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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佐俠]相親終結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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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11:28:14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相親?相親有什麼好怕的?
  丁曼雯兩手拍拍,老神在在!
  從小到大,她不知已當過老哥老姐多少次的"擋門人",
  只要有她在,天下哪有相得成的親?"沒有大學學歷,免談!
  不是家財萬貫,免談!
  不夠英俊瀟灑,免談!不懂憐香惜玉,免談!
  不能溫柔體貼,免談!不會料理家事,免談……"
  天吶!這個條件一籮筐的小妮子,最後究竟會栽在什麼樣的男人手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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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11:39:49 |只看該作者
   
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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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暑假結束後、開學的第一堂課。

  地點:觀光科二年甲班教室

  人物:一群剛升二年級,介於老鳥與菜鳥之間的「大」菜鳥。

  剛開學的教室內是一片混亂和嘈雜,這一  群學生,好像有一大堆話,講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似的。

  「嘿!真的來了個舉世無雙的小黑人,你未免也太『專業』了吧!?」秀秀調侃著酷愛水上活動的尤永仁。「前一陣子看見你,都還沒這麼黑,是不是有什麼艷遇,讓你忘了曬黑的苦惱呀?」

  「那理化老師多帥啊!」這是整個暑假都在與補習課程搏鬥的敏敏。「不但風趣幽默,光是笑起來就讓人不知置身何處了。上他的課,簡直是一種享受。」

  「你決賽那天,有看見我嗎?我去現場為你打氣NB123!真不是蓋的,竟然能唱進決賽。」

  「我看那幾個決賽者,沒有人唱得比你好,只能怪那些裁判沒眼光。」

  「那女孩子呀,瓜子臉、柳葉眉,兩眼水汪汪、櫻桃小口、纖纖玉手,不知迷倒了多少男生,偏偏她只鍾情於我。」

  「後來呢?你們交往了?」

  「沒有,她老哥來抓人回去了。」

  「嘿!一整個暑假,精彩透了。周華健的演唱會啦,劉德華的簽名會啦,張國榮的歌友會啦,我還和周慧敏拍照NB123,還看到L  A  

  boys排練舞蹈呢!」

  「你呢?到美國去了?有沒有去唐人街?有沒有去華盛頓?有沒有去看邦喬飛的演唱會?」

  「小胡,一個暑假,我遇到了好幾個帥哥呢!有沒有跟蚊子去環島?」

  「最可惡的就數那些『不識字』的學生,垃圾桶上明明寫著請自行處理垃圾,請勿把托盤倒入垃圾桶裡,偏偏就有人看不懂。」阿媚的打工經驗,可有得講了。

  「碰到丁丁算我倒楣,她竟然抱著電話,跟我鬼扯到天亮,上個月的電話費繳了一千多塊,都被我媽罵死了。」

  「後來呀,他就自己送上門來了。那時候,我爸媽都不在,我和哥哥、姊姊就一起整他。」在丁曼雯的身邊,圍了幾個人。「我拿拖把撞他,我哥拿水淋他,我姊姊拿水果砸他,還弄了他一身果汁、果皮,你沒看到他那副表情,簡直是有苦難言,有怨難申……」

  「你是說,你叫我們跟蹤的那個?我今天早上好像在校務處看到他。」學藝股長說:「我也不太肯定,他跛著腿,手上貼了幾塊OK繃。」

  只有汪曉彤這個班長,露出了等著看好戲的神秘笑容。

  「有個老師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坐在窗旁,事事看門的小侯一說,大家便動作神速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起立!」

  丁曼雯抬起頭來,看見這位新來的老師,內心驚詫、驚訝、驚悚、驚悸、驚愕、驚心、驚惶、驚喜、驚服……啊!莫非是上天巧妙的安排?

  徐忻弘掃視全班,第一眼看見丁曼雯時,心裡頓生不安、不巧、不妙、不好、不平、不堪、不測、不濟、不料之感……

  「敬禮!」

  看著徐忻弘原本俊朗、微笑的臉,變得不安、焦慮,丁曼雯知道這一學期好玩了,她一定會好好利用「未來小姨子」這個特殊身份,無所不為。

  徐忻弘彷彿被丁曼雯慧黠、明亮、精明的注視捆綁了。看來往後只有任人宰割的分了。

  「老師好!」

  徐忻弘只能在心裡大喊:完了!

  而丁曼雯則是饒富興味地提起唇角:啊哈!

一一全書完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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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11:39: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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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莉……等我……巧莉……」又是同樣的囈語。

  丁巧莉為這囈語,不知心碎了多少次。整整一夜,他不斷重複著這句話,他連生命垂危時也惦記著她。

  在經過兩個小時的急救後,醫生說他除了肋骨斷了兩根、左腳骨折、目前尚未清醒外,並無生命危險,也好在他戴了安全帽,並沒有腦震盪的跡象,現在就等他醒來,再做一次嚴密的腦波檢查。

  現在正是黎明時分,在場的除了丁巧莉外,還有徐忻弘和丁曼雯。至於丁偉光夫婦和丁明崇,因為今天還要上班,所以在昨夜聽醫生說沒什麼大礙之後,便交代丁曼雯好生看著,並要丁巧莉跟他們一同回去。

  可是她怎麼肯?她親眼看見他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尤其是他在急救的時候,她就好像會隨著他死去一般。如果他一睡不醒呢?如果他就這樣從世界上消失呢?她無法想像自己將如何活下去。

  「巧莉……等我……巧莉……」

  聽見他虛弱的呼喚,她忍不住淚流成河,繼而更用力地握緊他的手,只想讓他知道,她在這裡,就在他的身旁,正憂心如焚地看護著他,正寸步不離地在等他醒過來。

  「姊,天都亮了,你小睡一下嘛,他醒來我再叫你。」丁曼雯勸著,連她自己也數不清究竟勸了幾回了。「等一下我替你打電話去請假。」真是設想周到。

  「巧莉,或者你先回去休息,我哥讓我來照顧就行了。」站在另一邊的徐忻弘說。這一個晚上,他跟她們一樣擔心徐忻弘,擔心之餘,他也懂得把握機會,再次對丁曼雯展開追求。無奈,丁曼雯見了他像躲瘟疫似的,不但與他保持一張病床的距離,連看他一眼都怕感染疾病。

  「你們都不要煩我,我要等他醒來。」看著他躺在床上,身上、腿上裹滿了繃帶,手上、腿上,甚至連他俊朗的臉上,都有著令人不忍卒睹的擦傷,令她滿心不忍。況且,他還這樣神智不清的昏迷著,一心只叨念著要她等他……

  這對她而言,簡直是切膚之痛。

  「巧莉……巧莉……巧莉……」

  她聽見了他的呼喚,也感覺到他的手抓緊了她,死命掙扎著,像是再也不願放開。

  「我在,我在這裡,你醒了嗎?」丁巧莉急忙答應。他終於有知覺了。

  「快,我遲到了,再不快,我就見不到她了,巧莉……」在一陣激動的夢囈之後,徐忻弘又再度呈昏迷狀態。

  丁巧莉終於傷心地啜泣起來,是為了她呵!是為了見她,他才變成這個樣子的,自己在他的心中,究竟有著多麼重的份量啊!

  「你不要再纏著我,」丁曼雯向著一直跟  在她身後的徐忻弘吼。「我說過死也不原諒你!」

  「這算什麼呢?我真的就這麼罪不可赦?還是你對我,真的沒有一點點動心?」徐忻弘真是想不透,這個女孩子,怎麼這麼倔,這麼沒得轉圜?

  「我是上輩子倒楣才會認識你,神智不清才會喜歡你,我要是再理你,就是天下第一、世界無敵大白癡!」丁曼雯賭氣地說。雖然她懷念那短短的幾個禮拜,雖然他的影像依然在她腦海。可是教她承認自己仍喜歡他,還不如教她去跳愛河。

  「如我所料,你是喜歡過我的。」徐忻弘真是欣慰。「我還有希望……」

  「你當然有希望。」丁曼雯存心要他好看,繼而知難而退。「把你曾說過的話收回去,把我那幾加侖的眼淚還給我,還有,把所有的一切,都變到最初。」縱使你有通天大本領,也不信你能讓時光倒流。「那你就有希望。」怎樣?夠心胸寬大吧?

  徐忻弘這下子真的被考倒了。任何人都知道: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更何況是滴落塵土的眼淚。這教他怎麼收?怎麼賠?又教他怎麼去捉回那發生過的事?

  「你是不相信我?還是故意考我?」徐忻弘不禁沉下臉,再有滔天大罪也不用受這樣的刁難。

  「幹麼?惱羞成怒?」丁曼雯見他翻臉,更加大步走出醫院。

  長庚醫院的前面是一個公園似的小院,有許多病人在這裡散步或做些簡單的復健運動。這些病人大都有家人陪同,在晨光的照耀下,他們似乎忘了病魔的存在。

  丁曼雯生氣地越過祥和的前庭,心裡好煩好煩,她沒有激怒他,反而自己先生氣了。

  「喂!喂!」徐忻弘在後面跟著,對她的發火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他知道  ,八成是自己的情緒表現在臉上,令她不高興了。

  「徐先生,」丁曼雯突然轉過身來,直勾勾地盯住他。「麻煩你跟我保持十步以上的距離,並且,閉上你的嘴!」

  徐忻弘的心冷了一大截,她把他「打入冷宮」了?打算從此不再理會他,當做他不存在?

  不!她不能那麼做,自己也不能讓她那麼做,一旦讓她得逞,自己就永無翻身之日,永遠沒機會了。絕對不能讓她那麼對待自己。

  「為什麼?總得有個理由,告訴我你的理由。」徐忻弘追上去攔住她。

  「我不喜歡你說的話,也不喜歡看見你,我……」她說不出「我討厭你」這句話,因為這句話也會傷害到她自己。

  「你不喜歡我說的哪一句話?你不喜歡我哪一點?你還有什麼沒說完?你說啊!」徐忻弘一步一步逼問她,彷彿這樣能找出癥結的所在,能找到他所要的答案。

  「我……」

  徐忻弘的逼問,一句一句刺向她的傷口,那是她不想去面對的問題,也是她不想被人知道的弱點。「不要再問了,我好煩、好煩!」沉重的壓力壓向她的肩頭,都要使人崩潰了。

  「煩什麼?你在煩什麼?煩你該不該相信我?煩你能不能再相信我?」徐忻弘絲毫不放過一丁點的蛛絲馬跡,雖然一層又一層探究下去的結果,使他對自己愈來愈沒信心。

  「我煩,煩我一直不肯承認你不喜歡我!」心裡的痛楚一下子全傾瀉出來,令丁曼雯無力招架。「我早就知道你喜歡的是姊姊,早就知道你利用我探聽姊姊的事,可是我騙我自己,可是我勸我自己相信你,相信你有一天會回過頭來看見我……」眼淚一串一串地從她的臉頰滑下來,模糊了她的視線,也弄紅了她的雙眼。

  「對不起……曼雯……對不起……」見她哭成這樣,他的心也跟著痛起來,他的眼也跟著紅起來。

  此刻,他才切身體會到她所受的苦楚,並不是自己那天真的賠罪、補償,所彌補得了的。

  「我煩,煩我自己不肯擺脫你!」是她自己的心病,是任何人都無法解釋的情愫,丁曼雯為自己的無力掙脫怨恨不已。「你從沒為我動心過,你從來沒有注意過我,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口口聲聲要我原諒你?口口聲聲要再重新開始?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根本不知道可不可以相信你!」

  丁曼雯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彷彿自己正處於最危險、最無助的處境。心底最深處的傷痛被自己這麼硬生生地挖出來,她不知道將面臨的是什麼,是訕笑?是打擊?是諷刺?還是更殘忍的昭告天下?她開始後悔自己所說的話,開始厭惡自己的愚蠢。

  「曼雯……」徐忻弘努力伸出自己顫抖的手,去觸碰她抽搐不已的肩膀。

  然而,她逃開了。

  原來自己是這麼殘忍地傷害了她,比他所能想像的更殘忍十倍、百倍、千倍;而這也深深地傷害了他自己,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傷害丁曼雯等於傷害他自己;對丁曼雯殘忍,就是對他自己殘忍。天哪,為什麼讓他現在才醒悟!

  「你笑吧!笑我那麼笨、那麼蠢、那麼無知。去告訴全天下的人,有個這麼笨的女孩子喜歡過你……」痛就痛吧,痛死就算了,不必再這麼苦苦地被情絲所糾纏……只是不知這長庚醫院對心痛而死的人,有沒有起死回生的妙方。

  「別……別這樣,曼雯……」徐忻弘用自己強而有力的臂膀擁住她顫抖的身體。他不能容忍她這樣嘲笑自己、傷害自己。「我不會笑你,永遠都不會笑你,也不容許別人笑你。」他逼她正視自己。「你聽好,不管你是否依舊喜歡我,不管你是否依舊對我動心,也不管你是否會開始懷疑我,我都要在你身邊、陪伴你、保護你,直到你再次敞開心扉接受我!」

  丁曼雯停止了哭泣與顫抖,只是眼淚卻流得更快、更多。他從來沒對自己說過這些話,他從來沒承諾過要保護她、要在她身邊……這是什麼?是他良心發現?還是自己哭得他手足無措,才胡言亂語?

  「瞧你哭得像個淚人兒。」徐忻弘俯身吻去她的淚水。這是他唯一的衷心所愛,他捨不得她再掉一滴淚。

  「很蠢對不對?」丁曼雯推開他,兀自擦去淚水。「我不需要被保護,也不需要人陪伴。你剛才說的話,我可以當做完全沒聽到,你不必為你的『一不小心』責任。」

  說完,逕自招了計程車,把心情複雜的徐忻弘留在原處。

  他開始憂愁起來,自己究竟要怎樣,才能再次打動她的心?

  「巧莉……巧莉……」徐忻弘在自  

  己喃喃的呼喚中醒過來,在他睜開眼睛之前,他聽到了輕微的啜泣聲,感覺到一雙纖細、柔軟的手握著自己。

  「巧莉!」

  好像上蒼聽見了他的呼喚似的,巧莉就在他的身邊,近在咫尺,他嗅得到她的芳香、感覺得到她的溫柔,只是,她那一雙炯炯美目,怎麼蓄滿了淚水?那令他好心疼。

  「你這次是不是真的醒了?你不要再嚇我了!」淚水滾落丁巧莉的臉頰。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破滅之後,她希望這次是真的,是他真的醒來,是他真的在對她說話,而不是渾渾噩噩地又昏睡過去。

  「我不知道……」徐忻弘艱難地搜索著記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夢,我分明是遲到了。」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你真的醒了!」丁巧莉終於放聲大哭,流的是放心與歡喜的眼淚。

  「車塞得好厲害,我拚命的鑽、拚命的趕,我還是遲到了,我還是失去了唯一的機會……」徐忻弘茫然地說。「後來,我撞上了一輛計程車……」

  「那一切我們都處理好了。」說話的是徐忻哲,徐忻弘的大弟,他在昨夜接到警察的電話後,便連忙搭早班車下高雄。「你也爭氣點,才剛到這個美麗新世界就這麼丟人現眼。」徐忻哲實在不知該激激這個平常愛調侃他的大哥,還是該讓讓他,說幾句好聽的話。「唯一堪慰的是,你終於找到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女朋友。」

  「這麼說,我不是作夢?巧莉在我身邊不是夢?」徐忻弘無比興奮又無比慌亂,雙眼一直在徵詢丁巧莉與徐忻哲的認同。

  「是,當然是夢。」徐忻哲一口咬定。「有她在是美夢,有我在是噩夢。」說著便在他耳後,重重地彈了一下,告訴丁巧莉:「我哥最怕人家彈他耳朵,他要是欺負你,儘管彈,包準他慘叫連連。」然後又對徐忻弘說:「痛不痛?痛就不是作夢了嘛!」

  「太好了,太好了,巧莉!」徐忻弘樂得要手舞足蹈,偏偏惹來渾身疼痛。

  「別動,別動,你受了重傷呢!」丁巧莉連忙安撫他躺好。

  徐忻弘果真聽話地躺好。

  「哈哈!我大哥終於墜入溫柔鄉了,現在你的生涯計劃順序要改了;」徐忻哲出手指來。「一是妻子,二是車子,三是房子。噢,實在是妙斃了!」他簡直比當事人還樂,因為他大哥一旦結婚,他的婚期也就近了,他豈能不樂?

  「笨蛋!不要光笑,把我外套拿過來。」雖說徐忻弘身受重傷,喊起弟弟來,還是中氣十足。

  徐忻哲被大哥這一吼,真是滿身怨氣,外套拿了,就往徐忻弘身上丟,也不知有什麼重物或硬物,丟得徐忻弘咬著牙猛抽氣。

  「忻弘,哪裡痛?哪裡痛?」丁巧莉擔心的又是檢查傷口,又是問哪裡痛。「我去叫醫生來。」

  「不!有你在就不痛了,真的。」他拉住了想起身的丁巧莉,又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隻紅絨錦盒,打開來,裡面赫然是一隻藍寶石戒指。

  他含情脈脈地注視她,讓時間停留在濃情蜜意的這一刻,他真的可以什麼都不要,而只保有她。「嫁給我,巧莉,嫁給我。」

  丁巧莉悚然縮回了手,一時間不知所措。

  「巧莉?」徐忻弘意外於她的反應。「你覺得太快了?你覺得彼此的瞭解還不夠?還是……你還在讀書?」他試著問出她的疑惑與顧慮,卻因為身體虛弱而上氣不接下氣。

  「我……」丁巧莉囁嚅著,心慌意亂。

  「你嚇壞人家了。」徐忻哲堪稱經驗老到,一眼就看穿了丁巧莉表情裡的不安。「哪有人這樣求婚的?要是人家還不想嫁呢?你不就是在逼婚?真笨!」徐忻哲說著,又獻出他的一套法寶:「求婚嘛,至少要表現你的誠意,讓女孩子對你產生信賴和安全感。比如說結婚後,你會努力去買一部車,每天專車接送她上下班、上下學,然後會很努力的存錢,買一棟真正屬於兩人的愛的小窩,然後,很努力的『增產報國』,從今以後,她安心的在家裡相夫教子,你很努力的在外面打拼奮鬥。這樣嫁給你是不是前途無限美好?學著點!」這傢伙,他總是有機會就把他哥哥比下去,真是宿仇。

  徐忻弘被弟弟說得好不沮喪。徐忻哲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買車子、買房子不是三年五年的事,他還說得那麼順,好像他有一隻會生金蛋的母雞一樣。

  「你出去,你出去,我想跟你哥私下談話!」丁巧莉不由分說地把徐忻哲推出門外——連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種事,而動機只是徐忻弘沮喪的表情。

  「巧莉,我……我什麼都沒有……」徐忻弘真是無「顏」以對。「但是,我一定會讓你擁有一切,過最好的生活……」

  「別說了,換我說。」丁巧莉打斷他的話。「現代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生涯規劃,你有,我也有,你原本的計劃是什麼呢?我的計劃是二十三歲談戀愛,二十五歲結婚,當然,在這之前,我還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要學習,」然後,兩道紅霞爬上她的雙頰。「你願意等我嗎?」

  徐忻弘愣了好一會兒,繼而露出佩服的笑容,多麼聰慧的女孩子呀!

  「那我非得在這四年之內好好的努力,買車、買房子NFDC4?如果我到那時候,還沒有買到房子,你還願意嫁給我嗎?」他明知故問。

  「不願意,我不嫁給沒有上進心、對未來沒有企圖心的人。」知道徐忻弘故意逗她,她也不甘示弱。

  「不管!」徐忻弘冷不防把戒指套進丁巧莉的無名指。「套上了我的戒指,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不管怎樣,我都要娶你。」他親吻那纖細的手指。「我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要在這四年之內好好看你的表現,要是你不能讓我滿意的話,我隨時會把戒指還給你。」說歸說,丁巧莉可不認為自己會捨得他。

  「嗯……好……」徐忻弘覺得自己的體力已經用盡,整個人視線模糊、昏昏欲睡起來。

  「怎麼了?」丁巧莉擔心地靠在床緣。「是不是傷口發炎,還是發燒了?」她觸碰他的額頭。

  「沒……沒有……我好累……巧莉,」在沉睡之際,他還要叮嚀一件事。他摟著丁巧莉,在她的唇上印下輕輕一吻。「告訴我這不是夢,你會記得我們的約定,四年……」

  在丁巧莉回應之前,徐忻弘已經沉沉墜入夢鄉。

  不會改變了!他們互訂了終身,誰也不會棄誰而去!

  「幹麼?放開我!」徐忻弘不由分說拉著  丁曼雯就走,丁曼雯邊掙扎還邊抗  議。「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我找到了讓一切重來的方法。」他把她拉上車,力量之大,足以「一不小心」就扭斷丁曼雯的小手。

  「找到了你就去辦嘛,拉我幹麼?」丁曼雯雖然擔心小手不保,卻也不輕易妥協。「莫非……莫非你要以我祭神?」

  徐忻弘並沒有回答她,發動車子、加了油便直衝而去。

  「不要啊,我還要活下去!救命!救命啊,綁票……救人啊!」丁曼雯  

  胡亂掙扎著,如果他還不放她走,她就不惜跳車,頂個輕傷也強過被他押去祭神。

  見徐忻弘依然不為所動,丁曼雯已經勘察地勢,準備將她的計劃付諸行動了。

  可是,當她看見狂飆而來的飛沙走石和一晃即過的景物,再看著時速針盤旋在一百和一百二十之間,她立時手腳發軟,腦中一片空白。

  「嗚……我的命只有一條,我還不想死……」她緊緊抱住他。「你不要騎那麼快,我好怕,好怕……」她的腦中浮現徐忻弘車禍時,血肉模糊的一幕,心裡的恐慌更甚。萬一,徐忻弘也變成了那樣……

  「不要!」她根本無法忍受他這樣的不重視自己的生命,「你騎慢一點,求求你騎慢一點!」

  「那你別跳車!」徐忻弘簡單扼要地回了一句。原來他之所以騎這麼快,是不想讓她有機會逃走。

  「好……我答應,我答應!」見車速慢了下來,丁曼雯才驚魂甫定,捏了一把冷汗。

  「那你告訴我要載我去哪裡?」這沿路的景象讓她有一種熟悉感,她確定自己曾經來過,卻想不起是在什麼時候,跟什麼人來的。

  等她想起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一處她在腦海裡回憶過千百遍的海邊了。

  「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丁曼雯微慍著,記憶如果能夠移動,他是不是想原封不動地討回所有他的記憶?真小氣的人!她忍不住地暗罵。

  早晨的海邊是溫柔而可愛的,一波波的浪濤像在與人打招呼,一朵朵的浪花像是含羞少女的微笑,還有那涼人心扉的潮氣,有著特屬於海水的鹹氣,在在使人忘卻塵勞煩憂。

  遠處,碧海藍天交接之際,有白帆點點,在沙灘與深水之際,有人影兩三。

  「丁丁?那不是丁丁嗎?」遠方的淺灘之中,有個人對她招手。

  沒多久,穿著泳褲的阿泉已經來到她身邊。他在晨光中,以一口潔白、健康的牙向她招呼,十分熱情坦率。

  「怎麼有時間來?還這麼早?也不打電話給我。」阿泉所表現出來的態度是熟稔而好客的。也許是生長環境使然,他的態度與都市人之間的冷淡、防衛,相去十萬八千里。

  丁曼雯他鄉遇故知,真是喜不自勝,連忙回答:「突然決定的,咦?你今天怎麼放假?還一早就來晨泳?海水很冰吧?」

  「兩棲部隊嘛,一大早都要先下水的,今天難得排到假,不在自己家的海上享受享受,怎麼行?咦?這位是?」阿泉似乎現在才發現徐忻弘的存在,表情有點詫異。

  「我是她男朋友。」徐忻弘搶先回答,有賭氣和懊惱的成分在內。

  他真是氣,氣阿泉那副和她很熟的樣子,氣丁曼雯一見了他,就完全把自己拋在一旁。

  難道真是上天在懲罰他?在這關鍵的一刻冒出了這個可能使他功虧一簣的人,還是上天刻意的安排,要他明明白白地敗在他曾嫉妒過的情敵手上?天哪,這未免太殘忍了吧?

  「臭美!」丁曼雯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後轉頭向阿泉說:「別理他,這人今天早上沒吃藥,語無倫次。」

  「對啦,上次你說你在哪裡當兵?」丁曼雯擺明了不理徐忻弘。

  這對徐忻弘而言根本是火上加油,他一手推開阿泉,擠身到丁曼雯面前,氣唬唬地吼:「你是什麼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真沒風度,跟朋友講話不行嗎?誰規定的?

  「你幹麼一來就跟他講話?還暖昧地笑個不停?」話一出口,徐忻弘才知道自己竟然打翻醋罈子了。「這很……很……」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度量如此狹小,他簡直想像寄居蟹般,找個殼兒鑽進去了。

  「你管我跟誰講話?你管我對誰笑,我就是不想理你,怎樣?」丁曼雯賭氣地。「你有什麼意見嗎?難道我的一舉一動都要經過你的允許?」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徐忻弘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拿什麼詞來解釋了。

  「沒有那個意思,那你是什麼意思?」阿泉原本看在丁曼雯的面子上,不想與徐忻弘那麼魯莽的推他那一把計較,現在見他如此糾纏不休,一股怒氣摻雜著「英雄護美」的氣概,一併迸發出來。

  他也用力推他一把,徐忻弘竟然因此而撲跌在沙灘上,糗態畢露。

  「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徐忻弘以為自己在丁曼雯與這個情敵之前出盡洋相,又惱又氣,當下也不再壓抑自己對阿泉的反感,爬起身來便又朝阿泉推了一把。

  阿泉也因此而燃起了怒火,當場便與徐忻弘扭打成一團。丁曼雯想弄清楚情況,想阻止都來不及。

  一個是尚在求學、文質彬彬、頂多參加個社團活動打打籃球、排球、參加跆拳的在學學生;一個是正在服役、每天都接受嚴格訓練、體能、技能都漸臻巔峰的現役軍人,種種條件比較之下,結果可想而知:徐忻弘節節敗退,不但對阿泉束手無策,還連連栽進海裡,被大浪一波一波沖襲。

  「住手!你們住手!」丁曼雯在兩人之間拉扯著,喉嚨都喊啞了,衣服也被浪濺濕了,仍然於事無補。

  眼看著徐忻弘一次又一次地被推進海裡,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打在他身上,丁曼雯簡直是心疼死了。

  「放手,你放手,你不要再打他了,也不要再推他了。」丁曼雯扯著阿泉突起的肌肉和硬如鋼鐵的手臂,結果可想而知,她是徒勞無功。

  「你別管,這是男人之間的事。」阿泉一手把她揮開。「我今天要教訓一下這個不尊重女性、不懂禮貌的人。」此刻,徐忻弘在他眼中簡直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你不要這樣,他打不過你,會鬧出人命的!」丁曼雯又欺身上來。

  「你不要管我!」徐忻弘竟也把她拉開。「與其為你嫉妒而死,我寧願被他打死,或被海水淹死!」

  「你說什麼?」丁曼雯美目圓睜,兩滴眼淚竟像斷線的珍珠般,滾滾而下。「你就這麼不愛惜自己?你這麼輕易地就想死去?」悲痛竟然因為他的一句話而佔滿她的心。「不!」

  阿泉為這突然的轉變而瞠目結舌,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曼雯?曼雯?」徐忻弘也是手足無措,他無法估量自己說的那些話,到底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要死你去死好了,反正你又不在乎有沒有人會為你心痛,反正你又不在乎別人怎麼活下去……」丁曼雯簡直難以自抑。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為他心疼若此,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失去他,自己就活不下去的感覺。難道愛情的來、去、取、捨真的是不能勉強、不能左右的嗎?丁曼雯不得不坦然面對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感覺,她無法做到不愛他。

  徐忻弘用力將她擁進自己懷裡,無限激動與疼惜。「你在乎我?你在乎我!」

  「天哪,我等了多麼久,終於等到這句話。」那感覺彷彿有一世紀之久,他等他所在乎的人一句「在乎他」的話,等了彷彿一世紀。「你是愛我的,你在乎我的死活,你是願意與我相攜同行的,對不對?對不對?」

  「不對!」丁曼雯掙脫他,世界上沒有人笨得去愛一個不要自己性命的人。「我不會愛上一個想葬生在馬路上的人,也不會去愛一個想當海龍王女婿的人,更不會去愛上一個寧願被拳頭打死的人!」生命誠可貴,人們是不是都該為自己所愛的人,更珍惜自己!

  「我聽你的話!」徐忻弘執起她的手。「我不再騎快車、不再與人打架,也不再輕言死亡,以後什麼事,都聽你的!」

  阿泉見這小倆口如此濃情蜜意,實在不是滋味,便想為自己的存在劃上一個完美的句點。當下窮兇惡極地挨近那兩個人,在徐忻弘的肩上拍了拍,徐忻弘轉過頭來,他說:「喂,從今天起,她是我乾妹妹,如果你敢欺負她,小心我餵你拳頭!」然後,對丁曼雯沉著聲音說:「周黃泰泉,你精力過剩是不是?給我游台灣海峽十圈!」是他們班上對班長的口音模仿兼戲謔。

  說完,便立正答「是」,縱身跳入海裡。

  丁曼雯這會兒真是破涕為笑了。

  「是個值得交的朋友。」徐忻弘由衷地說,他欣賞他的豪邁與可愛。「但願能與他成為好朋友。」

  「現在去追還不遲。」丁曼雯建議他。

  「不,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他深深地望著她眼底的疑惑,毫不解釋地便拉著她走上堤防。「我在這裡發現你爽朗、冷靜、與眾不同的一面。你當時坐在這裡,和周黃泰泉認識、講話,我站在那裡,心裡嫉妒得不得了。」他深情款款地道出曾有過的感覺,那些都一如昨日。

  然後,他載她去清水巖,早上的清水巖有股沁人的山嵐之氣,使人有飄渺之感。「記得嗎?那天你很調皮,講了三個令人毛髮直豎的鬼故事。」

  「我很佩服你的表演和想像力,所有的人都被你所吸引,尤其是你的不拘小節,讓大家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他不得不承認,他整個人都被她所吸引。

  最後,他載她到澄清湖烤肉區,他們那日聚集的角落。

  「在這裡,我把你當作是巧莉的影子,現在,我們要從這裡開始。」徐忻弘從機車上某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拿出一張相片,那相片中的人,正是丁巧莉。

  「你有我姊的相片?你真的有我姊的相片?」丁曼雯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這是我無意之中拍到的,我為它癡迷了半年,還險些失去你。」現實與幻想,終究是有差距的。「現在,我把它交給你,任由你處置,從今天起,我的心裡、眼裡、腦海裡,都只有你!」

  「我還年輕,說不定以後會有很多人追我……」

  「沒有人比我更癡心、更專情,而我只為你一個人!」徐忻弘幾乎要對天發誓了。

  「我很頑皮、脾氣也不太好,沒事又愛整人,有時候又很粗魯……」她喪氣地說。

  「我能包容,我愛你的優點,也能愛你的缺點,我愛你的一切一切!」

  「我很笨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能教你所有的事,還能收拾你的爛攤子!」

  「我媽不許我這麼早交男朋友……」

  「我可以等,五年,十年……」

  丁曼雯主動去擁抱他,投注自己所有的感動與深情。「我就是在這裡,為你動心的……」

  就讓一切再從起點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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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這絢麗的彩霞、光鮮燦爛的沙灘景色,徐忻弘卻沒有什麼好興致。

  這些都太相似了,不禁使他想起丁曼雯,那個活潑、善良的小女孩,和所有他能掏出來細細品味的有關她的記憶。

  他突然覺得自己愚昧得可憐甚至可悲,他曾經是那麼幸福地擁有她,他曾經為她產生過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情愫……為什麼自己卻不肯承認對她動心?為什麼自己偏要執著於那一幀無法給他反應的照片?

  又抬眼看見正朝他走來的秀秀,他不禁無限惶恐,在自己仍牽掛著另一個女孩時,他該不該再與這個女孩墜人情網?自己能否全心全意地去譜這首戀曲?這個答案是否定的,他錯了一次,不想再重蹈覆轍。

  「在想丁丁?」秀秀倒有如神機妙算般的點出他的心思。「幹麼?你又不是真的喜歡她,而她也說死也不原諒你,你們之間還有什麼好牽扯的?」秀秀用她擅於譏諷的口氣說。「更何況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講歸講,她倒不相信天底下有幾個女人會喜歡三心二意的男人。

  「無論如何,我還是覺得很愧疚。」除了愧疚之外,應該還有其他的吧?徐忻弘找不到任何線索來證明它的存在,可是它就是那麼重要的存在。

  「那你再去追她呀!為了愧疚再去追她,等到你哪天覺得補償夠了,不再愧疚了,再把她甩掉。」秀秀很輕易地就揪出了他的語病和心結。

  有的人可以因同情而相戀、相愛,他當然可以因愧疚而去愛人。怕只怕他還沒開始治療自己的愧疚,就已經先對別人造成了傷害。

  「我不會再去傷害她了,」這個決定是所有愧疚的終結。「我還要跟她在一起,全心全意的,不管我們將來會怎麼樣……」

  「真教人感動!」秀秀嘲諷地。「她說死也不想再見到你NB123!」秀秀十分尖  

  銳地提醒他,丁曼雯的個性倔,要她馬上接受他,恐怕是件緣木求魚的事。不過,若他有「臥冰求鯉」的精神,可能有希望扭轉乾坤。

  「我會用我的真心誠意去感動她,直到她首肯。」徐忻弘無比堅定,這對他而言是個挑戰,而他也樂於接受。

  「還是算了吧!暑假都快結束了。開學後你上你的大學,我們上我們的高職,反正像巧莉姊那麼漂亮的女孩子,多得是。」只怕他看到那些同校的學姊、學妹,又會心猿意馬。

  秀秀像在剝洋蔥般,一層一層地把徐忻弘剝得無地自容、慚愧難當,而他又無法加以反駁,唯一能加以認證的是他愈發堅定,想突破萬難的決心。

  現在他終於知道:愛是難以說出口,難以用任何言語形容的。

  「我會證明給你看,給所有的人看。」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那麼愚蠢那麼無知了。

  開學近了,徐忻弘忙得焦頭爛額,  

  一整個禮拜都在台中、高雄兩地跑來跑去,交接手續、學生名冊、學生生活紀錄……當老師的就是這樣,要為學生疲於奔命,尤其是導師。

  才一個禮拜,他竟然對丁巧莉有著無比的思念,好像他已有好幾個世紀沒看到她一樣。

  天哪!他覺得那思念像繭,一層又一層,正慢慢地把他捆縛起來,他無法掙脫,也不能掙脫。他無法見到她,讓她在自己身邊,他只能任那雷霆萬鈞的思念,將自己折磨至死。

  交接手續終於告一段落,徐忻弘偷得了半日閒,算準了時間,正想去工業區接丁巧莉下班。反正無論如何,他今天非得接到她不可。

  正當他拿起安全帽,準備出門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喂?」他只得又回來接。

  「喂,」電話那邊是嬸媲——薛大媽的聲音。「忻弘啊?終於讓我找到你了,我可找你四、五天了。」

  找他?有什麼急事嗎?「前幾天都在忙學校的事,交接職務嘛,很忙。找我有事嗎?」

  「哎喲,還不是相親的事……」薛大媽慣有的媒婆語調傳來,但是一提到「相親」這個字眼,他馬上回絕。

  「嬸嬸,我不相親了,我不想再相親了。」相再多也沒有用,因為沒有人能像巧莉那般令他心動。

  「傻孩子,怎麼這麼說?上次你跟巧莉的相親失敗了,那又沒什麼,嬸嬸幫你找一個更好的。」薛大媽百折不撓,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這次這個更好!家世清白,也是大學生,溫柔嫻靜、思想成熟,絲毫不比巧莉差的。」

  「嬸嬸,你就別再多費唇舌了,我是不會答應的。」徐忻弘若不念在她是長輩,早就喀擦一聲掛電話了。

  「為什麼?你總該有個理由啊!我好去向人家小姐解釋一番,人家可是指名道姓要跟你相親的。」

  指名道姓?難道他嬸嬸把所有相親者編成了名冊,任人挑選?滿腔的無名之火,倏地升起。「誰?怎麼指名道姓?莫非你把我當貨品,當眾展覽、供人挑選?」

  「喂,是你長輩還是我長輩?我問的話你還沒回答,怎麼就向我興師問罪起來了?」電話那頭傳來指責的聲音,和一些雜音。

  徐忻弘這會兒才警覺到自己的態度不恰當,一面道歉一面解釋:「我不想再相親了,一來我還年輕,二來就要開學了,開學後我鐵定沒空陪人家。」當然,這些只是搪塞之辭。

  「什麼還年輕?二十八了耶,現在不找對象,要等到七老八十嗎?開學?開學有什麼好忙的?高職老師不是有課上班,沒課下班嗎?你別再給我找借口,我已經答應你母親,今年替你娶媳婦兒!」電話那頭的聲音竟然無限權威起來。

  徐忻弘不覺叫苦連天,這簡直是「逼親」嘛,這世界還有人權存在嗎?憲法、民法上該有明確的條文吧?

  「就這樣,明天晚上……」

  眼看著嬸嬸就要對這個提議下結論、作決定,這下子,不坦白似乎不行了。

  徐忻弘在千鈞一髮之際打斷了嬸嬸的話:「嬸嬸,我實在不行,我不想讓別的女孩子失望。我喜歡巧莉,說什麼我都要追到她,你就別再替我安排相親了。」

  「哦……」電話那頭有一會兒的遲疑,讓徐忻弘意外地聽到一些聲音,有丁曼雯的、丁明崇的,還有一些沒印象的聲音。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丁巧莉的?徐忻弘看看表,這時候她應該在公車上。

  「嬸嬸,曼雯在你那裡?」徐忻弘試探地問,如果這是丁曼雯的把戲,他慶幸自己拒絕得對。

  「是啊,」繼續傳來的是丁曼雯的聲音。「曼雯說,你要追她姊姊,可以,」這小妮子不知又在玩什麼把戲。「掛號排隊!現在曼雯是巧莉的機要秘書,要跟巧莉講電話、約會、接上下班,都要先預約,安排時間。」

  「曼雯,別這樣!」徐忻弘苦惱著,他真拿她沒辦法。

  「照順序來沒錯啊!」丁曼雯才不會輕易軟化。「我姊姊正值花樣年華,追求者當然難以計數,要是不編派號碼、順序,她豈不忙死?對啦,叫你弟弟也來掛號!」

  「曼雯……」徐忻弘隱隱感覺到丁曼雯這小妮子忸起脾氣來了,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群人龍爭虎鬥,肯定比自家兄弟明爭暗鬥來得有趣,快來掛號吧!」丁曼雯的話,句句帶剌,刺得徐忻弘隱隱生痛。

  「曼雯,你別這麼說,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我們誰都不該再被它所羈絆。」

  但願她能夠接受這樣的建議。「我現在希望能再與巧莉重新開始,你幫幫我吧,我知道你有的是辦法……」

  「我當然有辦法!」真是好消息,徐忻弘光是聽到這句話,就覺得人生充滿希望。

  「問題是,就算她答應跟你在一起,也難保明天會有個比你更溫柔體貼,比跟你在一起更相知相契的人出現,那我不是白忙一場?」

  這確實是問題所在,但是,他絕不會再讓巧莉被別人搶走。

  「即使那樣,我也會讓巧莉知道,我比任何人更在意她,更——愛她!」他的心已經被巧莉擄獲,但願他也能抓住她的心。「幫幫忙,幫我約約她!」

  「約她是不可能的,因為她的約會時間都排滿了,你大概要排到下學期末!」

  那簡直要他的命嘛!幸好,丁曼雯又開口了。

  「不過,看在你那麼有誠意,又念在你曾請客的分上,我就幫你插插花!」

  徐忻弘這會兒又覺得死而復生了。

  「哪,她今天晚上七點半在奧斯卡有個約會,你去碰碰運氣吧!」

  真是上天莫大的恩寵啊!

  「喂,可千萬別告訴任何人說是我安排的,否則,我要是有個什麼不測,唯你是問!」

  哇,可見他徐忻弘的對手之凶悍,他要是不快馬加鞭,恐怕還沒拉到丁巧莉的衣角,她就嫁作人婦了。

  現在,他終於有了真正見她的機會。這可能是唯一的、絕無僅有的一次機會,他絕對要對她傾訴自己的心意,他絕對不讓她再從他身旁溜走!

  月下老人啊,請用你手中的紅絲線,緊緊地繫住這兩個人吧……

  曼雯請她看電影?真是怪事一樁。還說她  會見到一個連作夢都想不到的人。

  只有丁曼雯才能玩得出這種把戲!她輕啐一聲。

  反正去就去吧!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曼雯所說的怕被賣掉,或怕被綁票的膽小女子,她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傾城傾國、沉魚落雁。

  其實她早就猜到曼雯所指何人,一顆心也險些沒跳出喉嚨來,只是拘泥於曼雯不道破,她也不好表現得太直接,只有將計就計地陪曼雯做了好一會兒的戲。

  這會兒她已經坐在公車上了,公車轉過幾個彎,繞過圓環,又鑽進巷道,再加上今天不知怎麼搞的,路上塞車,到現在都已經七點四十分了,還沒到奧斯卡。

  丁巧莉愈來愈不安,那顆心已經不是雀躍萬分的跳,而是膽顫心驚的跳了,還有她的左眼皮,竟然也跟著一下一下跳得驚悚嚇人。她從來沒有過這麼不祥的預感,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而且,與她的生命息息相關……

  「是車禍?難怪塞車塞成這樣!」坐在前排的老太太說。「現在的年輕人,騎車像不要命似的,連我們站在旁邊看都害怕。」

  丁巧莉也顫抖地望向車窗,心裡忍不住祈禱著:但願不是這個,但願不是這個……

  車子從車禍現場旁駛過,車內立即發出不少聲音:是少年NB123,真不要命,好在有戴安全帽,不知在趕啥、你要是這樣給我騎車,我先打死你,以免你被撞死……

  黃色計程車車頭凹了一大塊,倒在地上的機車車輪向外,再加上夜黑,辨不清到底是什麼顏色,刺耳的救護車聲中,救護人員正把那名血跡斑斑的騎士搬上救護車,其中,有一個人正解下他的安全帽。

  天哪!是他!

  真的是他!

  一股戰慄無可負荷地竄上丁巧莉的背脊,眼前一黑,她差點沒暈過去。幸好,一個念頭及時閃過她的腦海——她要見他!她必須見他!

  「停車,停車,我要下車!」她自座位上倏地躍起,狠狠地狂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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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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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想毒打他一頓?」丁巧莉挨在樓梯口,看到了樓下那兩個「急著被整」的人。

  「非常想!」丁曼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於是在一個會心的眼神之後,姊妹倆使出渾身解數地做起戲來。

  「還說咧,你每次約會都向我借衣服。」首先登場的是丁巧莉的聲音。

  「你那些衣服,還不是我幫你去挑、去選、去殺價買來的!」

  「那終究是我的錢!」

  「有錢就了不起?要不是我幫你脫胎換骨,你會突然擁有那麼多仰慕者嗎?」

  「至少比你好,你的男朋友,要我不要你!」

  接著就是一陣摔東西的聲音。

  「你再說一次!」

  砰!

  突然有東西摔到樓下來了,然後就是丁巧莉邊跑邊躲地下樓來。她赤著腳、亂著頭髮,毫無形象可言。有誰聽說吵架還要顧及形象的嗎?「說就說,怕什麼?丁曼雯光長得漂亮,但卻毫無魅力可言!」

  「有膽你就別跑!」

  然後兩個人在客廳中追逐起來,絲毫不理會存在的兩個客人。

  「曼雯——」徐忻弘想阻止她的追逐,不但心有餘力不足,還被她手中的衣服揮中幾下,一陣刺痛。

  徐忻弘也想向巧莉解釋所有的事,卻被她撞來撞去的,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你們兩個夢遊啊?三更半夜的,小心隔壁抗議。」丁明崇正端了茶要招待客人。「別過來,千萬別過來。」嘴裡說著,手裡抖著,步伐卻沒停下來。他十分順利地把茶端給他們,「正巧」丁巧莉從身旁溜過,丁明崇作勢一傾身,溫熱的茶沒喝進他們的喉嚨,卻全進了他們的領口。

  「看看你們做的好事!別再吵了,快拿拖把來把地板拖干!」

  「哼,徐忻弘是小癟三,你那群狂蜂浪蝶也好不到哪裡!」丁曼雯與丁巧莉聽話地拿了拖把來,不過她們雖然手上做著哥哥吩咐的事,嘴巴仍不停地唇槍舌戰。

  「有本事你也去找一群人,展現你『獵狼』的本事,要是做不到,別在那裡丟人現眼!」

  兩人努力地吵著,也努力地拖著地,吵不出個輸贏,倒把徐忻弘的白襪子拖成黑襪子,把徐忻弘的干襪子弄成濕襪子,兩人還不時拿拖把撞他們的腳,這下子,不「烏青」處處也難。

  徐忻弘看她們兩個吵得這樣天翻地覆,心裡實在難過,想不到他竟然還害得這對姊妹也失和。「曼雯,不要吵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怪你姊姊!」

  丁曼雯突然停手,窮兇惡極地轉頭看著他,在徐忻弘還沒反應過來前,丁曼雯已經拿起拖把往他身上揮了。「混帳!你吵什麼?我跟我姊姊吵架,關你屁事  

  ?識相的就給我閉嘴!」沾了水的拖把實在重,丁曼雯改拿起報紙、椅墊,以及三角架上的書。

  「好了!你想打死人是不是?」丁明崇上前拉開丁曼雯,丁曼雯趁機用手肘撞了徐忻弘一下,還神不知鬼不覺地踢了他一腳。

  「我告訴你,早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就不認識你了。」丁巧莉和徐忻弘吵得正厲害。「走開,我們的家務事,請勿插手!」原來徐忻弘正踩在她的拖把上。

  「你聽我說,你該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徐忻弘無比誠摯,丁巧莉幾乎要軟化了。

  「哼!好馬不吃回頭草,你已經沒有回鍋的價值了。」丁曼雯用力搶過丁巧莉手中的拖把,徐忻弘跌出一聲巨響。

  「早跟你說過,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千萬不要輕易去相信!」丁曼雯拿起拖把、提起水桶,往後面走,也不知道動了什麼,桌上的水果竟然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往徐忻弘的身上飛過來——

  原來,是丁巧莉的傑作。「誰說我相信男人了?我是相信我自己!」丁巧莉眼見自己的行動未能動徐忻弘分毫,真是心有不甘,水果籃一丟——不偏不倚,正中徐忻弘的腦門。

  真是精彩絕倫。

  徐忻弘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沙發上,心中大感慶幸,幸好只是個竹編水果籃,如果是個陶的、瓷的,或者運氣更差一點,是銅的、銀的,被她這一砸,自己不是死於非命?幸好是竹編的,真是祖上有德。

  丁明崇見丁巧莉最後一擊「正中紅心」,立刻對其投以激賞、鼓勵的眼光,隨之,走到徐忻弘的身旁去,一邊手中撥著他的頭髮,作勢檢查看看有沒有外傷,一邊口中責怪著:「吵吵吵,就愛吵,吵出問題了吧!」然後趁機拳頭一揮,落井下石。

  徐忻弘正慌忙從沙發的另一邊想過來看看哥哥的傷勢,不料濕襪子又卡到躺在地上納涼的芒果,於是就跌了個標準的狗吃屎;這還不夠慘,慘的是他還以重力加速度的絕妙壓力,撲在許多柳丁、荔枝、芒果上,雖說這些水果不起眼,但光是那股反作用力,就夠他唉唉叫了。

  這會兒丁巧莉與丁曼雯正為了略表待客之道而將他扶起來,徐忻弘也正想著自己這一跌不但跌得值得,還得到了向丁曼雯解釋的機會,心中還在竊喜呢!偏偏人算不如天算,丁曼雯在粗魯地把他拉起來之後,又粗魯地把他「丟」往徐忻弘,讓他們兩個不知所措地跌成一團。

  而丁巧莉與丁曼雯則蹲在地上檢視那些被他壓得皮破湯流的水果,邊哭喪著臉說:「我可憐的水果,誰讓你這麼慘,剝奪了你們為人服務的機會?好可憐……」

  「就是你,就是你,你沒良心,把我可愛的水果弄得這麼慘,我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在說話的時候,丁曼雯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些原本不太爛的水果弄得稀爛,這會兒更是把那些水果原汁往他們兩人身上抹,由於其動作極為粗魯、誇大,連他們的臉上、頭上,也沾了不少水果碎片。

  而丁明崇這會兒正從廚房提了一桶水來。

  徐忻弘斜眼瞄到,手腳立即發軟。

  就在此時,外面鐵門大開的聲音響起,為每個人帶來了不同的反應。

  丁明崇動作迅速地趴在地上「追」水果;丁巧莉與丁曼雯則飛也似的在客廳裡拿著抹布推來推去,未了還用那條抹布擦擦他們的衣服、頭髮和臉。

  徐忻弘為這麼神速的動作怔住了,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自己是不是正在作夢?否則剛剛那一片混亂怎麼全不見了?

  徐忻弘則更提心吊膽,在見識過丁曼雯的整人功夫後,不禁惴想,那進來的人,會不會比他們更絕?他們會不會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們睡了。」說著,丁曼雯與丁巧莉爭先恐後地又回二樓去。

  而丁明崇這時則非常明智地扭開電視。

  不到五秒鐘,丁偉光夫婦已經進來,手中提了些飲料、鹽酥雞,和一些逛夜市買回來的日用品。

  「咦,你們怎麼來了?」丁偉光打著招呼。「我們買了些東西,你們一起吃吧!」

  「巧莉跟曼雯已經睡了嗎?還是跟彤彤、敏敏出去了?」林素芸有意無意地問。教她無視於這對兄弟對她寶貝女兒的傷害,實在不可能,可是她總不能一見面就興師問罪,那實在有損長輩風範,還是強壓下那一股怒火,看丈夫怎麼處理這種狀況。

  「曼雯的情緒很不穩定,哭累了就睡了。」丁明崇臉不紅氣不喘的,也不怕徐忻弘或徐忻弘揭他底細。

  「那你們是沒見到她們嘍?」丁偉光問,他不知道這兩個人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們家,是來挽救?還是來攤牌?或者另有一番打算?

  「我們非常希望能見到她們——心平氣和的。」徐忻弘一語雙關地說。「伯父…  …」

  「我知道你們之間發生的事,」丁偉光打斷徐忻弘的話。「請你們等到真正弄清自己的心意和感覺時再來吧,我不希望你們之間有誰對感情抱持草率的態度。」

  丁偉光講得不慍不火,卻足以讓人嚴肅地思考。「至於你們能不能得到她們姊妹倆的原諒,那只有看你們自己嘍!」

  「伯父,我們是非常誠心地專誠前來想請求曼雯和巧莉的原諒,絕不是一時衝動。」徐忻弘希望得到丁偉光的支持。

  不是一時衝動,也是感情用事。林素芸在心裡想著,這種人的感情起伏變化很大,今天嘴裡說得真摯誠懇,搞不好明天又朝秦暮楚,誰拿得準?

  丁明崇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感情的事,他才不「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他只管參與妹妹的計劃,替她們出口氣就行了。

  丁偉光則是保持原來的祥和表情。「那就要看你們能不能讓她們感動了。如果哪天她們不想見你們,我是會下逐客令的!」丁偉光不卑不亢,非常有技巧地說出他所抱持的態度。「如果你們一直無法肯定自己的主意,也請別勉強。」

  徐忻弘對這位長輩開始佩服起來,他不動聲色地表明了自己保護女兒的立場,還給了他們一個台階下,更表明了他開明、開通的態度。要是天下所有的長輩都如此,那麼,大概也就沒有什麼所謂代溝、家庭問題了吧?

  徐忻弘又找到了他愛來丁家的理由:因為他們的家庭氣氛是如此的輕鬆、融和。丁偉光夫婦把他們的子女及子女的朋友,都當做是自己的朋友,絲毫沒有批判,沒有壓力。而丁家三兄妹,除了自然而然地也把父母當成朋友之外,還有一種晚輩對長輩應有的敬畏,他們家在彼此的關係上,找到了一個絕好的平衡點,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是,伯父,我們一定會對這件事抱持慎重的態度,絕不負伯父的期望。」徐忻或拉著弟弟起身告辭。「我們都需要一段冷靜的時間思考,相信在此之後,我們都能成長、成熟,蛻變得更完美。」

  丁偉光也開始欣賞這個才思敏捷、誠懇正直的孩子了,他對他的答覆非常滿意。「我期待。」即使不能成為女婿,有個這樣的忘年之交也不錯嘛!

  就在徐忻弘與徐忻弘走了之後,丁偉光向林素芸使個眼色,林素芸會意地走到樓梯口,朝樓上喊:「他們已經走了,你們下來吧!買了鹽酥雞和你們愛吃的烤魷魚。」

  沒一會兒,丁巧莉和丁曼雯便在樓梯口探頭探腦地下來了。

  「媽,你怎麼知道我們還沒睡?」丁曼雯邊問著,邊有意無意地瞪丁明崇,眼神裡的意思是:八成是你出賣我們。而丁明崇的表情則是既委屈又無辜。

  「猜就知道嘍,你們從來沒這麼早睡過,」林素芸滿懷自信的。「再看看地板,你哥哥是不可能這麼勤勞動手拖地的。」

  看著父親、母親瞭然於胸的表情,丁家三兄妹又一次證實:沒有事能夠瞞過兩位老人家的眼睛。

  「你們也算是報仇了,那一口怨氣出盡了沒有?」丁偉光邊遞零食給她們邊說。「基本上我是不贊成報復這種事的,冤冤相報何時了嘛!不過如果只是耍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當然是無可厚非。」他相信他們能夠拿捏好分寸。

  「今天只是略施薄懲而已。」以後還有得瞧,丁曼雯大口咬下魷魚頭,好像咬下的是徐忻弘的肉。

  「你們聽到他們說的話了,怎麼樣?」丁偉光尊重他們的選擇與決定。

  「當然是拒之於門外,他們一個輕易放棄,一個貪心不足,兩個人都自私得可以。」林素芸逮到發言的機會,毫不錯過。「徐忻弘還可以,人比較沉穩一點,修養氣質也都還不錯,徐忻弘我只給他五十分,沒定性、思想不成熟、風度更是乏善可陳。」原則上,她還是不鼓勵丁曼雯這麼早就交男朋友,牽扯上愛情。

  「對嘛,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他。」真是母女一條心。丁曼雯又氣憤地咬下一口魷魚,好像它跟她有仇。「希望他會自責而死。誰教他存心傷害我這脆弱的心靈!誰教他從來沒注意過我!從來沒為我動心過!」碰到傷口,眼淚竟然又輕易  

  地落下來,她不知道怎樣才能不讓眼淚決堤,才能撫平心裡那股怨恨和不甘心。「我還是很在意他,但是,我絕不原諒他,絕不!」

  「贊成,我贊成你先別交男朋友。」林素芸又逮到了恰當的時機。「等你心智都成熟了,有了自己的見解、自己的人生觀,再來談論感情也不遲。」

  「無論如何,我不希望這段初戀影響了你往後對愛情的看法。」丁偉光接下去,不想讓妻子左右女兒的想法。「愛情來了,你就大方的接受,並且保護好你自己,坦坦白白、真真誠誠地譜段美麗的戀曲。愛情走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重新調整好自己,等待它的再度光臨。反正,怕什麼,下一個男人往往會更好!」

  丁偉光以一句俏皮的話當收尾,彼此間的氣氛更輕鬆、更包容了。

  「是啊,天涯何處無芳草,我才不稀罕他!」丁曼雯喝一口綠茶,用十分不屑的口氣回答。是決定也罷,是賭氣也罷,反正在她氣過之前,他最好都別出現。

  「我希望我們能重新開始。」丁巧莉出人意外地主動開口。「這段感情結束得太無辜了。」

  「看來,『好花堪折直須拆』這句話,連對女性都適用了。」丁偉光打趣著,他十分欣慰女兒終於長大,懂得去爭取、去表態了。「爸爸支持你的任何決定,也支持你的眼光。」

  「謝謝爸。」丁巧莉十分感激。「不過您放心,我不會這麼早就走進婚姻的,我還有好多事要學習,好多生活要體驗。」不成熟的婚姻只會害人害己——這是她最近所體驗到的,就像不成熟的戀情也會誤人誤己一樣。

  「那我呢?什麼時候能結婚?」丁明崇竟然也有問題了,現在他想知道的是:他們會不會派他們家的小魔女丁曼雯再去破壞他的約會、阻止他的求婚?

  「你很急嗎?」林素芸板起臉來。「莫非你怕自己魅力不夠,守不住芳蓮?」她是責難兒子對自己缺乏自信。

  「不是啊,我是怕這兩個妹妹破壞我的好事。」丁明崇連忙解釋自己這麼說的原因。「我現在是很喜歡她沒錯,可是我們的瞭解還不夠透徹,我們都還沒有互相信賴到足以相守一生的程度,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也難說多久。緣分嘛,現在我們是有緣,就得看看將來有沒有分了。」

  「嘩,鼓掌,鼓掌!」丁曼雯起哄著。「想不到我那總是鬱鬱不得志的哥哥會講出這——麼有深度的話,崇拜崇拜、佩服佩服、偶像偶——像。」丁曼雯故意拖長兩個音,加重自己誇張嘲諷的語氣。

  「可是,你這麼說就太不夠意思了。」是丁曼雯翻舊帳的好時機。「要不是我費盡唇舌去請夏芳蓮來,又給你製造了這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要不是姊姊在一旁鼓動她,依你的個性,只有鬱鬱不得志的分。」至少得討句謝謝回來,讓他對自己心懷感激,否則,他老記著破壞他相親的事,沒事就拿來叨念她,真令人受不了。

  「那我還得感謝你嘍?」他對這個小魔女向來都是又愛又恨的。

  「感謝是不用,要是你表現好一點的話,說不定我還可以代勞,替你去求婚。」所謂表現好一點,當然自有丁曼雯的尺度。

  這無疑是個陷阱嘛!答應她「表現好一點」,不啻就是任她欺凌、壓詐;要是不肯,搞不好自己大半輩子的幸福就讓她給毀了,倒不如裝聾作啞,不聞不問,以後有什麼狀況再見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

  「看來,你不如去開一家婚姻介紹所好了,兼代占卜、安排相親、製造機會、替人求婚、送入洞房後,又專治不孕。」丁巧莉建議著,她這個妹妹真是寶,無價之寶。

  「怎麼?還要我製造機會讓徐忻弘再來追你?」

  丁偉光夫婦配合地關上房門睡覺去了。他們一向對丁曼雯那有點缺德的小伎倆視若無睹,不聞不問,反正她也不會捅出大漏子,他們是依照慣例——寵溺性的迴避。

  看樣子相親終結者又要大發慈悲,假扮月下老人了,到底牽不牽得成這條紅線呢?

  她說:不成也得成!

  秀秀又打電話給徐忻弘了,她約他去萬壽  山公園、墾丁和旗津。

  徐忻弘覺得自己近來諸事不順。不但出門常踩到香蕉皮、狗屎,他的愛車也跟他作對似的,沒事就熄火、爆胎、漏氣,光這個禮拜,他已經到機車行五次了。更奇怪的是,他這幾天來,不但吃不飽、睡不穩,連吃飯都會噎到,喝水都會嗆到,散步都會跌倒,壓根兒就像哪根重要的筋脈被抽離了。

  這又能怪誰,是他自己心神不寧,是他親自把那根維持他生活平衡的筋脈——丁曼雯——抽離了,受苦受難,全是他自己造成的。

  秀秀也不知是串通的,還是早有預謀,竟然在這個時候主動來找他。

  秀秀當然是早就有預謀。澄清湖之遊,她是很喜歡他,所以想給他一些機會讓他主動來追求自己,可是在丁丁的事件之後,她只想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她跟丁丁可是同仇敵愾、同一個鼻孔出氣的。

  騎出了漫長的過港隧道,他們在傍晚時分到達旗津海水浴場。

  「快來啊,快下來玩水!」秀秀在沙灘上,對站在岸上的徐忻弘疾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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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11:37: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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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忻弘又看見丁巧莉上了那個男孩的車。

  那個男孩長得一副運動員的骨架,魁梧而粗枝大葉;長相也太粗野,怎麼看都不像是懂得憐香惜玉的人,尤其是他騎車的速度,自己不要命就算了,還不把丁巧莉的命當命看。

  徐忻弘簡直把人家挑剔得一無是處。

  他氣憤,氣憤丁巧莉怎麼會跟這麼沒品味、沒內涵的人在一起,而且,還不止一個。

  他在圖書館看見她挽著一個瘦如竹竿的男孩,看起來是有點才氣沒錯,卻蒼白得像個東亞病夫,出事時他連自己逃命都有問題,怎麼保護丁巧莉?他還曾在西子灣遇見她,她當時跟一個黑得像原住民的男孩在一起,那真使他氣炸了,溫婉可人的丁巧莉什麼時候變成了交際花?她怎麼可以這樣玩弄她自己的感情?

  更令他氣憤的是:徐忻弘到哪裡去了?接她上下班、陪她上圖書館、跟她去弄潮玩水的,不正該是他嗎?為什麼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還是他又把她拱手讓人了?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這麼百般受苦,不是錯得太離譜了嗎?

  「你自己說是怎麼回事?」徐忻弘特地等在客廳,準備向弟弟討回一個交代。

  徐忻弘抿嘴一笑,哥哥終於肯理他了,心裡的負擔著實減輕不少。「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再跟我講話了。」

  「莫非這就是你報復我的手段?」徐忻弘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你把所有的人都當作工具?」

  徐忻弘不明所以,搔著頭問:「你在說什麼?幾天沒開口,就變得語無倫次了?」

  「別跟我裝聾作啞。」徐忻弘巴不得能把弟弟揪起來痛毆一頓。「你沒有給她你的愛,更沒有好好的跟她在一起。你到底有沒有把她當成唯一的寶貝?你到底有沒有把她當作你的生命?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愛她?」

  徐忻弘被吼得莫名其妙,反射性地也回以吼聲:「有!當然有!我用一輩子的時間在愛她,我對她至死不渝。」吼完,他竟然對自己質疑起來——自己到底有沒有下過這樣的決定?很快地他就得到答案了——沒有。他走不進丁巧莉的世界,也未曾真正注意過丁曼雯。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讓別的男人像蒼蠅一樣圍在她身邊,與她晨昏相對?莫非這就是你愛她的方式?要不然你為什麼從來沒有在她身邊出現過?」徐忻弘認真地質問弟弟,他不相信他有什麼天大的借口搪塞他。

  「在她身邊?誰?誰與她晨昏相對?」簡直不可原諒,誰有那麼大的膽子佔去了他一直無法達到的位置?「你告訴我,到底是誰?」

  「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麼不是你?」徐忻弘冷峻地說。「我以為應該是你。」

  「會是我的,當然會是我,我需要的只是時間。」徐忻弘向徐忻弘保證,他知道現在除了勇往直前,再也不能回頭了。他該有明確的舉動和肯定的表示。

  「時間?多久?我不希望在我退出之後,你又讓她被別人搶走。」那他不但會扼腕、捶胸頓足,還會受盡煎熬、折磨,甚至心疼至死,因為他相信沒有人能比他更懂得疼她、惜她、欣賞她。「你能做到嗎?你能做到給她安全感,給她保障嗎?你會一生一世都守著她嗎?」

  徐忻弘聞言心情不禁凝重起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麼嚴肅、這麼深入的問題,他只是一再幻想著在繽紛唯美的世界裡,她是他唯一的女主角,是他夢幻的天使。

  一生一世?多麼漫長呵!他會守著她一生一世嗎?只用點頭,「你好」、「再見」這句話,幾個動作?他跟丁曼雯可以打屁、天南地北,或者對她發工作上的牢騷,跟丁巧莉根本沒幾次照面的機會,雖然他一心關切的是丁巧莉的一舉一動,而不是丁曼雯那些引不起他興趣的話題。

  儘管如此,但當他想起那一夜自己如何苛責徐忻弘時,就更讓他騎虎難下了。他既然能對親大哥如此殘忍,他就該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做到徐忻弘所能做的事。

  「那你呢?如果換作是你呢?你會死心塌地守著一個女孩嗎?」徐忻弘無心挑釁,只是想問問他能不能做到對他要求的程度。「就這樣毅然決然放棄單身漢無拘無束的生活?」

  「你聽清楚,」徐忻弘脹紅著臉。「我們現在談的是你和丁巧莉,而不是我跟任何人。」他氣徐忻弘把丁巧莉比作其他的女孩。「我當然可以為巧莉放棄一切而無怨無悔,可是,先認識她的是你,先愛上她的是你……」他真不甘願輸在這先後順序上。

  他終究是失敗了。他非但不能忘記她,反而思念一日比一日難捱,也許他會因此而受折磨一輩子。

  「你還是這麼愛她,是嗎?那你怎麼會這麼乾脆就放棄她呢?我知道我那天是很衝動,可是你也不該這麼意氣用事啊!」徐忻弘蹙著眉,沒發覺自己竟然這麼客觀。

  「你不會恨我一輩子嗎?你不會心有不甘嗎?我不是那種會為女人捨棄親情、友情的人,但是我希望我的犧牲值得。」真的是犧牲,這種犧牲無以名狀,無法形容,卻是比任何所能比擬、斗量的犧牲更慘烈。「難道你到現在還不能夠肯定自己的心意?」那就太不可原諒了。

  「當然不是。」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我無論如何都會追到她。」

  「那丁曼雯怎麼辦?始亂終棄?」徐忻弘但願問題不會像表面上看到的這麼複雜。

  「她?」徐忻弘的腦海裡浮現了有關她的記憶,那是澄清湖初識時的點點滴滴。雖然之後他們也有過不少同進同出的機會,卻因為他一直漫不經心,所以,那些只是模糊片斷的畫面,有的根本未曾在他的腦海裡駐留。

  一直存在心頭的是她爽朗、豪氣的笑聲,好像天底下沒有難得倒她、值得她煩惱的事,她應該不會太難過的——他幾乎可以確定。

  「我們之間幾乎沒有感情。」他之所以會跟她在一起,只是為了接近丁巧莉。

  徐忻弘揚嘴一笑。「希望如此。」

  丁巧莉踩著曼妙的步伐,走在回家的巷道  上。今天充當護花使者的是丁曼雯的同學——徐永安,昨天是阿靖,前天是小胡的哥兒們——胖胖。

  丁曼雯把她打扮得亮麗搶眼,猶如綻放的玫瑰。她不但強迫丁巧莉穿起全身曲線展露無遺的套裝,還逼她穿上兩、三寸的高跟鞋,更要她不時更換髮型、每天記得上妝……

  她簡直快被這些原本不存在的繁複動作煩死了,尤其是還要冒著扭到腳的危險,穿上高跟鞋……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當她上了妝、梳了頭、穿上高跟鞋,往鏡前一站的時候,她簡直快迷死自己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那麼嫵媚,那麼動人,那麼……有自信。

  「姊,告訴你吧,女人一旦上妝,就會變成漂亮的蝴蝶,不引人注目還不行咧!」當時丁曼雯是這麼告訴她的。

  「你等著吧,他很快就會再次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丁巧莉每天不厭其煩地用心雕琢自己,就是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到時候,要殺要剮,要煎要煮,只怕你不忍心而已。」

  丁曼雯說得志得意滿,丁巧莉也被傳染,相信這是絕對會到來的一日。

  雖然他一直沒有在她面前出現,可是她知道他就在她身邊。他的車每天就停在那幾個固定的地方;她上下班的公車站牌附近、圖書館的停車場和她家巷口。

  他就是一直不肯在她面前出現。丁巧莉絞盡腦汁,費盡思量,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解釋這一切。

  她曾經想過主動去問他,卻一一被自己的遲疑所征服,那一陣子,她每天都為自己該不該主動前去而掙扎不已。

  直到丁曼雯對她說:「去找他幹麼?向他投降?爭氣點好不好?現在你們比的是耐力,你要是先去找他,就前功盡棄了。」說得也有道理。「別去在意他,我會『派』幾個班上的猢猻來陪你們玩的,相信很快徐忻弘就會撐不下去。」

  丁曼雯就像她的定心丸,三兩句話就使她紛亂不已的心安定下來。

  今天她搭公車回來,因為徐永安突然有事,所以不能按計劃接她下班。

  丁巧莉想到為了自己的事,竟然動用這麼多人,耽誤他們這麼多時間,心裡就非常內疚。

  「大姊你別這麼說,丁丁是我們的同學、汪汪是我們班班長,赴湯蹈火我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啊!」當時秀秀是這麼說的,在場的還有小胡、蚊子、小珍、胖子、鴨子、宗宗……反正就像辦同學會般,佔去了阿媚所打工的肯德基半層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嘛!」

  他們那天對徐忻弘做了確認:他們在三樓樓梯口放了「清潔中」的牌子,由阿媚把風,注意他的舉動,兼把他介紹給其他人。

  那一天她從靠馬路的透明玻璃旁,看見了他。即使是背影也令她怦然不已。

  「我有話要告訴你。」

  丁巧莉一心想著這幾天來丁曼雯一手安排的事和自己的改變,根本沒有注意到在一旁等待多時的徐忻弘,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她的心像受到莫大的撞擊般,幾乎要破體而出。

  丁巧莉轉頭看見他,蒼白如紙的臉上禮貌性地擠出笑容。「曼雯不在家嗎?」

  口中說著,雙腳並沒有停下的意思。

  她不喜歡與他獨處,因為他一直給她危險的訊息——他希望她是他的情人,而不是情人的姊姊或朋友。

  丁巧莉一直不忍心告訴丁曼雯這件事,希望徐忻弘能夠知難而退,讓這件事無波無痕地過去,不要對任何人造成傷害。

  可是事情絲毫沒有如她所願的跡象。

  「你等一等。」徐忻弘伸手攔住了她。他知道丁曼雯會在家,也知道她話中的意思,但是他今天是特地來找她的。這使他有點連自己也理不清的膽怯:他到底是怕丁曼雯撞見,還是怕面對這一份連自己都不確定的感情?或者只是怕遭到拒絕?

  「有話到我家再談吧!我想這裡並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丁巧莉實話實說,即使是熟悉的左鄰右舍,即使是僻靜的巷道總比不上自己家裡來得自在、有安全感。最主要的是:丁曼雯會在、林素芸會在、說不定丁偉光也會在,那就可以對徐忻弘造成嚇阻的效果。

  「就在這裡。」徐忻弘不願再放棄這難得的機會。「這些話我只說給你一個人聽……」

  「你一直是這麼霸道的嗎?我能不能選擇不聽?」丁巧莉不由得生起氣來。他以為他是誰,竟然想左右她?

  「不行!」徐忻弘當真不屈不撓。「我今天一定要得到答案:你到底有沒有注意過我?有沒有為我動心過?有沒有喜歡過我?」徐忻弘逼視著她,他今天不僅要讓她正視他,還要得到肯定的答覆、公平的機會。「我知道沒有,一定是沒有。否則你不會故意忽略我,故意去和別人出雙入對。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那些人?」他今天一早等在丁家門口,遇到了來接她上班的那個傢伙,證實了徐忻弘的話。「難道我沒有跟他們公平競爭的機會嗎?」

  丁巧莉被這露骨的表白所震懾,頓時惶恐得不知所措。

  這太出人意料了,她們的計劃是針對徐忻弘,想不到卻對徐忻弘起了作用,而且是激起了這麼強烈的反應,把暗藏的危機全揪出來了。

  「這是不對的,你有曼雯,她對你一心一意,你不該在這裡跟我爭什麼公平競爭的機會,或者什麼你有哪一點比不上誰。」丁巧莉用自以為最冷峻的方式,教他明白自己的立場。

  「為什麼?我有足夠的權利、百分之百的資格追求你,你沒有理由拒我於千里之外。」這真是諷刺!他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接近她,她竟然拒他於千里之外。

  「這麼說你還不明白嗎?你該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曼雯身上。」這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冥頑不靈了?

  「我一開始就是針對你來的。」這樣夠明白了吧?徐忻弘乾脆單刀直入。「我是因為你,才來你們丁家,才勉強跟丁曼雯交往,這樣說夠不夠清楚?我甚至還因為我哥哥橫刀奪愛而罵了他一個晚上,我不惜犧牲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只為了你,你了不瞭解!」

  真是夠清楚、夠坦白了。丁巧莉終於知道徐忻弘突然說分手的原因了,也終於知道他沒有給她的理由是什麼了。原來他們之間的變化,是因為徐忻弘喜歡她。徐忻弘喜歡她,那曼雯怎麼辦?她不就成了徐忻弘的工具,整個感情事件中無辜的犧牲者?「那曼雯怎麼辦?你先認識的是她,而她也對你付出了感情,你不能說變就變,而且,我們之間是不會迸出火花的。」

  「我從來沒有為她心動過,也從來沒有注意過她,更何況我先認識的是你,我甚至還擁有一張你的放大照片。早在半年前,我就開始喜歡你了,只是苦於不知道你的名字、科系而已。」這些話毫不費吹灰之力地脫口而出,甚至難以分辨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眼淚,從丁曼雯的眼中無聲無息地滑落,只希望這樣的傍晚是一場夢,是自己的多心、懷疑所造成的夢境;母親沒有因姊姊的晚歸而叫她出來看看;她沒有聽到這些話;這樣的一個傍晚並不存在,而夢會過去,她會醒來,什麼事都沒發生……

  可是,它發生了,這麼的真實,這麼的震撼,使得她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

  丁曼雯靠在轉角處的牆上,努力不使自己心碎、哭泣的聲音引起他們的注意。他們就在轉角不遠的地方,她能清楚聽見丁巧莉所說的每句話,他們當然也會很輕易地因為一點點聲音而發現她。不行,她還沒有心理準備去面對這一切,她還沒有調適好自己的心情,她不能被發現——

  「曼雯,你在這裡幹麼?嘔氣不吃飯嗎?」一向最晚到家的丁明崇,竟然在這個時候,從另一條巷道,下班回來。「怎麼在哭?跟誰嘔這麼大的氣?」

  徐忻弘與丁巧莉當然聽到了丁明崇的詢問,想也沒想,他們立刻跑過去。

  「曼雯……」丁巧莉不知該向妹妹說什麼,只知道她聽到了不該聽的話,心裡一定比自己當時更痛、更疼。

  「丁丁……」徐忻弘也慌張無措,在那一剎那,他的心揪痛了一下,繼之而來的是莫大的罪惡感。在看見丁丁淚眼的那一剎那,他覺得自己該下十八層地獄。

  完全不知所以然的丁明崇,知道他們家最調皮搗蛋的小魔女會哭得說不出話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然而在這街頭巷弄也不好多問,當下只好寵溺地說:「什麼事回去再說,曼雯上車,哥載你。」

  雖然離他們家,走路也用不著兩分鐘,丁明崇還是提議要丁曼雯上車,因為直覺告訴他:不論讓丁曼雯再待在那裡,或者讓她跟巧莉、小徐一起走回來,都不妥當。人在傷心的時候是特別需要被呵護、關愛的,尤其是女孩子。

  「你回去吧!我不喜歡你,也不會去接受一個傷害我妹妹的人。」丁巧莉說完,轉頭就走。

  徐忻弘依然站在原地,忘了自己該有的動作!追上去挽留,或者騎車離開。

  唯一的意識是:他錯了,他傷害了一個會令他心痛的人,他從頭到尾都錯了。

  「我替你去修理他!」丁明崇義憤填膺,  

  不管她過去如何破壞他的相親,如何激怒他,如何與他唱反調,一旦讓他知道有人欺負妹妹,他就會從心底生出捍衛的使命感。「叫他來向你賠罪!」

  「賠不完的,哥哥,感情放下去了,任何代價都不能相抵……」丁曼雯將臉埋在手掌心,她現在除了無所適從外,就只有恨。愛得愈深、恨得愈深,恨她自己、恨徐忻弘、恨那段相識、恨這段緣分、恨所有鮮明的記憶。

  她就是不恨丁巧莉,雖然她是徐忻弘忽略她的主要原因。

  因為她是她姊姊,因為她也是一個犧牲者,她犧牲掉了一段戀曲,一個她所愛的人。徐忻弘也是一個犧牲者。他們全都是徐忻弘的犧牲者。

  「曼雯,對不起,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了,也許我們是不該對徐忻弘報復的。我變成你們之間的第三者了。」丁巧莉十分自責,她看丁曼雯淚流不止,心裡的罪惡感愈來愈深。

  「姊姊,別這麼說,你沒有錯,你也是一個受害者。」丁曼雯握緊姊姊的手,切身體會到被遺棄的感受,原來是這麼痛。雖然她早就知道他們之間的危機,卻不知道這一切遠比她所能想像的要痛上千倍、萬倍。而她們姊妹倆,竟同時嘗到了這樣的滋味。「我沒有怪罪誰,我只是好慌、好亂、好怕,不知道該怎麼辦而已……」她向丁巧莉投以求救的眼神。「姊,你當初是怎麼走過來的?怎麼能夠這麼若無其事?」

  「誰說巧莉若無其事?」丁偉光這會兒從餐廳走過來。「她那夜徹夜未眠,天還沒亮就腫著眼睛到後院去,一直呆坐到中午。」丁偉光是個善於觀察的人,丁曼雯這一回的遭遇,讓他的猜測得以證實。「然後,每天早上起床,咱們家就會有一隻紅眼睛的小白免。」丁偉光故作輕鬆地說。而他這一轉移話題,丁曼雯果然不再沉於傷心了。

  「當初我追你媽的時候,是一隻瘦骨如柴的貓熊。」

  「還說咧!我的經驗最多了,千辛萬苦追了半年,瘦了三公斤不說,最後人家竟然結婚去了,害我憂鬱三個月,又未能雪恥地含恨一年……」說來說去都是丁曼雯的罪過。「一年NB123!也不知誰這麼狠心,讓我郁卒這麼久!」

  丁曼雯一聽哥哥的話中有怪罪她的意思,也不管心裡的難過,打算要跟丁明崇好好的鬥一鬥。

  「好了吧,現在知道最慘的不是你了吧?」丁偉光看出丁曼雯表情裡的涵義,適時出聲。「現在,你們三個,吃飯去。」

  林素芸讚賞地看著丈夫,他又擺平了這三個孩子,簡直不是人,而是神了。

  丁曼雯聽話地挨上飯桌,心裡已經不那麼疼了,只是眼淚老是和進飯裡,吃起來鹹鹹澀澀的。

  丁明崇不停地把丁曼雯愛吃的菜、肉,夾進她碗裡,又把他們時常搶得翻臉的雞翅膀讓給她。妹妹是至親手足,在她最軟弱的時候,他非但不能落井下石,還要對她無比的好——這是當哥哥最起碼的「職業道德」。

  丁巧莉則是挖空心思地想說一些安慰她、給她打氣的話,也不知怎麼搞的,她竟然找不到可以達到理想效果的話,這使她心灰意冷,只好跟著丁曼雯怏怏地吃著晚餐。吃著吃著,突然,從她的齒隙間蹦出一句話:「報復吧!」

  「好主意!」丁明崇竟然全力贊成。「讓他嘗嘗你的整人絕招!」

  丁曼雯眨著淚盈於睫的雙眼,一時無法接受這些向來只有她才說得出口的話。

  「我會替你讓他好看,讓他生不如死。」丁明崇做出一個動作,讓人隨即聯想到他正在扭斷一個人的脖子。

  「你們還沒見識過我整人吧?」丁明崇玩心大起,竟然想「下海」整人了。

  「想不想讓我也試試?」丁巧莉竟然也躍躍欲試。「說不定我的點子比你們更高明。」

  「我們三兄妹通力合作吧!」

  丁家三兄妹第一次達成共識,決定破天荒的,同心協力完成這件「大」事。

  嘿嘿嘿嘿嘿……

  「我愛的不是她。」徐忻弘喃喃著。「我  只是憧憬她、幻想她而已,我對她沒有愛。」

  「你不該到現在才發覺,太遲了。」徐忻弘負著手,站在窗邊,不勝唏噓。

  「那我該怎麼辦?我傷害了那麼多人……」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難道感情也能坐這山望那山高,別人的都比較好?「為什麼放著手邊的幸福不要,偏偏要去追求那遙不可及的美夢呢?」這是人不滿現況的通病吧?

  「我是太癡愚,太不切實際。可是這並不能怪我,人不癡狂枉少年,沒有去嘗試,怎麼會知道結果?」只能當作是一條人生必經之路吧?徐忻弘自有一套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的說辭。

  「現在你知道結果了嗎?你滿意這個結果嗎?接下來呢?你還想求證什麼?」徐忻弘諷刺著。他對弟弟那執迷不悟的說法,非常不苟同。「你不以為你該向很多人道歉嗎?你不以為你該面壁思過嗎?」

  「也許你不會心痛,因為在整件事之中,你從來沒有認真過;也許你不以為這是一件多了不起的大事,因為它對你而言只是一項消遣,」他不想把弟弟歸在無情無義那一類,可是整個過程顯示他就是如此。「可是別人會,別人會啊!」至少他自己會,也許還包括丁巧莉、丁曼雯。

  「別人會,我也會!」徐忻弘開始向哥哥剖析自己。「我的心情很複雜,根本沒有比你們好多少。」

  「為了丁巧莉而去利用丁曼雯,你知道我有多內疚嗎?尤其是當她百般討好我,而我卻無法把心思放在她身上的時候。」他真覺得懊惱,自己當初怎麼會那樣?「你能感受那種咫尺天涯、時不我予的感覺嗎?丁巧莉明明就在眼前,我卻抓不到任何一個向她表白的機會,她的身邊似乎有一層透明的隔膜,讓我無法靠近。她把自己的心封鎖了,我怎麼也打不開、進不去……」那種無力感,真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清的。

  「那是你做得不夠好,為什麼她能接納別人,卻把你摒棄在門外?還有,既然你一開始就是為了丁巧莉,為什麼還和丁曼雯藕斷絲連?莫非你一開始就打算腳踏兩條船?還是你根本捨不下丁曼雯?」

  徐忻弘怔望著徐忻弘,好像心裡某一件連他自己也不確定的東西,被肯定地指出來一樣,使得他混亂不已的心,一下子明澈、清楚起來。

  「剛開始,我只是拿她當作去丁家走動的理由,卻不知何時開始,她變成我生活中極自然的一部分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實生活中的愛情,我只知道:我不要她難過、不要她不快樂。」這感覺真是微妙,它來了,毫無脈絡可循。「我想見她,非常想見她,我現在就想見她!」突來的一股強烈的思念和不安,使得他想馬上出現在她身邊。

  在身邊的,往往都不懂得珍惜,只有在失去的那一天,才發覺那原來是最珍貴的。但是,一切還來得及嗎?

  「曼雯、曼雯……」中原標準時間二十一  

  點四十分二十九秒,徐忻弘猛力按著丁家的電鈴。徐忻弘跟在身旁,一方面是擔心橫衝直撞的弟弟,另一方面是想見丁巧莉。

  出來開門的是丁明崇,他才剛收了打給夏芳蓮的每日熱線,而丁巧莉與丁曼雯才剛擬定了「作戰計劃」。女人的效率與決心是不可小覷的……

  因果報應啊!千萬不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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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11:36: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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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忻弘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丁家門口。

  九點鐘,林素芸上菜市場時,在門口發現了他。「先進去吧!曼雯這孩子,八成又記錯時間了,我去叫她。」

  「不,不用了,伯母,是我來早了。」徐忻弘露出羞澀的笑容,一種專屬於戀愛的笑容。

  「那你進去吧!丁伯父在後院,還有巧莉也起來了。」林素芸朝後院的方向指了指,便自己買菜去了。

  徐忻弘一聽可以見到丁巧莉,巴不得能馬上飛到她身邊,停妥了車子,便動作迅速地向後院跑去。

  她就在那裡,坐在磚塊砌成的矮椅上,支著頭,長髮柔順地披在肩上,長裙輕輕地覆在青草上。

  他想像她是希臘神話中的牧羊女;穿著樸實無華,卻讓飄逸的布衣布裙襯托出她明淨的氣質,纖纖細足在柔軟青翠的草地上蓮步輕移……然後,他將會大步跑向前,攔腰抱起她,給她一個情人般深情而甜蜜的笑。

  他看著她如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為什麼連他來到身邊也毫無所覺?

  她看起來,像在練一種「靈魂出竅」的神功,靈魂已經飛到某個他不為所知的地方去了。在他眼前的,只是一具空有生命卻毫無感覺的軀體。如果是生在古代,他一定會長吁短歎:好好的一個人,做什麼去練這種詭異嚇死人的神功?生在現代,他只想哥兒們般的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問她發什麼愣?

  真是奇怪,他一個晚上雀躍不已,興奮得難以入眠,就只為了一大早來給她一個稀鬆平常的招呼?他腦力激盪了一整夜的美妙台詞呢?他所有對她的愛慕與幻想呢?難道全在這大太陽底下蒸發了?

  「咦?小徐,這麼早?曼雯才夢到第十殿呢!她沒有夢完十八殿,是捨不得醒來的。」丁偉光打趣著。他正整理好一叢叢的花,手上沾了不少泥土。

  丁巧莉這時也如夢初醒,連忙順著父親的聲音轉頭。「什麼時候來的?」她露出淺淺的微笑,徐忻弘卻一眼就發現了她發紅、微腫的雙眼,和疲憊憔悴的神情。

  「才剛到。」他想去問問她、安慰她、關心她,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和她之間,太陌生,也太疏離。他該耐著性子,慢慢來,悄悄地拉近彼此的距離。心裡想著,嘴上又問了句:「伯父和丁姊姊,這麼早就起來了?丁姊姊對園藝有興趣?」

  丁巧莉依然是淺淺一笑。

  丁偉光知道女兒一個早上都不對勁,見她不言語,便開口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們父女倆皆非大仁大智者,只好玩玩這些小植物了。」

  「伯父,您愛說笑了。您是胸懷萬物,逸致不凡。」徐忻弘誠摯地說,有一位這樣的父親,難怪會教出像丁巧莉這樣氣質不凡、丁曼雯這樣胸懷坦蕩的女孩來。「也難怪曼雯與丁姊姊這樣與眾不同。」他依然喚她為姊姊,怕的只是太突兀,造成彼此的尷尬,否則他寧可親暱地喚她的名字。

  這孩子嘴巴真甜。丁偉光不由得讚許著,心裡對他又增加了幾分好印象。「你哥哥呢?怎麼沒跟你一道來?」

  「呃……」徐忻弘一下子被難住了,他是不是該說:他已經退出,再也不會來了?

  「爸,早跟你說,他今天有事,不會來。」丁巧莉強擠出一絲苦笑,至於有什麼事,為什麼再也不會來,是她徹夜未眠,苦思不得其解的難題。現在她已經無力再去追究這個問題,因為每想他一次,就會換來一次疼,而她的心已經因破碎而疼痛不堪了。

  徐忻弘突然覺得自己殘忍了起來,好像真正橫刀奪愛的是自己,而不是昨夜沉默地接受他無情指責的哥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對他愧疚起來?那不是他應得的嗎?算了!

  徐忻弘故意忽略掉心裡的不安,只當作是對丁巧莉的心疼,然後,他將會告訴她:舊愛失去,有新侶作伴。

  「丁姊姊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想去散散心嗎?」徐忻弘小心翼翼地問,又覺得這樣問太露骨,連忙又解釋一句:「曼雯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更何況你是曼雯的姊姊。」

  丁偉光這會兒已經到薔薇叢去修剪薔薇枝了,雖然隱約能聽到聲音,卻已聽不真切談話內容。

  丁巧莉並沒有為這唐突的邀請驚訝,她微微轉過身,似笑非笑地說:「不,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再也沒有人能使她平靜的心湖掀起漣漪了。

  「我一直是喜歡你的,在遇到你之前。」這句話未受到大腦的指令便衝口而出,連徐忻弘自己都感到詫異。他曾經有幾秒鐘的慌亂無措,然而,覆水難收,更何況這一直是他藏在心裡的話,如今既然揭露出來,他就再也不必費盡心思去等待,製造機會了。

  「你在開玩笑。」丁巧莉以為他在逗她開心,許多女孩子吃這一套,她們希望有更多、更多的仰慕者。

  「不,我是認真的……」他的話還沒說完,另一個大聲浪隨即蓋過他的聲音。

  「爸,吃早餐了沒有?」是丁明崇的聲音,他今天與夏芳蓮有約,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

  「咦,真是發生奇跡了,巧莉這麼早就起來?小徐這麼早就來?今天該不會下紅雨吧?可千萬不要。」丁明崇已經開始祈禱了。「暑假是颱風季節,但願今年的颱風行行好,別來太多。」

  「呸呸呸,烏鴉嘴!」另一個聲音從屋內傳出來。「希望今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丁曼雯也奇跡似的出現在後院。太陽啊,你從東邊出來,可得記得從西邊回去,別被這一家子不正常的現象弄得神智不清迷路了。

  「咦,小徐這麼早就來了?你還沒吃早餐吧?跟我們一道吃。」丁曼雯拉著他就跑,還順手拉了丁巧莉。「姊也來吃,」然後丟下一句:「哥哥就不用了。」

  「爸爸也不用了嗎?咱們家什麼時候分幫派了?」丁偉光怪罪地嚷道。「以後小徐要得到爸爸的允許才能來約曼雯。」

  「爸——」

  丁曼雯偎著父親撒嬌,直到父親笑著說:「好了,好了,拗不過你,要約可以,可是要到家裡來接,我可不希望我的寶貝女兒連約會都要趕公車。」

  於是十點整,丁明崇出門去接夏芳蓮,丁曼雯也和徐忻弘出門去,享受她所期待的美好的一天,而丁巧莉則把自己關進房間裡。

  「孩子的爸,你有沒有注意到咱們巧莉,  這兩天悶悶不樂的。」林素芸逮到了一個丈夫起得早,而孩子們鬧鐘還沒響的清晨對丈夫說。

  「過渡時期。」丁偉光仍把頭埋在早報裡。

  「不理她啊?」林素芸不想一大早就生氣,可是丈夫這麼冷淡的態度,教人不生氣也難。「她是我們的女兒NB123!」

  「當然是我們女兒。」丁偉光放下報紙。「是我們的寶貝女兒。」

  「那你還不關痛癢的。」林素芸從來沒有搞清楚過丈夫的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至少你也得去問問她嘛!」你能夠裝聾作啞,我可做不到袖手旁觀,無論如何,你得去問一問。她想。

  「我知道你擔心,也知道你疼惜女兒,可是有些事,是得讓她自己去走過一遭,才能體會個中真味的,旁人一點也幫不上忙。」丁偉光攬過焦慮的妻子。「我已經告訴過她,只要她願意傾訴,我們會扮演傾聽者。你放心,她需要幫忙的時候,會來找我們的。」

  「可是我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啊!」林素芸覺得自己變得後知後覺了。

  「那孩子已經這麼多天沒來了,當然是感情問題。」

  「我倒是納悶,他們倆兄弟像在玩接力賽似的,老大勤快幾天,不來了,換小弟特別勤快,誰規定的?」林素芸倒也仔細,連這也留意到。

  「也許他們兄弟倆不合吧?」丁偉光想起了那天,那對兄弟間不尋常的氣氛。

  「不合也不關咱們巧莉和曼雯的事吧?難道他們兄弟的愛恨能牽扯九族?太愛恨分明了吧?」林素芸譏諷著,她仍然一點也想不通,難道他們兄弟拌嘴,也不准巧莉與曼雯講話?天底下不會有這種人吧!?

  「那忻弘也奇怪,來了也不直接說找曼雯,反而心神不寧的,有時候還刻意攔了巧莉聊天,現在的年輕人真讓人搞不懂。」林素芸百思不解地聳聳肩。

  「搞不懂就別掛心了。」丁偉光聽妻子這一說,倒聽出了點端倪,但是他不以為應該說出來,讓什麼事都放不下心的妻子去焦慮、煩惱。「反正愛情就是這麼莫名其妙、錯綜複雜。」

  「那真是生命中最煩惱、最力不從心的階段。」林素芸回想起了當年的無奈與掙扎。「終於我們是雲開見日了。」

  「幸好我堅持要你。」丁偉光愛憐地說。

  「是我選對了人。」林素芸不服氣地說。「不過也真玄,我好像怎麼走,都走不出你的視線。」想來想去,都覺得是天意。

  「是我的七十二變變不出你的手掌心。」丁偉光戲謔著,誰說不是如此?世界如此寬廣,男兒志在四方。他卻怎麼轉,都轉回她身邊,是前世修來的福吧!「也幸好我沒有變出你的手掌心。」還有什麼比相知相契更該珍惜呢?

  「少NB536心了!」林素芸拉開丈夫環在纖腰上的手。「我們是在談巧莉的事。」

  「沒事。你放心,丁家的兒女不會被輕易擊敗的,他們在哪裡跌倒,就會在哪裡爬起來。」丁偉光自信滿滿,幾乎是拍胸脯保證。他太瞭解他那三個孩子的個性,別說淘氣活潑的丁曼雯好強,連看起來柔順的丁巧莉,骨子裡也有著「拼一口氣」的不服輸精神,那丁明崇就更不用說了。

  「你捨得他們跌倒,我可捨不得,他們全是我的血、我的肉啊!」林素芸怎麼也不能像丈夫那樣看得開,放得下。「誰要是讓我的兒女吃苦,我會跟他拚命。」

  「你能夠陪伴他們到他們一一老死嗎?那你不是仙,就是妖了。」丁偉光淺笑著。「他們有他們該走的路,我們也有我們的方向,你該不會到白髮斑斑,還要為他們過馬路操心吧?孩子會自己長大的。」看來,長不大的其實是他妻子。

  丈夫說的有道理,林素芸只好苟同。

  時鐘走到七點,為這一天揭開序幕。

  已經五天了,丁曼雯終於從如膠似漆的戀  情裡,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你和他怎麼了?」例行的睡前時分,丁曼雯說完了自己一整天的甜蜜感受後問。她手上拿著平日占卜用的撲克牌,想要算算丁巧莉和她自己。

  「沒有啊,哪有?」丁巧莉面無表情。這五天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過的,幸好她的摯友寶寶建議她,有空加加班或泡泡圖書館。她說看些自己喜歡的書,或把自己丟給工作,沒有多餘的時間獨處,就不會想到那些痛苦的事了。

  「都五天了NB123!他五天沒來找你了。」丁曼雯絲毫不相信姊姊的話。「別又跟我說他有事不能來。人不能來,難道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嗎?我問過小徐,他總是支支吾吾的,到底是你有問題還是他有問題?」還是小徐有問題?

  最後一句話她沒有問出口,她姑且願意相信這只是他們兩人的問題,絲毫沒有牽扯到小徐。雖然她忍不住會去想小徐對丁巧莉的興趣大過於她。

  他每天都會比預定的時間早到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若是哪天遇到巧莉,他整個人就會變得神采奕奕,連散散步也吹口哨,要是巧莉加班晚點回來,他連看科幻電影也顯得興趣缺缺,然後有意無意地就把話題扯到巧莉身上。現在,他已經知道巧莉喜歡的演員、歌手、崇拜的作家、演奏家、實業家,甚至他還知道巧莉愛吃的小吃、點心……他們的共同話題似乎只有巧莉一人,除此之外,徐忻弘對別的事物似乎都漠不關心。丁曼雯開始懷疑,徐忻弘是否注意過自己曾為他刻意打扮,是否留心過她常喝的飲料,或者她的口頭禪。

  人,其實有時候很奇怪,常常連自己都無法理解……

  誰都不會去承認自己無知,偏偏人只有在無知的時候才是最快樂、最無邪的。

  尤其是感情的事,情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即使它曾經被迷眩,它終究還是會穿透所有的迷障,看清所有的事,然後,無知的快樂變成了愚蠢,有知的覺悟,卻換來痛苦。在感情的世界裡,人到底是無知幸福?還是有知幸福?

  丁曼雯剛好置身這兩者的邊緣,她迷惑於自己是應該選擇愚蠢,還是痛苦?

  痛苦?她訝異於自己那顆初戀的心輕易地便讓徐忻弘左右了她的喜樂,很快的就以他的反應為自己情緒的重點,很快的就讓他佔據了自己的腦海、決定自己的思念,他對她的魅力,簡直有如排山倒海般狂捲而來。萬一,有一天她失戀了……她難以想像,那痛苦恐怕也是排山倒海般的來吧?甚至會將她滅頂……

  難道就這樣守著「有量無質」的感情嗎?徐忻弘給她的只是大把大把的時間而已,絲毫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這樣她還有必要苟延殘喘地去巴望一個男生的青睞嗎?那不是有違她的作風與原則嗎?她要的是一份認真、坦誠的感情,而不要任何人的委屈求全……

  可是……

  好難。

  雖然她心中的感情已經隨著覺醒變質,這如膠似漆的感情,如何說放就放?她感到自己是「愛」上他了,不是單純的喜歡,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完全無法割捨的深情。早在初次見面的戰慄時,便已注定。現在,她只能祈禱,這一切都只是她的多心,而且會隨著時間的過去消逝無蹤。

  「我們之間誰都沒有問題,這樣你放心了吧?」丁巧莉回以肯定、尖銳的語氣。「為我好,就不要再提到他。」

  丁曼雯馬上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的震驚與無措,恐怕還不遜於當事人——由她手中抖落的撲克牌和剎那間的凝固表情就知道。

  「真遺憾。」丁曼雯十分惋惜,但仍努力不使巧莉難過。無論如何,這件事她是管定了。

  現在即使有把槍抵住丁曼雯的太陽穴,叫她相信他們之間沒有感情,她也不會相信。她不相信徐忻弘能找到比丁巧莉更匹配他的女孩,更不相信他們的感情會在最燦爛、最美麗的時候,突然消失無蹤。

  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是星期六來家裡晚餐時發生的?可是用餐時誰也沒有不對勁,難道是用餐後?她早該旁敲側擊,探些口風的。

  「我就知道那傢伙不學無術、不倫不類、不夠正派、不著邊際、不堪造就、不出所料。」丁曼雯一口氣就抖出了幾個「不」字頭的成語,把徐忻弘罵得一無是處。「你把他甩掉也好,證明你有見識、有魄力、有膽量、有自信、有眼光、有決心、有毅力、有恃無恐。」

  「你在說什麼呀?」丁巧莉懷疑妹妹把她的成語辭典背熟了。「別這樣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

  「我就是這樣,誰敢欺負我,我就要他好看,尤其是傷害我的感情。」丁曼雯咬牙切齒的。「你呢?被欺負假的?」

  「沒有誰欺負誰,只不過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像一齣電影,結束了。」丁巧莉聳聳肩,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兩滴淚珠已經要滾下來了。

  「唉!」丁曼雯看姊姊這樣子,歎了一口氣。「到底是不是真的結束呢?他這樣莫名其妙地棄你而去……」姊妹連心,連性格迥異的丁曼雯也覺得淒慘。

  「報復吧!」丁曼雯隨口說。

  「我不是那種人。」丁巧莉從不做這種事。

  丁曼雯這會兒倒認真起來。「至少把你那幾大缸的眼淚討回來,順便找出那個莫名其妙的原因。」

  「我辦不到。」因為會再見到他,會再引起她的傷心,她沒自信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你可以!你一定可以!這種事很簡單的。」丁曼雯隨口就說出幾套。「去  

  他看得到的地方約會,去他經常出現的地方走動,去他聽得到的地方談情說愛,或找個比他更帥的男生氣他、比他更醜的男生激他,看他不雞飛狗跳才怪!」丁曼雯愈講愈興奮,好像這齣好戲正在她面前上演。

  「很難的……」丁巧莉沮喪地低了頭,即使自己贊成,恐怕也會力不從心。

  「放心,在計劃執行之前我會把你催眠、給你暗示,屆時你會是角逐金鐘獎的最佳女主角。」人的潛力只是少了暗示去激發而已。

  丁巧莉還有幾分遲疑,丁曼雯卻不給她遲疑推拖的機會。「就這麼決定,明天禮拜六,下班我陪你去逛街、買衣服,一定要讓你脫胎換骨。」

  姑且不論丁巧莉與徐忻弘之間誰對誰錯,也不論這「報復行動」該與不該,只是丁曼雯的大腦,又不由自主地開始運轉,相信不久之後,就有好戲看了。

  徐忻弘坐在自己的客廳裡,漫無目的地玩  弄著電視遙控器,讓六十多個頻道散漫地更換。

  此刻的他,被無限的懊惱和悔恨深深籠罩著,腦子裡一片紛亂,他覺得自己在各方面都面臨失敗,而且潰不成軍。

  他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見到他同一屋簷下的哥哥了。剛開始的幾天,由於還懷著憎惡之情,所以並沒有多加留意,一直到最近,他才發現他故意避著他。這使他非常不自在,也非常惶恐、不安,因為他正在失去一個至親的手足。

  他知道自己錯了,他不該這般無情地譴責他的大哥,縱使他有千錯萬錯。更何況,那只是一個女孩子,一個只為大哥動心,卻不理會自己的女孩子。

  他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接手丁巧莉的愛情,可以讓自己的夢想落實,誰知道愛情這麼不可預測,完全違背了他的如意算盤。

  現在,他失去了一個哥哥,丁巧莉也一直不給他絲毫機會。他弄得兩面皆空,到底是為什麼?到底有沒有價值?

  他是否該從頭開始,去關切徐忻弘的心情、尊重丁巧莉的選擇,看清自己心裡真正的感覺?

  人,總要在失去了某些重要的東西時,才知道其珍貴、重要,才想要去挽回、珍惜,可是,這樣會不會太遲?

  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

  決定插手管丁巧莉的事情後,丁曼雯的生  

  活頓時有了改變:徐忻弘在她心目中仍然重要,愛情在她心目中也具有相同的份量,只是她的心中不再只有那些,她也沒有時間再去猜忌、不安,她發現生活裡原來有許多跟愛情一樣重要的事。

  丁曼雯向徐忻弘套出了他和徐忻弘同住,有他的地址後,她便召集班上那幫「游手好閒」的同學,展開了二十四小時的盯梢。恨快地,她就掌握了徐忻弘的作息時間。

  早上五點半,他會穿著藍色休閒服出門,到附近的公立國小晨跑。七點,去附近的統一超商買一份中國時報帶到湖濱公園看,一直到九點才回家,然後再騎機車出門。

  下午一點,他會到肯德基點一杯紅茶,然後邊喝茶邊看雜誌,直到下午四點。

  那剛好是丁曼雯的同學——阿媚——打工的店。

  然後,他會到西子灣去衝浪,騎水上摩托車,浮潛。丁曼雯也有一個同學在這個時段上浮潛課。

  晚上,他則去文化中心看舞台劇、聽演奏會,或去藝廊看畫展、陶瓷展。他會在十點之前或十二點之後回家。

  他這些活動時有更換,唯一不變的是:他每天會在早上九點半以前騎機車到丁巧莉等公車的站牌附近閒晃;在傍晚六點半左右,再等在楠梓工業區的門口,看著丁巧莉上公車,甚至有幾次他還跟著她到圖書館去,或等她到晚上九點加完班。

  丁曼雯的眼線之廣,簡直可以組織一個情報網了。

  計劃在幾個著名的狗頭軍師所組成的智囊團大力貢獻腦力的鑽研下敲定,一出年度大戲於焉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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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11:35: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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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可是個特別的夜晚。

  丁巧莉向公司請了假,一早就跟著母親買菜。回來後,還幫母親處理需事先處理的菜色,到傍晚,就更忙了,一會兒幫忙洗菜、一會兒幫忙燉肉,一下子又煲湯……現在終於告一段落了,這會兒她正換上乾淨漂亮的碎花洋裝,擔任接待客人的要職。

  時鐘走到六點整,先進來的是身穿工作服、全身沾滿鐵屑、機油,手上還拎著安全帽的丁明崇。

  「迎接我下班?」丁明崇一進門就往自己臉上貼金。「巧莉愈來愈懂事了。那就先遞上報紙,倒杯茶吧!」

  「想得美哦!」搭腔的是丁曼雯,她一手接過他的安全帽,一手遞給他拖鞋,馬不停蹄地把他推進浴室。「洗澡水放好了。」絲毫不給他提問題的機會。當然,她還為她哥哥準備了前幾天相親的那套衣服。

  丁明崇當然知道他的這一家子人又不知在玩什麼把戲了,不過,他向來是不過問這些事的,反正不該他出現的場合,那個小魔女一定會來通風報信的。

  難得一回到家就有人放了洗澡水,丁明崇暢暢快快地洗了一個足以紓解工作壓力的澡,還把那一頭吃了不少灰塵、鐵屑的頭髮,徹徹底底地洗了一遍。

  然後,他穿上丁曼雯為他準備的正式襯衫和西裝褲。

  他不難猜測到,他要被驅逐出境嘍!

  徐忻弘小心翼翼地,對著車子的後  照鏡做最後一次的儀容整理。這可是他第一次拜訪丁家,一定要給丁伯父、丁伯母留下很好的印象。

  他是喜歡她的,他會喜歡她到老、到死,他迫不及待想得到所有人的承認,然後,跟她相守一輩子,完成這個彷彿等待了很久的心願。

  徐忻弘怎麼也想不到感情會來得這麼快,又這麼堅定,原本主張無神論的他,卻全然地相信他與她的相遇在冥冥中早有安排。

  再次照了照,直到自己非常滿意,他才捧了一大束巧莉喜歡的紫羅蘭往她所說的地址走去。

  徐忻弘再一次掏出牛仔褲口袋裡的袖珍型  

  小鏡子,理理頭髮,拉拉牛仔外套,然後對著鏡子做出一個連他自己都會心動的微笑,捧著他花了兩天的工資所買來的紫羅蘭,開始尋找丁曼雯所說的地址。

  是丁曼雯約他來的,而他之所以會答應,全是因為丁巧莉。

  他不曉得丁曼雯喜歡什麼花,卻從丁曼雯的口中,知道丁巧莉喜歡紫羅蘭。他讓花坊用碎花粉彩的包裝紙包裝,還繫了條紫色的緞帶蝴蝶結。這一切,全是丁巧莉喜歡的。

  他原本還想買點小禮物送給丁曼雯,感謝她給他那麼多情報,但逛了一整天的百貨公司,卻毫無斬獲,因為他對她的嗜好根本一無所知。

  也許改天,當他有機會知道她的嗜好時,一定會好好回報她。

  今天是一個關鍵性的日子,他將會送給她一束紫羅蘭,對她表白自己的心意,告訴她,他暗戀了她半年多。

  三十、三十二、三十四,依照了丁曼雯給他的地址,四十號就在前面了。他依稀可見丁巧莉的長髮與長裙在門邊飄揚。

  做了幾個企圖消弭緊張的深呼吸,卻適得其反,他的腳絲毫沒有踩在地面的感覺。正當他的心怦怦亂跳之際,從另一個方向——他的對面——急速前進著一個人。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與他距離不到三公尺的他。

  徐忻弘心底驟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祥之感,看著徐忻弘毫不猶豫地進入四十號,徐忻弘也快步跟上,然後他看見哥哥遞給丁巧莉那一大束紫羅蘭,還非常技巧地在丁巧莉的粉頰上烙下一個淺淺的吻,而丁巧莉竟然習以為常地欣然接受。

  這一切都令徐忻弘難以理解,也難以接受。

  徐忻弘開始覺得渾身發燙,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的出現是愚蠢且多餘的,因為這裡毫無他容身之地。

  正想帶著那被澆熄的滿腔熱情滾蛋時,丁巧莉甜甜的聲音響起。「小徐也來了?快來,快進來。」丁巧莉對他做出熱情的邀請。「進來,別怕生,我們家今天很熱鬧。」

  事到如今,徐忻弘只好硬著頭皮遞上花,又依丁巧莉的話換了拖鞋。「喏,曼雯喜歡的是香水百合,記住嘍!」丁巧莉傳遞情報似的,悄聲對他說。「不知者無罪。你送她花,她一樣會很開心的。」然後他轉身向裡面招呼。「曼雯,小徐來了。」又把花遞還給他。

  「你……」看著站在眼前的徐忻弘,徐忻弘不禁驚成一張大嘴。

  徐忻弘對弟弟的出現,有著相當程度的驚訝,莫非弟弟也認識這一對姊妹花?

  然後,他的腦海裡一些片段的畫面斷斷續續地出現:一張相片、一個絕美的女孩。原本放在徐忻弘的電視機上,然後被鎖進房間裡……那女孩是,丁巧莉!?

  難怪他覺得她似曾相識,難怪他對她懷有印象,原來是因為那張相片,那張他弟弟視為珍寶的相片。原來他愛上了弟弟暗戀的女孩?噢,不,別開這種玩笑,別對他們兄弟開這種玩笑。

  丁曼雯今天刻意翻出了她第一百零一件裙子,努力把自己打扮得端莊大方。這對她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其一是因為徐忻弘答應要來;其二是想刷新徐忻弘與夏芳蓮對她的搗蛋印象——她這個相親終結者,今天想扮月下老人。

  「小徐,來,坐。」丁曼雯滿懷喜悅地接下那一大束足以令她心花怒放的花。

  「爸,這是我朋友,小徐,叫徐……」丁曼雯向父親介紹她的朋友,卻連人家的全名也不知道,真是糗。

  「伯父您好,我是徐忻弘。」徐忻弘非常有禮貌地做了自我介紹。得到丁偉光不少讚賞的眼光。

  丁偉光親切和藹地對他笑笑,示意他坐下。「別拘束,就當是自己的家。」

  「這位是我姊姊的明友,徐忻弘。」丁曼雯突然發現他們兩個不僅長得像,連名字也很像。

  「我們早就認識了,我們是兄弟,」徐忻弘極盡其尖酸之能事地深看徐忻弘一眼。「是至親手足。」那語氣在外人聽來,只當作是一場人算不如天算的巧合,但知情者都知道,這句話裡隱藏了無比的苛責與諷刺。

  徐忻弘頓時坐立難安,無比慌亂起來。

  徐忻弘反而沒有先前的緊張與無地自容。他悠閒地與於偉光聊天,有機會就講一些對徐忻弘而言,具有譏誚作用的笑話。

  「我們哥兒倆的品味,雖然絕大部分不同,但有一些是完全一樣的。也不知是福還是禍。」徐忻弘意味深遠地說。

  丁偉光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也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對勁。濃濃的醋味正在這對兄弟間漫開,而且酸酸的醋味中,還摻雜著一丁點兒的挑釁,難道一場兄弟閱牆的倫理大戰就要以他家為戰場?不行!他一定要阻止這一場戰爭。

  思緒以驚人的速度,在這三個堪稱「老、中、青三代」的男人腦海裡運轉,無形中又增加了一層詭異的氣氛。

  丁曼雯沒有感到絲毫不對勁,仍然喜孜孜地忙裡忙外。徐忻弘的到來,振奮了她的精神,而她一直不放心的事,也有了令人放心的答案:原來姊姊的男朋友是他哥哥,難怪他要向她打探消息,真是用心良苦哪!

  「哥,你不出來『陪客』嗎?」丁曼雯不懷好意地踱進丁明崇的房間。今晚他的部分可是重頭戲,他不出來,可就不好玩了。

  丁明崇拿白眼惡狠狠地瞪她一大眼,氣嘟嘟的。「我去幹麼?當電燈泡?」

  「陪客嘛!不外是勸勸酒、劃划拳、賣弄一下風騷嘍!」丁曼雯煞有其事地向她哥哥解說陪客的要訣。「你也活該當電燈泡。早叫你把客廳那支發黑的燈管換掉,從上個月的『明天』到這個月,還是沒動沒靜。」

  「哼,我們的帳還有得算。」丁明崇寒著臉。想必丁曼雯心知肚明。

  「不管,今天全家人心情都很好,你可不准掃興。」拖也要把你拖出來。

  「我心情不好,不要來惹我。」丁明崇一把將丁曼雯推出門外,狠狠甩上門。

  丁巧莉這時也上樓來,在丁曼雯耳邊低聲說:「夏小姐已經到了。哥呢?」

  「混蛋丁明崇,竟然把我丟出來!」丁曼雯心有未甘,她非讓丁明崇出糗不  可。「丁明崇,爸爸在叫你。」

  丁曼雯嚷完,便拉著丁巧莉自顧自地下樓去。

  丁明崇此刻正怒火燃燒,丁曼雯這挑釁的一嚷,他更是難嚥這一把怒火,於是準備好了平常打仗的傢伙——枕頭、鬧鐘、棉被、書,外加那只陪伴他十幾年的超級大黑熊,勢必要丁曼雯連聲討饒。

  於是丁明崇輕手輕腳,賊兮兮地打開房門,非常小心翼翼地走到樓梯口,看準了丁曼雯站的位置,雙手一放——「丁曼雯,叫救命吧!」

  糟了!

  樓下正有十幾隻眼睛,像聚光燈般照著他,尤其是那一雙瑩澈美目,更令他全身灼熱難當。

  他做了什麼傻事?他低頭看看手中的大黑熊,巴不得馬上變成隱形人;再看看夏芳蓮那一對令他魂牽夢繫的眸子,他丁明崇的半生形象毀於一旦,他下半輩子別見人了。

  然後丁曼雯得意的笑臉出現在他眼前,他突然覺得自己開竅了:是那個小魔女整他,是她設計好的圈套,是她故意讓他在夏芳蓮面前出糗,巴不得他永不翻身。

  於是心一橫,雙手一舉,想用大黑熊砸她,不料大黑熊的體積太過龐大,丁明崇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坐在樓梯口,大黑熊則順著樓梯緩慢地滾下,就在三分之二的位置,屁股朝上,倒栽卡在樓梯上。

  丁曼雯趁這個時候惡作劇地爬上樓梯,對著大黑熊的屁股練拳,口裡還一直重複著:「打你!打你!笨蛋丁明崇!」

  丁明崇氣得脹紅了臉,急忙跑下樓梯,努力拖著大黑熊,企圖把它從樓梯上「救」出來。「不准你打它,它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准你打它!」

  「我就是要。」丁曼雯又使勁向大黑熊拳打腳踢,這可是她難得的出氣機會,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林素芸這會兒也忙得差不多了,從廚房出來時見到這怪異的場面,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用莫可奈何的語調說:「你們兩個是想多消耗點體力,好多吃點這難得一見的大餐是不是?狡猾!」

  引起了小小的笑聲。

  丁曼雯雙手插腰,兩眼一翻。「先這樣了,其他的以後再算。」走人。

  「喂!幫我把大黑熊救出來。」丁明崇請求救援。

  「才不管你!」丁曼雯擺明不關她的事。

  丁巧莉在一旁看著夏芳蓮,一臉躍躍欲試,卻又拘泥矜持的兩難模樣,鼓勵地碰碰她的手肘,示意她向前去。

  夏芳蓮輕微顫動了一下,心裡有點迷惘,有點困惑,更有著掙扎。

  她該主動走過去嗎?那會不會代表什麼?她走過去之後呢?會不會使她的世界有所改變?再接下來呢?會發生什麼事?如果,她仍在原地不為所動呢?她會不會錯失掉什麼?會不會造成遺憾?

  前所未有的顧慮紛擾著她的心,不為什麼,只因他是丁明崇,是她所見過中,最上眼、最……有那種說不上來感覺的人。

  怕什麼?我夏芳蓮又不是膽小怕事的人,要是有個什麼,他妹妹也是共犯,她心想。

  在心念急速運轉的那幾秒鐘裡,丁巧莉又碰了她幾下,夏芳蓮再也沒有遲疑,腳步一移就上了樓梯。

  丁明崇見夏芳蓮上來,怔了幾秒,隨即擦擦額上的汗,羞赧地說:「夏小姐,你是客人……」

  「伯父不是說當自己家的嗎?」夏芳蓮習慣性地微笑著。「你的熊真是龐大。」既來之則安之。

  「是我八歲的時候,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那時我很小,都把它當馬騎……」

  兩個人很快地就在樓梯上聊開了,夏芳蓮不再拘謹,丁明崇也不再鬧彆扭,沒一會兒他們就合力把大黑熊給抬上樓去了。

  丁偉光讚賞的目光掃視著他最愛的這三個女人,她們非常巧妙地湊合了一對可能一整晚都因害羞而不敢交談的人。他在想,該不該頒個自編自演,最佳全能獎給她們?

  大熊使徐忻弘想到一出日本卡通,男主角遇水會變男變女,男主角的父親則會變大熊……而且其笨拙可比擬這隻大黑熊。

  徐忻弘則意外地感覺到他們一家人自然、不做作的率直氣氛,想來今晚會是個輕鬆愉快的夜晚。

  他也看到了丁明崇與夏芳蓮之間不必言喻的情感,多麼天造地設的一對呀!但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再轉眼看丁巧莉,她是他所有美夢的開始,也是他燦爛未來的開端,只是,這個美夢就要破滅了,他燦爛的未來也快煙消雲散了。他知道自己是被那一張相片誤入歧途,她根本是該和忻弘在一起的,只因自己的一時誤闖……將會是多麼嚴重的錯誤啊!

  林素芸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便連聲趕鴨子似的叫吃飯。「菜都準備好了,你們大家快來吃飯吧!巧莉、曼雯、明崇、大徐、小徐、夏小姐。」

  丁明崇與夏芳蓮正走下樓梯,丁明崇打趣地說:「慢慢你會習慣的,我媽叫吃飯像在閱兵。」

  夏芳蓮掩著嘴笑起來,真鮮的一家人!

  一頓飯在又勸菜又勸肉的融洽情況下結束。

  臨走前,丁偉光和林素芸一再地告訴他們,有空常來坐、來吃飯,或來下棋什麼的,充分表現出中國人的好客與熱忱。

  「我……呃……我……」在門口,丁明崇囁嚅著,說不出半句話。

  「啊?」夏芳蓮拿詢問的眼光看他。「我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還是什麼東西忘了?」繼而探頭向裡面望了望。

  「不,沒有,沒有。」丁明崇忙不迭地搖手。「我是想說,說……」丁明崇每望她一眼,就覺得雙頰發熱,全身都不聽使喚,只得又垂下頭。

  「說什麼啊?」夏芳蓮微笑著。她知道他所要說的,正是此時她心裡所想的,儘管如此,她還是希望他能採取主動。

  「我……我很高興你來。」他終於鼓起勇氣順利說完一句話,心裡霎時為之一振。所謂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再接下來,就順利多了,「我,我想,明天是星期天,不知能不能約你出來?」呼!終於說出口了。

  夏芳蓮嫣然一笑。「好啊!你打電話給我。」

  丁明崇簡直興奮得快衝破屋頂了。

  丁明崇掩不住喜悅地送走了她,三秒鐘之後,他已經開始在期待美好的明天到來,想必五分鐘之後,他就會開始埋怨時間走得慢,繼而檢查家裡大大小小的時鐘、鬧鐘,看它們是否故障了。

  「謝謝你今天的邀請。」徐忻弘衷心地說,依依不捨的目光落在丁巧莉臉上。

  縱使對他而言這是一場殺傷力相當大的約會;縱使他已經對自己承認,對她的一見如故純粹是自己的錯覺、全是自己沒練好「控心操」所致;他仍願意一廂情願地相信現在的感覺,聽從心裡現在的呼喚。

  「我很高興你喜歡我的家人。」丁巧莉露出真誠甜蜜的笑容,一股熟悉的暖流從指尖傳進她的心裡。

  「他們都很好,我很榮幸認識他們。」徐忻弘貪戀地看著她,這個可人兒……突然間他感到非常罪惡,他在做什麼?他正在橫刀奪愛啊!

  徐忻弘驀地甩開她的手,彷彿她突然間變得極為醜陋,或者變成毒蛇猛獸。

  霎時,徐忻弘的憎惡與譏誚替代了丁巧莉的美好與甜蜜,在徐忻弘的心裡造成了莫大的壓力,使得徐忻弘覺得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會多一層罪過。

  丁巧莉被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退了一步之後,又上前關心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臉色好蒼白。」

  「巧莉。」徐忻弘掙扎地喊出囈語般的聲音,看著她不解世事,關心的表情,心裡泛起了一陣痛楚——前所未有的痛楚。

  「讓我擁抱你。」徐忻弘深深地擁抱她,終於體會到林覺民與妻訣別椎心刺骨的心情。「然後,我們就不要再相見了。」

  「你說什麼?」丁巧莉掙脫他。「你說什麼?」彷彿被莫大的壓迫感緊緊扣住,她無法動彈,只能睜著無知無覺的雙眼,無法置信地看著他。

  「我們分手吧!」徐忻弘面無表情,心裡的痛也已經麻痺。「我們不應該在一起。」

  「不,」丁巧莉退了一大步。「不,不!」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剎那間,她親身體驗了肝腸寸斷這四個字的真正涵義。「理由!我要理由!」

  理由?告訴她忻弘暗戀她?而他是哥哥,不能橫刀奪愛?還是告訴她:忻弘比他更早愛上她,他不能造成弟弟的失戀,不能讓他嘗受這種痛苦?他們的相識、相戀根本是錯誤?

  我不愛你!我不愛你!我不愛你!他的大腦吶喊了千次、萬次這句最有效的  

  謊話,卻一句也不能脫口而出。他說不出這句話,他的心不允許他說這句話。

  他只好倉皇地離開她,讓自己淹沒在深沉的黑夜裡。

  丁巧莉哀漠地怔在原地,只當是一個彩色泡泡般美麗的夢,無端出現又無端破滅,而現在只是夢醒了。努力擦乾眼淚,她若無其事地轉身回家。

  「我還能再來你家嗎?」徐忻弘另有目的地主動表示。「你家裡的人都很好,讓我以為是自己的家。」表情十分誠摯。

  「當然可以。」丁曼雯喜不自勝,以為那只是他想接近自己而找出來的借口,心裡不覺滿溢著驕傲的幸福。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不會想到自己只是他用來接近丁巧莉的工具。她只是喜孜孜地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然後興高采烈地回家,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巴不得能乘著夜風、伴著夜來香的香氣在夜空中與星子追逐。有時候,無知真是件幸福的事。

  「姊,我好高興他今天送我花,雖然送的是你喜歡的紫羅蘭。」丁曼雯比往常更使勁地踩著空中腳踏車,她要更勤奮地追求更好的身材、更多的優點。「他還說明天要出去玩,他要來家裡接我。」她在心裡肯定了許多次,他要來家裡接她,一定是想讓她的父母更加認識他、接受他。

  「真好。」丁巧莉勉強地應聲著,努力不讓妹妹發現自己的心情。

  「是啊!我興奮得都快睡不著了。」一想到明天,她連聲音都透著喜悅。「那你的大徐呢?」

  丁巧莉剎那間又淚濕枕畔。「他明天有事。」以後也不會再來了。他所說的話在她的心裡低回,句句都催人斷腸。「早點睡吧,養足精神。」

  燈熄了,聲音也靜了下來,卻沒有人能真正睡著。

  丁曼雯為明天的邀約,興奮不已。

  丁巧莉為今天的巨變,心碎不已。

  原來,地球一分一秒都在轉動,世界一分一秒都在轉變,人的心,也一分一秒都在改變,到底人的心意,哪一分哪一秒,才是真的呢?

  徐忻弘倉皇點起一支煙,坐在沙發  

  上,他的心疼痛、紛亂不已,需要一點能止痛、安定的東西,但是他很快的又用力捻熄了煙,可見它並沒有他所想像的效用。

  「你用你迷倒眾生的外貌和甜言蜜語蠱惑她,以最短的時間,成為她的護花使者,對不對?」徐忻弘仍用最尖銳、無情的字眼對徐忻弘咆哮。他真是「飼老鼠咬布袋」,收留了一個忘恩負義的傢伙,虧他還是自己的哥哥。

  「你明明知道我喜歡她、暗戀她,你還這麼處心積慮地去追求她?」徐忻弘理所當然地以為她該是他的,他才有資格追求她——至少自己這幾個月來的癡心、幻想,也足夠精誠所致,金石為開了。

  徐忻弘無法排除當他看到徐忻弘與丁巧莉無限親暱的舉動時,那股莫大的詫異、如針剌般的疼痛,繼而產生的憤怒,和對徐忻弘的鄙視。

  徐忻弘與徐忻弘向來沒什麼大過節,從小到大,徐忻弘一直最受徐忻弘的  

  指導和照顧,照理說,為一個女孩,徐忻弘不至於不顧手足之情,與徐忻弘反目成仇才對。無奈,徐忻弘這會兒也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被鬼上身,竟一味對徐忻弘怒言相向。連他自己也毫無察覺,剎那間他所感受到的,只是當時的意外來得太突然,一時之間自己難以接受,繼而轉變成不甘心、不服,才有許許多多報復的動作。

  徐忻弘不認為自己該忍氣吞聲接受弟弟的抨擊,只是,他又有什麼話去反駁他?他又有什麼立場去為自己申辯?更何況,他也找不到任何有利於自己的詞句。

  常常看到一些名人寫的書,有的人說愛本身不附帶任何對錯、條件。又有人說,愛是純潔無瑕的,自然而然的來,給予大地溫柔的光輝。但徐忻弘現在卻一一否定掉這些話,因為他的愛,來錯了,而且也來得不自然。

  也許這份愛是該降臨在弟弟身上的,只是自己誤打誤撞,撞進了兩人相系的透明絲線,成為兩人之間的阻礙。現在,他退出了,希望絲線完好如初地繫著兩人的感情,他弟弟才能如願以償。

  可是,他的心能完好如初嗎?他的感情能完好如初嗎?也許他能忘了她也不一定。

  「我和她已經分手了。」他淡淡地對弟弟說,語氣稀鬆平常。

  徐忻弘的身體明顯地震動了一下,似乎受到了很大的衝擊,繼而露出一抹微笑,雖然這個消息沒有給他預期中的興奮,卻是他的另一個里程碑,是個好的開始。

  又是一件意外的事。他壓根兒不奢求徐忻弘會自願退出,會把她讓給他,更不相信熱戀得如火如荼的他,會這麼快就放手。心裡除了意外之外,更有莫大的期待,期待走入她甜蜜、美好的世界,他一定會用最好的角度、最適當的曝光,記錄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刻。

  說完了那句話之後,徐忻弘便開門走出公寓。他覺得空氣突然變得無比沉悶,他該出去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順便想想那個腦海中的問題:她哭得那麼慘,她忘得了他嗎?他們這一段彷彿延續前生的戀情就這樣結束了,她的心會完好如初嗎?他是否讓這段情傷害了她?

  這是他的生命中第一個摧人斷腸的夜,他卻不知道:在重回她的身邊之前,這樣的夜,是無止無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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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11:35:22 |只看該作者
 
  徐忻弘洗完澡、洗好頭,換了件輕鬆的休閒服,看看表,剛好七點半。

  這樣一個週日的夜晚,要做什麼安排?如果在台中,他早已跑得不見人影了,可是在這陌生的城市呢?

  還是去看場電影吧!幸好徐忻弘知道他的嗜好,告訴過他幾家不錯的戲院,叫他自己打發時間——他已經連續代了三天的班,他那個同事早不請假晚不請假,就挑他剛來的這幾天,害得他連好好和弟弟看一場電影的機會都沒有。

  心念及此,油門一加,就往附近的電影院駛去。

  終於在雜亂的車陣、擁擠的攤販中,勉強地把車子塞進一個稍嫌太小的縫。他千辛萬苦地停好了車子,卻在銀白的燈光下,幢幢人影中,看見了一個引頸企盼的人,使他忘了離開車子,甚至忘了呼吸。

  他看著她來回踱步、看表、失望,最後猶豫了一下,接著,下定決心似的,把手中的票胡亂塞入皮包,氣憤地擠過魚貫進場與瀉洪般散場出來的人。

  「巧莉?丁巧莉。」徐忻弘再也忍不住心裡那股想喚她的衝動。是上天有意的安排也好,是緣分無心的巧合也罷,反正他是遇見她了,而且,她回頭了。

  丁巧莉對這個呼喚她的人,有一會兒的陌生,但不到一分鐘,她就認出了他,而且是帶著欣喜的口吻與表情。「你是那個徐……」是苦等的情緒轉移,她至少「等」到了一個認識的人,雖然他們才認識沒多久,雖然他們是不期而遇。

  「徐忻弘。」他揚起唇角再次介紹自己,他相信她和她妹妹是從來不記相親者的名字的。「你在等人?」

  「被放鴿子啦!枉費我買了最佳位置的票。」巧莉喪氣地說,真是心有不甘。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徐忻弘注意到她的表情,怕自己的提議嚇壞了她。「我還沒有買票……」

  「那我賣一張票給你吧!」丁巧莉說著掏出一張票來。

  「兩張。」徐忻弘本來想說:那我們就一起看吧!現在丁巧莉的反應如此率直無邪,他倒是改變主意,想表現一下風度了。

  「喏!」丁巧莉不假思索地把票給他。而徐忻弘也掏了錢給她,算是完成一筆交易。

  「現在,」徐忻弘露出足以迷倒眾生的笑容。「我有這個榮幸請你看場電影嗎?」

  丁巧莉先是一愣,後來露出甜甜的酒渦笑了,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男人,留給了她非常深刻的好感。

  「你答應了?」徐忻弘一見丁巧莉默然頷首,便興高采烈地說:「等我一下。」他立即奔向附近的店面和路旁的小販,等回到丁巧莉面前時已是手中拎了一堆燒烤、鹽酥雞、水果、飲料的大忙人了。

  他們終於順心如意地步人了戲院,而且也令彼此都意想不到地度過了一個輕鬆、愜意、開心的夜晚。

  丁巧莉從一片廣大的綠色草原中向他走來  

  ,步履輕盈而美妙。她所穿的白色紗裙迎風搖曳,她的如絲細發在微風中飄揚。她捧著一束優雅的紫羅蘭,但是那些花不及她的一半美麗……他快速地按下相機快門,沒有漏掉任何一個表情。

  丁巧莉悠閒地漫步在白沙灣上,嫣紅的夕陽染紅她令人迷醉的臉。然後,她看見他,緩緩地綻出一朵喜悅而清麗的笑容,繼而張開雙臂飛奔而來,給他一個情人般的擁抱……而相機一點一滴地紀錄下她的一顰一笑……他將因為它們而得到最佳攝影獎,繼而成為一位名聞遐邇的優秀攝影師。

  白日夢再一次侵略了徐忻弘的腦海,他幻想她陪著他到山之涯、海之濱,甚至到世界的盡頭,還有這整件事的大功臣——他的相機——現在他相信了,相信他的相機製造了奇跡,而這個奇跡正從相框裡走出來,成為一個有機會觸及的優雅女子……

  「我姊姊?叫巧莉,是二年級的學生……她呀!喜歡收集些小東西,比方說鑰匙圈、卡片、電影海報……偶像?有啊,她迷死梅雨吉勃遜了……」

  他向丁丁打聽她姊姊的事,現在他的手邊已經有一大筆關於她的資料。

  他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卑鄙——他利用了丁丁。但是他在心裡一再保證,他會報答她的。

  然後,他想起了那多采多姿的一天,除了此起彼落的笑聲外,他還記得那曾經顛覆自己的可笑情愫,那些現在都已不復存在了。

  接下來的步驟是:讓丁巧莉注意他,繼而認識他。

  正當他在心裡思忖著該如何去引起她的注意時,門把旋動的聲音,倏地打斷了他的思緒。是徐忻弘回來了。

  他哥哥來到這個地方才不過三、四天的時間,難道他這麼快就結交了新朋友?

  徐忻弘對哥哥這幾天來的第一次晚歸,有相當大的好奇。

  然後他看到了徐忻弘春風滿面,而且還吹著口哨。「嘿!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談戀愛了。」

  「嗨,下班了?小弟。」徐忻弘邊踩著剛學會的舞步,邊向徐忻弘打招呼。「姿勢還不錯吧?剛學的。」

  「怎麼,你報名了舞蹈教室?」

  「我遇見了一件比學舞蹈更棒的事。我該早一點去找嬸嬸才對。」徐忻弘依然充滿興致地扭動他的身體,好像這才是唯一能表現出他此刻心情的方式。

  「嬸嬸?」徐忻弘一下子便猜測到不是嬸嬸替他安排的相親奏效,便是他在那附近遇到了一位美女。沒辦法,食色性也。

  感情是一件奇妙的事,它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你身邊,然後一點一滴地蠶食你的理智。尤其是當你墜入熱戀的陷阱時,其速度更是令人毫無招架之力。

  徐忻弘正處於這種狀況之中,那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使得他很快就跳進熱戀的陷阱,全然忘了房子、車子、妻子的計劃順序,也忘了去追究他究竟在哪裡見過她。

  「嬸嬸幫我介紹了一個好美、好美的女孩,像一朵高貴的百合,又像一朵怡人的茉莉,我已經為她瘋狂了,我的心裡頭全是她。今晚,我一定會夢見她。」

  然後徐忻弘踩著輕快的腳步,走入房間。「晚安,小弟。」他差點對他弟弟拋出熱情的飛吻。

  徐忻弘皺皺眉,怎麼大哥談起戀愛來這麼毫不掩飾,而且,才一個夜晚就為她瘋狂,太誇張了吧?看來這場戀愛挺驚天動地的。

  唉,他們徐家三兄弟全是多情種,徐忻哲與初戀情人一拍拖就是五、六年,徐忻或則為一個相處不到幾小時的女孩瘋狂,而徐忻弘卻暗戀一個相片裡的陌生女子,這到底是緣還是劫?

  菩薩保佑!

  「姊,你真的去看了周潤發告別亞洲影壇  

  的最後一部電影?怎麼沒事先告訴我?我還以為你會和寶寶看終極警探呢!」熄燈後,丁曼雯望著天花板對姊姊抗議。

  丁巧莉明明知道她喜歡看周潤發。

  「寶寶?我明天非打電話去罵她不可。」丁巧莉倒也不知該責怪她,還是該感謝她。在她的感覺神經裡,隱約留有徐忻弘身上乾淨的香皂味和洗髮精味。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散發魅力的方式之一,不過,她已經被他吸引了。

  「怎麼?你們兩個吵架了?」

  「吵架還好,是她放我鴿子,讓我像個傻子般,在奧斯卡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苦等的滋味真不好受。

  「然後,你就自己去看『和平飯店』了?」丁曼雯試探著,根據她對姊姊的瞭解,沒有伴,她是不會去電影院、溜冰場、舞蹈中心這些地方的。

  「我遇到了一個人,你猜是誰?」丁巧莉故意賣個關子。她不打算隱瞞這件事,更何況她們姊妹倆也毫無秘密可言。

  「還不是姍妮、珍珍、莉莎、魷魚、阿錦那些朋友。」丁曼雯不以為然地念了一串名字。

  「都不對,你絕對猜不到。」丁巧莉柔美的臉龐在黑暗中露出一抹她自己才知道的甜蜜微笑。

  「絕對猜不到?」丁曼雯為這幾個字,做了更深入的思考。「是梅爾吉勃遜?張學友?梅艷芳?還是張國榮?」

  「嘿嘿!」丁巧莉發出得意的嘲笑。

  「還是你公佈答案吧!」這是丁曼雯第一次為這種問題向丁巧莉棄械投降。

  「他姓徐。」丁巧莉給了點提示。

  「小徐?」丁曼雯的心,忽地冷了半截,也隱約猜測到,他對她打聽巧莉的用意。原來,他對巧莉的興趣遠超過對她。

  「不對。」

  丁曼雯的心情,一會兒又飄上雲端。好加在,好加在!

  那就是另一位姓徐的了?會不會是那位吃過她空中飛蛋、七色拼盤、滿漢全席的徐先生?嗄?他是魔鬼終結者?

  「你該知道是誰了吧?」丁巧莉的口吻裡露著得意。

  「那是被我的撲克牌算中嘍?」丁曼雯努力扳回一成。看樣子丁巧莉是如她所願地墜人情網了。

  「回想起來,真像作夢一樣。原本我買了兩張票,要等寶寶來,結果電影都要開演了,還不見她的蹤影,正想回來打電話臭罵她一頓……」

  「結果他就出現了?叫你請他?」丁曼雯想也不想的。

  「不對,他是買下我的電影票,請我看電影。」丁巧莉格格笑起來。

  「嘩,真super!然後你們就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是一個難忘的夜晚。」丁巧莉糾正她。

  「哦,看來我們家是喜事近嘍!」丁曼雯意有所指的。「你知道爸媽今天下了什麼旨意給我嗎?」

  「有新動向?」丁巧莉好奇地問。

  「爸媽叫我明天去找那位夏小姐。」

  「夏小姐?」丁巧莉不解。

  「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位很漂亮、很有氣質的夏小姐嘛!」

  「怎麼?她達到你的標準了?」丁巧莉調侃著。丁巧莉知道她對付與丁明崇相親的對象那一套:要當我哥哥的女朋友,很簡單,只要有我媽媽的能幹——兩小時內弄出滿漢全席;我姊姊的漂亮——至少有十個星探來挖掘;還要有我的博學和聰明伶俐……

  「差強人意啦!最主要是哥哥喜歡,爸媽也覺得該給他一個機會。」丁曼雯客觀地分析著。「你沒瞧哥這兩天,簡直對我恨之入骨,我想我快被『撤職」了。」

  「是你的外快生涯快結束嘍!」丁巧莉用幸災樂禍的口吻說。

  「也許吧!」丁曼雯認命似的。「星期六也帶你的徐先生來,要認識大家一同來認識,比較省事。」

  「那你那個小徐呢?別光只想看我們的好戲,也帶你的他來,才不會顯得你的形單影隻。」

  「聽你說得像三堂會審似的。」丁曼雯翻了一個身。「看看吧,他最近代班代得日夜不分呢!」

  「怎麼?他沒有再找你?」丁巧莉滿懷疑問。「我可是看他每天都打電話來喲!」

  「是啊,他是每天都打電話來,比阿泉勤勞一點點。不過,他打電話來都問你的事,去他打工的地方,也看不出他高不高興。」丁曼雯抱怨著。「我倒覺得他比較重視你。」

  「拜託,你們可以培養共同的話題呀!以你這麼博學多聞、聰明伶俐的天性,問問看他喜歡什麼,在學校參加什麼社團,有機會叫他教你嘛!」丁巧莉提供她書上學來的點子。

  「也許吧!我打算鼓勵秀秀去追他,秀秀喜歡他。她比較大方、熱情一點。」一個認識不到幾天的朋友,談不上什麼感情。「搞不好她自己已經採取行動了。」

  「那你呢?」丁巧莉關心地問。說句良心話,她找不到任何一個人能配得上小徐,除了妹妹以外。

  「拜託,這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愛情的蛛絲馬跡,就是你們這些人在一旁瞎起哄。」害我也幾乎信以為真了,丁曼雯在心裡嗔怨著。人言,真是無時無刻都可畏。

  丁巧莉仔細一想,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可是,儘管丁曼雯什麼都沒表示,她卻從她時而臉紅、時而侷促不安,和剛才的抱怨口氣中看出一些端倪。她思忖著該不該勸妹妹題那首金鏤衣送給他:勸君莫惜金鏤衣,勸君惜取少年時,好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想了想,還是作罷。丁巧莉認為先為自己申辯,才是當務之急,否則這瞎起哄的罪名一定,自己的說話份量就大打折扣了。「我可沒有瞎起哄,當時你們表現得那麼情投意合,更何況你還貼在他的背上。」

  「那是因為……」算了,誰叫自己挑上那輛車?

  丁曼雯又回想起那天的事,她從來沒有坐過那種車,也從來沒有那麼靠近過男生。他的背很寬,很硬,如果不是感覺到他的體溫,她會以為那是一面牆。而且,他的肩膀那麼寬,寬得讓她以為如果突然下雨,她躲在他身後,也不會淋濕……

  丁曼雯這時竟懷念起他的背和他的聲音來,一股錐心的感覺令她炫然欲泣。他們之間的距離縹緲難測,誰也不知道真相。

  丁巧莉渾然不知丁曼雯的心中波濤洶湧,仍繼續以她甜美的聲音說:「明天他打電話來就告訴他,大家認識認識,當當朋友也不錯,搞不好他會成為哥哥的好哥兒們,不然讓爸爸有個談天說地的對象也不錯。」

  「姊,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來……」丁曼雯擔心他會加班,會事先跟朋友有約,或者,他根本不認為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深厚到足以去認識對方的家人。

  「你要是不敢,讓我來跟他講,他總會給我面子的。」丁巧莉自信滿滿地說。

  「他常打聽你的事,你開口,他也許會聽……」

  丁曼雯的心裡,響起了一個聲音:莫非,小徐喜歡的是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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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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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好了沒?快點啊!」丁曼雯在客廳朝丁巧莉叫。離約定時間只剩十分鐘了。

  「喂!你在急什麼,像要跟情人約會似的。」丁巧莉嘀咕著下樓來。

  「早去早回啊,阿泉說今晚七點要打電話給我。」丁曼雯招供,阿泉星期一晚上打電話來跟她聊天,還說星期三要再打來。

  「那小徐呢?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再打來?」丁巧莉接過一通小徐的電話,那一天,曼雯還和人家東拉西扯的聊了半個鐘頭。

  「沒有啊!」丁曼雯悵然若失。「你別老是以為我跟他感情很好嘛!」還是快撇清算了,曼雯心想。

  「我是覺得你和他滿登對的,郎才女貌。」丁巧莉拉著丁曼雯向母親說一聲就走了。

  丁巧莉今天穿著一襲白色洋裝,篷篷的紗裙把她的身材襯托得無懈可擊。

  丁曼雯則穿了件黃色襯衫和牛仔褲,腰間還繫了件非常顯眼的紅色長襯衫;手上戴了各式各樣的手環、手鏈、粗粗細細的繩子,脖子上則垂掛著用許多稀奇古怪的墜子做成的項鏈;頭上束起了鬆鬆垮垮的馬尾,耳上還有一對大得誇張的耳環。

  有許多配備是在出門後才一一戴上的,所以林素芸根本不曉得丁曼雯不倫不類的妝扮。而丁巧莉今天之所以穿得這麼漂亮、又擦了口紅,是因為相完親後,她約了好友寶寶一同去看電影和到舞蹈中心跳舞。

  「今天我約了寶寶,回去你跟爸、媽說,今天相親的這個還不錯,我們去看電影、吃宵夜了。」

  「不好吧?老是騙爸爸、媽媽。」這種謊,她已經替姊姊說了十多次了。

  「放心,我很安全的。」

  走著聊著,她們已經到了「棕欖泉」的門口,丁巧莉從包包裡拿出一朵玫瑰花——那是他們約定的信物——進去後把玫瑰花插在桌上的小花瓶就行了。

  但是,當她們推門而入,丁巧莉第一眼就看見了那朵插在花瓶裡的玫瑰花,男方已經比她們早到了一步。

  徐忻弘正無限悔恨地支著頭坐在那裡。什麼二十八歲再不找對象遲早會變成王老五,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實在是悔不當初,怎麼會想要去找嬸嬸?而他嬸嬸又為什麼會是附近有名的職業媒婆——薛大媽?他徐忻弘這一趟訪親,真是陰溝裡翻船。

  「就是她了。」丁曼雯說著,便跨步而去,在走過他身邊的時候,故意做了一個很大的旋身動作,手上的提包應聲而落,裡面一些沒放好的蜜粉、口紅、腮紅,甚至還有指甲油、香水、發膠,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東西全掉了出來,有的落在他的肩上,有的落在他的身上,而他那一套燙得筆挺的米色西裝,在幾秒鐘的時間內便面目全非,使他變得萬分狼狽。

  「對不起、對不起,這位先生,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丁曼雯趕緊拿起桌上的紙巾,在他身上胡亂擦著,一邊喋喋不休地念:「都怪我那個妹妹,叫她用完要關好鎖緊,偏偏就不聽,看看現在,捅出大漏子了,真是抱歉、抱歉。」待丁曼雯說完,他的西裝已經糊了一大片了。丁曼雯兀自在心裡竊笑。

  「沒關係,今天我的運氣本來就不太好,以後叫你妹妹注意點。」徐忻弘苦笑著,還一面安慰丁曼雯,希望她別太自責。

  而丁曼雯的心裡則想著:倒楣的事還在後頭呢!

  然後她裝著一臉無知的樣子,東瞧西瞧。「其實我們是約了人的,以一枝玫瑰花做為信物,那人好像還沒來,唉!現在的人真不守時。」

  徐忻弘可不想落個不守時的罪名,連忙上前問:「是插在花瓶裡的玫瑰花?」

  「你怎麼知道?」丁曼雯裝模作樣地望望他,然後把眼光調到他的桌上。「難道你就是……」表面上萬分驚訝,心裡面則大肆嘲笑,這個笨蛋,給他機會還不知道趕快閃人。

  徐忻弘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她頂多十六、七歲,怎麼可能是嬸嬸說的二十歲的大學生?他只得又確認一次:「你是丁……」

  「是啊!我姓丁。」

  徐忻弘直覺自己被騙了,被他嬸嬸騙了,明明是個未成年的小孩,怎麼會騙他說是個大學生?還說是個秀外慧中、風華絕代的美人?到底是他嬸嬸沒有職業道德,還是誰告訴她,他徐忻弘想結婚想得飢不擇食了?要是讓他知道是誰,他非把他剁了餵狗不可!

  「你好,我姓徐,我想我們是搞錯了。」他起身想離開,去找他嬸嬸,或者那個亂放風聲的人算帳。

  真是有禮貌的人。姓徐的人都這樣嗎?剛認識不久的小徐,班上的徐永安,和眼前這位徐先生。丁曼雯不知不覺地就多給了他幾分。要是世界上絕大部分的人都姓徐,那不就安樂祥和、世界太平了?

  「搞錯?應該是不會吧?薛大媽介紹的通常都不會錯。」丁曼雯眨著大眼睛,無知又無辜地說。

  徐忻弘這下子可真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了。他堂堂一位受過高等教育,典型模範師長的教職人員,如今被迫冠上殘害國家幼苗的罪名,他還有什麼顏面繼續教書,又還有什麼顏面回台中見他的父母、列祖列宗?徐忻弘呀徐忻弘,你的半世  

  英名將毀在這個美麗而詭異的城市……

  「有什麼問題嗎?我是跟我姊姊一起來的。」丁曼雯看著他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惹得自己都快憋破肚皮了。

  「……」

  徐忻弘覺得自己有一時的生命靜止,被一大堆驚訝、驚喜、驚惶、驚愕、驚心、驚服、驚悸、驚駭、驚……驚得不知所措。

  「姊,過來吧!」

  在他還沒有找回自己失控的神經前,另一股更大的「驚字頭」像巨浪般淹沒了他。

  他見過她,他一定見過她!他絕對見過她!

  他的眼瞪得如銅鈴般大,極力思考著,他到底在何時、何地見過她?

  他的大腦一直發出否定的訊息,而他的末梢神經更是一直駁斥,變成了空前絕後的爭執局面。

  為了不便自己的體內爆發世界大戰,他終於想出一個權宜之計,不管真的見過與否,只要他與她保持一定的聯繫,他一定會想起來的。

  當下,他擺脫了狼狽的窘狀,一派風度翩翩地伸出手來。「請坐。」

  丁巧莉並不相信一見鍾情,但是,她也不否認人對美的事物都有想多看一眼的本能與衝動。

  就是那一眼,讓她深刻感覺到:有一道閃電劃過了她的心扉,那股驚艷的震撼差一點讓她尖叫出聲。

  再一眼,她注意到兩道濃眉下那一對深邃、充滿智慧而似曾相識的眼——那是她曾暗戀過的國文老師的眼——她所有的思慕幾乎都集中在那一對溫和、善意,如子般熠熠生輝的眸子裡。

  「姊,坐這邊。」丁曼雯自然看出了姊姊剎那間的失魂——正如她所料,這人就是撲克牌上顯示的那個將與她心心相印的人。

  丁曼雯也很想取消今天的搗蛋計劃,姊姊已經二十一歲了,再不快點結交異性,恐怕久而久之,她對戀愛就失去了年少輕狂的感受,或者根本就不知該怎麼談戀愛了。可是俗話說得好: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她既然拿了姊姊的「薪水」,自然就要盡心盡力地完成任務,其他的,只有順其自然了。希望這位博得她些許好感的徐先生,有超乎常人的耐力和運氣。

  心念及此,丁曼雯邊和丁巧莉說話,邊故意「非常不小心」地翻倒杯子,水便令人「非常滿意」地順著桌子,流了徐忻弘一身濕。

  「對不起、對不起。」丁曼雯又是賠罪又是七手八腳地去擦去桌上的水,不擦還好,這一擦,連他的襯衫也濕了。

  「沒關係,沒關係。」徐忻弘邊擦著褲子上的水漬,邊目不轉睛地對丁巧莉說:「也不全是教育局的安排,有大部分是我自己請調的。事實上我學的是中國文學,在高中、職教書,只是學以致用罷了。不知道丁小姐如何稱呼?」

  丁巧莉被他看得兩頰嫣紅,不知不覺地頭愈垂愈低。「我是丁巧莉。」

  徐忻弘還想再多認識她一點,丁曼雯卻插話進來了。

  「當老師的?這麼說,很有學問嘍?那你知不知道孔子的老婆叫什麼名字?劉伯溫到底有沒有死?景陽崗上的一百零八條好漢叫什麼名字?還有紅樓夢裡的襲人是幾歲死的?」丁曼雯連珠炮似的隨口問了一大串問題,這對她來說,只是小小的把戲而已。

  徐忻弘緊皺著眉頭,從她所提出來的問題中,他知道她是存心搗蛋,心裡面不由得開始祈禱:她最好不要「剛好」是他所要任職的學校裡的學生,否則冤家路窄,照這樣下去,不是他死便是她亡——雖然他一向不喜歡學生的成績被當掉。

  「這些課本上都不會教,聯考也不會考,有的尚待考究,有的根本沒有結局。如果你願意的話,替它們寫續集,告訴天下人這些答案吧!」徐忻弘很技巧地一言以蔽之,他相信任何人都會滿意他的答案。

  「哦,原來徐先生是衛道人士,只教聯考會考的東西,姊,你看清楚喔!」丁曼雯一臉恍然大悟。這是她一貫「置人於死」的陷阱,任何人都破不了她這一招。

  徐忻弘眼看著自己的形象被誤導而束手無策,正又窘又糗,好在他們叫的排餐送來了。

  牛肉在鐵板上煎得僻哩啪啦響,牛肉醬猶如落地的水珠,任意噴濺。他們一邊拿紙巾擋著,以免濺到自己,一面又小心翼翼地去翻那顆熟了一半的蛋,也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一顆蛋不偏不倚地飛到徐忻弘的頭髮上,於是他花了一百多塊去整理的頭髮泡湯了。

  「嘎,我的蛋呢?怎麼不見了?」丁曼雯不可置信地東張西望——她的蛋長翅膀飛了。

  正當徐忻弘愁眉苦臉之際,丁曼雯大喜過望地在他頭上找到了那顆蛋,而他的頭髮上早就和進了蛋黃蛋白。

  這次丁曼雯沒有再萬分愧疚地道歉。她好奇不已地看著他說:「是你救了我的蛋,還是你偷了我的蛋?」

  徐忻弘想盡辦法把頭上的東西弄乾淨,當他看見手上那濕濕黏黏的東西,繼而想像這些東西在他頭上的景象時,他的胃裡一陣翻攪,他知道他再不易客為主,反敗為勝的話,他將會被這個天生搗蛋的女孩弄得比掉入臭水溝更狼狽、更難堪。

  正當他極力思考著該如何絕地大反攻時,他突然看見丁曼雯端起剩下的半杯玉米濃湯……他張口結舌,不敢想像將有多恐怖的事降臨在他身上。

  「好了,你的玉米濃湯再不喝就涼了。」丁巧莉阻止著丁曼雯,她猜不到她會把玉米濃湯倒進他的牛排裡,還是玉米濃湯會自己從他的領口跑進他的襯衫裡……她實在沒有勇氣再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捉弄了。

  「噢,對。」丁曼雯聽話的喝起玉米濃湯來。

  她真的是碰到對手了,從來沒有人被她整成這樣還不夾著尾巴逃的,愈是這樣,她就愈想知道他能耗多久。現在可不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如此單純了,是他激起了她的鬥志。

  丁曼雯興致勃勃地把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還邊煞有其事地和徐忻弘聊天。「其實我姊姊程度很好的,大學聯考考上了第二志願,至少可以讀讀政大、淡大的,可是,她不想離家太遠,便報名中山大學,現在她光靠獎學金,就夠付學費。」丁曼雯把費字講得用力,盤子裡被她切得小塊小塊的牛肉,全悉數飛了出去,立時,他的臉上、白襯衫上,被牛肉所沾的醬汁染糊了一大片。

  「對不起,我妹妹粗魯了點,她還小不懂事,你的衣服都髒了,我幫你拿去洗。」丁巧莉一反常態地相當抱歉與熱心,還空前絕後地拿白眼去瞪丁曼雯。

  丁曼雯看著姊姊把胳臂往外彎,對別人數落自己的不是,一時間覺得自己的地位不保、未來堪慮,索性就半賭氣半抗議的化暗為明。「我道歉,我粗魯,」半杯玉米濃湯已經進了徐忻弘的盤子。「我不懂事,」接著是一堆沙拉、調味醬,徐忻或的牛排在他眼前變成了大雜燴。「你可千萬別說我沒有家教,因為那等於在說我姊姊。」

  「曼雯,這可是公共場所……」丁巧莉阻止她愈來愈大的聲浪。

  「怕什麼,服務生早就見過幾十次這種場面了,我每次不都是在這家餐廳整慘那些來跟你相親的人?他還不是最慘的呢!」丁曼雯揮著手,面露凶光,一寸一寸地打量徐忻弘,彷彿正在腦海裡計劃下一個整他的動作。

  徐忻弘雖然對丁巧莉有一些尚待證明的情愫,但是這一刻,他可沒忘了古人「識時務者為俊傑」的明訓。她說他還不是最慘的,那是不是意味著,如果他再待下去,將會變成最慘的?還是快找借口脫逃吧!

  於是,他趕緊拿起帳單,起身說:「我想,我是不太適合再介於你們兩姊妹之間了,千萬別為了我而破壞手足之情,我會再與你聯絡的,巧莉,是吧?」他又確定她的名字一次。

  丁巧莉一反常態地頷首,滿臉歉意地目送他結帳、離去。

  「阿德。」丁曼雯伸手召來了熟得不能再熟的服務生。那服務生心領神會地收走了杯盤狼籍的餐具,送上來甜點飲料,還丟下一句:「你又成功了!」

  丁曼雯驕傲地揚起唇角。她在七點之前解決了一個相親者,非常的有效率。

  丁巧莉則悵然若失。她應該高興才對,為又打發了一次相親,又不拂逆母親的意思而高興,然後興高采烈地去赴寶寶的約,把今晚的整個經過,口沫橫飛地對寶寶訴說一遍。可是,為什麼她一直覺得不對勁?從開始到最後,她總是覺得自己的心蠢蠢欲動,像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攔都攔不住……

  「姊,瀟灑一點,想想你的生涯規劃吧!可別讓這個自以為是的老頭子破壞了你的計劃。」丁曼雯吃一口冰淇淋,舔舔唇說。她這麼說的用意,只不過是想讓丁巧莉別這麼三魂少兩魂,七魄剩一魄的,反正會來的還是會來,擋都擋不住,怕又有什麼用?她也只是提醒她:她還是原來的樣子,並沒有損失了什麼,以喚回她的自信。

  丁巧莉果然恢復了笑容,釋然地聳聳肩,心想:當個朋友也可以嘛!反正就學學曼雯,讓他等個幾年,誰規定相親就一定要結婚的?這麼一想,負擔就輕多了。

  「是啊,感情的事這麼難說,到底是誰與我們攜手一生還不知道呢!」說完便提起皮包。「就照我們的原定計劃進行,我先走了。」

  丁曼雯吃完了冰淇淋、紅茶,也打道回府去等電話了。

  「怎麼還沒來?」丁巧莉在奧斯卡戲院門  口踱步。怎麼搞的,電話也沒人接。

  奧斯卡前廣場停滿了機車、腳踏車,前面的道路旁則佔滿大大小小、販賣著各種小吃的攤販,而走道上、售票口、看板下則站滿了各種動作不一的年輕人,他們有的三五成群,有的雙雙對對,唯獨丁巧莉,她形單影隻地在戲院門口踱步。

  電影再五分鐘就開演了。丁巧莉手裡握著兩張電影票,等不到她那個寶貝朋友——寶寶的人影。

  徐忻弘走出了棕欖泉後,便以最快的速度,回家、換衣服、洗頭——他一刻也不能忍受旁人那似有若無的奇異眼光,和他被一個小女孩弄得如此狼狽的事實。

  她實在很小,至少小了他十歲,可是她的膽子卻與她的年齡成反比,十足的人小鬼大。

  難怪嬸嬸說她替丁巧莉作媒,兩年以來毫無斬獲;有這樣一個「驍勇善戰」的打手,心臟不好的或情緒起伏很大的,恐怕吃不完一頓飯就休克住院了。徐忻弘覺得自己小命還在,真是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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