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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一等女茶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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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0: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陽光晴子 - 一等女茶師

前世他為名利不擇手段,與心上人漸行漸遠,
今生他痛改前非,愛她所愛,助她于茶行家業更上層樓!

呂芝瑩從沒想過義兄姜岱陽的變化可以這麼大,
曾經的他沖動易怒,不服管教,甚至莽撞地說要帶她私奔,
如今的他經過幾年歷練,在各地開車行、船行,甚至會乘船到海外尋寶,
而在等他歸來的期間,她也沒閑著,不斷精進茶藝,
無論在品茶、鑒茶、配茶上都極為出挑,成為一等女茶師,挑起茶行家業,
有人指控他們家茶行以次充好,是他三兩句話讓暗中作祟的凶手現形,
他為了投她所好,買下茶山興建大型制茶所,當作遲來的及笄禮,
就連她月事來弄髒衣裙,也是他抱她回屋,
他的疼寵令她的一顆心不知不覺落在他身上,卻有情敵來攪局,
對方是侯府貴女,更是他生父為他選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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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0:37 |只看該作者
序言 別讓自卑打敗自

自卑是一種很正常的情緒,大家或許多多少少都嘗過,有可能是因為家庭、身高、膚況、身材、成績等等,或被取笑,或被斥罵,無法達到心中理想的程度,因而造成影響。

在陽光晴子老師的新作《一等女茶師》中,男主角姜岱陽就因為家庭的關系,深受自卑所擾。他不受親生父母重視,被父親拿去抵債,送給別人當養子,盡管養父母一家對他極好,但心中的傷痕已經成形,無法輕易抹去。

有心理學家對于自卑所產生的表現做了一個歸納,比如有些人脾氣暴躁,其實是因為缺少克服困難的勇氣,他認為自己無法達成,不相信自己,進而厭煩暴躁。有些人則是嫉妒他人,他們太過注意別人的優點,用自己的缺點去對比,忽略了自己本身的美好。

姜岱陽就是如此,他暴躁易怒,不服管教,听不進別人的建議,反而覺得別人是在打壓他,且他凡事都想與義兄爭個高下,這一切的行為導致他之後走錯路、信錯人,與心底深愛的女子漸行漸遠,最終走向深淵。

所幸老天給了他重生的機會,讓他回到做出錯誤的抉擇前,走向另一條人生道路。

如今的姜岱陽不再只以自己為本,只看自己想要什麼而忽略其他人,他終于明白同被收養的義妹呂芝瑩曾經的拒絕是多麼合理,知道她內心對于家中產業的抱負,以及對于養父母急于回饋的心。

這一次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听從養父教導,獨自在外闖蕩,創建屬于自己的商業帝國,甩月兌過去的一切壞形象,透過歷練讓自己變成更好的人,再回來找呂芝瑩。

因為他深信,唯有自己真正變好,才值得別人所愛。

願我們都能成為更好的自己,也都深愛這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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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0:5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悔不當初

陰風陣陣的牢獄,牆面青苔斑駁,空氣透著股霉味,雜亂的干草堆上擺放了八樣佳肴、一壺好酒。

忽明忽滅的火光下,姜岱陽背靠著冰冷牆面,他的雙手雙腳銬著沉重的鎖鏈,鬢發凌亂,瘦削憔悴的臉上一片黯淡,布滿血絲的雙眸怔怔望著為他送上最後一頓飯的女子。

她一身素色長裙,如墨長發僅以一淺藍緞帶系起,精致的五官同樣素淨,更襯托出她清雅絕倫的氣質。

她是方家的童養媳,更是他的青梅竹馬,他從小暗戀,長大後也一直放在心里深處的女子,即使後來娶妻,他對她的情深眷戀從未減過一分。

多年未見,她出落得如此美好,而他,衣衫髒亂、狼狽難堪。

呂芝瑩看到形銷骨立的姜岱陽,強忍住心痛,輕聲開口,「爹爹與娘親,還有大哥都很關心二哥,也想來看看二哥,只是我們再怎麼疏通,上面也只允許一人來送二哥,所以就由我代表來送——」她聲音哽咽,想到他明日就要被斬首,「最後一頓飯」這幾字終是難過得說不出口。

姜岱陽眼眶濕潤,心口堵得慌,千言萬語鯁在喉頭,酸澀得說不出話來。

回想這短短的二十七年人生,親生父親姜侑在他年幼時,因欠債晨光茶行老板方辰堂上萬兩銀,又見方辰堂的獨子方泓逸體弱多病,在返京述職時,荒唐的將他這庶子送給方辰堂當養子,還直言,「我瞧逸哥兒活不了幾年了,陽哥兒就送給方兄當養子,方家也算後繼有人,當然,欠的債就兩清了。」

方辰堂為人厚道,即使氣到不行,還是留下他,教育他、養育他。

可惜自己個性要強,總是惹禍,血氣方剛的在十六歲那年向呂芝瑩告白被拒,又再次听到方辰堂怒斥他桀驁個性不能經商,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立誓要闖出一片天。

事實證明,不過六年他就做到了,日進斗金,意氣風發,生意遍布大江南北,連遺棄他的姜侑都找上門請他幫忙,之後還幫他娶了官家千金為妻。

當時他人生一帆風順,雖然再也沒有回去方家,但心里總埋著一根刺,他知道養父母一家都看不起他,于是他常常借著同在生意場的一些友人有意無意的送出消息,讓方家知道他過得有多好,甚至還故意使絆子,讓與方家競爭的茶行搶走方家生意。

他驕恣自傲,想要方家人也像姜侑一樣趨炎附勢的來求他、巴結他。

甚至在方泓逸與醫治他的女大夫成親,舍棄童養媳呂芝瑩時,他亦生出別樣的報復快感,自負的認為呂芝瑩拒絕自己,一定悔不當初。

但他錯了,大錯特錯,是他心態扭曲,從不自省,如今才落得被親生父親設計成了朝堂斗爭下背鍋的蠢貨。

他的親信不知砸了多少錢見到他,告知姜侑犧牲他,在外贏得大義滅親的美名,而從他風光後就不曾聯系的方家,卻四處奔波,為的是要給他疏通出獄。

親信還透露另一件事,當初他年少離家能賺到錢,也都是方家在暗中幫忙之故。

可笑啊,他錯得多離譜!

姜岱陽看著呂芝瑩,喉頭仍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呂芝瑩如今已是茶行主事,她整理了情緒,面對俊朗不再的二哥,咽下到口的嘆息,「爹爹要我跟二哥說,咱們一家人都會日日祈福讓二哥下輩子托生在好人家,別再這麼心氣不順的過日子,最苦的還是二哥自己。」

姜岱陽一怔,原來嚴肅的養父一直都知道他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怨懟心結,及被親生父母遺棄後的自卑。

方家才是他真正的家人,可他不曾感恩圖報,反而恩將仇報……

他再也受不住濃濃愧疚,低頭痛哭,「嗚嗚嗚——」這哭聲有懊悔、愧疚、不甘、遺憾、難堪,及太多太多混雜不清的情緒。

見他似稚子般嚎啕大哭,呂芝瑩眼中也泛起淚光。這些年二哥風光無限,卻時不時給家里添堵,養父母從不曾怪罪,連叨念一句都沒有,然而一出事,方家老小為了解救他,尋著各管道奔波,即使受騙仍是沒辦法將他救出牢獄,這些種種,在見到他不成人形的瞬間,她心里有再多怨懟也消失了。

半晌,姜岱陽的哭聲漸緩。

「我該走了。」她輕聲開口。

「等等。」他的聲音沙啞難听,抬起頭,淚眼凝睇眼前人,「請你代我跟爹、娘、大哥說,岱陽有愧,對不起他們,此生恩,來世償。」他陡地跪地,重重的磕頭。

她咽下鯁在喉間的硬塊,「好,我會轉述。」

「最後——請瑩兒回答,我此生最後一個問題。」他抬起頭,深深凝眸,出口的每一個字卻艱澀無比,「如果……如果你不是大哥的童養媳,那一年,我跟你表白求娶,你可會應嫁?」

她一愣,沒想到他此生最後一問竟是她的終身。

其實她是喜歡過他的,兩人一起長大,他個性爽朗,有理想抱負,越挫越勇,只是對她的喜歡告白,她卻是不信的,從小到大,他事事都與大哥爭,輸多贏少,口中說著喜歡她,不過是想跟大哥爭奪的心態作祟。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幾近低喃的反問,「二哥何不先自問,自己有多優秀,或是做了什麼值得我心儀的事,會讓我喜歡到不顧童養媳的身分,願舍棄養父母的疼寵、大哥的無聲呵護,罔顧世俗目光同你一起離開那個溫暖的家?」

姜岱陽一怔,看著她清澈的眸光,來回咀嚼她的話,他苦笑,頓時明白了,一切都是他的問題,從來不是她願不願意愛上他,而是他值得她拋棄所有來愛他嗎?

呂芝瑩離開了。

翌日,斷頭台上,一柄鋼刀明晃晃閃過姜岱陽眼前,剎那間,痛楚襲來,喉頭鮮血噴濺而出。

此生,有關姜岱陽的所有恩怨情仇皆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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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1: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改頭換面

夜色如墨,穆城方家籠罩在一片靜謐的黑暗中,庭院深深,在柏軒院的屋子里,夜風拂入,將桌上燭火吹得忽明忽滅。

拔步大床上,姜岱陽睜開眼,一愣,看著床頂的承塵,有些恍惚,他不是死了嗎?

他下意識的模了模脖頸,好好的?

姜岱陽飛快坐起身,低頭看著身上蓋著的繡著瑞草雲紋的被褥,眉頭一皺,再抬頭看向正前方茶幾上方的一只包袱,又是一怔。

他再環視屋內,圓幾上方有一只三彩山水瓶,再過去則是楠木雕花衣櫥,這越看越熟悉的屋子不正是他年少時在方家的房間?

他眼楮倏地睜大,想也沒想就跳下床,沖到銅鏡前,看著鏡中青澀少年的俊美面孔,神情恍惚,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看著鏡子、看著自己的手,在獄中的自己多日未進食又被嚴刑拷打,傷痕累累,骨瘦如柴,人不似人,鬼不似鬼。還有,他被斬首了,利刃砍進皮肉的劇痛,他一想到頭皮仍舊發麻。

然而,他怎麼——怎麼就回到年少時?

作夢嗎?是夢也好,他想再見見養父母,見見他心尖上的人兒。

顧不得光著腳,姜岱陽轉身就往門口走,手背不經意劃過什麼,傳來一絲痛楚,他皺眉低頭,看到桌邊有一小瓷片,再低頭,地上有摔破的茶杯,抬起手背,只見那道割傷很淺,但滲出血絲,痛感很真。

他的心跳陡地加快,這……不是夢嗎?

姜岱陽再次奔回鏡前,望著鏡內少年眉宇間隱隱的戾氣,眼眶紅了,熱淚一滴滴落下,滴落在手背上的感覺是那麼清楚,雙手不由捂著狂跳的胸口。

他活了,不,他重生了。

姜岱陽從鏡子內看到那只包袱,是了,就是這一夜,養父又狠狠訓他一頓,說他好高騖遠,性格不能經商,他大為光火,想離家獨自闖出一片天,讓瞧不起他的方家上下都知道他們錯了。

但要離開,他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呂芝瑩。

呂芝瑩不是方家人,卻是方家中唯一看得起他的人。

她是茶農呂森的女兒,養父初時創業時,一批茶葉出了問題,是呂森及時救援才沒損及商譽,也是那一次,「晨光商行」在業界站穩,後續的發展更為順利,及至後來成為穆城數一數二的茶商之一。

只是呂森與妻子一次外出,馬車墜崖,雙雙離世,僅留呂芝瑩這個三歲稚女。

養父念恩,收她當童養媳,視若親女,方府下人莫敢輕視,對她極為尊敬。

他年長她四歲,在親生父親將他扔給養父抵債後,成為她名義上的二哥。

時光如箭,這一年,他十六歲了,她十二歲。

他從下人口中得知養父準備在她及笄時讓她跟大哥成親,也就是說,他只有三年時間可以讓他們刮目相看,將她許配給他。

大哥都二十二了,仍體弱多病,怎是她的良配!

他急于做出一番豐功偉業,仗著晨光茶行的光環,硬是以低價簽約五年,收購嶺南幾家茶農的茶葉。

此破壞行情之舉引起其他茶商不滿,這幾家茶商遂聯合起來去搶購其他茶山的茶葉,引發一連串的茶價波動。

養父劈頭蓋臉的當著不少人的面前狠訓他一頓,讓他臉面盡失。

他氣忿不滿,要離家出走,可他舍不得呂芝瑩,想到了私奔,于是找了她,急呼呼的吼走她屋里的丫鬟,跟她說他喜歡她,想娶她,只要她願意跟他走,他一定會讓她成為富太太,享受一生的榮華富貴。

十二歲的呂芝瑩婷婷玉立,已跟著養父打理茶行,在外一貫沉靜內斂,但對親近的家人仍如幼時的慧黠靈動。

可在听完他的表白後,她嬌俏神情收起,變得嚴肅,口氣更是硬邦邦,「二哥今日的胡言亂語,我會全部忘記。」

她嚴正拒絕了!他似被人由頭澆了一盆徹骨冰水,難堪又難受,更多的是不甘及怒火,一路沖回房間,一股腦的收拾行囊,因口干舌燥喝杯茶水,又氣不過的砸了茶杯出氣,落在桌上及地上的瓷片就是因此而來。

姜岱陽低頭看著干涸的傷口,巨大的喜悅沖進心房,眼中滾燙的淚水落得更凶。

這一晚,便是離家的那一晚。

後來他成功了,意氣風發,毫不在乎的舍了方家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丟失的是無價之寶,也不知他的成功之路最初就是由方家人為他鋪陳幫扶,若沒有他們,他根本沒有能力成為一大富商。

眼下什麼事都還沒發生,姜岱陽知道他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經過上輩子的歷練,他有手腕本事,但他要做的更多,絕不再驕恣自滿,自以為是,行事高調處處惹禍,得罪更多人。

他深吸一口氣,拭了淚水,走過去將包袱塞回衣櫃,穿好鞋子,這才開口喊了小廝袁平進來,「將地上收拾了。」

袁平是養父給他的隨侍,十七歲,忠厚木訥,不善言詞,他對袁平的態度一向不好,但袁平卻是個忠心的,上一世他遇難入獄,在其他管事都怕事遠離時,他仍想盡辦法要進牢探視。

袁平邊收拾邊皺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總覺得主子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樣?還有,眼楮紅紅的,是哭了?

姜岱陽一見他困惑神情,想著自己的表情,心里一驚,神情瞬間一變,如往常一樣不耐煩的粗聲道︰「動作快點,去弄水來,少爺我要洗澡睡了。」

「是,少爺。」袁平不敢再打量,急急的出去忙活了。

姜岱陽一夜未睡,他心里開始計較,重生的日子要怎麼過。

翌日,用完早膳,姜岱陽步出柏軒院。

方家經營茶行已有十余年,佔地寬廣的老宅院因此擴建多回,認真說來,佔了寶慶大街六個鋪面,茶行的店面、庫房等都劃在前院,中庭的亭台樓閣則為品茶雅間,用來招待貴客。以居中的人工湖為界,湖後方則為方家私宅,造景假山及滿園的蔥郁花木,曲橋旁的一片芍藥開得正盛,景色一如姜岱陽記憶中的模樣,每走一步,他就覺得心跳如擂鼓。

此時姜岱陽站在曲橋上,目光落在東邊養父母所居的滄水院,大哥住在西邊的軒格院,呂芝瑩則住在離滄水院不遠的湘南閣。

各院間桃李成蔭,但開朗疏闊,間以花園、回廊、奇石造景及花架石桌椅,處處皆是風景。

袁平站在姜岱陽身後,偷偷覷他一眼,怎麼主子又失神了?

姜岱陽眼眶微紅,深吸一口氣,循著記憶前往滄水院。

養父嚴以律己,即使成為大茶商,依然不好,與養母感情極好,府里沒有任何妾室庶子。大哥出生體弱,近年來由葉瑜這個女大夫為他調理治病,身子骨雖說好了不少,然而染病的消息依然不間斷。

商場逐利,有些人為討好養父,搜羅美人相送,都被養父不假辭色的拒絕了,幾回後,外人識相的不再送美人。

心思翻轉間,他已來到滄水院。

一見到混不吝的二少爺,院門前的青衣婢女連忙上前行禮,一名嬤嬤更是快一步掀簾進屋,再出來時才對著姜岱陽道︰「老爺、夫人請二少爺進屋子。」

這位古嬤嬤是方辰堂的妻子孫嘉欣的女乃娘,總是笑眼眯眯。

姜岱陽性子硬,上一世總是愛理不理,眼下他下意識的向她點個頭,惹得她一愣。

他腳步未歇的越過古嬤嬤進屋,袁平則留在屋外,與她大眼瞪小眼。

主屋的擺設富麗雅致,姜岱陽知道這屋里的一切都是養母親手布置。

方辰堂夫妻已經用完早膳,圓桌上也已收拾干淨,添了茶香。

姜岱陽看著正在為養父整理衣服的養母,即便已有心理準備,此時再見,他喉頭哽結,眼楮鼻酸,連忙低下頭掩飾此時的激動。

「陽哥兒這麼早就過來請安了。」

孫嘉欣明眸丹唇,言談舉止磊落大方,不似一般拘禮的夫人。

她一手為丈夫整理衣襟,不忘給丈夫使個眼色,要他態度稍微放軟些。

這養子與貼心的養女大不同,心高氣傲,听不得丈夫說的實話,不屈不撓,時而頂撞,她雖努力打圓場舒緩氛圍,但養子的擰≠子脾氣實在不是普通的暴躁,與同樣嚴謹好面子的丈夫硬踫硬,養子吃虧多,但仍是撞牆不回。

方辰堂下意識輕哼一聲,卻接收到愛妻的挑眉一瞪,他瞳眸微閃,想到愛妻昨晚提醒,他這當老子的再這麼叨念下去,桀驁不馴的二子鐵定會收拾包袱逃家,到時候不知是誰會牽腸掛肚,悔不當初?

又想到一大早柏軒院送來的消息,臭小子昨晚還真的整理了包袱,他抿抿唇,淡淡的開口,「用過膳沒?」

姜岱陽待內心翻騰的情緒平穩些,方才啞然開口,「父親、母親,川玉用完膳了。」

聞言,夫妻倆飛快對視,這小子說話都是用「我」自稱,川玉是他生父為他取的字,他從沒掩飾他有多討厭這二個字,現在怎麼?

方辰堂蹙眉看著養子,姜岱陽屏息不敢說話。

方辰堂五官極為精致,比女子還漂亮,因而刻意蓄胡,在外形象氣勢懾人,皆是一派強人風範,不好靠近。

在姜岱陽眼里,養父一雙狹長鳳眼一瞪,這氣勢就夠讓人怯懦,再加上脾氣硬,油鹽不進,不好相處,交好的友人不多,不過他做生意有誠信、有原則,童叟無欺,連帶的也將茶行商譽帶到極高的位置。

孫嘉欣回身示意渾身緊蹦的姜岱陽坐下,讓他喝茶,隨即跟丈夫談起接下來幾日與幾家夫人出游等生活瑣事。

姜岱陽靜靜听著。

孫嘉欣是個很特別的人,性格爽朗,廣交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不止商界,就連官場的夫人小姐都特別愛來找她喝茶聊天或商量事情、討主意,可以說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她出身大戶商家,因得父親寵疼,父親出外做生意皆將她帶在身邊,故比尋常鎖在深閨的女子眼界都寬,歷練也多,隨口一來就是故事。

出乎夫妻倆意料,兩人談著事兒,在過往,這小子可沒多大耐心,這回竟靜靜坐著,再見他那雙漂亮狹長的鳳眼微紅,帶著點思慕及愧疚?

孫嘉欣一挑眉,想也沒想就看了窗外一眼,沒下紅雨啊。

姜岱陽自然看到養母那半開玩笑的一眼,暗暗調整呼吸。

重生不過幾個時辰,他思緒起伏太多,更有許多難以形容的復雜情緒,此時此刻可以靜靜的听著他們話家常,他感謝上蒼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也在心里再次起誓,這一次他絕對要當個好孩子,不讓他們擔心。

夫妻倆僅是頓了一下,又聊起呂芝瑩,今早天剛泛魚肚白,小姑娘就帶著兩個丫鬟及茶行二管事出發到青州,五天後才會回來。

聞言,姜岱陽眉頭一擰,听來這是早就排好的行程,而他人在方家卻絲毫不知,昨夜還纏著呂芝瑩說了那些話……

他的確太自私,也太自以為是,口口聲聲說著喜歡,但連她在做什麼都不清楚,難怪她拒絕了他。

姜岱陽捧起茶杯喝了口茶,咽下口中的苦澀,放下茶杯,起身向養父行禮,「昨日川玉沖撞父親,怒不可遏下收拾包袱想離開,可收拾完才發現天下之大,竟無川玉容身之處……」坦言自己昨晚的所為,因為他知道再來的改變必得有個合理的借口,「川玉一夜無法入眠,思及過去種種,愧疚襲來,反思一晚,決定痛改前非,請父親、母親原諒川玉過往幼稚莽撞之言行,川玉日後一定謹言慎行,務實的學習商道。」

「你這小子是魔怔了嗎?一口一個川玉。」孫嘉欣一挑柳眉,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姜岱陽俊臉有些燒紅,但仍拱手回答,「小子是澈悟。」

哎喲,孫嘉欣忍俊不住笑了,「好,很好,不過可別只澈悟一天喔。」

「一定。」

方辰堂錯愕的瞪大眼,這要是以前,愛妻調侃,這小子絕對像被點燃的炮竹,氣呼呼的轉身就走,現在卻執禮不動?

他忍不住暗暗給愛妻使了眼神,這小子莫不是中邪?

姜岱陽看到養父母交換的神態,內心苦笑,前世的自己是惹禍大戶,什麼道理都听不進去,時不時就得罪人,還因自卑心作崇,自己錯了卻比別人凶。

「川玉再三深省,過去辜負父親及母親的教養,川玉不願如此混不吝的虛度光陰,故而想請父親將杜師傅再找回來教習武功。」語畢,他再一次抱拳行禮。

夫妻倆對視一眼,眸中都是訝異。

由于長子體弱多病,他們找來鏢局的杜師傅教他習武,鍛鏈身體也好,無奈一年年過去,長子能不生病就好,哪有氣力練武?

後來年僅六歲的姜岱陽進了方家,小家伙長得虎頭虎腦,還隨著護院學了拳腳功夫,因被生父丟包,脾氣壞,動不動就出手揍人,下手又沒個分寸,方辰堂幾回懲罰下也怒了,請來杜師傅壓著他學武,讓他累到沒力氣去闖禍。

姜岱陽心不甘情不願,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後來又察覺到學功夫好,還能取巧逃過一些懲罰,日後還真的扎實學起功夫學。

只是他心思重,對外人敏感,又帶著戒心,武功越來越好,一次在外跟一家茶行少東打架,差點沒將人揍死,方辰堂便讓杜師傅離開,就怕他再學下去真會出人命。

「習武又要學經商之道?你這小子真正想的是習武吧。三年前我讓杜師傅離開,你就將一屋子的茶壺杯具全砸了,大吼著我就是見不得你好,要將你喜歡的人事物都推得離你遠遠的,因為我是被迫收養你的。」方辰堂面無表情的看著養子。

姜岱陽頭越垂越低,是濃濃的羞愧啊。

「我昨天說了那麼多,你就想到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來敷衍我,順你的意讓你繼續習武,是怎樣?以後不想听訓,施展功夫就走人,反正我也打不過你。」方辰堂眼里是濃濃的失望。

長子先天體弱,且對茶行經營沒興趣,因此盡管收養一事是被迫的,他卻是真的用心在栽培這個養子,可養子卻像扶不起的阿斗,一次次讓他失望。


「父親,我是認真的,不管習武還是學習商道,日久見人心,請父親給我機會,定能看到我的決心。」姜岱陽神情更為誠摯,但緊緊攥拳的手還是不小心透露出他的緊張與渴望。

若照前世軌跡,他有信心及把握能創造前世榮景,可是他舍不得離開方家,眼下能與他們說話,是上蒼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能享受親情,他想多留在他們身邊兩年,享受這樣的幸福。

習武亦是他深思一夜的考量,前世在經商應酬中,他因脾氣暴與人打過幾次架,也遭了幾次暗算,他受的傷其實都不算輕,一次甚至離死不遠,當時他就想著,若繼續習武,便不會這麼淒慘,眼下有機會重來,當然得好好把握,何況那幾個人日後若有機會踫到,他當然得「回報」他們。

方辰堂就著透過窗欞的陽光打量著養子,姜岱陽正值年少,心高氣傲,眉宇間總是帶些桀驁之色,周身氣息也帶著難言的孤傲,對人滿是防備。

然而此時,他那張俊俏臉上雖仍有未曾月兌去的少年稚氣,但眼神平靜而誠摯,氣質也大不同,不過一夜啊……

「罷,你所求,為父準了,你先回去,為父做好安排。」

「謝父親、母親,我先出去了。」

姜岱陽再行一禮,走出去後,想到養父那雙洞察世事的眸子,他只覺得後背濕了一大塊,他知道自己處事得更穩妥些,重生的事太匪夷所思,這個秘密是誰也不能說的。

「怎麼回事?這小子變得很不一樣。」方辰堂忍不住撫須道。

「你罵那小子那麼多年,他也差不多該被你罵醒了。」孫嘉欣說得理所當然,但心里其實還有另一個答案。

方辰堂外頭還有事待辦,便先離去。

孫嘉欣移身到偏廳,家里人口再簡單,她也得管中饋,讓各院管事嬤嬤來稟事後,她吩咐一番,便讓眾人散了。

夏風暖暖,她懶洋洋的斜靠在軟榻上,古嬤嬤有一下沒一下的替她搧著風。

「夫人稍早回答老爺問題時,心里不是真的認為二少爺是被老爺罵醒的吧?」

「知我者,嬤嬤也。」孫嘉欣嫣然一笑,「少年情懷總是詩,他在瑩丫頭那里栽了個大跟頭,應該是愛情讓他成長了。」

方府上下就沒什麼事能逃出她的耳目,昨夜少年剝心表白的情話早已傳到她耳里。

古嬤嬤微笑,她自然也是個知情者,只是……「夫人不準備插手?」

姜岱陽內在敏感自卑,對外莽撞霸道的個性,認真說來,一點也不適合早熟純善的呂芝瑩。

「我插手做什麼?兒孫自有兒孫福,何況哪個少年不思春,瑩丫頭相貌好,個性好,又有才情,小子年少氣盛,要沒動心才是他沒眼光呢。」她口氣滿是驕傲。

古嬤嬤執扇的手一頓,月兌口問出,「夫人是樂觀其成?」

孫嘉欣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沒有正面回答。

軒格院的主屋里,葉瑜坐在床邊,擰眉看著喝了藥,好不容易才睡著的方泓逸。

她一直都知道他長得極好,即使病中憔悴,也有一種病弱的柔美,一個男人長成這樣已是麻煩,但個性更麻煩,不喜出門,不想接觸外人,她這幾年也問了師兄,這種自閉也是一種心病,恐懼外界的心病。

她有心治療,卻無從下手,更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留在他身邊的時間不長了。

此時,屏風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她一抬頭,就見她的丫鬟夏荷繞過屏風,進到內室,先是一福再輕聲說︰「姑娘,二少爺過來探望大少爺。」

葉瑜蹙眉,本想說什麼,可一想到姜岱陽風風火火的個性,攔阻也沒用,便點點頭。

不一會兒,姜岱陽進到屋內,空氣中有著淡淡的藥湯味,在他印象中,這間屋子長年都是這樣的味道。

「二少爺。」葉瑜朝他一福即直起身。

他微微點頭,直視著面無表情的葉瑜,她相貌清麗,膚色極白,一雙明眸清淡,身上亦帶著淡淡藥香,但周身透出明顯的疏離感,擺明不愛親近人。

這樣一個對世俗之事不在乎,一門心思鑽營醫術,只想治病救人的女子,最後卻嫁給幾乎足不出戶的大哥?他還是難以相信。

「大少爺一夜難眠,好不容易入睡,二少爺有事還是待他醒來再說。」葉瑜極輕的嗓音響起。

姜岱陽回了神,想到這院子自他有記憶以來一直都是靜悄悄的,下人們凝神屏氣,走路極輕,就是怕吵到方泓逸。

「我不會吵他。」他聲音亦輕,靜靜站在床前,看著熟睡的方泓逸。

當年養母懷胎七月,在前往莊子的路上遇上一輛失控的馬車沖撞,因而受驚早產,養母也因此折損身子,再難懷孕。

從小到大矜貴藥材補品不斷,但大哥先天落了病根,身體時好時壞,眼下眼窩微陷,神色蒼白,就連唇都不見一絲血色。

年少時的他什麼都想跟大哥比,跟大哥爭,他就是不平,明明大哥整日病歪歪,可是所有人都圍著他打轉。


為此他曾經裝病,然而藥湯太苦,鎮日躺著也太難受,他才不再假裝。

可以說,自從住進方家開始,他就討厭這個大他六歲的大哥,明明是茶行大少爺,對經商、茶葉都沒興趣,沒病時也只好丹青,每每見他悠哉執筆作畫,再想到呂芝瑩才豆丁大就跟著養父進進出出的學習一大堆有關茶的事務,他就覺得大哥自私、沒半點責任心。

書雲,夫乃妻的天,依此下去,身為童養媳的呂芝瑩未來肯定得扛起茶行的重責大任,讓大哥可以風花雪月的養病畫畫,養父養母沒去要求自己的兒子,反而竭盡所能的壓榨呂芝瑩,他為她心疼,為她忿忿不平,但這丫頭卻從不放心上,他也氣極了她的軟弱、不爭氣。

「二少爺到底想做什麼?大少爺體虛,需要靜養。」

葉瑜刻意壓低的聲音再次打斷他繁雜的思緒,他的視線離開方泓逸病態的俊顏,緩緩對上她冷清的明眸。

重生一回,他總算讀懂她藏在冷眸底下的不以為然。也是,他對大哥的確不算好,更從未心疼過大哥一絲一毫。

上一世,每每氣不順,自卑心作怪,覺得被低看,他便會去找呂芝瑩取暖,被她以學習茶道趕走後,他實在無處可去,便又來這里窩著。

大哥總是看他一眼,臉上不見嫌棄,僅吩咐下人備上茶點茶水,當時的他只覺得大哥是懶得理他,但經歷一世才明白,那是沉默的守護,讓他每每無處可去時,可以自由在這里來去。

葉瑜覺得煩躁,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正要再開口趕人,卻見他轉身走出去。

她對他這過分安靜的詭譎行為不解,頓了一下,還是跟在他身後出了內室,來到花廳。

見他一路走到門口,她停下腳步,他卻轉過身來,靜靜的看著她問︰「大哥他身體一直沒有比較好?」

她柳眉微蹙,這口氣也太過溫和。「尚可,不過天生底子不好,所以天氣一變化,稍一疏忽,風邪容易入體,另外,他有心病,不喜接觸外人,這一點二少爺應該是清楚的。」

「多謝葉姑娘照顧大哥了。」他向她施以一禮。

她想也沒想的就半側過身避開這個禮,對他這詭異的言行感到有點頭皮發麻,「二少爺客氣了,醫者仁心,職責所在。」她的聲音仍冷。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知道她已不耐與他說話,再次點頭,走出屋子,沒注意到院里的小廝、丫鬟都是低著頭不敢看他。

依往例,這炮仗似的二少爺來這里沒有罵罵咧咧的吼上幾句是不會走人的,但……

靜悄悄的走了?奴僕間訝異的互看彼此,以唇形說著——二少爺吃錯藥了?

甭說這些奴才,就連最親近的袁平也覺得不對勁,過去主子心情不好,第一先找瑩姑娘,在她那里沒法子撒氣後,就往大少爺這里來,陰陽怪氣的說些難听話是常有的事,不過他剛剛在屋外豎直耳朵,居然半點聲音都沒有!

接下來五天,不止柏軒院,就連方家其他院子,還有晨光茶行的掌櫃伙計,都察覺到說風就是雨的二少爺變了,脾氣變好,對人也客氣多了。

就不知這種轉變能維持多久?畢竟以前也曾經有過這種破天荒的變化,但最多維持一天,如今都已五天了。

姜岱陽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太有主見,桀驁不馴,重活一世,他再回頭看,方知自己大剌剌,不自覺得罪人,難怪落難後也不曾有人施予援手。

此時的他站在亭台前,看著柏軒院的花團錦簇,奼紫千紅,再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前世的記憶如漲潮般一波波涌上來。


他任由記憶翻騰,讓那刻在骨血里的痛與悔在四肢百骸間流竄,任由熾熱的驕陽刺痛他的雙眸,如此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真正的活著。

月明星稀,一輛馬車達達的來到方家側門停下,接著,呂芝瑩主僕下車,進了方家大院。

呂芝瑩一去青州五日,眼下返家,已過晚膳。

她腳步未歇,先去滄水院見養父母,本想告知這五日與該地茶農的交流所得,但方辰堂大手一揮,「回屋里吃個飯,好好睡一覺,明日再說。」

「是啊,我們也累了,你乖。」

孫嘉欣親密的用指輕輕戳了呂芝瑩白玉般的額頭,笑著將她轉個身,又叮嚀曉彤、曉春兩個丫鬟好好侍候主子。

呂芝瑩的確累了,福身退下。

曉春提了燈籠,一行人經過垂花門樓,來到典雅精巧的湘南閣。

進了屋子,呂芝瑩簡單吃了碗面,讓曉彤服侍洗漱後,穿著一身居家常服軟軟的靠在軟榻上,看著一本茶經。

這是她睡前習慣,臉蛋清秀的曉春輕聲走到桌前,拿剪刀剪了燭心,微暗的房間頓時又明亮起來。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隨即听到守在外頭的曉彤喊了一聲,「二少爺,姑娘休息了。」

曉春低頭無聲一嘆,二少爺又來了!

繡著纏枝荷花的布簾隨即被掀開,姜岱陽已經快步走進來,但腳步倏地一停,他唇一抿,看著眼前連接主臥的蝴蝶廳,入目是圓窗下的大茶幾,上面置放一整套茶具及幾款呂芝瑩喜愛的茶品,他知道,只要平日有閑,她就愛坐在那里烹茶。

他再透過珠簾間隙望過去,就見到花梨木的六層抽屜櫃,右側有同款的大衣櫃,居中則是楠木雕花的拔步床,兩旁垂著金邊床帳,然後,他終于看到她——

他穿過珠簾,屏息看著半坐臥在臨窗長榻上的呂芝瑩。

她頭發沒有梳發髻,松松的以發帶束起,一雙黑白翦水明眸,娥眉輕斂,神情帶著無奈。

呂芝瑩見二哥又慣性的闖進來,下意識的坐正身子,然赤果的小腳半掩在裙擺,露出一小截如玉的腳趾頭。

見狀,姜岱陽一時恍惚,腦海閃過片段畫面——

「二少爺,姑娘歇息了,還是奴婢先進去通傳一聲,二少爺再進去——」

「羅唆!滾開!」

上一世,他就像渾身長滿刺的刺蝟,那是他自以為是的保護色,以為如此就無人得以窺視他內心的自卑與軟弱。

一恍隔世,記憶涌現更多。

呂芝瑩自小就跟著方辰堂學習茶葉相關的大小事,即使有成為茶師的天賦,依然勤奮好學,骨子里那股倔強不服輸的韌勁,在在都令養父贊賞不已。

他見她每日忙碌學習,心疼之余總想拉著她出去玩,她越是執著認真,他越覺得她可憐,也擔心她身子受不住,要她不要那麼拼命。

「二哥,我喜歡茶的所有事物,我做著喜歡的事,你就別再鬧我了,成嗎?」

還有著嬰兒肥的小姑娘板著一張俏臉,認真的扯回被他拉住的小手。

當時的他無法理解那些事情又雜又多,她怎麼會喜歡,肯定是被逼的,可後來偏偏是她這認真到執著的拼勁吸引了他,從此將她刻在心坎上,再也無法拔除。

此時微風拂來,鼻尖傳來記憶深處久違卻熟悉的淡淡清香,那是屬于她的味道,在他耍著性子的那些年,她也一年年長大。而今,在外,她內斂沉靜、端莊大方,只有在親近之人面前才能看到她靈動俏皮的模樣。

望著她無奈又微嗔的嬌俏模樣,他不由得鼻酸,喉頭更是哽結。

見他怔忡不言,呂芝瑩在心里嘆息,男女七歲不同席,大哥在她七歲後就鮮少往內院來,身體病弱是其一,也是守規矩。而二哥百無顧忌,仗著是青梅竹馬,時不時就往她屋里跑。

她不是沒提過,但他听而未聞,總是這麼沒有顧忌就闖進來,久而久之,她也不再說了。

眼前他這般恍神是怎麼了?「二哥又被爹爹叨念了嗎?」她走向他,會這麼說,是因為他每每毛躁的往她這里跑,十有九次是心情不好。

他深吸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卻還是說不出半個字來。

「忠言逆耳,爹爹是為二哥好。」她親自為他倒了一杯溫茶。

他接過手,突然有些不自在,他內在已二十多歲,與嬌俏妍麗的十二歲少女同處一室,沒來由的竟覺得尷尬。

見他還是沒說話,只是低頭喝了口茶,又喝了一口,頭也未抬。

這悶葫蘆樣與過去大剌剌的樣子南轅北轍,連兩個丫鬟都忍不住互看一眼,不知道二少爺又發什麼瘋?前幾天才凶巴巴的將她們趕出屋外,不知道跟姑娘說什麼,又氣呼呼的沖出去。

「二哥?」呂芝瑩不由得擔心起來,畢竟五天前,他情不自禁的表白,她擔心個性沖動的他會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還特別派名小廝去盯著,好在他沒有做傻事。

「沒事,只是太久沒見到你——」姜岱陽聲音低啞。

「不過五天不見,二少爺的時間跟別人的總是不一樣。」曉春想也沒想就嘀咕出聲。

曉彤直接對她使了個眼色,要她收斂點。曉春性子直,仗著主子性子好又護短,沒過度治人,眼下都敢嗆二少爺了。

曉春一出口就後悔了,每次都這樣,但她總是管不了自己的口,硬著頭皮等著脾氣暴躁的二少爺朝她一頓臭罵,沒想到他竟看也沒看自己。

姜岱陽正深深看著呂芝瑩,努力壓抑那翻騰的心海,不止五天,是生離死別啊。

「我……我知道你回來沒多久,累了,我馬上出去,你好好休息。」他急急說了話,突然轉身走人。

曉春、曉彤一愣,視線相交,怎麼回事?每每二少爺見到主子,總是要糾纏一番,也不管時間對不對,早也好,晚也罷,不是要她泡個茶喝,就是要求她下回去找哪個茶農,不許甩下他,他也要同去。

呂芝瑩也覺得二哥行事奇怪,再一想,也許五天前的事,讓他明白兩人不會有任何結果,若真放手了,也是好事。

姜岱陽快步出了屋子,仰看星空,深深的做了一個深呼吸。

袁平提著燈籠看著這幾日特別沉默的主子,杵在一旁,不敢出聲。是他看錯嗎?主子眼中似有淚光?

夜風拂來,帶了點甜蜜的花香味,隱隱的還有點茶香。

姜岱陽努力壓下眼中濕意,他終于見到她了!

隔了一世,重生的這一年,他年僅十六,她十二歲。

姜岱陽雙手倏地握拳,他一定會一步一步慢慢走進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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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1: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心意不變

軒格院里,方泓逸連日趕了一幅畫,這會兒虛弱地靠坐在寢房床頭,撐了一會兒便打起了盹,近身侍候的小廝路奇要他先睡,他搖頭,硬撐著。

片刻後,門簾掀起又落下,接著腳步聲傳來,空氣中彌漫著藥香,一向淺眠的方泓逸張開雙眼。

葉瑜繞過屏風,來到床旁,手上還有一碗藥湯,見他神態仍困著,道︰「喝了再睡。」

他點頭,但不忘說︰「不是說這事兒讓路奇去做就好了。」

她沒說話,只淡淡的看著他。

他搖頭失笑,伸出手,眉也不皺的將那碗藥湯一口喝下。

他一向如此,也不擔心藥湯會不會燙舌,只要是她端來的藥湯就接過喝下。

「你不能熬夜的。」她淡淡的提醒。

他微微一笑,「子德知錯。」子德是他的字。

總是如此,她難得嗆他一句,總感覺這話像打在棉花上,半點力道都沒有。

他清楚的看著這張清麗的臉上閃過無奈。

她怎麼不感到無奈?他是她父親的小病人,她的醫術全是父親教授的,因而當父親身體欠佳,在取得孫嘉欣的允許後,由她接替父親來看病,畢竟有一兩年的時間,她持續陪同父親來方家,方泓逸對她算是熟悉的。

但誰也不知道,個性溫和的方泓逸在由她主治後,卻不願配合她醫治,還直言不喝藥,「再怎麼喝,身體也好不起來」。

她性子冷,話也不多,只是默默的看診寫藥方,他不喝藥,她就溫著,與他比耐力,再有呂芝瑩那活潑的小人兒勸著,方泓逸只能屈服,時日久了,她一貫清冷,他反而主動交談——

「女子習醫很辛苦吧。」


「葉大夫很疼你,又只有你一個女兒,將葉家醫術傳承給你,他心里對你總感愧疚,沒法子給你過上好日子。」

「葉大夫說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收的唯一的學生竟娶了一個刻薄吝嗇的媳婦兒,他若是雙腳一伸走了,無人可依靠的你要怎麼過?」

母親早逝,葉瑜跟父親相依為命,守著仁心醫館,目前坐堂的是她的師兄王啟原,大夫葉騰文雖沒有收養王啟原,但待他如親子,臥病後仁心醫館收入也大多仰賴對方。

葉瑜是女醫,病人有限,世人對女子醫術總是打折,不得已,她只能到各家後院替一些夫人姑娘看病,收入有限。

方泓逸似話的說了不少,明明長得如謫仙卻好八卦,在葉瑜心中的形象瞬間跌成了凡夫俗子。

她真心不懂已逝的父親怎會跟一個小病人碎念她的許多事,且每每方泓逸說五句,她回的多是一個或二個字,像「是」或「也許」,卻這絲毫沒有減少他的談興。

說來,方家人個個都奇怪,方泓逸如此,孫嘉欣這個當娘的也很奇葩,知道兒子志不在經商,又在丹青上有天賦,她投其所好,特別找了夫子來教,哪知這兒子一見外人又病了,她索性辭了夫子,買了不少書讓他自學,沒想到還真讓他學出一手好畫技。


還有自來熟的呂芝瑩,當年十歲的她陪父親來這里看病,由于性子冷,跟一般人都聊不來,也習慣繃著一張臉,七歲的呂芝瑩卻拉著她侃侃談起茶的種種,還笑咪咪的泡茶給她喝,拿桂花糕、茯苓糕給她吃,一口一個「葉姊姊」親切喊著,一次比一次熱情。

兩人一個說,一個心不在焉的听著。

此時,路奇走進來,先看了床上的主子是醒著的,才開口說︰「大少爺,葉大夫,瑩姑娘過來了。」

對于呂芝瑩每次都等下人通報的舉止,方泓逸感到無奈,跟她溝通過幾次,但她總說「大哥睡眠不好,若是睡了,自然別被打斷了」。

小廝一出聲,呂芝瑩就走進來了,「大哥,葉姊姊。」

她美麗的臉上都是笑意,見了方泓逸,隨即一愣,「我剛剛才听娘親說大哥這幾日都沒用藥了,怎麼又?」

目光略過那碗空的藥碗,往里看,長桌上的畫筆顏料尚未被收拾,她慧黠的眼光一轉,看向一臉微窘的大哥,再看身旁面無表情的葉瑜,嘆了一聲,「肯定是大哥又不听話了。」

「是啊,葉大夫才念過。」他笑容溫潤,口氣帶著親密。

葉瑜抿唇看向他,見他眉角眼稍的笑意更濃,她的心陡地一跳,立即收回目光,看著呂芝瑩,「大少爺咽了,我們出去,讓他休息。」

「嗯,大哥,你好好休息。」呂芝瑩俏皮的朝方泓逸眨眨眼。

他回以一笑。

呂芝瑩習慣性的挽著葉瑜的手,兩人漫步到屋外的中庭,不管是葉瑜還是呂芝瑩,都可以感覺方泓逸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們。

呂芝瑩對葉瑜這個慢熟的朋友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就如同她這個童養媳的身分,外人都以為她十五歲及笄就會嫁給大哥,連方家下人也都這麼以為,然而只要是較親近方家的人都知道,這親事懸著,養父母和大哥都只當她是女兒、妹妹,半點也沒有要她成媳婦的意思。

反而是葉瑜,大哥的心意,軒格院的人都知道但不說破,畢竟當事人不心動,這一年來還數次有了辭意。

最後還是在養母動之以情的要求下,葉瑜一日會來看一次平安診,看完就走,大哥的身子骨若出狀況,她便多留,有時甚至守夜,總是要寫了藥方,盯著他吃藥才會離開。她跟娘親都認為,葉瑜對大哥不是毫無感情的。

正值夏末,園里的花卉仍開得妍麗招人,眼下配上兩個顏色瑰麗的美人,頓時成了一幅畫。

兩人走進紅瓦亭台,大理石桌上,泡茶工具、茶葉、點心一應俱全。

呂芝瑩一手泡茶好功夫,沏好茶,兩人邊喝茶邊聊天,不過基本上多是她在說話,「魏氏還是不待見葉姊姊?」

「無妨,我也不待見她。」葉瑜冷冷的道。

王啟原在兩年前與魏氏成親,魏氏小眼楮、小鼻子,見到她總是橫眉豎眼,這一年生了長子,身形變得圓潤,更覺得小姑獨處的她礙眼,言語中明示暗示她對王啟原有情,又怨她在家用銀兩卻貢獻度極低,夫妻倆因她總有口角。

呂芝瑩莞爾一笑,「這樣就好,葉姊姊就是要這麼硬氣,咱又不靠她吃飯,端什麼架子呢,而且……」她蹶起紅唇,有些孩子氣的說︰「王大哥還入不了葉姊姊的眼呢,瞧她自個兒當個寶,視看診的婦人也在觀王大哥,她到底是有多害怕王大哥被人搶走啊。」

她從小跟著養父、養母四處走,與葉騰文也認識,跟葉瑜交好後,更常往仁心醫館去,也認識了王啟原。

葉瑜喝了口茶,看著靈動而俏麗的呂芝瑩,再想到她在外裝得沉靜處事的一面,忍不住嘴角一揚,「外人若瞧見你這俏皮樣,還以為方家的瑩姑娘有個雙胞姊妹呢。」

她忍不住瞋她一眼,再學養父握拳在唇邊,「咳咳」兩聲,一臉誠摯的道︰「做生意得有個樣子,震懾震懾人嘛,沒個穩重樣,誰願意跟我個小丫頭做生意?」

葉瑜都被逗笑了,「好了,我听說你那惹禍大戶的二哥又開始習武了?」

「是啊,杜師傅相當嚴厲,天未亮就要求二哥蹲馬步打拳,若是以前,二哥一定會生氣,說自己學了幾年的拳腳功夫,要學新的、有用的,結果他竟然不說二話就紮起馬步,杜帥傅去跟我爹說,二哥變化很大……」

與此同時,屋里,方泓逸半坐半臥在長榻上,一旁侍候的路奇將薄被蓋在他身上,又貼心的將窗台上的竹簾再卷高點,讓主子可以看到不遠處的亭台。

「放低點,葉大夫瞧見了又要叨念了。」方泓逸輕聲說著。

路奇連忙將竹簾放下一些。

方泓逸望向亭台內,呂芝瑩眉開眼笑的說著話,葉瑜眉眼柔和的傾听,這是外人看不到的葉瑜,她不再淡漠疏離,微笑自若的與呂芝瑩交談。

他的目光再落到呂芝瑩身上,不得不說,這個便宜妹妹的確好,善良早熟,心性堅韌,從小便知道要的是什麼且努力學習。

只是她再出色,他也視她為手足,至于真正心悅之人——

他的目光又落在葉瑜那張清麗的臉上,不說他這紙糊似的身子,日後難道還得靠父母兄妹為他扶養妻兒?更甭提葉瑜有夢想,他不可能留住她,所以能看上她一眼,總舍不得不看。

日子過得飛快,春夏秋冬,季節更替,轉眼又是一年秋。

月色深濃,空氣中帶著沁涼,滄水院的菊花隱隱盛放。

「夫人,老爺跟二少爺回來了。」

一名小廝快步進來稟報,而等了一晚的孫嘉欣一抬頭,就見到姜岱陽攙扶著醉醺醺的丈夫走進來。

她知道做生意月兌不開交際應酬,有些場合也避不掉,但此時都過子夜了,丈夫還帶著滿身酒氣,一向好脾氣的她也不由變臉了。

小廝趕忙在一旁哈腰說話,「夫人,今晚好在有二少爺幫忙擋酒,不然老爺肯定要被灌醉的,當時還有兩個怡情院的姑娘特別殷勤的侍候勸酒,嬌滴滴的說可以照顧老爺,一點都不在乎老爺嚴肅的臉呢。」

她看著養子穩穩的將丈夫扶進床躺下後,還彎子貼心的為他月兌下鞋襪,神情有些恍惚。

一年來,養子如此作為已非第一回,但每一次她總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這小子的月兌胎換骨彷佛中邪一般。

姜岱陽身上的酒氣也不少,的確替養父擋了不少酒,在燈火下,臉上也可見微微的紅潮,他向養母抱拳一禮,「母親。」

她笑了笑,「夜深了,你也累了,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他點點頭,先行退了出去。

方辰堂這一覺睡到隔天,再醒來時,就見自家夫人坐在菱花鏡前,古嬤嬤正俐落的在替她梳發挽髻。

孫嘉欣自然听到床上的動靜,沒好氣的輕哼一聲。

古嬤嬤忍著笑,將發釵插上,從銅鏡里看到方辰堂回過神來,急急的套了件外袍就朝孫嘉欣走來,臉上是尷尬又帶著討好的笑。

她忙憋住笑意,老爺在外或子女面前幾乎是不苟言笑,一舉一動凜然而威嚴,但沒人知道,他在夫人面前可是半點威嚴都沒有。

方辰堂來到孫嘉欣身旁就對古嬤嬤揮揮手,要她退到一旁,自己拿了根發釵小心翼翼的往妻子頭上插,看著鏡子里的她仍繃著一張臉,咽了口口水,「欣兒怎麼生氣了?」

她一挑眉,回頭瞪他,「我叮囑過多少回,酒不能喝太多。」

「就多喝了幾杯,我有分寸的。」

「有分寸,會貪杯醉到連澡都沒法洗就上床了?」

他靦著臉,好聲好氣的哄著,這模樣,方家上下除了古嬤嬤以外,可沒人有幸見過。

孫嘉欣念完了,氣消了,便讓他坐下,換她給他梳發。

古嬤嬤差小廝進來,侍候老爺洗漱。

「昨夜同你喝酒的是誰?你怎麼卯上了?喝酒傷身。」夫妻恩愛,丈夫是什麼性子她是清楚的,平常倒真不是愛貪杯之人。

「就是胡隆那家伙啊。」

悅客茶樓的大老板,老狐狸一只,表面上對什麼人都一團和氣,私下生意能搶就搶,風評並不好,生意做到京城,勢力不小,偏偏養的兒子極廢,不思上進。

都說人比人氣死人,方辰堂有個病鍛鍛的兒子,但呂芝瑩那個童養媳可真的是好得叫胡隆都妒嫉,這兩年的斗茶大賽她都奪魁,連帶晨光茶行的生意更好了。

「以前他見瑩丫頭越來越成氣候,眼紅,心里就不好受,剛好陽哥兒不上進,他總可以拿他來說些酸話。可這一年多,陽哥兒回頭,他心氣不順,晚上作東談仲夏在佛州斗茶的事,他就挑釁,想激怒陽哥兒,誰知陽哥兒現在這麼厲害,也不反駁,只拿酒敬他,謝他指教呢,氣得他一杯又一杯的回,我怕陽哥兒喝多了,不得也扛上幾杯。」

「不是怡和院的姑娘勸酒,幫你擋嗎?」她一挑柳眉。

他模模鼻子,「這也有,不過不止胡隆,連葉方、康平順、朱榮鎮——」他一連提了茶街上好幾個同行老板,嘆了一聲,「大家明爭暗斗,表面和,心哪里和啊?」

想起姜岱陽在席間不卑不亢的應對進退,讓那幫子老貨憋著氣,忍不住又強調,「這孩子這一年來變得真多。」

「真的。」她點頭附和。

原本倨傲不听的姜岱陽也有志氣,出息了,自己咬著牙連練幾個時辰的功夫,其他時間就幫著打點茶行的事,無形中分擔不少呂芝瑩的手邊事。

受益的呂芝瑩也沒閑著,用多出來的時間鑽研她喜愛的茶道。

夫妻倆說完話,下人即拉起簾子,姜岱陽及呂芝瑩已過來請安。

方辰堂原本與妻子聊得開懷的臉龐微微收斂起來,又是一副嚴謹神態,變臉速度之快,只為維持嚴父威嚴。

孫嘉欣都要氣笑了,但她怎麼說,他都改不了,就慣著了。

她本身不重規矩,也不會要求子女得晨昏問安,但呂芝瑩自小就習慣早晨過來請安說話,而這一年多來,就在要求要習武過後,姜岱陽也依樣畫葫蘆,天天來滄水院報到。

她心里明白這小子有幾分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能往好的方向改變總是好事。

姜岱陽看著父親一貫的氣勢威嚴,經過一世,他已深刻明白他的外冷內熱,也能與他輕松處之。

方辰堂看著養子,精氣神好,身上也有淡淡皂香,顯然是習完武沐浴過。

本以為他練武只有幾天熱度,但他以行動證明,每一日風雨無阻,這孩子是絕對的認真。

另一個同樣認真的事卻讓他這老子有些哭笑不得,就是天天來蹭早膳,同樣是雷打不動,除非他不在家,不然再忙也要跟他們一起用早膳。

反觀嫡子長年窩在軒格院,因身子弱,睡眠總不好、三餐時間不定,與他們共同用膳的次數,一年可能不到十回。

偏廳的餐桌上,清炒蝦仁、三鮮燴花菇、東坡鹵肉、幾道素菜,色香味俱全,相當豐盛。

一家人淨手入座,孫嘉欣慈愛的以公筷給一對子女布菜,也不忘給親親老爺挾愛吃的蝦仁,古嬤嬤、丫鬟、小廝在旁侍候。

待一家子用完餐後,便移步到屏風後的花梨木長桌,桌上茶具、茶葉、熱水都已備妥。

呂芝瑩親手泡茶,將一杯杯茶放到幾人面前,茶香撲鼻,茶色更是清潤碧透,輕輕啜上一口,滿齒茶香。

一室茶香,姜岱陽抿了口茶,看著家人。

這幾日,他多次琢磨上輩子離家後行商的軌跡,想著定要少走一些彎路,避開一些人事物,若是避不過,他也不會束手就擒。

這一世,他一樣要闖出自己的康莊大道,不同的是,不會像上輩子離家出走,也不會害人害己,牽連到對他好的方家眾人。

他喝了口茶,放下茶盞,這才宣布自己想出外遠行,尋機經商的決定。

孫嘉欣、呂芝瑩都錯愕的看向他。

方辰堂神情倒不見太多波動,顯然對養子要出去闖蕩已有預感,只放下茶盞,微微點頭,「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姜岱陽看了呂芝瑩一眼,「就這幾天吧,我想試試自己的能耐,這一年多來跟在父親身邊看了很多,我心里已有主意。」

養父雖然嚴肅,但這些日子總帶著他在商場走動,不藏私的教他經商之道。

更令他驚訝的是,穆城有一家慈善坊,只要生活困難就能到那里求個溫飽,還有人教授一技之長,例如刺繡、木工,而前一世到死,他都不知道這救濟窮人的慈善坊就是養父母開辦的。

方辰堂撫須看著姜岱陽,他劍眉朗目,一襲玄色錦袍,腰間垂著玉佩,系著一只養女繡給他的荷包,俊俏臉上含笑,整個人就如夏日陽光張揚而絢麗,如今十七歲,已是不少人眼中炙手可熱的佳婿人選。


想到他這一年來的變化,行事穩重,不再動不動就往養女屋里沖,對長子也收斂脾氣,習武更是不曾間斷,在外經商他亦同行,應對進退都有分寸,同行們過去對他的脾氣不喜,見他如今不一樣了,對他的蛻變贊賞,說他行事有度,凡事淡然處之,多了一種寵辱不驚的氣質。

如今養子有心要自立,方辰堂當然傾囊相授,侃侃而談他創業的過往,其中的不易辛苦與堅持。

孫嘉欣知道丈夫一談起這事兒可是長得很,遂拉起女兒,朝她眨眨眼,示意讓他們父子倆談話,母女離了花廳進了屋內,聊些日常的事兒。

姜岱陽聆听養父說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離開,轉往軒格院。

一進屋,見到方泓逸,他便將自己要遠行尋找商機做生意一事告知,「時間可能長達三年之久,無成不歸,這段時日大哥定要照顧好自己,爹娘那里也請大哥費心關注。」

方泓逸看著行事越趨沉穩的弟弟,他的確長大了,不再動不動就暴脾氣,逼得父親拿出家法懲戒,如此心性,出遠門倒教人放心多了。

「好,你也要注意身體,若遇到什麼困難,別多思多慮,差人回來商量,父親定會給個好主意。就是哥哥,不敢說讀了萬卷書,但幾千本也是有的,多少能幫忙出主意。」

再世為人,姜岱陽已能明白誰對他是真心,誰是假意,看著名義上的大哥,因鮮少出院落,容顏總是透著蒼白,身子看著更單薄,不過也許是因熱衷丹青,整個人的氣質更為清雅高潔。

好在養父母一天總會過來探看一兩次,就擔心他熱衷畫圖,徹夜畫到天明又病了。

「那哥也要答應我,可以畫畫,但更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好,我盡力。」方泓逸溫和一笑,答案倒不見敷衍。

「還有,哥哥能否割愛給我幾幅丹青?」

姜岱陽知道大哥在丹青上的天分,基于對方不會跟自己搶心上人,他很樂意為這個兄長許一個未來,他有自信能再創上一世的榮華,屆時他在各大洋行都放上兄長的畫作,訂價自然不能便宜,他上輩子認識的那些書畫愛好者個個都識貨,口袋極深。

這一年多來,他觀察出大哥對葉瑜有意,每每她覺得大哥身體好了不少,想求去,大哥身體便又出問題,不管是真病或假病,她還是留下來了。

養母是人精,相信她都看在眼里,可是她從不拆穿,有一回還被他听到她笑稱某人裝病的能力越來越強了。

只是大哥再怎麼喜歡葉瑜,卻沒有底氣求娶,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父母的,父母寬厚,從不逼他去做什麼,但總不能養妻兒也要依賴父母。

上一世,他持續關注方家,知道是養母私下拿了大哥的畫作去參加比賽,得了首獎,該畫還賣出二千兩,之後大哥聲名大噪,才敢開口求娶葉瑜。

所以他幫忙賣畫也有私心,早早讓兄長出名,早早將葉瑜娶回,畢竟這一世是否照著前世軌跡走,他也不知。在外人眼中,呂芝瑩就是大哥的童養媳,他不願賭任何可能,還是早早將大哥的婚事搞定更好。

「幾幅?」方泓逸一愣,不是不願意給,而是錯愕他一開口就要幾幅。

姜岱陽出言解釋,他近年來陪父親在外行商,自是到過幾家達官貴人之家品茶賞畫,認真說來,有些所謂的大家所繪,都不及兄長的畫。

方泓逸听明白,「你想賣畫——」

「是,相信哥也不願孤芳自賞,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有人欣賞並不惜花重金收藏大哥的畫,那更是對大哥畫藝的肯定。」姜岱陽停頓一下,帶著誠摯的笑容道︰「大哥自然不缺銀兩,不過俗話說得好,錢不是萬能,沒錢卻萬萬不能,我相信大哥也不願一輩子都倚靠父母。」

自己掙錢?方泓逸是動過念頭,但讓路奇拿去畫坊或書鋪寄賣,價格上難拿捏,若是由弟弟,倒是可以托付。

他眉梢染上笑意,當下點頭,親自去畫室里尋了六幅自己滿意的作品,交給姜岱陽,至于畫作如何處置買賣都交由他作主,接著又再次就他出門事宜叮囑一番。

姜岱陽見他面露疲累,便要他休息,這才帶著畫軸返回柏軒院。

之後他再往湘南閣時,院里小丫頭告知呂芝瑩已前往茶行,他便往前院的茶行去。

初秋時分,氣候仍偏暖,穆城的路樹大部分仍然翠綠,只有幾小部分染了點紅色。

晨光茶行所在的寶慶大街是穆城最繁華熱鬧的街道之一,是最多茶商、茶棧、茶具商鋪林立之處,因而被稱為茶街,很多人要買茶,最常來這一條街逛。

晨光茶行位于東南街口,樓高兩層,店面是多間店鋪打通,店內布置得古色古香,櫃上井然有序的放置各色茶甕,幾張茶幾茶具,讓來客可以試喝再購置,當然,後方都備有雅室,身分尊貴的客人便移步到雅室接待。

茶行除了大掌櫃、二掌櫃外,負責接待客人的男茶師統一身著藍灰色制服,女茶師則是粉綠色制服,方便客人詢問。

茶師們對店中各類茶都如數家珍,這一早上,客人陸續上門,有的客人自有主意,買了茶就走,沒主意的,接待的茶師會細心詢問其平常喜好的茶品,再推薦幾款,請客人移座到茶幾前,拿了幾款茶葉放置小碟,再一一沖泡給客人品嘗。

來客中有人偏好茶葉,也有人偏好餅茶,晨光是經營多年的老茶行,各種茶品皆有,有頂貴的特級明前龍井、雀舌茶、大紅袍、碧螺春,也有中價位以上的各式茶,就是不賣劣茶。

在晨光,試茶也有門道,價位高低會依小碟顏色不同做為區別,客人在品茗時也能斟酌自己的口袋夠不夠深。

此時,身為茶師的呂芝瑩正在接待客人。

單間貴賓室,布置雅致,多寶桶里幾個造型迷你的光頭和尚飲茶的表情浮夸,各個逗趣討喜,讓人一見就笑。

呂芝瑩坐在樹干切面造型的茶幾前,她自己喜茶,請人喝茶也從不吝嗇,詢問來客在青茶、半青熟及熟茶三款茶的喜好度後,擇一沏茶給客人試飲。

此時,文老爺坐在她對面,他年屆五旬,這一年才搬至穆城,是個賣田發達的暴發戶,學起文人附庸風雅的品茶,雖不懂茶,但時不時就會前來找她買茶。

「嗯,入口回甘順滑,茶香極醇,好,很好。」

總是來晨光好幾回,听多了,兩鬢發白的文老爺喝茶雖像牛嚼牡丹,卻還是像模像樣的贊美幾句。

在一旁侍候的曉春無言,她懷疑這老頭到底喝不喝得出好壞茶,可監于別人是幾兩幾兩的買茶,這老頭是論斤買的大戶,她還是很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對了,不是說店里仍有早春的茶及冬茶?也讓老夫嘗嘗。」


文老爺放下小小的茶杯,咂巴下嘴,他真心覺得用這麼小的杯子來喝茶實在很不來勁,在家里,他都是用整個茶壺才能喝得暢快。

呂芝瑩微微一笑,朝一旁的曉春示意。

在曉彤為他已空了的茶杯倒茶時,曉春已經從一邊的茶櫃上拿出兩小罐茶放到茶幾上。

呂芝瑩動作優雅的泡茶,在這當下,剛泡上的一小壺茶,文老爺已經喝光了。

「好,這茶湯溫潤甘甜,香韻回甘,入口沒澀味,柔順。」

文老爺喝了茶又贊美一番,看著這沉靜美麗的小姑娘,卻想嘆氣。

自家有兩個兒子,年齡也配,但那兩個小子跟自己一樣是泥腿子,有錢沒文化,大字都不識幾個,不然這樣賞心悅目的姑娘討來當媳婦多好啊。

「咳咳。」曉春突然輕咳兩聲,在他看向她時,又一福,「文老爺,抱歉,喉嚨突然癢了。」

文老爺老臉微紅,這小丫頭賊精,一定是他盯著呂芝瑩太久,讓她胡亂想了。

他有點困窘,看著呂芝瑩說︰「那個——我是想到上回呂姑娘親手配的春嫣碧茶,那茶啊,生津解渴,留有余韻,甘甜清醇,好喝得不得了,我就想再來一斤,不對,十斤。」

這是買米還是買面粉啊?曉春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呂芝瑩也無言了,婉轉的說店里貨量可能不足,得從其他分店調貨。

文老爺這才減了幾斤量,然後想到一件事,揮手將身後的小廝叫來,「送上來給呂姑娘啊。」

皮膚黝黑的小廝連忙送上一罐茶,原來這是別人送給文老爺的茶葉,說價值千金,因此拿來要請她幫忙監賞。

「誰不知道瑩姑娘小小年紀,堪稱咱們穆城的第一茶師啊。」

呂芝瑩愛茶也懂茶,監茶時不止要聞茶香、品茶,還會看茶底的狀況,好的茶在前、中、後的味道都明顯可分辨,且齒頰留香。

一看到茶罐倒出的茶形,她心里有底,不過她還是一樣樣說給文老爺听。

文老爺听得頭昏腦脹,但喝卻是喝出來了,根本不是什麼好茶,尷尬之余,豪邁的論斤買了好幾款茶。

呂芝瑩親自送走文老爺,再返回到單間雅室,就見到姜岱陽坐在文老爺原本坐的位置上,突然想到他今日說的話。

她的目光停在他出色的容顏上,他持續練武,身材勁健挺拔,五官俊朗,劍眉斜飛,一雙黑眸炯炯,行事變了,氣質也變了。

她讓曉彤換了干淨的茶具茶杯,重新為他沏茶,倒了兩杯後,將一杯輕輕的放在他面前。

茶香在他鼻間縈繞,他拿起茶杯輕啜一口,對上她清澈的眼眸,突然笑了。

「二哥怎麼了?」

「突然想起來第一次看到你的情形。」他神情溫柔。

當年的第一眼,他印象深刻,小小的她猶如一尊瓷女圭女圭坐在養母身邊,粉女敕粉女敕,一雙圓亮的大眼就像黑寶石般明亮,見他看著她,她先是扭頭看向養父,咬咬粉唇,又回過頭看著他,眸中帶著好奇,他莫名就覺得惱怒。

他生性敏感,明白自己對父親及姨娘而言可有可無,兩人從未多看他一眼,他因而戾氣重,脾氣差,家中奴僕暗中說他跋扈,不喜他,總之,他就是人憎鬼厭!

所以,他覺得呂芝瑩的目光也是帶著惡意的。

留在方家的第一晚,大雨傾盆,一想到他被親生父親丟來抵債,生他的姨娘也沒為他說上半句話,他越想越委屈,覺得自己就是沒人要的,仗著滂沱雨聲,他埋身在被褥里大哭。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他的棉被被人拉了拉,力氣小小的,沒扯動多少,卻讓他的哭聲一停。

「小哥哥,你怎麼了?娘說天涼了,讓嬤嬤來送暖被子,怕你蓋不暖呢,你躲在被窩里,是不是冷了啊?」

呂芝瑩年紀小小,但已是口齒伶俐。

原是古嬤嬤听到姜岱陽的哭聲,送了被子就退出去,本想也拉小丫頭出去,想了想,還是讓她留下,夫人看出小男孩身上的抗拒與戾氣,認為讓小丫頭多在身邊有好處。

「走開!」棉被里傳出模糊的聲音。

「你哭了?」

「沒有!」

「你就是哭了,我知道那是有東西跑進眼楮,我爹娘離開的時候,我也常這樣——」

「你——也常這樣?」

「是啊,後來就好了。」

「會好嗎?」

「一定會。」

他那時候一定是傷心到無法思考了,竟問了那樣的傻問題,但小姑娘卻認真回答,沒有一絲敷衍應付。

然而再來的日子並沒有像她說的那樣好,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暴脾氣,常被養父處罰,為了逃避處罰,他多次偷偷爬到樹上藏起來,這是他在老家時做最多的事,讓討厭的奴僕怎麼找也找不到他。

日常的某一天,他以為自己躲得很好,沒想到呂芝瑩居然找到他,也爬上樹來。

他嚇了一大跳,一不小心就跌下樹,好在前一晚下雨,泥土濕軟,他成了半身泥人,臉頰跟手臂則被樹枝劃破幾道淺淺的傷。

他很氣她,抬頭望向她嚇得發白的小臉,狠狠一瞪,甩袖跑了。

他回到房里沒多久,她就咚咚咚的跑進來,那時他正在浴桶里,知道男女有別,就要把她趕出去,她卻伸出小胖爪拿著也不知打哪兒抓來的藥瓶,一把就往他臉上涂,傷口原本有些刺痛,但那一抹冰涼幾乎瞬間就緩和了痛麋。

她眼巴巴的問︰「還疼嗎?」

他慣常裝成一臉倨傲,表情微僵,不知該說什麼。

「不說話就是還疼,我給你呼呼,過去我娘這麼做就不太疼了。」

她陡然踮起腳尖,靠近他,朝他的臉吹氣。

姜岱陽對眼前的呂芝瑩娓娓道來這兩件事。

她的記憶有些模糊,畢竟年紀小,遂搖搖頭,「我忘了,但我記得後來二哥去上私塾的事,爹娘煩惱,因私塾課業不重,二哥又天生聰穎,夫子布置的課業總是很快完成,就開始偷偷往外跑。」

姜岱陽完成課業後,無所事事,她年齡小,只玩翻花,他就偷偷溜出去鬧市,甚至進出茶館、酒樓,反正無聊到哪兒都走了個遍。

而後他長大些,養父就帶著他往自家茶行等貿易市集走,教他經商之事,他自覺厲害,總是駁斥,養父嚴厲愛說教,他又不願妥協,常被罰到祠堂罰跪。

直到後來,養父也將呂芝瑩帶在身邊教導茶務,她學得認真且還觸類旁通,儼然有天賦,對此越來越感興趣,主動要求學習更多。

他覺得無趣,又覺得她太過正經想鬧她,卻被她認真斥責。

他其實也生她的氣,幼年時,他總听父親說士農工商,在權貴官員眼中,商就是最底層的存在,因此他在學習商務上,態度是不認真的。

見她日以繼夜的學習那些枯燥的茶知識,他又覺得不該輸她,于是也悶著頭逼自己學習,但耐心與脾氣從來不是他能克制的。

後來才有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的事,那一夜,其實已有一世之隔了。

近年來,他特別珍惜與方家人在一起的時光,不過再不舍也該離開了。

大魏皇朝海禁多年,將在三個月後解了禁令,他必須早做些準備,接著還要前往海外,開始創造他的海貿商業王國。

「二哥自小就不安于室,出遠門後定是天南地北的到處跑。在外不比家里,二哥一定要小心。」

「好。」他微笑。

呂芝瑩輕咬下唇,神情變為更認真,「二哥,我不管你成就如何,你一定要捎信報平安,若是有需求或要幫助,也別強撐著,就回家來,凡事我們一家人都是可以商量的。」

他知道她是擔心他,「好,我一定會做出成績來,我可不能輸你。」

這兩年,她成為一等茶師,能精準辨識各種茶品的味道,對各種名茶制作的流程、歷史脈絡、品種認識如數家珍,可她仍不滿足,能為一種新茶親赴茶山,近距離與茶農交流請教,提昇自我的配茶功夫。

「二哥是在笑話我嗎?」她有點窘迫,知道自己在茶這事上著了魔,連不苟言笑的葉瑜都說「所謂學海無涯,你在茶事上的孜孜不倦、精益求精,無人能敵」。

「當然不是,但我要做得比你更好,你可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我的夢想?」

呂芝瑩微笑點頭,這段記憶她倒是記得很清楚。

那時她差不多六、七歲,小小少年拍著胸脯道︰「我的夢想是要開大商行,分店要遍布大江南北,上到京城,下到江南,不不不,運塞北西域都會有我的商行,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

「好,我相信二哥,二哥要好好努力。」

「那是一定的,我一定會做本朝第一的大皇商。」

姜岱陽也記得,當時的她梳著兩個團子,一身鵝黃海棠絹花,比陽光還要燦爛。

如今她烏黑發亮的發絲半束,插上茉莉發髻,眼如星,唇若櫻,一襲粉紅色襦裙,窗外陽光灑在她身上,在她身上圈出一道金光,這也是他這些年來放在心坎深處最美麗的一道白月光。

他深吸口氣,示意在旁侍候的袁平、曉彤、曉春都出去。

袁平自然是听話,曉春、曉彤這一年來見二少爺行事進退有據,也跟著出去了。

莫名的,呂芝瑩看著他專注而熠熠生輝的黑眸,心便提了起來,「二哥有什麼話要私下交代?」

他黝黑的眼眸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緊張,聲音緊繃帶著點沙啞,「一年多前對你告白的情意,至今不曾改變。」

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沉寂。

她怔愣無語,呆呆看著他。

姜岱陽知道自己嚇到她了,不由得苦笑,「過幾日我就要離開了,沒個三年不會回來。」想到上一世大哥跟葉瑜修成正果,而她仍小姑獨處,他便覺一陣心疼,深吸了一口氣,凝睇著她,「我想說的是,如果這兩、三年你沒有嫁給大哥,那麼,在我回來前,也別應了他人婚事,可好?」

她一愣,婚事不是她能主宰的,叫她怎麼回?

「我會努力的做,做很多對的、好的,值得讓你選擇我的事,好嗎?」他一雙黑眸彷佛閃著光,含著許多東西,更有坦然的情意。

呂芝瑩緩緩垂下眼睫,一年多前,他是青澀少年,如今單就氣質、行事,連養母都說他變化極大,她私下曾以為是她的拒絕讓他改變,也以為他已放下這段感情,可顯然她是低看他這份感情了。

「就算安我的心,你是大哥的童養媳,若成了大嫂,我就放下,如果沒有,等我回來?」

他口氣無法再從容,擔心他的重生會不會造成什麼變化,然而他不能留在她身邊一事無成,他要變成大富商,給她最大的幸福。

呂芝瑩也不知終身該許給誰,她對二哥曾有好感,但這點好感在他表現出驕傲霸道,內在自卑脆弱又處處惹禍後,就逐漸消失,更甭提那一夜,他無謀求娶,要她無名無分跟他私奔,要她拋卻養父母栽培之恩,做不孝不義之人,他哪來的顏面求她離家?那個當下,她更清楚了他絕不是她想要依戀、共度一生的良人。

然而,在那一夜之後,他改了,近年來他甚為守禮,再也沒有那似有若無的曖昧行為,卻在今日重提往事……

她知道他並非說笑,相反,他坦然認真,那雙漂亮的眸子清澈如高山泉水干淨透亮,她的一顆心竟不由自主的怦然狂跳起來。

「你沒說,我便當你默許了。」他輕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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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親事亂人心

姜岱陽離開後,呂芝瑩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依他近一年的行事,她相信他定能闖出一番成就,而他相貌本就過人,雖是方家養子,但論身分,他也是官家之子,日後功成名就,該有多少名門閨秀傾心,他何患無妻?

她沉默的從店鋪穿過後堂,回到深宅內院時,心緒仍舊翻覆未平。

曉春、曉彤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見主子心事重重,皆好奇不知二少爺對她說了什麼,讓她這麼糾結。

呂芝瑩這樣的情況竟延續了兩天,她實在不知該不該在他遠行前給他一句承諾。

第三天,華燈初上,方家一家選在軒格院,闔家吃頓飯,算是為姜岱陽的遠行送別。

雅致的花廳內,方家人圍坐圓桌,桌上備的多是姜岱陽愛吃的菜色。

乍見姜岱陽進屋,呂芝瑩有些心慌,但他看來一如往常,她忐忑的心漸漸平息。再說了,他此去回來要經好幾個寒暑,也許回來時身邊就有佳人,她何必庸人自擾。

姜岱陽自始至終都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在心里嘆氣,知曉她是沒將他的話當成一回事,不過他不氣餒,日久見人心,她總會知道自己是真心實意。

「多吃點。」

孫嘉欣笑咪咪的分別為養子養女挾菜,並將兩人的神情變化看在眼底。

席間,家人多是要姜岱陽注意身子等叮囑,晚膳後,各人便回各院歇息了。

第二日,天泛魚肚白時,姜岱陽沒有告知任何人,除了包袱及自己這幾年慢慢攢下積累的銀兩,只帶著兩名小廝離開,讓侍候慣的袁平留在方家。

前世袁平留在方家,方家人幫他娶了個小娘子,生了兩個娃兒,幸福又美滿,姜岱陽不想改變他的人生。

方辰堂私下也給了姜岱陽三千兩,但姜岱陽婉拒了,他相信自己前世能飛黃騰達,這一世更可以。

方辰堂另外又撥給姜岱陽兩名小廝陪他闖蕩,這兩人在前世就是他身邊未曾離棄的忠僕,梁漢靈活,梁風憨厚,前世他離家出走沒幾天,就見這兩兄弟露宿街頭,又饑又渴,他個性仗義,丟了銀子給他們,沒想到兩人就死活要跟著他浪跡天涯。

他入獄後,從兩人口中得知,他們是養父母安排到他身邊的,他們深知明著送給他,他不會要,這才迂回的送到他身邊照應。

這一世,他個性有變,養父是主動將人送到他身邊。

經歷過前世,姜岱陽看得更清楚,嚴厲的養父其實一直都清楚他內心所向,他的憋屈與個堪,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賺錢自立的企圖心,因而早早替他準備梁漢、梁風兄弟。這一次,他是帶著滿滿的愛與祝福踏上遠行之路。

馬車達達前行,漸漸消失在晨光中。

溫暖秋陽穿透窗戶,灑入軒格院的室內,侍候的路奇端起銅盆,無聲退出後,一見到迎面走來的葉瑜,連忙側身讓路。

葉瑜目不斜視的走進去,正好听到方泓逸自言自語——

「三個月了,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竟連封信也沒捎回來。」

葉瑜前幾天才听到呂芝瑩說了同樣的話,方家人都不知道姜岱陽好不好,她自然就更不會知道,因此她只是走到方泓逸床邊的小幾坐下,伸出手,「大少爺該把脈了。」

他淡然一笑,伸出右手放在脈枕上,略微抬頭,凝睇她的容顏,這些年,這個動作他已數不清做過多少回。

她刻意避開他溫潤的眼神,但即使不看,她也知道陽光從他背後的窗滲透進來,將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光,襯得他面若冠玉。

不得不說,這兩年他身體好了許多,比一開始她接手時那蒼白病弱的樣子招人多了。她收了手,回到桌上,沾墨調整藥方。

驀地,一只指節分明的大手映入眼前,還有一本手繪的藥草圖監。

她一愣,抬頭看他,「完成了?」

「嗯。」他溫和一笑。

她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青色,心微微一緊,「你昨晚熬夜畫圖,今日才起晚了。」

「不是,是睡沉了些才晚起的。」這話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她低頭翻看,這是她參考不少古籍醫書,特意寫了草藥特征及藥性內容的醫學書,打算做為日後教學用,原本是她自己畫圖及謄寫,但上一回一疊手稿落在他這里,她回家後遍尋不著,第二日再過來時,就見他模擬畫好的一株藥草,竟是栩栩如生。

她早知自己的畫功沒有他好,也想過擅長人物風景的他畫藥草的能力肯定也好,可她凡事習慣自己來,並沒有打算請他幫忙。可在看了這張圖後,她不得不開口,畢竟許多藥草都長得極像,不能馬虎,尤其這是教學用,更得精準。

她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原先一次只給幾張資料手稿,因他說他畫得快,她便給了一疊,沒承想不過幾天,已是厚厚一本藥草圖冊。

「謝謝。」她抬頭看他,「你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當時父親生病,卻放不下這個病人,帶著她一起來方家,想由她接替看病,但方泓逸看來溫和,其實並不怎麼配合用藥,言行間也不經意流露他的排斥與抗拒。

事後父親還特別向她解釋,他不喜接觸外人,當時她心里是不屑的,想著這人病殃殃的,卻連大夫都不接觸,又不是小孩子。

之後接連幾回來方家看病,父親總要她對他多點耐心。也是,他只要染點風寒啥的,在一床榻上一躺就要十天以上。

後來父親纏綿病榻,她過來看病更不會柔軟勸慰,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為他把脈,讓人煎藥,盯著他。

方泓逸凝睇著葉瑜,想到他病重時,即使半夜發燒醒來,床邊也一定有她守著——即使神情總是淡淡。

再後來,漫長的歲月,不管白天或黑夜,都有她時不時守候的畫面,而他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習慣在睜眼的剎那,想看到她這張清麗的小臉。

「既幫了葉大夫很大的忙,那麼,可否禮尚往來,也幫我一個忙?」他說。

葉瑜眼現戒備,她在他身邊太多年,這男人貌似謫仙,個性也溫和,沒想到私下交談是話癆。性子也沒如他外在表現的那麼溫純。

見狀,淡淡笑意悄然浮現在方泓逸的黑眸中,「你知道我要你幫的忙?」

「我並非大少爺肚里的蟲。」她拒絕入坑。

「錯,你知道。論起來,我在你面前展現的某一面,這世上只有你看到。」

她拒絕去問,卻無法不想。

這些年,他的包容與溫柔的確讓她有一點點動心,但眾人皆知呂芝瑩是方家為他擇的童養媳,再者,發揚醫術是她的志向,更是父親臨終前,她于病榻前立誓的重責大任。

做人不能貪心,她的心思既在醫術上,就不該擋著他的幸福,他值得更好、更能專心陪在他身邊,為他生兒育女的好姑娘。

「我少一個妻子,葉大夫,這個忙你可願幫?」方泓逸溫柔的問。

像話嗎?終身大事從他口中說出,像是今天天氣很好,要出去走走嗎?

葉瑜抿抿唇,「不願意,我不擅交際,不夠知書達禮,也不溫婉大度,對茶更是一無所知。」這是在提醒他自己的身分,還有茶行需要的是怎樣的少夫人。

「我也沒具備你說的那些,我們倆剛好。」方泓逸一向文雅,難得的賴皮只會在她面前展現。

她咬咬牙,逼自己別生氣,才開口,「大少爺該小憩一下。」

「不,我想去湖心亭。」

那雙溫潤眸子看著她時總是特別溫柔,她說不出拒絕的話,點點頭。

軒格院里,方泓逸最愛湖心亭這一方天地,環境清幽,奴僕都知道大少爺的性子,除了日常清晨來打掃外,皆不踏進這里。

紅瓦湖心亭里備了長桌畫具,筆筒里有各式畫筆,桌上有兩張未完成的水墨畫,石硯中的墨早干了,路奇正要上前研墨,他揮揮手,路奇也退下去。

亭台里只有他跟葉瑜,他靜靜畫圖,她偶而喂喂湖中錦鯉。

她其實早想離開,但每每移步,他就抬頭看她。

久了,莫名的惆悵涌上,她月兌口便說︰「其實瑩兒更適合你。」

方泓逸沾墨的手一頓,「大弟的心都在她身上,我的在你身上。」

葉瑜沉吸口氣,她的心在他身上嗎?她自己都不確定。「二少爺的心在瑩兒身上,我能確信,不過就我所知,瑩兒對二少爺並無男女之情。」

她進出方家多年,自然看出姜岱陽對呂芝瑩的情意,同樣的,她也能看出呂芝瑩對他無意。

這一點,方泓逸沒否認,姜岱陽一年多前的確是一頭熱,再來轉為低調,且大多時間都跟著父親在外面跑,與呂芝瑩見面的時間少了許多,但兩人偶而會來軒格院看他,或許弟弟與自己一樣是苦戀,因而他很輕易的就能在弟弟望向呂芝瑩的眼中,看到他在鏡中見到的,一種求而不得的眼神。

只是姜岱陽出門已三個多月,沒半封家書,若時日一久,這份感情也許也就淡了。

「晨光茶行是方家的心血,瑩兒是最適合的當家主母,大少爺即使不喜經商,也有你身為方家人該負的責任。」葉瑜淡漠的聲音又起。

他不喜經商,不願交際,既如此,方家的擔子,他就該選個更好的人來替他擔著,再怎麼說,他都是方家唯一的男丁。

「我心悅于你。」他說。

「不知大少爺為何要執著于我?瑩兒比我好太多了。」葉瑜幾乎是嘆著道。

論相貌,呂芝瑩清麗無雙,一雙明眸總閃動著聰慧神采,上進好學,為人細致,尤其俏皮中又有嫻靜心性,更是她能與對方交好的主因,而她本人冷漠,僅對醫術有興趣。

而此時,被惦記的呂芝瑩正從不遠處的回廊走來。

遠遠見到大哥跟葉瑜在亭台內,氛圍溫馨,她下意識要避開,卻見葉瑜已向大哥一福,轉身就往她這邊走來。

呂芝瑩示意身後兩個丫鬟不用跟上,逕自迎向前,先歪著頭看向亭台,再夸張一嘆,「大哥心里肯定怨死我了。」

葉瑜神情淡淡,但嘴角微微一勾,沒有說話。

兩人轉往另一條鋪著石子的小徑走去,兩旁的楓紅層層,風兒輕吹,落下一片又一片的紅葉。

呂芝瑩知道葉瑜的心結,卻無從勸慰,大哥除了她,不會再將目光放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可她也清楚葉瑜不可能為了大哥放棄醫術,當起內宅婦。

「瑩兒,這一次我真的想離開了,這樣下去對我跟大少爺都不好。」葉瑜一向理性,更不想擔誤方泓逸的幸福。

呂芝瑩腳步一歇,看著遠在亭台的大哥一眼,又听到葉瑜說她想專心去教授那幾個她前陣子收下且有醫學天賦的孩子,至于仁心醫館則全交由王啟原接手。

「其實大哥心儀于你,也尊重你,不會將一手好醫術的你圈在後宅生兒育女,葉姊姊可以好好跟大哥談談。」她身為旁觀者,看得更清楚。


葉瑜搖搖頭,「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更舍不得他委屈,我一旦鑽研醫術,就沒有太多心力放在他身上,我怕辜負他的深情,怕他為我傷情,繼而傷身,那樣我太對不起你爹娘對我的信任。」

一片楓葉落下,剛好落在呂芝瑩的發梢,葉瑜伸手輕輕拿下,「如果可以,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嫁給大少爺,方家里外,你都做得極好,當得起方家的當家主母。」

呂芝瑩蹙眉,「葉姊姊——」

葉瑜拍拍她的手,「我知道,我這麼希望確實是自私了點,沒有顧及你的心思,但如果你對其他男子也沒什麼心動的感覺,你大哥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至于身子,這兩年他健康多了,少有風寒。」

「葉姊姊,我們不可能的。」呂芝瑩聲音低了。

葉瑜抿唇,「世間女子,我是反骨了些,大多女子都要成親生子,你也是,方家的香火總要延續,你擔了個童養媳之名,也許兜兜轉轉,還是成了一對,」

見呂芝瑩要說話,她搖頭,「我早有打算,先將學堂辦起來後,找人接手,我便遠走他鄉,到其他地方行醫或當鈴醫,再找一些好苗子送回來,讓葉家醫術發揚光大。」她深深凝睇,「我是真的希望在他身邊陪他一生的女子是你。」

「我跟大哥永遠只有兄妹之情。」這一點,呂芝瑩心里比誰都清楚。

「但你對其他男子也沒有男女之情,既然如此,何不給你跟大少爺一個機會?」葉瑜說。

呂芝瑩沉默了,不曾對任何男人動心?她突然想起二哥離家前的話。

「就算安我的心,你是大哥的童養媳,若成了大嫂,我就放下,如果沒有,等我回來?」

三個月了,二哥並未傳回來只字片語,也是,她在胡想什麼?外頭花花世界,什麼新奇玩物都多,二哥也許迷花了眼,她又何必惦記他的話。

「這樣吧,若你一直沒對他人動心,那便成全姊姊的一己之私,當大少爺的妻子可好?」

葉瑜說得極為認真,身為大夫,她游走多少內宅後院,看到女子爭風吃醋,也看到很多骯髒的丑惡人性,尤其是妻妾嫡庶子女多的宅斗,驚心動魄,哪有平靜的好日子過。

依方辰堂夫婦的為人,絕不會挾著養恩逼呂芝瑩嫁給方泓逸,所以,若呂芝瑩心里無人,她不介意推一把。至于兩情相悅?

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日積月累,總能慢慢培養出感情來,

呂芝瑩十三歲了,這個年紀的友人都在議親,但她真的還不想嫁人,對葉瑜的話也無法答應,心里有某個聲音阻止她點頭。

最後,還是葉瑜看出她的為難,改了話題,不追問答案了。

日子如流水般流逝,轉眼三年過去,這一年,呂芝瑩十六歲。

時間來到初夏,陽光燦爛,湘南閣花朵綻放,主屋旁的紫藤花架下,呂芝瑩坐著,曉春、曉彤拿著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搧著。

「姑娘多休息會兒吧。」曉春忍不住開口,主子老像個陀螺轉個不停,也不嫌天氣炎熱,花架下雖有涼蔭,可還是熱啊。

「別搧了,心靜自然涼。」呂芝瑩邊說邊翻看手上一本論茶的書。

兩個丫鬟很佩服她,雖是初夏,但今年顯然比往年要來得炎熱,入春不久,太陽日日高掛,隨意一動就會流汗,可主子還能定下心看書,這個月更是老往茶山去,下了馬車,撐了傘就往制茶所走,到曬茶場,那陽光可毒了,也是主子天生麗質,皮膚曬不黑,像她們兩個丫鬟皮膚都黑了些。

呂芝瑩看兩個丫鬟鬢發都有了汗水,搖頭一笑,「進屋子吧。」

兩人笑了,東家體恤主子,屋里備了冰桶,涼爽多了。

兩個丫鬟都是守本分的,一個幫著主子拿涼茶,一個轉身出去要端盆水來好替主子淨個手洗把臉,後來曉春又去小廚房拿回來涼爽點心。

「姑娘,你別太寵她了。」曉彤都快看不過去了,那些拿來的點心有大半都進了曉春的嘴。

「沒事。」呂芝瑩的注意力又回到書上。

曉春得意洋洋的又拿了塊涼糕吃,才開開心心的走出去,她記得水井里還有西瓜呢。

不過一會兒——

「姑娘,姑娘,二少爺的信又來了!」

曉春清脆歡快的聲音在屋外響起,接著就見她掀了簾子,一陣風似的跑進來。

「風風火火的像什麼樣子。」曉彤輕聲斥了她一聲。


曉春停下腳步,吐吐舌頭,向主子一福,笑咪咪的將手上的信及一只精致木盒放到桌上,目露期待的看著主子。

呂芝瑩坐在長桌前,看著上方的信封及木盒,眸光微動。

一晃三年光陰即過,除了最初三個月沒聲音外,再來的日子,二哥總不忘派人送來一些珍貴的字畫孤本,上品的硯墨、毛筆、紙張給好丹青的大哥,這其中更有不少西洋物品。

這三年他的確東奔西跑,在各地開了車行、船行,而後又乘船到了海外,回頭開了尋寶坊,專賣海外帶回來的新奇珍貴的玩意兒,賺了好幾桶金。

除了大哥的禮物外,養父母也各有一份禮,不過要論送禮的次數及書信多寡,她更是佔了首位。

事實上,姜岱陽每到一個新地方便會稍上一封長信給她,內容多是他看到的風土民情或感觸,另外還有當地特別的名產或小玩意兒,更多的是有關茶的物品。

捫心自問,呂芝瑩有很多感動,但困擾亦不少,她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身分,在外人眼中,她是大哥的童養媳,以後是要嫁給大哥的。

只是大哥鐘情葉瑜,而葉瑜心中還有比嫁人更重要的夢想要去實現。

養父母寬厚善良,不會逼她嫁給大哥,然而葉瑜離開後,大哥呢?他能一輩子不娶,任由方家的香火斷了?

若到最後,大哥因香火問題屈服,願意娶妻,她又當如何?

兄妹變夫妻,她心里有抵觸,但養恩大于生恩,她沒有理由說不。

就連葉瑜也曾跟她提醒——

「方家培植的繼承人只有你,繼承人得延續方家的榮耀及存續,若香火斷了,何來存鑽?方家一脈單傳,你跟大少爺其實都有不得不承擔的責任。」

她明白話中的弦外之音,她跟大哥也許命中注定得綁在一起,所以為了別讓情況變得更復雜,她最好是守好自己的一顆心。

比較讓她傷腦筋的是,二哥每一兩個月就送信、送東西的行為,厚此薄彼,偏偏養父母看在眼里卻沒說什麼。

盡管她寫信要姜岱陽別再另,外送她書信禮物,可他依然故我,還特別聲明,他從小跟她特別親,爹娘也知道,要她放心。

「姑娘,你說二少爺是不是太厲害了?我剛剛听老爺說二少爺在西域也開鋪子了。」曉春雙眼放光。

「嗯。」呂芝瑩將正在翻看的書闔上。

其實她對姜岱陽如今的成就還有些不真實感。

穆城是大魏皇朝的茶鄉,以出產茶葉盛名,她本以為姜岱陽離開後也會往茶的生意鑽,沒想到短短三年,海運盛行,他的生意範疇從車行、船行到了洋行,而且一地一地的開出分行,越開越多,儼然成了日進斗金的大富豪。

想到這,呂芝瑩先將信放到另一邊,兩個丫鬟沒說什麼,主子早已習慣在夜深人靜獨處時才會拆開來看,她們已見怪不怪。

姜岱陽寫的信,內容彷佛游記,很吸引人,在最終他總會寫上一句,若是她也在他身邊就更好了。

她八歲前,養父時常帶著她四處經商,及至這兩年及笄,因大魏皇朝民風開放,她在穆城帶著丫鬟出入倒也可以,只是遠行多有不便,便鮮少出行。

不得不說,她心里仍向往那四處游歷的歲月。

她收斂思緒,打開雕紋精致的木盒,里面有兩小罐陶瓷茶,一罐是雨前茶,一罐是明前茶。

明前茶貴如金,量又少,通常只在皇親國戚間流轉,他竟也為她尋來了。

「唷唷唷,二少爺真是投其所好、這送禮都送到姑娘心坎里了。」曉春這句贊許的話沒有摻雜半點水分。

姜岱陽這幾年林林總總送來的東西,包含各種海內外名茶、茶具、古玩不說,連一些孤本茶經也有,那可不是隨便就買得到的大白菜,一本價值千金,也不知他花了多少人力金錢才買來的。

呂芝瑩听了卻有些心煩,她將木盒蓋上,看著曉春吩咐,「把這送去滄水院吧。」

曉春想也沒想就搖頭了,「姑娘,你一送過去,老爺、夫人回頭又送過來,姑娘就放心喝吧,前些日子夫人不是特意在給二少爺的信上說了,姑娘轉送去的茶好喝,後來二少爺再送上品的茶回來,可沒落了老爺夫人,這兩款茶他們肯定也有的。」

呂芝瑩沉默了,的確如此,她讓曉春先將茶罐收好,自己則移身走到幾前坐下,一壺熱水早已備好,她縴手提壺,滾水入茶,霧氣氤氤彌漫,一股醇厚的茶香頓出。


她腦海中浮現那一日,夏日陽光下,二哥那張俊朗又認真的臉孔,她暗暗吐了一口長氣,真的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這持續三年的示好及疼寵。

她想起及笄禮過後,娘親特意過來找她喝茶,臨去前說︰「外界雖知你是娘的童養媳,但娘視你為親生閨女,逸哥兒身體狀況反覆,將心比心,哪個做娘的會舍得將親閨女嫁給一個病秧子?瑩兒,養育之恩並不需要終身來回報。」

那一晚,娘親把擇婿的選擇權交給了她,可她的心還不確定能給誰。

翌日,呂芝瑩一如以往常與養父母用完早膳後便到前院的茶行去。

晨光茶行的角落里都備了冰桶,畢竟夏日算是一年生意中的小月,來客中又有不少人是因避暑才走進茶行,貪一下涼,喝些茶行準備的涼茶,其中幾款還是呂芝瑩特別配的消暑降火茶,銷路還是不錯的。

一見到她,燕掌櫃、幾名茶師與伙計紛紛向她行禮問好,言行間皆可看出相當尊敬這個小東家。

這幾年,呂芝瑩的能耐可讓不少同業眼紅,小小年紀,做生意不含糊,說一套是一套,又連續兩次在斗茶大會中奪魁,被稱為穆城的第一大茶師。

她所配的幾款茶銷路極好,這配方還有外地茶商砸重金要買,所幸呂芝瑩懂得細水長流,不賣配方,只談合作,如今幾款茶品已賣到京城,一年為茶行注入不少紅利,鋪內眾人在年節也多了好幾兩銀子過年呢。

而眾人最關注的還是她的婚事,方泓逸如今已二十六,身子時好時壞,呂芝瑩身為童養媳,去年及笄,但方家仍靜悄悄。

有些好事者還建議方辰堂可以辦喜事沖喜,不過他都沒上心,也不知有什麼打算。至于與各方交好的當家主母孫嘉欣雖然好相處,可嘴巴特別緊,不想讓你知道的,怎麼套也套不出話來。

但在外傳言還是不少,說方辰堂夫婦是真的疼呂芝瑩,舍不得讓她嫁給自己的獨子,因為多年不曾在人前現身的長子早已病入膏肓,而方辰堂這麼用心栽培養子跟童養媳,其實就是要將兩人湊對。

也有傳言,姜岱陽如今有自己的事業,方辰堂可能要另外替呂芝瑩招贅,晨光茶行以後就交給呂芝瑩。

不過還有另一則傳言,孫嘉欣曾跟交好的夫人透露,會替呂芝瑩找一個真心疼愛她的夫婿,當親生閨女出嫁。

不管傳言多少,呂芝瑩沉靜端莊,深得不少貴婦青睞,府中有喜宴或聚會,她幾乎都是座上賓,有貌有才,還有生財能力,要尋一門好親絕對不難,穆城內尚未娶妻的一些年輕俊秀在她及笄後紛紛展開追求。

追求方式很簡單,常來買茶就對了。

因此,一早就來了不少翩翩公子踏進茶行,看美人,喝喝茶。

認真的女人最美麗,何況呂芝瑩是真的天生麗質,再加上遠行的姜岱陽時不時寄回一些珍玩首飾,樣樣精致,曉彤、曉春更是樂得天天替她換花樣,因此她身上的衣裳首飾都不輸富貴之家的千金閨秀。

呂芝瑩也知道自己在茶行及各方走動,代表的是方家的門面,在穿戴方面就任由兩個丫鬟折騰了。

一上午,客人陸續上門,每位茶師都有自己的客人,至于一些比較有身分地位的來客,自然會指定哪一位茶師招待。

呂芝瑩雖是茶師,但身分不同,也算東家,因而若非有特別的要求,客人通常都由其他茶師接待,年輕俊少上門自有目的,因此都要求由呂芝瑩在專屬的雅室招待。

好不容易有了空檔,呂芝瑩步出雅室,就見到臉胖得像包子的胡彬彬上門,店里的掌櫃、伙計及茶師等人臉色同時一變。

胡彬彬是悅客茶樓胡隆老爺的嫡長子,是同業的少東家,二十五歲。他被寵壞了,手腳散漫,不思上進,已納妾多名,通房人數不明,一直將理想的妻子人選定在呂芝瑩身上,每次見到她,從不吝于贊美,也從不掩飾對她的喜歡。

呂芝瑩一見這體形過胖的紈褲子弟,心就一沉。

燕掌櫃年已五十,身形偏高瘦,上回被這家伙推了一下,在家臥床一個月,她不敢讓他去接待,可自己上,胡彬彬的眼神又實在很猥瑣。

曉彤、曉春一見胡彬彬也是忿忿,對這個不軌之徒印象極差,但姑娘說了,客人的刁難或要求,除非踩到紅線,不然客人至上。

胡彬彬挪動著胖嘟嘟的身子來到呂芝瑩面前,像模像樣的依禮打招呼。

其實他身為客人,倒也不敢有什麼出格行為,不過是眼楮瞧著美人兒,腦海想些旖旎畫面意婬而已。

呂芝瑩粉臉上撐著得體的笑容,不過袖子里的縴縴素手已經握拳。

胡彬彬貪婪的凝睇她瑩潤的肌膚、卷翹濃密的睫毛,再往下,那粉女敕如櫻的唇瓣——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嘗起來一定很甜。

「嘖嘖。」他嘴里嘖嘖有聲,視線黏在她的唇上,不由自主靠得更近。

他眼中的邪惡那麼明顯,她立即後退一大步,冷冷的道︰「胡少爺請自重。」

他舌忝了舌忝唇,「瑩姑娘,其實我已經很重了,你想不想試——」

「試什麼?」

胡彬彬輕薄話語未完,另一個低沉醇厚的嗓音突起,同時,一道挺拔的身影跨過店鋪門檻走進來。

男人一襲精繡的寶藍袍服,腰間束著白玉長穗,俊美無儔,端端一副貴公子樣,赫然是三年未歸的姜岱陽!

「二少爺!」

「二少爺回來了!」

燕掌櫃及幾名茶師、伙計驚喜的出言招呼。

姜岱陽朝眾人一笑,示意他們先忙,目光隨即落到呂芝瑩身上。

她一身月白色織錦長裙,烏發梳了簡單的髻,發間一支翡翠珠釵並幾款茉莉珠花,襯得她如月中仙子,嫻雅沉靜。

「二哥回來了!」呂芝瑩表情同樣驚喜,狂奔的腳步及時止住,突然想到這是在外面。

姜岱陽笑道︰「是,一听到你在店里忙,就先來這里。」

意思是連養父母都還沒見?呂芝瑩的心咚地漏跳一拍,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雖然三年未見,但他資訊不斷,發生的一些大小事都鉅細靡遺的與她分享,而她雖然回得少,生活規律是真,遠不如他海內外奔波的豐富精彩,因而兩人間並無陌生感,甚至比三年前更要熟稔。

「三年未見,成了大姑娘了。」他笑說。

她亦打量著俊美不凡的他,三年經歷,再不見年少青澀,人抽長又精瘦,氣度更從容。

姜岱陽隨即將目光移到很礙眼的某人身上,「原來是胡大少爺,剛剛我听你在說什麼試試?試什麼?」

胡彬彬尷尬了,剛剛那是一時色迷心竅月兌口而出的話,哪能說「試試讓他壓在身下,就知他重不重」的混話!

「當然是試茶啊,試試瑩姑娘的手藝,誰不知她有一手配茶的好功夫啊。」他硬著頭皮解釋。

姜岱陽知道這不是真話,不過他沒打算將寶貴的時間花在這頭色豬上,他嘴唇一彎,「我遠行方歸,有很多話要跟妹妹說,我想胡大少爺應該不介意換個茶師吧?」

這只豬想拱白菜是想死嗎!他心里這麼想,話卻說得心平氣和,俊臉上還帶笑。

胡彬彬腦袋轉啊轉,姜岱陽雖然這幾年都沒回穆城,但有關他的消息倒是一直傳回來,他老爹也沒少揪著他耳朵念叨,他海外貿易坐大,與一些皇家官家都有來往,幾名少年大家對他也相當禮遇,想為他說親的事也傳出不少。

爹可是交代過,若有機會一定要與他交好,有機會認識權貴,要是能入股分上一杯羹,白花花的銀兩就飛來了。

「當然當然,咱們雖然幾年沒見,但小時候的交情多好啊,好朋友就是舊的好嘛,你先跟你妹妹聊,來日我約吃飯,咱們好好敘舊,呵呵。」

胡彬彬伸出胖胖的手與他勾肩搭背,還提及姜岱陽幼年時偷溜出府外,還不知去哪兒玩時,可是自己這個小紈褲「好心」帶著他去玩的。

是啊,害他沒少跪幾次祠堂。姜岱陽點頭,嘴上仍是客氣的笑,「是好朋友。」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另一名男茶師立即走上來。

姜岱陽爽朗的又拍拍胡彬彬的肩,「讓這位茶師招呼你、咱們下次約。」又不忘回頭跟燕掌櫃說︰「燕伯伯可要給胡大少一個好折扣,他自家茶喝不慣,買到我們家來了,怎能不給點優惠。」

燕掌櫃憋著笑意,「是。」

胡彬彬皺眉,這話听來有些不對?

他身後的小廝好無言啊,同行相忌,這長長的茶街競爭已經夠激烈了,自家少爺還跑到晨光茶行來捧場,這豈不是看不上自家的茶,活生生踩了自家臉,偏偏少爺腦袋鈍,不是,腦子只有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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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2: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全家歡聚

姜岱陽跟呂芝瑩穿過店鋪往後堂走,經過攀著花草的長廊,走來倒也不覺得熱。

他放慢自己的步伐與呂芝瑩並行,三年過去,她的個頭又長高了些,來到他肩膀位置,但依然十分嬌小。

「下次他來,推給別的茶師,他那雙賊眼都黏在你身上。」

「來者是客。」她說。

「這客居心不良,還痴心妄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他滿口嫌棄。

他身後的兩名小廝梁漢、梁風互看一眼,偷著樂,主子這是吃醋了,也是,在外打拼這幾年,心里念姑娘念得可緊了,而那臭紈褲卻可以明正言順的上門見姑娘。

她嬌俏反問,「剛剛有人說是好朋友?」

姜岱陽見她不再像在店前那端莊大氣的樣子,心里高興,不想將話題再繞著胡彬彬轉,直言,「只是客套話,不提他了。」

她點點頭,「二哥這些年一定很辛苦,好在辛苦也有回報。」

「一點都不辛苦,相反的,很開心,掙了錢就想著能買什麼給家里的人。對了,這一次送過來的布料你喜歡嗎?」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

這三年來,春夏秋冬他都會分送布料回家,其實他更想替她做些褶裙、對襟背子或襦襖袍服,然而礙于尺寸不得不歇了心思。

呂芝瑩想到他送的那些衣料刺繡皆精細講究,回信說不用,但這人還是按季節送來,好在娘親那里也送了一份,不然她還真不好收下。

「喜歡,可是太多了,二哥該多給自己做些衣衫,談生意,每日定要鮮衣華服,尤其二哥生意做那麼大,總不好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袍交際。」

「二哥做得可多了,你看看這一身可好看?」姜岱陽大方的展開雙手,笑問著她。

梁漢、梁風站在一旁,心里卻在打鼓,天知道主子可是一連換了七、八套才滿意的,姑娘的評語可不能太差。

呂芝瑩不是害羞的人,尤其現在已經離開店鋪,穿過後堂,這里的人便少了。

她定眼看著姜岱陽,他五官俊雅,瑩潤如玉,一身玄色偏襟右衽長袍,腰系一塊羊脂白玉,整個人看來豐神俊朗,光芒驟盛。

她突然想到前陣子熱衷八卦的曉春跟她說,外頭不少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想收二哥為賢婿,「二哥看來的確挺招人的,就算不拈花惹草,也會招蜂引蝶,難怪不少達官貴人視二哥為乘龍快婿的人選。」

他唇邊帶笑,「你在意?」

她月兌口就出,「不會。」

他早已猜到她的答案,有心理準備,因此雖然有些失落,但表情仍是溫和。倒是她覺得自己答得太快,小心翼翼的瞟他一眼,見他神情還好,心也松了口氣,「二哥,咱們走快點,爹娘應該知道你回來的消息,也許往這里來了。」

他微微一笑,「好。」

兩人往滄水院走,姜岱陽一邊說著這些年的心路歷程。

都說出外靠朋友,他與人交際時著重人情世故,不忘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與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稱兄道弟,融洽的人際關系在詭譎多變的商場上成了一大助力。

「有靠山及沒靠山之別,行事難易就相差極多。」他說。

而不能跟她說的是,拜前世歷練之賜,他不必戰戰兢兢,很多事看得更清楚,更能果斷,不墨守陳規,讓經商之路順遂許多,少走幾次冤枉路。最主要的是他脾氣收斂許多,就算要算帳,也絕不會被人抓到把柄,而是在暗地里討回來。

經商方面與前世大方向是一樣的,趁著海運發達,他買了船,開起船行,送人送貨物,又借船運載回洋人的玩意兒,開起尋寶坊,生意越做越大,比上一世創造出更大的姜氏商業王國。


這三年,他不斷把家書與吃的用的送回方家,他對方家人好,對呂芝瑩更好,想要滴水穿石,一點一滴將自己融入她的心。

片刻之後,兩人來到滄水院,卻從奴婢口中得知養父母都在軒格院,兩人便轉往該處。

軒格院內的人得到姜岱陽返家的消息,正要派人去迎接,就見姜岱陽與呂芝瑩相偕而來。

雅致廳堂內,方辰堂夫妻、方泓逸及葉瑜都在,因方泓逸的身體因素,並沒有擺放冰桶,不過院子特別請專人造景設林,因此這個院子也算冬暖夏涼,極為舒適。

「這三年讓父親、母親、大哥擔心,我回來了。」姜岱陽抱拳一禮。

「好,總算是回來了。」方辰堂點頭道。

孫嘉欣有些激動,總是養了多年,這幼鳥離巢,一去三年,說不想念是假的,但她看丈夫一眼,搖頭了。

方辰堂這個當爹的一板一眼,畢竟要管那麼多人,理那麼多事務,時日一久,渾身上下都有股威嚴勁兒,此時臉上是習慣性的不露太多波動。

姜岱陽的目光對上方泓逸跟葉瑜,兩人前世成了夫妻,可這一世,除了他早一步讓大哥的畫作名滿天下外,兩人之間似乎沒什麼變化。

他知道葉瑜萌生幾回辭意,最後都被養母勸留,這一世他們能否走在一起?

「這三年多謝葉大夫對大哥的照顧。」他又向葉瑜一禮。

這舉止來得猝不及防,葉瑜來不及避開,只得回以一禮,「二少爺客氣,本是葉瑜本分。」

方泓逸朝她溫潤一笑,「我這弟弟說的是實話。」

方家人都在,葉瑜不想跟他爭論,索性沉默。

方泓逸也不介意,目光回到姜岱陽身上,「二弟好久沒喝妹妹泡的茶了吧。」他知道姜岱陽對呂芝瑩的心思,這三年他差人送回來的東西,也很大方的讓家人看到他對她的獨寵。

姜岱陽莞爾一笑,看著一直靜靜听他們說話的呂芝瑩,「麻煩了。」

「二哥跟我見外呢,泡壺茶怎麼會麻煩?」她在自家人面前還是俏皮的。

奴僕隨即動起來,燒水、備上茶具及茶葉等等。

呂芝瑩坐在茶幾前,不一會兒,花廳里就茶香四溢。

這親密又輕松的氛圍讓出外三年的姜岱陽差點控制不了心里的激動,此景是身在外地的他一直惦記想念的。

他垂下眼,端起花梨木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調整翻涌的心緒後,侃侃而談這些年的打拼,以及午夜夢回時,總想著回來看他們,但又想要做出更多的成績,時日一久便練就一身本領,看人、看帳及管人都很上手。

如今幾個地方如彥城、真定、甘州、南昌都有尋寶坊、晨光車行及船行、晨光鏢局,營利極好,賺來的錢除了大半存入錢莊外,就是購置店鋪及田莊,店鋪有的是轉做些小牛意,有的租人,至于田莊,就完全租給當地農人,進益也算豐厚。


他手下有多名管事,帳冊大約三個月至半年交一回帳,憑借這些年的經商經驗,分工分酬,適時給予職權,加上他找來的都是能人,將他的產業打理得有聲有色,日進斗金,而一切能成功,井然有序,他都將這些經營得宜的功勞歸功于養父的傾囊相授。

前世姜侑犧牲他一人,將他的財產,尤其是尋寶坊的巨額利潤拿去做人情交際。為了搭上海貿這艘船,願意合作的可不乏皇族貴人,姜家那些廢物因而各有成就,慶安伯府更是蒸蒸日上,重新回到權貴圈中。

這一世,他積極培養人手,文武俱有,也掌握各地資訊,絕不讓自己再落入前世那四面楚歌又悲慘的地步。

方辰堂嚴肅慣了,但養子有此成就,他真心高興,眉眼間柔和許多,「長江後浪推前浪,你的成就比父親好,不必客氣,你真的很好。」

兩世以來第一次得到養父正面肯定,姜岱陽喉間酸澀,暗暗吸氣。

「真的,弟弟很好,大哥雖在內宅,但小廝說了,弟弟的種種事跡在穆城內外都傳開了。」方泓逸也引以為豪。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大哥。」姜岱陽回頭看向梁漢。

梁漢立馬點頭,很快退出去,眾人還不知怎麼回事,就見他很快的去而復返,手中多了一只雕刻精美的木盒。

姜岱陽接過手,遞給方泓逸,「大哥,這是上一幅畫〈雪山湖撈月〉的酬勞。」

除了離家前向方泓逸要走的六幅畫,這三年間,他又派人專程回穆城取了八幅畫。

方泓逸也不知姜岱陽怎麼賣的,竟能賣到一幅三千兩,還給他取了一個很美的名字——千月公子,對外宣稱千月公子一年只賣三幅畫,一幅畫最低三千白銀起跳。物以稀為貴,外界知這晝一幅難求,便相互競價,千月公子的美名就這麼被炒作起來,如今他盛名在外,全拜這個弟弟之賜。

「謝謝。」方泓逸說。

「咱們兄弟,說謝謝可生分,也見外了。」

方泓逸微微一笑,這個弟弟越大越懂事,處事也越周全,家里的每個人,他可是都照顧到了。

方辰堂夫妻見兄弟和樂,相視而笑,再齊齊看向姜岱陽,眸光中多了絲感激。

獨子在畫作上得到成就感,連帶的整個精氣神也好上許多,連葉瑜都說這是好心情影響身體的證明,近一年他不再動不動就臥床,更多的時間在畫桌上,每日的藥湯也多是調養身體的補湯。

他再也不是一無所用,他有能力掙錢,日後能靠自己養家活口,不得不說,這讓他身在宅院也有底氣。

眾人聊了好一會兒,孫嘉欣便催著姜岱陽回院休息,「風塵僕僕回來也累了,先回去休息,有什麼話晚一點用餐時再聊。」

姜岱陽從善如流的點頭,雖然很想跟家人多相處,甚至與呂芝瑩獨處,不過來日方長。

一行人往門口走,方泓逸卻喊住葉瑜,見家人都回頭看他,他微微一笑,「我還有些話想跟葉大夫說。」

葉瑜本想拒絕,但看著方家人,她無奈點頭,朝他走去。

方泓逸示意路奇退出去後,拿著精致的雕花木盒,走到她面前放到她手上,「你收起來。」

「為什麼?」她皺眉。

「我的就是你的。」

這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她繃著一張臉,「請大少爺慎言。」

盡管她神情冷淡,也沒伸手拿,方泓逸仍溫和一笑,「你印制醫書也要錢。」

「那是我的事,拿大少爺的錢算什麼?」她語氣更冷了。

「這是我賺的養家錢,給你不是天經地義?」

他俊秀臉龐有著淡淡的血色,雖然說得雲淡風輕,但耳尖微紅,顯見心里可不像表面上那麼輕松。

葉瑜低頭看著盒子里那一疊銀票,听著那撩人的話,竟不敢抬頭對視。

方泓逸看似若無其事,卻是借由喝茶來緩和狂跳的心。

葉騰文留給葉瑜的就只有那家醫館,目前主要是王啟原在坐堂,她雖然一個月也會去幾次,但她生性冷,表情少,訴醫理、開藥方都神情淡漠,說話極簡,與葉騰文視病如親的行醫風格大不同,因而一些老病患後來都轉向王啟原看診。

這也是魏氏不待見她的原因之一,多少次直言,「你賺的錢根本不夠塞牙縫,還端著架子,好像我們靠著你在過日子呢。」


葉瑜收留幾個在識草藥上有天賦的孩子,打算從頭教授醫術,可那些大都是窮人家的孩子,習字學醫都要用錢,葉騰文留下的銀兩有限,便都讓她拿來用了。

「勞心費神賺錢,結果一個子兒也沒拿回來,全送給那些孩子,真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姑娘。」魏氏對此總是冷嘲熱諷。

王啟原幾回制止喝斥,但總改變不了她的刻薄嘴臉。

近日醫館病患又少了些,葉瑜的手頭的確緊了些。

她看著方泓逸,猶豫了一下,最後說︰「好,這些算我跟你借的。」

方泓逸好丹青,臨窗就擺了張書桌,筆墨紙硯皆有,她立馬移身到書桌前坐下,寫了借條。

「好。」只要她肯拿,至于何時還,方泓逸不在意,他嘴唇輕揚,這兩年身體好了許多,他不再是個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廢人,他能做她的依靠。

葉瑜要出去時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身子就算大有好轉,到底精力不如常人,凡事還是要有分寸,別累著自己。」

這是關心,他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另一邊,方辰堂出去辦事,孫嘉欣則挽著呂芝瑩邊走邊說起養子的變化,「真的不一樣啊,神情安適,舉止風雅,明明就不間斷習武,身上反而多了一種讓人舒服的謙遜氣質,真的月兌胎換骨啊。」她興致勃勃的朝養女眨眨眼,「你二哥回來了,家里可熱鬧了。」

呂芝瑩有點無言,養母你一副有八卦好戲可看的興奮模樣,這樣好嗎?

孫嘉欣伸手撫著她的發絲,「我也得想想你二哥的親事了,你有沒有覺得不錯的姑娘?」

「娘,你心里的名單可比我多多了。」呂芝瑩有點無奈的說。

「可你跟你二哥比我跟你二哥熟啊,你說說,他會喜歡哪樣的女孩兒?」

瞧養女一副「你一定要這麼為難我嗎」的樣子,孫嘉欣忍不住被逗笑了,輕輕掐了她的臉頰,「會不會就是你這樣的?」

「娘親。」她一臉無奈。

「好好好,不逗你了,知道你事兒多,你先去忙吧。」

呂芝瑩還真是暗暗松了口氣,娘親再問下去,她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孫嘉欣看著她帶著兩個丫鬟離開,自己也回到滄水院。

她撐著下巴,示意古嬤嬤坐下來對弈一番。

古嬤嬤知道主子有了煩心事才會想下棋,將繁雜思緒理一理定一定。

果不其然,孫嘉欣隨意撥弄棋子,棋下一半,也不見章法,就將棋子一顆顆的撿回花梨木棋罐里,「逸哥兒從小身子弱,自幼看診的葉大夫也不管孩子還小,叨叨告誡,切忌大喜大悲多喜多怒,尤其日後男女感情更忌太過強烈,還好他個性沉穩,面對什麼事心中都少有波動,誰知啊——」

誰也沒想到,幾年不見生人,守著院子畫畫,一副溫潤如謫仙的模樣,遇上接替葉騰文看診的葉瑜,竟然動了凡心。

偏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三年,向來溫潤個性的大少爺也變了,為了留下佳人,折騰自己病一場的事不知干了幾回,倒也成功將人留下,只是手段有點卑鄙,只能說愛情這玩意兒真的會毒害——不,讓人心性變了。

古嬤嬤在心里想著,一邊幫著主子將盤上的棋子放回棋罐里。

「這兩對冤家,嬤嬤,我是怎麼想亂點鴛鴛譜都不成啊,罷了,不管了。」

見主子心情一下子陰一下子晴,古嬤嬤哭笑不得,夫人愛看戲,打著讓他們自由發展的旗號,但心里可有主意呢。

柏軒院一直都讓人收拾著,不見半點灰塵。

兩株高大榕樹成蔭,一小片竹林,幾株芭蕉,綠意蒼翠,亭台樓閣也極為雅致,四面游廊連結房舍。

姜岱陽步入書房,楠木幾案仍擱著硯台筆筒,一如過往,再轉入主臥,帷幔收起,床鋪收得整齊,棉被蓬松,顯然是曬了太陽的。

屋內並沒有冰桶,卻一樣涼爽,可見這院子跟大哥的軒格院一樣,特別注重造景及通風,他竟現在才發現。

院里一切如舊,干干淨淨的,彷佛主人從來沒有離開過,姜岱陽眼眶不由得有些發酸,在外飄蕩,幾回受挫,總有想回來的渴望,然而他覺得還不夠、還不行,他一定可以更好。事實證明,他真的可以做得更好,但能夠回到溫暖的地方,才是最好的。

不,這院里還是有點不同,袁平如上一世一樣,離了方家,去管莊子,有了妻兒。

梁漢、梁風取代袁平,隨意收拾住處,備妥熱水來侍候姜岱陽梳洗。

微風輕拂,他疲累的身軀有了倦意,上床小憩。

這一天,離家三載的姜岱陽返回方家,晚膳在孫嘉欣的張羅下自是豐盛。

軒格院燈火通明,方家一家五口圍坐圓桌。

方家沒有食不語的規矩,五人有說有笑,也添了酒香助興,席間姜岱陽更是說了幾件有趣見聞,待用完膳,丫鬟婆子撤走碗筷碟盤,又上了飯後茶。

「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方辰堂問起姜岱陽。

「我在寶慶三街上要開一家尋寶坊,已在進行中。」

寶慶三街離晨光茶行只有兩條街,姜岱陽笑著直言,再來他會花上不少時間在那里,接著他喝了口茶,又提起另一件事。

朝廷要一批好茶,過去都是幾家皇商上貢,但幾年來了無新意,負責的官員已另外圈選幾家茶商,將舉行茶品競賽,冠軍茶將成為新貢茶。

晨光茶行原本不在名單內,是姜岱陽有幾個有能力的朋友與他交好,遂聯名推薦了晨光,屆時若能拿到冠軍,方家將一躍成為皇商。

沉穩如方辰堂,眼楮也不由得一亮,他白手發展至今,就差一步,若是能成為皇商,方家地位與現在可大不相同。

「這事沒為難你吧?」商場上沒真朋友,有好處可圖才是實的。

這才是家人,先考慮到他有沒有難處,姜岱陽微微一笑,「真沒有,那幾人曾受我相幫,想回報,對不能直接拿下皇商還感到抱歉。」

「那就好。」

「我有信心,咱們家里有全皇朝最用心的茶師。」他目光灼灼的看向呂芝瑩。

「沒錯。」孫嘉欣對這自我要求甚高的小棉襖也是信心滿滿。

「有配合的茶園、自家的茶廠,但已上市的茶少了新意,肯定得找新茶,或是配出新茶來。」方辰堂很快的點出問題。


「爹說得對,各地都有茶,可出名的只有幾個地方,那些地方的茶一向供不應求,所以要月兌穎而出是有難度的。」呂芝瑩也很有想法。

「沒關系,時間還算充足。」方泓逸薄唇微揚,他雖然對自家事業沒有興趣,不過基本的了解還是有的。

呂芝瑩沉吟一下,就道︰「我明天要去春潤茶園找一些老茶師聊聊,也許能有什麼想法也不一定。」她是一門心思都在茶事上了。

「我從信里得知這三年茶園重新規劃,變得很不同,也想去看看。」姜岱陽臉不紅氣不喘的開口,他還有個禮物要送給呂芝瑩,認真來說,是送給方家,但那個禮物目前還沒完成,他只能忍著不說。

這小子還真積極啊,孫嘉欣憋住了沒搖頭,笑著看向呂芝瑩,「你二哥離家那年茶園才開始整建,你好好帶著他去逛逛。」

「是,娘親。」

接著,幾人便各自回院落休息。

翌日一早,兄妹一前一後到滄水院跟父母請安,用完早膳,隨即從側門上了青布帷蓋的馬車。

姜岱陽為了能跟呂芝瑩好好說話,馬車備了兩輛,除了駕車的梁風、梁漢外,曉春、曉彤坐到另一輛車中。

馬車達達前行,姜岱陽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呂芝瑩。

他的目光太專注,瞳眸漸深,她越發不自在,覺得尋常慣用的馬車頓時顯得擁擠,就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她輕咬下唇,下意識伸出手將車壁上的窗開了個小縫,感覺舒服了些。

姜岱陽也終于回過神,發現自己落在她臉龐上的目光太過,連忙收斂眼中的痴,挑起了話題,「大哥的身體看來真的好多了。」

「對啊,葉姊姊真的很用心。」她想到大哥的身體就想起過去的事,「二哥一定不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大哥鎮日臥榻不起,我又太無聊,總想著去看他,但大哥多在睡覺,就算醒著,也只是虛弱的看著我笑,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下人們老是一臉為難,要我出去玩別吵大哥。沒過多久,家里出現二哥——」


「我帶你避開下人偷偷去看大哥,好幾回怕被撞見,兩人躲在衣櫥里,從縫隙看著沉睡的大哥,也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他微笑的接了她的話。

再後來,他被養父帶去上學堂。他驕傲自大,內心卻敏感脆弱,並不喜與同齡的小孩在一起,偏偏他五官異常俊美,極易引來目光,有些孩子刻意找碴,兩方就打起架來。

他一打十,得了個「小霸王」的稱號,但鼻青臉腫的回家後,就被養父罰跪祠堂,不準吃晚餐。

那時總是她偷偷的送來吃食跟水,祠堂里只有一盞要滅不滅的燈,她還很有義氣的說要陪他跪。

他不要她待,她也堅持不走,最後總是忍不住溜意睡著了。

「小時候常常被罰跪祠堂,都是你偷偷進來陪我。」他笑說。

「那時只覺得二哥一個人會怕吧,祠堂那麼黑,又沒有吃東西。」她也記得的。

姜岱陽微笑,呂芝瑩明明年紀比他小,卻女乃聲女乃氣的說著,「二哥,別怕,妹妹陪你。」跪了一會兒,又提醒他,「不過,二哥,你要乖啦,別再惹爹爹生氣了。」說著說著,她睡著了。

他至今還記得她靠在他身上睡著,小小一團,眼睫下的黑影襯得那張粉女敕臉龐更為精致。

兩人在馬車上回憶年少種種,氣氛明顯輕松不少,姜岱陽也感覺到她自在許多。

馬車出了城,話題也轉換到茶事上。

晨光茶行這幾年穩定發展,在其他地方設有分鋪,因為晨光自己的制茶所要供應幾家分鋪明顯供不應求,若遇上過年等大節日,更會遇到無貨可賣的窘境,于是找了幾家商譽好的制茶所簽約合作,自家制茶所也是一再擴廠。

春潤茶園就是其一,位在穆城近郊,最初方辰堂創業賺了錢,只想買地種茶,而後又有錢,就買了整片坡度較小的山頭,重新翻土整理,如今滿山坡的茶樹皆雇專人管理。

此時,姜岱陽等一行人下了馬車。

碧藍天空下,滿山翠綠,還有幾座長屋,茶園管事已經帶著幾名小管事過來招呼,老管事是個兩鬢斑白、十分慈祥的五旬老者。

面對呂芝瑩這個時不時來巡園的大小姐,他及茶園所有茶師、奴僕都戰戰競競,這看來十多歲的小姑娘,東家可全都放權給她了。


呂芝瑩看來稚女敕,但懂得很多,這茶園每個行距、株距及多少茶樹分枝插植等定苗的數量都有講究、計算。這些年來,這里出產的茶葉在穆城佔一席之地,隱隱有取代過去號稱第一茶行的悅客茶樓。

穆城的老百姓都說,方家是好心有好報,呂芝瑩的身世不是秘密,她是茶農的孩子,到方家後,被東家帶在身邊手把手的教,看著人種茶,之後學會炒茶、茶藝、精茶道,還練得一手配茶的好功夫。

這幾年來,方泓逸深居簡出,茶園里見過他的人可說是沒有,但呂芝瑩這未來的當家主母,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都覺得東家的眼光就是好,童養媳收得好、養得好,而養子更是厲害。

外面將姜岱陽的傳奇說得沸沸揚揚,連在近郊的他們都听說了,因此一看到呂芝瑩帶著姜岱陽過來巡視,每人看著他的目光都帶著崇拜,又不好直看,都是看一眼,點個頭,低下頭忙活兒,但又忍不住抬頭再看,尤其是女眷,不分年齡,一雙雙眼楮可都要黏在他身上,像拔不下似的。

他們都知道大少爺身子不好,長年喝藥,也沒余力管茶行,而姜岱陽這個二少爺有經商頭腦,他們的未來有可能是要靠他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這對出色的兄妹身上,一個一身玄青色團花錦袍,一個著茶白色的月華裙裝,兩人走在一起,分明就是一對璧人。

姜岱陽揚了好看的眉,「我們往另一邊走吧。」他在外行走,自是不怕人看,但有些人看得忘了干活就不好了。

呂芝瑩也看到他們控制不住想看他的表情,她倒是能體諒,邊走邊打量他,一身玄青色寬袖長袍,舉手投足皆見文雅,不知身分的恐以為是哪里來的大家公子呢。

「這些年,穆城有關二哥的傳言太多,他們是好奇。」她說。

他看著她,突然笑了,「我比較喜歡你對我的好奇。」

呂芝瑩粉臉微紅,「二哥捎信不間斷,很多事我都知曉了,哪需要好奇?」

「書信里寫的不過一小部分,接下來的日子,我慢慢說給你听,可好?」

他目光很溫柔,話有點撩,攻勢很凶啊,身後隨行的兩名小廝低頭憋笑。

二少爺對主子的心思,曉春、曉彤也是明白的,可童養媳的身分讓姑娘考量得更多,雖然軒格院那里也是曖昧不明的。

呂芝瑩也听出他話中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密,臉頰有些燒紅,連忙指著另一邊,「二哥,那一區是炒茶的廠房。」

兩人走進右邊的大廠房,並沒有感覺到溫度變高,這代表通風做得極好。

姜岱陽看了這寬敞的空間,听著呂芝瑩細聲說著這里主事的多是老師傅,兩人向幾個老師傅頷首,也不忘示意他們忙自己手邊的活兒便好。

老茶師單手翻炒,手起茶落,速度也夠,對茶鍋的溫度都拿捏得極好,一口大炒鍋的溫度皆是先高後低,炒好的茶葉依序放到畚箕翻晾散熱,之後還得揉茶,另一邊,有老師傅帶著新手手把手的教授。

呂芝瑩抓了一把茶葉邊揉邊抖畚箕,揉起茶來,這靠的就是經驗。

她揉捻動作俐落,與老師傅的動作絲毫不差。

姜岱陽靜靜的凝睇,在人前,她清麗沉靜,在與家人同處時,她更為鮮活,一雙明眸帶著狡黠,相當靈動,他更喜歡卸下心房的後者。

「妹妹的揉茶功夫真好。」他說。

一旁陪同過來的老管事忍不住開口,「二少爺,瑩姑娘一手炒茶功夫是這里最厲害的呢。」

「是啊,二少爺,大小姐眼楮可利了,觀茶色就知道要起鍋。」另一名老師傅也忍不住開口。

姜岱陽笑看著呂芝瑩,話卻是對其他人說的,「嗯,她對茶的一切事物是再認真不過的。」

「二少爺大概不知道,某次東家出遠門,南方一家茶商鑽空子,送來次等茶交貨,殊不知大小姐的鑒茶功夫也是一等,當下挑出有問題的茶葉,有劣茶也有蟲傷或病芽的,那茶商最後落荒而逃呢。」

這件事姜岱陽其實知情,雖然遠行在外,但他一直派人關注她的動向並向他報告,對她經歷的事可是如數家珍。

那名茶商被揭了短,死不承認,還污蔑她潑髒水,事後又想甩袖離去。

呂芝瑩雖年少,卻霸氣直言,「欺我年幼,想蒙混過關,事不成,又惱羞成怒誣我晨光商譽,請燕掌櫃去報官,咱們讓公家來公斷。」

也是這件事,讓年僅十四歲的呂芝瑩一戰成名。

當年她是被惹怒才呈現霸氣一面,這兩年她可是以沉靜形象示人,眼下掀起當年事,她粉臉羞紅,連忙帶著姜岱陽前往烘茶區參觀。

一路來到最後的東區,這里規劃了一間間茶院,有一等茶師專用的制茶處,都是名貴的茶品,身邊有二等茶師輔助,這些二等茶師是從茶徒們之中提拔上來的,茶徒人數都有上百名,顯見晨光是有計劃的在栽培人才。

兩人繞了一圈下來,姜岱陽看時間仍早,就往茶園走去,示意跟著的小廝丫鬟都別跟著,他好久沒跟她獨處。

夏日的風在山間清涼許多,兩人慢慢走在茶園間,大多是姜岱陽在說著這些年在外的見識。

呂芝瑩想到被她拿來當庫房使用的東耳房里,大半以上都是他游歷在外派人送來的奇珍好玩,她也拿了一兩樣,與他閑聊,兩人談得越發熱絡,沒注意到雲層厚重,像是要下雨了。

夏日天氣說變就變,待發現天空灰了,兩人已走到茶山邊坡,此時再往下走是來不及走到廠區的,只能轉而先往亭子去。

兩人甫走入涼亭,大雨便嘩啦嘩啦的下起來,偌大茶園頓時變得霧茫茫一片,兩人彷佛獨立于世。

微風拂來,帶著點涼意,姜岱陽望著呂芝瑩,站在亭里的她如國畫里走出的仕女,黑發如瀑,簡單的扎了半頭,用一珍珠釵系住,粉念桃紅的臉上,一雙杏眼盈盈。她真的長成大女孩了,可惜她的及笄禮他終究還是來不及趕回來。

「二哥回來後老是這樣目不轉楮的看人,怪難為情的。」呂芝瑩被看得臉紅心跳,反正這會兒也只有兩人,索性說個明白。

她顯現的嬌俏讓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頭,「看你長大了,成了大女孩了。」

「是啊,都十六歲了,二哥都二十了,認真說,二哥變化更大。」他的外貌更成熟,尤其眼神,深邃中帶著幾許微光,像黑夜星辰,好看得能勾人魂魄。

「二哥想變成更好的人——」他頓了一下,已在喉間的一句「你可喜歡這樣的二哥」卻出不了口,他不想嚇到她。

三年不見,雖書信不斷,但他想再做更多的努力,讓她願意跟他在一起。

「二哥已經很好了,三年便趕上爹爹這麼多年的成就,爹爹也許沒在二哥面前說,可在外人面前,爹爹提到你可驕傲了。」

「你才是他最大的驕傲,在外面都听說晨光茶行的大小姐待人接物一流,參與茶事、出入應酬皆不輸男兒。」姜岱陽說到這里,眼里浮現心疼,「二哥可以想像到你私下有多努力,從未懈怠。這次貢茶競選,家里對你期待高,你盡力就好,你手邊的事實在太多——」

「不會太多,也沒什麼特別的事。」

「你信里不是寫了嗎?三個月後的斗茶大賽。」

呂芝瑩嫣然一笑,「我有信心,那不算事。」

他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頭,「知道你心大,也知道你的能耐,但再多的榮耀都比不上健康的身體,你太要求自己,爹娘看了會心疼的。」其實他更心疼,卻沒提自己,也是不想逼迫她接受自己的感情。

「我明白的,不過我做的是喜歡的事,有時的確會忘了時間,我會注意的。」她眨了眨眼,這話的弦外之音是如果太過,也是情有可原。

姜岱陽又好氣又好笑,「你啊,都是大姑娘了,還這麼愛逞強。」他語氣突然一頓,眸光也變了,「其實我懂你,我們兩個都不是方家人。」

呂芝瑩在意識到他的明白指的是什麼後,她的心陡地一揪,眼眶泛紅。

她掩藏在內心的倔強,他是經歷一世後才明白的。

大哥早產,體弱多病,養父母總擔心纏綿病榻的他早夭。

呂芝瑩以童養媳的名義進入方家,小時候懵懂,不過隨著歲月流轉,聰敏的她明白了。

日後她得扛起方家,即使視大哥為親大哥,但扶養的恩情,在婚事上,她不敢也不能有其他想法。

之後意識到葉瑜成了大哥的心上人,她明白大哥不會娶自己,那麼在方家她的存在就變得尷尬,她只能努力再努力,不讓自己變成多余的人。

所以,她習慣了什麼都要做到更好,習慣要求自己達到完美。

她曾踫到瓶頸,也曾因數月配不出一道好茶而沮喪,養父母都看出來了,要她別太逼自己,但她就想讓茶行的生意更好。

那時撐過來了,卻沒想到眼下他輕聲的一句話,就讓她喉頭哽結,慶幸的是他沒再說話,只靜靜陪伴。

這場西北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雨後的茶山風景如名家手下的水墨畫,兩人各有心思,靜靜欣賞,直到小廝丫鬟尋過來。

雨後濕地行走,裙擺鞋襪都沾了泥淖,一行人直接上馬車回去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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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遲來的及笄禮

穆城商界很快得知姜岱陽回來的消息,他趁海貿發達飛黃騰達,正是風光無限,還是不少人家眼中的乘龍快婿,因而送來拜帖及邀帖的人就多,晨光茶行前車水馬龍,擠得水泄不通。

姜岱陽目前旗下的船行、車行及尋寶坊都設在穆城外的幾大城市,因此也有其他相關商行帶著第二代或第三代來取經,畢竟到外地做生意風險多,又知他交友滿天下,其中不乏有權勢背景的達官貴人,若能交好,還怕沒機會擴展生意?

于是,店鋪內外都是黑壓壓的人潮。

姜岱陽經歷一世後,更知人情重要,因而有些人,得空他便見了,某些人,例如胡彬彬則可以無視。

翻看邀請函,多數都是商家,他沒端架子,一一安排時間赴約,再加上尋寶坊緊鑼密鼓的籌備中,因此甫回來的一個多月,他忙忙碌碌,頻繁交際,外面也傳出好聲名,說他今非昔比,年少有為,待人接物極好相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日一早,呂芝瑩一如過往打扮好,便往滄水院去向養父母請安。

粉色綢簾外站著兩個大丫頭,一見她過來便屈膝一福,隨即打了簾子。

呂芝瑩提裙跨過門檻,進入屋子與養父母道安。

黃花梨木圓桌上已備好早膳碗筷,小籠包、饅頭、豆漿、稀飯及幾樣小菜。

一家三口淨手上桌,正吃著,就有丫鬟進來屈膝說︰「二少爺過來了。」

聞言,呂芝瑩抓著筷子的手一緊,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茶園那日過後,姜岱陽受邀的聚會極多,兩人的院落隔了一大段距離,已多日未見。

姜岱陽走進來,還沒打完招呼,方辰堂就示意他先用膳。

他坐下來,丫鬟立即上前擺上碗筷,一看他們已吃了大半,他主動加快用餐速度,但動作仍是優雅。

方辰堂邊打量邊點頭,小子衣著不至于華麗,不過布料及繡功都好,屬于低調的奢華,如今氣質收斂,更見大氣。

見他放下碗筷,才開口問他近日的事。

姜岱陽直言該見的人都見了,再來的日子總算可以稍微清閑些。

「怎麼娘親听說還有一大疊邀帖。」孫嘉欣得到的消息可不是這麼說的。

「母親,那些我沒打算過去,那些大多都是——」他表情有些無奈,不想多言。

方辰堂這陣子因為這出色的養子,應酬也變多,當下了然,直言,「你這兒子,外界對他的評價極高,被不少人惦記著呢。」

「我也听說了,常來閑聊的幾個夫人也不知從哪里打听到,這小子跟人談生意時,面對幾個商場笑面虎,大有初生之犢的氣勢,絲毫不落下風,因而幾個商界大老都有意結親,但這小子很有主意,說要立業再成家。」孫嘉欣柳眉一挑,「不過,你出去三年,真沒半個看上眼的姑娘?那些夫人也想見見你呢。」

呂芝瑩一直靜靜聆听,此時好奇心也被勾起來。

姜岱陽捎回的信中可從未有過男歡女愛的風花雪月,可就算是形象嚴謹的養父,在外也有無法推卻的應酬,且地方就在滿是鶯鶯燕燕的煙花之地。

姜岱陽回答問題前先看了一眼呂芝瑩,見她翦水瞳眸中明顯的好奇,他嘴角一勾,「當真沒看上半個。」

多少回,他面對一屋子嬌色,一雙鳳眼卻沒在誰的身上停駐過,如此作為自是心里早已有一抹白月光,卻不承想,此舉反而為他贏來更多的好感。

在那些宴會中,多少嫡女言談有度、溫婉典雅,有的嬌俏可人,但他一個也沒看上,還被好友開口便損究竟是想找什麼國色天香?


「你有貌有才,在外三年,一些特殊場合總得應酬,就算你沒拈花惹草,也肯定能招蜂引蝶,你一個都沒看上,那些人若是見自家的掌上嬌花也被你拒了,難道沒有人為此與你結怨或發火?」孫嘉欣不愧是人精,這問題可是一針見血。

他笑得坦然,「母親說得沒錯,拒絕自然會引來一些麻煩,不過這幾年在外,我在應對進退上更趨圓融,多少淺交的友人也想引我為知己,在生意上更成了一大助力。其實只要利人利己,有些怨慰或火氣就沒那麼重要了。」

誰都沒看上,不會是想為某人守身吧?孫嘉欣這麼想,若有若無的笑看呂芝瑩一眼。呂芝瑩被這一眼看得莫名心虛。

方辰堂對養子的回答倒給予高度肯定,但也不忘叮囑立業成家的重要。

孫嘉欣看時間差不多,讓父子倆聊,她處理中饋,還得去看看長子。

呂芝瑩先行告辭。

方辰堂的話題已被姜岱陽轉到海貿的部分,這一塊他經商多年從未踫觸,因為朝禁海貿,養子倒也幸運,趕上了第一波。

呂芝瑩離開前看到二哥含笑的眼,她心跳加快,轉往前院店鋪的路上慢慢調適呼息。

她身後的曉春腦子里還想著稍早的談話,突然賊兮兮的走到主子身邊問︰「二少爺的眼光肯定很高,去了那麼多地方,一定看過很多美人,居然沒一個看上眼,這肯定是心里上有人啊,對不對,姑娘?」

「怎麼那麼多話。」曉彤將她拉了一下。

呂芝瑩一愣,心上人嗎?她突然想起幾年前姜岱陽的告白,又想起當初離開前,他要她等他。

難道……不不不,她覺得不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跟二哥在一起時,她肯定會不自在,放不開。

何況那麼多的書信里可沒有一句男女情感,她別想岔了。

正當呂芝瑩因為曉春那一句話而胡亂糾結時,前面的店鋪來了一個老客人,還起了爭執。

這一早來客就不少,更甭提茶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燕掌櫃好聲好氣的想將文老爺請到雅室,但文老爺就是個粗人,覺得拉進小房間是想私了,他就要在大庭廣眾下說清楚。

文老爺嗓門大,一個甫來茶行干活的年輕茶師忍不住怒了,「文老爺,我們家的茶絕對沒問題,若有問題,肯定是泡茶的人的問題。」


他剛剛听另一名茶師說了,這是幾年前搬來穆城的暴發戶,只知道越貴的茶越好,可他真喝得出什麼嗎?真是浪費好茶了。

「剛泡好的茶不適合入口,到了大概可以大口喝時的溫度,方是最佳的品嘗時間,這我學會了,瑩姑娘特別教我了,此時茶韻與回甘是最飽滿的。她還說配茶考驗茶師的功夫,混摻的茶若不好,第一泡還能喝,第二泡就難喝了。」文老爺越說越激動,「外面也說,要買品質優良的好茶就來晨光茶行買,因為這里以誠信為本,童叟無欺,可我買的茶就是有問題。」

他十分生氣,他知道有的茶商做生意不老實,偷斤減兩不說,還會好茶混充劣茶高價售出,他來穆城五年,前幾年茶葉都還好,但最近一年來買,茶葉的品質直直落。他想著呂芝瑩一個小姑娘那麼認真的教自己品茶,對于茶葉品質差一點點就不計較了,沒想到一次比一次差,這次更離譜,根本難以入口,他就想了,一定是有人在搞鬼,以為他不懂茶就想混水模魚,也許也騙了呂芝瑩,他自然要來替她抓出這條害蟲。「這裝茶的密封罐的確是方家所出,不過內容物絕對不是。」年輕茶師又說。

這指控可直白了,茶被調包,這是說他來詐騙,文老爺火冒三丈的咆哮,「去打听打听,我這個人從不佔人便宜,更不欺詐——」這是污辱他的人品,他怎麼能忍受,「告官,一定要告官!」

吵吵鬧鬧間,一個清麗嗓音陡起,「這是怎麼回事?」

「瑩姑娘來了!」

呂芝瑩從後堂走進店面,看到店內外擠滿人,文老爺更是氣得臉紅脖子粗。

「來找磧的,說我們的茶葉混了劣質茶,那是姑娘親手配的茶品,銷售極好,從沒听過出什麼問題。」年輕茶師氣呼呼的道。

文老爺看到呂芝瑩也不生氣了,直接將那罐茶交到她手上。

她一打開便是一愣,自家茶行所配的茶品皆以春茶跟冬茶為基底,春茶是三月中至四月底采收,味濃醇厚,喉韻足;冬茶約在十月底至十一月底采收,產量是一年中最少的,但清香滑順不澀。

兩者相比,冬茶的茶菁不若春茶肥厚,因而制程上走水太快,滋味便淡薄了,是喝不到細膩香氣的。

但這兩款各有擁戴者,而以此基準配出的茶銷路就更好了,每一回都能泡到三泡以上,算是極耐泡的茶品。

這罐劣質茶根本不是晨光茶行的茶,茶葉碎裂,梗多,還有蟲咬的痕跡,只是她與文老爺這些年也成了忘年之交,他不可能拿劣茶來找碴。

「二少爺來了。」

燕掌櫃松了口氣,文老爺過來鬧,他連忙喚人去找東家,二少爺來了也好。

姜岱陽一來,四周顯得更吵了,店外也聚集更多人了。

「二哥,你怎麼——」呂芝瑩以為他還在跟父親說話。

「茶行有事,爹叫我過來幫忙處理。」

那名來通知的茶師將事情大概跟他提了,他直接拿過她手里的茶罐,一看,眉頭一皺。

這幾年他雖不鑽營茶的生意,但也知道配茶得懂每一樣茶,而茶業依產地、采摘季節、制茶方法的不同皆有不同風味,要配好茶,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茶行競爭多,嶄露頭角的新茶也不少,在配茶上更是得依季節推陳出新,搭配不同的花或藥材。

呂芝瑩總要求自己比他人更早一步推出獨特茶品,這中間的心力與時間耗費難以對外人言,但他與她青梅竹馬,她有多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竟然有人拿劣品來污蔑她的努力,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是貴茶行賣給我的茶,姑娘,我真沒騙人。」文老爺看他鄙夷的表情,心里的火又燃燒起來,大聲嚷嚷,「報官,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姜岱陽遠在他鄉,日日習慣喝呂芝瑩親手調配的茶品,每一款茶水皆清香持久,留有余韻,他既為她感到驕傲,也為她感到心疼,這一听,他也贊同,「好,報官。」


陪同文老爺來的文家總管臉上卻發青發白,「老、老爺……」本以為晨光茶行會顧及商譽,息事寧人,可能賠茶葉又賠銀兩,也是幫老爺賺上一筆,可如今怎麼要鬧大?這情況不對啊,「不能報官。」

「為什麼不——杜總管,你怎麼額冒冷汗啊?」文老爺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姜岱陽看著杜總管閃爍不安的眼神,蹙眉開口問︰「文家派人來這里買茶,是直接交到文老爺手中,還是中間又轉了幾手?」

聞言,杜總管臉上血色盡褪,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不是我的錯,老爺,是夫人,是夫人啊!」他覺得不對,又轉個方向,跪著文老爺。

「夫人怎麼了?」文老爺都懵了。

杜總管渾身哆哆嗦嗦,冷汗直流的將事情說出來。

原來文夫人覺得丈夫是莽夫,喝茶這種風雅事他哪里懂,偏偏又要砸錢買貴的,于是杜總管前腳買回來茶葉,後腳她就讓人賣了,另外買了三等茶葉了事,她的私房錢還借此賺飽飽。

她哪知道丈夫這泥腿子這幾年出外交際,好茶喝了不少,慢慢也養刁了舌頭,這一罐貴得令人咋舌的上好茶品變得苦澀難以入喉,他豈會喝不出來,這不抓狂來鬧上一場?

文老爺被鬧了個沒臉,拼命的向呂芝瑩、姜岱陽道歉,為了表示最大的歉意,他又買了好多斤茶葉,才臉上無光的離開。

事情結束,群眾看了場好戲,也不得不散場離去。

姜岱陽、呂芝瑩回到她的專屬茶室,泡了壺茶,「其實我可以應付的。」

姜岱陽微笑,「我知道,這幾年你一直做得很好,二哥只是想出手,讓大家知道我這養子雖然有自己的商行,但仍然是方家人。」

他當然想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保護,為她遮風擋雨,可他更清楚,她並不需要,所以他不會自以為是的要她不用在茶行主事,反之,他要支持她想做的事。

他那雙黑眸看她看得太專注,她臉紅起來,「呃,也是,對了,二哥怎麼一看就知道問題出在杜總管身上?」

「見多了人,一些細微表現就能看出問題,何況茶行這里父親幾乎都放給你主事,你做事最是盡責,怎麼可能會出這麼大的婁子?」

「怎麼辦,二哥對我這麼有信心,我都感動了。」

「你是感動,不是害怕?」姜岱陽輕聲的說。

竟然被看穿了!她連忙低頭避開他的視線,也掩飾發燙燒紅的臉頰。

「你擔心自己處理不好,會影響到茶行的商譽。」他聲音比剛剛更輕了。

呂芝瑩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微酸的心。

突然,她的頭被他輕輕的揉了揉,「你做得很好了,饒過自己,乖。」

她點點頭。

「我回爹那里,還有些事沒說完。」

呂芝瑩又點點頭,直到門開了又被輕輕關上,她才抬起頭來,模模自己狂跳的心。有生以來,她似乎不曾如此脆弱過,父母離世時她還太小,來到方家,一年年過去,她也知道自己的責任,曾經對二哥動心又止步,如今又小小動心了嗎?

每年時序一入夏,茶行生意稍淡,方辰堂總會趁此出遠門,去外地繞繞,挖掘新茶品或采買茶苗,這一去大約一個月,今年就算姜岱陽回來,他也還是要出去一趟,但最多一個月就得趕回來與參加斗茶的呂芝瑩交接,他得留在茶行為之後的中秋禮品開始接單備貨,也是忙忙碌碌。


姜岱陽的洋行「尋寶坊」則在籌備月余後盛大開張,店址位于寶慶三街主干道的街角,門庭寬闊,是得天獨厚的好位置,與聞名的茶街只有兩條街之隔,這條街上多是酒樓、客棧、金銀首飾坊、織衣布坊、古董店及文墨紙筆店鋪,相當熱鬧。

上一世因姜岱陽有心結,行商腳步不曾踏進穆城,也是經歷一世,他更懂得落葉歸根四字的意涵,他在乎的、珍惜的人都在穆城,他更想在這里扎根。

尋寶坊的當家是穆城的傳奇,因此一開新店,姜岱陽的事又被老百姓拿來當成茶余飯後嚼舌根的題材,說他如何被親父轉手抵債,又說方老板仁善,把他當養子栽培,不然哪能如此風光的一日雲雲。

尋寶坊里頭的擺設布置自是奢華,且充滿洋氣,玻璃鏡、水晶吊燈、洋女圭女圭、西洋瓷器、壁爐等等,販售的是從遠洋運回來的奇珍異寶,一個比一個新鮮、特別,分布在一至三樓,樓層越高的貨品就越是矜貴。

新開幕當天,方辰堂遠行未歸,孫嘉欣、呂芝瑩自然是座上賓。

她們在前一天就逛了尋寶坊,在姜岱陽的堅持下,兩人都收獲不少免費的洋玩意兒。

姜岱陽應景的聘人來舞龍舞獅,開幕吉時一到便點燃震耳的鞭炮,熟識的、不熟識的來客進進出出,幾乎售出近半貨品,掌櫃當天忙著結帳,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卻是笑眼眯眯。

一連半個月過去,這熱度才稍微減退些。

由于先前姜岱陽大半心思都在籌備新店上,其他地方的生意都交由各地管事坐鎮,再排好時間讓他們依規定過來穆城報帳,因而一連幾日有好幾名掌櫃來送帳本。

尋寶坊後方的議事廳中,姜岱陽正要接見最後兩名掌櫃。

見他坐在長桌後態度從容的翻開帳本,劉管事神情有些慌,悄悄抬袖擦拭額上滲出的冷汗,「成州的晨光鏢局接了門生意,還沒上工就有人打上來,刀劍無眼,幾個鏢師受了傷,事情雖和解處理,但從下個月接的單看來,成州的人力不足。」

姜岱陽放下帳冊,略微思索,「受傷的鏢師讓他們好好休息,養好傷再上工,另外,直接從魏州的鏢局調些人給你,往東北那條運河近月有水匪作亂,不少客戶改成陸運,有多的人手可用。」

他下了簡單指示,沒有一句苛責便讓劉管事退下去。

一身藍衣的 劉掌櫃暗暗松了口氣,退了出去。接著,走進廳堂的是要見的最後一名船行潘管事。

晨光船行行駛海外,也走國內大小運河,船隊不少,又有自家鏢局,安全性算高,不少商行有貨要托運都找他們。

雖然姜岱陽這幾年才嶄露頭角,但交際圈廣,結交的人三教九流皆有,心思縝密,武藝不凡,最主要的是他挑的人,尤其負責各店的管事對他心悅誠服,相當效忠,有不少人想挖牆角都動不了。

在他手下做事並不難,只要盡力,他就給予最大的尊重及權力,就是再繁雜的事務困難,向他詢問,他總能輕易解決。

潘管事報告完這季營收後,見東家正隨意翻看帳冊,他低頭又報告起另一件事,「上一次姜爺吩咐要小的評量三個副管事,挑一個到穆城來幫姜爺,人選出來了,是馮國勝。」

果然是他!姜岱陽食指輕敲桌面,還是那只老狐狸,他親生父親養的一只狗!

上一世的帳,這一世總算可以算算,也不枉他先前的布局。

他點點頭,「這一趟你回去就吩咐他過來穆城。」

潘管事離開後,姜岱陽捏捏鼻梁,終于忙完了,他吐了口長氣,看向一直在旁侍候的梁漢、梁風,「第幾天了?」

「十八天。」兩人異口同聲,主子天天問,他們天天數呢。

「收拾收拾,我回方家去。」

兩人相視一笑,主子遠行回來穆城後,可尚未這麼多日沒回方家,雖然兩個地方只隔了兩條長街,但主子要處理的事跟要見的人實在太多,再加上夏家茶山那邊的事,他又要親自去盯著,那可是最耗時間的。

忙雖忙,夏家茶山總算一切順利,那可是主子準備了近一年給大小姐的及笄禮,算一算已經遲了一年,也難怪主子要自己盯著。

呂芝瑩從晨光茶行後堂返回湘南閣,就見躺在紫藤樹下沉睡的姜岱陽。

梁漢一臉尬尷的上,刖要喊人,她搖搖頭。

她听說這陣子從各地來見二哥的管事就有十多位,他得看帳問營收狀況,也許還得下指導棋,她半個多月沒見到他,連娘親都忍不住叨念——

「這不就隔兩條街嗎?不知道的還以為隔道海洋呢,十多天也沒踏回來一步。」

她知道養母這是擔心二哥太忙傷了身,只是她也忙,養父不在,要處理的事務更多,她只管理一家茶行便如此,二哥肯定更累了。

「你們注意點,別擾了二少爺安眠。」她輕聲交代。

呂芝瑩目光再度落在闔眼沉睡的姜岱陽身上,只見他濃密的睫毛下劃出一道扇形,鼻梁隆起,菱形唇瓣薄而飽滿。

她一直知道他生得極好的,不禁看得有些失神。

于是,在姜岱陽睜開眼凝睇呂芝瑩時,就見到她還怔怔打量。

那雙狹長鳳眸染上笑意,輕聲說著,「好看嗎?」

「好看。」她想也沒想的就答。

「噗哧!」

耳邊傳來曉春忍俊不住的笑聲時,呂芝瑩才恍然回神,粉臉飛快泛紅,半個字都吭不出來。

好在姜岱陽心善,沒有揪著這事不放,只是笑眼眯眯的坐起身,跟她說︰「我有事要跟你說,不過有個東西我忘了拿,你得跟我去一趟我的院子。」

呂芝瑩太糗了,忙不迭點頭,跟在他身後時,忍不住伸手在臉頰旁輕輕拇了拇。


曉春快步上來,拿了小圓扇替她搧風。

她更窘迫,但又不好瞪著自家好心的丫鬟,只好這樣一路走到柏軒院。

姜岱陽帶著她直接進書房,兩個丫鬟很自覺的與梁漢兄弟留在門口。

窗明幾淨的書房,並沒有太多家飾,呂芝瑩往里面走,看到一只與她書房內一樣的雕花黑木箱,木箱半開,她好奇的探看,就見到熟悉的信封。

她走過去將木箱打開,里面居然都是她的回信,她拿起並打開一封,信封上的折疊痕跡可以看出來是看了多回,她里頭寫的只是一些日常瑣事,比他寫的少很多,但她一手簪花小楷還是挺好看的。

「那三年最快樂的時刻就是收到瑩兒的信,沒收到信時的牽腸掛肚,及收到信時的欣喜若狂,你可能無法想像。」姜岱陽低沉微啞的嗓音突然響起。

呂芝瑩看著他,不好意思承認一開始她的確沒啥感觸,只是習慣收到他的信後,也不由自主的算起日子等著收信。

像是有一回,長達三個月他竟連一封信都沒有,那時的她很憂心害怕,海上貿易與掘金無異,同時風險也高,這兩年不是沒听說有人血本無歸,甚至遇上海難,連尸體也找不到。

她想寫信問他,又怕听到壞消息,只能惶惶然的等著來信。

之後終于收到信,信中內容一如過往,並沒有提及遇到什麼棘手的事,眼下這麼回想,她忍不住就問出來。

姜岱陽的表情有些怪怪的,隨即又笑了,「沒事,那時只是忙碌些。」

那時丟棄他的生父回頭找上他,要上演悔不當初的親情大戲,他沒空陪演,那老頭便纏著他不放,他火大的乘船出海方才甩了他。

呂芝瑩總覺得他好像隱瞞了些什麼,但他不說,她也不好追問。

姜岱陽知道她在意那長達三個月才收到信的事,心情變得極好,這代表她在乎他。

他將手中拿著的畫軸放到長桌上,從里面取出畫卷,緩緩拉開。

她眨了眨眼,驚訝了,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她的畫像。

「這不就是——」

「是,你及笄禮當天的模樣。」他說。

當初他早就準備返回,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他身受重傷,只來得及做些安排,將他準備的一支極為昂貴精致的發釵還有一張信箋送回方家。

與禮物同時到的還有一名中年畫師,是他特別重金請來將她那日及笄的樣子畫出來。

之後她亦在回信中為他描繪那日場景,雖沒有大操大辦,可氣氛溫馨。

那一日,幾名知交圍觀,她雙膝跪在養父母面前,孫嘉欣淨手,拿了梳子,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梳著發為她綃發,一遍禮數下來,她給養父母磕頭,再起身給參禮者行禮。

「二哥回來這麼多日子,及笄禮也該送了。」他笑看著她說。

那支釵,呂芝瑩看得出來那禮有多貴重,她遂開口,「二哥已經送了。」

他搖頭失笑,「不夠,我想給你的遠遠不夠,記得信箋上寫的嗎?」

她記得,上面寫著這是及笄的小禮,大禮待歸來時親手奉上。

他魅惑一笑,「先前有點狀況,沒法子帶你過去,今天才來消息,都完成了。」

「完成了?」呂芝瑩听懵了,到底要送的是什麼?

姜岱陽鮮少見她這呆愣迷糊樣,心頭一軟,伸手揉揉她的頭,「是,你見到就明白了,我去跟娘說一聲,我們明日就出發。」

翌日,兄妹倆用完早膳便上了馬車,與上次到春潤茶園相同,梁漢、梁風是兩輛馬車的車夫,梁風駕的車較小,載的是曉春、曉彤。


梁漢駕駛的馬車是兩個主子坐的,這車廂是姜岱陽耗資特制的,即使行車顛簸,車上的桌子、茶杯、茶具等一切用品都瓖了磁鐵,並不會倒,等馬車出了城,還繼續行駛時,呂芝瑩才明白這一趟路不會太近,難怪要換馬車。

兩人一路喝茶,倒也愜意。

姜岱陽喝了口茶,看著她,「我先前差人送了燈芯絨做的洋人拖鞋,听娘說你只在自己屋里穿著?」

她開心的點頭,「是呀,真好穿,像小時候沒穿鞋似的,赤腳走路呢。」

他勾嘴一笑,「曾有一回,我听娘提起,說你還是個小娃兒時,赤著腳丫子在茶山漫山遍地的跑,鮮活明麗,恁是可愛。」

呂芝瑩模模鼻子,她可不好意思說自己可愛呢。

此時馬車慢慢的停下來,姜岱陽笑說︰「我們到第一站了。」

還有第二站?她一臉困惑。

待下車後,呂芝瑩才發現他居然帶她來一處位于青山綠水間的跑馬場,右邊的幾座馬棚里有很多匹高大俊秀的馬。

大魏皇朝的皇帝尚武,民風也開放,從來不拘著女子,因此一些世家女子的騎射功夫也極好。

姜岱陽帶著她直接來到其中一座馬棚前,照顧馬兒的小廝立即進棚子牽出一匹溫馴的母馬,「這匹馬是我幫你選的,我本想找個地方讓你赤腳的跑,但又想到你已是大女孩,就換個方式。」

他溫柔的看著她驚喜的撫模那匹母馬,「你試試,我想比赤腳跑更開心。」說著從衣袖里模出一塊糖遞給她,示意她喂馬兒。


呂芝瑩接過手,試著將手放到馬的嘴邊,就見它把糖卷進嘴里,還撒嬌的以馬頭輕輕頂了頂她,她開心的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上馬了。」姜岱陽的手抱在她腰間,將她抱上馬背,接著開始教她如何一手抓韁繩一邊踢馬月復,讓馬兒小跑步。

呂芝瑩一開始十分緊張,心跳狂跳,但慢慢的便放輕松了。

她不敢放開,又有點想享受那種奔馳的快感,不由得看向一直看著自己的二哥。

像是讀懂她眼里的渴望,姜岱陽一個飛身上了馬背,坐在她身後,胳臂箍住了她,傾身靠近,「我們跑個幾圈。」

陽剛氣息陡然欺近,她略微抬頭,見他溫柔眼神,她不自覺的羞赧。

上一世,他給她的愛一直很任性,此生,他願滴水穿石,慢慢的讓她心動,慢慢讓她愛上自己。

他帶著她在跑馬場奔跑了十多圈,她愛極了這種自由迎風的奔馳感,連帶的,看著他,她臉上的笑容也越發燦爛。

但他不敢讓她玩得太過,免得渾身酸疼。

她暢快淋灕,眼楮熠熠發亮,「二哥,這個及笄禮,我太喜歡了。」

「這只是開胃菜。」姜岱陽失聲笑道。

還有?呂芝瑩臉上笑容更盛,眸中閃動著期待的光芒。

一行人在跑馬場用了簡單的午膳,繼續坐上馬車,又行駛近一個時辰才到目的地。

藍藍天空下,一大片茶山映入眼簾,四周是連綿環山,右邊山坡上有著一排排沿著地勢所建的十多棟屋子,可見幾縷裊裊炊煙,幾條曲折小路,不少人在茶園里穿梭。

「因緣際會,有朋友說夏家茶山這里的茶特別好喝,便差了懂茶的人過來看看,他回來後告訴我,這里山勢不高,且因地形關系,日照時間短,早晚霧氣皆濃,采擷的茶葉制成後,極耐沖泡,不澀,回甘且帶香氣。」姜岱陽望著眼楮眨也不眨看著眼前景致的呂芝瑩。

其實他會知道這里,也是拜前世所賜。

一名惡茶商為尋找好茶苗,輾轉來到這里,看到這一大片老茶樹,在試喝夏老爹所制的茶品後,覺得這茶醇厚馥郁,喉韻十足,相當令人驚艷,同時也讓他起了貪念。

惡茶商出了低價要買茶山,夏老爹拒絕了,結果被惡茶商的手下打得半死,還被抓著手簽了買賣契約。夏老爹的子女怒嗆要告官,結果惡茶商大開殺戒,這座茶山原就隱密,死了人,外界也不知。


只有夏老爹定時交貨的茶行,因過了時間都還沒收到貨而派人前來關切時,惡茶商糊弄說夏老爹一家回老家,將茶山賣給他了。

之後惡茶商成了茶商大戶,賺得金銀滿盆。

幾年後,夏家幸存的唯一後人到京城擊鼓鳴冤,才讓真相大白,不過那後人為了報仇血恨,幾經波折,身體也被掏空,沒一年便去了,這座茶山後來就由官方派人接收。

這一世,姜岱陽提前過來與夏老爹談合作事宜,他負責銷售,與夏家三七分。夏家人寬厚,他們會種茶但沒管道可銷茶,最多只能賣給山坡下最近的小鎮,因此堅持五五分。

姜岱陽沒再堅持,派人著手建大型制茶所。

如今茶房的大廠房是新建的,所有設備是重新購置的,姜岱陽又請了幾名會武功的小廝進駐,將夏家祖傳的茶山弄得有模有樣,深具規模,若是前世那惡茶商來一趟後仍起了惡心,至少夏老爹他們也有人能幫忙反擊。

這樣的心思,夏老爹一家是不明白的,只覺得大人物做事想得多,不覺得這山上有什麼能搶的。

因為茶房規模變大,又多建了十幾棟屋子,再從最近的小鎮召集一些人住到山上來。此時,呂芝瑩就看到幾名民婦站在茶園前,一名老婦人正開口教她們采擷茶葉時,須一心二葉或一心三葉,又簡單說了要怎麼將茶葉揉捻、發酵,才能成茶。

姜岱陽帶著她去見夏老爹一家人。

夏家一看都是老實人,夏老爹年近五旬,三十多歲的兒子夏明皮膚黝黑,妻子馬氏相貌秀麗,生的三子一女也都清秀樸實,一行人見到花了一年時間將這座茶山變了模樣的姜岱陽相當尊敬。

他們的生活改善很多,只是純樸慣了,夏老爹要夏明夫婦將銀兩都存起來,日後孫兒孫女成親都能好好辦上一場。

夏老爹一家倒都不好意思盯著呂芝瑩看,他們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看的姑娘。

姜岱陽也看出他們的不自在,讓他們去忙活,自己帶著呂芝瑩開始逛起這座茶山。

在經過一矮坡後,就見到一排頗具規模的制茶所。

他帶著她一區區的逛著,一區是專制青茶,一區是生茶,也就是剛加工好的毛茶,再往後,另外一區是得經高溫焙火的半生熟茶及熟茶。

茶房的規格大致一樣,有三口大小不一的炒茶鍋、大小蒸籠、烘烤的吊籠及爐子等等,通風也做得極好。

看完制茶所,橘紅霞光已恣意的渲染天際又漸漸褪色,有些燈火漸漸亮起,呂芝瑩也終于看到他口中所說的「完成了」是什麼。

與右邊山坡十幾棟屋子遙遙相對,在半山腰處有一座新建的精致宅院,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廳堂、書房、客房、廚房皆有,還有後方的溫泉浴池,院落為此建了高高圍牆,有隱蔽性,泡湯時也能安心。

呂芝瑩從姜岱陽口中得知,這里平時只雇幾個下人灑掃供使喚,因此整個院子看來干淨,也特別的安靜。

這一天下來,也該累了,他帶著她往後方溫泉走。

「我們在這里住,晚,明天早上走走再返家,我已經跟母親說過了。」

呂芝瑩一愣,還沒說什麼,他又說︰「兩個丫鬟都已備好換洗服裝,你不用擔心。」

她又是一怔,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母親說了,難得我有時間可以帶你出來,要你好好放松自己,另外還有一事,這里的茶炒制得如何?今晚你這個大茶師品監一下,看需不需要改進?所以你這趟過來也算是干活,這里的茶若能在貢茶競賽中勝出,將全數送進宮中,若沒有也無妨,就送到咱們茶行販售,只是為保持神秘性,這一年的茶得在貢茶競選過後才公開販售。」

姜岱陽又告訴她,暫時沒有告訴夏家人貢茶競賽的事,這也不是他們要擔心的。呂芝瑩頓時明白了,這是他為晨光找來參加競賽的茶品。


她大大松了口氣,這些日子她仔細挑選各方茶品,可怎麼樣都少了新意,她知道養父也有些急了,雖然什麼也沒說,但這趟出遠門肯定也是四處尋茶。

「這里的事,我跟父親說了,他心里有底的。」他又說。

她眨了眨眼,突然笑了,「看來二哥很有把握。」

「走的路遠,看的事多了,喝的茶更是不知凡幾,而這茶還能一次就讓人喜歡上,著實難得。你這麼愛茶,我怎麼能讓你錯過這頂天的好茶。」

說話間,兩人已到溫泉房,這處溫泉是山間原有的活水,當初建院子時,姜岱陽特別將溫泉圈進宅院,就蓋在西院主屋的兩間寢室後方,這次兩人入住的就是這兩間溫泉房。

不知何時,天空已是繁星點點,呂芝瑩在兩個丫鬟的侍候下進到溫泉池。

兩房中間隔了道磚牆,再有幾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氤氤水氣下,溫泉閃動著粼粼之光。看著這景致,呂芝瑩舒服的吐了一口長氣。

不久,隔壁突然傳來水花聲,她頓時心一緊,想到另外一邊的姜岱陽,她又赤身露體,不知所措的羞窘襲來,她很快的起身,這動作也濺起不少水花。

「再多泡一會兒,晚上會更好睡。」牆的另一邊突然傳來低沉的嗓音。

「好。」她面紅耳赤的又坐回水里。

不過一會兒又傳來姜岱陽的聲音,「你慢慢來,二哥先走。」

「喔。」她聲音極輕,也不管他有沒有听到,再待一下子便喚來曉春、曉彤侍候更衣。

呂芝瑩與姜岱陽再見時是在晚膳時分,地點在戶外亭台,四周點上幾盞夜燈,坐在其中能將夏家茶山的夜景全數收入眼里。

姜岱陽用膳的動作優雅,但速度並不慢,可見對這桌夏家人親手烹煮的茶料理很是喜愛,呂芝瑩不免也多用了些。

可惜的是,夏家人特別來這里做菜,卻不跟他們一起吃,說是不習慣也不想打擾他們。

飯後,呂芝瑩泡了來這里之後的第一壺茶,甘甜濃郁,口感滑順,茶湯呈金黃色,茶色透亮。

她目露驚艷,欣喜的對上他的眼楮,「這茶絕對有機會月兌穎而出。」

「我也這麼認為。」事實上,上一世那個惡茶商也是拿著這道茶品走上皇商路子,就此飛黃騰達。

呂芝瑩看著這山間美景,喝著好茶,露出笑容,「下次有機會也找葉姊姊過來。」

「那個冷心冷情的葉大夫。」姜岱陽搖頭,他這麼說是替大哥感到不值,這一世,大哥提前成了千月公子,但葉瑜對大哥一如以往的淡漠,大哥要心想事成似乎很難。

「葉姊姊是我朋友,二哥這麼說她不好。」呂芝瑩的胳臂是往葉瑜彎的。

「我沒說她不好,只是……也只有你這樣心地善純的,才能對上她的胃口當朋友。」他這話沒浮夸,兩世到目前為止,就他所知,葉瑜真的只有她這名閨中密友。

兩人又聊了些,姜岱陽見她露疲色,便要她回房休息。

翌日,兩人早早起床,用了一頓豐盛的早膳。

呂芝瑩特別前去揉茶區,手把手的教了幾個新手,再到烘茶區拿了三罐裝好的茶罐,親自泡茶請了夏老爹一家人。

明明是同樣的茶,但這天仙姑娘泡出來的茶竟特別好喝,夏家人都不懂。

馬氏是個靦腆的婦人,見自己公公及丈夫愛喝,就勇敢的向她請教怎麼泡。

呂芝瑩細心的教,一套下來,兩人熟悉多了。

由于呂芝瑩想逛逛茶山再離開,曉春、梁漢等人先去將包袱等東西拿到馬車上,兩個主子則漫步在茶山,一路看著山巒景致,走到邊坡的涼亭坐下,居高臨下的看著茶園。驀地,呂芝瑩突然抽了口氣,一顆心怦怦狂跳起來。

「怎麼了?」姜岱陽問。

「我們回去吧。」她粉臉嫣紅。

他蹙眉,雖然不解,但還是回答,「好。」

卻見她起身走出亭台兩步,突然又不動,他不解的回頭看她,就見她粉臉更為燒紅。

呂芝瑩不知該怎麼辦,眼見這走下去還要好長一段路,可她身上某個地方傳來濕漉感,她想哭了。

她立馬又走回亭子坐下,抬頭看著困惑地又跟進來的姜岱陽,忍著臊意,「請二哥去把我的丫鬟找過來。」

「要做什麼?你吩咐二哥就好。」他凝睇著她。

「二哥不行的!」她卻避開視線,粉臉越來越紅,燒燙得好似要冒煙了。

他皺眉,「我不行?臉怎麼這麼紅?你哪里不舒服?」

呂芝瑩抬頭看他,見他眉頭越皺越緊,眼里的擔心那麼明顯,她輕咬下唇,仔細想了想,等他找了曉春她們上來,她再交代她們去辦,又是一來一往,肯定來不及的,裙子一定會弄髒,二哥會看到的,實在太糗了,怎麼辦?

他看她眼眶突然紅了,心里更急了,竟然打橫就將她抱了起來,「我帶你去看大夫。」

剎那間突然騰空,她嚇了一大跳,下意識雙手環住他脖頸,但同時也因這個動作,某個地方更濕潤了。

「那是?」姜岱陽突然一愣,他的目光落在她剛坐的地方,上面有些微紅色。

她順著他的目光往回看,粉臉暴紅,想也沒想的就伸手捂住他的眼楮,「不要看!」

「你受傷了?怎麼會,什麼時候受傷的?我實在太不該了,你怎麼不告訴我?還有哪里——」他心急如焚的把她放下來,就要察看她的傷。

她怎麼可能給他看?那位置也太糗了。

「不是不是,二哥,別——不是受傷啦!」呂芝瑩無助又害羞,聲音都帶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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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3: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求月老賜姻緣

半個時辰後——

馬車里,呂芝瑩臉兒紅紅。

曉春、曉彤也覺得窘迫,但一想到姜岱陽抱著自家主子,那張俊臉燒紅得像抹了胭脂,兩人又憋著一肚子笑意。

呂芝瑩從沒這麼糗過,姜岱陽帶她回精致宅院,讓丫頭們侍候她沐浴更衣,雖然神清氣爽了,但她臉紅了一路還沒恢復。

馬車一路奔馳回到穆城,卻不是回方家,而是來到位于尋寶坊後方的一座私人院落。

這里算是穆城的新城區,不少新貴富豪都在這里買地建屋,一棟棟新穎豪華。

甫下馬車的呂芝瑩主僕三人就從姜岱陽口中得知,他就是其中一名新貴。

這棟宅第門面大氣,雙銅環大門,左右兩座石獅,大門上方匾額龍飛鳳舞的寫了兩個字——思園。

意喻反思、思念,個中滋味的酸甜苦辣,就他最知。

門前一名看來精明的五旬管事帶著兩名小廝迎上前來,垂頭恭立。

姜岱陽點頭,帶著呂芝瑩走進去。

宅院內視野寬闊,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是江南的庭園風格,處處皆精致講究,非常漂亮,但考量到呂芝瑩目前的身體狀況,姜岱陽並未帶她繞上一圈,而是直接前往他住的主院。

早先在茶山,因抱著呂芝瑩,他身上也沾了點她的東西,當時便沐浴更衣,此時一身束袖月白色綢絲長袍,讓俊朗的他看來更顯英武。

可惜呂芝瑩太羞窘了,到現在還不敢正面看他。

姜岱陽其實也有些不太自在,勉強找了話題,指向不遠處的屋子,「那里是我的書房,有時候要處理的一些事務比較麻煩,便讓人過來這里,沒回方家。」


呂芝瑩明白他指的是前些日子為了尋寶坊的開幕,他並沒有回方家,大多是留在這里。

她看向書房,大花窗上方,竹簾已卷起,可窺見室內有一黑檀木長桌,桌上備有文房四寶,另一邊有兩張太師椅、一茶幾,穿過另一個花窗,可見回廊及一片竹林,景觀極好。兩人步入廳堂,姜岱陽示意呂芝瑩坐下,又招人上菜。

「我早一步派人來這里備膳,你吃好了我就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他說完,俊臉又浮現薄薄一層粉色。

「好。」她粉臉也無法克制的漲紅。

梁漢、梁風認真不明白發生什麼事,而曉春、曉彤見兩個主子臉紅,她們的臉也泛紅,這氛圍真是說不出來的尷尬。

幸好下人端菜上來了。

一整桌佳肴都是呂芝瑩平日喜歡吃的,豆腐鮮蝦煲、姜絲鮮魚湯、水晶三色餃、燴牛肉菜豆、雪菜百頁等等,都是照著她的喜好來準備。

她自詡不是重口舌之人,但有人將她的口味記得這麼清楚,心里的感動難以言喻,再對上姜岱陽那雙寵溺的明眸,她臉紅心跳,越發不自在起來。

他一直很注意她的情緒,見狀,他收斂眼神,邊吃邊說一些奇聞趣事,氛圍溫馨下,她慢慢放松,吃得就盡興了。

喝完飯後茶,姜岱陽帶著呂芝瑩往外走,「思園共有三個廚娘,如果我出遠門,你三不五時過來幫我照看一下,也讓她們動動手,免得久了廚藝生疏。」

「這麼多廚娘,你得付多少月例,你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呂芝瑩皺起柳眉,她在茶行走動,知道做生意不易,他如今看來光鮮亮麗,但背後的努力與辛酸肯定比別人多,累積的財富更不可以亂花。


姜岱陽臉上浮現笑意,有種媳婦兒在替他打算的幸福感,「無妨,費不了多少銀子。她們有幾道菜做得特別好,你有機會就過來嘗嘗。」他頓了一下,似又想到什麼,「這事你別跟母親說,她會調侃我,家里人,你總是排第一位。」

她輕咬下唇,開口,「都是一家人,二哥不用對我這麼特別的。」

「相信我,我已經努力的不對你特別好了。」他這是肺腑之言。

呂芝瑩停下腳步,對上他那雙溫柔眼眸,粉臉頓時又燒紅了。

曉春、曉彤落後幾步,互視一眼,曉春眼楮發亮,壓低著聲音,「二少爺這幾年功夫有沒有進步我不知道,不過甜言蜜語的功力肯定特別練過。」

「多話。」曉彤瞪她一眼,卻忍不住想笑,只得怒力的憋住笑意。

兩人目光膠著,在呂芝瑩意識到她竟與姜岱陽對看那麼久,心兒又羞又慌,急著走人,卻踉蹌一下,人往前撲。

姜岱陽大手連忙一撈,「沒事吧?」

呂芝瑩撞進他懷里,只覺得貼靠的胸膛硬邦邦的,低沉嗓音更讓她的心跳加快。

「我沒事。」她急急忙忙站直身子,試著擠出笑容,但有點難,她覺得自己從沒這麼笨拙過。

因而,在坐上馬車後,她大大的吐了口氣。

姜岱陽策馬騎在馬車旁,一路陪著呂芝瑩到了方家側門。

等她下了馬車,他亦下了馬背,站在她身前,「听母親說,後天你要到祈昭山上香,想請瑩兒幫二哥一件事。」

「好,什麼事?」

他示意曉春、曉彤先退幾步,這才以只有兩人听得見的聲音對呂芝瑩道︰「祈昭山的月老殿上,請瑩兒代二哥上一炷清香,向月老說——二哥只求一種感情,互信互愛,相濡以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怔怔的看著他,這是求月老賜姻緣?

「听清楚了嗎?」他輕聲問。

她粉臉再次燒紅,但不忘點頭。

他笑意不減,翻身上了馬背,策馬離去。

曉春見主子動也不動的看著那道背影,小小聲的笑問︰「姑娘,你與二少爺之間是不是……」

呂芝瑩臉色浮現靦腆的羞澀,「別胡說。」說完快步走進院子。

曉彤以手肘敲敲老是長不大的曉春,「管好你的嘴。」

「哼,姑娘最好了,才不會生我的氣呢。」她也蹶起嘴反駁。

呂芝瑩經過月洞門,再走向回廊,一路回到湘南閣的書房。

夏日炎熱,兩邊的花窗大開,懸掛了竹簾遮陽,另一邊的簾子也早早換上清爽透氣的蛟綃紗。

呂芝瑩坐在桌前,一旁的多寶桶上擱置不少新鮮古玩,一小組僅有手掌大小的精致茶具更是吸楮,可愛又討喜,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另一邊的一只精致的黑木箱上。

里頭裝的多是這幾年二哥鍥而不舍托人送來的東西,尤其西洋的珍玩最多,有能听到海聲的大海螺、珠貝吊飾風鈴、香水瓶。

她的目光落在左邊的實木櫃上,有兩大格抽屜里里滿滿的都是他寫給她的信。

信上所寫的是他所見的風土民情及趣事,偶而說一些生意經,林林總總,她總不好簡單回之,所以也挑撿身邊的一些事回信。

一來一往,明明兩人距離極遠,卻比過往在家中時更知對方的日常瑣事。

可以說,在她童稚及年少的歲月里,處處都有他,他會纏著她,拉著她去上私塾的課,後又翹了課,說帶著她去放風箏,也曾一起窩在案桌寫字,當然也有被罰在祠堂的事。

曉春端來臉盆,替她淨臉洗手。

曉彤端上一碗熱呼呼的紅糖水,笑眼眯眯的道︰「二少爺真行,我才想弄這個,小廚房的人就端過來了,說是二少爺吩咐的。」

呂芝瑩看著那碗微微冒煙的紅糖水,覺得還沒喝,心就甜甜的。

曉彤又將另一只雕刻紅漆九攢食盒拿到她面前,「姑娘要不要配小點?」

這食盒里盛裝著各種配茶的零嘴點心,有白糖糕、瓜子、山楂條、芸豆卷、龍須糖、各色蜜餞等。

這也是姜岱陽的手筆,他知道近日她為了一個多月後的斗茶正勤加練習,又要費腦想貢茶競賽的事,便定時差人送來,擔心她一天飲太多茶傷胃,配點小茶點較好。

「唷,姑娘才吃飽多久,是你想吃吧。」屋里只有主僕三人,曉彤不客氣的吐槽。

曉春臉紅紅,她就是個吃貨,而且二少爺準備的這些都是排隊美食,尋常哪里吃得到。

呂芝瑩從不是個吝嗇的主子,讓她挑了兩樣。

這一夜,呂芝瑩與孫嘉欣用完膳,回到閨房,讓丫鬟侍候洗漱,便讓她們都回屋休息。

夜色深沉,可睡意遲遲不降臨,她腦海里全是姜岱陽那聲「听清楚了嗎」。

轉眼兩天過去,呂芝瑩陪著孫嘉欣前往近郊祈昭山的天峰寺。

這里景色宜人,除了廟宇外,也是穆城出名的山林名勝,有高山雲瀑、清水崖、百年老松及吊橋等,因此來者有香客也有游客,甚至是文人墨客。

天峰寺香火鼎盛,是一座莊嚴肅穆的百年古剎,廟堂前一只極大的赤金銅爐香煙裊裊,廟里則傳來陣陣誦經聲,偶而一記敲鐘震響山林。


各地涌來的善男信女們執香向神明祈求健康、婚姻及財富。孫嘉欣也不例外,每次來這里便是祈求闔家平安,長子的身體能健康,在外的養子能行事順遂,心想事成,對呂芝瑩不能免俗的向月老求了姻緣。

至于長子的心在葉瑜身上,她比誰都清楚,但愛情沒道理可言,講求的是兩情相悅,她就算想使力也使不了,最主要的是,葉瑜那性子硬,兒子情路坎坷不意外。

她舉著香,請各方神明加減幫點忙,接著又念叨起接下來的斗茶大賽,這一年是在佛州舉行,從穆城過去要三日車程,她又求菩薩保佑比賽順利,讓孩子能平安出門,平安回家。

另一邊,呂芝瑩悄悄來到月老殿,手持三炷清香,替姜岱陽轉述所求後,「請月老爺爺保佑,讓二哥早點心想事成。」

她才剛插好香,就見到養母跨進殿里。

「我想說怎麼沒見到你,原來來拜月老了。」孫嘉欣眨眨眼,臉上有著促狹的笑。

「呃——是,娘親。」呂芝瑩干笑兩聲,不知為何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孫嘉欣也持了香,替家中孩子求月老賜緣,母女倆才相偕步出大殿。

「娘親,是胡夫人她們。」

呂芝瑩一說,孫嘉欣就看到放生池邊,幾個穿著綾羅綢緞的夫人帶著一干奴僕向她們走來。

這群人多是茶街上同業的夫人,平常就與孫嘉欣交好,其中一位胡夫人,母女倆一見就頭疼,是胡彬彬的母親。

兩方見面寒暄幾句後,胡夫人就心直口快的開口,「姊姊,這瑩丫頭越長越漂亮了,若是肯到我家當媳婦,我肯定疼死她了。」

「胡夫人,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家也中意瑩姊兒,你這開口不厚道啊。」另一名葉夫人冷冷哼一聲。

「這里是佛門聖地,咱們心平氣和啊,各位姊妹們待來日我宴請你們,咱們好好說說我這閨女的事兒可好?」孫嘉欣打圓場,她心里有數,呂芝瑩本身拔尖,如今又多了養子那日進斗金的尋寶坊,利字所趨,更多人想跟方家結親了。

蠢蠢欲動的眾夫人只能點頭。

胡夫人眼楮一轉,又拉著孫嘉欣的手,「我家小子老遇不上你家的陽哥兒,是怎麼回事?他說是陽哥兒說要約他——」

「他忙呢,我上次十八天都沒見到他。」

孫嘉欣隨便搪塞二句,謊稱還有事要忙,急急走人了。

母女倆上馬車後,不約而同大松一口氣,又同時笑出聲來。

「下回見到她,一定掉頭就走。」孫嘉欣煞有其事的抹了下根本不存在的冷汗。

呂芝瑩知道,說是這麼說,但養母與她們見面時肯定又是四面玲瓏,有說有笑。

馬車達達入城後,孫嘉欣就到慈善院做義工去,呂芝瑩則到仁心醫館。

葉瑜的祖上曾是前朝太醫,只是改朝換代後,祖上故去,葉家人丁凋零,最後只剩葉瑜的父親葉騰文這一支系。

讓葉家醫術揚名天下是葉家祖訓,然而穆城有不少家醫館,有幾家還有權貴撐腰,強調藥方藥材多好,仁心醫館這里的病人越來越少,即使來,也多是貧苦人家。

窮人家不收診金,僅酌收點藥材費是葉騰文在時就行之有年的規矩,可如今這里被冠上只有窮人才會來看病的名號,一些有點家底的人家就轉往其他醫館,惡性循環下,醫館的收入更微薄。

在魏氏看來,這些都是葉瑜墨守成規又要免費教一些窮孩子習醫的錯。

不意外,幾乎空蕩蕩的醫館里,只有一名病患,由王啟原看診。

王啟原長相斯文,見到呂芝瑩,向她點個頭,便又低頭把脈。

一只屏風之隔的葉瑜也見到她,隨即起身。

另一個微胖身影早一步從櫃台走出來,魏氏笑咪咪的看著她,「今天瑩姑娘又來找咱們家的小瑜啊。」

呂芝瑩一身蘇繡梅枝對襟裙 衫,粉妝玉琢,一雙如琉璃通透的黑瞳含著笑意,「是啊,王嫂子,我大哥的病不就得常來叨擾葉姊姊嘛。」

「什麼叨擾,這是她的榮幸。」魏氏生得圓潤,可惜面相及個性都有些刻薄,在呂芝瑩看來總覺得王啟原的家人眼楮也該治治,怎麼替他找了這樣的媳婦。

兩人寒暄後,呂芝瑩就看了曉春曉彤一眼,兩個丫鬟應付魏氏已有多年經驗,笑眼眯眯的將手上兩只竹籃往魏氏手上遞,里面有茶葉、臘肉及一些干貨。

王啟原在替病人寫藥方時,一看自家娘子那笑到眼楮眯成一直線的樣子,心里只能一嘆再嘆。

葉瑜則挽著呂芝瑩往後面的院子走去。

「又讓你破費了。」葉瑜怎麼也沒想到,如今的呂芝瑩居然成了她的靠山,又或者說,因為呂芝瑩三五天就會來一趟,尋著名目送吃送用的,魏氏因而不敢甩臉子給她看。

「母親常說,錢能解決的事就不是什麼大事。」呂芝瑩笑答。

葉瑜想到孫嘉欣,要說穆城內宅里誰是最受歡迎的女眷,她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夫人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對于孫嘉欣,葉瑜是真心佩服,與人為善,多少女眷都視她為閨中密友,任何心事跟她說,她絕不外泄一個字,極有原則,因此若要化解一些尷尬或調和氣氛,由她出馬大多能成功,愛屋及屋,許多夫人閨秀也都特別喜歡呂芝瑩。

「今天不去看大哥嗎?已有五天了。」呂芝瑩朝她眨眨眼,還調皮的比了個五。

葉瑜想到方泓逸清俊溫雅的容顏,也听明白好友的弦外之音。


去年冬日,她五日未去軒格院看方泓逸,那時她其實已經向孫嘉欣辭了大夫一職,沒想到他居然坐馬車去找她。

方泓逸的身體怕熱又畏寒,所以不喜外出,更不喜外人打量的目光,畢竟他那張臉長得比姑娘還好看,像天上謫仙下凡。

他見到她,只問一句,「你大嫂又為難你了?這些你拿著。」

那段日子醫館幾乎不見病人,魏氏總是眼巴巴的等著她從方家拿回去的診金,但那些診金都被她直接拿去購買書本紙筆給那些習醫的孩子用,魏氏動不動就找她吵架。

他也不知從哪兒听到,過來就給一疊銀票,她生氣了,沒收銀票要他走。

那一天冰涼徹骨,下著雪,幾乎不曾出外的他回到家一入夜就發高燒,染上風寒。

那陣子方泓逸身子已調養得不錯,但沾上風寒,若沒仔細照顧,可能會危及性命,葉瑜連夜照顧三天,他才恢復些。

第四天,她要離開,一再叮囑他,「這一病又得細心養著身子,你切忌過度傷神,那極耗元氣。」

「那你就別拒我于千里。」他口氣仍虛。

「你有媳婦了。」她淡淡提醒。

「瑩兒是我的妹妹,難道在你眼里,我會是那等喪心病狂地對妹妹動念的無恥禽獸嗎?」他苦笑。

「不是瑩兒,也不會是我,我一輩子只想行醫治病,無法留在後院守著一個男人過日子,我若真的留下,時日一久,大少爺覺得我們是成親還是結仇?」她語氣極淡,面無表情。

聞言,方泓逸沉默了。

「如果每回見面,大少爺都要說這些讓我為難的話,那日後我便不來了。」

葉瑜說得直白,他臉色更為蒼白,她看了即使心里揪著疼,仍是福身離去。

自從那一日過後,這個話題就不曾在兩人之間出現了。

「葉姊姊?」

呂芝瑩的聲音喚醒葉瑜沉重的思緒,她一怔,才尷尬一笑,「我恍神了。」

她定了定神,看著呂芝瑩道︰「學堂那里,我找到一個老大夫,接下來的兩年,他會帶著那幾個孩子認識藥草及簡單的醫理。」

呂芝瑩娥眉輕蹙,「葉姊姊要離開了?」

葉瑜點頭,「父親臨終前,我立志要做一名濟世救民的大夫,傳承我葉家醫術,絕不貪圖名利,若一直守著你大哥,我也怕——」

她沒說出來,可呂芝瑩明白,她怕自己會舍不得離開。

葉瑜生性看似冷淡,實際上是外冷內熱,重情重義,大哥這些年即使病情反覆,仍會為她畫上那些藥草圖樣,集結成書,讓小廝拿出去印成冊,用另一種方法讓她可以完成願望。

他眼里、心里只她一人,這樣的執著與專一千金難買。

兩人沉默久久,半晌,葉瑜才開口,「我走時不會來跟你說再見。」

「好,葉姊姊一切小心,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呂芝瑩說。

葉瑜終究沒再開口,雖然有一肚子想叮囑某人的話,可說了又如何?

過了五日,呂芝瑩又走了一趟醫館,就听王啟原說,葉瑜已離開四日,也就是兩人見面的隔日,她就離開了,果真沒有說再見。

呂芝瑩特別去看了方泓逸,卻發現大哥像是知曉葉瑜的離去,他變得更安靜,但葉瑜開的調養方子仍是日日喝。

她也沒時間多想了,專心準備著接下來的斗茶大賽,而姜岱陽從那天麻煩她替他拜月老後,便幾乎看不到人。

好在她也忙得很,然而只要有一點點空閑,就會想起他。

盡管她不想承認,但她的確想見他。姜岱陽雖然沒時間回方家,卻不忘派人送茶點。

這一日,見梁漢又送來一盒新茶點,呂芝瑩忍不住問︰「二哥還在忙?」

「二少爺忙死了,事情一大堆,還有些姑娘纏著——呃,沒、沒事,大小姐,我走了。」他邊說邊懊惱的輕拍自己的嘴,趕聖人。

姑娘?月老爺爺那麼快就安排姑娘給二哥?不知怎麼的,呂芝瑩心亂如麻,接下來幾日都沒法好好泡上一壺茶。

兩個俏丫鬟看在眼里,也隱隱擔心起來。

這邊的情形,孫嘉欣一清二楚。

滄水院里,長袖善舞的孫嘉欣在送走來這里喝 茶聊八卦的夫人後,突然感慨的嘆了聲,「家里人的姻緣沒一個容易!」

方辰堂前幾天才返家,接著便上自家茶園處理茶苗,因此對于府中人的改變並不清楚。

沒想到今日一踏進院子就听到妻子嘆息,他原本冷肅的臉浮現緊張,「怎麼了?」

「長子跟養女都心事重重。」凡事看得開的她看了都心煩。

長子的心事方辰堂倒清楚,長子心儀葉瑜,偏偏小姑娘有志向,要行醫坐堂,發揚葉家醫術,不當後宅婦,只要踫到醫藥就心無旁驚,再加上長子的身體,他當父親的也不敢有什麼要求。

「瑩兒那孩子心事重重?」他這兩天忙,還沒空好好坐下跟女兒聊上一聊。

「跟你一樣心思重!」這話有些遷怒,但呂芝瑩從小被丈夫帶進帶出,成了早熟的小大人,當然都是他的錯。

方辰堂對自家娘子最是沒轍,知道這火來得沒理由,卻還是生生受了。

那無辜的雙眸看來就像只大型忠犬,讓孫嘉欣的一肚子悶火熄了大半,她想到呂芝瑩去拜月老。

她知道養女對養子曾有好感,後來心淡了,養子這三年的表現似乎又掙回一些,肥水不落外人田,她希望這兩個孩子能成事。

尤其呂芝瑩,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每每看著姜岱陽托人送來的那些首飾、布料、新鮮玩意兒及一封封書信,她神情有不安、忐忑,也有壓抑的心動及煩憂,那才像個青春妍麗的小姑娘嘛。

方辰堂見妻子陷入沉思,也不敢吵她,只靜靜的看著她。

孫嘉欣回了神,看丈夫這模樣,噗哧笑了,「真不懂,不該變的變了,慢吞吞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這說的是姜岱陽,她還真的想念他過去風風火火的模樣。

他听不懂妻子的話,「誰變了?」

「不就是那個臭小子,一年比一年月兌胎換骨了。」

方辰堂眼楮一亮,這話題他能接,「變得可多了,原本像爆竹一點就燃,現在成熟多了。」他搖搖頭,「時間過得也快,想當初那孩子到咱們家,虎頭虎腦,生得壯實,敏感驕矜,眼神卻深沉,火大了,不管不顧的頂撞,你還私下笑說『初生之犢不畏虎』……」

說起過往,總結一句,總是虎著一張臉裝大人的小孩終是長大了。

時間輾轉來到仲夏,街上幾間茶商的參賽隊伍陸續出發前往佛州。

每年一次的斗茶人會總會發現不少具有潛力的茶師,一些茶行便聘用這些人並加以栽培,日後也能成為茶行的門面。

晨光茶行就是出了呂芝瑩這個大茶師,由她配茶並推薦的茶品都賣得極好,這讓其他茶行眼紅,私下沒少找茶師來特訓,磨拳擦掌的想越過她奪冠。

這一日天空無雲,呂芝瑩也要出發了,出乎意料,這一趟竟由這陣子都不見人的姜岱陽陪同前往參賽。

只有梁漢與梁風知道他最近忙得一天只睡幾個時辰,為的就是空出大把時間陪佳人。

偏偏幾個仗著家世好的姑娘家指名要他推薦物品,身為尋寶坊的東家,他拒絕一次可以,兩次就不行。

而為了讓呂芝瑩能更專心的準備斗茶,他沒回方家,就怕一回去,一堆人又擠上門求見,這些人都是有所圖,他不想他們擾了她的清靜,這世上從不缺錦上添花或想來分一杯羹的人。

悅 客茶樓也有茶師出賽,同行的卻是姜岱陽最不想見的胡彬彬。

呂芝瑩被胡彬彬纏上了,在抵達佛城下榻客棧前,姜岱陽沒有太多機會好好跟她說說話,他心里有多氣,可能也只有兩個小廝懂。

但要讓胡彬彬用猥瑣的眼光看呂芝瑩,姜岱陽寧願委屈自己。

「姜兄弟,要不我找人喬一喬,咱們同住一家客棧,也好照應啊。」

胡彬彬在知道兩方人不會住同一間客棧後,迫不及待的找到姜岱陽提議。

姜岱陽拍拍他的肩膀,「還是不要吧,你們住的那個客棧……」他突然壓低聲音,在胡彬彬耳畔說了些話。

就見胡彬彬眼楮越來越亮,最後竟朝著站在豐方客棧前的呂芝瑩一揖道︰「比賽明日開始,我相信依瑩姑娘的能力,一定能連三。我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啊,心里一定會替你振臂歡呼——」他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串話,再依依不舍的離去。

曉彤、曉春的雞皮疙瘩都掉滿地了,呂芝瑩倒是維持在外的形象,一派沉靜。

直到入住客棧,用晚膳時,呂芝瑩才問起姜岱陽到底跟胡彬彬說了什麼,讓那個橡皮糖願意不黏人了。

「他住的客棧後方是男人尋歡最愛去的地方,這也是他家管事為了討好這個大少爺特別安排的,我們若住過去,有你在,他再怎麼心癢癢也不好過去了。」姜岱陽笑著說。

原來是青樓!呂芝瑩無言了。

明日就要比賽,姜岱陽說了些鼓勵的話,就要她回房休息。

她點點頭,卻有些欲言又止。

他以為她緊張,「不用擔心,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呂芝瑩其實不擔心比賽,她有信心,她內心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這兩天,她一直想問他可有看中意的姑娘,但怕他說有,她又問不出口了。

「怎麼了?」他關心的問。

她搖搖頭,要比賽了,她還在胡思亂想也太不應該了。

呂芝瑩向他一福,便回房休息。

姜岱陽回到房間後,梁風才跟他說了一事,「……是剛剛才送來的消息,另外,斗茶的賭盤在這幾日也有了變化。」他將其中變化告知。

「她還真是陰魂不散。」姜岱陽冷冷的道。

梁風、梁漢有同感,那個「她」可不就是難纏嘛,只是沒想到都過去幾個月了,她沒死心,又重新纏上來,說來也是他家主子長得太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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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鬥茶大會出問題

斗茶大會辦在佛城的東市,這里是佛州最繁華的地方,各式店鋪林立,熙來攘往的人車,一派熱鬧繁華。

時值盛夏,太陽高照,走在外頭,炎熱的風吹得人冒汗,姑娘家都撐著傘,行人也不忘站到陰涼處,但天氣再熱,也阻擋不了老百姓的熱情。

除了茶青坊這個比賽會場人潮涌動外,在一條街外的十方賭坊,人流也不遑多讓。下注押冠一向是老百姓熱衷的活兒,今年顯然有人不看好兩屆冠軍晨光茶行,押了上千兩給名不見經傳的博群茶行,後來一連幾天,又有人押了博群茶行,且金額都不小。

眼看風向不對,眾人以為有人收到什麼內幕,因此許多人到賭坊改注,然後就有傳言流出,代表博群茶行參賽的林彥岑是什麼百年一見的天才,在其他地方斗茶,未曾嘗過敗績。

傳言一出,更多人跟風,押注最高的變成博群茶行,一向在賭盤具有高人氣的晨光茶行,若不是有人一次押上二萬兩,在下注排行榜上可能排不上前十了。

茶青坊是一座有株古老槐樹的觀景茶樓,今日為了比賽,張燈結彩,樓上設有觀賽包廂,價格不菲。

上午時分,來客分別進入茶樓,而在更早前,主辦的茶坊少東劉騰文親自迎了一名貴客進到二樓最好的包廂才離開。

雅致包廂里,圓桌上備了茶水茶點,一名女子端坐桌前,前方有一樓台,可以居高臨下的觀看一樓比賽。

一會兒,一名青衣丫鬟快步進來一福,「姑娘,姜爺到了。」

池芳妤美麗的臉上不見波動,「那個賤人呢?」

「也到了。」青衣丫鬟連忙回答。

池芳妤繃緊了臉,「好,很好,我就看看在他眼中最好的女子是什麼樣子。」

一想到那張讓她一見傾心,有著俊美臉龐的男子,她就恨!

池芳妤乃大家閨秀,一舉一動、行進坐立皆守禮,父親更是出身京城的權臣永寧侯池丞謙,因此她一來到佛城,點明自己的身分,劉騰文就巴結奉承起她,安排私人包廂,甚至听她的安排行事。

這樣才是對的,見過她容貌的男子對她所求一向沒有抵抗力,除了某人!


此時,參賽的茶行隊伍一一進場,一樓除了架高的比賽平台,四周已坐無虛席。

池芳妤站起身,接過丫鬟遞來的帷帽戴上,走上樓台,目光很快的落在第七隊伍中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頭戴一支金花珍珠簪子,穿了一襲淡粉色的蝴蝶團花襦裙,整個人清麗月兌俗,溫婉動人。

竟是這等絕色!池芳妤雙手握拳,感到指尖戳進手心。

她從小到大一路順風順水,家人疼寵,要什麼有什麼,但在姜岱陽這里卻行不通。

他為人爽朗,經商的分寸拿捏極好,霸氣果斷,她曾見過他與人談生意,不需唇槍舌劍、快意廝殺,那從容的自信風采讓他整個人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瞬間奪了她的芳心。

然而他的成就與不近眾所周知,不少與他交好的官家子弟都動念想將家中姊妹與之聯親,但他都婉拒,說心中已有佳人。

池芳妤本以為那只是借口,不顧女子矜持追逐他,沒想到他竟坦言不喜歡她。

她脾氣上來,質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比我美,比我個性好,才情比我佳?」

姜岱陽反問,「與小姐何干?」

「你、你真的有喜歡的人了?」

「是。」他答得干脆俐落。

池芳妤自小被家人捧在掌心里長大,想要什麼都能得到,難得喜歡上一個人,自然是不甘願。

她想看看誰能贏得他的心,派人去查他的事,大小事都不許錯過,于是,她知道這兩三年來,姜岱陽都派專人搜集最好的布料及簪花首飾、雜書、茶葉、茶經書籍,還有海外的新鮮珍玩,一批批的往方家送,中間更是家書不斷。

而那個讓他魂縈夢牽的女人,就是與他青梅竹馬的呂芝瑩!

池芳妤不甘願,她是真的喜歡上他,對他的執念已經入了魔,非到手不可。

這呂芝瑩怎麼能夠順風順水的過日子,那不是太不公平了!

高台上,所有參賽者一一入座,桌前備有筆墨方便他們作答,六名評審也已坐好,負責主持的劉騰文正式宣布比賽開始。

第一關,參賽者觀茶色及碗底葉片就得分辨是何種茶,一共有十道題,答對八題者才能進入下一關。

侍茶者一一送茶到各個參賽者桌上,時間一到就必須寫下答案。

場上靜悄悄,眾人關注的多是突然聲名鵲起的博群茶行以及晨光茶行,呂芝瑩與林彥岑幾乎是同時寫上答案,而兩人也是近四十名參賽者中動筆最快的。

時間慢慢流逝,第一關結束,侍茶者收回每人的答案紙交到評審手上,片刻後,第一關留下來的有二十名,林彥岑跟呂芝瑩都在其中,不少人大聲歡呼。

第二關則是盲測,參賽者須在眼楮蒙上黑巾再品茶,這考的完全是舌頭的辨識度,一共五題。

一樣是靜悄悄,考試結果出爐,只有七名可以進到最後一關。

引人注目的呂芝瑩與林彥岑仍在場上,但成績已讓觀眾議論,眾望所歸的呂芝瑩居然屈居第三,她錯了兩題,第二名是天惠茶行,錯了一題,而林彥岑全對。

呂芝瑩自己都難以置信,她極有把握,怎麼可能錯到兩題?

位在二樓廂房的池芳妤得意的笑了,她就是看不得她好,第二關就落到第三,之後晨光茶行還要怎麼以第一茶商的姿態在穆城茶街上橫行?

她柳眉一皺,目光掃過一樓的群眾,又看向兩名丫鬟,「找到姜爺了?」

兩名丫鬟搖頭,其中一名道︰「也許姜爺也在某一間廂房里。」

上等廂房共有二十間,樓台前都設有屏風,可以阻隔外面的視線,但坐在廂房里的人卻可以一覽比賽進行。

接下來,斗茶比賽繼續進行到第三關。

侍茶師一次以托盤端上三杯熱茶,杯口系上黑紗布,看不見杯底茶色,侍茶師站在離參賽者兩步遠的距離,由另一名侍茶師手執蒲扇將三杯茶的茶香往比賽者撮去。

這是高難度的辨識,考的是嗅覺,而且羽扇只能搧三回,一時之間,整個場更是靜到彷佛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听得見,觀眾們屏息以待,沒人說話。

成績一揭曉,現場立即炸裂,議論聲此起彼落,卻也有了更多的歡呼聲。

晨光茶行居然輸了!林彥岑全對,呂芝瑩竟又錯了兩題!

今年的賭盤多數人押注林彥岑奪冠,眼下成真,莊家可要賠慘了。

斗茶成績攸關自家茶行未來的生意好壞,呂芝瑩想到自己辜負家人期待,眼眶泛紅。

即使心情沉重,她仍擠出笑容恭喜林彥岑。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不敢說自己一定是最強的,可是她真的有把握。

輸了就輸了,但她想知道正確答案。

她剛要開口,就見在她進場後便不見的姜岱陽走上台來。

他一襲紫藍色袍服,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從容自信,這份氣度再加上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與一些貴公子相比一點也不遜色。

「好一陣子不見了,劉少爺。」他大方跟劉騰文寒暄,絲毫沒有半點打斷比賽的自覺。

劉騰文見到他,眼神微微閃動,「姜爺,許久不見了,可眼下還沒頒獎,姜爺要敘舊,可否稍待一會兒?」

來者是客,每一個人都不該怠慢,但身分不同,待遇總不同,譬如說,那笑得艷光四射的官家千金池芳妤,還有眼下神色淡漠卻帶著壓迫、氣勢凜人的姜爺。

姜岱陽微微一笑,先向台下眾人一揖,「今日大家齊聚這里,賽事結束了,但姜某總覺得不夠精彩。本人對茶也挺有研究,所以想加碼,讓場上的七人再比一場。」

二樓廂房突然傳出一道年輕的女聲,「這不合規定。」

接著,一個戴著帷帽的縴細身影就站在二樓的樓台。

圍觀者紛紛議論,仰頭齊齊投向那道身影,呂芝瑩也看過去。

「我加碼五千兩。」姜岱陽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只看著第三關仍留在場上的七位參賽者,「當然,這場加碼賽不會改變先前的比賽結果,只是多比一場,彩頭多一筆而已。」

他頓一下,又開口,「這麼吧,願意繼續留下參加的,本人送上千兩銀,算是我交了你這個朋友。」

「哇——」

眾人驚呼,一千兩可不少,更甭提姜爺是誰啊,出身晨光茶行,年少有為,敢沖敢拼,如今可是多家尋寶坊、車行及船行的大東家,成了他的朋友,臉上有光,日後真的有機會讓他提攜一下,還怕沒前途?

除了林彥岑,包括呂芝瑩在內的參賽者都點頭了。

呂芝瑩倒不是在意那一千兩或五千兩,她想再比試一場,若仍有錯誤,代表她對自己的自信出了問題,得努力再努力才成。

林彥岑遲遲沒表態,令大家不解,他是冠軍,不是更應該爽快應戰?

「林公子是怕自己失常?不敢點頭?」姜岱陽勾起一抹淺笑,「老實說,很多人知道我出身晨光茶行,參賽的呂姑娘是我妹子,我這也是想給她個機會,讓她知道她錯在哪里,所以題目與剛剛是一樣的。」

他繼續說來,同樣是那三壺茶,但剛剛搧茶香,不論順序,只要寫出三種茶,現在一杯一杯的搧,讓她知道自己錯在哪里,這完全是他這個兄長對妹妹的心意。

原來是一樣的茶,那有什麼問題,林彥岑毫不遲疑的點頭了。

見七名參賽者坐好後,姜岱陽回頭看了梁漢一眼,只見他一拍手,七名侍茶師便端著茶走出來。

這顯然是做好安排的,見狀,池芳妤蹙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襲來,她不悅的瞥向一樓的劉騰文。

劉騰文剛好看過去,即使隔著薄薄帷帽,他也接收到她那不快的一眼,可他能怎麼辦?

姜岱陽掌控全場,他根本沒機會插話。

比賽開始進行,奇怪的是,每一位參賽者在聞得三種茶香後,除了林彥岑外,幾乎都做了一樣的動作,愣了一下,下意識想轉頭看旁邊。

姜岱陽的聲音適時的響起,「請自行作答。」

參賽者不好再看他人,只得提筆沾墨,寫下答案。

林彥岑想著既然是剛剛那三種茶,順序有錯又如何?他也沒細聞,很有自信的寫下三種茶品。

侍茶者要收走桌上的紙箋,姜岱陽阻止了,他突然看向評審席里的兩名評審,再看向席間的觀眾,「既然是姜某個人加賽,就不麻煩大會評審了,在大眾眼前揭露答案就好。」他左右兩手,直接揭開呂芝瑩跟林彥岑的答案。

眾人一看,驚呼聲陡起,「怎麼完全不一樣!」

沒錯,兩人的答案沒有一個相同,這代表其中一人全錯!

姜岱陽忍不住笑了,「看,多精彩,一位是剛剛出爐的斗茶冠軍,另一位是連兩屆的冠軍,答案竟沒有一個相同,我這加碼賽比得很值得啊。」

眾人頻頻點頭,交頭接耳的說,沒錯,太不可思議了!

此時姜岱陽又主動邀請泡這三壺茶的老茶師上台,一起見證台上這些茶師的水準。

眾人議論紛紛,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但他儼然成了掌控全場的人。

呂芝瑩沒有說話,她心里已有答案,而坐在另一邊的林彥岑則額冒冷汗。

一名白發蒼蒼,看來溫文的老先生走出來,向眾人一揖,他也是斗茶比賽的老面孔,是一名資深茶師。

「請先生將正確答案交給我。」姜岱陽又說。

老茶師將手上一只信封交給他。

「謝謝先生。」姜岱陽再看向未翻開答案的五名茶師,「請你們直接把答案翻過來吧。」

五人剛剛看了林彥岑的答案後,皆露鄙夷之色,這會兒翻開答案可是動作俐落。

不意外的,席間眾人的驚呼聲再起,還起了一陣騷動。

五人的答案其實也不盡相同,但至少有兩種茶品重復,且跟呂芝瑩的答案有交集,反之,奪冠的林彥岑寫的完全是另外三種茶品。

若呂芝瑩一人就算了,其他參賽者都跟他不一樣,這就大大有問題了。

林彥岑慌了,劉騰文更是臉色發白,反射動作抬頭去看二樓廂房的縴細身影。

蠢貨!池芳妤放在裙邊的雙手握拳,倏地轉身走進廂房。

姜岱陽還覺得事情鬧得不夠大,將老茶師交給他的紙箋展開給眾人看。

這一看,眾人又是一陣驚呼,老茶師的答案與呂芝瑩的一模一樣。

「怎麼回事?太奇怪了,林彥岑的答案全錯!」

眾人議論紛紛,劉騰文臉色更難看。

評審席上,兩名評審臉色發白,其他評審則是霧里看花,一臉莫名。

台上的老茶師突然走到林彥岑面前,「林茶師的第一名,恕老朽無法認同,三款茶除了其中一款龍品貢茶鮮為人知外,其他兩款,你身為茶行代表不可能不知道。」

「是——是姜爺誤導,他明明說是同樣三壺!」

「姜爺是這麼說,但他在請我泡三壺茶時也說了,他尊重我的想法。」老茶師冷冷的看著他,「我想了想,已比過的茶再比也沒什麼意思,因而自作主張,另備三種茶。事實證明,除了你之外,其他茶師都以他們聞到的茶香來作答。」

「我是——不,不對,這個加賽,我有些疲累,不太上心才寫錯的,怎能說我的第一名你無法認同。」林彥岑只能胡亂解釋。

「比賽的正確答案早就有人給你了,是不是?」老茶師咄咄逼人的又說。

「作斃!」台下有人吼出來。

「沒有,沒有,我是憑實力競爭的!」

林彥岑急于解釋,但神情發虛,他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在斗茶上雖有幾分實力,可是要過第二關已有困難,既然有人給他揚名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眼下出了狀況,他只能咬死不承認。

劉騰文也急急澄清絕無作弊事宜,斗茶大賽辦了多屆,是以公平公正聞名。

突然,入口處起了一陣騷動,眾人看過去,就見一名著石青色袍服的少年走進來。

少年有一雙狹長鳳眸,神情間帶著些風流瀟灑的味兒,全佛州的人都知道,他是十方賭坊的少東家曹天宇,而這次斗茶大賽就是十方賭坊開的賭盤。

「劉少爺說沒有作弊,那就是說,光這次比賽……」曹天宇手一伸,身後一名帳房就將一本帳冊交給他手上,他翻開一看,「唷唷唷,我的賭坊可得賠上三十萬兩銀啊。」


他冷笑的看著臉色發青的劉騰文,「若說公平競爭,三十萬兩自然認賠;若是人為,這三十萬兩誰作妖誰就要給本少爺吐出來,而且曹某還要將他告官,不關上個幾十年,來個殺雞儆猴,十方賭坊怎麼開下去?」而後突然看向林彥岑,「你說是不是?」

林彥岑面如土色,渾身發抖,「不不不,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做,我什麼都不知道,劉——劉少爺,都是他幫我的!」

門口處,幾名衙役走進來,其中三人很快上台,走向林彥岑,另外幾人則走向劉騰文。

劉騰文嚇得抬頭對著廂房大喊,「別抓我,不是我啊,池姑娘,你說你會搞定這一切的,你說你可以,我才透露答案給林彥岑的!」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貨!樓上的池芳妤咬牙切齒,她簡直要氣瘋了,幾步走出廂房,對著樓下怒道︰「堂堂男子出事卻找我頂罪,劉少爺有人證嗎?若沒有,我就告你污蔑。」

劉騰文怔怔看著那戴著帷帽的縴細身影,他哪有什麼人證物證,什麼證據也沒有,她只是用了美人計並許他一個光明未來。

他啞口無言,與嚇呆的林彥岑被衙役帶下去問話。

之後,因池芳妤的身分,再加上劉騰文什麼證據也拿不出來,她全身而退。

即使如此,她仍是憋了一肚子怒火無處宣泄。

佛州衙役很快清楚,劉騰文是主謀,是他動了手腳,重金賄賂其中兩名評審,所以呂芝瑩的答案被換掉,在第二關及第三關時,她的答案全對,如今真相大白,第一名毫無懸念自然是她。

劉家老爺得知這事,急匆匆的跑去衙門處理嫡子惹下的禍事。

會場照常舉行頒獎,眾人交頭接耳,可以想像這件丑事絕對會傳得沸沸揚揚,成為老百姓茶余飯後嚼舌根的大八卦。

當時劉騰文向廂房的那一喊讓眾人的八卦魂沸騰了,好奇他為什麼要讓林彥岑勝出?官方說法是他收賄拿了博群茶行一大筆銀兩,但信者恆信,不信者不信,各自聯想。姜岱陽言而有信,該給各參賽者的一千兩一文錢也沒少的給。

呂芝瑩拿了共六千兩的彩頭,心里暖暖的,還來不及跟他說謝謝,便受曹天宇邀請前去參加慶功宴——原來曹天宇跟姜岱陽是好朋友。

尚未到用午膳的時間,再加上呂芝瑩喝了一肚子茶水,曹天宇貼心的讓她跟丫鬟先進到客房小憩。

他則勾著姜岱陽的肩,晃到自己的院子,坐在亭台笑咪咪的看著他道︰「兄弟啊,我總算看到你的心上人了。」

「對,是她。」姜岱陽喝了口茶,笑得很開心。

曹天宇挑挑眉,「真坦白。」

「謝謝了,今日。」姜岱陽直視好友,那最後出場的貢茶可是這個好友臨時貢獻的,老茶師怎麼舍得不拿出來比賽。

曹天宇勾起唇,舉起茶杯,「該說謝的是我,你可幫我省下了三十萬兩,只是——我怎麼看,你妹子好像不知道自己是你的心上人?兄弟,愛了就要大方表示,愛得無聲無息也太憋屈了吧。」

姜岱陽沒接話,只笑了笑,喝手上的茶。

上一世,他的愛意直白而濃烈,可結局不好;這一世他不急,感情不需要轟轟烈烈,他用溫水滋養,只要她願意慢慢喜歡上他就好。

說是慶功宴,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主人家卻沒在場。

「天宇本來就沒打算跟我們一起用餐,賭坊那里還有好多事要處理。」姜岱陽跟坐在對面的呂芝瑩說。

她點點頭,連續三年來這里參加斗茶大賽,也知道每年有賭盤,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十方的少東家。

「今天開心嗎?」他問。

她笑得明媚,「輸了,一顆心七上八下,怕你們失望,覺得自己沒做好,可後來就好了。」

「小傻瓜,你從來就沒讓我們失望過。」

她想到今天,模模鼻子,「謝謝二哥,若不是你——」

「沒事了,只要我在,就沒有人可以偷走你的榮耀。」他說得極為鄭重。

她突然說不出口了,得努力壓抑心里翻騰的感動。

姜岱陽看到她眼眶紅了,十分心疼,笑了笑,「吃吧,這是天宇的心意,咱們別浪費了。」

點點頭,兩人一邊用著山珍海味,一邊聊著這次舞弊。

呂芝瑩只要提到那位沒見到真容的「池姑娘」,姜岱陽就以不是什麼重要人物為由頭帶過,她便知道,他不想提到她。

姜岱陽是真的不想講「她」,于是主動聊到他跟曹天宇認識的事。

那是三年前,他四處游走看商機,在一處碼頭看到洋人,他們帶來不少洋玩意兒,東西很奇特,像玻璃制的鏡子、會發出樂曲的小盒子,這兩樣就是他第一次托人送回給她的禮物。

那時剛解海禁,這些洋人中有人會大魏朝的語言,開口說他們是到大魏朝的第一批外國人,運來很多海外物品,卻不知如何販售。


他是第一個感興趣的,而游走到那里的曹天宇則是第二人,兩人一拍即合,吃下洋人的貨。

姜岱陽說得雲淡風輕。

曹家的內宅有些亂,曹天宇是被打壓的那一個,在合伙開了第一間尋寶坊後,兩人都狠狠的賺了一把,但曹天宇同父異母的大哥可不樂見他出頭天。

上一世,他晚了一步,曹天宇被毒死了,這一世,他及時將這個朋友救下來,反而是那同父異母的哥哥,自己誤喝毒酒,沒死可也從此臥床,再也折騰不了弟弟。

這後半的事當然就不用告訴呂芝瑩了。

另外告訴她的是,貢茶競賽,晨光原本不在名單內,是由幾個交好的朋友聯名推薦的,其中一人就是曹天宇。

「那我得好好謝謝他了。」呂芝瑩說。

「不用,我已經謝過了。」他不希望她跟曹天宇有太多的接觸,不是他對自己沒信心,但喜歡曹天宇的小姑娘家真的很多。

她哪知道他的小心思,乖巧點頭。

兩人吃得差不多時,一名侍衛模樣的年輕男子在曹家總管的帶領下過來,拱手道︰「姜爺,此人說有人——還是舊識,想與你一敘。」

姜岱陽一看,原來是池芳妤身邊的一名私衛。

該名私衛上前一揖,「姜爺,大小姐說有事相談,請姜爺跟小的走一趟。」

「沒空。」

他皺眉,「姜爺,請別為難小的——」

姜岱陽冷笑一聲,「你是什麼身分,要本爺為你屈就去見你那個矯揉造作的主子?」

私衛一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曹家總管也是人精,見姜岱陽不待見來人,果斷一揖,冷著臉示意私衛跟他走人。

不知怎麼的,听到矯揉造作四個字,呂芝瑩就想到二樓廂房那個戴著帷帽的縴細身影,但她還掙扎著要不要問。

曹家總管又過來了,這次來找姜岱陽的是佛州船行的管事,直言有急事,他只能先行離去。

「二少爺真的很忙耶,來這里兩天,附近產業的管事知道他來,都一一過來拜見,不過……」曉春突然笑眼眯眯的看著主子,「二少爺這麼忙,卻排除萬難陪姑娘參加斗茶大賽,這份心意真是——啊,曹少東來了。」

呂芝瑩听得臉紅心跳,見曹天宇過來了,連忙起身朝他一福,想到貢茶競賽一事,又向他稱謝。

曹天宇的嘴角總是著一抹邪笑,極有魅力,他搖頭笑道︰「我只是出張嘴,眼下過來打擾,也是趁好兄弟不在來告訴你一些事,算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如何?」

她一臉困惑。

「男人談生意,去的地方自然有姑娘陪酒,酒過三巡,凡事好商談,再有美人兒尋歡,生意怎會不成?但酒色對川玉來說從來都不管用,生意圈中,他的自律是出了名,因而入了更多人的眼,我也是其中之一。」他停頓一下,微微一笑,「其實世上美人很多,我家嫡妹也是一個,還是公認的美女,賢淑溫婉,不是老王賣瓜,是真的很好。」

呂芝瑩沒見過他妹妹,也不知該怎麼回應,不過見他五官長得極好,相信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一定也是絕色。

「我不敢說自己是寵妹之人,可身為嫡親大哥,自然要給自家妹子找個最好的良人,仗著我跟川玉的友誼,想說開了口,肯定水到渠成,沒想到他拒絕了。」

他雙眸注視著她,此時日漸偏西,夕照柔柔的灑在她身後,不得不說,她真的很好看。

「他說,世上美人很多,但他眼中只看到一個,心里也只裝得下那一個。你說,是哪個美人兒這麼幸運,讓那麼出色的男子死心塌地?」

呂芝瑩深吸口氣,「我一定得回答嗎?」

曹天宇一挑眉,出乎意料,她居然是個有脾氣的,那更好,他眸光微閃,「算是替我好友探的,我可听說了你是方家的童養媳,所以,你會嫁給方家唯一的嫡子?」

呂芝瑩可以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不過想到他是為了二哥,還是道︰「我娘親——也就是我養母跟我說過,不管是大哥還是二哥,都是她跟爹爹的孩子,沒有一定是誰配了誰,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誰都懂。」


曹天宇眯起眼,這後兩句應該是她自己加的吧,「好吧,是我冒昧,這問題有些踩線了,只是我不希望有人仗著他的喜愛,不把他的真心當一回事,我會替他不值。」

他頓了一下,又道︰「川玉在審時度勢總比旁人精明,雖然是有目的與一些權勢人物交往,可友誼都是經營出來的,時間一久就能見人心真假。他把我當兄弟,我亦然,所以提醒你,他都二十歲了,身邊連個知冷暖的女子都沒有,你可別讓他等太久,這男人忍太久,身體會出問題,到時候有你哭的。」

呂芝瑩很想說,你這大男人跟我這小姑娘說這話題適合嗎?她簡直無言。

「我听不懂你說的,眼下我只知道我要做得更好,我要繼承晨光茶行,做晨光最大的依仗。」她說得坦然,更似在起誓。

聞言,曹天宇的神情變得正經,眼下的呂芝瑩燦如春華,皎潔如月,也難怪好友的一顆心全撲在她身上,「好吧,我提前恭喜,方家絕對可以在你的努力之下成為皇商。」說了這句話便起身離開。

她靜靜坐著,曉彤、曉春因離了亭台幾步遠,並沒有听到他的話。待丫鬟過來收拾桌面又上了茶,姜岱陽才回來。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不好,「怎麼了?」

「沒事,只是有人不自量力。」他坐下喝了口茶。

見她擰著眉頭,知道自己不說清楚,她定會瞎操心,姜岱陽只得將有人到碼頭上找碴,不讓晨光船行的船離開的事說了,由于那人有官職在身,因此船行管事過來找他討方法。

「解決了嗎?」她問。

「嗯,很簡單,我只要管事去告訴那個官,船上有佛州知府送給他丈人的五十歲壽禮,還有刑部尚書托運的一批洋人刑求的刑具,他若想讓船不動,就看他的命夠不夠硬。」姜岱陽說得流暢,卻突然笑了,「不過,這是假的,我唬他的。」

呂芝瑩杏眼圓睜,「這也行?」

「行,那個官就是個沒膽的人,哪敢去問明白。」他讓自己看起來更輕松一些,她很敏感,一不小心就能感覺到他的情緒不好。

這一世,他已經盡力避開一些討厭的人事物,但老天爺顯然另有安排,有些人還是糾纏不休,像是他那個親生父親,收了別人的船資,叫那個官直接將貨送上船,卻連知會都沒有,而他怎麼可能因為這人就卸了別人的貨,讓那官的貨上船?

這事會不了了之,但他有預感,不久以後他就會見到生父。

由于穆城還有好多事要做,姜岱陽跟呂芝瑩一行人只歇了一晚便返回穆城。

呂芝瑩連續三年拿到斗茶冠軍,晨光茶行熱熱鬧鬧的辦了活動,只要前來購買任何商品,都有小贈品。

這贈品只送不賣,由尋寶坊獨家提供,是名為香水的小琉璃圓瓶。

晨光茶行這一回能拿回斗茶冠軍,要說沒有姜岱陽,可真沒辦法,因此他比呂芝瑩更知名,穆城大街小巷沸沸揚揚說的都是他的事。

那天去參賽的茶商不少,也有人提出關鍵人物「池姑娘」,不過由于姜岱陽不曾有過回應,眾人只以為那是心儀他的姑娘中的一位,想引起他的注意而鬧出荒唐事。

姜岱陽一回穆城就有不少事得親自處理,因此一連幾日都沒回方家。

尋寶坊又到了一批新貨,尤其一批半人高的紅色珊瑚更是奇珍,姿態各異,極為漂亮。

消息一出,尋寶坊日日涌現人潮,不少權貴官家都想要紅色珊瑚。

因貨品有限,價格偏高,但穆城有底氣的富貴人家多,怎麼賣、又賣給誰,是姜岱陽要傷腦筋的。

姜岱陽沒辦法做到見者有分,不過如何讓人人都滿意,他還是有辦法的,畢竟洋人稀奇的玩意兒那麼多,投其所好,總能拿到滿意的。

這一天,悅客茶樓的胖少東胡彬彬又往方家來了。

「送東西給瑩姊兒啊?」

滄水院里,孫嘉欣抿唇輕笑。

胡彬彬心里暗暗叫苦,怎麼也沒想到那個管家會直接把他帶到內院,眼前幾名眼熟的夫人全是茶街的老板娘,其中一個還是他剛回家在自家門口被他爹痛罵時正好經過的杜夫人,她可是穆城出了名的長舌婦!

「叫你趁機護花贏得好感,結果一去佛城人就往青樓鑽,你怎麼不死在女人肚子上就好,回來做什麼!」

父親的怒吼聲彷佛還在耳邊回響,又見那杜夫人賊笑的模樣,胡彬彬想想不妥,留下恭喜呂芝瑩奪冠的禮物就連忙離去。

他一走,杜夫人就將那天她听到的八卦說來給眾姊妹听。

胡彬彬比賽那天根本窩在青樓,一個睡過一個美人,對于比賽如何,完全不關注,直到把帶來的銀兩花完,出了青樓,才發現斗茶大會早就結束多日,而他又錯過什麼好戲後,忙急匆匆的返回穆城。

胡隆氣得半死,他眼讒呂芝瑩這個兒婦媳,奈何兒子不爭氣。

其實眼讒的又豈止他一人,在場的夫人有大半是為了呂芝瑩來的,她成了連三屆的斗茶冠軍,又傳出幾個月後將有一場貢茶競賽,她正忙著找新茶,一旦入了皇家眼,方家一躍成皇商,居功厥偉的呂芝瑩屆時只會更搶手啊。

「姊姊,瑩丫頭已經十六歲,也該替她打算了吧。」

「就是,我們幾個的兒子可是任姊姊挑選,就沒看中意的嗎?」

「哎喲,真是折煞我了,你們幾個兒子又俊又有才華,我全都看中意了,但我能嫁嗎?」孫嘉欣半嗔怪半開玩笑的看著偏廳的夫人們,「我家老爺可說了,他當瑩姊兒是親閨女,婚事她自己看中意才算,你們可別給我出難題,日後我可是見一個躲一個了。」

孫嘉欣一抬出方辰堂,在場所有夫人都悶了,她們可沒膽子去跟他說啊。

眾人又聊了些話,孫嘉欣就起身笑咪咪的送這些愛嗑八卦的夫人們離開。

初秋的庭園景致不錯,孫嘉欣慵懶的坐在亭中,丫鬟端上一盤方辰堂派人送來的葡萄,她沒什麼心情吃,而是喚來軒格院的路奇,知道長子又在畫圖時,揉揉眉頭讓他下去了。

古嬤嬤站在她身後,替她揉揉肩,「夫人別擔心大少爺,這回葉大夫走了,他沒拿自己的身體折騰。」

「我知道,他想開了,可就是心疼他。」

以前為了留住葉瑜的腳步,刻意染上風寒啥的,這次的表現的確讓她放心,但也讓她這當娘的更心疼,就怕從此他的心再也裝不下任何女子,方家香火就此斷了。

「夫人,二少爺回來了。」

一名丫鬟過來稟報,不一會兒,姜岱陽便走過來。

「真是的,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孫嘉欣嘀咕一句,那些夫人沒幾天就又找個名義聚會,聊的都是兒女婚事,偏偏她家里兩個香餑餑,人人都想咬一口,這兩個香錚錚湊在一起不就好了,至少她的耳根鐵定清靜。胡彬彬是沒能耐,她也看不上,而養子有能耐,卻是個龜速的慢郎中!

姜岱陽上前一揖,卻發覺養母的眼楮盯在自己的臉上久了些,且還不自覺的帶了點嫌棄。

這次回來,他也送了一株紅珊瑚裝飾,紅得耀眼,品項極佳,但他發現養母沒啥興致,只說了句漂亮,然後就看著他。

他暗暗思忖,他是做了什麼讓養母不喜的事?才想著,孫嘉欣就開口了。

「後天你可有事?」

「要去參加一個商界聚會。」他說。

她皺了眉,「這樣,真不湊巧。」

「母親那日有事?」

「不是我,是瑩姊兒。」見他神情變得慎重,她娓娓道來,「許家別莊有個宴會,由咱們家提供茶,指名要她過去。你也知道,她泡的茶一絕,不過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許家大公子頻獻殷勤,瑩兒最是善良,怎麼好明面上拒絕他。

「我還想著你當一次護花使者,可你不能去,這……其實士賢那孩子是真的不錯,但瑩兒是我的貼心小棉襖,總覺得可以找到更好的,她對士賢也有點想法,若真的動心,呃——也是他們的緣分吧,是不是?」

她眉頭皺得緊緊,對姜岱陽臉上的凝重卻是視而不見,甚至還說︰「連你爹都說過,士賢那孩子是真的不錯啊。」

事實上,方辰堂打從收養呂芝瑩,從沒想過一定要她嫁給長子,男女情事上,他一向遲鈍,不似自家妻子門兒清。

古嬤嬤撫額,有點無言,夫人是覺得近期看戲看得不夠精彩,添把柴火嗎?

許士賢的娘親昨天才喜孜孜的過來透露,已經跟看中意的女方交換庚帖,等著下個月家中祖母大壽時宣布,讓老人家高興呢。

連城許家,姜岱陽知道是書香門第的大族,家風極清正,許士賢本人也極為優秀,聰慧有才華,卻對經商有興趣。

許家人丁興旺,主旁支系的兒女多,長輩也寬厚,不低看商人,在穆城落腳後一直享有聲名。

他知道許家幾次向養父母旁敲側擊,在得知並沒有真的要將童養媳變兒媳後,但凡有什麼宴會,茶品都是來晨光茶行購買,說是方家大客戶都不為過。

他這幾年讓人盯著呂芝瑩的大小事,自然也清楚這事,這許士賢就算有嫡親妹子許玉蘭助陣,也是無功而返,反而在呂芝瑩有意的牽線下,與另一家千金漸生情意,難道他資訊有錯?

極有可能!要說內宅圈子的事,沒有人會比八面玲瓏的養母更清楚,穆城內宅的女眷,不管老的小的,都與她交好,吐露的秘密沒有上千也有上百。

他越想越不安,在向養母一揖離開後,滿腦子就想著要怎麼將後天的事給推了。

孫嘉欣笑眼眯眯的捏了顆晶瑩剔透的葡萄入口,「真甜。」

古嬤嬤想到姜岱陽離去前俊臉上的凝重,「夫人——」開了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什麼惡趣味啊,讓個孩子心驚膽顫,能好好干活嗎!

「臭小子慢吞吞,歹戲拖棚,不推一把怎麼成?何況真的有很多夫人都求到我面前,臭小子再不長進,好媳婦被搶走了,我跟誰哭去?」

古嬤嬤不敢吐槽,媳婦就算被搶,女兒總不會被搶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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