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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ang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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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情絲淚上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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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2 01:40: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進入二月後,天兒總算沒那麼冷了,杭傲方才允許琴思淚為了到靜苑向杭夫人請安禚禛禐禒,而走出暖呼呼的房間。

  「最好能生個女兒!」

  杭夫人親熱地拉著琴思淚坐一塊兒,喜滋滋地撫摸媳婦的大肚子漼漉滭澈,衷心盼望媳婦能生個孫女給她。

  「不然一旦蕊兒嫁出去,我會很難過的!」

  琴思淚見杭蕊一派嬌羞瘔瘈瘑瘧,翠姨也是滿臉欣慰,看來杭老爺替杭蕊定下的親事一定很不錯。

  「婆婆裬褖裮褉,對方是……」但她還是不太放心。

  「安心,安心!」杭夫人明白她在擔心什麼。「既是杭府的大小姐,蕊兒自然是嫁過去做正室大老婆的,而對方呢,也是我親自挑選的人,晉城首富的么子,今年剛滿二十,人品很不錯,也跟蕊兒一樣是個老實人,兩人再相配不過了!」

  難怪,是晉城首富的么子,門當戶對,又於杭老爺的生意有助,莫怪杭老爺會立刻把親事定下來。

  琴思淚安心了,杭傲卻不滿了。

  「我說娘啊,大哥、二哥也有女兒,您怎地不去搶他們的,幹嘛搶我的?」

  「我想要從呱呱落地就開始撫養嘛!」杭夫人滿懷想望地喃喃道。「就像養我自個兒的親生女兒一樣。」

  而杭升、杭儒的老婆生女兒的時候,她根本連床都下不來,要如何嫵養娃兒?

  「可那明明是我的女兒!」

  「讓一個給娘又怎樣!」

  「又不是東西,還可以讓來讓去的喔?」

  「我說可以就可以!」

  「妳……」

  杭傲本想破口大罵,但一想不對,對方是老娘耶,又不是那個可以隨便他欺負的老爹,要是一個不對,娘又歪到床上去病懨懨的了怎麼辦?

  算了,他認輸!

  「那要是生兒子呢?」不甘心的咕噥。「把他的小鳥切了?」

  琴思淚和蘭姨、杭蕊、杭蓉,還有兩旁伺候的婢女們都赧紅了臉兒,唯有杭夫人噗哧失笑。

  「別胡扯!」她又好笑又好氣地輕叱。

  「不然咧?」

  「我再等啊,總會等到一個女兒的!」

  「孫女兒!」

  「隨便,隨便,總之,是女娃娃就歸我!」

  現在是在分贓嗎?

  杭傲猛翻白眼,懶得多說了,杭夫人卻還想再多調侃他幾句,就在這時,杭老爺的貼身老僕人慌慌張張的叫進來了。

  「不好了,夫人,麻煩又上門來啦!」

  「又什麼麻煩啦?」

  「天就要塌下來的麻煩呀!」

  「……」

  對,天先塌下來砸死這個老蒼頭再說!

  * * *

  大堂廳裡,熱鬧烘烘的,杭老爺父子三人和蘭姨,以及三個陌生人,還有跪在地上的杭龍,加上兩旁伺候的奴僕,光是人氣就旺盛得不得了。

  不過,真正在「熱鬧」的只有兩個人。

  「真是造孽啊,竟生了你這麼個不肖子!」杭老爺激動地揮舞著雙臂,狂怒地咆哮,「往常你愛賭,也就是輸他個幾百幾千兩,這我勉強還能忍受,但現在,你竟然……竟然……」氣得說不下去了。

  原以為杭老爺最多就是劈頭一陣亂罵,罵完也就算了!如同往常那樣,反正杭家有的是錢嘛,送出去千兒幾百的也不痛不癢。

  不料他竟是如此的憤怒,蘭姨有點意外,也有點惶恐。

  「龍兒也不是故意的嘛!」她囁嚅地為兒子辯駁。「他只是喝醉了……」

  「故意?故意?」杭老爺不可思議地一再重複。「愛賭、愛喝哪有什麼故不故意的,他就不能不賭、不喝嗎?」

  「三少爺不也愛賭、愛喝,」蘭姨衝口而出抗議。「您怎麼不說他?」

  「對,傲兒也愛賭、愛喝,」杭老爺咬著牙根。「可是他每賭必贏,從來沒輸過,喝酒也從來沒醉過,更別提喝出什麼問題來,妳憑什麼說他?」

  蘭姨頓時語塞。

  「妳說,現在該怎麼辦?」杭老爺依然高昂著嗓門,怎麼也拉不下來。「他竟然把自己的親姊姊給輸掉了,然後呢?真要把姵兒給人家嗎?」

  蘭姨瑟縮一下,瞄一下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杭龍。

  「呃……姵兒一得知這件事,她就……就趁夜逃走了!」

  逃了?

  聞言,杭老爺整個人靜默了下來,兩道目光怪異地盯住蘭姨,盯得蘭姨心驚膽戰的。

  「老……老爺?」

  「所以,妳老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蘭姨心虛地別開眼。「我……我……」

  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那麼……」杭老爺慢條斯理地說。「妳就是故意要拖到人家找上門來,好逼我替龍兒解決這件麻煩?」

  蘭姨垂首,不敢吭聲。

  「好好好,果然『聰明』,竟然設計到我頭上來了!」杭老爺冷笑。「難怪夫人說妳不可靠,真恨我沒早聽她的!」

  一提到杭夫人,蘭姨就不甘心。「不然我又能怎樣?」

  能怎樣?

  起碼要早點告訴他呀!

  至少要讓他有充足的時間做打算,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們只想到要先顧全好他們自個兒,使得他毫無準備的時間,在倉促間,也只能任由對方予取予求,他們母子女三人實在是……

  太自私了!

  杭老爺搖搖頭,恨恨地嘆了口氣。「好,我會替龍兒解決這件事,但我最後一次警告妳,龍兒再賭出問題,或喝出麻煩來,我會把妳和杭龍、杭姵趕出杭家,往後你們的事,你們自個兒解決吧!」

  趕出杭家?

  蘭姨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不不不,老爺,您不能這樣對我,我……」

  「閉嘴!」杭老爺怒吼,轉首不再理會她,並使眼色示意老賬房去取銀票來,再轉向那三個來討「債」的人凝目打量。「你們是外地來的?」

  那是三個生相各異的男人,一個高頭大馬像只猩猩,又滿臉橫肉,硬要說他是好人都沒人信;另一個瘦稜稜的,尖嘴猴腮,眼神邪得令人起雞皮疙瘩;最後一個居然是個挺斯文的藍衫文士,三十多近四十,乍看像個讀書人,背後卻很突兀地背著把長劍。

  「杭老爺果然眼明。」說話的是藍衫文士。

  「本地的人不會讓杭龍欠下那麼多債。」至多幾百兩,賭場酒樓的人就會上門來討債了。

  換句話說,藍衫文士三人是外地到這裡來削一票的。

  「我們是從南方來的。」

  「說吧,你們要多少?」

  藍衫文士爾雅一笑,「這個暫緩一會兒……」好整以暇地將右手的字據揣入懷裡,「先來解決這個……」揚起左手的字據。「令郎還欠我們十多萬兩銀子呢!」

  杭老爺很乾脆的伸出手。「拿來我看!」

  藍衫文士也不多廢話,直接把字據交給杭老爺,杭老爺飛快的掃視無誤,便要老賬房按照字據上的數目把銀票給他們。

  「好,前債已清了。」

  「確實。」藍衫文士很滿意的把銀票收起來。

  「那麼……」杭老爺鎮定地道。「剛剛你們也聽到了,杭姵逃了,所以,你們究竟還要多少?」

  藍衫文士掛起滿臉和藹的笑。「很抱歉,杭老爺,我們不要銀子,只要人。」

  「但你們明明也聽到了,杭姵她早就……」

  「那是你們的問題,憑這張字據,我來要人,而你們就得把人交給我,就這麼簡單,不興任何花巧的。」

  「可是……」

  「或者杭老爺是要外人都知道,杭家人立下的字據是廢紙一張嗎?」

  威脅?

  杭老爺皺起眉頭,開始覺得不對頭了。「你們到底想要如何?」

  「要人!」

  「沒人!」

  「杭老爺的意思是說,杭家人立下的字據,確實是沒信用的?」

  「你……」

  「用杭龍的妹妹代替姊姊,這總該可以了吧?」蘭姨忍不住了,脫口道。

  「蘭秀!」杭老爺怒叱,又吃驚又憤怒,終於明白蘭姨母女倆自保的手段是多麼的自私、狠心。

  「不,字據上載明是杭姵,我只要杭姵!」藍衫文士十分的堅持。

  「可是杭姵逃走了呀!」沒空理會杭老爺的怒目以視,蘭姨焦急地道,一心想要保住自己的女兒。

  藍衫文士聳了聳肩。「那是你們的問題。」

  蘭姨終於也察覺到不對了,「為什麼不能用妹妹代替姊姊?」驚慌地叫。

  藍衫文士輕輕一拂長衫,「因為我比杭家更懂得誠信這兩個字,字據上寫的是杭姵,我就只要杭姵,而杭家……」裝模作樣地搖搖頭。「看來杭家並不如傳聞中那樣有信用,還是有失信於人的可能,這……」

  「住口!」杭老爺怒喝,咬牙切齒。「你們非要杭姵不可?」

  「對,非杭姵不可!」

  「好,那就給我們一點時間找人,我……」

  「老爺,不行啊!」蘭姨驚恐的尖叫。

  「不然妳要失信於人嗎?」杭老爺怒問。

  「為何不可?就這麼一次嘛!」蘭姨低聲下氣地央求。「姵兒畢竟是您的親生女兒呀,她……」

  「就算是要我的老命,我也絕不容許失去誠信的名譽!」杭老爺決然道。

  「不,不能這樣,老爺,求求您,蘭秀給您跪下了……」

  眼見杭老爺態度強硬無比,蘭姨不得不跪下去哀求。「老爺……」

  「不許再說了!」

  「老爺,求您……」

  「閉嘴!」

  「老爺……」

  蘭姨不肯死心,杭老爺也堅決不改變主意,當著外人的面,兩人竟你來我往起來了,一個低聲下氣,格外淒慘,另一個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你一言、我一語,一句緊接著另一句,劇情緊湊,絕無冷場。

  就在這時,第三個吊兒郎當的聲音也跑出來湊一腳了。

  「好了,好了,蘭姨,別再求了,人家要的不是妳的寶貝女兒啦!」

  眾人不約而同一愕,訝異地轉頭看,但見屏風後,杭傲背著兩手,施施然地走了出來。

  杭夫人等人並沒有現身,依然避在屏風後偷聽。

  「還有老爹,人家也不會給你時間找人的!」

  懶洋洋地說著話,慢條斯理地坐到杭升下首,大剌剌地蹺起了二郎腿,肘彎支在扶手上,手撐著傭懶的下巴,杭傲兩眼似笑非笑地斜睨著藍衫文士。

  「我沒說錯吧,這位?」

  藍衫文士狐疑地回望杭傲。「你是誰?」

  杭傲咧嘴一笑。「杭家正牌的不肖子,老三杭傲,你早就打聽過了,對吧?」

  對,他早就打聽過了。

  當初選定杭家做肥羊時,他就預先打聽過了,杭家老爺是唯一的對手,杭家老大、老二雖穩重細心,但畢竟還年輕,又不夠狡猾,根本不足為懼,而老三更是杭老爺早就想踢出家門的不肖子。

  所以,除了杭老爺之外,其他人都不是問題,換句話說,他們得應付的也只有杭老爺一個人而已。

  當然,最笨的就是杭龍,所以他們才會挑杭龍下手。

  但此刻,藍衫文士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似乎哪裡估計錯誤了,分坐兩旁的杭家老大、老二始終沒出過聲,這不奇怪,他們根本就沒能力面對這種事。

  然而杭家老三人一出現,劈頭第一句話就點出了重點。

  雖然是不肖子,但並不表示他就是笨蛋,是不是他錯估了杭家老三在杭家的地位與能力?

  「原來是杭三少爺。」他仔細打量杭傲,分析對方的實力。

  「不敢,不敢,杭家的不肖子!」杭傲嬉皮笑臉地說「客套」話,還抱拳拱拱手,旋即迥眸瞥向杭老爺。「我說老爹,這件事就交給我吧,嗯?」

  「這……」杭老爺遲疑著。

  「不交給我,我就放火燒了咱們杭府!」

  「好好好,交給你,交給你!」

  避在屏風後的人不禁面面相覦,啼笑皆非,琴思淚更是赧然,因為杭傲是她的丈夫,身為妻子,她有點丟臉。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在搞笑!

  攬下麻煩後,杭傲這才又轉回臉去面對藍衫文士,「其實,那張字據上的賭注根本不是我妹妹杭姵,而是……」依舊笑吟吟的。「杭家的信用,對吧?」

  藍衫文士雙眉一挑,沒否認。

  「至於你們真正的意圖呢……」杭傲撫著下巴沉吟,「嗯嗯,要說是杭家全部的財產……不,難度太高了,你不會做這種希望不夠高的『生意』,所以……」忽地彈了一下手指。「對了,杭家一半的財產,沒錯吧?」

  杭老爺猛然瞪圓了吃驚的眸子,蘭姨更是驚駭的噎了一聲,而藍衫文士瞇起眼來,卻還是不吭聲。

  「不過呢……」杭傲笑意更深,還眨著誘惑的眼神。

  「不過?」藍衫文士狐疑地重複。

  「倘若給你一個機會,可以輕而易舉的贏得杭家所有的財產,我想……」杭傲又眨了一下曖昧的眼神。「你一定不會拒絕吧?」

  杭家全部的財產?!

  「什麼機會?」藍衫文士不由自主地脫口問——人心總是貪得無厭的。

  「也跟我賭一把!」杭傲不假思索地回答。

  「賭什麼?」

  「我這邊的賭注是杭家所有的財產。」

  「我這邊呢?」

  「很簡單……」杭傲輕輕一笑,忽又沉下臉去,神情冷酷,隱隱透出驚人的陰鷥之氣。「你的命!」

  不止藍衫文士,所有聽到的人都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拿杭家所有財產去賭一把,這已經夠嚇人的了,居然還要把人命擺到抬桌上去拚,這可真叫賭到不要命了!

  好半晌後,藍衫文士才遲疑地問:「你幾歲?」

  杭傲又回覆吊兒郎當的笑。「二十一,老頭子一個囉!」

  才二十一,是年輕氣盛,太過於自信嗎?

  儘管賭注是他的老命,風險實在太大了,但對方的賭注是杭家所有的財產,在北方,杭家的財富就算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絕不會落到第三去,這誘惑更大。

  只要能夠得到杭家的財產,他就可以收山了,一輩子吃喝玩樂,享用不盡!

  「怎麼賭?」

  「骰子,比大小。」

  藍衫文士雙眸一亮,難掩興奮之色。「一次定輸贏?」骰子是他最拿手的,不管出不出千,他都贏定了。

  「不,你我輪流各擲一次骰子,只要能贏過對方,就繼續擲下去……」

  「不能連續擲一次以上,譬如連續擲到贏對方?」

  「那要比到什麼時候呀?」杭傲翻了翻眼。「一次不贏,就算輸了啦!」

  好極了,這樣他還不贏,老天可真叫無眼了!

  「那麼,比大還是比小?」愈說就愈有把握,也就愈迫不及待了。

  「隨便你。」杭傲很大方地讓出選擇權。

  「比小?」

  「可以。」

  「好,賭了!」

  一言既定,當下,雙方就各自立下了字據,然後清空茶幾,兩人各站一邊,陣勢擺好,就缺「道具」。

  「骰子呢?」

  「我想你身邊應該有吧?」

  想削人家,應該隨身都攜帶著「道具」吧?

  「用我的?」

  「對。」

  「沒問題!」

  用的是做過手腳的骰子,這下子,藍衫文士更是百分之一千的把握了。

  「誰先來?」杭傲問。

  「讓你先吧!」實在太高興即將可以名正言順地贏得杭家財產了,藍衫文士也很樂於表現一下慷慨的氣度。

  杭傲聳聳肩,隨手擲出骰子……三、五、六。

  輪到藍衫文士……二、二、五。

  杭傲……一、三、四。

  藍衫文士……二、二、三。

  杭傲……一、二、三。

  藍衫文士……一、一、二。

  杭傲……一、一、一。

  「我贏了。」杭傲懶洋洋地宣布。

  以正常情況而言,三就是最小的數了,旁觀的杭老爺不禁鬆下緊繃許久的氣,杭升與杭儒正待歡呼……

  「等等!」

  「嗯?」

  「我還沒擲呢!」噙著自信的笑,藍衫文士擲下骰子,然後,換他宣布,「是我贏了!」

  眾人霎時傻眼,目瞪口呆,杭老爺差點昏倒。

  三粒骰子竟然一粒迭一粒地迭成了一豎,最上面的點數正是一點,毫無疑問,一比三小。

  藍衫文士贏了!

  杭傲滿不在乎地聳了一下肩,「我也還沒擲呢!」說著,拿起骰子,還是隨手就擲了出去。

  四、五、六,順子。

  現在是比大小好不好!

  「你輸了!」藍衫文士再也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開了大嘴。

  「是嗎?」

  「呃?」

  杭傲頑皮地擠了擠眼,然後伸出一根手指頭,輕之又輕的點了一下幾面,下一刻,就在眾人錯愕的驚視下,骰子垮成了一堆。

  骰子都已經平放在幾面上了,還能怎麼垮?

  就算真能垮,也還是有點數的吧?

  不,一點也沒有,也不對,應該是半點也沒有!

  怎麼可能半點也沒有?

  廢話,三粒骰子都碎成了一堆粉末了,還能有什麼點!

  所以啦,還有什麼點數能比什麼也沒有更小的呢?

  沒有了!

  「哎呀,我贏了呢!」杭傲很誇張的扯出一臉很假的驚喜表情。

  「你你你……你是練家子,出老千!」藍衫文士驚恐失措地怒吼。

  「那又怎樣?」杭傲失笑。「你不也是練家子,也出老千,很公平啊!」

  州官可以放大火,百姓為什麼不能點兩盞燈?

  「我……我……我……」

  「怎麼?」

  「不服氣!」

  話落,毫無預警地,猝然一聲鏘,一道眩目的光華驟閃而至,在眾人的失聲驚叫中刺向杭傲,而後者卻只是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再眨個眼,一切就靜止下來了。

  杭傲沒動,藍衫文士也不敢再動。

  藍衫文士手中長劍的劍尖就停在杭傲眼前一尺處,而且,也就只能到那裡為止了,因為,杭傲的武器已然好整以暇地橫置在藍衫文士的頸脖子上了。

  先出的還沒到,後出的已先到了。

  但最讓藍衫文士驚駭欲絕的,並不是他輸了,而是橫置在他頸前的那把一尺短劍,不,那也不能算是劍,最起碼,一般的劍身應該是筆直的,但杭傲手中那把短劍的劍身卻是彎彎曲曲的,也不對,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那把短劍的劍身是一條騰身飛揚的蒼龍……

  「蒼龍伏?!」他失聲驚叫,不,是尖叫,像女人一樣的尖叫。

  「咦,你居然認得這把我師父傳給我的武器?」

  果真是蒼龍伏!

  那……那……眼前的不就是……是……

  「蒼龍小霸王?!」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是江湖中人隨便給我亂取的,請不用太在意,不用太在意!」

  誰敢不在意!

  那個武林中最是任性恣意、我行我素的蒼龍小霸王,十五歲時就在江湖中闖出令人談虎色變、退避三舍的名聲,並不是說他是什麼大奸大惡的大壞蛋,或者幹了什麼令人深惡痛絕的歹事,而是,他實在是另類的太可惡了。

  闖蕩江湖不是為了闖出什麼俠義名聲,竟是為了惡整人!

  他們還寧願他是個殺人為樂的武林大煞星,那種人只要躲遠點別惹上他也就沒事了。

  可偏偏小霸王哈都不愛,就是愛整人,不管是哪個不長腦筋的傢伙惹上他,朋友也沒人情講,他非整到對方不可,你飛上天,他就追上天,你逃進海裡,他就跟你跳進海裡,你鑽土遁地,他照樣鑽土遁地把你挖出來。

  最最可怕的是他惡整人的手段,保證不會要人命,甚至連根寒毛也不會傷到,事實上,對旁觀者而言,還會覺得很好玩,但對被惡整的人來講,卻比上刀山下油鍋的酷刑更恐怖。

  小霸王不殺人,但被他惡整的人都寧願十八年後再來做好漢,下輩子,學乖了的好漢再也不敢去惹到小霸王了!

  藍衫文士戰戰兢兢地咽了口唾沫。

  「對……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是杭家的……少爺……」

  杭傲笑嘻嘻的,「你輸了!」無動於衷。

  也就是說,藍衫文士得交出他的老命了!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啊!」藍衫文士嚇得滿頭冷汗,快哭了。「如……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敢動杭家半根寒毛的,真的,我……」

  杭傲聳聳肩,「你輸了!」毫無轉圜餘地。

  無論如何,藍衫文士都得交出老命!

  藍衫文士無助地注視著杭傲那張笑意盎然的臉,想到流傳於江湖中的一句話,一顆心好像被冰塊凍結了似的。

  小霸王笑得愈開心,惡整人的手段就愈恐怖!

  半晌後,他猛一咬牙,決定再賭一次——此生最後一次,兩腳忽移,霍地退後一步避開那支蒼龍伏,旋即轉身拉腿就跑,連同那兩個從頭到尾一點貢獻都沒有的大猩猩和尖嘴猴子!看來他們只是來充充場面的,三條人影一溜煙就不見了,他賭的是江湖中流傳的另一句話。

  小霸王愛整人,卻從不殺人!

  半空中飄呀飄的飄落下來三張紙,一張是杭龍賭輸杭姵的字據,另兩張是杭老爺替杭龍付出去的十多萬兩銀票。

  藍衫文士倒也不笨,逃跑之前,沒忘記要把燙手山芋留下來。

  杭傲揚手抓住那三張紙,「他倒聰明!」他喃喃道,回身遞給杭老爺。「喏,事情解決了!」

  「……」杭老爺傻愣愣地接住,有點不太能接受如此突兀的轉變。

  藍衫文士竟然逃跑了!

  「沒其他事了吧?那我要回靜苑去陪老婆和老娘了!」然後,杭傲也走人了。

  好半天後,杭老爺才收起茫然的表情,搖搖頭,把字據撕毀,將銀票交給老賬房,再轉注仍然跪在地上的蘭姨和杭龍,認真端詳、思考。

  這對母子,真是令人失望啊!

  或許是年紀大了,女人不再是「必需品」,他終於能夠用正確的眼光去看清蘭姨的真面目。

  這個女人,好看是好看,也很會討他歡心,卻太自私了,寧可犧牲別人,只想保全她自己,難怪夫人總要他提防這女人,警告他這女人太貪心了,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必然會不擇手段。

  過去他從來沒信過,但此刻,他相信蘭姨真的有可能使出心狠手辣的手段,以滿足她自己的私心。

  這種女人,他早該避開了!

  至於杭龍,過去看在蘭姨的面子上,他一再容忍,現在想來,也是他的姑息寵壞了杭龍。

  往後,他也不能繼續姑息下去了!

  還有杭姵,夫人說蘭姨母子女三人中,最聰明狡猾的莫過於她,他最應該防備的也是她。

  看來,他最好快快把她嫁出去比較「安全」!

  想到這裡,「蘭秀,把妳的東西整理一下,帶杭龍搬到側屋去住。」他毅然下命令。

  「老爺……」蘭姨頓時悲慘地落下後悔莫及的淚水。

  側屋是各院伺候主子的奴僕、婢女們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說,她失寵了,杭老爺不要她住在他的院子裡礙眼了。

  「倘若杭姵回來,也不許她回蝶苑了,只不過是通房丫鬟的女兒,不配住在蝶苑裡,叫她跟你們住一起!」交代完畢後,杭老爺就不再理會那對母子,徑自對杭升與杭儒使了個眼色。「跟我來!」

  蘭姨母子三人已經是不重要的「東西」了。

  爾後,杭夫人所生的三個嫡子才是他唯一關心的,為爭家產而兄弟鬩牆,這是豪門富戶裡屢見不鮮的悲劇,為了避免出現那種令人傷心的後果,他得格外謹慎地處理家業的問題。

  希望他們能夠了解,他是為了整個杭家著想,並不是因私心而獨寵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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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2 01:40:55 |只看該作者
  片刻後,杭老爺子的書房裡,杭升兄弟倆靜待父親的盼咐。

  杭老爺眉宇微蹙,若有所思地來回注視他們,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後,他才下定決心開口。

  「我決定將來要把杭家交給老三,你們認為……」

  雖然杭升與杭儒向來溫厚,但畢竟是長子、次子,對於要把家業交給他們的弟弟這件事,杭老爺以為他們多少會有點不服氣,所以才遲疑了老半天。

  豈料,他話都還沒說完……

  「爹爹英明!」杭升大呼萬歲,心悅誠服。

  「老天保佑!」杭儒感恩地大大鬆了一口氣,差點當場跪下來叩謝天地。

  在今天之前,他們還認為,若是杭老爺把杭家交給他們,或許吃力了一點,但應該還應付得過來,然而,經歷過剛剛那件事的衝擊之後,他們終於了悟,杭家的擔子委實太重了,他們實在沒有能力扛起來。

  於是,他們不能不開始擔心,倘若杭家就敗在他們手上,怎麼辦?

  幸好杭老爺決定要把杭家交給杭傲,免除他們擔起家業的「酷刑」,怎不教他們感激涕零。

  「你們不反對?」杭老爺頗意外地問。

  「這個擔子太重了,我們接不下來,能交給老三,我們贊成都來不及了,怎會反對呢?」杭升坦然承認自己的能力不足。「爹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全力輔佐老三的!」

  剛剛他們連一句話、一個字都幫不上腔,杭傲卻一出現就控制了整個場面,輕而易舉的解除了連杭老爺都束手無策的困境。

  除了杭傲,還有誰能接下杭家這個重擔?

  「大哥說的正是我心裡想的,只不過……」杭儒苦笑。

  「如何?」

  「我只希望老三,呃,不要恨我們!」

  恨?

  好不尖銳的字眼,杭老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咚嗦。「沒有這麼嚴重吧?」

  沒有嗎?

  父子三人面面相覦,一個是親老爹,兩個是親哥哥,誰不了解杭傲那種狂放任性,不喜受拘束的個性?

  「有!」異口同聲,包括杭老爺自己在內。

  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狀況,人家是搶家產搶得兄弟鬩牆,搞不好還會鬧出人命來,而他們三兄弟卻是恨不得能推開遠遠的,被迫接手的人多半會恨死其他兩兄弟,而其他兩兄弟也只好乖乖的被恨。

  「那麼我想……」杭老爺吶吶道。「最好瞞他到最後一刻。」

  「那是最好的了!」杭升附議。

  「同意!」杭儒更不敢反對。

  標準的烏龜行徑。

  至於真到了那一刻,倘若杭傲真要恨他們,他們父子三人也只好摸摸鼻子任由他恨。

  不然還能怎麼辦?

  * * *

  深夜,琴思淚靜靜地依偎在夫婿胸前,看似熟睡了,其實她根本沒睡,兩眼還偷偷地往上飄,游移在杭傲那張表情安詳,好像睡得不知有多沉醉的俊臉,可是跟她一樣,他也沒睡,證據是,他一臂圈摟著她的肩,另一手卻輕輕地在她渾圓的肚子上摩掌著。

  她睡不著,因為她感到十分迷惑。

  白日裡,在大堂廳中,杭傲一出面就迅速又有魄力的掌控住一整個情勢,再用最輕鬆又乾淨利落的手法解除緊張的狀況,從頭到尾都顯得那麼的冷靜、那麼的老練,彷彿他早已經歷過無數磨難與困境的重重考驗,因此,再是危急的情勢也不會使他失去沉著的理智。

  頭一回見識到他的這一面,使她驚異無比。

  起初,她以為他只是一個頑皮任性的大男孩,但後來,她逐漸了悟到他早已是個成熟的大男人了,然而,經過今天之後,她眩惑了。

  倘若不知他的實際年歲,以他處事的手腕,她會以為他是個世故的中年人。

  「夫君。」

  「嗯?」

  「妾身在想……」

  「想什麼?」

  「妾身曾提過,夫君的任性與暴躁是不成熟的表現,以及……」

  「我不懂得尊重別人?」

  「是,可是……」琴思淚徐徐落下眼簾。「現在妾身覺得,妾身錯了!」

  雙眸詫異地睜開來往下瞅,「為何?」杭傲奇怪地問。

  「因為,直到今天,妾身才發現到,其實夫君你一直都很了解自己是什麼樣子的,」琴思淚輕輕道。「無論是幼稚或成熟的表露,都是夫君你在自主意識下的決定,而非夫君你控制不了自己,事實上,夫君的自制力比誰都強,也比誰都……」

  「嗯?」

  「冷靜、成熟!」

  成熟?

  她不覺得他幼稚了嗎?

  「是嗎?」拉開兩邊嘴角,杭傲笑得不知有多得意。「妳總算知道了?」

  「請夫君原諒妾身的蠢鈍。」琴思淚誠心道。

  「不要這麼說自己,妳並不蠢,只不過……」杭傲略一思索。「對了,妳太正經了,有時候,正經也是一種虛偽,妳懂嗎?」

  正經?

  虛偽?

  不懂。

  不過這句話卻使她恍然頓悟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杭傲為何會如此任性的真正原因。

  他不想做個……做個……

  對了,就如夫君前一刻所言,虛偽,他不想做個虛偽矯作的人,他只想做真實的自己,暢意地表現出真實的自我。

  真實與虛偽之間,她也寧願選擇真實,所以,該做修正的是她,而不是他。

  「那麼,可否請夫君忘了先前妾身說過的那些話?」

  「妳是說,我的任性暴躁和不懂得尊重別人?」

  「是,請夫君忘了那些話,毋需刻意改變自己。」

  「好,沒問題,妳要我忘了,我就忘了!」

  琴思淚欣悅地嫣然一笑。「謝謝夫君。」

  杭傲更高興。「不客氣。」

  太好了,要他改掉自己的本性,還真是滿有一點小難度……

  不,一點也不難,問題是,他並不喜歡改掉那些「毛病」後的自己,因為有那些「毛病」的才是他,真要改掉那些「毛病」,那就不是他了!

  因此,雖然他曾下定決心要改掉那些毛病,卻又拖拖拉拉的改不了。

  幸好,老婆頒下了「特赦令」,免除他把自己改變成另一個「不是他」的人的困擾,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滿足老婆的這項期待呢!

  他,只想做他自己。

  思忖至此,忽地靈光一閃,適才老婆主動提出說他不用刻意做任何改變,就做原來的他即可,想必是對他的觀感已然大為改觀,說不定,她對他也……

  好,馬上來試看看!

  「我說老婆……」

  「夫君?」

  「妳……」他若無其事地咳了咳。「呃,我是說,倘若我想要收三兩個妾侍丫頭什麼的……」

  「嗯嗯,妾身知道了,敢問夫君確實數目是幾位?」

  「……」

  「安排她們住在月軒可好?」

  「……」

  「還是雨軒比較方便?」

  「……」

  「或者,妾身應該搬出主樓寢室,夫君才好……」

  「閉嘴!」

  「夫君?」

  杭傲咬牙切齒地硬吞下想活活掐死她的衝動。

  好好好,不管他有多麼呵護她、寵愛她,她還是不在乎要和其他女人分享他,別說吃醋嫉妒了,搞不好她還樂得少被他「騷擾」一些呢!

  是怎樣,她的心真的比石頭還硬?

  還是說,她真的清心淡泊到激不起半絲情?

  可惡啊可惡,這女人比他想象中還難搞,簡直是生來挑戰他的毅力、智力和精力的!

  不過,這邊的人也不會給他認輸的啦!

  總有那麼一天,哼哼哼,他會讓她在乎到連他不小心掃到其他女人一眼都不依的!

  「算了,睡吧!」

  「咦,夫君不收妾了嗎?」

  「不收了,不收了!」

  「喔喔,那麼……」

  「怎麼,還有事?」

  「嗯嗯,妾身是想請問夫君……」

  「給妳問。」

  「先前夫君所言,是在暗示說妾身很虛偽嗎?果真是,妾身委實汗顏,敢請夫君直言告知妾身是何時虛偽、哪處虛偽,好讓妾身及時改過。」

  「……」

  前言收回,這女人何止一個蠢字可言,根本就是腦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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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清明細雨催人哀箝箔箘箸,漠漠墦頭野花開,手端祭品肩扛鍬嫨嫠嫣嫗,都為先墳上土來。

  清明時節要上墳祭拜祖先,不管南方、北方都是一樣的箑筵箐箛,但多少有些習慣上的不同,就是晉南和晉北的習俗也不盡相同。

  晉南上墳時男男女女都要到踂踊踇踀,人人頭上插柳枝枯葉,女人還要用描金彩勝貼在兩鬢奫嫨嫠嫣,不燃香、不化紙,蒸大饃、做黑豆涼粉,回家時還要拔些麥苗,並在門上插松枝柏葉或柳條以辟邪。

  而晉北上墳是男人家的事,女人家是不上墳塋的,還有,冥紙要燒盡,墳上插柳條,並講究用黍米磨面做餅,俗稱「攤黃兒」。

  但南北相同一致的是,在清明這一天裡是不起火做熱食的。

  這是共同的習俗,不管是晉南或晉北,是南方或北方,千百年來都是一樣的,但此刻,某人大概是太閒了,沒事幹,就很無聊的反對起這項習俗來了。

  那個某人就是……

  「讓我老婆吃冷食是不行的啦!」杭傲大聲抗議。「我女兒會拉肚子啦!」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大家都忙著捧腹大笑,連琴思淚也笑了個掩口葫蘆,雖然有點不太端莊,但沒辦法,她實在忍俊不住。

  不管是兒子或女兒,都還在她肚子裡呢!

  「喂喂喂,你們還笑,真沒同情心!」杭傲板起臉來,生氣了。「還有妳,老婆,妳最沒良心了,居然要陷害自己的孩子拉肚子,太殘忍了!」

  對對對,真是太殘忍了,更糟糕的是,女兒拉稀屎還是拉在她肚子裡呢!

  再也顧不得什麼儀態了,琴思淚回身撲入他懷裡,揪著他的衣襟,把臉埋在他胸前悶笑不已。

  杭傲眼底閃過濃濃的笑意,卻依舊板著臉。「怎麼,知道錯了,在懺侮嗎?」

  「……」對,在懺悔,淚流不止。

  「好吧,既然妳知道錯了,為夫我就慷慨大度的原諒妳吧!」

  「……」謝謝,但她還是得繼續懺悔,才能繼續淚流不止。

  「啊,對,我想到了!」杭傲一手環住寶貝老婆,一手彈了一下響指,「可以先把冷食放進我嘴裡頭『溫』熱了,我再餵給老婆吃,像這樣……」話說著,滑稽的嘟起了嘴,很可笑地示範餵食的動作,看上去倒比較像是在親嘴嘴。

  「這樣我女兒就不會吃到冷食了嘛!」他笑得好不得意,「唉唉唉,我真是太聰明了,真佩服我自己!」搖頭自我讚嘆。

  行了,全體陣亡,杭家祖先的墳塋前,一大票不肖後代笑得東倒西歪。

  「老……老爺,從不知……」杭夫人笑得猛擦眼淚。「從不知咱們杭家也可以像平常人家一樣,這麼熱鬧,如此快樂。」

  儘管杭傲根本是在鬼扯,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就是有意要讓大家開心的笑。

  連杭老爺也笑得眼角盈水光,「這孩子……這孩子……」表面上是笑杭傲的胡說八道,心頭卻感慨無限。「要是他打小就這麼窩心懂事就好了!」

  「沒有三弟妹,恐怕不可能吧?」杭升喃喃道。

  說得也是,杭傲的蛻變,還有整個杭家的改變,全都是在琴思淚嫁過來之後才開始的,因為杭傲徹徹底底,毫無保留地迷上了琴思淚,也因為琴思淚是如此善良賢慧的好媳婦兒。

  杭老爺若有所思地凝目注視著琴思淚好一會兒,忽地大吼。「思淚!」

  琴思淚駭了一跳,以為杭老爺在指責她的失態,慌忙收起笑容,離開杭傲的懷抱,恭身靜立,等待公公的訓誡。

  「媳婦在。」

  「過來!」杭老爺指指墳前。「跪下!」

  「是,公公。」琴思淚絲毫不敢遲疑地驅前跪下。

  「欸,竟敢叫我老婆下跪?」見心愛的老婆挺著大肚子,好不辛苦的跪在墓碑前,杭傲當下就神情不善地瞇起眼來。「老頭子,你不想活了是嗎?」口氣更是陰森森的,還刮著寒颼颼的冷風。

  一個字一陣風,十幾二十個字就十幾二十陣風,話說完,空氣也開始結冰了,再多說幾個字,可能冰雹就會砸下來了。

  「閉嘴,你也過來跪下!」杭老爺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杭傲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你這呆老頭子竟敢要我下跪?」

  呆老頭子?

  「對,就是你,跪下!」杭老爺沒好氣地大聲命令「偉大的聰明兒子」。

  真不要命了,這死老頭子!

  「你……」杭傲正待飆他一個驚天動地,最起碼也要來個翻江倒海,然而,他才剛飆出一個字,忽又頓住,兩眼往下掉。

  琴思淚扯著他的褲管,兩眼央求地瞅著他,凌虐他比鐵石還剛強的意志。

  他呆了呆,傻了片刻,嘆氣,「媽的,跪下就跪下,怕你不成!」雙膝一彎,跪下了,就在琴思淚身旁。

  這個從沒聽過他半句話的不肖子總算矮他一截了!

  杭老爺得意得不得了,「很好!」然後,他也跪下了,雙手合十,虔誠地向杭家祖先祝禱。「感謝列祖列宗的保佑,讓傲兒娶到一個如此溫馴孝順的好媳婦兒,再請祖宗保佑思淚平安順產,是男是女無所謂,母子均安即可!」

  公公竟然特地為她向祖先祝禱!

  琴思淚頓時熱淚盈眶,感動不已,「謝謝公公。」她呢喃,哽咽了。

  杭傲默默地將琴思淚扶起來,圈入懷中,靜靜地朝杭老爺瞥去一眼,沒吭聲。

  好吧,看在老頭子這番心意——那麼明確地表達出對媳婦兒的疼愛,使他老婆那麼感動、開心,往後他就多順著老頭子一點吧!

  不過,別太貪心了,只有一點點喔!

  * * *

  清明一過,杭傲就開始緊張了,一天比一天神經兮兮的,因為,琴思淚隨時都可能開始陣痛。

  就在這個月底,最晚下個月初,他就要升格做老爹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絕不希望有任何事來騷擾到他,但偏偏老天就是不想讓他過太爽,最大的麻煩,就在這時候降臨到他頭上來了……

  「你你你……你們來幹什麼?」難得的,杭傲竟然結巴起來了。

  「為什麼不能來?」雲燕燕理直氣壯地反問。

  為什麼?

  她老爹才剛回老家沒多久,她不會是忘了吧?

  「妳還在三年守孝期間啊!」杭傲很用力的提醒她。

  「我來這裡守孝不行嗎?」雲燕燕應答得更流利。

  到杭府來守孝?

  開什麼玩笑,杭府的誰死啦?

  「請問,杭家是誰惹到妳了,妳竟然要詛咒他死?」杭傲咬牙切齒地說。「搞不好就是我,嗯?」

  雲燕燕窒了一下,「我又沒說要詛咒杭府裡的誰死,更不可能詛咒四師兄你,是……是……」兩眼驀而一轉,「是大師兄說我可以到這裡來守孝的嘛!」很利落的把責任推給最無辜的人了。

  「咦?我?」姜世麒錯愕地呆了一下,繼而無奈苦笑。「四師弟,小師妹心情不好,你不能讓她到這裡來散散心嗎?」

  散心?

  杭傲不可思議地翻了翻眼。「請搞清楚,大師兄,你要如何寵愛師妹是你自個兒的事,別牽拖上別人好不好!」

  「但師妹只是想到這裡來散散心,這要求並不過分呀!」姜世麒辯駁。

  這還不過分?

  「杭家沒有人死,但有兩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杭傲沒好氣地提醒他。「彼此既不是親戚,也不是什麼世交至友,師妹竟要到杭府來守孝,你以為我爹娘會怎麼想,是存心要觸他們的霉頭嗎?」

  姜世麒頓時啞口,終於想到這麼做的不合宜。

  「我娘的身子才剛好點兒,要是因此又病倒了,」語氣愈說愈衝,恨不得立刻去拿支掃把來把他們全掃出大門去。「你要負責嗎?」

  那種事誰敢負責!

  姜世麒張口無言,啞然以對,因為杭傲講的是理,就算他想勉強杭傲,但只要他是無理的,就勉強不了杭傲。

  然而,向來任性的雲燕燕從來都懶得用腦子去關心一下「別人的事」,而在眼下這一刻裡,她更是鐵了心硬要耍賴到底,依舊擺著一副「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要這樣,你又能拿我怎麼辦?」的刁蠻神情給杭傲看。

  總之,誰死誰活誰又病得東倒西歪,全都不關她的事,她就是要死賴在這裡,他又能怎樣?

  他不能拿她怎麼辦?

  好,那就換個人來「拿她怎麼辦」吧!

  杭傲嘲諷地冷哼一聲。「還有,你們是不是忘了,杭府的主子是我老爹,不是我,並不是我說了就算,是我老爹說的才算,他才是杭家的老大。而我老爹,為了娘的身子,我敢說他絕不會同意,你們又憑什麼賴在這裡不走?」

  這麼一說,雲燕燕不想傻也傻住了。

  她可以跟杭傲耍刁耍任性,因為他是她爹的徒弟,就算他再討厭她,看在她爹份上,多少也要忍讓她幾分。

  然而,她並不是杭老爺的什麼人,甚至連晚輩都談不上,兩者之間唯一算得上關係的,只是杭老爺認識她是杭傲的師妹,除此之外,他們根本就是陌生人,連最起碼的招呼都沒打過。

  她才懶得浪費時間做那種向長輩請安的無聊事呢!

  所以,就算她厚著臉皮要跟杭老爺耍賴,杭老爺也不會有興趣吃她那一套,多半一腳就把她踹出大門外去了!

  她有武功,杭老爺踢她不出去?

  沒問題,在這種時候,不肖子杭傲必定會興高采烈的舉手喊「有」,自願客串一回道地道地的孝子。

  老爹要趕人?

  行,就交給他吧,保證三兩下就清潔溜溜了!

  然後,就輪到她拿他沒轍了,因為她的武功遠遠及不上杭傲,連大師兄也打不過小師弟,杭傲只要伸出兩根手指頭,就足夠將他們兩人一個彈到西域去流浪,另一個彈到北海去牧羊兼守孝了。

  「那我不守孝了,來這邊散心就好,這總行了吧?」

  風水輪流轉還真是快,這回輪到杭傲和姜世麒傻眼了,兩人面面相對,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不守孝了?

  這個任性無理的鬼丫頭,她以為守孝是什麼?玩遊戲?想玩才玩,不想玩就可以不玩了嗎?

  真是胡鬧!

  見雲燕燕當下就打開包袱翻找便服,以便換下身上的孝服,杭傲正準備破口大罵,姜世麒忙對他使去央求的目光。

  「由她吧,四師弟!」

  由她個鬼!

  不過……

  杭傲咬了咬牙,「好吧,看大師兄你的面子,就由她一次,但我警告在先,她要是闖出什麼事來惹惱了我爹娘,我可不會替她說半句話的!」冷笑。「不,我最好說老實話,說我趕不走她,如果他們能替我趕走她,那就再好不過了!」

  以前容忍她,是看在師父面上。

  現在容忍她,是看在大師兄面上。

  因為,迷戀一個女人的感覺,那種想要寵她、愛她,滿足她所有願望的心意,他再理解不過了。

  只不過,他們迷戀的女人不同型而已。

  他迷戀的女人是天底下最純淨、最美好的女人,而大師兄迷戀的恰好相反,是天底下最可僧、最可恨的刁蠻女!

  真是同情大師兄!

  「討厭啦,四師兄,你就愛說這種反話來逗我!」雲燕燕不依地嬌聲道。

  最好是在逗她!

  杭傲翻著白眼轉身離去。「添福會安排你們住到客苑去,麻煩你們別亂跑,不然迷路了我可不管!」

  雲燕燕曾在杭府裡住過好一段日子了,她不會迷路。

  但大師兄是頭一回來,杭府又像迷宮似的大,他肯定會迷到邊關去,找不到路上茅房。

  「四師兄,你要上哪兒?我陪你去!」

  「不必,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陪……」

  「可是人家……」

  「更何況,我是要去找我老婆談情說愛,可不歡迎妳來做夾肉燒餅!」

  「……」

  急切的腳步驀而像定樁似的定住了,雲燕燕瞇眼盯住杭傲的背影,嬌美容顏上的神色陰森得令人膽寒,隱隱幾分若有似無的恨意。

  杭傲看不見,但姜世麒看到了。

  他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凝住雲燕燕,想到師父臨終前的交代,他認真的思索該如何做最好?

  耐心的等候?

  沒問題,海枯石爛他都等。

  可是,該怎麼等呢?

  * * *

  偷偷摸摸的,杭姵從杭府後門溜回家來了。

  她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可是,她也猜想得到某些人會對她的做法感到不滿,儘管如此,那也頂多過個兩、三個月後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沒事了。

  孰料,情況竟大出她意料之外……

  「娘,怎會這樣?」

  豈有此理,他們竟被趕到僕人的側屋來住了!

  「這回,妳爹他是真的生氣了!」蘭姨抹著眼淚,悲慘的呢喃。「他……他不要我了!」

  那她不就慘了!

  「這怎麼行,那我不就做妾做定了!」杭姵第一個考慮到的還是自己。

  「我有什麼辦法,妳爹怪龍兒太不長進了……」蘭姨恨恨地朝瑟縮在一旁的杭龍瞪去一眼,又無奈地嘆了口氣。「也怪我們母女倆太自私了,所以就……」

  自私?

  是在說她先逃走了嗎?

  那怎能怪她!

  「難不成爹是要我乖乖的跟那些痞子走嗎?」杭姵不以為然地忿忿道。「那我一輩子的幸福怎麼辦?他就不關心嗎?」

  「他是說,我們不該想要拿杭蕊、杭蓉去頂替妳,好解決龍兒惹來的麻煩。」

  那又怎樣,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己所不欲自然要轉嫁到別人身上去,她哪裡錯了?

  「可惡,就知道爹只關心杭蕊、杭蓉那兩個死丫頭!」

  「妳爹還說要盡快找個能夠壓制妳的對象,把妳嫁過去!」

  壓制她?

  「妾?」

  「不然咧?妳還在作夢,真以為能坐上正室大老婆的位置嗎?」

  杭姵沒吭聲,只是擰著眉頭開始走過來又走過去,苦苦思索能夠解除目前困境的辦法。

  嫁人做妾?

  死也不!

  但娘既已失寵,想說服爹爹改變主意就變成不可能的任務了,就算爹把當家寶座交給三哥去坐,那更慘烈,她多半連妾也做不成,只有做通房丫鬢的份!

  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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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杭夫人嘲笑兒子是第二十五孝的孝子——孝順妻子,任何人來看,杭傲也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孝子」,無論是吃飯睡覺、聊天散步,他都是個最佳「孝子」的典範,幾乎時時刻刻都黏貼在琴思淚身邊,呵護她、照顧她,就差沒替她脫褲子拉屎。

  幾乎。

  雖然杭傲恨不得把老婆拴在褲腰帶上,以便隨身攜帶,但挺著即將臨盆的大肚子,琴思淚也確實不太方便讓他拴在褲腰帶上,偏偏他又有不得不走開的時候,或者老爹大人傳喚,或者要處理他自個兒的生意。

  每當這種時候,杭傲總是會先把添福和碧香抓來反覆地、一再地千叮嚀、萬囑咐,還很認真地考慮要把「注意事項」一條條紋身在他們背上——

  碧香可以看添福的背,添福可以看碧香的背。

  要不是琴思淚啼笑皆非地說太可笑了,他才不得不打消這個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可笑的主意。

  哪裡可笑了?

  明明他再正經不過了說,他們還給他笑成那樣!

  總之,他要添福和碧香代替他好好「保護」琴思淚,千萬別讓任何人「欺負」到琴思淚了。

  直到口水都吐乾了之後,他才千般不捨,萬般流連,一步一回首地離開傲苑。

  然而,他忽略了一點,再怎樣,添福和碧香終究是下人,是下人,就有他們擋不住的對象……

  「對不起,我們姑爺(少爺)不在,請改天再來!」

  添福和碧香異口同聲趕人,兩個人兩根人柱,穩穩地種在傲苑入口處,留下來的空隙誰也鑽不過去,除非要過去的是一片木板或一張紙。

  不過,他們也只擋得住一般人,對象要是練家子,人柱就會變斷柱了。

  「我又不是要找你們少爺,是要找那個女人!」

  雲燕燕斜睨著眼,語氣不屑,表情更是輕蔑,好像不用提到琴思淚的名字,光是講到「那個女人」這四個字就會髒了她的嘴似的。

  那個女人?

  真失禮!

  「請問妳是在說誰?」碧香故意裝作不懂。

  妳?

  好沒規矩的奴才,竟敢直呼她「妳」!

  雲燕燕兩眼怒睜。「妳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呀!」碧香無辜地眨巴著眼,「就是那位明明被我們姑爺討厭得要死,偏偏還拉厚了臉皮,死纏著我們家姑爺不放的師妹小姐嘛!」最後一個字才剛吐出口,啪的一聲,她已經被一巴掌掃飛到一旁去數天上的星星有幾顆了。

  人柱斷了!

  眼見雲燕燕乘機飛也似的越過傲苑門口,直往裡闖去,忠心的婢女手揮去滿頭星,顧不得安慰腫了半邊的臉頰,踉踉蹌蹌的爬起來,一邊命令添福,一邊急急忙忙追上去。

  「快,快,快去找姑爺,快呀!」

  碧香跑得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就像屁股著了把火似的卯起來追!

  可是,人家是有武功,沒翅膀也會「飛」的人,她這個只會掃地抹桌子的丫鬟又憑什麼跟人家追?

  不過眨了兩下眼,追人就變成追空氣了……

  * * *

  三月,正是春暖花開時,溫度回暖了,百花競放,爭妍鬥艷,淡淡的花香也愈來愈濃郁,隨著習習微風飄拂而來,絲絲誘引著琴思淚,使她好想到親手整治的花園,看看她親手栽種的百花是否已盛開。

  但,就如同在何家那八年裡,由於何嘯雲的自私,她的生活範圍被侷限在她自己的小院子裡時一樣,此刻,她又被「圈禁」在傲苑裡了。

  理由是,她即將臨盆了,而雲燕燕又死賴在杭府裡不走,她離開傲苑不安全。

  不過,琴思淚並沒有任何怨言,依舊過得十分愜意、十分滿足,她知道杭傲是為了她好,更何況,她並不是永久被「圈禁」,只是暫時而已。

  此外,傲苑的範圍包括三大院、六小院和四小園,還有一座蓮花池,比何家的小院子大上幾十倍不止,初至杭府的人,光是在傲苑裡就會迷路了,得摸上好幾天才搞得清楚東西南北在哪裡。

  更別提傲苑裡有多少個奴僕、丫鬟等著伺候她,有時候,她都會自覺過得太享受而感到慚愧不已。

  這種生活,真要抱怨,也無從抱怨起吧!

  「原來妳在這裡!」

  在傲苑裡轉了大半天轉得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終於在蓮花池畔找到琴思淚,雲燕燕見後者悠哉悠哉地在餵養蓮花池裡的魚,心頭更是不爽,恨不得一把將琴思淚推進蓮花池裡,淹死她算了!

  琴思淚聞聲回過眸子來,見是雲燕燕,不禁愕然。「雲姑娘找我?」夫君不是不許他師妹進傲苑裡來的嗎?

  而且,雲燕燕要找的應該是杭傲,而不是她吧?

  「對,我就是找妳,想研究研究……」繞著琴思淚打轉,雲燕燕鄙夷的視線在琴思淚身上來回端詳。「妳這個老太婆究竟是哪裡迷住了四師兄了?」

  老太婆?

  琴思淚哭笑不得,「夫君與我是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成親的。」卻也滿懷同情。

  又是一個傾心於杭傲,卻得不到響應的女孩子。

  這種女孩子,她不能心平氣和的請對方死心,因為對方聽不進去;也不可能擺出正室大老婆的架式來請對方別再來纏著杭傲,因為她沒有那種氣勢。

  所以,她只能臨機應變,見招拆招。

  「但那個媒婆不是騙了你們雙方嗎?」雲燕燕振振有詞地說。「幹嘛還要乖乖成親?」

  「這……」她該怎麼說呢?

  老實說杭傲在新婚夜裡就不允許她「不認賬」?

  就算她再是魯鈍,也知道這種話不會是對方所樂於聽見的,而對方所樂於聽見的又不是事實。

  爹爹告誡過她,無論如何,說謊就是不對。

  「不然,妳也可以叫四師兄休了妳呀,反正妳也不是頭一次被休。」

  「……」

  「喂,妳幹嘛不回答我?」

  琴思淚輕嘆。「雲姑娘要我說什麼呢?」

  雲燕燕美目一瞪。「妳是笨蛋啊妳,當然是說我想聽的話呀!」

  「雲姑娘想聽什麼呢?」琴思淚溫和地請教。

  「我?」無理取鬧的人本來就沒準備什麼台詞,琴思淚這麼一問,雲燕燕反倒一時說不出話來了,想了半天……「啊,對了,我想聽妳說不想嫁給杭傲!」

  琴思淚認真想了一下。「未嫁前,我原本是不想再嫁的。」這是實話。

  雲燕燕滿意的笑了。「那妳可以叫四師兄休了妳呀!」

  琴思淚更仔細思索片刻。「新婚夜,尚未見到夫君之前,我原也是想請夫君休了我的。」這也是實話。

  「那為什麼不說?」

  「夫君沒給我機會說。」依舊是實話。

  「胡說,你們都成親快一年了,哪裡會沒機會說?」

  「但……新婚夜後,我就不想說了。」還是實話。

  「為什麼?」

  「……」

  琴思淚左右為難,不能說謊,可也不能說實話,否則對方必然會更生氣,這麼一來,她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呢?

  而雲燕燕則是愈問愈火大,她也知道對方的回答八成不會是她想聽到的,但一把不甘心的怒火,逼使她想要強迫琴思淚回答她,一旦琴思淚真敢說出她不想聽的話來,她就有「理直氣壯」的理由把對方揍得鼻青臉腫的了!

  「說呀!」

  「……」

  「到底是為什麼,快說呀!」

  「……」

  「喂,妳這老太婆,問妳話不回答我,看不起我是不是?」揮舞著拳頭,雲燕燕張牙舞爪的準備要「教訓」人了。「信不信我把妳揍成一片肉餅!」別說她沒警告過對方。

  總之,不管對方說不說,或說出任何回答,她都可以掰出「理由」來「教訓」對方一頓!

  「雲姑娘,」琴思淚不由苦笑,她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呀!「休妻與否,這是夫君的權利,身為人妻,我並沒有多言干涉的權利呀!」沒辦法,推給夫君好了。

  畢竟,這原就是杭傲的問題。

  「那好辦,」雲燕燕毫不猶豫地說道。「四師兄最討厭人家煩他了,妳只要一直、一直煩他,煩到他受不了,自然就會休掉妳了!」

  可是她並不想被休啊!

  更何況……

  「我不懂得如何煩人。」

  「說妳笨還真是笨,妳就一直纏著他,說一大堆有的沒有的話……」

  「但夫君一直跟在我身邊,」琴思淚脫口道。「問東問西,噓寒問暖,我根本沒機會……」

  刷一下,雲燕燕臉色拉下來,「妳說什麼?」陰沉得彷彿剛抹上一層鍋底灰。

  事實。

  「呃,我是說……」琴思淚直嘆氣,在心裡。「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

  「妳這死老太婆!」雲燕燕終於忍不住尖聲怒罵起來。「叫妳做妳敢不做!」

  琴思淚苦笑更深。「但我……」

  「我懂了!」雲燕燕怒火沖天,鼻孔冒煙,因為琴思淚不聽她的話。「妳根本就不想離開四師兄對不對?妳想死纏住四師兄不放對不對?好,我就好好修理妳一頓,看妳怕不怕,還敢不敢不聽我的話!」

  聲落,呼的一下,一道蘊含著十成功力的拳風已然飛向琴思淚而去,存心要讓琴思淚不死也去半條命。

  除去琴思淚之後,四師兄才會把心拉回到她身上來。

  而琴思淚卻還搞不清楚狀況,納悶地看著雲燕燕朝她揮拳而來,心裡還在思忖著:夫君的小師妹要打她嗎?

  為什麼?

  兩人一個下狠心揮拳頭,一個連躲都不曉得要躲,看上去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場面,眼見雲燕燕那力道十足的拳風即將沾上琴思淚高高隆起的小腹……

  「我殺了妳!」

  隨著狂怒的咆哮聲,另一道掌風猝而劈至,掌勢比雲燕燕的拳風更為凌厲威猛千百倍不止,大有將雲燕燕一擊斃於掌下之勢,雲燕燕頓時駭傻了,拳風定住了,換她連躲都忘了要躲了,不過,就算她真要躲,恐怕也躲不過……

  「師弟不可!」

  適時,橫裡飛來另一人,悍然無懼地揮掌迎向那驚人的掌風,頓時轟的一聲,咚咚咚退了好幾步,勉強接下杭傲那一掌。

  「師弟,你太過分了,怎可施出這等殺手對師妹呢?」姜世麒怒叱。

  「我過分?」杭傲爆吼。「她想殺了我老婆,那就不過分嗎?」

  「這……」姜世麒窒住了,轉而望向雲燕燕。「師妹,妳……」

  有靠山了,雲燕燕馬上鎮定下來了。

  「人家只是玩玩嘛!」躲在姜世麒身後,她滿不在乎地自我辯解。

  「玩玩?玩玩?」杭傲不可思議地重複。「玩妳娘個屁!不說我老婆根本不懂武功,哪能跟妳玩那套,就算她會武功,此刻她身懷有孕,臨盆在即,哪禁得起妳這種粗魯的玩法!」

  「玩不玩得起是她的問題,與我何干!」雲燕燕嘟嚎。「我偏就是要這樣玩,怎樣?」

  「妳……」杭傲怒極,揮掌又待劈出。

  「師弟!」眼見杭傲神色不對,姜世麒忙站前一步擋住杭傲。「你也知道師妹的性子,她只是……」

  「我就是知道她的性子,所以才反對讓她留下來,但師兄你……」

  「她心情不好呀!」

  「所以就可以不顧我老婆的安全?」

  姜世麒張嘴,卻是無言。

  他寵愛小師妹,可以由著雲燕燕做任性無理的要求,但也不能因此而罔顧他人的生命呀!

  就在這時,突然又冒出另一個聲音。

  「這裡是怎麼一回事,吵吵鬧鬧的?」

  原來是杭老爺,剛剛他在書房裡和杭傲討論生意上的問題,卻被添福一句話叫走杭傲,看杭傲神情憤怒,他便也好奇地跟來看看。

  一見是老爹,杭傲立刻上前「告御狀」。「正好,老爹,你來評評理,師妹正在重孝期間,她不乖乖在老家守孝,偏偏要到咱們家來散心,這也就罷了,她想嫁給我,我不要她,她就拿我老婆出氣,竟然想殺了思淚,這……」

  殺人?

  「什麼?」尚未聽完,杭老爺便是一聲驚駭的怒吼,「這等任性蠻橫的女孩子家,就算你要娶她,我都不許!」他憤怒地搖搖頭。「守孝不乖乖守孝,還到處亂跑,真是,長輩都沒教過妳什麼叫禮嗎?」

  這死老頭子,竟敢說就算四師兄要娶她,他都不許,活膩味了嗎?

  「沒教過,那又怎樣?」雲燕燕咬牙切齒地頂嘴。「關你屁事!」

  「妳妳妳……」這下子,杭老爺真的火了。「傲兒,趕他們出去,杭府不是給人守孝,也不是讓人散心的地方,這裡不歡迎他們,叫他們滾!」

  「是,老爹!」杭傲眉開眼笑的領命,轉身。「請吧,兩位!」

  「不,我不走,就是不走!」雲燕燕雙手扠腰,擺出一副「我就是不走」的姿態,「你又能……」嬌軀軟軟的倒下,正好落入姜世麒懷裡。

  收回點穴的手指頭,杭傲笑吟吟地擺出一手。「大師兄,請吧!」

  長輩都在趕人了,他還能如何?

  姜世麒無奈苦笑,歉然點了一下頭,便抱著雲燕燕轉身離去了,想到要如何勸慰師妹,他還有得頭大的呢!

  姜世麒一走,杭傲就唬一下猛然回過頭來,惡形惡狀地對著琴思淚怒吼。

  「妳這女人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是派了一大堆人跟著妳嗎?妳又叫他們到哪裡去幫忙了?」

  沒見他對她如此凶狠過,琴思淚不覺瑟縮一下。「妾身……妾身……」

  「好了,好了!」杭老爺忙上前打圓場。「明明是你師妹不好,又不是思淚的錯,你凶她幹嘛呢?別嚇壞了他們母子倆了!」

  母子倆?

  「應該是母女倆吧!」杭傲喃喃自語,旋又表情猙獰地放嗓門咆哮。「那又有誰來同情我呢?」

  「你又有哪裡值得同情啦?」杭老爺納悶地問。

  「哪裡沒有!」杭傲更是冒火。「當我一見到師妹的拳頭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打到我老婆身上時,我的三魂七魄當下就飛跑了兩魂六魄,老爹你為什麼就不可憐我一下?」

  杭老爺聳聳肩。「反正還剩下一魂一魄,夠你搞怪的了!」

  琴思淚慌忙掩住嘴,差點笑出聲來。

  杭傲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死老頭,你閉嘴!」繼續瞪住琴思淚。「說,妳身邊的人都跑到哪裡去了?」

  琴思淚輕嘆,其實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但見杭傲氣得臉色都變了,想想,也許自己真的有哪裡做錯了而不自覺,那麼,她最好聽話一點,先乖乖回答杭傲的問題,再來請教夫君,她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往後她一定會加倍小心避免再犯。

  「呃,妾身見今日天氣很不錯,就想出來散散步……」

  杭傲往上瞄了一下溫暖和煦的太陽。嗯,的確,這種天氣,出來散步是個好主意。

  「散步來到了這裡,妾身又覺得,在這裡看書做女紅應該很是愜意……」

  環眼掃視周圍一圈,杭傲頷首。也沒錯,這裡環境好,很清靜,確實是看書做女紅的好地點。

  「所以,春桃和春月就分別替妾身去拿書和女紅……」

  杭傲點點頭,總不能勞累老婆自個兒回去拿吧?

  「添壽和添祿去搬錦榻和茶幾……」

  對對對,要搬錦榻,雖然重了一點,但老婆挺著個大肚子,坐尋常的椅凳太辛苦了。

  「春晴和春香也上廚房去,說要替妾身沏茶做點心……」

  杭傲滿意的笑了,那兩個丫鬟也很體貼機伶嘛!

  「最後,聽說雲姑娘在前頭鬧著要進傲苑裡來,添福和碧香就趕去阻止……」

  杭傲的臉皮又拉長了。那個刁蠻丫頭,早晚他會狠狠地修理她一頓!

  「結果,妾身身邊就沒人了,敢問夫君,不知妾身是哪裡做錯了,請夫君明白告知,妾身往後定然不再犯。」

  「……」

  「夫君?」

  「咳咳,我……呃,我會多派十個,不,二十個丫鬟、僕人在妳身邊伺候!」雖然雲燕燕被趕出杭府去了,但杭傲知道,她絕不會乖乖回山上去守孝,而大師兄根本就管不住她。

  可惡,到底要怎麼做,那丫頭才會死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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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就在春光明媚的四月初,琴思淚順利產下一個清秀纖細的小女娃。

  「不幸」的是,小女娃的模樣兒雖然有九成像杭傲,俊俏美麗,但個性卻十足十像琴思淚,一整天下來,除了肚子餓要喝奶,以及尿布濕不舒服之外,她都乖乖睡她的覺,半聲不哭。

  於是……

  「敢問夫君在做什麼?」

  「逗我女兒哭。」

  「逗她……哭?」

  「雖然這丫頭性子像妳,不愛哭,但只要從小『培養』,相信她長大後就會是個愛哭的淚娃兒了!」

  「……」

  可是,杭傲還沒「玩」夠寶貝女兒,百祿喜宴一過,小女娃就被杭夫人堂而皇之的「綁架」了。

  「我早預定了,女娃兒就歸我!」

  「其實杭府裡,最霸道的莫過於老娘妳了!」杭傲不情不願地嘟嘟嚷嚷。

  「不服氣來咬我啊!」杭夫人抱緊了娃兒,說不還就不還。

  「我的牙齒太嫩了,咬不動老人家的肉,」杭傲咕噥。「怕一口咬下去全掉光了!」

  「你說什麼?」

  「沒,我是說,請問老娘妳要拿什麼餵我女兒?刀削麵還是驢肉包子?」

  「乾脆拿餑餑餵她算了!」杭夫人沒好氣地笑斥,「告訴你……」她得意地與翠姨相覷一眼。「早兩個月前,我就找好了兩位奶娘,保證餓不著我女兒的!」

  哇靠,連奶娘都請好了?這老太婆,打定主意要做強盜就是了!

  「孫.女.兒!」杭傲咬牙切齒地提醒老人家健忘的腦子。

  「隨便啦!」

  「這種事能隨便的嗎?」

  「我說可以就可以。」

  「……」

  好吧,好吧,看在杭蕊在半個多月前嫁出去了,老娘和翠姨也的確很難過的份上,他這個「孝子」就犧牲一點,女兒讓給她們去安慰一下吧!

  「老婆。」杭傲可憐兮兮地瞅定琴思淚。

  「夫君?」琴思淚疑惑地回覷他。

  「我知道生孩子很辛苦,不過,能不能再辛苦一次,再生個女兒給我?」

  「夫君不想要兒子嗎?」

  「那就不必了,我大哥、二哥都有養小鳥,不缺我來養,我只要美麗可愛的小花兒!」

  「是,夫君。」

  「要那種很會哭的淚花兒喔!」

  「……」

  琴思淚很是欣慰,誰家的媳婦兒像她這麼輕鬆的,只求生女,沒有生兒子的負擔,不過,她也明白,這是杭傲的體貼,是他刻意不讓她有任何負擔的。

  她的夫君,真的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男人。

  雖然她年長於他,五年的落差,曾經讓她以為,無論是在實質上或思想上,那都是永遠無法跨越的距離,然而,一年多來,她逐漸了解到,實質上的差距或者永遠無法跨越,但其他方面卻根本不是問題。

  因為,她的丈夫是一個如此特別的男人,年歲雖輕卻相當成熟老練,世故中又透著幾許幼稚,任性暴躁又風趣幽默,可說是一個十分矛盾的人。

  可是,當別的男人只看得見背負在她身上的污點——不但是個老女人,相貌平幾,又是個被休再醮的棄婦,他卻完全不以為意,反而一心認定她是最值得他寵愛的女人,然後全心全意的疼愛她、呵護她,這樣的男人,怎能不讓她心動!

  而女人一旦動了心,就很容易動情了。

  每多相處一時,為他而牽動的情思就愈來愈深摯,每多相處一刻,年歲上的隔閡就離她愈來愈遙遠,每多相處一日,離不開他的感覺就愈來愈強烈。

  以前雖覺得他是一個俊俏好看的男人,然而她向來不重外表,便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但不知何時開始,她總會不知不覺的把視線定著在他臉上,不知不覺地看癡了眼、看失了神。

  不是因為他好看,只是很單純的想看他、愛看他。

  有時候被他發現她在偷看他,她會赧然收回目光,他卻擠眉弄眼裝怪臉,害她忍不住噗哧笑出來。

  他就是愛逗她。

  然而,她最愛的是,夫婿那雙占有欲十足的手臂圈摟住她的感覺,那溫暖又寬闊的胸膛,那充滿憐惜與疼寵的擁抱,是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的幸福。

  幸福的滋味,她終於品嘗到了。

  「老婆。」

  「夫君?」

  「再過一陣子,等我不那麼忙了,我再帶妳回門,嗯?」

  「謝謝夫君。」

  嗯嗯,她是該回門一趟了,不為別的,只為讓爹爹安心,讓爹爹親眼瞧瞧,他的女婿是多麼疼愛他的女兒啊!

  * * *

  另一方面,就如杭傲所料,雲燕燕被趕出杭府後,不甘心就這樣回山上去,姜世麒只好在城外租下一楝房子暫住。

  「可惡!可惡!可惡!」雲燕燕憎恨地咒罵不已。

  「師妹……」姜世麒在一旁無奈苦笑,不知該如何勸解她才好。

  「那個死老太婆,叫她聽我的,她竟敢不聽,實在太可惡了!」

  她又憑什麼要人家非聽她的不可呢?

  「這……師弟妹雖然年紀大了點,但還稱不上老太婆吧?」

  「都快大上我十歲了,還不夠老太婆嗎?」雲燕燕振振有詞地反問。

  「那我不就是老太公了?」姜世麒喃喃道。

  裝作沒聽到,雲燕燕繼續恨她的,「真不知道四師兄到底是迷上那個老女人哪裡了?」恨得滿口牙都差點咬碎了。「對了,是邪術,那個老女人肯定是使邪術迷住了四師兄!」

  邪術?!

  姜世麒哭笑不得。「師妹,妳想太多了吧?」

  雲燕燕橫橫地瞪他一眼,「不然四師兄怎會迷上那個又老又醜的女人?」猛一咬牙。「好,我就等四師兄不在的時候去一刀砍了那個老女人,看她還能不能使邪術害四師兄!」

  要殺師弟妹?

  姜世麒駭然一驚,「萬萬不可!」慌忙道。

  不可?

  還萬萬?

  雲燕燕神色陰森地瞇起美眸。「為何不可?難不成大師兄你也迷上那個老女人了?」

  姜世麒無奈地嘆了口氣。「妳殺了師弟妹,妳以為四師弟會放過妳嗎?」

  不,不會,杭傲肯定會天涯海角追殺她,誰也阻止不了他!

  雲燕燕面無表情地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忽地勾起一彎狡詐的、詭譎的、令人見了心裡發毛的笑。

  「不能殺,那就趕走那個老女人!」她斷然道。

  「妳……」覷著她唇上那彎冷笑,姜世麒不安地咽了口唾沬。「想怎麼做?」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雲燕燕陰森森地道。「現在,我要大師兄你回山上去替我拿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拿……」雲燕燕小小聲說出那樣東西的名字,姜世麒當下即大大駭了一跳,臉色發青暗暗呻吟不已。

  完了,完了,小師妹肯定會闖大禍的,這下子,他又該如何是好呢?

  * * *

  在蝶苑過慣了奴僕伺候的大小姐生活,轉眼間被趕到窄小的偏屋裡過自己伺候自己的苦日子,杭姵說有多不服氣就有多不服氣。

  她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終身幸福而逃命,到底是哪裡錯了?

  但,娘親失寵了,杭老爺連見也不願見她一面,想找琴思淚說項,卻連傲苑都進不去,她根本無計可施。

  爾後,在杭蕊嫁出去後不久,又聽說杭老爺打算要把她嫁給邱老爺做八姨太,不然就是做張員外長子的三姨娘,而且中秋前就要讓她嫁出門了,這麼一來,她又非逃不可了。

  「妳又能逃多久呢?算了,姵兒,認命吧,別再夢想做正室大老婆了!」自從失寵之後,蘭姨反倒想開了,爭了大半生,到頭來依舊是一場空,再爭下去,恐怕連安身之地都要爭沒了。

  不,能平平穩穩過完下半輩子就好,她再也不想貪什麼地位了。

  「要我做妾室,死也不!」杭姵不甘心地道。

  「那平祥香鋪老闆的獨生子,他願意正正式式娶妳回去做大老婆,將來那家鋪子就是你們的了,妳……」

  「不要,那只是一家見不得人的小鋪子,配不上我!」

  是是是,小家小鋪是配不上她,但她怎不想想,一個沒名沒分的通房丫鬟的女兒,又怎配得上名門大戶呢?

  蘭姨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氣。「但如果妳這一走,妳爹不再讓妳回來了呢?」

  不讓她回來了,可能嗎?

  很有可能!

  杭姵臉色微變。「那……那……到時候再說吧!」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能不冒這個險。

  總之,她絕不做妾室!

  然而,拎著包袱才剛溜出杭府後門,她就碰上了雲燕燕,後者狀似守在那邊等候許久了。

  「終於等到妳了!」

  「呃?」

  「有件事想找妳合作,走,咱們一起好好合計合計!」

  半個時辰後,城外,兩個同樣自私又任性的女孩子,為了不同的目的,合夥設計陰謀。

  「果然是好主意!」杭姵衷心讚嘆。

  「那當然,看是誰的腦筋想出來的嘛!」雲燕燕跩得二五八萬的。

  「這麼一來,三嫂不離開也不行了!」杭姵沉吟。「不過……」

  「不過怎樣?」

  「三哥一定會去找三嫂的吧?」

  「無所謂,四師兄那個人啊,根本沒多少耐性,」雲燕燕嗤之以鼻地道。「就不信他能夠找多久!」

  「也對,」杭姵頷首同意。「三哥跟大哥、二哥不同,他是最沒耐性的!」

  「沒錯,就算他會去找人,最多找個半年、一年的,那已經是極限了!」

  「如此一來,當三哥沒耐性再找下去而回到這裡的時候,也只剩下妳在他身邊了!」

  「對,我會很有耐性地等在這裡的!」

  她?

  耐性?

  在她看來,三哥這個任性的小師妹,耐性可能比三哥還少吧!

  「妳真有那種耐性乖乖等在這裡那麼久嗎?」杭姵忍不住問了出來。

  「老實說,我可能比四師兄更沒耐性吧!」雲燕燕很爽快地承認。「但獨獨對四師兄,妳要我多有耐性,我就多有耐性!」

  因人而異就對了。

  真是的,三哥那個超級無敵的大渾蛋,到底有哪裡值得人家為他這麼辛苦等候的呢?

  杭姵無法理解地搖搖頭,旋又開心地笑起來。「至於我呢……」

  「那個女人不在,四師兄就會回到原來的四師兄了,」雲燕燕笑得狡猾。「一個正事不幹,只會吃喝玩樂嫖賭的小霸王,屆時,四師兄的爹就不可能把家業交給四師兄了……」

  「爹會交給大哥或二哥當家,」杭姵愈聽愈滿意,愈想愈雀躍。「大哥、二哥那兩個耿直的笨蛋就很好拐了,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如願以償的嫁到大戶人家做正室大老婆了!」

  說到這裡,兩人相對一眼,眉開眼笑。

  「皆大歡喜!」異口同聲。

  她們歡喜就好,別人歡不歡喜就不關她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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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2 01:43:24 |只看該作者
  中秋夜,是除了除夕之外的另一個閤家團圓的日子,然而,這一年的中秋,杭家似乎團圓不起來了。

  就在中秋前半個月,杭老爺突然病倒了。

  「杭老爺不是病,是中毒。」大夫臉色凝重地宣布。

  毒?!

  「不可能,老爹怎會中毒?」委實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的答案,杭傲不禁失聲怒吼。

  「確然是毒!」大夫斬釘截鐵的又重複了一次,「三少爺,您瞧,杭老爺手腕上多了一條黑線,每三天就會多一條,直到滿七條之後過三天,就……呃,」咳了咳。「所以這毒就叫做七線奪魂。」

  此刻,追究到底是誰下的毒,或者為何要對杭老爺下毒,這都暫且不重要,重要的是……

  「換句話說,我們只有二十一天的時間找解藥?」咬緊了牙根,杭傲喃喃道。

  「恐怕也很難,這種毒是藏人做出來的,因此得到藏邊去找解藥,至於找誰,老朽就不知道了。」大夫歉然道。「想想,此地到藏邊何其遙遠,來回一趟就不止要一、兩個月了,更何況還要找個不知道是誰的人……」下文不言可喻。

  杭傲深吸一口氣,「我馬上出發去找,一定會找到解藥回來的!」斬釘截鐵地道。

  「記住,只有二十一天的時間,超過一刻鐘都不行!」大夫慎重囑咐。

  「我知道!」杭傲飛快地道,旋即深深凝視琴思淚一眼,什麼也沒說,再轉注碧香與添福。「跟著三少奶奶,一步也別離開她!」

  「知道了,三少爺(姑爺)!」碧香與添福異口同聲應道。

  下一刻,連包袱都沒準備,杭傲就咻一下不見人影了。

  琴思淚徐徐闔上眼,深呼吸好幾下,強自壓下心中的不安,然後睜眼,緩步上前,以最平靜的語氣,柔聲安撫早已哭得唏哩嘩啦的杭夫人與翠姨。

  「請安心吧,婆婆,翠姨,夫君一定會及時找到解藥回來的!」

  她是在安撫杭夫人與翠姨,也是在安撫她自己。

  然而,十天過去了,杭傲沒捎任何音訊回來;十五天也過去了,杭傲還是不見蹤影;到了第二十一天……

  來不及了!

  雖然沒有人說出口,但所有人心裡都清楚得很,杭傲是絕對趕不及回來的,屆時,就算他拿到解藥回來了,但已超過時限,又有何用?

  怎麼辦?

  在這最後的時刻裡,反而沒半個人哭,大家只是相對茫然,沒有人能夠接受這種結果,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三少奶奶,雲姑娘說要見您。」

  老管家突然跑來琴思淚身邊,小小聲稟告她,琴思淚眼神茫然地過了好片刻後才會過意來。

  「夫君說我不可以見她的。」

  「但……」老管家的聲音更細小。「雲姑娘說她可以救老爺。」

  「咦?」琴思淚吃了一驚。「真的?那還不快帶我去見她!」

  匆匆忙忙跟著老管家來到客苑的側廳,琴思淚見到了神態傲慢的雲燕燕,後者噙著一嘴不懷好意的笑,使得琴思淚滿心忐忑地定住了腳步,隱隱有種不安的預感悄然浮上心頭,幾乎想掉頭離開……

  幾乎。

  但沒有。

  她不能。

  「雲姑娘,聽說妳有辦法救公公是嗎?」

  「我有解藥!」雲燕燕拍拍腰際的荷包。「但我不可能平白把解藥送給你們,是有條件的。」

  幾乎可以猜得到雲燕燕可能開出什麼樣的條件,琴思淚不由暗暗嘆息。

  「只要思淚辦得到……」

  「妳一定辦得到的!」

  「那麼,雲姑娘請說。」

  「我要妳離開杭府,遠遠的,再也不許回來了!」

  離開杭府?

  再也不許回來?

  猝然一陣昏天黑地的暈眩,琴思淚猛然閉上眼,踉蹌退兩步,幾乎站不住腳,這遠比她猜想得更可怕,竟然要她……要她……

  離開夫君!

  「可是……可是……」一時之間,她完全的無法思考,腦海裡是一整片徹底的慌亂,找不到絲毫理智。

  「還有,妳不能通知任何人要離開,得悄悄的離去……」頓住,懊惱地瞥向緊隨在琴思淚身後的碧香和添福——一時太得意,忘了先屏退他們兩個。「呃,除了他們兩個……」

  「我要跟著小姐(三少奶奶)!」相較起來,反倒碧香和添福比琴思淚來得鎮定,不但毫無驚慌之色,還爭先恐後搶著表現他們的忠心。

  雲燕燕鬆了口氣,「那最好,省得我還要傷腦筋如何『處置』你們!」她可不想為了這種小事殺人滅口。「此外,妳也不能回娘家或任何親戚家,不能和任何相識的人聯絡,更不能去四師兄帶妳去過或提過的任何地方!」

  「那……」琴思淚茫然地喃喃道。「我能到哪裡?」

  「管妳要到哪裡,天涯海角,隨便妳!」雲燕燕不耐煩地胡亂擺擺手,「但是,妳不能留在北方,也不能回南方,要到藏邊的話,運氣『不好』會碰上四師兄,那也不行,我看妳就到西域去吧!」

  她冷笑。「如果這樣四師兄還找得著妳,我就認了,不再跟妳搶他了!」

  西域?

  對她而言,那是另一個世界,他,找得到她嗎?

  「……」琴思淚絕望地抖著唇瓣,說不出話來。

  「還不快決定,沒多少時間讓妳婆婆媽媽的了!」雲燕燕大聲催促,她就是故意拖到這種時候,好讓琴思淚連考慮的時間都沒有。「要是遲了,那只能怪妳,是妳害死妳公公的!」

  再次闔上眼,仍是心慌意亂,仍是定不下神,依舊茫然惶恐,依舊不知所措,但,琴思淚猛一咬牙,霍然睜開眸子。

  是的,沒有時間讓她猶豫了。

  「我走!」

  「很好,那就馬上給我滾,妳一離開杭府,我就拿解藥給他們!」

  「……」

  半個時辰後,拋下嗷嗷待哺的小女兒,沒有和任何人道別,琴思淚帶著碧香和添福,還有滿面淚痕,悄悄離開了杭家。

  行前,她被逼發下了毒誓:這一生,她都不能夠再回杭府了!

  連碧香和添福也被逼發誓:不能和他們認識的任何人聯絡。

  按照雲燕燕的要求,載著主僕三人的馬車往西域前進,行向不可知的地域、不可知的未來。

  「小姐,我們要上哪兒去?」

  「西域。」

  「我知道,我是說,西域的哪裡?」

  「……我也不知道。」

  她只聽說過西域這個名詞,除此之外,一點概念都沒有,如何能知道她可以到西域的哪裡落腳呢?

  「到哈密吧,聽說那裡有種水果很好吃耶!」添福興致勃勃的建議。

  「你就知道吃!」碧香沒好氣的敲他一腦袋。「不過,有個地名可以去,總比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闖好。」

  所以,他們決定到西域的哈密落腳。

  隔著駕駛座和車廂之間的布簾掀開了,添福和碧香興奮地討論到達哈密後要如何如何,而車廂後的布簾也掀開了,琴思淚癡癡凝望著愈來愈遠去的平陽城,心,愈來愈痛。

  曾經,他問她,在不在意他有其他女人?

  她的回答是,不在意,當時,雖然名為丈夫,但他對她而言,只不過是一個頑皮的小弟弟而已。

  而今,在她的心中,他已經不是一個頑皮的小弟弟了,而是她的男人。

  一個憐惜她、疼愛她、寵溺她,在她心中刻鏤下無怨無悔的款款深情、濃濃摯愛的男人。

  現在,倘若他再問她在不在意他有其他女人?

  她的回答依舊是不在意,而她也是真的不在意,因為她不貪心,她的慾望只有一點點。

  只要能夠陪伴在他身邊,她就心滿意足了。

  就算他有一百個妾室,一百個通房丫鬟,就算他不愛她,甚至不喜歡她,她也不在乎。

  只要能夠陪伴在他身邊,於願足矣。

  然而,或許老天爺認為她得到的已經太多了,因此,連這麼一點點小小心願也無法成全她。

  所以,她和他,是註定要分離的。

  貝齒咬住下唇,琴思淚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靜靜地,熱淚盈眶;悄悄地,淚珠兒掛頰。

  思淚,思淚,相思情淚。

  絲淚,絲淚,情絲繫淚。

  天涯海角,何處才是她的歸宿呢?

  * * *

  期限過後半個多月,杭傲才回到杭府。

  「是我拿解藥救了你爹的!」

  雲燕燕得意洋洋地向杭傲表功,滿心以為他會因感激而對她心生好感,再由好感滋生出愛意來,最後,完滿的成就一對「佳偶」。

  多麼聰明絕頂的計劃呀!

  豈料,杭傲不但不感激,反而懷疑地斜睨著她,「為什麼剛發現我爹中毒時,妳不拿出解藥來?」很不客氣地質問她。

  對,為什麼?

  雲燕燕窒了一下,「這……這……」這個聰明絕頂的計劃好像有點不太聰明的漏洞,「我……那……那是……是後來才拿到解藥的!」她硬拗。

  「誰給妳解藥的?」杭傲咄咄逼人地又問。

  「你不認識的人。」

  「說說看。」

  「就說你不認識,說了又有什麼用?」

  「我要追查,是否是那人對我爹下毒的!」

  追查?

  「不不不!不是!不是!」雲燕燕慌忙道。「絕不是他!」

  「妳怎麼知道?」杭傲狐疑地打量她。「難不成是……」

  杭傲愈是追問,雲燕燕就愈是心虛,額上冷汗開始滴落下來,「喂喂喂,你很過分喔,四師兄,人家好心好意拿出解藥來救你爹,你反而懷疑人家……」色厲內荏地強做辯駁。

  好心好意?

  才怪!

  杭傲冷笑。「那是藏人的毒藥,卻莫名其妙出現在中原,還那麼好巧不巧的,妳又突然得到解藥,換了是妳,妳能不懷疑嗎?」

  不能!

  雲燕燕頓時語塞,僵窒片刻後,不得已,只好使出終極招數來,「不管,是我救了你爹的,你欠我,你得還我!」耍賴、要脅兼「討債」。

  但一如以往,她耍她的賴、要她的脅、討她的債,杭傲就是不吃她那一套。

  「欠妳娘個熊!還妳奶奶個頭!」嗤之以鼻地,他破口大罵,五字經,還有六字經。「不說出解藥是誰給妳的,我就認定是妳勾結外人來毒害我爹的!」不但不吃她那一套,還反控訴回去。

  沒有外人,就是她!

  心頭不由重重咚的一下,雲燕燕開始慌亂了。「別……別鬼扯,沒理沒由的,我……我幹嘛害你爹?」

  「沒理沒由?」俊眸惡狠狠地咬住了雲燕燕,宛如進襲前的眼鏡蛇,冷酷又無情。「我一回來,娘就告訴我說我老婆不見了,妳給我老實說,是不是妳故意設計趕走我老婆的?」

  他怎會知道?

  自以為毫無破綻,精心設計的陰謀,竟連一時片刻也瞞不過杭傲,雲燕燕再也掩不住驚慌的心了。

  「才才才……才不……不是!」她極力為自己反駁,但心在顫抖,舌頭也在顫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在結巴,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是是是……是那個老女人她她她……她自己跟男人跑跑了,關關關……關我什什麼事!」

  「跟男人跑了?」杭傲喃喃複述,驀而放聲狂笑。「就算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會跟著男人跑,可只有我老婆,她絕不會跟男人跑!」

  他就這麼信任那個老女人?

  聽杭傲提及琴思淚的語氣,彷彿琴思淚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女人,再也沒有任何女人比得上她似的,剎那間,一股嫉妒的怨恨狂湧而出,雲燕燕不驚,也不慌了,熊熊一股不甘心的怒火轟的一下燒乾了她的理智。

  「誰說不會,我就看到了!」不顧一切抹黑。「我親眼看到了!」

  雙眼一瞇,「妳看到什麼?」杭傲寒森森地問。

  「我親眼瞧見她跟一個成熟斯文的讀書人一起離開,」雲燕燕說得不假思索,煞有其事。「還聽到她跟那個男人抱怨、訴苦,說對她而言,你太幼稚了,又是個粗俗人,她和你根本就談不來,害她過得好痛苦……」

  她很聰明,就算杭傲再是信任琴思淚,但她說的恰好是杭傲的痛處,就不信杭傲真的一點都不受影響。

  果然,杭傲的表情猛一下扯歪了,猙獰得像個鬼,「妳胡說!」他怒吼。

  「隨便你愛信不信!」雲燕燕假作不在意地聳了聳肩。「總之,那個老女人是自己跟男人跑掉的,與我無關!」

  「妳……」杭傲額頭青筋暴露,下顎緊繃,眼底怒火愈來愈熾然,臉色也愈來愈烏黑……「不,我不信!」霍地大吼,猝而飛身離去。「我會找到她,證明給妳看,她絕不是那種女人的!」

  吼完,人影也不見了。

  「找?」雲燕燕唇線一彎,嘲諷地笑。「好啊,去找啊,先看看你找不找得到人再說吧!」

  她可以猜想得到,杭傲必定會先在北方這裡找,以為琴思淚一個纖細柔弱的女人家,再快也走不了多遠;然後他會到南方找,因為琴思淚的娘家在南方;最後他會到藏邊找,碰碰運氣,想說搞不好琴思淚是到藏邊找他也說不定。

  但是,他絕不會到西域找人。

  琴思淚是個典型的南方閨秀,跟西域毫無淵源,又不認識什麼西域人,甚至可能聽都沒聽過西域這個名詞,她跑到那邊去幹什麼呢?

  連杭傲自己都沒去過西域呢!

  然後,在一直找不著琴思淚的情況下,最多一年時間,杭傲就會磨光了所有的耐性,也失去了對琴思淚曾有過的迷戀,於是,他厭了、煩了,再也不覺得尋找老婆是值得他浪費時間的事了。

  最後,他會很乾脆的放棄找人這件事,直接回到平陽來,好像他從未成過親似的,忘了他曾為人夫,忘了琴思淚,甚至忘了他已為人父,忘了他還有一個女兒,若無其事地繼續做他的小霸王,吃喝玩樂嫖賭過一生。

  屆時,也只剩下她在他身邊了。

  哼哼哼,就不信當他身邊只剩下她這個「最適合」他的選擇時,他還能對她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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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窗外,又飄著細雨。琴思淚手裡捧著女紅,兩眼卻癡癡凝望著窗外嶊嶉嶄嵺,細雨緩緩飄落,一絲絲輕盈地飄進窗內來輍輑辣遷,飄入她心頭,棲息在清冷的心底。

  原來這就是寂寞的滋味。

  因為思念鞄靽靾靻,總是想著他,回憶的美夢不斷重複慲慔慣憀,夢醒後,依舊只是她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原來這就是思念的滋味。

  因為想他,總是渴望著他,閉上眼,恍惚他那雙溫暖有力的臂膀依然寵愛地圈擁著她,但睜開眼,卻只剩下熱燙的淚水順頰而落。

  思淚,思淚,她終於有淚,蘊含了多少說不出的苦。

  紅唇微啟,輕輕逸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徐徐垂首,她繼續手上的女紅,一針針,細細縫入她的寂寞,一線線,綴入她的綿綿思念。

  那是要做給他的棉袍,雖然可能永遠都送不出去。

  伺候在一旁的碧香與添福,眼見主子總是強做淡然,不由面面相覷,互使半天眼色,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

  不知道。

  打從來到哈密的第一天起,將近一個月裡來,暫居在客棧裡,不忙著尋找長久的住處,他們先忙著要讓主子振作起來,在他們以為,這應該是很容易的事,畢竟在這多種民族文化交流、匯聚、傳播的蒼萃地,對初至哈密的人而言,應該是很新鮮的,值得花時間好好探索一番。

  可偏偏他們七拐八誘,主子就是提不起半點興致來好奇一下,別說出客棧了,連跨出房門半步的心情都沒有。

  「小姐。」

  「嗯?」

  「這裡有好多好多外族人,穿衣打扮習俗各自不同,真的好有趣耶,您不想出去看看嗎?」

  「你們去吧,我不想出門。」

  愛說笑,主子不出門,他們哪敢出門!

  「小姐,您……」歪著腦袋,碧香仔細端詳主子。「是心情不好嗎?」

  「……」眉泛輕愁,無語,默認。

  「可是,小姐,這我就不明白了,」碧香喃喃咕噥。「記得小姐您曾經說過,人生不可能時刻都得意,我們要學著珍惜眼前擁有的美好,有什麼就珍惜什麼,沒有的就不要貪求,人生是美好是痛苦全在我們一念之間,如此一來,就算身處困境之中,也能夠淡然處之了不是嗎?那小姐您現在是……」

  是什麼?

  自相矛盾?

  確實是。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琴思淚方才抬起螓首,徐徐抹現一彎苦笑,「沒吃過苦,焉能了解苦滋味?」她呢喃。「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不曾愛過,又怎能體會到愛的悲愁?

  原來她一直生活在懵懵懂懂之中,以為「心」是可以自我操控的,是痛苦或喜樂皆可由自己決定,就像要看書或是做女紅,很容易就可以做出抉擇來。

  直至此刻,她才幡然省悟,「心」與「意識」是全然不同的。

  雖然,她的腦子、她的意識都在告訴她,如今的景況也不能算差,起碼她還可以自得其樂地過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再也沒有人能夠左右她的意願了。

  然而,她的心卻完全的不肯按照腦子裡的意識去做,幸福的回憶總在心湖裡流連徘徊,揮之不去的思念愈來愈深刻,直至變成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日日夜夜啃噬她的心靈,使她再也找不回曾讓她深以為傲的平靜。

  不曾愛過,又怎會失去淡然的心?

  「小姐……」

  「也或許,是我變貪心了!」

  「貪心?」碧香不可思議地重複,旋即大大不以為然地猛搖頭。「才不呢,小姐是碧香見過最最不貪心的人了,那……」

  「那是以往,但此時此刻……」瞳眸輕回,琴思淚繼續癡望著窗外的樹林子。

  深秋時節,綠葉已然遍黃,一葉葉蕭蕭瑟瑟地隨風飄飛,一片片伴著雨絲墜落於塵土,默默地,燦爛歸於虛無,平添人無限寂寥。

  「我想,我是真的變貪心了!」琴思淚語音杳然,神情透著幾分因自己的「貪婪」而生的慚愧。「明知不可求,卻依舊深深地渴望著,明知沒可能實現,卻還是抑不住希冀的心,期盼……」

  「姑爺能找到小姐您?」碧香飛快地接著說下去。

  琴思淚靜默一下,嘆息。「那是不可能的,我明白,誠如雲姑娘所言,夫君會找我,卻不可能找到西域來,而且,他又年輕又沒耐性,過一陣子之後,自然而然就會放棄了……」

  碧香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終究沒發出任何聲音來,與添福相覷一眼,就緊緊地閉上嘴巴了。

  姑爺年輕。

  是事實。

  姑爺沒多少耐性。

  也是事實。

  所以,她能說什麼呢?

  「小姐……」除了這兩個字以外,她什麼也不能說。

  「碧香,請多給我一點時間好嗎?」琴思淚柔聲請求。「我會盡力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的,只是,我需要多一點時間……」

  最好是!

  看小姐這樣子,想要平靜下來,恐怕有點小難吧……不,不只是小難,是徹頭徹尾的大困難吧?

  「好吧,小姐,碧香知道了,您慢慢來就好,碧香不會再強迫您了!」

  琴思淚悄悄鬆了口氣,但下一刻,又為自己的自私任性而愧疚不已。

  其實碧香與添福是最無辜又辛苦的,他們大可留在杭府裡過好日子,但他們卻選擇跟隨她到外地流浪,忠心耿耿地伺候著她,而她竟還任性地要求他們再多容忍她幾分,真是太不知感恩了!

  不,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才二十六歲,生命還漫長得很,為了碧香和添福的忠心和體貼,她也必須振作起來,最起碼,也要把思念的痛苦埋藏在心底,唯有在她獨自一人時,才能夠容許相思的愁緒擾亂平靜的心湖。

  想他!

  想他!

  好想他!

  可是,她會好好過下去的,倘若老天垂憐,下輩子,或許她還有機會再愛他一次吧!

  於是,她振作起來了,但看在碧香和添福眼裡,卻更令人心傷。

  因為,主子的振作只不過是不再瞪著窗外發呆而已,她恢復了正常作息,閒暇時看看書、做做女紅,平和,淡然,彷彿沒事人般。

  然而,在她眉眼間總是透著若隱若現的輕愁,也不像在杭府時,不時可見溫柔的笑靨,總在她不自覺時,沉重的寂寞與濃濃的思念,便會從她那雙溫柔的目光中溢洩而出。

  她想念姑爺,也想念小小姐,卻連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來都不能。

  在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主子愈來愈安靜,偶爾一抹笑也總是透著哀愁,心底不由暗暗嘀咕不已。

  那個該死的姑爺,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夠「找」到……

  「嗨嗨嗨,老婆,兩個多月沒見了,有沒有很想我啊?」

  呃?

  咦?

  耶?

  一個正在心不在焉的做女紅,兩個在面面相覷,暗地裡咒罵某人,猝聞那熟悉的、戲謔的聲音,三人先是一剎那的呆然,繼而動作一致地猛然轉向房門口,目光落在出聲的人身上,三張表情三個樣。

  添福是「總算來了!」,安心了的神情。

  碧香則是狠狠地瞪去一眼,意謂:太慢了啦!

  而琴思淚,一臉吃驚的錯愕。

  但見杭傲腳步輕快地踏進房裡來,笑咪咪地走向琴思淚,一把將她抓起來,迫不及待地扶起她的臉兒,俯向愕然微啟的芳唇,重重地給她親下去,輾轉吮吻,貪婪需索,大半天後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

  「老婆,真想妳呢!」

  唇瓣都被吻得有點紅腫了,琴思淚卻還是怔愣地回不過神來,滿臉不可思議,傻傻地注視著他,過了好半晌後,方才遲疑地、試探性地舉起柔荑貼上他的臉,終於,她出聲了。

  「夫君,是……是你?」

  「金字招牌,如假包換!」

  「真的……」雖然眼裡看的是他,手上觸摸的也不是虛無的幻象,但她依舊不太敢相信。「是你?」有可能嗎?當她處於最灰暗的深淵時,一下子,她又被拱上了燦斕的天堂?

  「喂喂喂,老婆,別說才兩個月,妳就不認得我了?」杭傲抗議了。

  真的是他?

  「夫君……找到妾身了?」

  「不是。」

  不是?

  「……」那麼,眼前的他,果然是她思念過深而衍生出的幻覺嗎?

  「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杭傲一整個得意的咧,旋又嘿出冷冷的笑。「那個可惡的鬼丫頭以為她設計得了我,哼哼哼,憑她的道行,還早得很哪!」

  設計?

  安排?

  「……」琴思淚困惑地瞅著他,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

  「抱歉啦,老婆,妳這女人委實太真、太純了,期待妳矇人,大概連只螞蟻都騙不過,所以啦,要讓我小師妹錯以為她成功地把我們分開了,這一切都只能瞞著妳,妳應該能諒解吧?」

  他師妹?

  把他們分開?

  「……」兩眼定定地瞅住他,她還在努力思考當中。

  「總之,我都安排好了,先騙過那個鬼丫頭,咱們再一起到南方去定居,讓那個丫頭自己在北方守到老、到死、到腐爛,隨便她,而我們就在南方快快樂樂的過我們的逍遙日子……」

  南方?

  所以,他早就都計劃好了……

  「……」兩眼繼續瞅著他,她努力消化當中。

  「順便,我也可以躲開老爹,那個死老頭子以為我不知道他想把杭家的擔子丟給我嗎?哈,想得美,他奸,我就比他更詐,少爺我先跑得遠遠的,看那個老奸臣還能怎樣……」

  原來,他早就知道公公、婆婆的意圖了!

  「……」兩眼依舊瞅著他,她努力吸收當中。

  「這就叫做一舉兩得,唉唉,我真是太聰明了,就算不是神,也該有半仙的等級了吧?」

  「……」兩眼還是瞅著他,她終於慢慢相信了眼前的事實。

  而事實是,她可以留在他身邊了!

  「咦?老婆,怎麼都不說話?不會是……呃,真的生氣了吧?」

  她始終未吭半聲,只是默默地,收回瞅住他的目光,偎入他溫暖的胸膛,靜靜地,雙臂緊緊圈住他腰際,嬌靨深深埋入他懷裡,悄悄地,兩肩細細抖顫,寬慰的淚水止不住地淌流。

  可以了!

  她可以留在他身邊了!

  「耶耶耶,老婆,妳妳妳……」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杭傲頓時被嚇到了,舌頭開始跟牙齒乾架,結巴起來了。「妳不會是在在在……在哭吧?」

  他一說,纖細的肩膀抖動得更厲害了,杭傲更是驚恐。

  「等……等等,等等,妳別哭啊,老婆,我我我……我該死,我對不起,我道歉,妳妳妳……妳別生氣、別哭好不好?」

  兩條粉臂圈更緊,就這片刻間,熱淚已然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天哪!這這這……」杭傲呻吟,惶恐得不知所措,「救……救命啊,碧香,救命啊,添福,快來救命啊!」很孬的向丫鬟、奴僕求救。

  碧香兩眼一翻:活該!

  添福兩手一攤:無能為力!

  而後兩人相偕離房而去,並把房門緊緊關上,姑爺自己闖的禍,請自己處理,謝謝。

  「真沒義氣!」杭傲恨恨咒罵。

  無奈,他只好雙臂一攬將琴思淚橫托入抱,快步走到床沿坐下,把她放在大腿上,再像哄娃兒似的搖著她,並溫柔地拍撫她的背,耐心地等待她止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琴思淚終於慢慢平靜了下來,只餘下斷斷續續的抽嗝。

  「哭夠了?」杭傲不禁鬆了口氣,再深深嘆息。「我在想,老婆,妳還是生個不愛掉淚的女兒好了,我不想發揮什麼男子氣概了,多來幾次,我會短命的!」

  「噗哧!」

  噗哧?

  劍眉微挑,杭傲狐疑地扶起琴思淚的臉兒,但見她滿面淚痕,雙目紅腫,唇畔卻帶著笑。

  「老婆,妳不生氣了?」

  「妾身沒生氣啊!」琴思淚搖頭,因為哭太久了,嗓音顯得有些兒沙啞。

  「那妳幹嘛哭成這樣?」千萬別說沾滿了她臉上的全都是口水,打死他都不會給她相信。

  「妾身是……」螓首再次埋入他懷裡,滿足的嘆息。「太開心了!」

  開心?

  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連開心也要哭。

  「開心什麼?」

  「開心夫君終於『找』到妾身了!」

  不是找到她好不好,根本就是他安排她到這裡來的呀!

  不過現在他就明白了,他「找」到她,她就可以終止被「流放」的日子了,然後,她又可以定時寄家書向岳父大人報平安,岳父大人才不會擔心她,這才是她最在意的吧?

  「喔,好吧,妳不是生氣就好。」

  「夫君,」琴思淚仰眸瞅視他。「真沒料到這一切全都是夫君的安排呢!」

  「那鬼丫頭要害我們,我總不能任由她害吧?」

  「可是,夫君又怎能事先預知雲姑娘要設計我們呢?」

  「很簡單,大師兄主動跑來告訴我的……」

  當雲燕燕指使姜世麒回山去拿毒藥時,姜世麒就預料得到,師妹的詭計絕不可能騙得過師弟的。

  要說聰明,要說奸猾,誰也比不上師弟,想詐他,根本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所以,師妹自以為毫無破綻的設計,遲早會被師弟抓包,到最後也只會為她自己招惹來被師弟追殺的禍患而已。

  為保師妹,考慮再三之後,他毅然跑去找杭傲,主動把師妹的陰謀全盤托出,並表明願意和師弟合作反設計回去,條件是杭傲絕不能傷害師妹,連惡整她報復一下也不允許。

  杭傲同意了,於是,兩人合作擬下了這個計劃,杭傲可以借機帶老婆「逃」到南方去,而姜世麒也可以安下心來等待師妹對師弟死心。

  皆大歡喜!

  「原來如此。」琴思淚恍然大悟。「所以,我們真要搬到南方去住?」

  「當然是真的,宅子我都買好了,就在……」語聲忽頓,杭傲神秘兮兮的揚起嘴角。「猜猜我買在哪裡?」

  琴思淚搖頭,表示猜不出。

  杭傲得意的哈哈一笑。「揚州!」

  琴思淚驚訝地瞠圓了眸子。「揚州?」

  「對。」杭傲愛憐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以後妳要回娘家就容易了!」

  因為,琴思淚的娘家就在揚州。

  琴思淚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夫君,妾身……妾身……」眼眶又濕了。

  「可惡的是……」杭傲忽又板起不甘心的臉來,「老爹好講話,只消說是為了妳的安全,再騙他說最多兩、三年就行了,那個老蠢蛋就很乾脆地放我們走人了。偏就是老娘……」

  他恨恨地咬牙。「要放我們走人,唯一的條件是要把咱們的女兒留給她,真是虧本了!」

  虧本?

  琴思淚忍不住又噗哧出來,笑了個掩口葫蘆,杭傲不滿地瞪她,嘴巴還很孩子氣的噘起來。

  「老婆,妳就不會捨不得咱們的寶貝女兒喔?」

  「婆婆最寵愛的就是婉兒了,妾身很是放心。妾身擔心的是……」琴思淚眉心聚攏。「妾身曾發過誓,不能再回到杭府……」

  「安啦,安啦!」杭傲又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沉定,「那是小事,不用妳操心,就跟妳說過了,我都安排好了不是?」他安撫地拍拍她,「我絕不會讓妳違誓的,對我有信心一點嘛!」

  琴思淚認真凝視他片刻,欣然笑開來。

  「嗯嗯,妾身相信你,夫君。」

  就從這一刻起,她對他付出了百分之兩百的信任,相信他可以承擔起所有的麻煩或問題,不會再因為他年輕,或者他偶爾愛耍點幼稚,而對他有任何懷疑了。

  她的夫君,是可以讓她全心倚賴的男人!

  * * *

  「再來一次!」

  「……」

  「再來一次!」

  「……」

  「再來一次……」

  「夫君,妾身……會死的!」

  「才三次而已耶,我們都兩個月沒……」斷聲,見老婆癱在床上,像塊皺巴巴的抹布似的快被「擰」乾了,杭傲的良心終於冒出一點嫩芽來,「好吧,晚上再繼續!」神清氣爽的起身下床。「我快餓死了,走吧,咱們去用膳!」

  晚上繼續?

  琴思淚差點呻吟出來,一經確定她並沒有生氣,杭傲立刻把她抓上床去這個那個、那個這個,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好像不懂得饜足的餓死鬼。

  人家是愈幹愈累,為什麼他是愈幹愈來勁呢?

  撐著彷彿被肢解過好幾次的軀體,她好不辛苦的下床著衣,杭傲還很體貼的為她梳發——才能快點出門吃飯去。

  「咱們找上官嘯雲他們一塊兒去用膳,妳認為如何?」杭傲信口問。

  琴思淚微微一怔。「夫君是指,上官公子和上官夫人?」

  杭傲頷首。「還有跟他們在一起的那些傢伙,全都是我的朋友,當年跑江湖時認識的,是我特地把他們找來跟在妳身邊保護妳的。」

  「咦?」琴思淚呆住了。

  上官嘯雲與邵曉荷是夫妻,還有一對兄妹和好幾個年輕人,加起來十來個男男女女,他們不但都是江湖人,而且全都比琴思淚年輕,最年長的也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最年輕的甚至還不到二十歲。

  剛離開平陽不久,琴思淚一行人就在官道上偶遇他們,由於他們也要到哈密來玩,上官嘯雲便主動提議要與他們偕伴而行,抵達哈密之後,也是上官嘯雲幫她找到一家清幽的客棧暫住下來,而且邵曉荷每天每天都會來探望她,關切之意表露無遺,使琴思淚感動不已。

  最令人窩心的是,他們從不過問為何她要獨自一人來到哈密。

  「他們是夫君的朋友,特地來……」她驚訝地問。「保護我的?」

  「不然我不放心讓妳自個兒上路嘛!」杭傲理所當然地說。

  難怪他們從不過問任何事,原來他們早已知情。

  「那真該好好謝謝他們才是。」

  「不用,不用!」梳好頭了,杭傲扶她起身,「我說只要幫我這回忙,以後絕不去惡搞他們,要搞就去搞別人,他們就各個搶著要來。」滑稽的拉拉嘴。「妳不用去謝他們,他們還會來謝妳呢!」他可是不隨便發送「免整金牌」的喔!

  「這……」琴思淚啼笑皆非。「夫君你真是……真是……」

  「厲害?」杭傲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

  琴思淚噗哧笑了,又忍不住搖搖頭,時不時的,她的夫君老是讓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但是,他真的很可靠呢!

  上官嘯雲等人就跟琴思淚住在同一家客棧裡,相鄰兩個院落,走幾步路就可以找到人了,甫一見到面,對方就一個接一個叫過來了。

  「我們的杭三少,你終於來啦!」

  「太慢啦!太慢啦!」

  「再不來,真以為你要拋妻棄女了!」

  「瞧你老婆可憐的,明明就是想哭咩,還得硬擠出笑容來給我們看……」

  「笑得可真假!」

  「廢話,人家又不像妳那樣做作,演不來戲嘛!」

  「喂喂喂,幹嘛說到我身上來!」

  「妳自找的咩!」

  嘰嘰喳喳、呱啦呱啦,沒有惡意——也不敢有惡意,純粹只是「有趣」,年輕人就是愛玩愛鬧。

  不過,要是鬧過了頭,就不好玩了。

  「杭三少,你再不來,乾脆我把你老婆拐走好了!」

  這傢伙的腦袋裡裝的大概是豆腐渣,竟敢講這種話!

  才眨個眼,杭傲已然瞬間移動到那傢伙前面,健臂一伸,毫不留情地掐住了那個沒腦子的傢伙。

  「你說什麼?想拐我老婆?」

  陰森森、寒惻惻的語氣,任何人都聽得出那傢伙要真腦殘到敢說出肯定的答案來,杭傲立時立地就可以扭斷某人的雞脖子,一時之間,大家都被嚇到了,各個噤若寒蟬,連個屁都不敢放。

  唯有琴思淚,她慌忙碎步跑到杭傲身邊,急著往回拉杭傲的手。

  「夫君,別這樣,人家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有如妾身這般平凡又老氣的女人,他們怎麼可能……」

  唬一下,杭傲馬上丟開那個笨蛋,轉過身來一把抱住親親老婆。

  「胡說,我老婆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了!」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杭傲當場就俯下唇給她親下去,卯起勁來和老婆交換口水。

  四周眾人先是呆了呆,旋即轟的一下又笑又叫地鼓噪起來,那個喊有種,這個喊夠勁兒,還有人喊加油,羞得琴思淚不知如何是好,推又推不開杭傲,連說不要都沒辦法。

  舌頭早就被杭傲「搶」走了。

  好半天後,杭傲才放開琴思淚,後者立刻化身為鴕鳥,把腦袋一整個埋進杭傲懷裡,再也不敢露臉了。

  天哪,她真的沒臉見人了!

  「老婆,妳最好別再說那種話了,」杭傲一本正經的撂下警告。「不然我會更努力證明妳說錯話了!」

  做錯事,要打手心,說錯話,就得「教訓」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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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2 01:44:25 |只看該作者
  大老遠來到西域,不玩玩就走人也太可惜了,於是,連同上官嘯雲等人,杭傲帶著琴思淚、碧香、添福,一夥年輕人在西域各處玩了個盡興,連大過年的都沒人說要回家。

  直至翌年二月,琴思淚又懷下了身孕,杭傲方才決定該啟程到南方去了。

  一路上,陸陸續續地,這個說該回家一趟了,那個說另有事要辦,那票年輕人也一個個告辭了。

  臨別之際,他們都沒忘記丟下一句話——

  「別忘了,我已經不在杭三少你的惡搞名單上了喔!」

  「好啦,好啦,滾吧,滾吧!」

  到了九江,就只剩下杭傲帶著琴思淚和碧香、添福了。

  「姑爺,記得當時雲姑娘說過,如果小姐到西域之後,姑爺還找得著我們,她就認了,不會再跟我們小姐搶姑爺了,那為什麼我們還要……」

  打尖用膳時,杭傲與琴思淚正在閒聊,碧香突然打岔進來問了這麼一句。

  「請問妳是在耍呆還是耍笨?竟相信那死不要臉皮的鬼丫頭的話!」杭傲嗤之以鼻地冷哼。

  「告訴妳,那鬼丫頭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全都是天底下最不可靠的狗屎,當時她是自信姑爺我絕對找不到妳家小姐,才敢大剌剌地撂下那種話,可一旦我真的找到妳家小姐了,她隨時都可以翻臉不認賬……」

  「哇,耍賴呀?」碧香驚嘆。

  「對,她就是愛耍賴,還會耍刁、耍奸、耍詐,所以我才那麼討厭她!」杭傲咬牙切齒地恨恨道。「總之,適合她的人是大師兄,但在她理解到這一點之前,我必須避開她,直到她想通為止……」

  「是喔,」碧香喃喃咕噥。「我看最奸、最詐的應該是姑爺您吧?」

  「那是當然!」杭傲當之無愧地挺了挺胸脯,「不奸不詐怎麼保得住自個兒的『財產』呢!」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琴思淚,意謂他所說的「財產」正是他所目注的「東西」。

  「那少爺的生意怎麼辦?」添福也問了。

  「沒問題!」杭傲胸有成竹地一口幹下一杯酒。「北方的生意就交給秦浩,我負責南方這邊的生意,嘿嘿嘿,南北兩方我全吃定了!」

  「但秦公子可靠嗎?」碧香又問。

  「問這什麼鬼話!」杭傲橫著白眼瞪她一下。「那小子就算會出賣他老爹老娘老婆,也不可能會出賣我!」

  「那麼,也許很快就可以還清欠公公的債了。」琴思淚低語。

  「還債?」杭傲呢喃,擠眉皺臉的表情十分滑稽,「也是啦,都立下了借據,還蓋了手印,不還也不行,不過呢……」沒安好心眼地翹起嘴角,勾勒出狡猾的笑意,「借據上並沒有書明還債期限,所以呢……」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下輩子再還吧!」

  下輩子?

  「咦?」琴思淚傻住。

  「妳沒聽人家說過嗎?兒女是上輩子的債主,這輩子是來討債的,」才說到這裡,杭傲的嘴就開始往橫拉開,「那這輩子我欠了老爹的債,下輩子就該輪到老爹做我兒子啦!」話落,猖狂大笑。

  就為了讓公公下輩子做他兒子,他要賴債?

  「這……」琴思淚哭笑不得,「實在是……實在是……」還想不出能說什麼,她也禁不住笑出聲來了。

  真是孩子氣!

  「啊,上菜了,快吃,快吃!」如同往常一樣,一上菜,杭傲就忙著夾菜往琴思淚碗裡送。「這是九江名菜,雲霧蝦仁和鄱陽湖鯰魚、銀魚、水滸肉、流浪雞,老婆妳多吃點,別忘了妳可是要一人吃兩人補的!」

  咦,九江?

  這個她幾乎已經遺忘的地名……

  「原來……」琴思淚若有所思地探首往窗欄外眺望,好奇地左右瀏覽。「我們已經到九江了!」

  雖曾在九江住了整整八個年頭,這卻是她頭一回瞧見九江城內的模樣呢!

  筷子定在半空中,杭傲有所察覺地凝目仔細端詳琴思淚。「怎麼了?老婆妳的表情好奇怪,九江有什麼不對嗎?」

  靜了一會兒,琴思淚方才徐徐回過頭來,淺淺一笑。

  「沒啊,只是沒料到這麼快就到九江了!」

  「是嗎?」

  杭傲狐疑地注視她片刻,再轉向碧香投以詢問的目光,後者兩手一攤,表示她也不知道,他皺眉,又拉回眼去凝視琴思淚,琴思淚卻已垂首專心用膳,瞧不見她的表情了。

  算了,應該沒什麼重要的吧!

  「那快趁熱吃!」繼續善盡二十五孝的職責,不斷夾菜往老婆碗裡堆積,有刺的剔刺,有骨頭的抽掉骨頭,好讓她可以輕輕鬆鬆的入口。

  「嗯嗯,妾身在吃了。」琴思淚也埋頭努力吃吃吃。

  就在這時,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入她耳際……

  「快來,月蓮,這裡有空桌位!」

  說熟悉,是因為那聲音的主人曾在她的生命中占據了一個很重要的席位。

  說陌生,是因為那聲音她並不常聽見。

  還有月蓮,那個名字……

  「咦,老婆,妳怎麼又停了,快吃呀!」

  「呃?啊,好,妾身吃。」漫不經心地回應,琴思淚眼角偷覷過一絲目光。

  果然是他們!

  趕緊收回視線,專心在碗裡的菜肴上,不是害怕被他們發現,而是擔心被杭傲察覺。

  以杭傲的個性,有仇非報不可,那兩人可就慘了!

  然而,她還是晚了一步,杭傲已覺察到她偷覷的目光,馬上順著她的視線朝甫在隔鄰兩桌落坐的那對男女瞧去。

  男的一望即可知是個讀書人,端正斯文,一身書卷氣,就像普天下許許多多的讀書人一樣,沒什麼特別的;但那女的可就顯眼了,是個名副其實的大美人,美得令人雙眼發直,難以移開視線,甚至比丁宛君和竇艷梅更美上兩分。

  江南果然盛產美女!

  問題是,那位大美女也就只是那副皮相好看而已,其他乏善可陳,要說氣質,簡直是庸俗到不行,聽她言語,連最基本的涵養都沒有,多半出身不高,有九成可能是奴婢階級被抬上來的。

  「何公子,請問您今兒個要點什麼?」堂倌恭敬的請示。

  「別問他,問我,」大美人搶著道。「是我要吃的,問他幹嘛?」

  「是,請問何夫人,您要點些什麼?」

  「我要……」

  何?

  飛快地瞟向琴思淚,見她螓首更深垂,幾乎要把小腦袋瓜子一整個塞進碗裡頭去了,杭傲當即有所穎悟。

  嗯哼哼,就是那個「何」嗎?

  嘴角微微勾起,不懷好意的冷冷一笑,杭傲徐徐轉向……一呆,視線拉回來往下掉,不知何時,琴思淚的柔荑捉住了他的手,緊緊握住,彷彿在傳達某種訊息,抬眼看她,她卻依然埋頭苦吃,好像捉住他的手的人並不是她。

  杭傲怔了一會兒,嘆氣。

  好吧,就饒了那傢伙一回,當是還那傢伙一個「人情」:起碼那傢伙把他老婆的清白身子留給他了。

  輕輕回握了一下手中的柔荑,他若無其事的繼續夾菜到老婆碗裡。

  「老婆,多吃點兒,吃飽了,我帶妳在這九江城裡頭逛逛。」

  出嫁到何家,竟被關禁在小院子裡八年,大門都沒能踏出半步,連九江城長什麼樣子的都不知道,根本就是變相的虐待,光是想像,他就心疼死了。

  水眸悄悄睇向他,眼裡是感激。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她從不認為誰有錯,一切都是命運使然,她不想為此而惹出其他無謂的不快。

  現在的她很幸福,這就夠了。

  於是,他們默默地繼續用膳,然而,不久之後,四面八方就開始陸續傳來語意各自不同的對話聲,有不想聽都不得不聽的大嗓門,也有不仔細聽就聽不清楚的竊竊私語。

  「夠了,月蓮;我們只有兩個人,點太多吃不完的。」

  「但我每樣都想吃呀!」

  「叫這麼多菜,吃不完很浪費的。」

  「有什麼關係,你多畫幾張畫、多賣幾本書就好了。」

  「月蓮……」

  「我不管,我偏要、偏要、偏要……」

  以上,是大美人粗俗的盧叫,就怕有人聽不見的尖銳嗓門。

  「真不知何公子是怎麼想的,那個女大美是夠美了,但畢竟是丫鬟出身,給她個妾室做做也就罷了,何必扶她做正室呢?」

  「聽說他們是青梅竹馬,打小培養出來的感情……」

  「那又如何?那兩人怎麼看怎麼不搭,總有一天何公子會後悔的!」

  「也是,那女人委實粗鄙,虧她在何家長大,也沒沾染上半點文雅氣質,看來是天生低賤,沒得救了!」

  「待她年華老去,美貌不再,瞧她還能留得住何公子的心才怪!」

  以上,是右邊那幾位道貌岸然的老人家的冷言冷語。

  「那女人真是該死的美呀!」

  「嘖嘖,真想跟她來上一腿!」

  「瞧瞧她那一副風騷樣兒,老是四處亂拋媚眼,搞不好可以試試看喔!」

  「說得也是,看她丈夫體瘦氣虛,根本沒幾斤力氣,多半也滿足不了她的胃口吧!」

  「那女人,早晚會爬牆的,我就等著嘗嘗第一口滋味了!」

  以上,是左邊那幾個眼睛嘴巴一起流口水的年輕人的色言色語。

  「青梅竹馬的感情?」

  「可以試試看?」

  「笑死人了,那女人早就不知勾搭上多少男人了!」

  「聽說她的第一個兒子就不是何公子的種了!」

  「可笑何公子到現在還懵懵懂懂的毫不知情,真是一隻蠢烏龜啊!」

  以上,是後面那幾位小鼻子小眼睛的婦道人家的閒言閒語。

  聽到這裡,杭傲再也忍不住縱聲狂笑,笑得前俯後仰,還猛拍桌,那笑聲中更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意味。

  現世報啊!

  那個不知珍惜內涵,只為美色所迷的自私男人,當他做下錯誤的抉擇時,報應也就跟著臨頭了。

  拋棄賢妻,選擇戴綠頭巾,他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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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2 01:44: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三月裡的江南,總是雨霧濛濛一片,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絲絲細雨把塵世的一切都隔開了,卻隔不開心底憂慮的愁結。

  不管是南方或北方,無論是男人或女人,細雨總是很容易揪起人的愁思。

  「不知思兒現在如何了?」凝眸眺望窗外綿綿細雨,琴老先生喃喃自語。

  「這……」琴伯淵猶豫一下。「妹妹的來信總說她過得很幸福……」

  「她這是報喜不報憂啊!」琴老先生嘆息。「那孩子孝順,就算苦到快活不下去了,她也不會讓我們知道的!」

  「爹……」苦著臉,琴伯淵實在想不出該如何安慰老人家才好。

  「更何況,自她嫁到北方,總是兩、三個月就來一封家書,但這回……」琴老先生回身。「離她上回來信有多久了?」

  琴伯淵略一思索。「四、五個月了。」

  「都這麼久了……」琴老先生更是愁眉深鎖。「我能不擔心嗎?」

  「爹……」

  「我不應該強要她再嫁的!」

  「……」

  「都是我的錯!」

  「爹,您也是為了妹妹的幸福著想的呀!」

  「是,我是好意,卻反而害了她一生,教我怎麼對得起她九泉下的娘啊!」

  「爹……」正當琴伯淵面對愈來愈自責的琴老先生而一籌莫展之際,突然,在琴家伺候了三十幾年的老僕人忠伯興奮地跑進廳裡來,嘴裡還結結巴巴地大叫大嚷著。

  「老老老……老爺,來來來……來了,來了呀!」

  「我來了?我不就在這裡,還能從哪裡來?」琴老先生沒好氣地道。「真是,顛三倒四的,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是是是……」

  忠伯還沒結巴完,自他身後又閃進來一個人,不,兩個人,一個年輕人抱著一個女人。

  「夫君,不要啦,讓妾身自己下來走吧!」

  「不行,妳累了,得讓我抱著!」

  「但妾身並不累……」

  「閉嘴,嫁夫從夫,我說妳累了就是累了!」

  「……是,夫君。」

  「很好!」年輕人滿意的頷首,再咧開一張陽光燦斕的大笑臉,向琴老先生點頭示意。「岳父大人,容小婿先將老婆送回房休息,之後再來向您請安!」

  「爹,」女人則赧紅著嬌靨,柔聲輕喚。「女兒回來了。」

  「碧香,帶路!」

  「是,姑爺。」

  匆匆來,匆匆去,琴老先生與琴伯淵尚未回過神來,年輕人已然抱著女人消失在眼前了,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什麼狀況?

  下一刻,兩人拔腿就追,追追追,追追追,追到了琴思淚出嫁前的閨房外,兩人再次相對一眼,很有默契的不吭半聲,同時把耳朵貼上門板,像鍋貼……

  「睡飽了才準下床!」

  「但……」

  「蛋在妳的肚子裡!」

  「夫君,妾身是真的不……」

  「閉嘴,嫁夫從夫,我要妳睡飽了再下床,妳就得乖乖的給我睡飽了再下床,聽見沒有?」

  「……是,夫君。」

  「碧香,給我好生盯著妳家小姐!」

  「是,姑爺。」

  「好,老婆,妳乖乖聽話睡覺,我得去向岳父大人請安了!」

  聽到這裡,琴家父子倆一驚,慌慌張張把鍋貼,不,把耳朵拔離開門板,再度拔腿就跑,跑跑跑,跑跑跑,跑回前廳去。

  沒有,沒有,他們沒有偷聽喔!

  「小婿杭傲拜見岳父大人!」

  頭一回面見老丈人,杭傲倒是很規矩,恭恭敬敬地跪下去磕頭拜見,起身,再命添福送上一箱箱禮物。

  「這兩箱是東北人蔘,岳父大人您沒事就啃兩口,保證能長命百歲!」

  「呃……」人蔘是用啃的嗎?

  「還有這兩箱是貂皮和東北特有的珠寶,我想大舅子和岳父大人應該用不上,就送給大嫂子開心吧!」

  「這……」太貴重了吧,他是想賄賂誰嗎?

  「至於這兩箱是一些字軸畫卷,什麼秦觀、歐陽修,還有什麼裡白外黑或裡黑外白的,保證是真跡,聽說大舅子最愛這些個玩意兒了!」

  「裡黑外白?」芝麻湯圓?

  「咯,就這些,希望岳父大人和大舅子喜歡。」搓著手,杭傲笑得很狗腿。

  琴老先生沒吭聲,只是慢吞吞地坐下,深思地上下打量杭傲,在思考,也是在理解。

  「你……就是我的女婿?」

  「是,岳父大人,我叫杭傲。」

  「幾歲了?」

  「二十二了。」

  「你不嫌棄思兒曾被休離?」

  琴老先生的表情極為嚴肅,相對的,杭傲卻是一臉的滿不在乎,不以為意的聳了聳肩。

  「那又不是她的錯。」

  「也不嫌棄她年歲比你大?」

  「出嫁從夫,年歲再大,她還是得聽我的。」杭傲很男人的挺高胸脯,再滿意地拉出一嘴閃閃發亮的白牙齒。「她是個很聽話的老婆的。」

  「所以,你全然不嫌棄思兒?」琴老先生不放心地一再尋求確認。

  「開什麼玩笑,」杭傲大聲抗議,不爽了,因為岳父大人不相信他。「我寶貝老婆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有空去嫌棄她?」

  琴老先生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那麼,你們有孩子了嗎?」

  「咦?」杭傲一臉驚訝,「怎麼?我老婆沒通知岳父大人您嗎?我們有個女兒啦,不過……」哀怨的抽了抽鼻子。「被我老娘搶走啦!」被搶劫還不能反抗,好悲慘!

  「搶?」換琴老先生一臉詫異了。

  「我老娘只養了三隻小鳥,沒開半朵花兒,所以就搶了我的女兒去,說要當她女兒養……」杭傲咬牙切齒地恨恨道。「明明是孫女兒說!」

  小鳥?

  花兒?

  琴老先生有點啼笑皆非地和琴伯淵相對一眼:這小子似乎不太懂得何謂文雅的談吐。

  「不過沒關係,我老婆又有了!」杭傲得意地又說了。「她答應再生個女兒給我,這回我瞧也不讓我老娘瞧上半眼,不,連知道也不給她知道,這麼一來,她就不能再搶我的了!」

  現在是在搶糖葫蘆嗎?

  琴老先生不由頭痛地揉揉太陽穴,算了,就姑且暫時相信這小子,得再往下多看一陣子,才能確定這小子是否有虧待他的女兒。

  「那麼,你這回帶我女兒回門,預計要待上多久呢?」

  「不是待,是住。」

  「嗯?」

  「這趟我是帶老婆回門,也是打算搬到南方來的。」

  搬?

  「耶?為什麼?」

  「做生意啊!」

  「做生意?那搬到蘇州或杭州不更合適?」

  「但我老婆娘家在這裡呀!」杭傲回的理所當然,「做生意就不能不出遠門,可是我又不放心讓老婆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所以啦……」一本正經地對著琴老先生一揖下地。「到時候就得麻煩岳父大人了,女婿我若是要出遠門,老婆就送回娘家來暫住,可以吧?」

  琴老先生驚訝地目注杭傲,沒料到女婿為女兒考慮得如此周詳,或者,女婿是真心關懷女兒的?

  晚膳時——

  「一人吃兩人補,老婆,快吃!」

  一如以往,杭傲總是先忙著為老婆布菜,剔魚刺、拔肉骨、剝蝦殼、舀熱湯,又頻頻催促她多吃點兒,就算是伺候親老子也沒這麼周到,而琴思淚也很習慣地讓他「伺候」,反正就算她再是抗議,杭傲也不會聽進半個字。

  直至琴思淚吃得七、八分了,杭傲才開始吃自己的,雖然菜冷了,飯冷了,湯也冷了,他也毫不在意。

  見狀,琴老先生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女兒的家書中,總是提及女婿對待她就有如母雞帶小雞,照顧得無微不至,鉅細靡遺,他從來沒相信過,但此刻,他有幾分能體會到了。

  「那麼,你們要住在揚州哪裡呢?」

  「我在相門橋那兒買了一座宅子,不過還沒整理好,僕人也還不夠,恐怕得在岳父大人這裡多叨擾幾天了。」

  「原來韓家那座宅子是你買了去!」

  「正是,」杭傲忙著吃飯,漫不經心地道。「雖然小了點兒,但時間很緊,也只好將就了。」

  「小?」琴老先生喃喃道。

  那座宅子起碼有琴家二、三十倍大,他還嫌小?

  他是打算進駐一整支軍隊嗎?

  「是啊,我老婆喜歡在花園裡散散步、看看書、撫撫箏什麼的,可是那座宅子裡的園子委實太小了,我怕我老婆不開心。」

  園子太小,琴思淚會不開心?

  他女兒何時變得如此貪心了?

  疑惑的目光下意識轉注琴思淚,恰好對上琴思淚苦笑的眸子,琴老先生正是困惑間,聽得琴思淚終於開口了……

  「夫君,園子或大或小不關緊,妾身都會很開心的。」

  「胡說,園子太小怎會開心!」

  「可是……」

  「閉嘴,嫁夫從夫,我說妳會不開心,妳就是會不開心!」

  「……是,夫君。」

  原來是這種不開心!

  琴老先生恍然大悟,頓時哭笑不得地搖搖頭,既感動於女婿的心意,又對女婿的霸道跋扈感到很不以為然。

  然而,杭傲的霸道跋扈卻都是出於疼愛妻子的心意。

  琴老先生與琴伯淵相對而視,父子倆都開始覺得,或許琴思淚寄回來的家書內容都是事實也說不定。

  也許,杭傲是真的十分寵愛他的女兒……

  * * *

  不,杭傲不是十分寵愛他的老婆,是寵過頭了!

  他和琴思淚在琴家住了兩個多月,因為宅子還沒整理好,僕人也還沒找全,最重要的是……

  「我把宅子後面那片林子買下來了,那就可以整治一座大園子給我老婆了!」

  琴老先生和琴思淚不禁相對無言,琴思淚依舊是無奈的苦笑,琴老先生則是吃驚不已。

  原來杭傲並不是隨便說說而已,是真的認為花園太小,老婆會不開心呢!

  而且他每天早出晚歸,忙著整治宅子,忙著雇請管家、奴僕,也忙生意,但是他午時一定會趕回琴家「伺候」老婆用膳,哪怕生意正好談一半,他也會喊暫停,先散場各自回家填飽肚子再繼續。

  「如果不盯著她,她一定會給我隨便吃兩口就算了!」這是他的解釋。

  他甚至還特地重金聘請了一位酒樓大師傅,又千叮嚀、萬囑咐每餐都要有雞鴨魚肉,但口味務必要清淡,因為琴思淚就愛清清淡淡的口味。

  雖然他本人是喜食重口味的。

  此外,由於過於忙碌,沒空陪伴琴思淚,他自覺有愧,每日回家總不忘帶件禮物回去討好老婆,不是布料衣物首飾,就是一些女人家喜歡的小玩意兒,譬如繡扇珠袋之類的。

  然而,不管禮物是大或小,必定都是極為昂貴的精品。

  這種行為看在琴老先生眼裡,一方面覺得很是寬慰,另一方面卻又覺得太浪費了,一個月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我說,女婿。」

  「岳父大人?」

  「男人自有許多責任,寵妻絕非其中一項,女婿疼愛思兒,我自是十分欣慰,然而,也要適可而止吧?」

  寵妻?

  適可而止?

  杭傲先是一怔,繼而低頭看看捧在手上的首飾——一條綴滿紅寶石的項鏈,又朝琴思淚瞄去一眼,再拉回眸子來面對岳父,眨個眼,原有的嬉皮笑臉沒了,替上另一副嚴酷得近乎憤怒的神情。

  這迂腐的老頭子,他都沒跟他計較「關禁」他老婆十六年的愚蠢了,竟還敢指責他寵老婆!

  媽的,如果不是他老婆一定會反對,他馬上就可以奉送兩隻腳印給老頭子!

  「岳父大人。」咬牙切齒。

  沒想到杭傲會毫無預警地突然翻臉,琴老先生很是疑惑。

  「女婿?」他說錯什麼了嗎?

  「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既然我老婆嫁給我了,她就是『我的』人,是『杭家的』媳婦兒,不再歸你們琴家管了,無論我想如何疼愛她,就算我想寵壞她,那也是我們杭家的事,岳父大人你……」杭傲硬吞下飆火的衝動。「管.不.著!」

  無論誰來聽,杭傲的語氣都是百分之百的不恭不敬,但琴老先生並沒有生氣,只是驚愕地瞠大了眼盯著他好一會兒後,眸底忽爾掠過一抹笑。

  「是,是我的錯,女婿你千萬別介意。」

  「當然是岳父大人你的錯,請不要再犯了!」

  「不會的。」

  「很好。」杭傲氣呼呼地摟著琴思淚轉身走人,打算先回房去,再把項鏈送給寶貝老婆,免得岳父又囉哩叭唆一大堆。

  而琴思淚,並沒有因杭傲對爹親不敬而做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地聆聽他們岳婿倆的對話,希望爹親能由此而體會到杭傲對她的心意,而自爹親眼裡的那一抹笑,她知道,爹親也確實體會到了。

  目注他們小夫妻倆離去的背影,琴老先生眼底的笑意延伸到了唇畔,大大地勾彎了嘴角。

  「淵兒。」

  「爹?」

  「杭傲並非我原先期望的女婿……」

  「我知道,爹,說起來,妹妹應該算是嫁錯了丈夫。」

  因為金媒婆的從中搞鬼。

  「但是,他也正是我期待的女婿。」

  「這我也知道,妹妹嫁錯了丈夫,卻也嫁對了丈夫。」

  說琴思淚嫁錯丈夫,是因為杭傲並非他們期望中那種書香門第的讀書公子,更非穩重老實的真君子,但是,他卻是真心真意疼愛妻子、嬌寵老婆的。

  又錯又對之間,正是命運的安排呀!

  * * *

  杭傲終於帶著琴思淚搬到新宅子裡去了,臨去之前,琴老先生父子倆對他們夫妻倆各有一番談話。

  「思兒。」

  「爹?」

  「看來妳是真的很幸福,」琴老先生滿意地嘆息。「爹總算對得起妳娘了!」

  「嗯嗯,爹,女兒是真的很幸福的!」噙著柔婉的笑,琴思淚再一次言明她的家書內容沒有半個字是謊言。

  她是好孩子,不說謊的。

  「女婿雖然粗豪,但他對妳的心意是最摯誠的,那麼……」琴老先生仔細端詳女兒的表情。「妳對他是……」

  「女兒對夫君……」琴思淚雙頰泛暈,羞赧地垂落螓首。「也是一樣的。」

  見生性淡然的女兒破天荒頭一次露出羞態,琴老先生不禁有些驚訝,但也更感欣慰,這表示女兒對女婿也是真有感情的。

  一樁由謊言撮合的姻緣,竟也能營造出一份真實的感情,也算是幸運的了。

  「那就好,雖然他年輕了點兒,不太成熟又很輕率,可是……」

  「不,爹,您錯了!」琴老先生話才說一半,琴思淚便抬起仍顯霞紅的臉兒,正色道。「夫君雖然年輕,看似吊兒郎當不太正經,有時還顯得有些兒幼稚,但其實他是很成熟、很懂事,也十分精明、十分能幹的。」

  成熟懂事?

  精明能幹?

  她在說誰?

  「是嗎?」琴老先生懷疑地低應。

  「是真的,爹,」琴思淚的聲音輕柔,語氣卻十分肯定。「夫君只是率性了點兒,但他是很可靠的男人,再是天大的麻煩,他也能夠輕而易舉地解決,往後您就會慢慢了解了。」

  琴老先生稍稍遲疑片刻後,毅然點頭。「嗯,為父相信妳,畢竟,妳是跟他最親近的妻子,和他相處的時間也比為父長久。」

  琴思淚寬心地笑了,但笑容僅僅展現了一剎那,立刻又消失了。

  「爹,女兒……」她猶豫著。「女兒擔心的倒是女兒自個兒。」

  琴老先生怔了怔。「妳擔心什麼?」

  琴思淚再次垂下螓首,難掩愧色。「恐怕爹說得沒錯,夫君寵壞女兒了,女兒變得……變得貪心了……」

  貪心?

  他這個向來無欲無求,比尼姑更恬淡寡慾的女兒?

  要真是,三歲小娃兒都可以考狀元了!

  琴老先生不以為然地失笑。「說說看。」

  飛快地偷覷爹親一眼,螓首更深垂。

  「爹您是知道的,女兒向來很知足於現實環境,從來不曾執著於任何事物或任何人,從小到大,女兒唯一曾有過的期望,也只是希望能夠永遠留在爹和哥哥身邊,即使如此,爹爹為女兒許下親事,女兒也從命嫁出去了,只要爹爹和哥哥平平安安的,女兒也沒什麼割捨不下的,之後被休回娘家來,女兒亦對婆家沒有任何依戀之情。但現在……現在……」

  「如何?」琴老先生好奇地脫口問。

  「不知何時開始,對夫君……」琴思淚說話開始囁嚅起來。「女兒竟……竟產生了一份貪求之心……」

  噗哧!

  才聽到這裡,琴老先生又忍不住笑出聲來了。「哦?是怎麼個貪求法呢?」沒料到女兒所謂的「貪心」竟是這種貪心。「想陪伴在他身邊,一輩子不分開?」

  如同普天下所有真情男女一樣,難捨難分。

  不想竟被爹親一語說中,琴思淚微吃一驚,就好像小孩子偷做壞事,以為父母不知情,卻被父母隨手一把就揪住了小辮子。

  她果真是貪心的!

  螓首幾乎貼到了胸前,一整個羞愧到不行。「嗯嗯。」唉唉唉,她果然是「壞小孩」!

  「也想獨占他,希望他永遠都只屬於妳一個人的?」琴老先生笑吟吟地又問。

  「那倒不會!」琴思淚忙道。「夫君想再娶多少妾室都無妨,只要讓女兒留在他身邊,女兒於願足矣!」這樣,她的「壞」應該可以減半了吧?

  琴老先生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還說她貪心呢,如此大度能容,她要真算是貪心的,這世間就沒有不貪心的人了!

  「思兒,在妳來看,為父算是貪婪之人嗎?」

  「自然不。」

  「為父也這麼認為。」琴老先生頷首。「但為父對妳娘也有那種妳所謂的『貪求之心』,希望能與妳娘實現那『執子之手,共偕白首』的心願……」

  「執子之手,共偕白首?」琴思淚呢喃輕念,若有所思。

  「雖然終究是無緣白首,但……」琴老先生遺憾地輕嘆。「在妳娘過世後,為父也從不曾考慮過要續弦,因為……」

  「爹心裡只有娘……」琴思淚頓悟的低語。

  琴老先生嘴角浮笑。「嗯嗯,我想妳應該了解了,那不叫貪心,而是出於一份男女之情必然的結果,是正常的,沒有的話,為父才會擔心呢!」

  瞧見爹親調侃的笑容,琴思淚粉皙的雙頰不禁又暈紅了。

  這種事竟然還要爹親提點她,真是太羞人了,原來她並不是「壞小孩」,而只是對夫君有情,所以渴望能夠……能夠……

  執子之手,共偕白首?

  不,就算夫君執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另一個女人的手,只要能與他共偕白首,她就心滿意足了。

  陪伴在他身邊一輩子,這是她唯一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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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7-22 01:45:17 |只看該作者
就在琴思淚頓悟她的貪並非真貪的同時,另一邊的廂房裡——

  「妹夫。」

  「有事嗎,大舅子?」不然怎會特地把他拉到這邊來講悄悄話。

  琴伯淵踱開兩步,略一思索。「老實說,原以為妹妹會被你休回娘家來,不想妹夫竟是如此疼愛妹妹,爹和我委實安慰不已。」

  「廢話,她是我老婆,我不寵她要寵誰?」不然要他寵大舅子的老婆喔?

  不是疼,是寵,嗯?

  琴伯淵笑了,但即刻又褪去笑意,神色嚴肅起來。「既然要住在揚州,多少會聽到一些流言,所以,有件事我得先告知妹夫一聲,免得妹夫有所誤會。」

  流言?

  誤會?

  兩眼微微瞇起,「什麼事?」杭傲問。

  「這……」猶豫一下,琴伯淵才毅然道:「是我表弟,也就是妹妹的表哥,他從小就喜歡妹妹,及長後,若非妹妹早已與何家訂下親事,他定然會娶妹妹為妻;爾後,妹妹被何家休回娘家來,倘若不是姨丈堅決反對讓他休妻,他是打算娶我妹妹的……」

  哇咧,原來早就有人在覬覦他老婆了!

  才聽到一半,杭傲的表情就開始發酸、發酵、發爛,再多聽兩句,他那張俊俏的臉已經爛到發臭了,保證比幾百年沒清過的茅坑還要臭。

  偏偏琴伯淵一點都沒注意到,自顧自繼續往下說得不亦樂乎。

  並非他太遲鈍,也非他太粗心,而是他太專注於該怎麼說才不會引起妹夫的誤會,反而沒發現杭傲已經開始「誤會」了。

  大概是腦袋裡塞了太多之乎也者,轉不太靈光了。

  「再後來,妹妹再嫁到杭家,傳言妹妹很快又會被休回娘家來,表弟馬上就跑來向爹表明,不管妹妹被休幾次,他都想娶妹妹……」老實人繼續說老實話。「當時爹以為又一次害了妹妹的終生,深感內疚,為了彌補,便也允諾表弟,倘若妹妹真被休回家來,而妹妹又願意做妾,就讓表弟娶了妹妹吧……」

  這對該死的父子,就那麼厭惡他老婆,非把她「趕」出去不可嗎?

  憤怒的人也繼續咬牙切齒的憤怒,左手抓住右手,右腳踩住左腳,免得一個沒留神,拳頭就不小心飛到某人臉上去親熱了,或者腳丫子忍不住踹到某人肚子上練腳勁。

  他很久沒伸展筋骨了,再不動一動,怕要生鏽了!

  「起碼,表弟對妹妹是真心的,名分已經不重要了……」某人渾然不覺正處於驚險的生死一線中,兀自口沬橫飛,滔滔不絕。「所以,表弟一直在等妹妹被休回娘家來,因此也冷淡了他的原配,表弟妹不甘心,便也到處向人哭訴,哭訴內容自然不怎麼中聽,因而引來不少流言……」

  死八婆,舌頭那麼長,不會拉一拉去吊自己的頸喔!

  「不過,妹夫,我得老實說……」某人扯出淡淡的苦笑。「一切都是爹和表弟的一廂情願,妹妹從來沒考慮過要嫁給表弟——這是她親口對我說的,要依照她的意願,她是寧願一輩子不嫁的,在我以為,或許出家更適合她也說不定……」

  出家?

  很好,很好,那女人要真敢去拔掉半根頭髮,他也會剃光頭陪她,就來做一對六根,不,是七根——包括下面那一根——不清不淨的出家人吧!

  她是他的女人,誰也別想搶,佛祖也不行!

  「然而,兩年後再見到妹妹,我想,我也錯了,妹妹並非適合出家,她只是當初嫁錯人了……」琴伯淵喟嘆道。「從妹妹的言談和幸福的笑容,看得出妹妹這回終於嫁對了人……」

  那當然,那個女人打一出生開始,就註定是屬於他的了!

  一句話,臭臉不臭了,杭傲咧開大嘴,笑得星光燦爛、金碧輝煌,差點閃瞎了大舅子的眼。

  「所以,爹要我轉告妹夫……」琴伯淵目光定定地凝住杭傲,「謝謝你!」誠心誠意地道出心中無限感激。「也請妹夫別在意那些流言,無論是爹、我或表弟,我們全都錯了,只有妹妹的幸福笑容才是對的……」

  「行了,行了,我了解了!」不待他說完,杭傲便一派豪爽地擺擺手。「我老婆那麼美,有人覬覦是理所當然的,沒有才怪!不過她已經是我老婆了,我自然會好好的保護她。想動我老婆的腦筋?行,儘管放馬來吧,我一定會拿出全副誠意好好『招待』他們的!」

  誠意?

  招待?

  杭傲的笑容依然璀璨得會發光,說話語氣內容也算平和,但不知為何,杭傲說得愈是開心,琴伯淵聽得愈是毛骨悚然,最後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不知他能不能請教妹夫是打算如何「招待」人家的?

  「妹夫,你……」

  「我只有一個要求……」話剛起頭就被很沒禮貌地打斷了,但琴伯淵並沒有生氣,只是快得幾乎看不見地蹙了一下眉。

  「呃,妹夫請說。」

  「當我不得不出遠門,而把老婆送回娘家來時,除了岳父大人和大舅子、大嫂子、小外甥之外,其他不管任何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要見我老婆,可以,但身邊起碼要有兩、三個,不,四、五個奴僕伺候著,絕不許讓他們獨處!」

  連女人、小孩也包括在內?

  有必要這麼謹慎嗎?

  「呃,既然妹夫交代下來了,我會記住的。」

  「那就行啦!」杭傲滿意的頷首。「那麼,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了。」

  「好,那我要帶我老婆回家啦!」

  見杭傲臉帶笑容,腳步輕快地轉身離去,琴伯淵也放心了。

  原以為年輕氣盛的妹夫多少會抱怨一下,女兒才剛嫁出門,下一刻,又打算把女兒許給別人做妾了,連他這個做兒子的都覺得有點荒唐了,何況是妹夫。

  幸好,幸好,幸好妹夫能夠體諒一個為人父關愛子女的心。

  琴伯淵不知道的是,甫一背過身子去,杭傲的臉色就刷一下焦黑了,像剛出爐的泥炭,還在冒煙呢,腳步狀似輕快,其實他的表情猙獰得可以驚死閻王爺的毛,就算他命中註定此時此刻要完蛋大吉,專程趕來拘魂的牛頭馬面也會被他嚇得落荒而逃,他就可以繼續禍害千年啦!

  他媽的,那個該死的蠢老頭。自以為是的胡搞瞎搞,他究竟把他自己的女兒當成什麼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真想把那個蠢老頭的腦袋敲開來「整修」一下!

  不過,這麼做老婆肯定會不開心,只好算了;可是,另一個傢伙,他可就不能輕易放過了!

  膽敢覬覦他老婆?

  最好那傢伙已經交代好後事了!

  * * *

  七月鬼門開,諸事不宜,遠行更忌。

  不過對杭傲而言,那種事他壓根兒不在乎,門照出,事照辦,要真碰上「好兄弟」,大家先拍胸搭背寒暄兩句,再一起坐下來痛痛快快的喝他個三兩盅,保證好兄弟很快就會變成生死兄弟——一生一死的兄弟。

  總之,那種事他沒在給他怕的,他在意的是……

  「岳父大人,請看好您的女兒,別讓她到處亂跑!」強烈要求。

  看好?

  亂跑?

  是怎樣?

  他忘了他老婆大他五歲,已經不做三歲小娃娃很久了嗎?

  「好好好,我會看緊她的!」啼笑皆非。

  「舅子大人,也請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萬萬不可讓你妹妹和閒雜人等單獨相處!」慎重交代。

  閒雜人等?

  包括女人和小孩嗎?

  有沒有那麼小氣啊?

  「是是是,我絕不敢忘!」哭笑不得。

  把老婆送回娘家,一而再的千叮嚀、萬囑咐之後,杭傲方才出門趕路上京去,進行他在生意上最重要的一步棋——

  官商勾結。

  想安安穩穩地吃定八方做大生意賺大錢,非得有靠山不可,而最好的靠山莫過於「官商勾結」,只要能踏實這一步棋,往後他就不必擔心任何人來找他的碴,擋他的財路了!

  也是他運氣好,人還沒到京城,就不小心給他從虎口下救了一位貴人——當今皇上的皇弟襄王,而那位想獵虎剝虎皮,反倒差點被虎獵去吃人皮的襄王,當下就千恩萬謝的請杭傲到他家作客去,在廝混了三個月之後,這兩個年歲相同、個性相當的年輕人,便燒香磕頭成了拜把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雖然官商勾結不成,但有襄王做靠山,成績更好,所以,他可以回家了。

  於是,不再浪費時間,他立刻以妻子即將生產為由告辭離去,匆匆往回家的路上趕。

  老婆就要生了,那是實情,但最重要的是……

  離家三個多月,沒有他在老婆身邊守著,會不會讓那個覬覦他老婆二十多年的傢伙有機可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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