎喲,真是折煞我了,你們幾個兒子又俊又有才華,我全都看中意了,但我能嫁嗎?」孫嘉欣半嗔怪半開玩笑的看著偏廳的夫人們,「我家老爺可說了,他當瑩姊兒是親閨女,婚事她自己看中意才算,你們可別給我出難題,日後我可是見一個躲一個了。」

孫嘉欣一抬出方辰堂,在場所有夫人都悶了,她們可沒膽子去跟他說啊。

眾人又聊了些話,孫嘉欣就起身笑咪咪的送這些愛嗑八卦的夫人們離開。

初秋的庭園景致不錯,孫嘉欣慵懶的坐在亭中,丫鬟端上一盤方辰堂派人送來的葡萄,她沒什麼心情吃,而是喚來軒格院的路奇,知道長子又在畫圖時,揉揉眉頭讓他下去了。

古嬤嬤站在她身後,替她揉揉肩,「夫人別擔心大少爺,這回葉大夫走了,他沒拿自己的身體折騰。」

「我知道,他想開了,可就是心疼他。」

以前為了留住葉瑜的腳步,刻意染上風寒啥的,這次的表現的確讓她放心,但也讓她這當娘的更心疼,就怕從此他的心再也裝不下任何女子,方家香火就此斷了。

「夫人,二少爺回來了。」

一名丫鬟過來稟報,不一會兒,姜岱陽便走過來。

「真是的,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孫嘉欣嘀咕一句,那些夫人沒幾天就又找個名義聚會,聊的都是兒女婚事,偏偏她家里兩個香餑餑,人人都想咬一口,這兩個香錚錚湊在一起不就好了,至少她的耳根鐵定清靜。胡彬彬是沒能耐,她也看不上,而養子有能耐,卻是個龜速的慢郎中!

姜岱陽上前一揖,卻發覺養母的眼楮盯在自己的臉上久了些,且還不自覺的帶了點嫌棄。

這次回來,他也送了一株紅珊瑚裝飾,紅得耀眼,品項極佳,但他發現養母沒啥興致,只說了句漂亮,然後就看著他。

他暗暗思忖,他是做了什麼讓養母不喜的事?才想著,孫嘉欣就開口了。

「後天你可有事?」

「要去參加一個商界聚會。」他說。

她皺了眉,「這樣,真不湊巧。」

「母親那日有事?」

「不是我,是瑩姊兒。」見他神情變得慎重,她娓娓道來,「許家別莊有個宴會,由咱們家提供茶,指名要她過去。你也知道,她泡的茶一絕,不過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許家大公子頻獻殷勤,瑩兒最是善良,怎麼好明面上拒絕他。

「我還想著你當一次護花使者,可你不能去,這……其實士賢那孩子是真的不錯,但瑩兒是我的貼心小棉襖,總覺得可以找到更好的,她對士賢也有點想法,若真的動心,呃——也是他們的緣分吧,是不是?」

她眉頭皺得緊緊,對姜岱陽臉上的凝重卻是視而不見,甚至還說︰「連你爹都說過,士賢那孩子是真的不錯啊。」

事實上,方辰堂打從收養呂芝瑩,從沒想過一定要她嫁給長子,男女情事上,他一向遲鈍,不似自家妻子門兒清。

古嬤嬤撫額,有點無言,夫人是覺得近期看戲看得不夠精彩,添把柴火嗎?

許士賢的娘親昨天才喜孜孜的過來透露,已經跟看中意的女方交換庚帖,等著下個月家中祖母大壽時宣布,讓老人家高興呢。

連城許家,姜岱陽知道是書香門第的大族,家風極清正,許士賢本人也極為優秀,聰慧有才華,卻對經商有興趣。

許家人丁興旺,主旁支系的兒女多,長輩也寬厚,不低看商人,在穆城落腳後一直享有聲名。

他知道許家幾次向養父母旁敲側擊,在得知並沒有真的要將童養媳變兒媳後,但凡有什麼宴會,茶品都是來晨光茶行購買,說是方家大客戶都不為過。

他這幾年讓人盯著呂芝瑩的大小事,自然也清楚這事,這許士賢就算有嫡親妹子許玉蘭助陣,也是無功而返,反而在呂芝瑩有意的牽線下,與另一家千金漸生情意,難道他資訊有錯?

極有可能!要說內宅圈子的事,沒有人會比八面玲瓏的養母更清楚,穆城內宅的女眷,不管老的小的,都與她交好,吐露的秘密沒有上千也有上百。

他越想越不安,在向養母一揖離開後,滿腦子就想著要怎麼將後天的事給推了。

孫嘉欣笑眼眯眯的捏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入口,「真甜。」

古嬤嬤想到姜岱陽離去前俊臉上的凝重,「夫人——」開了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什麼惡趣味啊,讓個孩子心驚膽顫,能好好干活嗎!

「臭小子慢吞吞,歹戲拖棚,不推一把怎麼成?何況真的有很多夫人都求到我面前,臭小子再不長進,好媳婦被搶走了,我跟誰哭去?」

古嬤嬤不敢吐槽,媳婦就算被搶,女兒總不會被搶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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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3: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求月老賜姻緣

半個時辰後——

馬車里,呂芝瑩臉兒紅紅。

曉春、曉彤也覺得窘迫,但一想到姜岱陽抱著自家主子,那張俊臉燒紅得像抹了胭脂,兩人又憋著一肚子笑意。

呂芝瑩從沒這麼糗過,姜岱陽帶她回精致宅院,讓丫頭們侍候她沐浴更衣,雖然神清氣爽了,但她臉紅了一路還沒恢復。

馬車一路奔馳回到穆城,卻不是回方家,而是來到位于尋寶坊後方的一座私人院落。

這里算是穆城的新城區,不少新貴富豪都在這里買地建屋,一棟棟新穎豪華。

甫下馬車的呂芝瑩主僕三人就從姜岱陽口中得知,他就是其中一名新貴。

這棟宅第門面大氣,雙銅環大門,左右兩座石獅,大門上方匾額龍飛鳳舞的寫了兩個字——思園。

意喻反思、思念,個中滋味的酸甜苦辣,就他最知。

門前一名看來精明的五旬管事帶著兩名小廝迎上前來,垂頭恭立。

姜岱陽點頭,帶著呂芝瑩走進去。

宅院內視野寬闊,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是江南的庭園風格,處處皆精致講究,非常漂亮,但考量到呂芝瑩目前的身體狀況,姜岱陽並未帶她繞上一圈,而是直接前往他住的主院。

早先在茶山,因抱著呂芝瑩,他身上也沾了點她的東西,當時便沐浴更衣,此時一身束袖月白色綢絲長袍,讓俊朗的他看來更顯英武。

可惜呂芝瑩太羞窘了,到現在還不敢正面看他。

姜岱陽其實也有些不太自在,勉強找了話題,指向不遠處的屋子,「那里是我的書房,有時候要處理的一些事務比較麻煩,便讓人過來這里,沒回方家。」


呂芝瑩明白他指的是前些日子為了尋寶坊的開幕,他並沒有回方家,大多是留在這里。

她看向書房,大花窗上方,竹簾已卷起,可窺見室內有一黑檀木長桌,桌上備有文房四寶,另一邊有兩張太師椅、一茶幾,穿過另一個花窗,可見回廊及一片竹林,景觀極好。兩人步入廳堂,姜岱陽示意呂芝瑩坐下,又招人上菜。

「我早一步派人來這里備膳,你吃好了我就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他說完,俊臉又浮現薄薄一層粉色。

「好。」她粉臉也無法克制的漲紅。

梁漢、梁風認真不明白發生什麼事,而曉春、曉彤見兩個主子臉紅,她們的臉也泛紅,這氛圍真是說不出來的尷尬。

幸好下人端菜上來了。

一整桌佳肴都是呂芝瑩平日喜歡吃的,豆腐鮮蝦煲、姜絲鮮魚湯、水晶三色餃、燴牛肉菜豆、雪菜百頁等等,都是照著她的喜好來準備。

她自詡不是重口舌之人,但有人將她的口味記得這麼清楚,心里的感動難以言喻,再對上姜岱陽那雙寵溺的明眸,她臉紅心跳,越發不自在起來。

他一直很注意她的情緒,見狀,他收斂眼神,邊吃邊說一些奇聞趣事,氛圍溫馨下,她慢慢放松,吃得就盡興了。

喝完飯後茶,姜岱陽帶著呂芝瑩往外走,「思園共有三個廚娘,如果我出遠門,你三不五時過來幫我照看一下,也讓她們動動手,免得久了廚藝生疏。」

「這麼多廚娘,你得付多少月例,你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呂芝瑩皺起柳眉,她在茶行走動,知道做生意不易,他如今看來光鮮亮麗,但背後的努力與辛酸肯定比別人多,累積的財富更不可以亂花。


姜岱陽臉上浮現笑意,有種媳婦兒在替他打算的幸福感,「無妨,費不了多少銀子。她們有幾道菜做得特別好,你有機會就過來嘗嘗。」他頓了一下,似又想到什麼,「這事你別跟母親說,她會調侃我,家里人,你總是排第一位。」

她輕咬下唇,開口,「都是一家人,二哥不用對我這麼特別的。」

「相信我,我已經努力的不對你特別好了。」他這是肺腑之言。

呂芝瑩停下腳步,對上他那雙溫柔眼眸,粉臉頓時又燒紅了。

曉春、曉彤落後幾步,互視一眼,曉春眼楮發亮,壓低著聲音,「二少爺這幾年功夫有沒有進步我不知道,不過甜言蜜語的功力肯定特別練過。」

「多話。」曉彤瞪她一眼,卻忍不住想笑,只得怒力的憋住笑意。

兩人目光膠著,在呂芝瑩意識到她竟與姜岱陽對看那麼久,心兒又羞又慌,急著走人,卻踉蹌一下,人往前撲。

姜岱陽大手連忙一撈,「沒事吧?」

呂芝瑩撞進他懷里,只覺得貼靠的胸膛硬邦邦的,低沉嗓音更讓她的心跳加快。

「我沒事。」她急急忙忙站直身子,試著擠出笑容,但有點難,她覺得自己從沒這麼笨拙過。

因而,在坐上馬車後,她大大的吐了口氣。

姜岱陽策馬騎在馬車旁,一路陪著呂芝瑩到了方家側門。

等她下了馬車,他亦下了馬背,站在她身前,「听母親說,後天你要到祈昭山上香,想請瑩兒幫二哥一件事。」

「好,什麼事?」

他示意曉春、曉彤先退幾步,這才以只有兩人听得見的聲音對呂芝瑩道︰「祈昭山的月老殿上,請瑩兒代二哥上一炷清香,向月老說——二哥只求一種感情,互信互愛,相濡以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怔怔的看著他,這是求月老賜姻緣?

「听清楚了嗎?」他輕聲問。

她粉臉再次燒紅,但不忘點頭。

他笑意不減,翻身上了馬背,策馬離去。

曉春見主子動也不動的看著那道背影,小小聲的笑問︰「姑娘,你與二少爺之間是不是……」

呂芝瑩臉色浮現靦腆的羞澀,「別胡說。」說完快步走進院子。

曉彤以手肘敲敲老是長不大的曉春,「管好你的嘴。」

「哼,姑娘最好了,才不會生我的氣呢。」她也蹶起嘴反駁。

呂芝瑩經過月洞門,再走向回廊,一路回到湘南閣的書房。

夏日炎熱,兩邊的花窗大開,懸掛了竹簾遮陽,另一邊的簾子也早早換上清爽透氣的蛟綃紗。

呂芝瑩坐在桌前,一旁的多寶桶上擱置不少新鮮古玩,一小組僅有手掌大小的精致茶具更是吸楮,可愛又討喜,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另一邊的一只精致的黑木箱上。

里頭裝的多是這幾年二哥鍥而不舍托人送來的東西,尤其西洋的珍玩最多,有能听到海聲的大海螺、珠貝吊飾風鈴、香水瓶。

她的目光落在左邊的實木櫃上,有兩大格抽屜里里滿滿的都是他寫給她的信。

信上所寫的是他所見的風土民情及趣事,偶而說一些生意經,林林總總,她總不好簡單回之,所以也挑撿身邊的一些事回信。

一來一往,明明兩人距離極遠,卻比過往在家中時更知對方的日常瑣事。

可以說,在她童稚及年少的歲月里,處處都有他,他會纏著她,拉著她去上私塾的課,後又翹了課,說帶著她去放風箏,也曾一起窩在案桌寫字,當然也有被罰在祠堂的事。

曉春端來臉盆,替她淨臉洗手。

曉彤端上一碗熱呼呼的紅糖水,笑眼眯眯的道︰「二少爺真行,我才想弄這個,小廚房的人就端過來了,說是二少爺吩咐的。」

呂芝瑩看著那碗微微冒煙的紅糖水,覺得還沒喝,心就甜甜的。

曉彤又將另一只雕刻紅漆九攢食盒拿到她面前,「姑娘要不要配小點?」

這食盒里盛裝著各種配茶的零嘴點心,有白糖糕、瓜子、山楂條、芸豆卷、龍須糖、各色蜜餞等。

這也是姜岱陽的手筆,他知道近日她為了一個多月後的斗茶正勤加練習,又要費腦想貢茶競賽的事,便定時差人送來,擔心她一天飲太多茶傷胃,配點小茶點較好。

「唷,姑娘才吃飽多久,是你想吃吧。」屋里只有主僕三人,曉彤不客氣的吐槽。

曉春臉紅紅,她就是個吃貨,而且二少爺準備的這些都是排隊美食,尋常哪里吃得到。

呂芝瑩從不是個吝嗇的主子,讓她挑了兩樣。

這一夜,呂芝瑩與孫嘉欣用完膳,回到閨房,讓丫鬟侍候洗漱,便讓她們都回屋休息。

夜色深沉,可睡意遲遲不降臨,她腦海里全是姜岱陽那聲「听清楚了嗎」。

轉眼兩天過去,呂芝瑩陪著孫嘉欣前往近郊祈昭山的天峰寺。

這里景色宜人,除了廟宇外,也是穆城出名的山林名勝,有高山雲瀑、清水崖、百年老松及吊橋等,因此來者有香客也有游客,甚至是文人墨客。

天峰寺香火鼎盛,是一座莊嚴肅穆的百年古剎,廟堂前一只極大的赤金銅爐香煙裊裊,廟里則傳來陣陣誦經聲,偶而一記敲鐘震響山林。


各地涌來的善男信女們執香向神明祈求健康、婚姻及財富。孫嘉欣也不例外,每次來這里便是祈求闔家平安,長子的身體能健康,在外的養子能行事順遂,心想事成,對呂芝瑩不能免俗的向月老求了姻緣。

至于長子的心在葉瑜身上,她比誰都清楚,但愛情沒道理可言,講求的是兩情相悅,她就算想使力也使不了,最主要的是,葉瑜那性子硬,兒子情路坎坷不意外。

她舉著香,請各方神明加減幫點忙,接著又念叨起接下來的斗茶大賽,這一年是在佛州舉行,從穆城過去要三日車程,她又求菩薩保佑比賽順利,讓孩子能平安出門,平安回家。

另一邊,呂芝瑩悄悄來到月老殿,手持三炷清香,替姜岱陽轉述所求後,「請月老爺爺保佑,讓二哥早點心想事成。」

她才剛插好香,就見到養母跨進殿里。

「我想說怎麼沒見到你,原來來拜月老了。」孫嘉欣眨眨眼,臉上有著促狹的笑。

「呃——是,娘親。」呂芝瑩干笑兩聲,不知為何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孫嘉欣也持了香,替家中孩子求月老賜緣,母女倆才相偕步出大殿。

「娘親,是胡夫人她們。」

呂芝瑩一說,孫嘉欣就看到放生池邊,幾個穿著綾羅綢緞的夫人帶著一干奴僕向她們走來。

這群人多是茶街上同業的夫人,平常就與孫嘉欣交好,其中一位胡夫人,母女倆一見就頭疼,是胡彬彬的母親。

兩方見面寒暄幾句後,胡夫人就心直口快的開口,「姊姊,這瑩丫頭越長越漂亮了,若是肯到我家當媳婦,我肯定疼死她了。」

「胡夫人,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家也中意瑩姊兒,你這開口不厚道啊。」另一名葉夫人冷冷哼一聲。

「這里是佛門聖地,咱們心平氣和啊,各位姊妹們待來日我宴請你們,咱們好好說說我這閨女的事兒可好?」孫嘉欣打圓場,她心里有數,呂芝瑩本身拔尖,如今又多了養子那日進斗金的尋寶坊,利字所趨,更多人想跟方家結親了。

蠢蠢欲動的眾夫人只能點頭。

胡夫人眼楮一轉,又拉著孫嘉欣的手,「我家小子老遇不上你家的陽哥兒,是怎麼回事?他說是陽哥兒說要約他——」

「他忙呢,我上次十八天都沒見到他。」

孫嘉欣隨便搪塞二句,謊稱還有事要忙,急急走人了。

母女倆上馬車後,不約而同大松一口氣,又同時笑出聲來。

「下回見到她,一定掉頭就走。」孫嘉欣煞有其事的抹了下根本不存在的冷汗。

呂芝瑩知道,說是這麼說,但養母與她們見面時肯定又是四面玲瓏,有說有笑。

馬車達達入城後,孫嘉欣就到慈善院做義工去,呂芝瑩則到仁心醫館。

葉瑜的祖上曾是前朝太醫,只是改朝換代後,祖上故去,葉家人丁凋零,最後只剩葉瑜的父親葉騰文這一支系。

讓葉家醫術揚名天下是葉家祖訓,然而穆城有不少家醫館,有幾家還有權貴撐腰,強調藥方藥材多好,仁心醫館這里的病人越來越少,即使來,也多是貧苦人家。

窮人家不收診金,僅酌收點藥材費是葉騰文在時就行之有年的規矩,可如今這里被冠上只有窮人才會來看病的名號,一些有點家底的人家就轉往其他醫館,惡性循環下,醫館的收入更微薄。

在魏氏看來,這些都是葉瑜墨守成規又要免費教一些窮孩子習醫的錯。

不意外,幾乎空蕩蕩的醫館里,只有一名病患,由王啟原看診。

王啟原長相斯文,見到呂芝瑩,向她點個頭,便又低頭把脈。

一只屏風之隔的葉瑜也見到她,隨即起身。

另一個微胖身影早一步從櫃台走出來,魏氏笑咪咪的看著她,「今天瑩姑娘又來找咱們家的小瑜啊。」

呂芝瑩一身蘇繡梅枝對襟裙 衫,粉妝玉琢,一雙如琉璃通透的黑瞳含著笑意,「是啊,王嫂子,我大哥的病不就得常來叨擾葉姊姊嘛。」

「什麼叨擾,這是她的榮幸。」魏氏生得圓潤,可惜面相及個性都有些刻薄,在呂芝瑩看來總覺得王啟原的家人眼楮也該治治,怎麼替他找了這樣的媳婦。

兩人寒暄後,呂芝瑩就看了曉春曉彤一眼,兩個丫鬟應付魏氏已有多年經驗,笑眼眯眯的將手上兩只竹籃往魏氏手上遞,里面有茶葉、臘肉及一些干貨。

王啟原在替病人寫藥方時,一看自家娘子那笑到眼楮眯成一直線的樣子,心里只能一嘆再嘆。

葉瑜則挽著呂芝瑩往後面的院子走去。

「又讓你破費了。」葉瑜怎麼也沒想到,如今的呂芝瑩居然成了她的靠山,又或者說,因為呂芝瑩三五天就會來一趟,尋著名目送吃送用的,魏氏因而不敢甩臉子給她看。

「母親常說,錢能解決的事就不是什麼大事。」呂芝瑩笑答。

葉瑜想到孫嘉欣,要說穆城內宅里誰是最受歡迎的女眷,她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夫人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對于孫嘉欣,葉瑜是真心佩服,與人為善,多少女眷都視她為閨中密友,任何心事跟她說,她絕不外泄一個字,極有原則,因此若要化解一些尷尬或調和氣氛,由她出馬大多能成功,愛屋及屋,許多夫人閨秀也都特別喜歡呂芝瑩。

「今天不去看大哥嗎?已有五天了。」呂芝瑩朝她眨眨眼,還調皮的比了個五。

葉瑜想到方泓逸清俊溫雅的容顏,也听明白好友的弦外之音。


去年冬日,她五日未去軒格院看方泓逸,那時她其實已經向孫嘉欣辭了大夫一職,沒想到他居然坐馬車去找她。

方泓逸的身體怕熱又畏寒,所以不喜外出,更不喜外人打量的目光,畢竟他那張臉長得比姑娘還好看,像天上謫仙下凡。

他見到她,只問一句,「你大嫂又為難你了?這些你拿著。」

那段日子醫館幾乎不見病人,魏氏總是眼巴巴的等著她從方家拿回去的診金,但那些診金都被她直接拿去購買書本紙筆給那些習醫的孩子用,魏氏動不動就找她吵架。

他也不知從哪兒听到,過來就給一疊銀票,她生氣了,沒收銀票要他走。

那一天冰涼徹骨,下著雪,幾乎不曾出外的他回到家一入夜就發高燒,染上風寒。

那陣子方泓逸身子已調養得不錯,但沾上風寒,若沒仔細照顧,可能會危及性命,葉瑜連夜照顧三天,他才恢復些。

第四天,她要離開,一再叮囑他,「這一病又得細心養著身子,你切忌過度傷神,那極耗元氣。」

「那你就別拒我于千里。」他口氣仍虛。

「你有媳婦了。」她淡淡提醒。

「瑩兒是我的妹妹,難道在你眼里,我會是那等喪心病狂地對妹妹動念的無恥禽獸嗎?」他苦笑。

「不是瑩兒,也不會是我,我一輩子只想行醫治病,無法留在後院守著一個男人過日子,我若真的留下,時日一久,大少爺覺得我們是成親還是結仇?」她語氣極淡,面無表情。

聞言,方泓逸沉默了。

「如果每回見面,大少爺都要說這些讓我為難的話,那日後我便不來了。」

葉瑜說得直白,他臉色更為蒼白,她看了即使心里揪著疼,仍是福身離去。

自從那一日過後,這個話題就不曾在兩人之間出現了。

「葉姊姊?」

呂芝瑩的聲音喚醒葉瑜沉重的思緒,她一怔,才尷尬一笑,「我恍神了。」

她定了定神,看著呂芝瑩道︰「學堂那里,我找到一個老大夫,接下來的兩年,他會帶著那幾個孩子認識藥草及簡單的醫理。」

呂芝瑩娥眉輕蹙,「葉姊姊要離開了?」

葉瑜點頭,「父親臨終前,我立志要做一名濟世救民的大夫,傳承我葉家醫術,絕不貪圖名利,若一直守著你大哥,我也怕——」

她沒說出來,可呂芝瑩明白,她怕自己會舍不得離開。

葉瑜生性看似冷淡,實際上是外冷內熱,重情重義,大哥這些年即使病情反覆,仍會為她畫上那些藥草圖樣,集結成書,讓小廝拿出去印成冊,用另一種方法讓她可以完成願望。

他眼里、心里只她一人,這樣的執著與專一千金難買。

兩人沉默久久,半晌,葉瑜才開口,「我走時不會來跟你說再見。」

「好,葉姊姊一切小心,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呂芝瑩說。

葉瑜終究沒再開口,雖然有一肚子想叮囑某人的話,可說了又如何?

過了五日,呂芝瑩又走了一趟醫館,就听王啟原說,葉瑜已離開四日,也就是兩人見面的隔日,她就離開了,果真沒有說再見。

呂芝瑩特別去看了方泓逸,卻發現大哥像是知曉葉瑜的離去,他變得更安靜,但葉瑜開的調養方子仍是日日喝。

她也沒時間多想了,專心準備著接下來的斗茶大賽,而姜岱陽從那天麻煩她替他拜月老後,便幾乎看不到人。

好在她也忙得很,然而只要有一點點空閑,就會想起他。

盡管她不想承認,但她的確想見他。姜岱陽雖然沒時間回方家,卻不忘派人送茶點。

這一日,見梁漢又送來一盒新茶點,呂芝瑩忍不住問︰「二哥還在忙?」

「二少爺忙死了,事情一大堆,還有些姑娘纏著——呃,沒、沒事,大小姐,我走了。」他邊說邊懊惱的輕拍自己的嘴,趕聖人。

姑娘?月老爺爺那麼快就安排姑娘給二哥?不知怎麼的,呂芝瑩心亂如麻,接下來幾日都沒法好好泡上一壺茶。

兩個俏丫鬟看在眼里,也隱隱擔心起來。

這邊的情形,孫嘉欣一清二楚。

滄水院里,長袖善舞的孫嘉欣在送走來這里喝 茶聊八卦的夫人後,突然感慨的嘆了聲,「家里人的姻緣沒一個容易!」

方辰堂前幾天才返家,接著便上自家茶園處理茶苗,因此對于府中人的改變並不清楚。

沒想到今日一踏進院子就听到妻子嘆息,他原本冷肅的臉浮現緊張,「怎麼了?」

「長子跟養女都心事重重。」凡事看得開的她看了都心煩。

長子的心事方辰堂倒清楚,長子心儀葉瑜,偏偏小姑娘有志向,要行醫坐堂,發揚葉家醫術,不當後宅婦,只要踫到醫藥就心無旁驚,再加上長子的身體,他當父親的也不敢有什麼要求。

「瑩兒那孩子心事重重?」他這兩天忙,還沒空好好坐下跟女兒聊上一聊。

「跟你一樣心思重!」這話有些遷怒,但呂芝瑩從小被丈夫帶進帶出,成了早熟的小大人,當然都是他的錯。

方辰堂對自家娘子最是沒轍,知道這火來得沒理由,卻還是生生受了。

那無辜的雙眸看來就像只大型忠犬,讓孫嘉欣的一肚子悶火熄了大半,她想到呂芝瑩去拜月老。

她知道養女對養子曾有好感,後來心淡了,養子這三年的表現似乎又掙回一些,肥水不落外人田,她希望這兩個孩子能成事。

尤其呂芝瑩,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每每看著姜岱陽托人送來的那些首飾、布料、新鮮玩意兒及一封封書信,她神情有不安、忐忑,也有壓抑的心動及煩憂,那才像個青春妍麗的小姑娘嘛。

方辰堂見妻子陷入沉思,也不敢吵她,只靜靜的看著她。

孫嘉欣回了神,看丈夫這模樣,噗哧笑了,「真不懂,不該變的變了,慢吞吞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這說的是姜岱陽,她還真的想念他過去風風火火的模樣。

他听不懂妻子的話,「誰變了?」

「不就是那個臭小子,一年比一年月兌胎換骨了。」

方辰堂眼楮一亮,這話題他能接,「變得可多了,原本像爆竹一點就燃,現在成熟多了。」他搖搖頭,「時間過得也快,想當初那孩子到咱們家,虎頭虎腦,生得壯實,敏感驕矜,眼神卻深沉,火大了,不管不顧的頂撞,你還私下笑說『初生之犢不畏虎』……」

說起過往,總結一句,總是虎著一張臉裝大人的小孩終是長大了。

時間輾轉來到仲夏,街上幾間茶商的參賽隊伍陸續出發前往佛州。

每年一次的斗茶人會總會發現不少具有潛力的茶師,一些茶行便聘用這些人並加以栽培,日後也能成為茶行的門面。

晨光茶行就是出了呂芝瑩這個大茶師,由她配茶並推薦的茶品都賣得極好,這讓其他茶行眼紅,私下沒少找茶師來特訓,磨拳擦掌的想越過她奪冠。

這一日天空無雲,呂芝瑩也要出發了,出乎意料,這一趟竟由這陣子都不見人的姜岱陽陪同前往參賽。

只有梁漢與梁風知道他最近忙得一天只睡幾個時辰,為的就是空出大把時間陪佳人。

偏偏幾個仗著家世好的姑娘家指名要他推薦物品,身為尋寶坊的東家,他拒絕一次可以,兩次就不行。

而為了讓呂芝瑩能更專心的準備斗茶,他沒回方家,就怕一回去,一堆人又擠上門求見,這些人都是有所圖,他不想他們擾了她的清靜,這世上從不缺錦上添花或想來分一杯羹的人。

悅 客茶樓也有茶師出賽,同行的卻是姜岱陽最不想見的胡彬彬。

呂芝瑩被胡彬彬纏上了,在抵達佛城下榻客棧前,姜岱陽沒有太多機會好好跟她說說話,他心里有多氣,可能也只有兩個小廝懂。

但要讓胡彬彬用猥瑣的眼光看呂芝瑩,姜岱陽寧願委屈自己。

「姜兄弟,要不我找人喬一喬,咱們同住一家客棧,也好照應啊。」

胡彬彬在知道兩方人不會住同一間客棧後,迫不及待的找到姜岱陽提議。

姜岱陽拍拍他的肩膀,「還是不要吧,你們住的那個客棧……」他突然壓低聲音,在胡彬彬耳畔說了些話。

就見胡彬彬眼楮越來越亮,最後竟朝著站在豐方客棧前的呂芝瑩一揖道︰「比賽明日開始,我相信依瑩姑娘的能力,一定能連三。我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啊,心里一定會替你振臂歡呼——」他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串話,再依依不舍的離去。

曉彤、曉春的雞皮疙瘩都掉滿地了,呂芝瑩倒是維持在外的形象,一派沉靜。

直到入住客棧,用晚膳時,呂芝瑩才問起姜岱陽到底跟胡彬彬說了什麼,讓那個橡皮糖願意不黏人了。

「他住的客棧後方是男人尋歡最愛去的地方,這也是他家管事為了討好這個大少爺特別安排的,我們若住過去,有你在,他再怎麼心癢癢也不好過去了。」姜岱陽笑著說。

原來是青樓!呂芝瑩無言了。

明日就要比賽,姜岱陽說了些鼓勵的話,就要她回房休息。

她點點頭,卻有些欲言又止。

他以為她緊張,「不用擔心,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呂芝瑩其實不擔心比賽,她有信心,她內心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這兩天,她一直想問他可有看中意的姑娘,但怕他說有,她又問不出口了。

「怎麼了?」他關心的問。

她搖搖頭,要比賽了,她還在胡思亂想也太不應該了。

呂芝瑩向他一福,便回房休息。

姜岱陽回到房間後,梁風才跟他說了一事,「……是剛剛才送來的消息,另外,斗茶的賭盤在這幾日也有了變化。」他將其中變化告知。

「她還真是陰魂不散。」姜岱陽冷冷的道。

梁風、梁漢有同感,那個「她」可不就是難纏嘛,只是沒想到都過去幾個月了,她沒死心,又重新纏上來,說來也是他家主子長得太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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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遲來的及笄禮

穆城商界很快得知姜岱陽回來的消息,他趁海貿發達飛黃騰達,正是風光無限,還是不少人家眼中的乘龍快婿,因而送來拜帖及邀帖的人就多,晨光茶行前車水馬龍,擠得水泄不通。

姜岱陽目前旗下的船行、車行及尋寶坊都設在穆城外的幾大城市,因此也有其他相關商行帶著第二代或第三代來取經,畢竟到外地做生意風險多,又知他交友滿天下,其中不乏有權勢背景的達官貴人,若能交好,還怕沒機會擴展生意?

于是,店鋪內外都是黑壓壓的人潮。

姜岱陽經歷一世後,更知人情重要,因而有些人,得空他便見了,某些人,例如胡彬彬則可以無視。

翻看邀請函,多數都是商家,他沒端架子,一一安排時間赴約,再加上尋寶坊緊鑼密鼓的籌備中,因此甫回來的一個多月,他忙忙碌碌,頻繁交際,外面也傳出好聲名,說他今非昔比,年少有為,待人接物極好相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日一早,呂芝瑩一如過往打扮好,便往滄水院去向養父母請安。

粉色綢簾外站著兩個大丫頭,一見她過來便屈膝一福,隨即打了簾子。

呂芝瑩提裙跨過門檻,進入屋子與養父母道安。

黃花梨木圓桌上已備好早膳碗筷,小籠包、饅頭、豆漿、稀飯及幾樣小菜。

一家三口淨手上桌,正吃著,就有丫鬟進來屈膝說︰「二少爺過來了。」

聞言,呂芝瑩抓著筷子的手一緊,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茶園那日過後,姜岱陽受邀的聚會極多,兩人的院落隔了一大段距離,已多日未見。

姜岱陽走進來,還沒打完招呼,方辰堂就示意他先用膳。

他坐下來,丫鬟立即上前擺上碗筷,一看他們已吃了大半,他主動加快用餐速度,但動作仍是優雅。

方辰堂邊打量邊點頭,小子衣著不至于華麗,不過布料及繡功都好,屬于低調的奢華,如今氣質收斂,更見大氣。

見他放下碗筷,才開口問他近日的事。

姜岱陽直言該見的人都見了,再來的日子總算可以稍微清閑些。

「怎麼娘親听說還有一大疊邀帖。」孫嘉欣得到的消息可不是這麼說的。

「母親,那些我沒打算過去,那些大多都是——」他表情有些無奈,不想多言。

方辰堂這陣子因為這出色的養子,應酬也變多,當下了然,直言,「你這兒子,外界對他的評價極高,被不少人惦記著呢。」

「我也听說了,常來閑聊的幾個夫人也不知從哪里打听到,這小子跟人談生意時,面對幾個商場笑面虎,大有初生之犢的氣勢,絲毫不落下風,因而幾個商界大老都有意結親,但這小子很有主意,說要立業再成家。」孫嘉欣柳眉一挑,「不過,你出去三年,真沒半個看上眼的姑娘?那些夫人也想見見你呢。」

呂芝瑩一直靜靜聆听,此時好奇心也被勾起來。

姜岱陽捎回的信中可從未有過男歡女愛的風花雪月,可就算是形象嚴謹的養父,在外也有無法推卻的應酬,且地方就在滿是鶯鶯燕燕的煙花之地。

姜岱陽回答問題前先看了一眼呂芝瑩,見她翦水瞳眸中明顯的好奇,他嘴角一勾,「當真沒看上半個。」

多少回,他面對一屋子嬌色,一雙鳳眼卻沒在誰的身上停駐過,如此作為自是心里早已有一抹白月光,卻不承想,此舉反而為他贏來更多的好感。

在那些宴會中,多少嫡女言談有度、溫婉典雅,有的嬌俏可人,但他一個也沒看上,還被好友開口便損究竟是想找什麼國色天香?


「你有貌有才,在外三年,一些特殊場合總得應酬,就算你沒拈花惹草,也肯定能招蜂引蝶,你一個都沒看上,那些人若是見自家的掌上嬌花也被你拒了,難道沒有人為此與你結怨或發火?」孫嘉欣不愧是人精,這問題可是一針見血。

他笑得坦然,「母親說得沒錯,拒絕自然會引來一些麻煩,不過這幾年在外,我在應對進退上更趨圓融,多少淺交的友人也想引我為知己,在生意上更成了一大助力。其實只要利人利己,有些怨慰或火氣就沒那麼重要了。」

誰都沒看上,不會是想為某人守身吧?孫嘉欣這麼想,若有若無的笑看呂芝瑩一眼。呂芝瑩被這一眼看得莫名心虛。

方辰堂對養子的回答倒給予高度肯定,但也不忘叮囑立業成家的重要。

孫嘉欣看時間差不多,讓父子倆聊,她處理中饋,還得去看看長子。

呂芝瑩先行告辭。

方辰堂的話題已被姜岱陽轉到海貿的部分,這一塊他經商多年從未踫觸,因為朝禁海貿,養子倒也幸運,趕上了第一波。

呂芝瑩離開前看到二哥含笑的眼,她心跳加快,轉往前院店鋪的路上慢慢調適呼息。

她身後的曉春腦子里還想著稍早的談話,突然賊兮兮的走到主子身邊問︰「二少爺的眼光肯定很高,去了那麼多地方,一定看過很多美人,居然沒一個看上眼,這肯定是心里上有人啊,對不對,姑娘?」

「怎麼那麼多話。」曉彤將她拉了一下。

呂芝瑩一愣,心上人嗎?她突然想起幾年前姜岱陽的告白,又想起當初離開前,他要她等他。

難道……不不不,她覺得不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跟二哥在一起時,她肯定會不自在,放不開。

何況那麼多的書信里可沒有一句男女情感,她別想岔了。

正當呂芝瑩因為曉春那一句話而胡亂糾結時,前面的店鋪來了一個老客人,還起了爭執。

這一早來客就不少,更甭提茶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燕掌櫃好聲好氣的想將文老爺請到雅室,但文老爺就是個粗人,覺得拉進小房間是想私了,他就要在大庭廣眾下說清楚。

文老爺嗓門大,一個甫來茶行干活的年輕茶師忍不住怒了,「文老爺,我們家的茶絕對沒問題,若有問題,肯定是泡茶的人的問題。」


他剛剛听另一名茶師說了,這是幾年前搬來穆城的暴發戶,只知道越貴的茶越好,可他真喝得出什麼嗎?真是浪費好茶了。

「剛泡好的茶不適合入口,到了大概可以大口喝時的溫度,方是最佳的品嘗時間,這我學會了,瑩姑娘特別教我了,此時茶韻與回甘是最飽滿的。她還說配茶考驗茶師的功夫,混摻的茶若不好,第一泡還能喝,第二泡就難喝了。」文老爺越說越激動,「外面也說,要買品質優良的好茶就來晨光茶行買,因為這里以誠信為本,童叟無欺,可我買的茶就是有問題。」

他十分生氣,他知道有的茶商做生意不老實,偷斤減兩不說,還會好茶混充劣茶高價售出,他來穆城五年,前幾年茶葉都還好,但最近一年來買,茶葉的品質直直落。他想著呂芝瑩一個小姑娘那麼認真的教自己品茶,對于茶葉品質差一點點就不計較了,沒想到一次比一次差,這次更離譜,根本難以入口,他就想了,一定是有人在搞鬼,以為他不懂茶就想混水模魚,也許也騙了呂芝瑩,他自然要來替她抓出這條害蟲。「這裝茶的密封罐的確是方家所出,不過內容物絕對不是。」年輕茶師又說。

這指控可直白了,茶被調包,這是說他來詐騙,文老爺火冒三丈的咆哮,「去打听打听,我這個人從不佔人便宜,更不欺詐——」這是污辱他的人品,他怎麼能忍受,「告官,一定要告官!」

吵吵鬧鬧間,一個清麗嗓音陡起,「這是怎麼回事?」

「瑩姑娘來了!」

呂芝瑩從後堂走進店面,看到店內外擠滿人,文老爺更是氣得臉紅脖子粗。

「來找磧的,說我們的茶葉混了劣質茶,那是姑娘親手配的茶品,銷售極好,從沒听過出什麼問題。」年輕茶師氣呼呼的道。

文老爺看到呂芝瑩也不生氣了,直接將那罐茶交到她手上。

她一打開便是一愣,自家茶行所配的茶品皆以春茶跟冬茶為基底,春茶是三月中至四月底采收,味濃醇厚,喉韻足;冬茶約在十月底至十一月底采收,產量是一年中最少的,但清香滑順不澀。

兩者相比,冬茶的茶菁不若春茶肥厚,因而制程上走水太快,滋味便淡薄了,是喝不到細膩香氣的。

但這兩款各有擁戴者,而以此基準配出的茶銷路就更好了,每一回都能泡到三泡以上,算是極耐泡的茶品。

這罐劣質茶根本不是晨光茶行的茶,茶葉碎裂,梗多,還有蟲咬的痕跡,只是她與文老爺這些年也成了忘年之交,他不可能拿劣茶來找碴。

「二少爺來了。」

燕掌櫃松了口氣,文老爺過來鬧,他連忙喚人去找東家,二少爺來了也好。

姜岱陽一來,四周顯得更吵了,店外也聚集更多人了。

「二哥,你怎麼——」呂芝瑩以為他還在跟父親說話。

「茶行有事,爹叫我過來幫忙處理。」

那名來通知的茶師將事情大概跟他提了,他直接拿過她手里的茶罐,一看,眉頭一皺。

這幾年他雖不鑽營茶的生意,但也知道配茶得懂每一樣茶,而茶業依產地、采摘季節、制茶方法的不同皆有不同風味,要配好茶,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茶行競爭多,嶄露頭角的新茶也不少,在配茶上更是得依季節推陳出新,搭配不同的花或藥材。

呂芝瑩總要求自己比他人更早一步推出獨特茶品,這中間的心力與時間耗費難以對外人言,但他與她青梅竹馬,她有多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竟然有人拿劣品來污蔑她的努力,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是貴茶行賣給我的茶,姑娘,我真沒騙人。」文老爺看他鄙夷的表情,心里的火又燃燒起來,大聲嚷嚷,「報官,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姜岱陽遠在他鄉,日日習慣喝呂芝瑩親手調配的茶品,每一款茶水皆清香持久,留有余韻,他既為她感到驕傲,也為她感到心疼,這一听,他也贊同,「好,報官。」


陪同文老爺來的文家總管臉上卻發青發白,「老、老爺……」本以為晨光茶行會顧及商譽,息事寧人,可能賠茶葉又賠銀兩,也是幫老爺賺上一筆,可如今怎麼要鬧大?這情況不對啊,「不能報官。」

「為什麼不——杜總管,你怎麼額冒冷汗啊?」文老爺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姜岱陽看著杜總管閃爍不安的眼神,蹙眉開口問︰「文家派人來這里買茶,是直接交到文老爺手中,還是中間又轉了幾手?」

聞言,杜總管臉上血色盡褪,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不是我的錯,老爺,是夫人,是夫人啊!」他覺得不對,又轉個方向,跪著文老爺。

「夫人怎麼了?」文老爺都懵了。

杜總管渾身哆哆嗦嗦,冷汗直流的將事情說出來。

原來文夫人覺得丈夫是莽夫,喝茶這種風雅事他哪里懂,偏偏又要砸錢買貴的,于是杜總管前腳買回來茶葉,後腳她就讓人賣了,另外買了三等茶葉了事,她的私房錢還借此賺飽飽。

她哪知道丈夫這泥腿子這幾年出外交際,好茶喝了不少,慢慢也養刁了舌頭,這一罐貴得令人咋舌的上好茶品變得苦澀難以入喉,他豈會喝不出來,這不抓狂來鬧上一場?

文老爺被鬧了個沒臉,拼命的向呂芝瑩、姜岱陽道歉,為了表示最大的歉意,他又買了好多斤茶葉,才臉上無光的離開。

事情結束,群眾看了場好戲,也不得不散場離去。

姜岱陽、呂芝瑩回到她的專屬茶室,泡了壺茶,「其實我可以應付的。」

姜岱陽微笑,「我知道,這幾年你一直做得很好,二哥只是想出手,讓大家知道我這養子雖然有自己的商行,但仍然是方家人。」

他當然想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保護,為她遮風擋雨,可他更清楚,她並不需要,所以他不會自以為是的要她不用在茶行主事,反之,他要支持她想做的事。

他那雙黑眸看她看得太專注,她臉紅起來,「呃,也是,對了,二哥怎麼一看就知道問題出在杜總管身上?」

「見多了人,一些細微表現就能看出問題,何況茶行這里父親幾乎都放給你主事,你做事最是盡責,怎麼可能會出這麼大的婁子?」

「怎麼辦,二哥對我這麼有信心,我都感動了。」

「你是感動,不是害怕?」姜岱陽輕聲的說。

竟然被看穿了!她連忙低頭避開他的視線,也掩飾發燙燒紅的臉頰。

「你擔心自己處理不好,會影響到茶行的商譽。」他聲音比剛剛更輕了。

呂芝瑩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微酸的心。

突然,她的頭被他輕輕的揉了揉,「你做得很好了,饒過自己,乖。」

她點點頭。

「我回爹那里,還有些事沒說完。」

呂芝瑩又點點頭,直到門開了又被輕輕關上,她才抬起頭來,模模自己狂跳的心。有生以來,她似乎不曾如此脆弱過,父母離世時她還太小,來到方家,一年年過去,她也知道自己的責任,曾經對二哥動心又止步,如今又小小動心了嗎?

每年時序一入夏,茶行生意稍淡,方辰堂總會趁此出遠門,去外地繞繞,挖掘新茶品或采買茶苗,這一去大約一個月,今年就算姜岱陽回來,他也還是要出去一趟,但最多一個月就得趕回來與參加斗茶的呂芝瑩交接,他得留在茶行為之後的中秋禮品開始接單備貨,也是忙忙碌碌。


姜岱陽的洋行「尋寶坊」則在籌備月余後盛大開張,店址位于寶慶三街主干道的街角,門庭寬闊,是得天獨厚的好位置,與聞名的茶街只有兩條街之隔,這條街上多是酒樓、客棧、金銀首飾坊、織衣布坊、古董店及文墨紙筆店鋪,相當熱鬧。

上一世因姜岱陽有心結,行商腳步不曾踏進穆城,也是經歷一世,他更懂得落葉歸根四字的意涵,他在乎的、珍惜的人都在穆城,他更想在這里扎根。

尋寶坊的當家是穆城的傳奇,因此一開新店,姜岱陽的事又被老百姓拿來當成茶余飯後嚼舌根的題材,說他如何被親父轉手抵債,又說方老板仁善,把他當養子栽培,不然哪能如此風光的一日雲雲。

尋寶坊里頭的擺設布置自是奢華,且充滿洋氣,玻璃鏡、水晶吊燈、洋女圭女圭、西洋瓷器、壁爐等等,販售的是從遠洋運回來的奇珍異寶,一個比一個新鮮、特別,分布在一至三樓,樓層越高的貨品就越是矜貴。

新開幕當天,方辰堂遠行未歸,孫嘉欣、呂芝瑩自然是座上賓。

她們在前一天就逛了尋寶坊,在姜岱陽的堅持下,兩人都收獲不少免費的洋玩意兒。

姜岱陽應景的聘人來舞龍舞獅,開幕吉時一到便點燃震耳的鞭炮,熟識的、不熟識的來客進進出出,幾乎售出近半貨品,掌櫃當天忙著結帳,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卻是笑眼眯眯。

一連半個月過去,這熱度才稍微減退些。

由于先前姜岱陽大半心思都在籌備新店上,其他地方的生意都交由各地管事坐鎮,再排好時間讓他們依規定過來穆城報帳,因而一連幾日有好幾名掌櫃來送帳本。

尋寶坊後方的議事廳中,姜岱陽正要接見最後兩名掌櫃。

見他坐在長桌後態度從容的翻開帳本,劉管事神情有些慌,悄悄抬袖擦拭額上滲出的冷汗,「成州的晨光鏢局接了門生意,還沒上工就有人打上來,刀劍無眼,幾個鏢師受了傷,事情雖和解處理,但從下個月接的單看來,成州的人力不足。」

姜岱陽放下帳冊,略微思索,「受傷的鏢師讓他們好好休息,養好傷再上工,另外,直接從魏州的鏢局調些人給你,往東北那條運河近月有水匪作亂,不少客戶改成陸運,有多的人手可用。」

他下了簡單指示,沒有一句苛責便讓劉管事退下去。

一身藍衣的 劉掌櫃暗暗松了口氣,退了出去。接著,走進廳堂的是要見的最後一名船行潘管事。

晨光船行行駛海外,也走國內大小運河,船隊不少,又有自家鏢局,安全性算高,不少商行有貨要托運都找他們。

雖然姜岱陽這幾年才嶄露頭角,但交際圈廣,結交的人三教九流皆有,心思縝密,武藝不凡,最主要的是他挑的人,尤其負責各店的管事對他心悅誠服,相當效忠,有不少人想挖牆角都動不了。

在他手下做事並不難,只要盡力,他就給予最大的尊重及權力,就是再繁雜的事務困難,向他詢問,他總能輕易解決。

潘管事報告完這季營收後,見東家正隨意翻看帳冊,他低頭又報告起另一件事,「上一次姜爺吩咐要小的評量三個副管事,挑一個到穆城來幫姜爺,人選出來了,是馮國勝。」

果然是他!姜岱陽食指輕敲桌面,還是那只老狐狸,他親生父親養的一只狗!

上一世的帳,這一世總算可以算算,也不枉他先前的布局。

他點點頭,「這一趟你回去就吩咐他過來穆城。」

潘管事離開後,姜岱陽捏捏鼻梁,終于忙完了,他吐了口長氣,看向一直在旁侍候的梁漢、梁風,「第幾天了?」

「十八天。」兩人異口同聲,主子天天問,他們天天數呢。

「收拾收拾,我回方家去。」

兩人相視一笑,主子遠行回來穆城後,可尚未這麼多日沒回方家,雖然兩個地方只隔了兩條長街,但主子要處理的事跟要見的人實在太多,再加上夏家茶山那邊的事,他又要親自去盯著,那可是最耗時間的。

忙雖忙,夏家茶山總算一切順利,那可是主子準備了近一年給大小姐的及笄禮,算一算已經遲了一年,也難怪主子要自己盯著。

呂芝瑩從晨光茶行後堂返回湘南閣,就見躺在紫藤樹下沉睡的姜岱陽。

梁漢一臉尬尷的上,刖要喊人,她搖搖頭。

她听說這陣子從各地來見二哥的管事就有十多位,他得看帳問營收狀況,也許還得下指導棋,她半個多月沒見到他,連娘親都忍不住叨念——

「這不就隔兩條街嗎?不知道的還以為隔道海洋呢,十多天也沒踏回來一步。」

她知道養母這是擔心二哥太忙傷了身,只是她也忙,養父不在,要處理的事務更多,她只管理一家茶行便如此,二哥肯定更累了。

「你們注意點,別擾了二少爺安眠。」她輕聲交代。

呂芝瑩目光再度落在闔眼沉睡的姜岱陽身上,只見他濃密的睫毛下劃出一道扇形,鼻梁隆起,菱形唇瓣薄而飽滿。

她一直知道他生得極好的,不禁看得有些失神。

于是,在姜岱陽睜開眼凝睇呂芝瑩時,就見到她還怔怔打量。

那雙狹長鳳眸染上笑意,輕聲說著,「好看嗎?」

「好看。」她想也沒想的就答。

「噗哧!」

耳邊傳來曉春忍俊不住的笑聲時,呂芝瑩才恍然回神,粉臉飛快泛紅,半個字都吭不出來。

好在姜岱陽心善,沒有揪著這事不放,只是笑眼眯眯的坐起身,跟她說︰「我有事要跟你說,不過有個東西我忘了拿,你得跟我去一趟我的院子。」

呂芝瑩太糗了,忙不迭點頭,跟在他身後時,忍不住伸手在臉頰旁輕輕拇了拇。


曉春快步上來,拿了小圓扇替她搧風。

她更窘迫,但又不好瞪著自家好心的丫鬟,只好這樣一路走到柏軒院。

姜岱陽帶著她直接進書房,兩個丫鬟很自覺的與梁漢兄弟留在門口。

窗明幾淨的書房,並沒有太多家飾,呂芝瑩往里面走,看到一只與她書房內一樣的雕花黑木箱,木箱半開,她好奇的探看,就見到熟悉的信封。

她走過去將木箱打開,里面居然都是她的回信,她拿起並打開一封,信封上的折疊痕跡可以看出來是看了多回,她里頭寫的只是一些日常瑣事,比他寫的少很多,但她一手簪花小楷還是挺好看的。

「那三年最快樂的時刻就是收到瑩兒的信,沒收到信時的牽腸掛肚,及收到信時的欣喜若狂,你可能無法想像。」姜岱陽低沉微啞的嗓音突然響起。

呂芝瑩看著他,不好意思承認一開始她的確沒啥感觸,只是習慣收到他的信後,也不由自主的算起日子等著收信。

像是有一回,長達三個月他竟連一封信都沒有,那時的她很憂心害怕,海上貿易與掘金無異,同時風險也高,這兩年不是沒听說有人血本無歸,甚至遇上海難,連尸體也找不到。

她想寫信問他,又怕听到壞消息,只能惶惶然的等著來信。

之後終于收到信,信中內容一如過往,並沒有提及遇到什麼棘手的事,眼下這麼回想,她忍不住就問出來。

姜岱陽的表情有些怪怪的,隨即又笑了,「沒事,那時只是忙碌些。」

那時丟棄他的生父回頭找上他,要上演悔不當初的親情大戲,他沒空陪演,那老頭便纏著他不放,他火大的乘船出海方才甩了他。

呂芝瑩總覺得他好像隱瞞了些什麼,但他不說,她也不好追問。

姜岱陽知道她在意那長達三個月才收到信的事,心情變得極好,這代表她在乎他。

他將手中拿著的畫軸放到長桌上,從里面取出畫卷,緩緩拉開。

她眨了眨眼,驚訝了,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她的畫像。

「這不就是——」

「是,你及笄禮當天的模樣。」他說。

當初他早就準備返回,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他身受重傷,只來得及做些安排,將他準備的一支極為昂貴精致的發釵還有一張信箋送回方家。

與禮物同時到的還有一名中年畫師,是他特別重金請來將她那日及笄的樣子畫出來。

之後她亦在回信中為他描繪那日場景,雖沒有大操大辦,可氣氛溫馨。

那一日,幾名知交圍觀,她雙膝跪在養父母面前,孫嘉欣淨手,拿了梳子,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梳著發為她綃發,一遍禮數下來,她給養父母磕頭,再起身給參禮者行禮。

「二哥回來這麼多日子,及笄禮也該送了。」他笑看著她說。

那支釵,呂芝瑩看得出來那禮有多貴重,她遂開口,「二哥已經送了。」

他搖頭失笑,「不夠,我想給你的遠遠不夠,記得信箋上寫的嗎?」

她記得,上面寫著這是及笄的小禮,大禮待歸來時親手奉上。

他魅惑一笑,「先前有點狀況,沒法子帶你過去,今天才來消息,都完成了。」

「完成了?」呂芝瑩听懵了,到底要送的是什麼?

姜岱陽鮮少見她這呆愣迷糊樣,心頭一軟,伸手揉揉她的頭,「是,你見到就明白了,我去跟娘說一聲,我們明日就出發。」

翌日,兄妹倆用完早膳便上了馬車,與上次到春潤茶園相同,梁漢、梁風是兩輛馬車的車夫,梁風駕的車較小,載的是曉春、曉彤。


梁漢駕駛的馬車是兩個主子坐的,這車廂是姜岱陽耗資特制的,即使行車顛簸,車上的桌子、茶杯、茶具等一切用品都瓖了磁鐵,並不會倒,等馬車出了城,還繼續行駛時,呂芝瑩才明白這一趟路不會太近,難怪要換馬車。

兩人一路喝茶,倒也愜意。

姜岱陽喝了口茶,看著她,「我先前差人送了燈芯絨做的洋人拖鞋,听娘說你只在自己屋里穿著?」

她開心的點頭,「是呀,真好穿,像小時候沒穿鞋似的,赤腳走路呢。」

他勾嘴一笑,「曾有一回,我听娘提起,說你還是個小娃兒時,赤著腳丫子在茶山漫山遍地的跑,鮮活明麗,恁是可愛。」

呂芝瑩模模鼻子,她可不好意思說自己可愛呢。

此時馬車慢慢的停下來,姜岱陽笑說︰「我們到第一站了。」

還有第二站?她一臉困惑。

待下車後,呂芝瑩才發現他居然帶她來一處位于青山綠水間的跑馬場,右邊的幾座馬棚里有很多匹高大俊秀的馬。

大魏皇朝的皇帝尚武,民風也開放,從來不拘著女子,因此一些世家女子的騎射功夫也極好。

姜岱陽帶著她直接來到其中一座馬棚前,照顧馬兒的小廝立即進棚子牽出一匹溫馴的母馬,「這匹馬是我幫你選的,我本想找個地方讓你赤腳的跑,但又想到你已是大女孩,就換個方式。」

他溫柔的看著她驚喜的撫模那匹母馬,「你試試,我想比赤腳跑更開心。」說著從衣袖里模出一塊糖遞給她,示意她喂馬兒。


呂芝瑩接過手,試著將手放到馬的嘴邊,就見它把糖卷進嘴里,還撒嬌的以馬頭輕輕頂了頂她,她開心的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上馬了。」姜岱陽的手抱在她腰間,將她抱上馬背,接著開始教她如何一手抓韁繩一邊踢馬月復,讓馬兒小跑步。

呂芝瑩一開始十分緊張,心跳狂跳,但慢慢的便放輕松了。

她不敢放開,又有點想享受那種奔馳的快感,不由得看向一直看著自己的二哥。

像是讀懂她眼里的渴望,姜岱陽一個飛身上了馬背,坐在她身後,胳臂箍住了她,傾身靠近,「我們跑個幾圈。」

陽剛氣息陡然欺近,她略微抬頭,見他溫柔眼神,她不自覺的羞赧。

上一世,他給她的愛一直很任性,此生,他願滴水穿石,慢慢的讓她心動,慢慢讓她愛上自己。

他帶著她在跑馬場奔跑了十多圈,她愛極了這種自由迎風的奔馳感,連帶的,看著他,她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燦爛。

但他不敢讓她玩得太過,免得渾身酸疼。

她暢快淋灕,眼楮熠熠發亮,「二哥,這個及笄禮,我太喜歡了。」

「這只是開胃菜。」姜岱陽失聲笑道。

還有?呂芝瑩臉上笑容更盛,眸中閃動著期待的光芒。

一行人在跑馬場用了簡單的午膳,繼續坐上馬車,又行駛近一個時辰才到目的地。

藍藍天空下,一大片茶山映入眼簾,四周是連綿環山,右邊山坡上有著一排排沿著地勢所建的十多棟屋子,可見幾縷裊裊炊煙,幾條曲折小路,不少人在茶園里穿梭。

「因緣際會,有朋友說夏家茶山這里的茶特別好喝,便差了懂茶的人過來看看,他回來後告訴我,這里山勢不高,且因地形關系,日照時間短,早晚霧氣皆濃,采擷的茶葉制成後,極耐沖泡,不澀,回甘且帶香氣。」姜岱陽望著眼楮眨也不眨看著眼前景致的呂芝瑩。

其實他會知道這里,也是拜前世所賜。

一名惡茶商為尋找好茶苗,輾轉來到這里,看到這一大片老茶樹,在試喝夏老爹所制的茶品後,覺得這茶醇厚馥郁,喉韻十足,相當令人驚艷,同時也讓他起了貪念。

惡茶商出了低價要買茶山,夏老爹拒絕了,結果被惡茶商的手下打得半死,還被抓著手簽了買賣契約。夏老爹的子女怒嗆要告官,結果惡茶商大開殺戒,這座茶山原就隱密,死了人,外界也不知。


只有夏老爹定時交貨的茶行,因過了時間都還沒收到貨而派人前來關切時,惡茶商糊弄說夏老爹一家回老家,將茶山賣給他了。

之後惡茶商成了茶商大戶,賺得金銀滿盆。

幾年後,夏家幸存的唯一後人到京城擊鼓鳴冤,才讓真相大白,不過那後人為了報仇血恨,幾經波折,身體也被掏空,沒一年便去了,這座茶山後來就由官方派人接收。

這一世,姜岱陽提前過來與夏老爹談合作事宜,他負責銷售,與夏家三七分。夏家人寬厚,他們會種茶但沒管道可銷茶,最多只能賣給山坡下最近的小鎮,因此堅持五五分。

姜岱陽沒再堅持,派人著手建大型制茶所。

如今茶房的大廠房是新建的,所有設備是重新購置的,姜岱陽又請了幾名會武功的小廝進駐,將夏家祖傳的茶山弄得有模有樣,深具規模,若是前世那惡茶商來一趟後仍起了惡心,至少夏老爹他們也有人能幫忙反擊。

這樣的心思,夏老爹一家是不明白的,只覺得大人物做事想得多,不覺得這山上有什麼能搶的。

因為茶房規模變大,又多建了十幾棟屋子,再從最近的小鎮召集一些人住到山上來。此時,呂芝瑩就看到幾名民婦站在茶園前,一名老婦人正開口教她們采擷茶葉時,須一心二葉或一心三葉,又簡單說了要怎麼將茶葉揉捻、發酵,才能成茶。

姜岱陽帶著她去見夏老爹一家人。

夏家一看都是老實人,夏老爹年近五旬,三十多歲的兒子夏明皮膚黝黑,妻子馬氏相貌秀麗,生的三子一女也都清秀樸實,一行人見到花了一年時間將這座茶山變了模樣的姜岱陽相當尊敬。

他們的生活改善很多,只是純樸慣了,夏老爹要夏明夫婦將銀兩都存起來,日後孫兒孫女成親都能好好辦上一場。

夏老爹一家倒都不好意思盯著呂芝瑩看,他們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姑娘。

姜岱陽也看出他們的不自在,讓他們去忙活,自己帶著呂芝瑩開始逛起這座茶山。

在經過一矮坡後,就見到一排頗具規模的制茶所。

他帶著她一區區的逛著,一區是專制青茶,一區是生茶,也就是剛加工好的毛茶,再往後,另外一區是得經高溫焙火的半生熟茶及熟茶。

茶房的規格大致一樣,有三口大小不一的炒茶鍋、大小蒸籠、烘烤的吊籠及爐子等等,通風也做得極好。

看完制茶所,橘紅霞光已恣意的渲染天際又漸漸褪色,有些燈火漸漸亮起,呂芝瑩也終于看到他口中所說的「完成了」是什麼。

與右邊山坡十幾棟屋子遙遙相對,在半山腰處有一座新建的精致宅院,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廳堂、書房、客房、廚房皆有,還有後方的溫泉浴池,院落為此建了高高圍牆,有隱蔽性,泡湯時也能安心。

呂芝瑩從姜岱陽口中得知,這里平時只雇幾個下人灑掃供使喚,因此整個院子看來干淨,也特別的安靜。

這一天下來,也該累了,他帶著她往後方溫泉走。

「我們在這里住,晚,明天早上走走再返家,我已經跟母親說過了。」

呂芝瑩一愣,還沒說什麼,他又說︰「兩個丫鬟都已備好換洗服裝,你不用擔心。」

她又是一怔,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母親說了,難得我有時間可以帶你出來,要你好好放松自己,另外還有一事,這里的茶炒制得如何?今晚你這個大茶師品監一下,看需不需要改進?所以你這趟過來也算是干活,這里的茶若能在貢茶競賽中勝出,將全數送進宮中,若沒有也無妨,就送到咱們茶行販售,只是為保持神秘性,這一年的茶得在貢茶競選過後才公開販售。」

姜岱陽又告訴她,暫時沒有告訴夏家人貢茶競賽的事,這也不是他們要擔心的。呂芝瑩頓時明白了,這是他為晨光找來參加競賽的茶品。


她大大松了口氣,這些日子她仔細挑選各方茶品,可怎麼樣都少了新意,她知道養父也有些急了,雖然什麼也沒說,但這趟出遠門肯定也是四處尋茶。

「這里的事,我跟父親說了,他心里有底的。」他又說。

她眨了眨眼,突然笑了,「看來二哥很有把握。」

「走的路遠,看的事多了,喝的茶更是不知凡幾,而這茶還能一次就讓人喜歡上,著實難得。你這麼愛茶,我怎麼能讓你錯過這頂天的好茶。」

說話間,兩人已到溫泉房,這處溫泉是山間原有的活水,當初建院子時,姜岱陽特別將溫泉圈進宅院,就蓋在西院主屋的兩間寢室後方,這次兩人入住的就是這兩間溫泉房。

不知何時,天空已是繁星點點,呂芝瑩在兩個丫鬟的侍候下進到溫泉池。

兩房中間隔了道磚牆,再有幾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氤氤水氣下,溫泉閃動著粼粼之光。看著這景致,呂芝瑩舒服的吐了一口長氣。

不久,隔壁突然傳來水花聲,她頓時心一緊,想到另外一邊的姜岱陽,她又赤身露體,不知所措的羞窘襲來,她很快的起身,這動作也濺起不少水花。

「再多泡一會兒,晚上會更好睡。」牆的另一邊突然傳來低沉的嗓音。

「好。」她面紅耳赤的又坐回水里。

不過一會兒又傳來姜岱陽的聲音,「你慢慢來,二哥先走。」

「喔。」她聲音極輕,也不管他有沒有听到,再待一下子便喚來曉春、曉彤侍候更衣。

呂芝瑩與姜岱陽再見時是在晚膳時分,地點在戶外亭台,四周點上幾盞夜燈,坐在其中能將夏家茶山的夜景全數收入眼里。

姜岱陽用膳的動作優雅,但速度並不慢,可見對這桌夏家人親手烹煮的茶料理很是喜愛,呂芝瑩不免也多用了些。

可惜的是,夏家人特別來這里做菜,卻不跟他們一起吃,說是不習慣也不想打擾他們。

飯後,呂芝瑩泡了來這里之後的第一壺茶,甘甜濃郁,口感滑順,茶湯呈金黃色,茶色透亮。

她目露驚艷,欣喜的對上他的眼楮,「這茶絕對有機會月兌穎而出。」

「我也這麼認為。」事實上,上一世那個惡茶商也是拿著這道茶品走上皇商路子,就此飛黃騰達。

呂芝瑩看著這山間美景,喝著好茶,露出笑容,「下次有機會也找葉姊姊過來。」

「那個冷心冷情的葉大夫。」姜岱陽搖頭,他這麼說是替大哥感到不值,這一世,大哥提前成了千月公子,但葉瑜對大哥一如以往的淡漠,大哥要心想事成似乎很難。

「葉姊姊是我朋友,二哥這麼說她不好。」呂芝瑩的胳臂是往葉瑜彎的。

「我沒說她不好,只是……也只有你這樣心地善純的,才能對上她的胃口當朋友。」他這話沒浮夸,兩世到目前為止,就他所知,葉瑜真的只有她這名閨中密友。

兩人又聊了些,姜岱陽見她露疲色,便要她回房休息。

翌日,兩人早早起床,用了一頓豐盛的早膳。

呂芝瑩特別前去揉茶區,手把手的教了幾個新手,再到烘茶區拿了三罐裝好的茶罐,親自泡茶請了夏老爹一家人。

明明是同樣的茶,但這天仙姑娘泡出來的茶竟特別好喝,夏家人都不懂。

馬氏是個靦腆的婦人,見自己公公及丈夫愛喝,就勇敢的向她請教怎麼泡。

呂芝瑩細心的教,一套下來,兩人熟悉多了。

由于呂芝瑩想逛逛茶山再離開,曉春、梁漢等人先去將包袱等東西拿到馬車上,兩個主子則漫步在茶山,一路看著山巒景致,走到邊坡的涼亭坐下,居高臨下的看著茶園。驀地,呂芝瑩突然抽了口氣,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

「怎麼了?」姜岱陽問。

「我們回去吧。」她粉臉嫣紅。

他蹙眉,雖然不解,但還是回答,「好。」

卻見她起身走出亭台兩步,突然又不動,他不解的回頭看她,就見她粉臉更為燒紅。

呂芝瑩不知該怎麼辦,眼見這走下去還要好長一段路,可她身上某個地方傳來濕漉感,她想哭了。

她立馬又走回亭子坐下,抬頭看著困惑地又跟進來的姜岱陽,忍著臊意,「請二哥去把我的丫鬟找過來。」

「要做什麼?你吩咐二哥就好。」他凝睇著她。

「二哥不行的!」她卻避開視線,粉臉越來越紅,燒燙得好似要冒煙了。

他皺眉,「我不行?臉怎麼這麼紅?你哪里不舒服?」

呂芝瑩抬頭看他,見他眉頭越皺越緊,眼里的擔心那麼明顯,她輕咬下唇,仔細想了想,等他找了曉春她們上來,她再交代她們去辦,又是一來一往,肯定來不及的,裙子一定會弄髒,二哥會看到的,實在太糗了,怎麼辦?

他看她眼眶突然紅了,心里更急了,竟然打橫就將她抱了起來,「我帶你去看大夫。」

剎那間突然騰空,她嚇了一大跳,下意識雙手環住他脖頸,但同時也因這個動作,某個地方更濕潤了。

「那是?」姜岱陽突然一愣,他的目光落在她剛坐的地方,上面有些微紅色。

她順著他的目光往回看,粉臉暴紅,想也沒想的就伸手捂住他的眼楮,「不要看!」

「你受傷了?怎麼會,什麼時候受傷的?我實在太不該了,你怎麼不告訴我?還有哪里——」他心急如焚的把她放下來,就要察看她的傷。

她怎麼可能給他看?那位置也太糗了。

「不是不是,二哥,別——不是受傷啦!」呂芝瑩無助又害羞,聲音都帶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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