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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大雪滿弓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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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23:45:53
第19章 鐵膽血刃落紅燈

  黃沙瀰漫中,約有十餘乘健騎沖路奔至,馬上人穿著打扮各有不同,但後隨的五六個,卻是一式的純黑緊身衣靠,上扎虎紋頭巾,個個斜背朴刀,滿臉野氣,顯見皆屬於某個碼頭或幫口的角色。
  任非輕輕用手揮拂撲面嗆鼻的灰塵,邊半瞇眼有意無意間打量著這群如狼似虎般的凶神,雍狷原本也在端祥對方,目光甫揚,又突兀偏了開去,似乎有什麼顧忌,不想和來騎朝面,雙方匆匆交擦而過,騎隊為首的幾個亦本能的向讓在路沿的雍狷與任非注目,於是,就在這一瞥之餘,已經奔出小段距離的騎隊驀然煞住去勢,馬嘶蹄昂中又紛紛圈轉回來,潑刺刺穿塵湧圍而上。
  任非先是一陣愣然,隨即感到事態不妙,他驟覺頭皮發麻,喉舌乾燥,竟有些失措的啞著聲道:
  「呢,老弟台,些傢伙怎麼又繞了轉來?看樣子還像是撲著我們來的……」雍狷吁一口氣。沉沉的道:
  「不,是撲著你,任老大,他們的目標是我。」任非尚來不及再說什麼,十餘鐵騎已將他們團團困住,一個失去右耳、同時右手五指光禿不存的粗矮壯漢猛豎濃眉,鼓瞪著一雙豹眼,面如赤血般死叮著雍狷,那光景,可真夠咬牙切齒的。
  雍狷只有轉過臉來,無可奈何的朝著那人咧嘴一笑:
  「呵,真個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個是朱光蔚老兄麼?沒有想到會在這裡和朱老兄照上面……」不錯,這位鬚眉俱張,咬牙切齒的仁兄,正是「紅燈門」的「七大提燈使」之一,被雍狷削去右手五指外帶一隻右耳的「撼山斧」朱光蔚。
  朱光蔚雙目火毒,出言厲烈:
  「好雜碎,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我們『紅燈門』上下把你遍尋不著,今天居然說巧不巧兜住你,你就俯首認命吧!」另一個粗暴的嗓音跟著響起:
  「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娘的皮,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番冤家路窄,可叫我們逮著了,我看你個殺千刀的惡匹夫還往哪裡逃去?!」雍狷括眼望去。不覺心裡磋歎……那不是「七大提使」的另一位「嘯日虎」潘升麼?姓潘的亦曾挨過他的刀剜刃刮,看來一口怨氣自則凝聚難消,今日這場「巧遇」只怕是十有十成不能善了啦。
  靠在旁邊的任非一聽人家竟是「紅燈門」的來歷,忍不住臉上就要變了顏色,「紅燈門」可是個有財有勢、如狼似虎的大幫口啊,他實在搞不清,雍狷何時何地和「紅燈門」也結了怨?這不是自我麻煩麼?雍狷並未見怒,反而和顏悅色的向潘升招呼:
  「潘老兄,原來你也雜在他們一群夥計裡面?久不相晤,你身上那些刀傷約模長合了?」潘升喉嚨間「呼嚕呼嚕」扯著混響:
  「我流的每一滴血亦從未忘懷,現在就是你連本帶利償還的辰光到了!」雍狷乾咳一聲。
  道:
  「其實,那原是一場誤會,各位若非苦苦相逼,我也不會出刀以對,大傷和氣,冤家宜解不宜結嘛,各位何不高抬貴手,退一步想?」朱光蔚舉起他光禿又疤痂嫘□的右手,惡狠狠的叱叫:
  「老子五根指頭,外加一隻耳朵,就憑你幾句話便算拉倒?潘升當時大小傷口十餘處,血糊淋漓,皮開肉綻,也能單只拿『誤會』兩字來抵消?啊呸,你做得好夢,今日若不將你凌遲碎剮,如何消得我們心中之恨?」潘升挫著牙道:
  「非把他一張人皮活剝下來不可,想起當日他那狠毒手段,我他娘連血都沸了!」搖搖頭。
  雍狷道:
  「各位,希望你們不要再次相逼!何苦叫歷史重演?」潘升額頭上青筋暴起,大吼如雷:
  「個狗娘養的,你定了一次運,斷不會再有第二次,你把我們全當成酒囊飯袋了?眼下便叫你知道,你已經一腳跨進鬼門關,端等著挺屍吧門雍狷笑了笑。
  道:
  「我卻看不出來,列位中哪一位有這樣的本事?居然能把我一條腿拖入鬼門關?」潘升側首望了朱光蔚一眼,朱光蔚人在馬上回身,向後面一個白面黑髮、相貌清奇飄逸的老者深深躬腰。模樣十分恭謹的開口道:
  「提燈使朱光蔚,有請本門之掌門作主……」那老者微拂長髮。
  古井不波的道:「一旁退下,容老夫來會會這位英雄奇才。」朱老蔚答應─聲,與潘升雙雙策馬退後,留出位置讓老者來到前面;老人注視著雍狷,平平淡淡的道:「我是凌寒波,人稱『半雅才子』,在『紅燈門』忝為掌門人副手,請問尊駕高姓大名?」雍狷毫不猶豫的道:
  「在下雍狷。」凌寒波略微思索。
  沉沉而笑:
  「長弓大箭、大刀雙環,尊駕有個好名號,『二大爺』。」拱拱手。
  雍狷道:
  「不敢,同道溢美之詞,只怕有辱尊聽。」凌寒波道:
  「在本門一干『提燈使』,並不知道招惹上的人竟是尊駕,難怪他們要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憑他們,要想正面與『二大爺』頂抗,火候的確不足……」雍狷謹慎的道:
  「二掌門言重了,在下於貴門各位『提燈使』重圍之下,不得不奮力自保,而刀槍無眼,當陣難全,不幸見紅掛綵,實感遺憾─--」擺了擺手。
  凌寒波道:
  「這不怪你,只怨他們學藝不精,自取其辱,江湖道上,原就優勝劣敗,弱肉強食,勝負之間,但講實力,沒什麼道理可言。」凌寒波如此說話,在他背後的朱光蔚和潘升卻沒有任何表情,其餘的人亦一概臉色陰冷,看不出丁點內心反應,似乎是,他們早已聽慣了這位二掌門的論調,皮裡陽秋,怕是另有轉合。
  雍狷大起戒心。
  陪著笑道:
  「二掌門明人,尚請體諒在下苦衷一一」連連點頭。
  凌寒波道:
  「我體諒,我當然體諒,我的手下們無能,又偏偏行為冒失魯莽,應該受到流血傷身的懲罰,不過,同樣的情況,亦適用於尊駕,但憑實力,成敗無悔。」雍狷道:
  「二掌門的意思是?」凌寒波─笑道:
  「我的手下們第─仗敗下陣來,只怪他們,不必討論是、非,更無庸空談恩怨,我要強調的是,他們仍然有第二次或第三次向尊駕請教的權力,能夠掙回顏面,是他們的運氣,如果再遭挫折,亦屬咎由自取,我說過,今天的世道,原就是優勝劣敗,弱肉強食,沒有什麼道理可言……」舔舔嘴唇。
  雍狷道:「那麼,二掌門也待出陣賜招?」凌寒波道:
  「所為實力,自則也包括了我這一份棉薄在內,尊駕應該不會忘記,我和他們,全在一個堂口,胳膊肘子豈能向外拗?」這位「紅燈門」的二把子,態度是客氣,言談是和善,決無囂叫謾罵的粗暴情形,但如仔細品味他的話中含意,則銳利如刀,殘似虎狼,比諸表面上的兇惡猶要歹毒十分:
  雍狷早料到是這麼一個結果,事實上也就是這麼一個結果。
  他苦笑道:
  「如此說來,二掌門,事情是不能圓轉了?」凌東波正色道:
  「『紅燈門』的『七大提燈使』,被尊駕你連傷二員,設若尊駕換做他們,或者與我地位互易,莫不成尊駕也會就此揭過?」雍狷容忍的道:
  「我只是不想彼此結怨太深,引起無謂傷亡……」凌寒波道:
  「這卻不必過慮,於我們這─行,本即是月頭沾血,朝不保夕的生活,而仇怨巳結,何論深淺?索命償命,亦只有認命了!」雍狷明白再談下去也是白饒,除了拚力一搏,更無良策,他用手輕輕撫摸兒子後頸,俯下臉來貼在兒子耳邊:
  「小哥,你怕不怕?」雍尋小小年紀,雖然欠缺類似經歷,卻也清楚眼前的場面絕對是個凶險淒厲的場面,他仰起面龐,神情驚怖但卻十分堅定:
  「我伯,爹,可是我相信爹爹會保擴我……」雍狷微笑著安慰兒子:
  「當然,我兒,當然。」湊上馬頭。
  任非惶惶不寧的放低聲音道:
  「我的親娘老祖宗,你是幾時招惹上這些凶神惡煞的?『紅燈門』可橫著啊,老兄台,我看今天伯是不好過關了雍狷鎮靜的道:
  「任老大,一切事情自有我來承擔,你不用插手,小尋但煩你加力維護就行。」任非吞了口唾液。
  艱澀的道:
  「你寬念,老弟台,我會盡我的本份……」雍狷騙腿下馬,順手摘下刀鞘弓囊:
  「謝了。」任非也趕緊落鐙,一邊將雍尋接抱入懷,悄悄往後退出了一段距離。
  凌寒波在鞍上俯視雍狷。
  安閒的道:
  「我們不殺無辜幼兒,尊駕可以放心。」雍狷沉聲道:
  「但願如此,二掌門。」於是,凌寒波飄身著地,將白色長袍下擺掖向腰問,頭也不回的道:
  「『護門三尊』何在?」和朱光蔚、潘升並排而列的那三個錦衣大漢立時齊聲應喏,紛紛下馬,就像三尊鐵塔也似移將過來。
  凌寒波目注雍狷,道:
  「本門『護門三尊』,直屬大掌門指揮調度,職位更在『提燈使』之上,容我先禮後兵,且一一為尊駕引見。」雍狷道:
  「在下正想拜識。」凌寒波道:
  「『無翼龍』尚本強。」三條大漢中,為首的一個踏前半步,森青的一張馬臉上雖是一片肅煞之色,卻也懂得朝雍狷點了點頭;凌寒波又接著唱名:
  「『雙連環』白壽松。」說是姓白,其實這位仁兄一點也不白,褐黑的面盤橫肉纍纍,生了一雙倒八眉,三角眼,嘴唇卻又薄又削,一看就知道八成是個冷酷寡絕的角色。
  姓白的沒向雍狷招呼,雍狷卻主動的微笑頷首,原是說先禮後兵嘛。
  凌寒波續道:「『豹子』鐵山。」這「豹子」鐵山的外貌可不大像頭豹子,豹子給人的聯想應是短小精悍,矯健敏捷,而凌寒波引介的「豹子」鐵山,身形競若半座肉山,高大粗偉,橫向發展,更近乎一隻跳牙咧嘴的大猩猩。
  雍狷同樣衝著「豹子」鐵山含笑致意,這姓鐵的居然十分友善,競抱拳回禮,但雍狷肚裡有數,對方越是這麼做作,恐伯起手越狠辣,俗語說,黃鼠狼給雞拜年,豈會安著什麼好心?凌寒波雙手背負身後,形態恬然:
  「另外的二位『提燈使』,朱光蔚與潘升,同等駕乃是舊識,我想就無須引見吧?」雍狷道:
  「原是老朋友,不勞二掌門費神。」凌寒波雙目中冷芒閃映,語氣倏變:
  「雍狷,當拳不讓L父,你用不著手下留情,亦休想指望我們份外超生。」雍狷哧哧笑了:「二掌門,我若是有這等苟且的念頭,豈不成了白癡?」退後一步,凌寒波輕叱一聲:
  「『護門三尊』先上!」這三位門尊……尚本強、白壽松、鐵山互望一眼,「唰」聲分立三個不同的方向,三個人齊一動作,各自兵刃上手;尚本強的是一對短劍,白壽松握著斗大兩隻雙刃鋼環,鐵山則簡簡單單一根兒拳粗細的斑竹棍撐立身前,六七尺長的竹棍,瞧上去竟有幾分打狗捧的味道。
  雍狷先將弓囊斜肩倒掛,然後,他緩緩拔刀,雪亮的大砍刀一寸一寸露出鞘外,刀背上的雙環卻靜垂不動,光景像是鑄牢的─樣!凌寒波非常注意雍狷的手法,嘴裡卻另有讚歎:
  「好刀,真是─口好刀。」雍狷沒有說話,只心中在想……─刀好不管鳥用,得要熟知使用這口刀才行。
  此際,站在雍狷正對面的「無翼龍」尚本強眼神一硬,神色僵木的道:
  「得罪了……」話是姓尚的先說,但先動手的卻不是他,是「比連環」白壽松。
  白壽松的雙刃鋼環彷彿兩輪驟落的寒月,以奇怪的來勢罩向雍狷頭頸,銳風淬起,冷芒如電,一出手便自聲威不凡。
  雍狷半步不移,卓立若山,直到環刃在眨眼裡逼近喉管,將要沾膚觸肌之前的一剎,他才刀鋒暴起,「鏘」的一聲震開來環,同時刀光突洩,長刺對方。
  白壽松的身形受到激盪,不由晃肩旋步,立樁不穩,才想換個角度施展,一片冷焰似的森寒光華,已波湧濤卷般兜面襲來,而其走勢之詭異突變,又根本難以捉摸,好橡只在瞬息之間,四面八方俱被封死!
  一聲怪叫,姓白的雙環貼身迴繞,更塌背縮腰,盡力往下閃躲……
  就在這時,「無翼龍」尚本強倏掠而至,他那一對長只兩尺,寬約三指的鋒利短劍,流閃著盈盈尾芒,將十七劍合為一式,驟往雍狷身上招呼。
  雍狷陡然拔高丈餘,卻在躍起的須臾凌空翻騰,他的大砍刀隨著急促的翻騰動作,向週遭每一個方位劈擊揮斬,刀與刀的間距密集到幾乎毫無縫隙,鎬鋒參差伸縮,猶如冰球爆裂,晶芒飛射進舞,這種不可思議的功力表像,非但具有極大的震撼效果,其實際上的殺傷能量,更是驚人。
  砍刀的環響震耳,刃起長虹,尚本強競悍然不退,他也猛躍騰空,雙劍在─朵碩大刨花的彈現下,幻成─蓬寒是光雨,急瀉而落。
  白壽松應合著尚本強的招式,環轉如輪,團團的弧影泛帶著耀眼的銀輝交相層疊,互為穿回─一兩個人硬迎著雍狷的反擊卯了上去!幾件兵刃的衝擊觸撞,不僅因力道的強烈而並發出可怖又連串的音浪,更由展現於時空的速度太過快捷,各種形狀的彩焰便被扭曲了,扭曲得四散躥飛,一片零落,光的圖案炫映破碎,還加雜著人的肉,塊塊的肉,人的血,點點的血。
  雍狷首先諒身而出,他的左頰上明顯的有一條寸許裂口,肩頭處也有一片殷紅,然而他的神態卻極為平靜冷峻,這些創傷,似乎對他並沒有多大影響。
  白濤松的腳步蹣跚,混身上下血糊淋漓,走一步,地下便滴答著一灘稠血,最駭人的,還是他肚腹間的那道傷口,由胸骨到臍眼,足有尺多長,嫘□粘纏的腸臟擠出一大團,他拿雙手捧住,兩眼直瞪的望著前方,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誰也不明白他待走去哪裡。
  不過,無論他在想什麼,無論他待去何處,很顯然的,他已不會是個活人了。
  跌坐在另一邊的是尚本強,姓尚的一條右腿齊脛削落,斷腿拋置於兩丈之外,他正緊按著大腿上端的血管,以免失血過多,按住血管的兩隻手背亦是肉綻肌翻,指骨隱露,─張面孔,早巳完全變了原樣,變得不像是尚本強了。
  比尚本強樣子更難看的,是凌寒波,他不曾料到雍狷的功力精湛到這種程度,更沒有想到對方那股狠勁亦決不含糊,他自己估算失誤,且又伸援不及,感覺之窩囊,簡直比捅他兩刀還難承受。
  「豹子」鐵山的表情是出奇的僵硬冷木,他面孔肌肉緊繃,牙關挫合,呼吸急促而粗濁,目光裡透露的神韻幽邃酷厲,卻沒有憤怒,一點也沒有。
  摟著孩子的任非,目睹這一場血淋淋的搏殺下來。好不容易透過一口氣,若非形勢尚未砥定,他險些就脫口喝彩啦。
  凌寒波捂著胸口……彷彿要不這麼摀住,一顆心就會裂胸蹦出似的;他乾咳兩聲,嗓調一下子竟變得暗啞了:
  「雍狷你下得好辣手!」雍狷用左手食中二指在左頰的傷口上一抹,順勢將一溜血水彈向地下,心平氣和的道:
  「這不能怨我,二掌門,是你說的,當拳不讓父,用不著手下留情,而且,你也說過,殺戮就是這麼回事,殺人或被殺,端憑實力,沒什麼道理可講,我不是全遵照你的原則在做麼?」凌寒波冷凜的道:
  「不用賣弄你那一張巧嘴,雍狷,血債血償,今天你所做的,必須付出代價!」現在,白壽松已被兩名勁裝漢子左右扶住,他還沒有斷氣,喉管裡『呼嚕』『呼嚕』扯著痰音,兩隻眼珠了不停向上翻白,另一名勁裝漢子正手忙腳亂的想幫他把流在肚皮外的腸臟塞回原位,但是,卻如何辦得到?朱光蔚和潘升則忙著替尚本強止血上藥,這條「無翼龍」痛得全身連連痙攣,滿頭滿臉的冷汗直淌,原本青森森的那副馬臉,只這片刻,已經快扯扁了。
  雍狷的大砍刀拄立身側,他靜靜的留意著凌寒波的舉止,形態間顯得極其從容鎮定,並無一丁點勝利者慣有的驕縱反應,一……他明白,真正的大敵尚在後面,這一關不過,離結果還差得遠。
  一身白袍的凌寒波,眼險底下亦蘊育著憑般的慘白,他伸手入懷,緩緩取出一卷銀光閃閃的細鏈,這卷彩芒瑩亮的細鏈,宛如婦人頸間的飾物,並不起眼,大約只有小指粗細,等凌寒波把練於攤開垂下,才七八尺長,鏈尾輕輕搖晃著,寒輝隱泛,透一股泛青的肅煞味道。
  雍狷端祥著對方手中的這條細細銀鏈,有些猜不透其中奧妙何在,但越是如此,他便越不敢稍存輕視之心,因為不瞭解的東西往往便有難以思議的變化出現,凌寒波身為「紅燈門」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若沒有點真才實學,如何耗得到今天。
  微微吸一口氣,凌寒波開口道:
  「鐵山。」面色僵木的鐵山躬了躬身:
  「屬下在。」凌寒波冷著聲道;「你做主攻,叫朱光蔚與潘升分為左右側翼,你明白我的意思?』鐵山道:
  「屬下明白。」已幫尚本強包紮妥當的朱光蔚同潘升趕緊起立奔了過來,各自站定位置……儼然又擺成一個三面夾攻的陣形。雍狷對凌寒波所使用的戰法頗為慎成,他知道這位「半雅才子」打的是個什麼譜,姓凌的並非置身事外,而是將他自己派成「狙殺」的角色,換句話說,他才算主攻,鐵山和朱光蔚、潘升等只是擔任牽制行動的副手罷了。
  忽然,窩在路邊的任非低呼道:
  「老弟台,要不要我來幫你一把?這場面可凶隨著呢!」雍狷頭也不回的道:
  「不用,任老大,你只管護著小尋就行,我自會令力頂抗。」凌寒波望了任非一眼,陰沉的道:
  「朋友,你該多向老天爺祈告能讓雍狷得勝,否則,下一個就輪到你了,『紅燈門』決不姑息任何懷有敵意的人!」任非本能的縮縮脖頸,卻又胸膛一挺,嗓門提高:
  「姓凌的,我任某人一把年紀,場面經歷多了,什等樣的牛鬼蛇神我沒見過?你想恫嚇我,嘿嘿,一邊風涼去,任某人豈會吃這一套?」凌寒波雙目中閃動著蛇眸似的冷毒光芒,卻只輕描淡寫的吐出四個字:
  「你等著瞧。」接著,他向早已嚴陣待命的鐵山微微頷首示意。
  鐵山龐大的身軀往前逼近,斑竹棍步步點地,發出一聲聲空洞的「通」「通」迴響,這種迴響配合著他的動作,還真有點山搖地晃的聲威。』雍狷目光半垂,拄立身側的雙環大砍刀慢慢向上豎起,程亮生寒的刀鋒做著幅度極小的轉擺,異彩炫燦,別有扣人心弦的脅迫意味。『於是,鐵山暴閃而至,身手之快速凌厲,簡直出人意料,幾乎在他晃動之間;已經到達雍狷身前,斑竹棍齊眉猝點,卻又在棍出的剎那移招向雍狷的胸腹,幾式同展,更一氣呵成!
  雍狷倏退三步,大砍刀在身前須然幻為一道弧光,弧光甫現,鋒刃已「嗡」聲長吟,分指兩側,刀尖所指,正是朱光蔚與潘升的咽喉!
  鐵山反應奇快,他的斑竹棍實時收彈,矯健無比的旋出半丈,可是朱光蔚和潘升就沒有他這麻利了,朱光蔚僅得一隻左手執斧,冷電驟至,猝不及防,他於急迫之下,只好一個「懶驢打滾」的架勢仆地翻出,而潘升的鑲銅三節棍才自腰間解開,還來不及有所因應,也被逼得倉惶倒退,尚差點摔了一跤。
  雍狷驀的一個斤斗回騰,刀刃自脅下驟出,目標直點鐵山的心臟部位。
  斑竹棍突地掠起一抹淡淡的黃影,「鏘」的一聲斜磕上砍刀刀背,力道之強韌,競把砍刀擊面出半尺開外,鐵山的指耐,果然不凡!
  此刻,朱光蔚又一頭反撲回來,單手擎斧,猛劈雍狷背脊,雍狷順著兵刃旋蕩的慣性,在原地猝轉半圈,寒電飛映,猶帶著一記沉悶的鎬鋒切肉的聲響,朱光蔚那副粗壯的身材,竟隨聲分為兩截,血肉模溢中,姓朱的下半身還在向前衝刺,上半身便重重的墜跌於地。
  鐵山的斑竹棍石火般再次戮至,勁銳的疾風呼嘯湧合,掀動姓鐵的髮絲農角,越發襯得他醒目怒眉,一副咬牙切齒的凶像。
  大砍刀的刀鋒上灑起滴滴殷紅的血珠子,雍狷整個身軀往後倒仰,斑竹棍的棍梢貼著他面盤擦過,砍刀已似魔鬼的詛咒一樣附上了鐵山的肚皮。
  一條白色身影,便在這時驚鴻乍現,倏切而入。
  鐵山真若一頭受激的豹子,弓背拱腰,徒躍而起,但是,卻口中嚎叫,血噴如泉,即使像一頭豹子,光景也是一頭重創在身的豹子了。
  那條閃閃的冷電,就在鐵山嚎跳的一剎問卷上雍狷的有手手腕,當時銀鏈觸肌,雍狷才頓悟到這玩意的陰毒厲害……原來這看似又細又軟的銀鏈,全為四沿打磨得鋒利無比的小小圈環所串連,換言之,就好橡一枚枚巧細的圓形刃口銜接在一起,表面看只是一條不扎眼的銀鏈,實則尚有利刃的妙用!銀鏈一捲上雍狷的手腕,立時陷割入肉,雍狷猛然咬牙,當機立斷,刀換左手,急速切削鏈身,冷焰閃處銀鏈連著腕掌間一圈皮肉應聲而落,俄頃裡,他的一隻右手已全被鮮血染紅!
  凌寒波身形斜翻,白袍蓬飛,手中寒光耀現,那條細細的銀鏈子又怪蛇一般繞了回來,這次捲纏的位置,竟是雍狷的咽喉!
  暴退九尺,雍狷大砍刀狠插於地,但見他拋肩揚臂,業已弓出箭揚,凌寒波許是聽說過雍狷的射術詭異絕妙,有心不讓長箭離弦,他清叱一聲,加速撲來,銀鏈抖得筆直,彷彿一根尖刺,正對雍狷眉心射到!於是,弓弦震響,一道白光盈目如虹,剎時便像架接在天地之間,凌寒波只差三尺未能夠上位置,即手足揮蹬,大鳥般拔躍三丈,而長箭掠空嘯越,已穿過他的白袍下擺,更將半片衣袍撕裂帶落。
  凌寒波身子懸空打轉,還不及提勁運氣穩住逆勢,宛如來自九天,來自虛無,第二隻大竹長箭已在一片滿溢的雪華裡猝飛而來,它來的那麼無聲無息,來得那麼無隙無間,似乎它很久以前就已經嵌放凌寒波的胸膛中了。
  這位「紅燈門」的二當家號稱「半雅才子」,可是他號嗥起來的聲音卻一點也不雅,其怖厲與亢烈,宛如野獸垂死前的嘶吼,地獄冤魂的慘叫,不但刺入耳膜,連人們的心都扭曲成了一團了!
  那「嘯日虎」潘升,目呲俱裂的一聲狂號,抖起他的三節棍,沒命的衝向雍狷,雍狷卻不拔取他的第三支箭,大弓上肩,砍刀挑彈起大蓬泥沙潑迎潘升,姓潘的奮力舞棍掃擋,砍刀倏忽斜揮,這頭「嘯日虎」便齊肩被斬為兩半,血骨肉糜各隨著半片身軀濺散橫飛。
  搏殺的聲響便這麼突兀的靜止下來,四周是死一樣的沉寂,好像活著的人也不記得呼吸了。
  雍狷有些疲乏的拾起目光,緩緩四顧一一「豹子」鐵山四仰八叉的躺在兩丈之外,肚皮翻裂,花花綠綠的腸子盤溢在下腹及兩腿之間,看樣子早已斷氣;凌寒波的屍體倒跌路邊,頭下腳上的栽在那裡,大竹箭的箭尾豎立在他胸口,還偶而微微顫動;兩名勁裝漢子扶著的「雙連環」白壽松雖然仍被扶著,卻雙日凸瞪,全身僵直,顯見魂亦已離竅了,只有斷了腿的尚本強猶坐在原處,臉上的形色卻比死人好不了多少。
  甩了甩血淋淋的右手,雍狷沙著聲道:
  「還要繼續麼,各位?」五名勁裝漢子驚懼的往後倒退,甚至沒有一個膽敢去觸摸背上的兵刃,缺了一條腿的尚本強半聲不吭,牙關咬得連兩邊腮幫都鼓了起來。
  雍狷轉頭向任非,歸刀入鞘:
  「任老大,我們走。」任非答應一聲,先跑過去替雍狷取回兩支長箭,又將雍尋抱上馬背,直待雍狷坐到鞍上,這位「白首鷲」才算勉強抑止住自己的抖索。
  雍狷領頭往前行去,他策騎的速度並個快,只是平常的小碎步,任非跟在後面,一邊提心吊膽的頻頻回顧一雍狷的模樣,好像根本不在乎「紅燈門」的殘餘會發起任何行動,而任非卻旱已兩腋─片冷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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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23:46:11
第20章 大野狂飆顯陰魂

  頹廢的一座山神廟,蛛網密結,鳥獸的糞污遍地,東邊的半面牆也坍塌了,要不是還有尊殘缺不全的山神像供奉在香案之後,恐怕誰都搞不清楚這是何方神聖的行館。天剛黑,山風十分凜烈,氣溫顯著的降低了。
  任非耗了好一番勁,才算把這片山神廟的一角清理出來,他把各人的行囊鋪好,在背風處燃起蠟燭,跟著去外邊一條流溪裡打了幾壺冷水回來,先替雍狷臉上、肩頭、右手的傷口換過藥重新包紮,再拿出乾糧安排晚餐,忙得氣呼呼的。
  雍尋在暗淡的燭光裡怔怔的望著雍狷,輕聲問:
  「爹,痛不痛?」雍狷坦白的道:
  「刀口子割在肉上,我兒,還有不痛的?」雍尋眉宇間浮映著一層陰鬱,稚嫩的聲音在沉晦的空間幽幽迴盪:
  「爹,我好怕,那麼多壞人都想謀害你……」雍狷伸手摩婆著孩子的頭頂,神態慈祥的道:
  「不要伯,小尋,人生本來就是一條坎坷路,尤其我們江湖上打滾,草莽裡求活,日子便益發艱辛了,不過,我們既然在這樣的環境裡渡命,便要更堅強、越加惕勵,於橫逆中追尋自我的目標,兒子,人間世上無論廝混在哪個階層、行道都是一樣,不同的鬥爭永難息上,其分別僅在於有的用刀用槍、有的施計運謀巧動心機而已……」雍尋似懂非懂,吶吶的道:
  「爹,我,我但願…輩子長不大,做大人一點都不快樂歎了口氣,雍狷苦笑道:
  「傻孩子,你一定會長大的,我還指望你替雍家傳宗接代呢,然則你說得也對,做大人,的確有許多不快樂任非分別給爺倆遞上一套夾肉火燒,一壺清水,邊搖著頭道:
  「荒野破廟,風冷天陰,這光景原本就夠愁人的了,你們─老一小能不能少說些幽幽慼慼的話?聽得我他娘心都揪緊啦!」雍狷接過食物,感慨的道:
  「佛家說,人這一生,便是生老死病苦,又何嘗有個樂字在裡頭?」任非自己大口咬著火燒,咿咿唔唔的道:
  「人活著,也不見得全然是這樣,樂子要自己去找,日子過得有趣,如果成天到晚竟頂著一副愁眉苦臉,淨想些淒淒怨怨的事,那,還活得下去麼?」雍狷舉起羊皮水囊,就著囊嘴吸一口水,笑著道:
  「任老大,你倒挺看得開,難怪心廣體胖,滿面紅光,像是天下的福,都叫你……個人享啦……」嚥下嘴裡的東西,任非磋歎的道:「老弟台,這些年來,我的日子怎麼過的,你比別人清楚,可以說經常身無分文,吃了這頓不知下一頓在哪裡,我活到這把年紀,在道上也算闖的有名有姓,來至暮晚之秋,卻落到這步田地,假如換一個人,恐怕早就不想活了,我可不這麼鑽牛角尖,人嘛,但有一口氣在,吃喝拉撤總要料理,憑情是窮是苦,也得苦中作樂,盡量找點痛快;所謂享福是決談不上,只要不虧待自己,亦堪可告慰了。」燭火的光焰是青青黃黃的,暈漾漾的還在晃動著,把兩大一小三條人影映扯在灰暗剝落的牆壁上,別有一股陰幽幽詭密的氣氛;雍狷同嚼蠟似的啃著手中火燒,過了一陣才聲音低沉的道:
  「我在想、每一個能夠活在現世的人,便有他生存的條件,任老大,你也有你的長處,至少你適應環境的能力非常強……」乾笑著,任非道:
  「老弟台,不是我適應環境的能力比人強,只緣你沒走到那一步,但要湊到節骨眼上,怕是烏龜王八都不得不扮啦!」雍狷亦不禁笑了起來:「任老大,也真難為你了。」任非正聲道:
  「這不算什麼,老弟台,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以我任某人的條件,亦只能擺開這麼一點小小局面,再要楞充,便是自找難堪,倒是你,老弟台,你比我委屈多了。」「我,我有什麼委屈?我覺得還挺愜意的。」任非揀了火燒裡的一片滷牛肉細細咀嚼起來,表情十分婉惜的道:
  「今天這個世道,就怕你沒有能耐,沒有本領,但凡有兩下子,即可吃上一方,若是真正的奇才異士,更足獨領風騷,休說吃油穿綢了,小秤分金,大秤分銀的消遙辰光亦有得你過,可是老弟台你空負一身絕學,卻不願到外面來撈,端守著那份家財淨吃老本,既不肯求名,也不肯求利,只窩在一個兔子不拉屎的『南浦沌』扳著指頭數日子,你說說,夠不夠委屈?」雍狷搖頭道:「任老大,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要有所不為,也該懂得韜光養晦之道,不錯,如我出面捻股組幫,在黑道撈錢,的確能以發財,但這種巧取豪奪或者昧煞天良的不義之財,我卻不屑賺得,此外,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任憑你獨霸一方也好,名震四海亦罷,夜路走多了遲早遇鬼,放眼古今,豈有永遠迄立不倒的至尊?而一朝倒下,那景況的淒涼,更不必談了,所以衡量利害,還是像我這樣,平平靜靜度日來得好。」任非笑道:「剛才你說我挺看得開,老弟台,其實你比我更要看得開,我只可惜你一身好功夫,卻藏而不用,真是糟蹋了……」吞了口水,雍狷道:
  「不是藏而不用,任老大,卻要看該怎麼個用法,江湖中人,扛的是『替天行道』的大旗,這不已經明明白白告訴我們待如何去一展所長啦?」任非笑哧哧的道:
  「我不敢說你是在唱高調,但這等境界,卻須吃飽了肚皮才談得到,以我而言,有片破屋聊遮風雨,一日混得三餐溫飽,業已心滿意足,像我這塊料,如何談得上『替天行道』?幾乎連自己的一條路都走不通啦!」雍狷道:「等你回去拿了銀子,手頭一寬鬆,想法就不一樣了,任老大,二萬五千兩雪花銀,應該夠你安享晚年,省用,到了時候恐怕還有得剩呢。」品味著「到了時候」這四個字的含意,任非哭笑不得:
  「老弟台,說不準哪個節骨眼上你還用得著我,可別先折短我的陽壽啦……」吃完剩下的夾肉火燒,雍狷趕忙拱手道:
  「罪過罪過,任老大,我決沒有這個意思,隨口扯淡,你可別想豁了邊,我原是想說,你愛吃豬鞭牛鞭,耗不了幾文錢,便日日燉上一鍋,那筆銀子亦足夠你吃到老了任非抹著嘴道:
  「你莫要笑我,老弟台,那話兒確然滋補,如能加幾錢人參進去一起燉,味道包管越發鮮美,等有了空,我且露一手做給你嘗嘗……」─個人在默默哨著火燒的雍尋,忽然出聲問:
  「爹,什麼叫豬鞭牛鞭呀?」雍狷─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兒子的話才好、他正在猶豫,任非已接口道;「小小子,反正那是一種味道極美的補品,是豬牛身上最貴重的東西,就好比豬肝牛心差不多,等你長大了,就知道是啥玩意了。」雍尋愣愣的點點頭,雖然仍不甚了了,卻也曉得不方便再問下去,雍狷捏捏他的臉頰,憐愛的道:
  「困了吧?兒子,好睡嘍。明天大早起來,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趕……」順從的趴到行李的另─頭、雍狷拉起毛毯,管自裡住身子。靜靜躺下去,任非瞇起雙眼令道:
  「老弟台,你這寶貝,可真是個乖巧小子一─」低歎道:
  「這孩子從小就受苫受難、不曾有過幾天溫暖安定的日子,如今隨了我來,沿途尚擔驚受伯,倍受顛沛、唉、想一想,我這做父親的虧欠他實在太多……」任非忙道「好光景便在後頭,老弟台,你也不用自責,將來有的是時間補償他。」雍狷默然無語,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搖晃中的燭火,眉心又皺結起來,在一片寂靜中,任非咀嚼的聲音就更加顯得響亮了……敢情他已來上第二套夾肉火燒了。
  伸了個懶腰,雍狷興味索落的道:
  「我也想睡了,任老大,你慢慢吃。」任非笑得有些汕汕的:
  「他娘,人到老來,反而更能吃啦,兩套肉火燒,竟還填不滿五臟廟,老弟台,倒叫你見笑嘍。」側身合衣而臥的雍狷閉上眼睛,淡淡的道:
  「能吃也是福,任老大。」任非打了個哈哈,順口又咬了一大塊火燒,─邊卻在琢磨著,怎生設法升起一堆火來才更美妙,不但可以取暖,順便也能燒上一壺熱水,燙燙手腳之外,還可沏杯熱茶來喝一─他在替雍狷打開舖蓋的時候,早已看到鋪蓋卷裡塞得有小半塊茶磚,現地的問題是,燒水的壺在哪裡?茶杯又在哪裡?搔搔後腦,他賊賊兮兮向破廟四周巡梭,找了半晌,又禁不住喃喃咒罵起來,這片廟,敢情真是破,別說水壺茶杯,就連神案上的香爐都沒得一具。
  吃完剩下的火燒,任非索性站起身來行向廟外,他楞是不死心,非要再試試運氣不可。
  小尋在毛毯底下已經睡著了,正發出均勻的鼻息來,好像逆旅之中,夢境卻還安詳,雍狷雖然緊閉雙眼,但眉宇鎖蹩,不聞鼾聲,顯見尚難入眠,不過任非起身朝外走,他並沒有任何反應。
  甫始步出那無遮攔的廟門,迎面便是一陣寒風襲來,風勢凜烈,吹得任非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他連忙縮頸弓身,貼靠牆腳,一面抖索索的湊眼附近搜視,而除了一片濃稠的黑暗浮現眼底,又何來他想找尋的東西?儘管嘴裡仍在不情願的咕噸著,這位「白首鷲」可難以忍受那種沁骨的寒意,他立時敲起「退堂鼓」,拿碼子就待往裡走。
  任非才一舉步,深幽的夜暗中,已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來一句人語:
  「你還想走麼?」聲音是輕淡的、虛渺的,夾雜在旋舞的山風裡卻十分清晰,更令人感受得到那股陰沉冷峻的意韻─任非徒覺後頸窩的汗毛豎立,他猛然回身,目光四轉,同時壯起膽來大喝:
  「誰?」鬱鬱的黑,墨一樣無遠無近的潑抹著,天地之間亦膠合在一團暈沉裡,任非用盡目力,也看不出丁點端倪、彷彿方纔那句人話,根本就不曾發生過,但任非卻肯定他沒有聽錯,這決不是幻覺,千真萬確有人撂了這麼一句話過來。
  找不到目標,看不見對像,任非固然心腔子收縮,背脊上冷汗直冒,可是他並末因此而自欺,托諸過敏或多疑,他相信必有什麼不速之客來到,而且,就在左近。
  吸了口氣,他雙手叉腰,再次放聲叱喝:
  「是什麼人放了那句狗臭屁?有種的就站出來,大家面對面把話說明白,如此縮頭縮尾,算的哪門子英雄好漢?」這一遭,反應來了,一條人影飄飄忽忽的從陰暗中出現,宛若鬼魅般冒到近前一一黃蒼蒼的一張面孔,翻著兩隻活屍似的白果眼,唇蓄兩撇鼠鬚,形容僵木冷麻,倒真有幾分無常鬼的味道。
  驟見來人,任非不禁大吃一驚,脫口怪叫:
  「你是,郎五!」一點不錯,這自荒郊野地裡頂著一頭淒黑冒出來的人,正是郎五,「瞎胚」郎五!
  夜梟啼泣般發出一聲獰笑,郎五翻動一雙白果眼,冷淒淒道:
  「我的好表兄,天下說大固是大,說小麼也真還小,沒有多少天,咱們哥倆可不又碰頭啦?」任非見到郎五,憤怒大於驚懼,他圓睜雙目,出言火爆:
  「郎五你這狗娘養的雜碎,你坑得我還不夠苦、害得我還不夠慘?你他娘任披著一張人皮,做出來的卻全不是人事,老子六親滅絕,也不要你這個狼心狗肺的表弟!」郎五七情不動,硬繃繃的道:
  「你不要我這個表兄,我還不願認你這個表兄哩,大伙把立場劃清,正好辦事;姓任的,今天晚上,你就要陪著雍狷那殺千刀的東西同下十八層地獄:」任非正待叱罵,卻忽然嘿嘿笑起來:
  「郎五,你要單衝著我來,說不準還有幾分勝算,若是尚帶著雍狷老弟,你就叫茅坑搭涼棚離死(屎)不遠了!」郎五蒼黃的面孔上閃過一抹怨毒的神色,他惡狠狠的道:
  「姓雍的你眼裡是二頭六臂,大羅金仙,在我郎五某人眼裡,卻不算什麼鳥的人物,你要不信,立時三刻便把姓雍的大卸八塊給你看!」任非微瞇兩眼,皮笑肉不動的道:
  「說你是『瞎胚』,你還真是個『暗胚』,郎五,你不止眼瞎,連心也瞎了,你但要有點記性,就不會稍忘前些日吃的那個方、丟的那個臉,在雍狷老弟手底下,你活脫─只愣鳥,只配被人家撥弄著玩,怎麼看,今番你走了一步狗運,把條性命檢了回來,這段過往就全忘啦?憑你這塊料,莫說要與雍狷老弟對仗,只怕邊也沾不上,大卸八塊?呵呵,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郎五青筋浮額,握拳透掌,白果眼連連上插:
  「老王八蛋,你竟敢如此羞辱於我、輕視於我、五爺不錯是在姓雍的手底下栽過跟頭,那也是因為我一時失神才遭了他的暗算,娘的皮,人栽過一次,可不見得栽第二次,你狗眼看人低,就把我徹頭徹尾看扁啦?五爺今晚上來,便是來討債的,連本加利,通通要你們償還!」任非嗤之以鼻:
  「大言不慚的東西,你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不待五郎回答,黑暗中,又一個身影湧現,任非打眼一看,不覺又驚又怒,這一位不速之客,正是他的死冤家『飛熊』朱乃魁:
  朱乃魁施然走了過來,也斜著一雙眼,要死不活的開口道;「五哥嫌命長,我他娘也活得不耐煩了,老不死的,你就索性一起成全我們吧!」退後─步,任非手指朱乃魁。有些色厲內茬的道:
  「你這手下敗將、釜底遊魂,真正是膽上生毛,不知死活,才饒過你不幾日,你居然又敢找上門來歪纏胡賴,你當我們便殺你不得?!」面孔─揚,朱乃魁大馬金刀,昂然不懼:
  「老不死的,誰殺誰還說不准哩,此一時、彼一時,風水總要輪流轉,你做初─,我做十五,今番合著我們該露臉了,新舊恨,正好一併結算!」任非拿眼角偷瞄廟內,卻不見絲毫動靜,他心裡暗暗發急,表面上又不得不硬起頭皮愣充,天曉得這是股子什麼滋味:
  「早知道好人做不得,朱乃魁,當初就不該饒你活命,你他娘鬼門關打了─轉回去,不但不知感恩圖報。反倒心存怨恨,辣手相向,你說說,你還是不是個人種?朱乃魁陰側側的道:「不提那檔事,我還不恨,提起來就叫我咬牙切齒,姓任的老龜孫,你們在我一干手下面前,整得我丟人顯眼、聲威掃地,猶不說,還逼我去幹─些吃裡扒外的勾當,事後要不是我師叔體諒,老哥撐腰,不用你們饒命,我師叔就活刮我了;此等奇恥大辱,你居然還當做是施恩加惠於我?老不死的,你醒醒吧,該討的討,該還的還,誰也欠不了誰!」雙方的嗓門都不小,任是山風凜烈,亦掩不住彼此間的叫罵聲,這時候,任非是真個暗裡發了毛,照理說,他出來這段時間已經不算短,而且他往外走的辰光,可以肯定雍狷還不會睡去,再加了這一吵一鬧,無論如何雍狷不會聽不到,但是,明明就沒有任何反應,更不見雍狷人影,這,卻是怎麼一碼事?突然打了一個寒噤,任非頓時毛髮豎立……他驟而想到,雍狷該不是棄他逃遁了吧?該不會拿著他出面做擋箭牌,自個兒私下護著孩子偷溜了吧?萬一如此,則他就算倒了邪霉,便呼天槍地,亦只有死路一條,眼前這一關,既使他豁上老命,恐怕也難安渡!郎五一翻他那只白果眼、惡聲惡氣的吆喝:
  「姓任的,你不過是點綴頭,劃拉你易如反掌,你自己吃幾碗乾飯自己心裡有數,且一邊閃著,還輪不到你在這裡充前鋒,叫雍狷那狗操的滾出來,等我們收拾了他,你好死不死罵定都是一個死字當頭!」任非肥胖的臉頰上起了一陣抽蓄,形色控制不住的緊張起來,心中暗暗求神求佛求菩薩,可干萬別叫雍狷走了活人,否則,他可真要被打進十八層地獄了:
  朱乃魁冷眼瞅著任非,重重的道:
  「老王八蛋,你怕啦?你寒啦?哼哼,就算你跪下求饒也不管鳥用,去把姓雍的叫出來,正好一窩子埋兩個邪蓋龜孫!」任非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猶自嘴硬:
  「你衝著我發熊,算不得狠,等與雍狷老弟朝上面,你要還這麼有種,那才是本事,他那大刀長箭之一下,你們又自算什麼玩意?」朱乃魁若有所恃,狂態不改:
  「別他娘只賣口把式,叫姓雍的出來,我倒想再嘗試嘗試,他那破刀爛箭,是否還有懲等的威風?」郎五賊頭賊腦的窺探著山神廟裡的動靜,邊疑惑的道:
  「我說乃魁,從咱們現身到如今,也有一陣子了,姓雍的不會聽不到動靜,怎的卻縮著腦袋無聲無息,只叫這老不死來充頭面?你看,會不會是我們跟岔了?」朱乃魁極有把握的道:「不可能,往『南浦屯』去,就只這幾條通路,咱們自『五椏鎮』那片小客棧搭上線,沿途緊迫下來,又有『紅燈門』挨刮的事做指引,在在證明他們是行向這條山道快捷方式,眼前可不正對?就估准了這座山神廟攔住活人,姓任的老鬼亮了相,姓雍的父子還跑得廠?」郎五仍然不放心的道:乃魁,可別讓雍狷父子施了金蟬脫殼之汁,說不定他父子拿老頭做煙幕,爺倆個卻偷偷腳底抹了油,這就他娘的大大不妙啦……」冷笑一聲,朱乃魁道:「五哥,你也未免太過慮了,老不死的好不容易貼上這麼一位主兒。風燭殘年之餘正有了依靠,如何甘心輕言放過?更逞論來當替死鬼了,再說,他們也根本不知道我們綴在後頭,又何須施這『金蟬脫殼』之計?連我們都未料及於事隔多日之後能在半途追上,他們又不是神仙,更那來這等的未卜先知?」郎五朝左側的方向瞄了一眼,低聲道:「道理不錯,但姓雍的至今未朝面也不假,乃魁,不管怎麼說,我們且衝進廟裡探明究竟,娘的,有時候煮熟的鴨子也一樣飛掉哩!」朱乃魁頷首道:「好,進去看清楚再說!」郎五甫一抬步,朱乃魁又喚住了他,神態間不自覺的現出三分揣揣之色:
  「五哥,呃,就我們兩個進去?」略一遲疑,郎五忙道:「你算提醒了我,那狗操的雍狷陰毒得緊,只我們兩個,力量果然單薄了點,夜暗天明,這險可冒得太大,好,是該多找幾上幫手……」說著,他清脆的擊掌三響,夜暗中,又有兩條人影應聲竄了過來,出現之突兀,就像是從地底上冒出來的。
  這是兩個牛高馬大的壯漢,兩個人全生的滿臉橫肉,殺氣騰騰,手執一式的赤紅皮直外帶一把又粗又重的狼牙棒,捧身上的尖錐在夜色中時而寒光隱泛,那種霸勢,還真不只一眼眼。
  郎五向這倆位仁兄招呼一聲,手指廟門:
  「兩位夥計,姓雍的不曉得搞什麼鬼,窩在廟裡不肯伸頭,辰光不早,咱們可不能同他乾耗,且併肩子進廟裡去拎這狗操的出來!」兩人中,那頂了一付斷眉的漢於立時掂起狼牙棒,皮盾也旋扛上肩,聲若悶雷般道:
  「行,五哥,我們哥倆便先行打頭陣,你和朱二哥殿後掩護就得……」郎五順水推舟的道:「你們二位可得加意小心,姓雍的手把子極硬,千萬提防著莫中了他的道。」斷眉大漢信心十足的道:
  「水裡火裡也趟出了十多年,五哥,我『血狼』單彪與我兄弟『毒狼』羅銳可沒給朋友丟過人,你且請寬念,包管誤不了事!」郎五皮裡陽秋的笑了笑:「那麼,一切就有勞二位了,我們上事吧。」這「血狼」單彪─馬當先,挺胸突肚便直往前闖,他那夥計「毒狼」羅銳則緊隨於後,兩人昂首闊步,意態飛揚,完全不把還站在廟門口的任非放在眼裡。
  任非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無奈之下,只有匆匆退了回去,─入殿,他急忙望向原來雍狷父子睡覺的角隅,這一看,卻看得他週身冷汗,頭皮起炸……天老爺爺,角隅處哪裡還有他父子的蹤影?不但人不見了,甚至連鋪蓋卷都已搬空,靜蕩蕩的,就彷彿根本沒有這兩個人似的!
  單彪和羅銳甫行進殿,兩人已迅速分開,他們並不貿然搜索,只各自背靠牆壁、用眼睛向四處仔細探查,這兩匹「狼」顯然並不似他們外表那般粗莽,由他們動作之純熟利落看來,絕對是極具經驗的角色。
  山神廟裡,還是和先前一樣的殘破、一樣的幽暗,也一樣的空寂,那支蠟燭仍在默默燃燒,青黃色的光暈像歎息般微微顫晃,除此之外,整月廟堂內沒有任何異狀。
  此刻,郎五與朱乃魁亦小心翼翼的摸將進來,兩個人的四隻眼睛瞪得老大,極為緊張的不停盼顧四周,那模樣,像是生恐突冗間從暗影裡蹦出來個活鬼!
  單彪巡搜再三,卻無所見,他不由提高聲道:
  「五哥,朱二哥,這座破廟就巴掌大的一點地方,連隻老鼠藏不住,卻哪來姓雍的父子?靠東的那片廟牆早就塌了,莫不成雍家父子已經越牆而去,逃之天天啦?」嚥了─口唾沫,郎五悻悻的道:
  「娘的皮,果然人影不見,姓雍的八成是腳底下抹油了,這狗操的競連我表兄一一不,競連任非這老滑貨也拋置不管,說溜就溜……」朱乃魁一言不發,目光灼灼的逼視任非,形色凶狠而怨毒,意思似乎在表示:就算堵不住雍家父子,也必定要拿你這老王八蛋來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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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地獄無門投進來

  任非只感到心跳加劇,後鬚髮直,褲襠往下沉墜,兩手手心裡全是冷汗,他不白覺的朝後倒退,那種無助無靠的絕望黑潮,連他雙眼都浸得迷濛了。
  閃亮亮的流星錘在朱乃魁手上搖蕩,他看著任非的樣,就有如惡貓戲鼠,充滿了狂諺與殘暴的意味,偏偏說起話來卻慢條斯理:「老不死的,你費盡心機巴結奉承的那一位業已棄你而去啦,你想抱人家的大腿,人家楞不讓你抱,你當他做靠山,他其實是耍著你玩,主子跑了,我看你這老奴才還有什麼皮調?」
  任非的喉管裡就像塞進了一把沙子,肥敦敦的面孔青裡泛白,他啞著聲頂抗:「姓朱的,你他娘是鄉下人買柿子,端挑軟軟的捏,你在我面前揚威耀武,人五人六,只是欺我形單勢孤,年老體衰,我已活了這一把歲數了,死不足惜,只怕你會落個以強凌弱,逼人於絕的罵名……」
  朱乃魁嘿嘿冷笑,毫不動容:「真個人之將死,其言也哀,老不死的,我以強凌弱、逼人於絕?你不用想拿這些可憐詞調來套住我 ,朱二爺沒那麼多同情心,你忘了雍狷以他的毒箭威脅我的當口,你是怎麼對付我的?在我性命岌岌可危之際,你又如何在一旁推波助瀾、幸災樂禍?娘的皮,你一直存心要置我於死地,執意縱容雍狷將我擺平,老王八蛋,你簡直可惡可恨到了極處,今天二爺我是有冤伸冤、有仇報仇,若不活活剝下你這一張人皮,我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郎五也陰森森的道:「這老滑貨的確不是玩意,奸狡惡毒,笑裡藏刀,任什麼下三濫的把戲也耍得出來,早宰了早好,免得他再去坑害別人!」
  任非驀地哆嗦了一下,扁著嘴唇道:「郎五,說起來你也算我的表弟,多少沾親帶故,有點血緣關係,眼下我已到了走頭無路,命在旦夕的地步,你就不念在那一脈香火的情份上幫我一把,至少亦不該落井下石,打我的落水狗,我總沒得罪你,何苦非逼我走上絕路不可?」
  白果眼往上翻,郎五硬著聲道:「少來這一套,表弟?誰是你的表弟?只一本『落雁三擊』的秘籍,卻獅子大開口要價,連他娘打個折扣都不行 ,這還像表兄的作為麼?還算體念那沾親帶故的情份麼?啊呸,一張嘴兩片皮,翻來履去全是你的話,老王八蛋,我可不上你這個邪當!」
  似乎有些不耐煩了,靠在牆壁上的「血狼」單彪皺著眉道:「五哥,下一步要怎麼辦?你倒是指點一下,我們好盡快行事,這老頭子是去是留,也得聽你一聲交待,夜長夢多哪……」
  郎五頷首道:「好,二位夥計,你們趕緊越牆出去,看看能否追上姓雍的父子,這老滑貨便由我與朱二爺處置!」
  單彪乾脆的道:「遵命!」
  說著,立即向他拜弟「毒狼」羅銳一招手,兩個人迅速越過東邊的破牆,眨眼間,業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看了朱乃魁一眼,郎五道:「動手吧,乃魁。」
  朱乃魁的流星錘「呼」聲上揚,銀芒閃處,任非踉蹌倒退,邊嘶聲怪叫:「慢著,慢著,我還有話要講……」
  尖錐似的劃過兩條弧線,極具威脅性的交叉翻飛,朱乃魁沉著臉道:「死到臨頭,你這老鬼還有什麼話說?」
  任非氣喘吁吁,雙手亂搖,帶著哭腔大喊:「那冊頁,我那『落雁三擊』的冊頁……你們但要饒我一命,冊頁我自雙手奉上……」
  耀眼的錘頭「咻」「咻」旋舞,朱乃魁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的道:「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說你犯賤,你還真叫犯賤,冊頁呢?冊頁在哪裡?」
  任非顫巍巍的道:「你們要答應不殺我才行……」
  朱乃魁與郎五互看一眼,姓朱的唇角噙著一抹詭笑:「冊頁先拿出來再說!」
  全身發抖、雙頰吊起的任非把兩條手臂拱抱胸前,宛如護著什麼:「我給你們,我一定給你們,可是,你們要說話算話啊朱乃魁暴烈的道:「把冊頁拿出來,哪有那麼多廢話!」
  郎五也同聲恫嚇:「老滑貨,你如果再要口是心非,暗使花巧,我們就叫你不得全屍!」
  怕是怕,慌是慌,但任非尚未到暈了頭的程度,他跺腳乾嚎著:「你們休想誆我,那句饒命的話你們一直沒撂過,冊頁在我這裡,若非得到你們的承諾,我斷斷不拿出來……」
  郎五罵一聲悻悻的道:「好吧,你交出來冊頁,我們便饒你一死。」
  停止顫抖,任非圓睜雙眼:「此話當真?」
  郎五不耐煩的道:「錯不了!」
  任非急切的道:「有什麼保證?」
  白果眼猛翻,郎五火大了:「我操你個六舅,你還要什麼保證?我五爺的話就是保證!」
  任非連朝後退,沉重的搖頭:「不行,沒有保證,只是一句空話,你們隨時可以反悔食言……」
  這時,朱乃魁冷冷的道:「五哥,你猜那冊頁兒在哪裡?」
  郎五怔了怔,道:「我怎麼猜得著?這老滑貨又奸又刁,他藏的地方只怕鬼也找不到I」
  哧哧笑了,朱乃魁道:「不見得,五哥,老王八蛋以前是防著我們,冊頁才東匿西藏,姓雍的對冊頁沒有企圖,老王八蛋便不用防他,今晚上我們追了來,他並末料及,是而冊頁就不會預先藏好,五哥,這不是明擺明顯了麼?」
  郎五回味片刻,呵呵而笑:「郎五啊郎五,說你笨你還真不笨,怎的這─層我就沒有想到?呵呵,有道理,確然有道理。」
  朱乃魁得意洋洋的道:「五哥,我一向就聰明過人,雖不能是天縱奇才,也是可稱得上奢智超凡,你是被老王八蛋那幾下花招唬住了,腦筋轉不過來,其實,只要多想想,老王八蛋即便刁滑,也刁滑不到哪裡去!」
  郎五精神倏振,面對任非呵呵梟笑:「朱老二的話你都聽到啦?老滑貨,冊頁顯見便在你身上,你不是要我們拿出『保證』麼?如今有了,送你歸天,正好一了百了!」
  任非胖臉泛著一層死灰,嘴唇不斷顫抖,他兩眼空茫茫的斜掛下來,幹著聲長嚎:「老天爺啊,你睜眼看哪,人間世上竟然有這等凶神惡煞、豺狼虎豹,他們黑心黑肝,吃人不吐渣啊,老天爺,你為什麼不打雷、不閃電、不起一陣狂風捲他們進十八層地獄好保佑善良啊?老天爺,你睜睜眼哪……」
  朱乃魁嗤笑一聲:「五哥,這老王八蛋八成是瘋啦,看那副哭天搶地的德性:」
  郎五哼了哼:「又是老套,乃魁,還有人在等著咱們,時間不能再拖了,幹掉去球!」
  朱乃魁突然大喝如雷,手上那對流星錘起似飛石,成雙點並擊任非,動作之快,無可言喻。
  別看任非在那裡神情激動、反應悲憤,暗地裡他卻時時刻刻不在做著防範……─技不如人是不錯,但若叫他就此認命,他是決不甘心的,但有一線希望,他仍然想要掙扎逃生,朱乃魁雙錘才起,他已驀地一個側翻撲了出去,同時順手一撥,將那半截殘燭也一併打熄,雙錘擊上牆,粉屑四濺,山神廟裡已驟而一片漆黑。
  黑暗裡,響起朱乃魁憤怒的叫罵:「這老王八蛋果然刁滑,競還打算做困獸之鬥!」
  郎五的聲音也在游移:「沉住氣,乃魁,他跑不掉……」
  任非蜷伏地下,一動不動,他前面正好是一具歪倒的柵架,人趴在那裡,就好像也是柵架的一部分,手不摸觸上來,便很難分辨清白。
  有腳步聲在沉重的踏走,由那模糊的體態看來,八成是朱乃魁,他完全不顧慮任非可能的反抗,橫衝直闖,如入無人之境。
  任非是塊老薑,卻也不上朱乃魁的當,他知道姓朱的有意暴露身形,想誘他出手,從而加以制殺,他自己技不如人,決不求這等僥倖,他打的譜很簡單─一但能逃命,方為上策。
  神案前,突的有─一聲「悉嗦」細響傳來,緊接著兩溜冷芒流射,但聞「吱」聲尖叫,一隻肥大的老鼠已被血淋淋的挑起拋落……是郎五一雙短槍的傑作,好犀利!另一頭響起朱乃魁的嗓門:「五哥,刺著什麼啦?」
  郎五喃喃咒罵:「娘的,只是一隻大耗子,我還當是老滑貨呢……」
  朱乃魁吐了口唾沫,有些埋怨的道:「先時就不該和那老鬼囉嗦,早早做掉了何須費這些周章?現在可好,烏曲麻黑─片,要找人卻去哪裡找上?」
  郎五開始搜尋,─邊挪步一邊道:「你不用急,乃魁,這片破廟就這麼點大,我們一寸寸的踏,我便不信拎不出那老滑貨來!」
  趴在柵架後面的任非屏息如寂,只有肚皮裡暗暗詛咒郎五與朱乃魁的十八代祖宗,同時他也焦急異常,苦苦思付著脫身之計一一郎五說得不錯,這片破廟的方圓不大,再要耗下去,只伯遲早會洩露形跡,遭至對方的毒手!
  一陣風撲面而來,任非心頭一緊,益發不敢喘一口大氣,是朱乃魁跨越柵架,摸索過去,手上─對流星錘的錘頭寒光隱閃,好不驚人。
  朱乃魁寬闊的背影便現在任非眼前,任非突起了一股衝動幾乎控制不住想撲上去給姓朱的狠狠來上─下,但隨即又將這股衝動抑壓下來,因為他很瞭解,出手攻擊的結果,無論中與不中,須要償付的代價都是十分巨大的!
  郎五又在出聲,位置不遠:「乃魁,你發現什麼沒有?」
  朱乃魁走出幾步,火爆的道:「我操那任非的血親,他就有這個本事窩藏不見,五哥,破廟裡外裡差不多全找遍了,楞是沒有老鬼的蹤影,莫不成他會隱身法或地遁術,早走了活人啦。」
  郎五冷哼─聲,道「別他娘胡思亂想,哪有這種事體?老滑貨如果懂得這些邪法,還用得著含糊我們麼?更不會落魄到眼下此般田地了……」
  踢開一片破破爛爛的蒲團,朱乃魁悼悼的道:「可是他人呢?人到底在哪裡?」
  郎五語帶安慰的道:「老滑貨包管還藏在廟裡,乃魁,稍安毋躁,這地方是不大,只是漆黑不見光影,找起人來就比較耗費手腳,我們饅慢來,姓任的篤定跑不掉!」
  朱乃魁顯然已失去耐性,他大聲道:「這─陣拖得太久,五哥,趕回頭有得罵挨,再不速做了斷,恐怕就難做交待啦!」
  幽暗中,郎五吁一口氣,道:「火折子攏在鞍囊裡,偏又忘了拿,否則抖亮了火折子,老滑貨就無所遁形了!」
  朱乃魁悶不吭聲,只是煩躁的一頭走過來,一頭走過去,手上的流星錘舞得「呼呼」亂響。
  憋氣良久的任非忽然感到鼻孔一陣奇癢,他不敢打噴嚏,又忍不住癢,只好盡量小心的拿手背去輕揉鼻子,而僅僅這麼一個細微的動作,已引起朱乃魁的注意,姓朱的霍然轉身,大步逼近,邊提高聲音招呼郎五:「五哥,這邊有動靜,說不定就是任老鬼,你且從那頭抄過來─一」
  任非一看,朱乃魁逼來的方向正是自己趴伏的地方,不朱乃魁吐了口唾沫,有些埋怨的道:「先時就不該和那老鬼囉嗦,早早做掉了何須費這些周章?現在可好,烏曲麻黑─片,要找人卻去哪裡找上?」
  郎五開始搜尋,─邊挪步一邊道:「你不用急,乃魁,這片破廟就這麼點大,我們一寸寸的踏,我便不信拎不出那老滑貨來!」
  趴在柵架後面的任非屏息如寂,只有肚皮裡暗暗詛咒郎五與朱乃魁的十八代祖宗,同時他也焦急異常,苦苦思付著脫身之計一一郎五說得不錯,這片破廟的方圓不大,再要耗下去,只伯遲早會洩露形跡,遭至對方的毒手!
  一陣風撲面而來,任非心頭一緊,益發不敢喘一口大氣,是朱乃魁跨越柵架,摸索過去,手上─對流星錘的錘頭寒光隱閃,好不驚人。
  朱乃魁寬闊的背影便現在任非眼前,任非突起了一股衝動幾乎控制不住想撲上去給姓朱的狠狠來上─下,但隨即又將這股衝動抑壓下來,因為他很瞭解,出手攻擊的結果,無論中與不中,須要償付的代價都是十分巨大的!
  郎五又在出聲,位置不遠:「乃魁,你發現什麼沒有?」
  朱乃魁走出幾步,火爆的道:「我操那任非的血親,他就有這個本事窩藏不見,五哥,破廟裡外裡差不多全找遍了,楞是沒有老鬼的蹤影,莫不成他會隱身法或地遁術,早走了活人啦。」
  郎五冷哼─聲,道「別他娘胡思亂想,哪有這種事體?老滑貨如果懂得這些邪法,還用得著含糊我們麼?更不會落魄到眼下此般田地了……」
  踢開一片破破爛爛的蒲團,朱乃魁悼悼的道:「可是他人呢?人到底在哪裡?」
  郎五語帶安慰的道:「老滑貨包管還藏在廟裡,乃魁,稍安毋躁,這地方是不大,只是漆黑不見光影,找起人來就比較耗費手腳,我們饅慢來,姓任的篤定跑不掉!」
  朱乃魁顯然已失去耐性,他大聲道:「這─陣拖得太久,五哥,趕回頭有得罵挨,再不速做了斷,恐怕就難做交待啦!」
  幽暗中,郎五吁一口氣,道:「火折子攏在鞍囊裡,偏又忘了拿,否則抖亮了火折子,老滑貨就無所遁形了!」
  朱乃魁悶不吭聲,只是煩躁的一頭走過來,一頭走過去,手上的流星錘舞得「呼呼」亂響。
  憋氣良久的任非忽然感到鼻孔一陣奇癢,他不敢打噴嚏,又忍不住癢,只好盡量小心的拿手背去輕揉鼻子,而僅僅這麼一個細微的動作,已引起朱乃魁的注意,姓朱的霍然轉身,大步逼近,邊提高聲音招呼郎五:「五哥,這邊有動靜,說不定就是任老鬼,你且從那頭抄過來─一」
  任非一看,朱乃魁逼來的方向正是自己趴伏的地方,不由得迭聲叫起苦來,眼瞅著人家已越走越近,另─頭郎五也包抄至側,光景是大大的不妙,如果他再不有所反應,只有束手待死一途!猛一咬牙,任非剛想豁出命去先行撲擊朱乃魁,─個可思議的變化已猝而發生一一─就在香案後,供奉的那尊殘剝的山神橡背面,─溜寒森森的光焰突兀暴射,光焰的流燦不但奇快奇準,更且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芒彩始閃,已聽到朱乃魁─聲怪叫,連滾帶爬的翻出老遠!
  包抄過來的郎五不由大吃一驚,他趕忙站定下來,揣
  揣不安的發聲問道:「乃魁,乃魁,剛才是怎麼回事?」
  朱乃魁人在黑暗裡殺豬般嚎叫起來:「我遭人暗算了,五哥,肩頭上少說也被片去了二兩肉,這廟裡有鬼,有鬼呀:」
  郎五的頭皮一陣發麻,卻強做鎮定的道:「少他娘胡說八道,人間世上何來鬼魅,你該不是一時疏失,吃那老滑貨算計了吧?」
  那邊傳來朱乃魁的吁吁急喘:「不可能,五哥,任老鬼那幾下子我見識過,便再給他加上十年功力,他他沒有這種能耐,他算什麼東西?出手之下便傷得了我?」
  背脊上驟然起一股寒氣,郎五全身肌肉都僵硬了,他結結巴巴的道:「乃,乃魁,咱們,呃,得小心了,我看,這其中有點邪門,我想,我想……」
  朱乃魁大叫:「你在想什麼?倒是說出來呀,五哥,我左邊衣襟全叫血給浸透了……」
  郎五努力壯起膽來,腔調中帶著微顫:「乃魁,我在想,莫不成是雍狷那斯窩在這裡?」
  一顆心差點便跳進了喉管,朱乃魁急忙左盼右顧,驚懼莫名:「哪會有這種事?五哥,你別他娘嚇唬我,先時咱們摸進廟來的辰光,明明裡外全探查過了,都不見姓雍的影子,只─轉眼,他如何能猛古丁冒出來?」
  郎五憂心仲仲的道:「然則你受到暗算了乃是事實,老滑貨並無此等功力,廟裡又沒有其它的人,難道說,你當真相信是被惡鬼抓傷丁?」
  朱乃魁奇怪自己一頭的冷汗是何時沁出來的,他慢慢朝郎五那邊靠過去,邊口乾舌燥的叫:「五哥,五哥,情況可不透著邪門?我這就湊過來,咱們也好彼此照應……」
  郎五正待答話,斜刺裡驀起……聲爆響,好似有什麼物體旋飛頭頂,慌忙間,他奮力向後躍退,而就在他躍退的泣置,冷電倏忽映炫……似乎早已經量好了尺寸,端等他自投羅網來了。
  ……聲驚叫出自郎五口中,他拚命縮身扔腰,一對紅纓短槍同時反挑急壓,任是因應的動作夠快,亦少不得搭綴上點皮肉,但聞「呱」的一聲,他老兄屁股上已被血淋淋的削掉了一塊。
  喉裡悶響著,郎五跟踉蹌艙出幾步,那邊,朱乃魁駭然低呼:「你又怎麼了?五哥,可也著了道?」
  郎五伸手在臀股處一模,粘糊的沾了滿掌鮮血,他不禁又驚又怒的叫罵:「沒有錯,乃魁,決沒有錯,是雍狷那狗操的窩在這裡;姓雍的,你給我聽著,我們今晚上主要就是衝著你來的,你算條漢子,便明槍明火和我們對仗,陰在暗裡打偷襲,只是雞鳴狗盜的作為,上不得台盤……」
  這裡在聲聲叫罵,任非卻喜出望外,興奮得幾乎發抖,他確信自己─條老命已可保全,尤其是那種未被拋棄的感受更屬振蕩心脈,他總算沒有看錯人,具有忠義情懷的角色,永遠具有忠義情懷,任憑如何形勢險惡,始終不易。
  現在,雍狷已證明給任非看了。
  只不過,雍狷仍然沒有亮相,他仍然隱匿在黑暗中。
  郎五又在吼喝:「雍狷,你個縮頭縮腦的雜碎,不要以為隱在暗處我們便收拾不了你,眼下這片破廟里外,早已布妥了天羅地網,就算你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也決計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吼罵聲在殿堂間迴盪飄漾,卻沒有引起任何反應,雍狷不出現就是不出現,似乎鐵了心肝,非要把郎五與朱乃魁兩個人嚇破膽不可。
  顫顫驚驚的橫跨一步,朱乃魁開口道:「我說五哥,敵暗我明,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既然是搏殺拚鬥,哪有只能挨打,無力回手的道理?我看,我們得另謀對策才行……」
  郎五極為緊張的頻頻向四周竊視,邊心神不屬的道:「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好的『對策』?」
  朱乃魁放低了聲音:「先衝出去再說,一旦踏出這片破廟,我們就有粵援了!」
  郎五完全沒有自信的道:「衝得出去麼?」
  朱乃魁強打精神道:「不管能不能衝出去,總得試試,五哥,我們豈可在此等死?」
  舔舔嘴唇,郎五又恨又惱的道:「老實說吧,乃魁,我原是等單彪和他兄弟羅銳及早返回來幫我們一把,無論輸贏,也不至於過份的灰頭土臉,如今可好,這兩個東西去了懲久不見蹤影,只我們哥倆在此撐持全局,這不明明看我們的笑話麼?」
  朱乃魁壓著嗓門道:「等不及他們兩個了,五哥,我們自己要早做打算郎五目光四游,咬牙切齒的道:「好吧,乃魁,我前你後,互為掩護,現時就行動!」
  深深沉沉的拗暗中,朱乃魁伸出手來:「五哥,我的手伸在這裡,你回拍一下,也好先把你我間的距離做個估量……」
  郎五回手拍過去,肉掌相擊,發出清脆的一響,他點著頭道:「就這樣保持間距,乃魁,我們相隔大約只有尺把兩尺,正可及時照應。」
  在那片漆黑裡,朱乃魁宛似見了鬼一樣驀地怪號起來:「我的親娘,五哥,你是在拍誰的手?我這只巴掌好端端的伸在這裡,連沾也不曾和你沾上一下……」
  郎五隻覺腦袋「轟」聲震響,好像剛才摸到的是一塊烙鐵,燙得他連連甩手,偏又上下牙齒「格」「格」交磕,整個人都抑止不住的在抖索,光景有點像發寒熱:「乃……乃魁,我先拍到的,不足,不是你的手?」
  朱J5魁的聲音顯然走了腔:「真個活見了鬼了。五哥,我根本沒碰著你……」
  倒吸了一口冷氣,郎五不禁毛髮驚然:「那,那會是誰的手?」
  朱乃魁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咻咻有聲:「老天,你說說,那會是誰的手?」
  郎五的衣襟業已裡外透濕,朱乃魁的話傳過來,他頓覺週遭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兩眼望出去,彷彿幻影幢幢,浮沉遊走於黑暗的空間,感覺中,像是陷入一個掙扎不醒的夢境裡,全身都被禁制住了。
  朱乃魁又在恐懼的叫喚:「五哥,五哥,你沒事吧?」
  用力摔摔頭,郎五像生了一場大病也似,聲音潺弱:「還好,乃魁,我們沖是不沖?」
  朱乃魁沉默俄頃,一橫心道:「待在這裡,只是叫他零宰碎割,死路一條,五哥,沖一衝或許尚有機會……」
  郎五猛然大吼:「衝!」
  「沖」字出口,他已一躍七尺,人在半空候忽一個倒翻斤斗,「呼」的一聲飛快向廟門那邊掠去。
  朱乃魁和郎五幾乎是齊一動作,身形暴出,有若一頭牯牛般奮力衝刺,形走風生,倒像一座肉山在挪移。
  就在他們雙雙往外突圍的瞬間,廟門循上有如瀉下一蓬光雨、一片落星、一道直掛的瀑布,尖厲的破空之聲淬然嘯呼而起,懲般銳勁的力道湧合回捲,郎五首先鬼叫著撲地狂滾,像煞葫蘆溜跌,朱乃魁的流星錘迅速連環閃擊,卻在密集的「叮噹」碰撞聲中迭次反彈,他也好漢不吃眼前虧,身軀驟拳,亡命般幾個跟頭倒翻回來。
  於是就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切情況立即靜止下來,光焰消失了,寒氣飄散,破廟內靜蕩蕩的,看不出丁點異狀。
  朱乃魁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疊聲嗆咳著:「五……哥,五……哥,咳咳,你在哪裡?你還安好吧?
  大哥……咳……」
  好不容易才從地下撐持著半坐起來,郎五是一頭一臉的灰土:「乃魁,我在這裡……你受傷了沒有?」
  混身上下檢點了一次,朱乃魁憋著嗓音道:」除開先前肩上挨的一記,倒沒有其它傷口,五哥,你呢?」
  郎五挫著牙道:「我臉盤上掛綵,傷得怎麼樣還不知道,只覺得下巴顎上火辣辣的一陣陣刺痛……乃魁,姓雍的居心惡毒,他是要─寸寸的活剔我們……」
  朱乃魁激靈靈的訂了個哆嗦,暗影裡看不清他的臉色,促卻篤定不會好看:「五哥,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顏面了,我們再不求救,眼瞅著便性命難保,好死不如賴活著,丟人顯眼只有這一遭一……」
  郎五尚在猶豫:「這未免過於難堪了,乃魁,他們與你的關係不同,你厚厚臉皮也就罷了,我好歹總有點行情,這不等於拿把土朝自家面盤上抹麼?」
  乾咳─聲,朱乃魁急切的道:「五哥,什麼時候了,你還顧面子?人可只有一條命,如果命都沒了,面子更到哪裡去找?你想開點,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郎五沙著聲音道:「也罷,便算我時運不濟……」
  朱乃魁的嗓門一下子拉大了,活脫他的喉嚨裡裝了一─具大喇叭:「師叔,師叔啊,七姨,七姨,我們被姓雍的一夥人馬困在此地了,情況危急,命在旦夕,請師叔和七姨快快來救命啊……」
  喊叫過一輪之後,他又連忙低促的招呼郎五:「你也叫呀,五哥,我一個人音量不夠,兩個人一起喊,聲音大得多……」
  郎五十分尷尬的道:「這,這個……」
  朱乃魁著急的道:「快,五哥,跟我一塊叫……師叔,你老人家快來救命啊,七姨、七姨,我們已經陷入重圍啦,眼看著便要不支,便要被人宰殺啦!」
  郎五無可奈何,橫豎把臉面豁出去了:「救命、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們哪……」
  二人聲調之大猶在其次,那種淒厲悠長的腔韻更似狼啤、聽入人耳,簡直要命,破廟頂端的塵土受到聲浪的震動,正緩緩紛落,而躲在角隅的任非不由得雙手按耳朵,差點就被他們喊瘋了。
  ……片雞毛子怪叫裡,廟東側坍塌的那片破牆外忽然人影閃晃,兩條大漢掠身搶入,同時火光倏閃,兩管火折子業已燃亮……跳動的光芒映照著人臉,乖乖,那不正是出去追人追到如今的「血狼」單彪和他的夥計「毒狼」羅銳麼?
  郎五同朱乃魁面對火折子照亮下的兩張臉孔,不由得齊齊雖然停聲,目蹬口呆的望著那兩條「人狼」,模樣之窘迫羞慚、可謂無以復加,如果地下有道縫隙,他們只怕早鑽進去了!單彪和羅銳亦不免滿面迷憫之色,他們愣愣的打量著郎五與朱乃魁,一時之間,還真不敢斷定這兩位老兄是不是起了癲狂?
  用力在臉孔上抹了一把,郎五滿肚皮的悶氣:「你們怎麼搞到現在才回來?只差一步我和老二就遭人家的毒手……」
  單彪的目光迅速游移於破廟的四周,卻疑惑不解的道:「五哥,廟裡空無一人,你們卻是遭到哪一個的毒手?
  任非那老傢伙又去了何處?我們是在半里之外聽到這邊的呼號聲,唯恐五哥與朱二哥發生意外,才特別加勁趕了回來……」
  郎五與朱乃魁面面相面面相覷人心中那股子窩囊就甭提了,他們跟著朝廟裡搜視,這一看,禁不住瞠目結舌……單彪說的一點不錯,整片破廟裡,空蕩蕩的何來人影?甚至連他娘的任非也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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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23:46:54
第22章 劍拔弩張凝煞氣

  羅銳這時一個箭步槍到牆邊,把掉在地下的半截殘燭撿起來,拿手上快要燃盡的火招子點亮燭蕊,又小心翼翼的插隱了,這才免得廟裡再陷入黑暗。
  燭火閃閃折折的在跳動,摻黃雜青的光陷反映著郎五和朱乃魁的兩張面孔,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單彪也感覺氣分不對,他連忙扯開話題:「先前奉五哥之渝,同我兄弟去追攆雍家父子,可是一直趟下去十好幾里地,都不見蹤影,恐伯已經走遠了,兄弟又顧慮以五哥或朱二哥說不定別有差遣,不敢再追,只有繞回頭來向五哥及朱二哥覆命!」
  郎五悶不吭聲,只咻咻的沉重呼吸著,朱乃魁卻憋不住嚷嚷起來:「老單,你和羅銳當然追不上雍家父子,那小雜種人在何處不知道 ,但姓雍的卻根本沒有離開左近,甚且根本沒有離開這間破廟,你們一走,他就出現啦,真個神出鬼沒,見首不見尾,飄飄忽忽,端他娘抽冷子打暗算,我和五哥吃足了苦頭,差一點便叫他零割碎刮啦……」
  單彪又本能的移目四望。
  神色有些怔仲的道:「可是,呃,朱二哥,這裡並沒有姓雍的影子!」
  朱乃魁怒道:「兩條腿生在他身上,他要怎麼活蹦亂跳,你有什麼辦法?老單,莫非你信不過我?」
  單彪忙道:「不敢,朱二哥的話,我怎敢不信?」
  朱乃魁暴躁的道:「只在你們回來之前,五哥與我還險些著了他的算計,你們看我肩膀頭的傷口,五哥屁股上那血糊淋漓的一片,全是姓雍的下的毒手,假如不是他,難到我和五哥發了瘋,自己朝自己身上剜肉?」
  單彪低聲道:「朱二哥,姓雍的如今人在哪裡?」
  呆了呆。
  朱乃魁悻悻的道:「鬼才曉得他去了哪裡,眨眨眼這狗操的就不見了!』輕咳一聲。
  單彪又道:「那任非呢?大概已被二位擺平了吧?」
  朱乃魁面空一熱,羞惱交加:「本來那老王八蛋是死定了,壞就壞在五哥同我輕敵太甚,一時疏忽之下吃他打翻燭火,趁著暗影逃過命去,加以姓雍的隱伏在側,幫著掩護反打,便把他娘一隻甕中的鱉愣是變做鳥飛了……」
  嚥了口唾沫。
  單彪陪笑道:「這麼說來連任非也跑啦?」
  臉色一沉。
  朱乃魁大不高興的道:「老單,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單彪打著哈哈道:「只是問問而已,朱二哥,你可別多心……」
  一直不曾出聲的羅銳,這時忍不住了,他簡單明瞭的道:「朱二哥,現在我們要怎麼辦?」
  朱乃魁遲疑了片歇,剛要開口回話,廟門外已經施施然走進兩個人來。
  前行的那位,正是白髮白鬚,神情飄逸的「不老金剛」賈如謀,跟在賈如謀後面的那個錦裳肥婆,不是「邪狐」陰七娘是誰?
  一見賈如謀與陰七娘,朱乃魁馬上就矮下半截,他急趨數步,垂落雙手。
  躬身哈腰:「師叔,七姨,天可憐見,二位老人家總算是及時趕來了……」
  郎五同單彪、羅銳三人也連忙上前行禮,賈如謀擺擺手,從容自若的道:「都免了;乃魁,剛才誰在這裡鬼喊鬼叫?那聲調就和宰豬一樣,難聽透頂。」
  朱乃魁臉紅脖子粗的道:「請師叔、七姨明鑒,全怪弟子無能,給二位老人家增添麻煩,實在也是情況太過危急,不得不向師叔、七姨告警求援!」
  「哦」了一聲。
  賈如謀道:「如此說來是你在吆喝?」
  朱乃魁囁懦地道;「弟於是逼不得已……當時命在旦夕,眼看便要濺血橫屍,若再不告急,怕就見不到師叔、七姨了……」
  賈如謀微微一笑:「是誰把你和郎五逼得這麼狼狽?」
  朱乃魁紅著臉道:「還不是雍狷那惡胚……」
  賈如謀閒閒的道:「乃魁,我們沿途辛辛苦苫綴上來,便是為了截攔雍捐,搶回孩子,不是說好了由你們引他出來到對面的山崖下,再由我和你七姨對付他麼?既然遲到了人,為什麼你們又不依計行事呢?反叫我和你七姨待在崖下,吃足了山風,來了猶弄得灰頭土臉,幾乎自身難保,這豈不是陡亂步調麼?」
  額頭上冒出汗水,朱乃魁誠惶誠恐,期期艾艾的道:「師叔責備得是,呃,弟子該死,弟子無能……」
  郎五也吶吶的道:「賈老,這也是在下的疏失,還望賈老、陰前輩恕有則個……」
  輕輕歎一口氣。
  賈如謀道:「罷了,如今姓雍的父子何在?」
  朱乃魁尷尬的道:「回師叔的話,弟子與五哥是在這間破廟門口堵住那任非的,當時雍家父子顯然便在廟裡,弟子為了小心起見,還特地將單彪、羅銳兩個喚來,大夥一同衝入廟內,可是,呃,卻做夢也沒想到竟然不見雍家父子蹤影……」
  賈如謀皺眉:「乃魁你要搞清楚,是雍家父子原本就不在這裡,抑或在你們入廟之前逃走?」
  朱乃魁忙道:「依弟子看來,姓雍的父子當時絕對還在廟裡……」
  賈如謀道:「你一直不曾和雍家父子朝面,如何這般肯定?」
  朱乃魁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
  道:「弟子雖然一直沒有看到雍狷和他兒子,可是在弟子等追殺任非的時候,卻被人在暗影裡狙擊多次,弟子和五哥全都掛了彩,師叔,姓任的是個稀鬆貨,決沒有這樣的手段,你老說,這算計人的東西不是雍狷還會是誰?」
  沉吟了一下。
  賈如謀道:「有道理,這樣看來,那雍狷只怕還隱藏在附近。」
  站在旁邊的陰七娘忽然惡狠狠的開口道:「這一遭只要逮住姓雍的,我決計先廢掉他的武功,再挑斷他的肩胛骨與腳筋,看他還跑不跑得了:」
  朱乃魁跟著脅肩笑:「何必這麼麻煩?七姨,一刀宰了豈不省得多?」
  陰七娘哼了哼。
  給朱乃魁一個白眼:「你還有臉說呢,姓雍的上次走了活人,外加帶一個兒子上路,全是你壞的事!』朱乃魁把臉一紅,汕汕的道:「七姨娘息怒,呢,弟子只是百密一疏,計謀有了破綻生伯朱乃魁面子上掛不住,賈如謀訂著圓場道:「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倒是眼下怎麼去追搜那雍家父子?你們可有腹案?」
  朱乃魁看看郎五卻苦笑著攤攤手,單彪與羅銳則不出一聲,擺明了只是「聽命行事」的姿態。
  陰七娘大聲道:「如謀,你也不必問他們的意思了,你有什麼打算就照你的法子去辦。」
  賈如謀笑笑道:「荒山僻野,長夜漫漫,單憑我們六個人去搜尋雍家父子,實若大海撈針,難上加難,他父子只要隨便找個角落一躲,我們就沒有轍了!」
  朱乃魁楞愣的道:「那,莫非就此罷手不成?」
  搖搖頭,貿如謀道:「當然不就此罷手,否則我們還追上來幹什麼?我只是說,在目前的情形下,很難找到他們。」
  朱乃魁有些著急道:「師叔,一定要想法子揪姓雍的出來才行,尤其他那小免崽子,如果搶不回去,我老哥勢必要活剝了我……」
  陰七娘冷冷的道:「看你那副沒出息的德性!」
  朱乃魁陪笑道:「那杜媚的脾氣七姨也曉得,我雖不含糊她,我老哥卻被她吃得死脫,只要枕頭邊上多嘀咕兩句,我就吃不消了,她兒子是她的命,她又是我老哥的命,七姨,你老說我,我夾在中間苦是不苦?」
  陰七娘嗤了一聲:「你這是咎由自取,誰叫你把那女人的寶貝兒子抱給了姓雍的?你捅出來的紕漏,當然應該你去解決,你苦不苦?
  怎不問問我和你師叔苦不苦?一大把年紀了,還得餐風飲露,半夜三更在這窮山惡野裡奔波,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怎麼能不受人使喚?我是老來背運,大半輩子可也沒受過這種罪!」
  賈如謀輕聲相勸:「行了七娘,你也用不著發這些牢騷,乃魁亦是身不由己,他自己的哥哥嘛,有事情他怎能不盡心盡力?誰叫我們和乃魁又有這層關係?他須要幫忙的時候,我們自然義不容辭!」
  朱乃魁是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哭喪著一張面孔道:「多謝師叔體涼,弟子亦知道罪孽深重,恨只恨自身無才無能,有了麻煩猶得拖累師叔七姨隨同吃苦受罪,這全是弟子不孝、弟子混帳……」
  笑了笑,賈如謀道:「乃魁你不必自責過甚,你七姨是火暴性子直腸人,有什麼講什麼,別說是你,我老頭子吃起屁來的辰光,你也不是沒見過,但等她火氣一消,便雨過天晴啦……」
  陰七娘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老不羞,在晚輩面前也敢講這種往臉上抹灰的話,不怕自貶身價?」
  賈如謀一拂白髯,倒是灑脫:「我們也算老夫老妻了,百年修得的緣份啊,便退讓一步,又有什麼難以為情的?」
  朱乃魁乘機拍上馬屁:「師叔和七姨真是神仙眷侶,感情老而彌堅,人家說伯老婆是大丈夫,師叔可不恰稱充當?」
  不待賈如謀開口,陰七娘已笑罵道:「聽聽朱乃魁的話吧,簡直就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郎五在旁邊憋了這一陣,有些忍不住了,他謹慎的道:「請示老賈,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法?」
  賈如謀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他不徐不緩的道:「我方才說過,僅以我們六個人的力量,想在這遼闊險峻的山野裡搜尋雍家父子,無異大海撈針,成事希望極其微渺,因此我們不去找他,端等他來找我們。」
  呆了呆,郎五迷惑的道:「等姓雍的找上門來?呃,賈老,這,這行得通麼?」
  賈如謀道:「如何行不通?」
  郎五忙道:「在下的意思是,雍家父子好不容易才脫離我們的追攔正好遠走高飛,逃之天天,豈會反過頭來自投羅網?再說,他身邊還帶著個小孩於,行動不便,易受拖累,孩子又是他的心肝肉,他怎麼可能冒這樣的風險?」
  賈如謀形態深沉的道:「郎五,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然而這只是對一般人而言,若把這套假設放在那雍狷身上,就不一定能切合了,姓雍的我雖只見過一次,但深深感受到此人強韌的反抗力與旺盛的攻擊心,尤其為了保護他的獨子更會不顧一切,豁命以拼;我問你,他就算今天晚上逃得掉,莫非永遠都能躲得開?」
  郎五道:「我們知道他的老窩在哪裡,原就是打算直搗他家去的,既使他棄家而逃,我們也會想出辦法逼他出來:」
  點點頭,賈如謀道;「這就是了,他的家乃是他的根,一個人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誰也不肯輕言毀棄家園而自甘飄泊異鄉,更何況還須時時提防、日夜憂心,雍狷決非這種忍辱苟安,得過且過的人,他必然會全力抗拮甚至主動反擊,郎五,這便是我判斷他極有可能先來找上我們的原因!」
  吸了一口涼氣,郎五喃喃的道:「他真會有這大的膽子?」
  賈如謀笑道:「郎五,不是我倚老賣老,天下形形色色的人,我見得多了,哪一個大約是種什麼德性,只要接觸個一兩遭,便可揣摸七八分,我告訴你,世間真有此等的角色─一─悍不畏死,當機立斷,而且勇猛無比,決無返顧,如果你不曾見過這樣的人物,唔,那雍狷差不多就是了!」
  郎五又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連連翻動著白果眼道:「幸好有賈老及陰前輩在此坐鎮,要不然,我還真有點心裡發毛哩……」
  朱乃魁雙眉豎起,頗不服氣的道:「五哥,別講這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你是上一遭吃姓雍的整怕了,把你四攢馬蹄,像只肉棕於一樣擱在山坡上,你要知道,他坑得了你一次,難道還能叫他再坑第二次?這裡有師叔、七姨在,有我們在,容不得他連翻撒野……」
  郎五好像被人摑了一記巴掌也似,頓覺滿頰火辣,怒火上升:「朱老二,人說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你他娘把這些窩囊事給抖出來是什麼意思?莫不成你就沒有在姓雍的手下栽過斤斗?我只是為了慎審起見,才向賈老及陰前輩請示機宜,你犯得著就給我這麼難看?」
  朱乃魁也省悟到自己的話未免說重了些,場面上打滾有人最忌諱的就是被當眾奚落,尤其那些丟人顯眼的事更加提不得,他嘴一快溜了出來,莫怪郎五要冒火,於是臉色一轉,嘿嘿笑道:「五哥,你別誤然,我哪敢給你難堪?我的原意是要給你打氣來著,就是這張口拙,言詞上運用不當,你千萬莫生氣,算我放屁不就結了?」
  賈如謀接過嘴道:「你們哥倆還吵什麼?現在豈是鬥嘴鬥氣的辰光?大伙好好歇著,養精蓄銳,說不定今天晚上就會有狀況。」
  郎五與朱乃魁都不吭聲了,走到一邊偕同單彪、羅銳等一齊靠牆坐下,默默閒目養起神來,賈如謀則攜著陰七娘並倚香案之前,卻四目圓睜,形色戒慎,毫無一丁一點的睡意。
  望出去是兩眼漆黑,不辨東西,任非在雍狷強有力的大手牽引下,跌跌撞撞騰雲駕霧似的跟著奔跑,沒片刻功夫,已經來到一片斜坡上,這片斜坡的坡度不大,生滿雜木林子,在背風的所在,有一個崩塌下去的土洞,雍狷的坐騎「乘黃」加上任非那匹馬兒,便悠閒的拴在洞邊噴鼻購蹄,側身入洞,哈,雍尋可睡得正香正酣哩。
  這個土洞坍陷的面積說得上淺窄,三個人擠在裡面稍嫌擁擠,不過既溫且暖,足遮風寒,至少要比露宿荒野舒服的多,而鼻間聞著那股隱隱的泥土氣息,心裡就越加踏實多了。
  任非喘息著一屁股坐將下來,手捂胸前,剛算轉過一口氣,雍狷已把水囊遞到,他接過來仰起脖子狠命灌了一陣,才長吁一聲拿手背偕去唇角水漬,望著雍狷呵呵低笑,笑得有點傻氣。
  在任非對面盤膝而坐的雍狷,黑暗中仍然目光灼亮,他平靜的道:「你笑什麼?」
  任非又喝了口水,壓著嗓門道:「有兩個原因令我發笑,第一,我總算交對了朋友,在危急的當口,朋友不但未棄我而去,更冒死相援,其二,你幹的好,把郎五和朱乃魁兩個王八羔干整得團團打轉。呼天喊地,不但剜下他們的人肉,更叫他們丟盡了丑,老弟台,這才真是大快人心,你說,我能不笑不樂?」
  雍狷道:「你以為我丟下你不管了?」
  任非坦白的道:「在那種情形下,老實說,我有一陣子的確是如此以為,我當你領了孩子跑啦,我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糟老頭,對你只有牽累,毫無助益,你要拋下我,並沒有什麼損失,我的生死,也無關乎你的痛癢……」
  雍狷笑道:「任老大,虧你白活了這大歲數,居然還認不清什麼人是什麼人!」
  任非感慨的道:「不是認不清,當時我可真慌了手腳,有一種,呢,窮途末路,命在旦夕的絕望與沮喪,直覺裡是束手無策,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那光景,如何還有信心?」
  雍狷道:「其實你是過慮了,任老大,姓郎的在廟門外和你搭腔,我立即警覺情況有異,隨以最快的行動抱起小尋,越東牆之側牽了「乘黃」便走,只繞了兩圈便找到這個地方,我看看倒還隱密,囑附過小尋之後馬上就回頭摸到廟,那正是你打翻蠟燭的時間,你們彼此的一場追逐好戲,我全躲在神像後面看得清清楚楚……」
  任非不由埋怨起來:「原來你早就摸回來啦,卻為何不及時現身搭救於我,害得我狼奔濯突,擔足了驚險?老弟台,你不知道,人躲在黑影裡,差一點連尿都嚇出來了!」
  雍狷哧哧一笑:「不要說得那般可憐,任老大,你的反應還挺不錯,相當機伶沉著,你趴在那半付柵架之後,屏息如寂,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柵架的一部分,在那種形勢下,虧你還如此沉得住氣!」
  吁一口氣,任非餘悸猶存:「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老弟台,人家逼命業已逼到頭上來,能不豁力掙抗?總不合束手待斃呀,不過我那時的心情,咳,悲惶透頂……」
  雍狷道:「任老大你莫怪我沒有及時出手助你,其中實另有原因,因為我不確知對方來了多少人,所具實力為何,只好暗中留意觀察,並做防範,至於你的安危,早在我掌握之中,以我的能耐而言,郎五和朱乃魁兩個還傷不了你。」
  任非好奇的道:「老弟台,難道說在那樣漆黑一片的情形下,你也完全看得見?」
  雍狷平實的道:「我從小就苦練『密室入微』的功夫,這種功夫,專門訓練眼力,學成之後,可以憑借任何細弱的光線在黑暗中洞察景物,譬如說,兵刃的反光,星月的餘輝,遠處的燈火,甚至人們瞳孔中的光芒,都能利用來擴展視野,並產生極佳的效果;破廟裡你們望出去是沉沉暗暗,在我來說,還算看得清白。」
  「這就是了,少時不好學,老大徒悲傷,我他娘以前年輕的辰光,跟師父學本事總然取巧投機,敷衍馬虎,根基哪還扎的牢靠?趕到這一把年紀,才明白仍是自己害了自己,藝業不精,把式粗拙,難怪處處吃癟受氣,抬不起頭來,老弟台,我好悔恨……」
  拍拍任非膝蓋,雍狷寬慰著他:「你也不必失悔,任老大,我說過,你亦有你生存的條件,適應的本錢,功夫學得精,並不一定全是好事,你沒聽過人家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這兩句話?多少好本領的人,到頭來都落得橫死的下場,還不如像你這樣自知藏的好。」
  任非苦笑道:「娘的,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我就因為自己功夫不行,手下稀鬆,才屢屢遭人欺凌買落,又不得不忍氣吞聲,活的痛苦,更活的窩囊,這樣的條件和本錢,唉,提起來未免令人臉紅……」
  雍狷淡淡的道:「看開一點吧,任老大,是你說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即便活得苦,也要苦中作樂,天下境遇乖蹩的人很多,到底拿根繩子上吊的還少。」
  任非望了望熟睡中的孩子,有些困乏的道:「大半截入土的人了,看不看得開其實沒啥兩樣……老弟台,折騰這一夜,你不想睡上一睡麼?趕明朝,還得早早離此逃命吶……」
  雍狷笑笑道:「任老大你困了就先睡吧,我調息一陣就夠了,不過,我得告訴你明早上我們不逃命,明早上我們要去索命。」
  原先的睡意一下子完全消失,任非宛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驚得他猛一激靈,「霍」聲坐起:「什麼?你在說什麼?明早上不逃命,還要去索命?呢,向誰索命?」
  雍狷神態安詳的道:「郎五和朱乃魁那一干人,還會有誰?」
  難澀的嚥一口唾沫,任非道:「我說,老弟台,你可知道他們有多少硬把子在?先不提郎五和朱乃魁,光是那『血狼』單彪跟『毒狼』羅銳這一對殺胚就夠嗆了,何況再加上『不老金剛』賈如謀和他的婆娘陰七娘,老弟台,你得多想想,人家有這麼堅強的陣勢,我們逃命還來不及,如果反回頭去楞拼,豈不是,呃,自投羅網麼?」
  雍狷心平氣和的道:「不,任老大,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樣。」
  任非憂形於色的道:「老台弟,我們要就事論事,面對現實,萬萬不可單憑意氣,別忘了小小於還在身邊,我們拚命,孩子的安全亦不能不顧呀!」
  雍狷道:「任老大,經過這一段日子的相處,你我之間亦曾歷經患難,共過安危,你看我可是意氣用事的人?我之所以要如此施為,決非徒逞匹夫之勇,表個人英雄,我有我的道理和依據!」
  任非用手抹了把臉,不怎麼起勁的道:「說說看,你有什麼道理和依據?」
  雙手互合膝頭,雍狷解釋著道:「首先,任老大,你可明白姓朱的那一夥人是衝著誰來的、目的何在?」
  任非道:「這還用說,當然主要衝著你,目的除了要報那一箭之仇之外,還企圖把小小子奪回去……」
  雍狷頜首道:「你認為他們這個是偶然的行動仰或蓄意訂下的策謀?」
  任非毫不思索的道:「十成十是經過詳盡計劃才沿途追上來的,否則,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雖說『冤家路窄』,卻未免窄的離譜了吧?」
  雍狷接下去道:「很好,既然是經過詳意策劃妥當的行動,這次如果他們不能達成目地,會不會就此罷手?」
  搖著頭,任非道:「我看這些王八蛋是不肯甘休的……」
  雍狷雙手一攤,道:「這不結了,他們一天達不到目地,便─天不會罷休,如此一來,我不但要時時刻刻防範、日日夜夜擔憂,更且全處於挨打受襲的被動立場,像這種提心吊膽,惶惶不得安寧的日子,待到幾時才能算了?即使我撈著孩子飄泊天涯、四處躲藏,只怕他們亦不會放過,遲早都將堵上門來報復,所以任老大,與其糾纏不休,不如速斷速了,至少也落個痛快乾脆!」
  任非吶吶的道:「不過,問題在於,我們打得過人家麼?」
  雍狷嚴肅的道:「盡力而為便是,就算打不過,鎩其羽翼亦我所願,拼掉一個是一個!」
  指指雍尋,任非道:「那孩子呢,孩子的安全怎麼辦?」
  雍狷盤坐地上,就勢向前深深一躬:「任老大,我的孩子,就托付你了。」
  任非心頭突然一陣輕鬆,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他既要照顧孩子,自則不必參與搏殺,不必參與搏殺,老命當可保全……但輕鬆感一過,他馬上自責起來,覺得自己實在怯懦窩囊,毫無患難與共的擔當,這算什麼朋友?更哪來疾風知勁草的味道?念頭轉動間,形色便顯得快快不樂了……」
  好似能洞穿任非的心事,雍狷懇切的道:「我不是不願你相助一臂,更非輕朗於你,任老大,你要明白,小尋的安全,超過一切,他的成長,他的未來,他對我雍家香煙承續的責任,猶勝於我的生命,我將他托付給你,即是將我雍家的延傳交在你的手上,任老大,你當知曉我對你的倚重與信賴,眼前的拚鬥博殺,與此相較,就太不成一回事了。」
  喉結上下顫移著,任非吃力的道:「難得你這麼信任我,看重我,我必定會盡到保護小小於的責任,不過,在你單刀赴險、獨力反搏的當口,我卻幫不上忙,又未免自覺慚疚……」
  雍狷正色道:「任老大,我已說過,我托付予你的,比我的生命更為重要!」
  清了清嗓門,任非道:「老弟台,我帶孩子去哪裡等你,你沒有個打算?」
  雍狷緩緩的道:「最重要的一點是決不能先帶尋兒回家;任老大,從這裡往『南浦屯』的方向去,大約隔屯子尚有七八十里地,有一個名叫『回龍鎮』的小鎮甸,鎮裡只得兩橫一直三條街道,你去那直的一條街找,靠街尾有家藥鋪子號名『春生』,掌櫃的叫褚泰祥,你就明說是我讓你去的,一切都會得到照應,而且,老褚各方面全能信得過……」
  任非默默在心裡念了幾遍,等記牢了才道:「你放心,我會帶著小小子在那姓褚的店裡,一直等到你來!」
  雍狷平靜的道:「萬一等到我該來尚未來的辰光,任老大,你就叫老褚跑一趟,把我『南浦屯』的房地財產處理掉,別忘了招呼榮福同我的老傭人長根一起,你們便領著小尋覓地渡日去吧……」
  這,簡直有點橡交待「後事」嘛,任非連連朝地下吐了幾口唾沫,擺著手道:「不要講這種喪氣話,老弟台,你古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遇難則安,用不了幾日,我們一定會在那『回龍鎮』姓褚的鋪子裡相見,小小子可不能少了你這個爹雍狷笑而不語,內心裡卻起了陣陣隱痛,父子情深,他又何嘗不想和兒子長相依偎?無可奈何的是,要過這種天倫和樂的日子,眼前卻必須先拿命去換、去賭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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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23:47:10
第23章 雷冷煙寒奪命來

  拂曉辰光,東方剛剛泛起一抹魚肚似的乳白,山區裡浮蕩著濛濛的霧氣,有如一層薄紗輕輕掩覆著林梢澗塹,地上有霜,這深秋的清晨,相當寒冷。
  雍狷獨自坐在一塊平扁的石頭上,石前是一叢枯黃的雜草,他便從雜草的間隙中注視著破廟的動靜,他現在面對的位置,正是那片坍塌的廟牆。
  弓囊斜倚腳下,砍刀連鞘橫擱於膝,他左頰上的割傷尚未收口,塗抹著一塊血紅色的膏藥。
  他的肩傷與左腕的舊創,都已經過重新包紮。
  他知道,這次換過藥,下一次就難測是什麼時候了。
  清瘤的臉孔顯得有些憔悴,雍狷的下額胡茬子密生,參差不齊的形成青森森的一片,但他的目興卻銳利炯亮,閃動若寒星,在至極的冷凜裡,別有一種說不出的酷厲神韻,而透自眸底的殺機,便和這酷厲的神韻凝結為一體了。
  他沒有行動,只是在等待,等待任何他認為有利的狙殺時機到來。
  氣溫很低,有淡淡的白色無誤、霧氳在他口鼻間輕漾。
  他人坐在那裡,有若盤石,紋絲不動,而這極度的靜態,卻更反映出涵蘊其中的暴烈前奏。
  斷垣之後,忽然有條人影晃動。
  那人又探頭出來左右觀望,接著越牆而出,拉開褲襠便衝著牆腳小解起來,瀝瀝尿聲,清晰可聞。
  這個人雍狷並不認識,但他知道必然是那兩匹狼中的一匹,或是「血狼」單彪、或是「毒狼」羅銳」……他沒有猜錯,正是「毒狼」羅銳。
  雍狷扯開弓囊,搭箭上弦,大竹之矢脫弦而去,幾個動作,全在眨眼間完成。
  箭身撕裂空氣,發出尖厲的聲響,而聲響落在箭尾之後,白芒突閃,數十尺的時空距離立幻虛無,彷彿箭矢早就已經釘在那個位置上了。那個位置,是羅銳的背心,長箭穿過他的脊樑,透胸冒出。
  他整個身子被這猝來的力量撞頂向前,箭旋射進牆內,羅銳的軀體便也緊緊貼上牆面。
  在這生死一瞬的歷程中,他甚至沒有發出一聲喊叫。
  死亡的類別有很多種,羅銳的死法,算是相當有福的了。
  他從頭到尾,都不曾感受到什麼痛苦,因為痛苦才一開始,即已結束。
  雍狷順手猛帶繫在左腕上的一根細繩,原來他事前已將細繩結於箭尾,以便收回長箭……長箭只有三支,浪費不得……他回帶的力道極大,以至箭身自羅銳背脊抽出的一剎,又把這位到死尚不知怎麼死的「毒狼」屍體仰扯向後,重重翻跌地下。
  箭桿滴灑著鮮血回到雍狷手上,他迅速移位閃走,身形之快,連石頭前那叢枯草都沒有搖晃一下。
  許是羅銳倒地時的聲音驚動了廟裡的人,「血狼」單彪首先躍出坍牆察看,這一看,不禁看得他鬚眉奮張,目眥欲裂,一雙眼馬上轉為赤紅!
  另一張面孔露出在牆後,那是郎五,兩隻招子還帶著惺忪睡意,邊打著哈欠:「老單,呃,是什麼動靜啦?」
  單彪全身發抖。
  透自齒縫的腔調微帶嗚咽:「羅銳……被人暗算……」
  白果眼猛朗上翻,郎五的幾分睡意立時被一片寒氣驅走。
  他毛骨依然的驚喊:「什麼,你說什麼?」
  注視著羅銳扭曲的臉容,凸出的雙日,單彪悲憤逾恆的道:「我在說,我的兄弟羅銳吃人暗算了,死得好慘……」
  這時,賈如謀、陰七娘、朱乃魁幾個業已紛紛趕到,並先後越過牆來。
  賈如謀一面觀察四周情況,一面冷靜的道:「人是怎麼死的?」
  單彪蹲下身去仔細檢視。
  不禁熱淚盈眶:「被一種利器由背後穿入,透過前胸,對開了兩個血窟窿,那人出手的力道極大,羅銳的心肺俱被絞裂,臉上還沾著灰粉,顯見是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
  郎五咬牙切齒的罵:「─定是雍狷那狗娘養的幹的好事,簡直心狠手辣到了極處!」
  賈如謀目光閃動。
  陰沉的道:「我的推斷果然不錯,是姓雍的開始向我們反擊了,從現在起,大伙務必要提高警覺,步步為營,千萬不能有任何疏忽,你們要知道,每─樁小節的疏失,皆足以喪失生命!」
  陰七娘搖頭歎氣:「唉,好好的一個大活人,只在片歇之前還能蹦能跳,就這麼眨眼功夫居然便橫倒下來再也喘不動氣了,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單彪咽著聲道:「他告訴我只是出來小解一下……誰曉得翻過一堵牆,就連命也沒了……」
  用力摔摔頭,朱乃魁提心吊膽的向週遭探視,但覺後頸窩的汗毛直豎:「大家要留意,姓雍的必然還窩在附近,說不定現下就正在窺探我們,隨時隨地找機會出手暗算……」
  郎五驀地打了個寒噤。
  低聲道:「朱老二,你少嚷嚷行不行,這大的嗓門,伯姓雍的聽不道?」
  賈如謀心頭一動。
  問道:「對了,乃魁,聽說雍狷的射術相當高明,你上次不是見識過麼?是否確然?」
  一提起那檔子事,朱乃魁就臉色汕汕的不大自然:「呃,回師叔的話,姓雍的那手箭法不是弟子替他渲染,拿『相當高明』四個字已不足形容,簡直可以說神乎其技,爐火純青了,箭出人倒,決無虛發,尤其他那搭弓上箭的快速巧妙,更是見所未見,匪夷所思,弟子如今回想起來,猶一身冷汗,背脊泛涼……」
  陰七娘忍不住冷嗤一聲:「聽聽這寶貝說的話吧,昨晚上還數落郎五長人家志氣,滅自己威風呢,今番倒把姓雍的抬上九天去啦,我就不信雍狷同那后羿一樣,能射下九個太陽來!」
  朱乃魁忙道:「七姨,我可沒騙你老人家,姓雍的箭上功夫,我是親眼目賭,『大空手』尤烈、『小空手』尤剛兄弟兩個七姨總知道,他們的本事不算差吧?那尤剛是死在姓雍的刀下,尤烈卻─箭歸了西,七姨,僅僅一箭便把尤烈釘死了啊陰七娘沉著臉道:「我看,大概是尤烈太過輕敵的緣故。」
  賈如謀微微搖頭。
  慎重的道:「你也不要做臆測,七娘,乃魁之言,可信度甚高,你想想,羅銳的一身功夫,是如何精悍猛辣?他的反應又是如何敏捷機伶?以這樣的身手,猶躲不過雍捐的一箭,對方射術之妙,亦就不可言喻了!」
  陰七娘道:「如謀,你憑什麼斷定羅銳是被箭矢射死?」
  賈如謀不徐不緩的道:「從羅銳身上的傷口形狀、肌肉翻裂的方向,再加上力道貫注的常性分析,他絕對是被雍狷的長箭所殺。」
  單彪插進來道:「賈前輩的話不錯,據我看亦是如此,羅銳的身子曾被大力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他臉頰額頭部位還沾著灰土,這種情況,分明是利器經過投射空間的加速度運作後,方才造成的結果……」
  陰七娘悶聲不響了,一張銀盆大臉也跟著緊繃起來。
  郎五出聲道:「賈老,呢,如今我們該要怎麼做是好?」
  賈如謀道:「當然先使羅銳入土為安,葬了他以後,我們再開始搜索雍狷。」
  朱用魁道:「師叔,大家最好聚在一起,別分散了減損實力,姓雍的正巴不得將我們各個擊破!」
  賈如謀領首道:「這一層我自會顧慮到,你們每個人務須放機靈點,他那長箭來去無蹤,難以捉摸,可別又叫他白白的糟蹋了!」
  於是,單彪、郎五、朱乃魁三人開始就地挖坑,或以兵器,或就雙手扒土。
  賈如謀和他的婆娘陰七娘則負責警戒,一派如臨大敵的模樣。
  挖土的三位亦不敢稍有輕忽,一邊工作,一邊左盼右顧。
  那種棲棲惶惶,驚疑不安的神情躍然臉上,真是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雍狷呢?雍狷的位置正在他們的左斜角方位,一棵矮枝低垂的樹後。
  葉隙間,他露出的雙眼冷峻陰寒,毫不眨動,頗有虎視眈眈的味道。
  此際,郎五抹了把汗。
  仰起臉來問:「賈老,可有什麼動靜?」
  站在一邊的賈如謀頭也不轉的道:「沒有。」
  陰七娘不耐的道:「如果姓雍的那套玩意真像你們所說的那麼利害,一有動靜,大伙就會馬上知道啦一─箭出人倒,決無虛發嘛,只不曉得倒的人是誰罷了。」
  郎五沒有回答,心裡卻暗暗咒罵,邊思付著……說不定就是你個老幫於!
  賈如謀看了陰七娘一眼,微微搖頭示意,陰七娘哼了哼,氣呼呼的走開幾步。
  就在這時,空中傳來一聲輕細的聲音:有如一條長索橫帶,又似飛鴻振翼,但聽來卻似在極遠的方向,只是這麼不奇特的一聲輕響,那抹白芒已自左側的斜角位置出現,彷彿長虹貫日,經天搶地,暴射而至:目標正對著陰七娘。
  那聲湧到喉間的驚呼尚不及出口,陰七娘已傾力僕滾於側。
  賈如謀的反應尤其疾如石火,利劍抖削,以無比的快速揮向白芒。
  但見冷電閃擎,寒輝四溢,「噹」的一聲白芒歪彈,卻仍穿過陰七娘的右腋,將她整個人扯帶三轉,一屁股跌進旁邊控得一半的淺坑裡!
  賈如謀顧不得察看陰七娘的情形,狂嘯聲起,人同大鳥凌空,挾著一溜眩目的劍光,倏然遙撲白、芒射來的地方!
  這位「不老金剛」的身法夠快夠急,但狀況的變化更為詭異難測一─掛在陰七娘腋下的大竹箭驟然倒縮彈起,好像─支標槍也似筆直射向半空中的賈如謀,不仔細看,還瞧不出是箭尾那條細繩在操縱箭勢,倒宛如長箭本身帶有靈性!撲擊向前的賈如謀當然要先顧及自己的安全,他掠飛的身形猝升斜翻,鬥起一朵耀亮的劍花,硬挑射來的大竹箭。
  長劍「嗡」聲輕顫,劃過一道弧芒,奇怪的墜洩入林叢之內,賈如謀劍花炸閃,卻未能沾上箭身。
  懸空擰腰換氣,賈如謀去勢力轉,一個迴旋,連人帶劍暴刺大竹箭下墜之處!
  枝芽枯葉隨著劍光縱橫而散碎飄舞,可是,賈如謀也只能削砍掉這些枝芽枯葉而已。
  他並沒有如所期的摧毀長箭,更逞論長箭的主人了,鏑鋒過處,竟什麼目標皆未發現。
  深沉如賈如謀者,這時亦不禁有了火氣,他臉色鐵青,緊閉雙唇,眸底仿若燃燒著一把赤火!
  另一邊,郎五和朱乃魁、單彪三個,正手忙腳亂的將陰七娘從土坑扶起,由於陰七娘體型癡肥,重量不輕,三個人費了好一番手腳,才把她從土坑裡拉扯出來,卻已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了。
  賈如謀匆匆來到陰七娘身側,瞧著「心上人」這等模樣,難免是又憐又疼,焦切關注之情,溢於言表:「沒傷著你吧?七娘,你再活動活動看看,有沒有扭著筋骨……」
  蓬散的頭髮,臉盤上灰一塊、黑一塊,陰七娘猛的抬起右臂,嚎喪似的怪叫:「還說沒傷著我?你看,你自己看,我脯肢窩下的血是從哪裡流出來的?這姓雍的王八羔子殺干刀,已是第二次在我身上割肉見紅啦,我操他的娘,他把我當做什麼人,這麼屢屢一再糟蹋我?」
  賈如謀趕忙勸慰:「別生氣,七娘,當心逆血上胸,你稍稍忍耐忍耐,我總然會為你報這一箭之仇就是。」
  陰七娘口沫橫飛的跺腳道:「沒有用的老東西,我吃了這等的虧,遭了這等的罪,你卻只會在一邊練口把式,人家哪一個老公不護著自己婆娘?偏偏你,浪得虛名,眼看著叫我當眾出醜,流血掛綵,你還算個漢於麼?」
  賈如謀忍著火氣。
  仍然言詞和悅的道:「七娘,『我怎會不護著你?實在是事出突然,有些措手不及,如果我早料到姓雍的要對付你,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他得逞!」
  陰七娘怒沖沖的道:「不管怎麼說,今天務必要把這殺干刀的找出來,給我剝皮抽筋,凌遲碎刮,若是這口怨氣出不得,賈如謀,我便給你沒完沒了!」
  賈如謀苦笑道:「你別急,七娘,我一定盡力而為就是了,你腋下的傷,可要我替你看看?」
  銀盆大臉上是一片僵硬。
  陰七娘悻悻的道:「用不著看了,是箭旋刮破表皮,只差一線便釘進腋窩裡了,要不是我躲的快,你這老東西八成得做鰥夫……」
  賈如謀啼笑皆非的道:「七娘,你少說幾句不行麼?有晚輩在跟前,可別口不擇言……」
  陰七娘繃著臉道:「我差點連性命都丟了,發幾句牢騷還不准麼?你是人前人後,都硬要壓我一頭?」
  歎口氣。
  賈如謀道:「好了好了,我不同你扯了,我硬壓你一頭,真是從何說起……」
  ─朱乃魁趁機進言相勸:「七姨,且請暫息雷霆,師叔最疼你老人家,怎啥得欺你壓你?這全是誤會,是你老人家想岔啦!」
  賈如謀揮了揮手,道:「咱們自己人不要在這窮扯了,辦正事要緊,先把坑挖好,安葬羅銳,跟著就該展開行動去反兜那雍狷,總不能者等著原地挨打。」
  朱乃魁隨即招呼郎五與單彪,三個人重新挖坑。
  陰七娘和賈如謀仍然負責警戒,不過這一次,陰七娘卻靠近了賈如謀許多。
  不多時,坑挖好了。
  眾人將羅銳屍體入坑覆土,並立下標誌,意思是將來再行移骨歸葬。
  算盤是打得不錯,但郎五日注這堆土墳,內心裡卻直犯嘀咕。
  他在擔憂……在當前的險惡情勢下,只不知道還有沒有來替羅銳移骨的機會。
  擔任警戒的賈如謀已不敢再有絲毫托大之想,他那柄形式奇大的長劍早已握在於上,是一副隨時準備出擊的架勢。
  陰七娘的黑皮索更橫扯胸前,一對眼珠子緊張今今的四處溜轉,深恐莫明奇妙的再挨一箭。
  朱乃魁拍去手上的灰沙,湊了過來,先把他的流星錘從腰間解下。
  邊低聲問:「有什麼動靜沒有?師叔。」
  賈如謀搖頭道:「姓雍的果然狡滑,連鬼影子都不見。」
  陰七娘恨恨的道:「這殺干刀的身法好像比以前更快了,前次和他較手,似乎還沒有這麼利落……」
  賈如謀鎮定的道:「前次同他拚鬥,你心裡沒有壓力,便不覺得姓雍的如何出眾,這一遭,羅銳首先須命,你自己又險些中他暗算,感受上就大不相同了,其實才不多日的功夫,姓雍的即使再行,也未見得會有如此進境。」
  陰七娘白了賈如謀一眼:「還說呢,你的輕功一向不凡,競也攔不住那一箭,後來尚追丟了人,老頭子,我看姓雍的王八羔子末見得有多大進境,你倒是退步了!」
  賈如謀古並不波的道:「這只是你的看法,七娘,我個人的修為如何,自己心裡有數,『不老金剛』當然不老,豈是光擺架式給人家看的?」
  朱乃魁附合著道:「師叔功力,絕對越來越高,日趨精純,藝業的深淺,多得靠經驗歷練來堆積,在這一樁上,師叔老人家吃的鹽都勝過雍狷那狗操的吃下的米,他待和師叔比,嘿嘿,差遠去啦!」
  陣了一聲。
  陰七娘道:「你可別瞎拍你師叔的馬屁,須知拾得高便跌得重,遇事總然謹慎的好。」
  朱乃魁陪笑道:「是,七姨教訓得是。」
  郎五這時悄聲向賈如謀道:「賈老,可以行動了吧?」
  賈如謀低沉的道:「好,大家聽著,由我在前開路,七娘、單彪負責有翼,郎五、乃魁擔任左翼,遇到情況,一切看我的動作配合行事,記住要膽大心細,當機立斷,那雍狷不是三頭六臂,我們只要默契良好,反應及時,他的勝算包管大不過我們!」
  朱乃魁磨拳擦掌的道:「但憑師叔馬首是瞻,立時三刻,便可滅此朝食!」
  郎五的白果眼─翻,道:「朱老二,你還是多留點神,少在那裡飛揚浮躁,說不定姓雍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你!」
  臉色徒的泛白。
  朱乃魁不悅的道:「烏鴉嘴不是?你他娘誰不好咒,就偏偏來咒我?」
  郎五怒道:「誰咒你了,我勸你加意小心,又犯了什麼錯?」
  陰七娘不耐煩的叱喝起來:「唉,你們兩個這趟出來全都吃錯藥啦?吵吵鬧鬧的煩是不煩?大敵當前,生死末卜,居然有精神起內鬨?也不怕人家看笑話?」
  賈如謀道:「都別吵了,我們開始行動吧,干萬記得各自小心於是,以賈如謀為首在前,陰七娘、單彪在右,郎五、朱乃魁靠左,便以這麼一個陣形展開了搜索。
  他們的舉止非常的戒慎,一行一動,莫不步步為營,真個稱得上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防人像在防鬼了。
  一隻灰褐色的野兔子突兀從斜刺裡竄出,那「撲啦」一聲輕響,嚇得朱乃魁猛然側翻而出。
  郎五的紅纓短槍盤頂驟起,陰七娘皮索飛射如矢,「吱」聲怪響中已穿透野兔的肚腹,並挑高拋落。
  單彪的皮盾旋轉似輪,狼牙棒更揮舞得呼呼生風……四個人展現了四種不同的反應,僅有賈如謀仗劍卓立不動,只在苦笑搖頭……順手抹去皮索一端的血漬,陰七娘看著賈如謀。
  沒好氣的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
  賈如謀道:「戒慎小心是沒有錯,卻也不必過分緊張,你們未免反應太甚了。」
  剛從地下翻起身來的朱乃魁不禁有些尷尬的道:「師叔,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載怕井繩,說老實話,我們真叫那姓雍的那幾支破箭扎破了膽……」
  賈如謀低呼一聲道:「其實也怪不得你們,處在這種境況下,精神上的威脅自然倍感沉重,就連我自己,亦多少有點心裡不踏實……」
  郎五頻頻向周圍搜視,一對紅纓短槍交叉胸前。
  白果眼亂翻:「娘的,我總覺得雍狷就躲在附近,氣就氣在偏偏看不到影子,這傢伙一定學過迷蹤術,要不,一個人怎可能把自己隱藏得如此嚴密?」
  五個人又開始往前趟。
  朱乃魁邊走邊道:「他懂得鳥的個迷蹤術,還不是一個人目標小,又匿在暗處,這才不好找,如果換成我,五哥,你也一樣找我不著!」
  郎五雙眉一吊,道:「你免了吧,朱老二,就憑你那二下子,再怎麼掩藏,也難免露出狐狸尾巴,三轉兩不轉,不用兜上幾圈,包管能揪你出來……」
  一夥人此時已來到一片山坡之下,賈如謀仗劍前行,並提出警告:「這裡的地形較為險惡,大家要多注意了,隨時準備應變……」
  陰七娘接口道:「你更得小心,如謀,別忘了你可是打前鋒的!」
  賈如謀神色沉著的道:「我會謹慎,七娘。」
  他們朝山坡上展開搜尋,雍狷卻沒有隱身在山坡上,相反的,他人避在坡下一塊突起的岩石之後,與對方的行進方向正好背馳,現在,他手執大弓,冷冷的注視著敵人略顯蹣跚的行動,模樣像煞一頭撲向獵物前的雄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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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5 23:47:24
第24章 嚙舌怒目殺通關

  大竹箭的再次出現,像是流星的曳尾橫越穹蒼,只是那麼一閃,便幾乎跨渡了半片長空,鋮亮的箭箭鏃成一束冷冽的光焰,光焰的指向,正是「血狼」單彪的後胸。
  「不老金剛」賈如謀的修為果然不凡,他雖然走在最前面,卻是最先察覺警兆的一個……人尚來不及回頭出聲,已似腳下裝有彈簧般激射倒飛,劍芒凝做掣舞的蛇電,銳嘯著狂捲而上。
  單彪在賈如謀動作開始的瞬息之後,才發現自己的險況,他的反應亦極其迅速,左肘上挽著的皮盾暴旋反擊,狼牙棒驟往測探,整個身軀憑借揮捧之力,一陣風似的翻撲出去。
  箭鏃穿透皮盾的聲音沉悶又堅實,單彪人被撞得踉蹌連連……這還幸虧賈如謀的長劍先行擊偏了大竹箭的來勢,使箭的勁道消減不少,否則,單彪恐怕十有八成便要去和他兄弟羅銳做伴啦!
  這一次,賈如謀學聰明了,他不再試圖擊截來箭,身形暴起,凌空翻騰,快不可言的掠躍至六丈開之外,真個是疾如驚鴻!
  對方的動作如此迅捷,亦大出雍狷意料之外,他待要隱避,已自不及,賈如謀當頂撲來,他只有閃出山巖之後,弓矢上揚,第二支大竹箭已對準賈如謀。
  賈如謀距離地面約有丈許之高,眼見雍狷的巨弓抬起,他突兀吐氣開聲,長劍繞體迴繞,一道匹練似的光華立即「嘩」聲漲溢,燦爛的芒彩在賈如謀身子四周進濺耀閃,人就有如裡卷在光柱裡一樣,直衝雍狷射來。
  大竹箭出,白虹越空宛如騰龍起風,剎那間觸及光柱,箭翎在密集的「叮噹」撞擊中急速顫跳升沉,而光柱也頻頻聚散躥擺,驀地長箭下墜,光柱斂縮,賈如謀現身抖劍,勢如長江大河般湧向雍狷。
  不知何時,雍狷業已巨弓入囊,他的雙環大砍刀離鞘暴響,寒光如雪,二十七刀疊為一刀,毫不含糊的力抗來劍!
  賈如謀白髮披散,鬚髯拂動,貫足全身功勁拚搏雍狷,這位「不老金剛」似乎已心火大起,非要豁命不可……這個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方纔他在反拒大竹箭的當口,已經吃了暗虧,左脅下被箭骸劃開了一條兩寸長的裂痕,緣只傷處不大,別人尚難察覺罷了。
  劍芒刀影在疾速穿飛流燦,各式各形的光焰交融互合,瞬息萬變,雍狷和賈如謀的身軀已被閃炫耀亮的寒彩所掩遮,只見電掣金燦,游掠騰舞,一時之間,唯聞利器破空的嘯泣盈耳,連人的模樣都看不清晰了;山坡上的陰七娘、郎五、朱乃魁、單彪等四人,已經咬牙切齒的紛紛趕到,陰七娘怒目相向,有如遇上不共戴天的死敵:「這一遭我看姓雍的還往哪裡逃?大伙把招子放亮,覷準時機,斷不能再叫他跑了!」
  單彪強忍著腰脅的疼痛,嘶聲大叫:「雍狷,你這心黑手辣的匹夫,還我兄弟的命來!」
  只有郎五和朱乃魁沒有出聲,他們兩個極為清楚,此時此境,吼罵喝叫不管鳥用,手底下把穩了才是上策,追魂奪命的事體,光靠嗓門大是不成的。
  雍狷鎮定的出奇,他好像完全無視於包圍上來的對手,無聞於那聲聲叫罵,雙環大砍刀揮展得如風如浪,滴水不進,功力高強如賈如謀者,在這一陣較鬥之間,居然也僅能搏個平手而已!
  陰七娘的黑皮索扯緊於雙手當中,她惡狠狠的咆哮:「如謀,你就不能加把勁立時將這雍狷斬於劍下?要是你心餘力細,就招呼─聲,我們大傢伙並肩於上!」
  賈如謀悶聲不答,只管身形流走,劍閃寒輝,顯然是有些不悅了。
  低咳一聲,朱乃魁壓著嗓門道:「我說七姨,師叔脾氣你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他希望能以一對一,獨力擒下雍狷來,師叔可是有頭有面的人物,這打群架,究竟不算光彩……」
  陰七娘怒道:「沒有頭腦的東西,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姓雍的又是何等樣人?虧你還講得出這種不切實際的門面話,如今的場面,乃是搏生搏死的場面,姓雍的更是我們不容並存的強仇大敵,今番不找機會加以夾殺,下一次就輪到他一個個送我們上西天啦,情勢險惡到這步田地,你卻還在做夢哩!」
  朱乃魁吶吶的道:「師叔法力無邊,姓雍的大概逃不出師叔的手掌心重重一哼。」
  陰七娘道:「你師叔吃幾碗乾飯,莫非我不比你更明白?不錯,你師叔的藝業精湛,修為老到,可有你也該睜大眼睛看看他的對手是誰?我發覺這雍狷的本領好像在變戲法,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竟能幻出多種不同的深淺功力來,此人不除,必為大患,我們自保要緊,如何還顧得那些江湖規矩、武林傳統!」
  郎五同意的點著頭道:「陰前輩所言極是,想我們吃盡辛苦,流血賣命的追綴上來,就是為了一雪前恥,並救回小子雍尋,如不及時解決此人,則一切皆屬空談,要解決他,定須群策群力方能奏功,其它枝節,全都不用考慮了。」
  陰七娘斬釘截鐵的道:「好,我們說幹就幹,大家並肩於上!」
  朱乃魁尚在遲疑:「七姨,不等師叔的招呼麼?」
  陰七娘大聲道:「老傢伙那裡自有我來擔待,且先擺平了姓雍的再說!」
  單彪領先一聲猛叱,奮不顧身的撲向雍狷,皮盾橫揮,手上的狼牙棒居中直搗,陰七娘亦側翻斜躍,黑色皮索怒矢般激射而出,兩人這一交相夾攻,雍狷立刻感到壓力頓增,不得不往後退避,他這一退,郎五的兩隻紅纓短槍,朱乃魁的一對流星錘已適時遞到,而賈如謀的劍勢更急,陡然問一個以五對一的場面業已形成。
  攻勢急勁中,陰七娘咯咯怪笑:「姓雍的,老娘看你還能狠到幾時,任你再刁再滑,今番也不過是一隻甕中之鱉,端等著剝皮去爪,大斬八塊啦!」
  雍狷悶不吭聲,全力低擋著這來自四面八方的強攻,其中當然仍以賈如謀的威脅最大,而陰七娘手段之毒亦不容稍有忽視,單彪則完全以拚命三郎的姿態出現,式沉抬猛,驃悍之極,再配上郎五的雙槍吞吐如電,朱乃魁的流星錘閃射穿飛,不到三十招下來,雍狷已經汗透重衣,呼吸粗促,顯露出吃緊之狀。
  朱乃魁雙錘交舞,振聲大叫:「師叔,七姨,姓雍的眼瞅著已是強駑之未了,咱們務必得抓緊時機,不拘生擒活殺,都要把他撂倒!」
  陰七娘旋身遊走,皮索兜捲似長蛇矯騰,邊冷冷的道:「你自己手下緊點就行,我與你師叔不用你關照,節骨眼上包管比你拿捏得準!」
  這時,郎五突然流滾斜進,一對短槍抖起斗大的兩朵紅雲,暴刺雍狷!大砍刀上的雙環「嗆啷」震響,雍狷的身形隨著刀芒的滾轉驟隱其中,一條匹練般的光帶「呼」聲挺迎,去勢之凌厲,彷彿烈焰反激!
  郎五的雙槍突兀打擺子似的顫蕩跳彈,密集又強猛的回震力道頓今他兩手虎口進裂,手臂發麻,甚至連樁基也浮動不穩,急連搖晃,他一聲「不好」尚未及出口,「呱」的一記,頭頂上大片皮肉已應聲飛起,半片白慘慘的顱骨雜合著赤紅的血絡暴露於外,僅差一分,便給他掀了天靈!
  賈如謀的利劍淬進,幾乎不分先後,穿過雍狷的有小腿腿肚,劍身甫始沾灑著血滴拔揚,大砍刀的鋒刃已倏然倒翻,賈如謀悶哼著倏退丈外,左胯骨的部位業已沁現一團猩赤。
  皮盾便在此際重重砸上了雍狷的背脊,他往前踉蹌,立步未及,陰七娘的長索飛繞,沒能纏上他的脖頸,卻卷牢腰間,那婆娘用力帶扯,雍狷又不禁順勢前俯,單彪乘機大步跨近,猛一狼牙棒揮向雍狷後腦。
  雍狷前俯的身軀霍然倒翻,大砍刀閃電般橫架,火花四濺中單彪的狼牙捧反彈而起,當那一聲金鐵震響甫始傳揚,刀鋒猝偏,單彪握盾的左臂已血淋淋的齊肘拋起。
  陰七娘賭狀之餘,不禁又驚又怒,她喉頭啤號有若獸鳴,雙手捲纏越急,同時皮索的另一段候射如箭,衝著雍狷胸口筆直貫戳:就在索端將要接觸雍狷胸膛的剎那間,雍狷左手五指倏然箕張,鐵勾也似一把握住了射來的皮索,雖然索上所挾的強勁力道撞得他身形歪斜,卻在腳步錯雜問一刀貼飛削,陰七娘尖叫怪吼,棄索急竄,兩手背上已是皮開肉綻。
  捲土重來的賈如謀本待挺劍再上,一見陰七娘雙手血糊淋漓的在那裡蹦跳嚎叫,立時亂丁方寸,顧不得對付雍狷,連忙撲向陰七娘身邊一對這位「不老金剛」而言,陰七娘的安全,比什麼都來的重要!單彪早巳痛的丟下他的狼牙棒,拿右手托住斷肘,半跪在地廠不停噓氣,整張面孔,都已扭曲得變了原形,身子更在急劇抽搐,眼瞅著人就要虛脫了。
  朱乃魁便揀了這麼個空隙,雙錘齊出,暴擊雍狷背脊,兩團寒光,風嘯力湧,好像恨不能。─下子就把雍狷砸成肉醬!
  血氣逆回、神浮脈悸中的雍狷,尚未及順過勁來,朱乃魁的攻勢巳到,急切裡,他猛咬牙,斜肩背負的弓囊突往上扯,「砰」「砰」兩聲悶響,正好擋住了朱八魁的雙錘,雍狷的身形也就地旋走,刀芒進射如銀瀑四濺。朱乃魁狂吼著連滾帶爬的翻騰出去,而雍狷一個跳躍越至五文之外,再次拔刀拔升,人已鴻飛冥冥,蹤影不見!
  郎五大叫著追出六七步遠,轉頭─瞧,卻並沒行任何同夥跟隨過來……朱乃魁還未從地上爬起猶在往一邊翻滾,單彪只剩下半口氣,賈如謀正滿臉痛惜之色的替陰七娘料理手傷,對於雍狷的騰走,竟充滿一種無力無能的頹唐反應……歎了口氣,郎五廢然止步,─頭─臉的斑斑血漬,益發襯得他形容晦澀,顏貌淒惶,他當然不必再往前追了,就憑他─個人,便算追上,又能濟得鳥用?
  「乘黃」在狂奔。
  鞍上的雍狷俯貼於馬首飛揚的鬃毛當中,黃褐色的鬃毛粘結著…團團半凝的血塊,偶而間,雍狷仍會咯出一口血來,這次的遭遇,他受的外傷尚不嚴重,但內創卻不輕,單彪砸在他背上的一盾,已經使他心臟震盪,血氣反湧,腑臟滯重而悶鬱,稍加勞累運力,污血便忍不住口外噴嗆!
  雍狷的感覺,就和騰雲駕霧一樣,整個人都是暈暈沉沉,軟軟綿綿的,兩眼望出去,也是一片朦朧迷離,遠山近水,皆隔著屢煙雲,迎著一簾紗組,隱隱約約景物的形象,或者重疊,或者扭曲,或者變成與實體相異的怪狀,他幾乎懷疑自己就快死了。
  馬兒奔騰著,有如□卷風旋,蹄聲彷彿密雷緊鼓,一陣湧過來,一陣響過去,雍狷不知道坐騎是朝哪裡走上,也記不得這趟騁馳已有多少辰光,中途有無休止,但他卻能意識到「乘黃」渾身淋漓的汗水,依稀聞及斷續的噴鼻聲響……」
  慢慢的,「乘黃」的奔速放緩下來,終於停住,馬兒身上的熱汗順著毛梢答答淌滴,四腿不住抖顫,口鼻間白氣吞吐裊繞,久久不散,這匹馬顯然已經盡了全力奔跑,而今幾乎接近崩潰的邊緣了。
  它停下來的地方,是─座山的山腳下,有精緻小巧的三問磚瓦房,房子四周種植著濃密的「七里香」矮樹,形成籬牆,在籬牆之前,一灣清溪蜿蜒迤儷,溪上搭得有木橋跨越,小橋流水,山色幽翠,嗯這個所在好不令人眼熟,想……想,這不是君仍憐的住麼?
  「乘黃」居然鬼差神使的跑來了此地!
  現在,馬兒咨起著來到橋上,單調又沉重的蹄音敲擊木板,發出聲聲空洞的迴響,於是,房門呀然啟開,君仍憐戒慎的探頭出來張望,她做夢也沒想到看見的竟是這麼─幅景像。
  俏麗卻顯得清憐的面上先是陣驚窒,接著,君仍憐流露出掩飾不住,亦不打算掩飾的喜悅與興奮,她回頭低促的呼喚,叫出大腹便便的姬秋風來,兩個人匆忙上前,合力將雍狷自馬背扶下,攙之入屋。
  雍狷被遠處隱隱的雞啼聲驚醒,當他睜開竣澀的雙眼,定下神來之後,首先映入視線的,便是君仍憐那張眉宇深鎖的臉龐,以及那抑鬱深邃的眸瞳,四日相對,卻以膠─般,久久不能移開。
  還是君仍憐垂下目光,輕輕的道:「你已經整整暈睡了十二個時辰,我餵你好幾次藥,身的上傷口也都替你一一洗淨,並且重新包紮過了……雍狷,你到底過的是種什麼日子,到底的多少仇家?竟把你傷成這副模樣,混身上下,簡直找不出一塊囫圇處來……」
  雍狷嗆咳幾聲,尚未及說話,君仍憐已連忙起身端過一碗湯來,她不要雍狷自己用手拿,舉碗湊近雍狷唇邊,竟是以哺喂的方式服侍雍狷。
  溫湯其實是參計,濃郁香純,入口甘潤,還有一般淡淡的藥味,雍狷咕嚕嚕喝完一碗,頓覺腑臟熨貼,五內舒坦,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收回碗去,君仍憐又在床頭的矮凳上落座,她望著雍狷,柔聲道:「覺得好一點沒有?」
  雍狷咧咧嘴,擠出一絲微笑,腔調有些暗啞的道:「好多了,君姑娘,謝謝你的照顧和關懷……」
  頓了頓,他又尷尬的道:「呢,君姑娘,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來到你這裡的,一睜開眼,才看見你在面前……」
  君仍憐抿抿嘴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來的,昨天天不亮聽到門外有馬蹄聲,一走一頓顯得十分乏累,我開門出去看,竟是你扒在馬背上,混身帶傷不說,人也陷入半暈迷狀態,趕緊招呼秋風出來,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你扶進房裡……」
  雍狷喃喃的道:「『乘黃』這畜牲也叫怪,哪裡不好去,怎麼偏偏跑來這裡?」
  君仍憐道:「雍狷,你不喜歡來我這兒?」
  雍狷忙道:「不,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畜牲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它居然單單選擇到你的住處來,卻不知是個什麼心思?」
  君佾憐笑道:「你去問它吧,我答不上。」
  雍狷信目瀏覽著自己躺臥的所在,但覺得非常陌生,他肯定上次來此之時不曾進過一一一床一幾,外帶一張小小的紅木妝台,陳設簡樸無華,卻顯然是屬於女姓的寢居,是了,他立即頓悟,這房間,八成便是君仍憐的閨閣!君仍憐道:「你在看什麼?」
  雍狷頗為過意不去、又十分難以為情的道:「君姑娘,呃,這裡,是你的臥房吧?」
  「是我的房間,我們住的在地方比較狹隘,只有兩間睡房,一間客堂,你一個受傷的人,總不能把你擺在客堂,也不方便叫你住進秋風的房裡,思來想去,只有我將就點了雍狷苦笑道:「如此打擾,實深歉疚,君姑娘,大德不言謝,且容後報吧I」
  君仍憐歎了一口氣,深深凝視雍狷:「你原是個豁達大度的人,雍狷,怎麼也變得小家於氣了?我對你的這點幫助,實難比擬你待我的思澤於萬一,又何須講這種令我汗顏的話?要不是你,我已經死了兩次,還得加賠上我義妹的一條命,你以雲天之義相待,我都不曾拿世俗虛話來表示我的感激,我對你略盡些微心意,亦不該今你不安。」
  雍狷半倚床頭,連連拱手:「說得是,君姑娘,算我俗套,我住後不再放這等的渾屁就是。」
  君仍憐盈盈─笑:「這才不見外,雍狷,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麼人把你糟蹋成這樣。」
  雍狷沉沉的道:「說來話長,這可是由好幾樣不同的糾葛、分別與好幾撥不同的對手所造成的結果,打離開你和姬姑娘的那一天起,找就沒有過過─天安寧日子……一」
  精簡扼要的把這段辰光來的遭遇敘述了遍,雍狷的形色疲憊中帶著幾許苦澀與無奈,淡淡表露出他身為江湖人,卻厭倦江湖事的心態,蒼啞的音調裡,泛漾著多少寞落、多少陰鬱……君仍憐有些動容的道:「你太苦了,雍狷……」
  搖搖頭,雍狷道:「苦無所謂,就是那些莫須有和解不開的糾纏令人煩惱,我渴望過一種平靜恬談的生活,渴望領著兒子渡此餘年,而僅僅這麼一點起碼的希冀亦難如願,總是有些枝節
  發生,總是有些不相干的、意料之外的麻煩擾人,君姑娘,江湖路,真難行啊……」
  君仍憐幽幽的道:「不錯,江湖路,真難行,誰叫我們當初闖進了這一行?
  誰叫我們不能及時退離?如今到了這步田地,想要完全擺脫,談何容易!」
  眼波流轉,她又以寬慰的語氣道:「但是你也並非毫無收穫,雍狷,至少你已得回你的兒子,尋找到了你的根。……」
  提到兒子,雍狷笑了:「若不是為了這畜牲,我還不至於受這許多罪、吃這許多苦,不過我也承認,只想想這樁美事,一切的折騰便都算有了補償,心裡蠻踏實的。」
  君仍憐道:「瞧瞧你,提到兒子,就忍不住眉開眼笑,想你那位寶貝少爺一定生得乖巧可人、聰明伶俐吧?」
  雍狷摸著自己下巴,嘿嘿笑道:「你誇獎了,小免崽子一副楞頭楞腦的德牲,沒多少心眼,只是本質到挺善良憨厚,也還知道孝順,將來別朝歪里長,我就心滿意足啦……」
  君仍憐笑道:「幾時有機會,我真想看看他。」
  雍狷自嘲的道:「君姑娘,你不想想,憑我這塊料,還能生出什麼頭角崢嶸的兒子來?不過一個渾小子罷了,只怕到時你會大失所望哩。」
  輕輕撫平上衣的皺痕,君仍憐感觸良深的道:「孩子不必長得氣宇軒昂、儀表超凡,只要天性純良,心地篤實就是個好孩子,雍狷,我真羨慕你後繼有人,得享天論,哪裡像我,孤苦零丁,風雨飄搖的過了這半生,餘下的年歲,還不知道要怎麼淒苦呢……」
  雍狷怔怔的看著君仍憐,心中倏忽湧出─陣衝動,他努力把這陣衝動抑壓下去,不落痕跡的道:「君姑娘,人的際遇並不是─成不變的,今天的境況亦未必就是日後生活的反映,我相信你不會永遠孤伶下去,好心有好報,你不該是個度不完的坎坷命……」
  君仍憐苦澀的─笑:「我也算是個好心的人嗎?」
  雍狷肯定的道:「當然,至少對我而言,你非常慈悲。」
  低下頭去君仍憐默然無語,似是思潮起伏,有著太多的傷感。
  雍狷故意扯開話題:「對了,君姑娘,我還忘記問你,姬姑娘與那全大保之間的情感糾紛,可有任何化解的跡象?」
  君仍憐雙目中閃過─抹怨恨的神色,憤憤的遲:「你想有此可能嗎?當時的情形,你亦親自在旁目睹,那個絕情絕義的東西完全沒有─點人性,沒有─點天良,他對秋風,純粹是存著玩弄的心理,當秋風是洩慾的工具,始亂終棄,毫無憐惜,橡這種枉披著一張人皮的畜性,怎會有回心轉意的打算?秋風不幸遇上他,真叫前世的冤孽……」
  雍狷頷首道:「的確可惡可恨,君姑娘,不過,令義妹是否想把孩子生下來?」
  君仍憐無可奈何的道:「我也曾勸她把孩子拿掉,但一來孕期已長,二來她捨不得,你知道,不管是誰下的種,總然母子連心,我也不能過於勉強秋風……─」
  雍狷道:「那全天保,一直就沒來探望過姬姑娘?」
  咬咬牙,君仍憐道:「我說過,他只是個枉披著一張人皮的畜性J」
  稍稍往上變動了一下姿勢,雍狷道;「君姑娘,依我看,令義妹和那全天保的一段情緣,只怕要事如春夢……」
  君仍憐恨聲道:「可是我決不會就此輕易放過他,但要有機會,我一定要找姓全的討還公道!」
  雍狷道:「如同上次那樣?」
  君仍憐倔強的道:「不錯,如同上次那樣!」
  略一沉吟,雍狷道:「到時候假若我不在你身邊,君姑娘,我建議你改變一下動手的方式,以寡敵眾或逞強攻堅,都不是適當的手段,達到目地,法子很多,你不防再加斟酌。」
  君仍憐思討片刻,會意的道:「謝謝你的指點,雍狷,我想我明白你的競思。」
  雍狷微笑的道:「『長山三奇』哥兒幾個,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吧?」
  君仍憐也笑了:「他們打上次在你手下鎩羽而歸之後,就一直未見蹤影,我看他們是被你整怕了!」
  雍狷深思熟慮的道:「事情不會這麼容易便了結,以『長山三奇』桀驁不馴的性子來說,吃了這種悶虧,如何肯於善罷甘休?他們遲遲沒有展開報復,多半是認為時機未臻成熟,─旦等他們準備妥當,就有狀況發生了……」
  君仍憐道:「我不怕,我等他們來!」
  雍狷平靜的道:「這一點你放心,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長山三奇』的主要對像是我,他們會衝著我來,如果由你這裡下手,目的亦不過是逼我出面,君姑娘,他們的怨恨與羞辱,都擺在我身上!」
  君仍憐略顯激動的道:「可是我不能再二再三的連累你……」
  雍狷神態一派安閒,語氣恬然:「不要緊,君姑娘,混水是我自己趟的,無妨便趟到底,到是你和姬姑娘二位獨居此間,未免欠缺保障,安全可慮君仍憐咬咬下唇,道:「老實說,雍狷,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了,草莽中打滾了這些年,總不能成天到晚東藏西躲,過那種無根無靠、淒淒惶惶的日子……」
  雍狷慢吞吞的道:「沒有遷移的打算?」
  君仍憐道:「搬去哪裡?誰又能保證挪了窩之後以前的仇家不會再找上門?」
  遲疑半晌,雍狷低聲道:「君姑娘,如果不嫌棄,容我來想想法子可好?」
  君仍憐輕唱一聲,似笑非笑的道:「雍狷,我是個不怎麼討人喜歡的人,尤其你對我的觀感也不是很好,為我背上這麼重的擔子,你認為值得嗎?」
  雍狷聳聳肩,道:「這是你比較偏頗的想法,我並不這麼以為,開始的時候,或許你有點古怪執勘,不過情形總會改變的,現在我們之間,不是相處得十分融洽麼?」
  君仍憐盯著雍狷道:「看樣子,你是當真的了?」
  雍狷正色道:「這豈是兒戲之事?君姑娘,請你相信我的─番誠意。」
  君仍憐蒼白的面頰上竟無來由的浮起一片紅霞,她輕輕的道:「讓我想─想,再和秋風商量商量……」
  靠在厚軟的枕頭上,雍狷半瞇著雙眼道:「不要緊,我等著聽回音便是,二位可別顧慮我,在我來說,這種事並不困難,添不了多少麻煩,如果因此免除了二位姑娘的隱憂,尤屬功德一件,我更樂意效勞。」
  君姑娘站起身來,眼瞳中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彩,聲調也清脆得如銀鈴:「你歇會兒,雍狷,我再去替你熱一碗參湯來。」
  身子躺在柔軟的床榻上,鼻端聞著那股若有若無的淡淡幽香,室中的氣氛平靜而溫馨,一時間,雍狷不禁有些暈然陶然,真不知身處何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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