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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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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6 17:51:44
  各有所長

  江素梅並沒有察覺,她正在看余文殊那副字。

  真要細究起來,其實算不得完美。

  不過麼,這個人才十來歲就寫成這樣,已經很是了不得,她可是學了二十多年呢。

  老爺子見她專注,笑著道:「你再多練幾年,與這放在一起,也差不離。」

  這是很高的評價了,江素梅眼睛一亮,連忙保證:「孫女兒定然好好下功夫,不會教祖父失望。」

  「好,好。」老爺子很高興,又考驗她,「你瞧著,可有哪裡不足?」

  江素梅不想敷衍了事,但也不能拿出全部的真本事來,便指著其中一個「拂」字,遲疑道:「太注重法,不夠美。」

  余文殊這幅字,像是差在一個刻意,可她隱隱覺得或許又是不夠堅決,一筆一劃峰迴路轉,最終仍是太在意構架。

  老爺子看江素梅的目光深沉了一些,這丫頭果然有慧根啊,沒什麼名師教導,卻已經能賞字,這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出來的,儘管只是一字,卻要蘊含不少眼力,更何況,余文殊是極用心來寫的。

  「是不美了,三丫頭你來寫一個。」老爺子把一管紫毫遞給她。

  江素梅沾了墨,想一想,提筆寫了一個「拂」字。

  老爺子看的很認真,緩緩道:「這字寫得不錯,若楊柳迎風,氣韻高雅,只可惜,美則美矣,未盡善也。」

  江素梅便表示自己還會努力。

  老爺子又鼓勵一番。

  祖孫二人好似完全忘了江念梅的存在,江念梅臉色變了變,輕輕咬一下嘴唇,移步上去,嗔笑道:「祖父,您可真偏心那,孫女兒今兒也是來請您指點的,竟都沒有一提。」

  老爺子哈哈笑了兩聲:「二丫頭還不嫌忙,光刻個木雕就很是累了,還寫什麼字,叫你祖母曉得,要說我老頭子呢。」

  「書法怡情,再說,學東西哪裡會嫌多呢。」江念梅把她寫的字拿過來,「祖父您看一看麼,孫女兒也能學學三妹妹,回去好多練習。」

  老爺子便看起來。

  江素梅也湊了過去。

  字兒寫的不錯,端正清秀,可要說出眾,還差得遠,她暗暗給了評價,大家閨秀中算是很好的了,不能跟她寫了好些年的人相比,但也可見江念梅的厲害。

  書法並不是她的特長,沒想到真要寫,卻也拿得出手。

  老爺子也給了中肯的意見:「很是可以。」後面就沒有了。

  江念梅頗為失望,老爺子對她們姐妹二人的態度截然不同,想來在書法上面,她是不能讓老爺子有所期待的。

  這一次,算是失策,一點沒有討得了好,還費了好些功夫去練習。

  正當想著,老爺子對江素梅道:「今兒回去,抄一副《樂毅論》,黃老兒成日的跟我顯擺,說他兒子的書法如何如何,你也給我寫來,叫我拿去堵他的嘴!」

  面上很是氣呼呼狀。

  江素梅暗自好笑,面上受寵若驚的道:「若是讓祖父丟了臉面......」

  「你比他們強多了,不怕。」老爺子鎮定自若,還送給江素梅一疊宣城出產的上好宣紙。

  江素梅當然就應了。

  姐妹二人告辭出來後,江念梅悵然若失。

  冬青微微不滿:「奴婢看三姑娘寫得也不怎麼樣麼,倒不知何時學得這等伎倆,哄得老爺子歡喜。」

  江念梅沉下臉:「渾說什麼?小心掌你嘴!三妹妹書法了得,你懂什麼?」

  自家主子平日裡溫婉可人,可嚴厲起來,叫人膽寒,冬青連忙認錯:「是奴婢的錯,奴婢多嘴。」

  江念梅衣袖一拂,轉身去往了李氏那裡。

  春日一到,處處可見鮮花,江素梅沿路回去,順道摘了幾株瑞香與南山茶,一進屋便叫採蓮尋花瓶出來。

  採蓮共找了兩個,一個圓素瓶,一個膽瓶。

  江素梅瞧了瞧,選了那折紙竹紋的淡青色膽瓶,一邊又吩咐去池塘裡取些水,等到弄來,她把剪好的花往裡面一插,擺在長條案上,頓覺屋裡多了幾分生機與麗色。

  「真好看。」青禾讚歎道,「姑娘手巧,往常奴婢們只隨便摘些,到底沒這個有意思。」

  「是啊,裡頭好些名堂呢,二姑娘也會。」採蓮忍不住道,「女夫子教了一些的,二姑娘說有趣,原來三姑娘竟也學到了。」

  江素梅心想,她卻不知原主會不會,反正聽說也是跟著學了一陣子的,只是時間短,怕是不會多少,倒是聽採蓮提起江念梅,她想到剛才的事情。

  江念梅突然也來請教老爺子書法,總讓她有些在意。

  「我哪裡會,就是瞧著花好看,可不會別的了,要說修剪,長長短短的總是不美麼,沒個秩序。」她岔開話題,走去了書房。

  平日裡若無特別的事,她就只跟翠羽在一起,此刻便讓翠羽磨墨,著手開始寫樂毅論。

  這樂毅論有四十四行,等到江素梅專心寫完,天都已經黑了。

  翠羽把宣紙攤在書案上晾乾,好明日送去給老爺子。

  江素梅用了飯,又叫翠羽把之前做了一大半的抹額拿出來。

  這抹額是要給老太太的,乃是醬色紗緞所做,上面繡了綠沉色的松柏靈芝,最中間鑲一塊圓潤的翡翠,合得上年齡身份。

  她接過翠羽穿好的針線,就著燭光繡花紋。

  次日傍晚,去見二老的時候,她便把抹額送與老太太。

  老爺子稱她孝順。

  老太太漫不經心看了一眼,見針線平整,繡樣精緻,確實花了苦心的,倒也露出笑容來,誇了幾句。

  「好,好。」老爺子又抽出《樂毅論》看一看,連聲讚歎,笑瞇瞇的道:「明兒我就給黃老兒瞧瞧,真當咱們府裡沒個會寫的呢!」

  老太太卻收斂了笑容,嚴肅道:「姑娘家的字拿出去有什麼好的,有這些功夫,不若學學女紅呢,沒得浪費了時間。」

  江素梅有些惱火。

  雖然老太太也勸過江念梅多練針線,可提到她的木雕,總是滿臉的得意,落到她身上,書法再出眾,卻從未聽過老太太的誇獎。

  這次替老太太做抹額,她本是為緩和下關係,誰料仍是一點用都沒有。

  幸好老爺子並不聽,面顯慍怒的道:「什麼不好?都說字如其人,一個人品性好不好,看他的字便一清二楚,你懂什麼?修身養性就靠這個了,我看三丫頭寫這個很好,咱們江家祖宗遺訓,就是要先學會做人。」

  老爺子說著更加生氣,開始翻舊賬:「看看老三成什麼樣,要是當初跟老大,老二一樣,多寫字,多唸書,會沒出息?也就你寵著......」

  不過想到孫女兒在,教訓老妻也是不合適,當下又住了口。

  老太太被他說得心虛,那老三確實是自己養壞了,可忍著又難受,那一張臉都扭曲起來。

  金媽媽忙來救場,笑道:「老爺,老太太也是為三姑娘著想,到底以後嫁人可不能只學這個,總是樣樣都要會一些的。」

  老爺子此刻也冷靜下來,對於姑娘家來說,最重要的確實是嫁人,便點點頭:「這些自是要你去教的,三丫頭身上,要多費些心。」

  老太太見他不發火了,抬手抹去剛才被噴的唾沫星子,淡淡道:「自不用老爺說,素姐兒可不是討人喜歡呢。」

  這話透著冷意,江素梅眼見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滿是不喜,暗叫一聲不好。

  老太太這是把被老爺子責罵的火氣也一併給轉移到她頭上來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她忍不住歎氣,大概她跟老太太的八字真的十分不合。

  轉眼間便到炎夏。

  大戶人家的太太們閒來無事,往常除了整理內宅外,便是緊隨丈夫們的動向,互相來往,彼此培養感情,或得些想要的信息,春季,夏季,更是多發,皆以賞花為名,格外自然,是以連江家都舉辦了兩回。

  這一回,又輪到曹家。

  曹家的聚會,客人總是很多的,也是太太們相看各家姑娘的好時機,而曹家兩位公子哥兒,俱是風雅人士,在這時刻,常與曹夫人兩相呼應,邀請京城裡的年輕才俊來府裡飲酒作詩,閒談賞花,共享這一派熱鬧。

  三房跨院裡。

  江如梅尋一個機會來到此地,偷偷溜了進去。

  羅姨娘忙叫紅螺關上門。

  「姨娘。」江如梅撲到她懷裡,聲音哽咽。

  羅姨娘卻瞪大了眼睛,劈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肩膀上:「你還曉得哭,明兒去曹家,萬不可再像上次,不然你爹爹也保不住你!」

  「那我該怎麼辦?」江如梅滿心委屈,「母親又不喜歡我,只怕會隨便將我嫁了。」

  「胡說。」羅姨娘皺眉,「有你爹爹呢,再怎樣,也不會太差,你只注意言行,能學得二姑娘三分之一,就算是好了。」

  江如梅嘟起嘴:「她也不過是假惺惺。」

  「管她真假,那些太太都看重德行的,只當你長得美便行?沒得那麼傻。」羅姨娘叫她坐下,「今兒叫你來,還有一樁事,明兒薛家的二太太也會去,你可要在她面前落個好,可曉得?」

  「薛家?」江如梅有些茫然。

  那薛家是以前不太走動的,只因有次薛三大爺出事,江兆敏正當考功司的長官,出手相幫,有了轉圜的餘地,兩家就此交好起來。

  如今事情算是過去了,薛家三公子正是娶妻的年紀,羅姨娘看中了這門親事,她聽江兆敏的意思,覺得或許可行。

  江如梅也不知聽進去沒有,胡亂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大房,三房的太太也都各自有話與女兒講,唯有江素梅冷清一個,反倒沒有什麼煩擾,一覺睡到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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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6 17:52:24
  曹家的賞花會

  次日,她剛醒來,就見翠羽在床前擺了四套衣裙,有兩套是新做好的,還有兩套是原來的裡面最為漂亮的。

  她揉一揉眼睛,奇怪道:「這是幹什麼啊,拿這麼多衣服出來?」

  「今兒要去曹家呀!」翠羽滿臉激動,但也不敢明說,「好些人家的太太,姑娘都去呢,總要講究些。」

  江素梅立時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十四歲乃是姑娘家定親的時候,她明年便是這個年紀,定完親,過個及笄禮,也就好嫁人了,但事實上,她卻並沒有父母幫著張羅,婚事全憑祖父祖母,偏偏祖母又不放在心上的,這種情況下,豈能不再積極些?

  翠羽也是替她擔心。

  江素梅洗漱完,仔細挑了一套。

  上面是淺碧色銀線繡纏枝花紋的薄綢褙子,下著月下白挑線裙子,素雅中顯俏麗,十分貼合她的容貌。

  翠羽把這次的事情看得很重,專門請採蓮來梳頭,原先這差事她是不讓給別人的。

  採蓮謙虛:「奴婢的手藝不算好。」

  「總是比我好的。」翠羽把牛角梳塞在她手裡。

  採蓮並不先動手,只瞧著鏡子裡的江素梅。

  她淡淡的眉眼,像是藏在綠葉中的小花並不十分惹人注意,可仔細瞧著,多多瞧著,又像是很有味道。

  「奴婢梳個傾髻罷?」她詢問。

  姑娘家未出嫁前,都有幾個固定的髮式,可不能隨便梳個婦人的髮髻的。

  江素梅微微一笑:「你覺著好就行。」

  採蓮便手腳利落的梳了,不一會兒,已是完成。

  兩人看了看,都很滿意。

  翠羽又插上一支赤金瓜果如意簪與一支垂五彩玉石的步搖,最後用完早飯,化上淡妝,稍後便去了二老那裡。

  今日幾位姑娘都在,沒有缺漏的。

  除了江念梅仍是素淡的一套裙衫外,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全都是盛裝打扮,包括兩位太太,屋裡一時珠翠輝映,寶光四溢。

  江畫梅一見江素梅,便著急的湊到她耳邊道:「怎得有些寒酸,今兒人可多呢。」

  江素梅愕然。

  她覺得自己已經打扮的很隆重,難不成還得戴幾個沉重的首飾去不可?她又不是什麼太太啊,只是姑娘家,未免誇張,再說衣服,也是選了好料子的,若是穿太過鮮艷的顏色,與她並不相稱。

  可看江畫梅,水紅色的折紙梅花紋褙子,綠繡遍地金長裙,頭上的首飾也是閃耀無比,她不禁勸道:「太繁複了也不好看,既然你說人多,指不定全是這幅打扮呢。」

  「是啊!」江畫梅被她一提醒,恍然大悟,「哎,都是姨娘,急吼吼的托人來說,叫我穿穿好,若其他人也一般,可不是沒個兩樣?」

  「你才知道?」江素梅好笑,「本來就該挑合適自己的穿著啊。」

  「那我去換了。」江畫梅跺一跺腳,又一想,不耐煩的擺手,「罷了罷了,我總歸不是奔著那個去的,管她們看不看得上!」

  江素梅叮囑:「也要留個好印象麼,你到時候注意著些。」

  二人正說著,因兩家離得近,老太太已經吩咐人去準備轎子了。

  江家女眷按順序上轎,一人一頂,被抬著去了曹家。

  大門口,已經停了幾十駕馬車,還有一排排的轎子,女眷們的則是在二門處才停的,眾人下來,便見幾十個丫環婆子正等著引路,都穿著清一色的蛋青色比甲,腰間束同色要帶,不見有到處亂瞧的。

  下人們如此,可見曹家的規矩。

  曹家百年世家,可是不假。

  江素梅跟在後頭進去,一路只見奇花異草,樓台亭榭,處處頗顯不凡,這構架看起來,比他們江家也是大了不少。

  內宅處,已經有不少太太,姑娘到了,老遠便聽見歡笑聲。

  曹夫人親自前來迎接,向老太太行禮,笑著拉李氏的手,又把眾位姑娘們介紹給其他太太認識。

  其實這樣的聚會,她們江家也參加過好幾次了,只是如今姑娘們正巧處於那個年紀,意味也就有些不同。

  「你們念姐兒越是出落的美了。」立刻就有太太圍上來,看著江念梅不停稱讚,「少有這樣,什麼都行的,大夫人真是有福氣呀,大姑娘便是嫁的那麼好。」

  李氏心裡得意,表面又謙虛的很,也去誇其他姑娘。

  眼見這母女兩個左右逢源,武氏恨得牙癢癢。

  瞧著自己女兒打扮的富麗堂皇,忽然又覺得不好了,看那江念梅素淡大方,反而是引了別人的目光呢!

  「你也去同她們說說話,別傻站著呀!」武氏去推江夢梅。

  江夢梅身子僵硬的走了兩步,怯怯的瞧著眾人,並不知去找哪個說話,竟就在一張石凳上坐下了,把武氏氣得夠嗆。

  一位身穿秋茶色褙子的夫人忽然過來問李氏:「你們家三姑娘呢?」

  李氏驚訝:「哎喲,黃大太太,多日不見,怎的一來卻問素姐兒呢?」

  「還不是你們家老爺子誇呀,上回拿了一副字過來家裡做客,把一屋子的爺們全給比下去了,才知竟是你們家三姑娘寫的,真真好看,我們宜哥兒羨慕的不得了,說自己怎麼寫不來呢。」

  李氏滿臉笑容:「您太抬舉了,不過是好玩寫寫的,哪裡有這麼厲害。」一邊就差丫環去把江素梅找來。

  見是一個陌生的夫人,江素梅心裡疑惑。

  「這是黃大太太。」李氏介紹。

  江素梅忙就行了一禮,叫了聲大夫人。

  黃大太太見她長了一張小小的瓜子臉,五官清秀,現年齡還小,身段未開,長大了定也是不錯的,當下便很是喜歡,感慨道:「好幾年未見,姐兒長大了,像你娘親呢。」語氣裡竟帶著幾分憐憫。

  看來是認識她生母的,且人看起來和藹可親,江素梅便對她有些好感。

  李氏知道黃大太太的小兒子黃弘宜還未娶妻,有心搭橋,正好卸掉肩上的負擔,便笑著道:「三丫頭雖可憐,但還有祖父祖母疼呢,素姐兒,剛才黃大太太讚你的字寫得好,你倒說說是如何練來的。」

  「原先只是自己照著貼子描,漸漸有些模樣,再得祖父細心指點,也算會寫一些了,其實花了不少功夫的,別的,我就不太會。」江素梅雖語氣細柔,但不急不緩,聽到耳朵裡甚是偎貼。

  黃大太太見此,更是拉了她的手:「也算不容易,本也不是什麼都能兼顧的,難怪老爺子喜歡,不驕不躁,你這孩子謙虛呢。」

  李氏見二人聊得順暢,便慢慢退開,去了老太太身邊。

  老太太剛剛與人聊完,口乾舌燥的,正當喝茶。

  「怎麼,那余二夫人與余大姑娘還未曾來?」老太太詢問。

  「沒有呢,不然那些太太,姑娘豈會如此平靜?」李氏心想,早就圍上去了,要說曹夫人也是厲害,竟然能結交到余二夫人,這余家原是最高傲不過的,甚少與別人來往,今日這可是重頭戲,都想借此與余二夫人認識。

  老太太點點頭。

  李氏心裡有一事不明,此時輕聲問:「公爹是從哪兒得來那余二公子的字的?」

  言下之意,假如老爺子有門道,何苦他們要來此地與別人競爭,擠破了頭呢!

  老太太略微皺眉:「還不是他那些個書畫茶會,那日正好有人帶了余二公子來,各人都寫了幾幅字,他瞧著不錯,便要了一副,我問他可曾與那二公子親近,他竟說忙著看字畫,回頭就不見人了。」

  李氏嘴角抽了下,真是白期待一場,怪不得她那次問老爺子,老爺子硬是不理睬。

  她笑了笑道:「說起素姐兒,黃大太太像是很喜歡。」

  「哦?」老太太目光一閃,「你是說他們家宜哥兒?」

  李氏怕她不肯,急著說好話:「宜哥兒雖是庶子,但也考上了舉人,他們黃家那家世,可比我娘家好,且黃大太太不似那些個夫人,她為人寬厚,聽說嫡子庶子在家裡,待遇也並無不同呢。」

  老太太仔細聽完:「老爺與那黃老爺子也好得很。」

  「可不是麼!」李氏笑道,「親上加親那。」

  誰料老太太話鋒一轉,不提這事兒了:「先顧著念姐兒罷,她可就十五了。」

  「倒是不妨事,只是先定了......」

  「急什麼,」老太太不急不緩道,「總是要問過老爺的,如今慕姐兒嫁的不錯,念姐兒要再有一樁好親事,下面的丫頭便更是容易的很了。」

  李氏聽得煩悶,她其實哪裡有耐心做這事兒,只是老太太囑托,她不好當面違抗,便連聲應了。

  外頭此時一陣喧鬧。

  只聽曹夫人清脆的聲音傳來:「余二夫人,您總算來了,可是晚了一些,要我說得罰酒,這兒有才釀好的果子酒,您來喝三盅,好平了各位太太的怒氣呢。」

  余二夫人倒也大方,當真去喝。

  眾多太太忙表示不礙事,更有諂媚者,竟還要代替余二夫人去喝,惹來各處鄙夷的目光,但捫心自問,沒有幾家不樂意交好的。

  江素梅瞧見人群紛紛往那個方向而去,也知道定是出現了某個大人物,那大人物肯定是京中炙手可熱的某家家族的夫人了。

  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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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6 17:52:49
  另闢蹊徑

  「是余二夫人。」江畫梅又化身成小喇叭,在她耳邊道,「難怪姨娘神神秘秘的,原來是余家的人來了,余家你知道嗎?」

  「不知道......」江素梅說著一頓,「哦,那余家有個公子可是叫余文殊?」

  「是啊,是啊,就是那個余家呢。」江畫梅面上也不自禁露出仰慕之色,「余家這種人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可以高攀的,」但很快她又嘲諷一笑,「也不知道她們擠過去為何,余夫人不過是來賞玩的,真能挑個兒媳婦回去麼?我看她們是在做夢。」

  這個妹妹有些憤世嫉俗,江素梅卻理解的表示:「給自家閨女找個好夫家,也是人之常情,何必要說她們呢。」

  姐妹兩個私底下說話,總是不太顧忌,可卻不能叫旁人聽到,故而江素梅也是聲音極小,二人走去了冷清之處。

  江畫梅搖頭反對:「也要門當戶對啊,我就沒這個想法,三姐,你可知道余家的姑奶奶還是永康侯夫人呢,他們要找什麼樣的兒媳婦沒有?」

  「這倒也是。」江素梅同意,「那咱們還是賞花罷。」反正怎麼也沒有她們的份,再說了,眾人都搶的東西,總是很危險的,還是繞道而行。

  二人相互一笑,攜手去往園子裡。

  江畫梅走了會兒,又好奇的問:「剛才你跟那黃大太太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她看起來挺喜歡你的。」

  「可能罷。」江素梅點點頭,「反正問了我好些事。」

  江畫梅人小鬼大:「怕是看中三姐了,我聽說,黃家的四公子還未娶妻哩。」

  她這話說得也太過直白,江素梅噓了一聲:「別的還好,這種事,咱們不宜討論,又不能自己做主的。」

  江畫梅長歎一聲:「算了,只盼姐姐能如意,姨娘常說,命是躲不過去的,但還是要出全力,三姐姐,將來若是有我能幫忙的,請儘管說。」

  江素梅不禁感動。

  這個家裡,唯有六妹一個,可以讓她身心放鬆,無須那麼多的警惕,這份感情乃是真的,她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這話對你亦是如此。」

  江畫梅便笑了。

  二人順著園子一路散步,來到一排矮牆處,只見四處灌木圍合,中間點綴各色鮮花,旁處還有人工清泉,別有一番情趣,遂都停了下來。

  「咦,這不是四姐麼?」江畫梅眼尖,往前方盯著看,卻也不太確定,回過頭來問丫環朝露。

  朝露跟她主子一個性子,當即就跑過去瞧了瞧,回來稟告道:「是四姑娘呢,她在蕩鞦韆,奴婢聽她喊,讓雙花跟水萍再用力些。」

  「啊,已經蕩得很高了,她還要更高?」江畫梅愕然,「倒是不怕摔了呀。」

  江素梅也有些奇怪。

  眾人都去結交余二夫人了,按照江如梅一貫的作風,她應該也會出動的,怎麼卻來這個地方偷偷玩鞦韆?

  什麼時候,她竟變得那麼孩子氣了?

  江素梅目光落在矮牆上,心中忽地一動。

  「外頭是什麼地方?」她問。

  江畫梅搖頭:「我也不知。」

  正好旁邊鵝卵石小道上有丫環們端著瓜果點心走過,她叫朝露過去問詢。

  小丫環便說是景心苑,那些公子哥兒就在那裡聚著呢。

  江畫梅聽到了,臉色頓時黑了幾分。

  「果真是不要臉的,這等法子都想得出來!」她擰起眉,「三姐,這事兒,咱們管還是不管呀?」

  要管罷,只是蕩鞦韆,就是蕩的高一些,只要她不怕死,旁人能說什麼,可要不管罷,到時候傳出去,江家姑娘使出這等手段引人注意,可不是名聲難聽得很?

  只怕曹夫人都要怪責呢。

  畢竟她請來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就算有些太太諂媚了些,到底也還收斂的,哪有姑娘家這麼露骨的去表現自己呢?

  可用強的,怕也不行,鬧大了被人知曉,江素梅眼睛一轉,在江畫梅耳邊低低說了幾句,二人便也去了鞦韆那裡,只留下採蓮一個。

  江如梅見到她們,便露出不高興的神色,好像怕到嘴的食物被分了一羹。

  「原來四姐在這裡,我說呢,到處見不到人。」江畫梅笑瞇瞇的道,「蕩鞦韆好玩呢,咱們一起玩。」

  江如梅板著臉:「我先看到的,你們搶什麼,別處不也有麼。」

  「四姐姐怎麼這麼小氣呀。」江畫梅向江素梅抱怨,「三姐你評個理兒,好歹姐妹一場,四姐就這麼對人的。」

  江素梅正待要說話,採蓮急忙忙跑了來,湊到她耳邊一通說,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

  「六妹妹,咱們走罷,四妹說的是,別處也有呢,何苦要爭這一個。」說著,她便急著轉身走了。

  江畫梅也忙跟了上去。

  她們這一番神神秘秘的舉動,引得江如梅很是疑惑。

  她皺起眉,往那個方向看,一邊問兩個丫環:「你們看,是怎麼回事?」

  「定是知道那余二公子在哪兒了。」雙花故作聰明,「姑娘,咱們不也不知道麼,只是撞個運氣,可看三姑娘剛才那樣子,像是篤定的,不然不會著急走呢,奴婢覺著,三姑娘跟六姑娘指不定原先也是要來蕩鞦韆的。」

  「我看也是。」江如梅咬牙,「不過憑她們那樣兒,能成什麼事,也敢來爭?走,去那邊看看。」

  她鞦韆也不蕩了,快步跟著向前。

  結果哪兒看到什麼余二公子,鬼影子都不見一個,江素梅跟江畫梅只繞著園子走一圈,便又去聚會的地方了。

  可江如梅此時對她們戒心很重,生怕自己錯過了時機,一直盯著她們不放。

  倒不是說這二人有多受寵,只是那採蓮叫她忌憚,畢竟原是大房那裡的,就算調去二房,可總有些熟悉的人,弄來少有的消息也不是難的。

  然而,她想錯了,不知不覺間,什麼都沒發生,宴會卻要結束了。

  江如梅才知道自己上了當,恨得不得了。

  本來羅姨娘交代她去親近薛家二太太,留個好印象的,可她聽說今兒余二夫人跟余二公子都來,哪裡靜得下心,但自從上回那事兒,她也有點兒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討不了那些太太的好,就想另闢蹊徑,讓余二公子動心。

  誰想到被江素梅兩個人一攪和,什麼都沒有做成。

  江如梅越想越是生氣,衝到江素梅身邊,惡狠狠的就罵起來:「你這混蛋,想的壞主意,引得我過來,如今你可如願了?」

  這兒太太們都還沒有散掉呢,江素梅大吃一驚,忙低聲道:「四妹妹,有話還請回去說,你這是幹什麼,不怕被人聽見麼?」

  「我怕什麼?」江如梅這輩子都恨自己是庶女的身份,若是如同江慕梅姐妹倆,有親娘護著,千般疼愛,哪裡像她,本是天之驕女一般的才貌,卻什麼都低人一等,武氏並不把她當女兒,雖然父親不介意嫡庶,可男兒家管得了多少?是以她這次只揪著江素梅不放,甚至伸手去抓她的衣領,「你壞了我的事,你以為你就能行了?我告訴你,休想!」

  那是把她當假想敵啊!

  江素梅還真沒想到江如梅發起瘋來竟是這麼不聞不顧,不然她才不會去引開她,說不得只能去稟告李氏,如今,她這樣不驚動人的辦法卻給自己帶來了不好的後果。

  「四妹,你三思。」江素梅警告道,「鬧得人盡皆知,又有什麼意思?」

  江畫梅看得著急,伸手去扯江如梅的手,低喝道:「四姐姐,你還不放手,沒得人教養了,這種玩鞦韆出風頭的事都做得出來,別人知道,你嫁得出去麼?要我說,你還得感謝咱們呢!」

  這話一出,江素梅暗地裡便是歎息一聲,原先她不過是利用江如梅的猜疑,才叫她跟了來,放棄去蕩鞦韆。可這事兒若不承認,江如梅也不會怎麼樣,現在倒好,江畫梅惱火之下,還說江如梅應該謝謝她們。

  怎麼可能?這姑娘的覺悟絕不會這麼高!

  「你們懂什麼?」果然江如梅氣得眼睛都發紅了,「要不是你們,我早成了,沒有餘二公子,也有......」反正今兒優秀的公子哥兒多著呢,總比她隨便嫁一個來得好,「都是你們害人,多管閒事!」

  三個人扭成一團,江如梅不聽勸,愣是不鬆手,江畫梅又去阻止,幾個丫環也來湊熱鬧,最後那薄薄的衣料「撕拉」一聲,被生生扯破。

  江素梅氣得沒法子,果然好人沒好報,倒霉的竟是她。

  那雪白酥胸露出了一小半,在炎日裡,卻感覺冷颼颼的。

  「啊,三姐!」江畫梅驚叫一聲,忙去脫外頭的紗衣。

  可紗衣幾近透明,穿上去有什麼用?

  「你把比甲脫下來給我。」還是江素梅發現了能用的。

  翠羽連忙脫了。

  江素梅便穿在自己身上。

  其實曹夫人是個謹慎的人,舉辦大型聚會,哪有不小心的,多數地方都有耳目,她們一番動靜早讓幾個丫環婆子瞧見了,忙忙的去稟告各自的主子。

  曹夫人微微點頭,抬起茶盞喝一口道:「原是出了這事兒,倒是幸好三姑娘跟六姑娘,不然我這兒難堪。」又撲哧一笑,好似覺得有趣,「蕩鞦韆還有這用處,妙啊!」

  雖笑著,臉色卻是冷,她對那江如梅更是不喜了。

  「三姑娘衣服壞了,也不好就這麼回去,你們送她去翠苑換一套,便拿娥姐兒的罷。」

  一個管事媽媽稍稍猶豫:「余二夫人正在那兒歇著呢,余大姑娘也在。」

  余二夫人身體不是很好,剛才喝了些酒,又與眾多太太說話,很快就乏了,便在翠苑裡休息會兒,余大姑娘關心母親,在旁陪同。

  曹夫人頓了頓,還是擺擺手:「無妨。」

  那管事媽媽就領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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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6 17:53:16
  黃家的人登門

  江素梅其實並不覺得有什麼,反正很快就要告辭走了,也露不了面,就是穿著丫環的比甲,想必別人也不會發現,畢竟她不是一個容易惹人注意的姑娘。

  可是,管事媽媽很是誠懇,說是曹家待客之道,她不好再三拒絕,便跟著去了翠苑。

  管事媽媽叫人拿來衣裙,抱歉道:「也來不及做新的,這是咱們姑娘的,還請三姑娘將就一下罷。」

  江素梅道謝一聲,轉身去了裡間。

  管事媽媽在外頭等著。

  隔壁余二夫人正在歇息,余大姑娘余文君聽到動靜,出來詢問那些下人。

  下人打聽後回報:「是江家的姑娘,說是來換衣服的。」

  余文君冷笑起來,滿臉不屑:「這些人,真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甚麼換衣服,我看等會兒就要來拜會了!」她抬腳往外走去,「我去看看,母親還在睡呢,沒得被她打攪了。」

  管事媽媽見到她,忙道:「余大姑娘,您這是......」

  余文君不理,逕直走去裡間。

  採蓮攔了上來,語氣很客氣:「咱們姑娘不方便呢,不知余姑娘有何事情,不如在外面等一下?」

  剛才聚會,她見過余文君,自是認識的。

  余文君哼了一聲,也沒有硬闖,在椅子上坐下。

  江素梅換好衣服出來,見到她,不由一愣,滿身環繞高傲氣息的余大姑娘怎麼會在這裡?她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禮貌的打了聲招呼。

  余文君心想,裝什麼啊,當下嘴角一撇道:「你好好的怎會來換衣服?」

  竟是一副質問的態度。

  江素梅是聰明人,豈會不知道她的意思,但雖然生氣,卻也並不想與之產生衝突,節外生枝,便說道:「我原也不想換,是曹夫人細心,派了管事媽媽帶我來的。」

  她言簡意賅,十分清楚的說明了來由。

  余文君往後一看,那管事媽媽忙點頭作證:「是夫人吩咐的。」

  余文君的臉上就有些燥,她竟然猜錯了,難怪母親老說她衝動,這下可好,只當這姑娘與那些有心計的一樣,想著法子親近她們呢。

  她訕訕然,又不甘心認錯,也不能站起來就走,只得把話題繼續下去:「可沒見其他姑娘要換衣服的,你摔了不成?」

  她這神色江素梅全看在眼裡,當下回答:「也難怪余姑娘好奇,其實是我跟姐妹追著玩兒,不小心扯壞的,也不好意思說與別人聽呢。」

  這是在給台階下了,余文君有些驚訝。

  江素梅也不多說,站起來道:「我這會兒換好了,也就走了,余姑娘,改日再會。」

  她態度溫和,舉動自然,好似只跟余文君是偶然相逢,讓這場尷尬消失於無形。

  余文君愣愣的看著她離去。

  換衣服這事自然是瞞不過家裡的下人的,很快就傳到老太太耳朵裡,她覺得奇怪,派金媽媽去看看。

  江畫梅還在生氣呢,一股腦兒的就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江如梅不肯承認,可金媽媽那麼老道的人,哪裡看不出真假,回頭就跟老太太說了。因在曹家,老太太不好發作,等回到家中,才把武氏叫來,劈頭蓋臉罵了一通。

  武氏還真沒想到江如梅會做出這等事,奇怪道:「才禁足過的,怎麼還如此,如姐兒這是瘋魔了罷?」

  「總是你女兒,你管也不管,將來惹出大禍,看你怎麼收拾!」老太太摔了個碟子。

  武氏臉紅耳赤:「我平常也不是不管教,只是這等事,哪裡預料得到,定是有人暗地裡教她的,才會做出這種下作的手段。母親,我夢姐兒就從來不會,別說做了,一丁點念頭都沒有的。」

  她這是在為自己辯駁。

  老太太冷哼一聲:「真當夢姐兒一樣養,自是不會的。」

  武氏便說不出話來,只委屈的哭。

  老太太心煩:「以後別叫我看到她,好好束著,只等找到合適的便嫁了出去。」

  那是要永久的禁足,不讓出來了。

  武氏自然不會反對,心裡還暗暗高興,這次的懲罰那麼重,羅姨娘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到時候去給江兆年吹枕頭風,慫恿他再去求情,鐵定要被老太太訓斥,反正怎麼看,她都不會有壞處,江如梅又不是她女兒,誰管她死活!

  李氏知曉她的想法,冷冷一笑道:「幸好素姐兒想出來的主意,不然真給她成了,外頭那些公子哥兒見了,都以為江家的姑娘是浪-蕩女呢!夢姐兒能好得了?我以後出去都沒臉,三弟妹,雖說如姐兒不是你肚子裡出來的,總也是江家的孫女兒,你一徑兒不好好的養,只為跟個姨娘鬥,可不是壞了大局?」

  一語道中,武氏的臉色不好看了。

  老太太也生氣。

  武氏嫁進來的時候便知她小兒子的德行,只為攀高門,這會兒倒挑三揀四起來了?只不過有幾個妾室,便斤斤計較,不好好撫養庶女,當真心胸狹窄!

  「你自個兒反省反省,如姐兒這樣,你的錯不少!」老太太語氣嚴厲,「你別一味的護著夢姐兒,還是嫡女,瞧被你養的跟什麼似的,還不如畫姐兒呢。」

  武氏只能掉眼淚。

  老太太把她趕走後,感慨一聲道:「幸好曹夫人叫素姐兒換了衣服,要被人瞧見,細心的去問一問,指不定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真真是難看!」

  李氏贊同:「素姐兒倒是個聰明的,沒丟咱們府裡的臉。」

  她對江素梅跟江畫梅都很滿意,因為這二人一點沒有爭當余家兒媳婦的意思,這樣也就不給她添亂了。

  老太太面色緩和一些,喝了幾口茶道:「我見你跟余二夫人談得頗為投緣。」

  「余二夫人挺好說話的,並不傲氣。」李氏笑笑,很有些得意,「誇了念姐兒好幾次呢,像是喜歡的。」

  老太太潑冷水:「那些個太太哪個不會做戲,只是誇有什麼,哪家的姑娘不被她誇幾句呢?」她又頓一頓,「也不急,念姐兒的終身大事總要細心著些,老爺子也最是疼她了,可不能最後委屈了她。」

  聽這話,自然是要給江念梅找個好夫家了,兩個長輩肯出全力,李氏哪有不高興的,直說女兒有福氣。

  過得半個月,老爺子休沐,請了黃家的人過來做客。

  說起來,老爺子與那黃老爺子算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兩個人小時候就常在一處玩,當年老爺子的母親還把黃老爺子當半個兒子疼呢,可惜老爺子後來去當了地方官,兩家便來往的少了,還是最近兩年才又開始走動的。

  聽到這個消息,翠羽就有些擔心。

  上一回,黃大太太對自家姑娘的表現,她看得十分清楚,這次老爺子突然請他們過來,該不是有那個意向罷?

  所以她這次並沒有挑什麼好看的衣裙出來,只拿了些尋常的。

  採蓮見狀,不免提醒道:「好歹是與咱們府交好的,老爺子看重的很呢,姑娘太過隨意了不太合適。」

  翠羽與採蓮一起久了,也不似往日生疏,猶豫道:「可咱們姑娘不能這般......」

  「有什麼不能。」江素梅聽了會兒走出來,「該來的逃不過,什麼樣兒還是什麼樣兒。」她叫採蓮重新選一套來。

  翠羽眼眸低垂。

  「太過看重了,往往得不償失,翠羽,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要是我畏畏縮縮的,別人看著不喜,祖父祖母何嘗不會覺得如此?」江素梅教導翠羽,「你是我身邊的人,記得做事堂堂正正些,別還沒發生,這就怯了。」

  翠羽忙點點頭。

  江素梅穿戴好便去了二老那裡。

  院子裡正熱鬧,黃老爺子帶了黃大爺夫婦倆,黃二少爺夫婦倆,還有黃四少爺,與兩個小曾孫子過來。

  此刻天氣晴好,老太太叫人在外面擺了桌椅,放上點心瓜果,這就坐著閒聊了。

  家裡三房的三少爺江灼,四少爺江倫年歲也小,跟黃家兩個曾孫玩在一處,大人們都看著直笑。

  江素梅去的時候,已經好些人。

  黃大太太一見她就露出歡喜之色,笑道:「看看,這就是寫那副字的三姑娘,好幾年未見,可是個漂亮孩子了。」

  黃二少奶奶也跟著稱讚幾句。

  老太太雖然不喜江素梅,但外人稱讚自家孫女兒,總是好事,當下笑著謙虛道:「別老誇她了,不過是跟咱們老爺子寫著玩兒的。」

  「玩兒可不同。」黃老爺子也是書法的愛好者,認真道,「沒有幾年功夫學不成,我看這丫頭定是刻苦練過的。」

  可不是麼,江素梅暗地裡揉一揉手指頭,她每天都練好幾個時辰呢,這才能改了原先的風格!

  李氏順水推舟:「不如讓素姐兒這就再寫上一副?」

  「好啊。」老爺子贊同,拉了江兆敏,「走走走,咱們去書房。」

  黃老爺子回頭便喊他的小孫子黃弘宜:「你也來見識見識,寫字還不及一個姑娘呢,看看人家怎麼寫的。」

  黃弘宜今年十六歲,個頭修長,模樣算是端正的,而且還很懂分寸,笑道:「孫兒就不去了,祖父看了再教我罷。」

  那黃老爺子,黃大太太都很主動,輪到主角了,他卻很淡定,江素梅忍不住側頭看他一眼。

  二人目光一對上,黃弘宜的臉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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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6 17:54:25
  老爺子的想法

  江素梅隨即便轉過頭,跟著老爺子去書房。

  黃大少爺走過來,伸手拍拍他弟弟的肩膀,笑得頗為曖昧,黃大少奶奶見狀,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又正色起來。

  老太太自是看在眼裡,但也假裝看不見。

  眾人又講起話來。

  江兆年見氣氛不錯,慇勤的給老太太遞點心,一邊小聲道:「娘,如姐兒關了半個月了,這會兒黃家難得來人,見不到也覺得奇怪麼,不如就把她叫過來,她現在曉得錯了。」

  老太太惱他沒個原則:「我一早跟他們講了,如姐兒身體不舒服,須得休養好幾月呢,這會兒叫出來,反倒奇怪。」

  江兆年噎了噎,歎口氣道:「娘,您這是何必呢,她一個小丫頭懂什麼啊!」

  「不懂才要教,都是你一手寵的,沒臉沒皮。」老太太不方便多說,叫他走開,「今兒還有客人,被你爹曉得,沒有好處。」

  江兆年就不敢說了。

  他被老太太縱容著長大,做事沒個章法的,但是卻怕老爺子,老爺子執法嚴苛,也不管他現在多大的歲數,逮到錯處就是打一通,故而他沒事不敢觸犯老爺子。

  只不過,回去後不好面對心愛的羅姨娘了!

  江兆年神色落寞的退開。

  武氏見了,偷偷好笑,果然還是沒有求成。

  江素梅用心寫完一幅字,又博得黃老爺子一番讚美。

  江兆敏也看了看,露出欣賞之色,點點頭道:「不錯。」

  這裡不得不提一下這位江大爺,其實江素梅雖然每日都露面,實則跟江兆敏說的話,加起來恐怕都湊不到十句。

  原因實在是江兆敏的樣子太過古板了,看起來很嚴肅,又寡言,江素梅基本見到他都是行禮請安,然後走人。

  事實上,江兆敏對老爺子,老太太也是一樣的行徑,很少見他們閒聊,除非是特別重要的事情,不然就是請安,沉默,告辭。

  故而,今日江兆敏只有兩個字的點評,都讓江素梅受寵若驚。

  寫完字後,老爺子似乎與黃老爺子,江兆敏有正事要談,江素梅就自己一個人出來了。

  該有的規矩還是有的,女眷們就此跟爺們分開,各自活動。

  冬青悄悄同薔薇說:「今日三姑娘倒成了最惹眼的,都圍著她說話呢,看看黃大太太,那麼喜愛,反倒咱們姑娘,她們不太理。」

  二人都是江念梅的丫環,早就習慣了江念梅為眾人的中心,一時適應不了。

  薔薇不屑道:「你真是笨,難怪常被姑娘說,今兒哪怕咱們姑娘全沒人來理睬又有什麼,在外面,可不一樣,三姑娘何時能越過咱們姑娘了?如今是那黃家想給黃四公子定親,咱們姑娘還不放在眼裡。」

  「怪不得!」冬青恍然大悟。

  到了下午,眼見要傍晚,黃家的人便告辭回去。

  姑娘們也各自回自己住的地方。

  李氏笑瞇瞇的對老爺子道:「相公也說那宜哥兒好呢,為人大方,雖還沒中進士,不過他們黃家幾個少爺都已經在各部上任了,宜哥兒將來打理打理生意,也是有出息的。」

  黃家不缺做官的,黃弘宜不當官的話,主持家中事務也沒什麼不好,總是要有人管著的。

  老爺子微微愣了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真是老糊塗了啊,居然沒看出來黃家的意思,原來是看中江素梅了!

  他臉色發沉,呵斥李氏:「這種事不能胡說,素姐兒年紀還小呢,念姐兒這不都沒定下麼。」

  李氏沒想到老爺子竟然是這個態度,當下便有些不知所措,求救般的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並不理。

  她早就跟李氏說,不要著急提這個,其中老爺子便是一個原因。

  老太太雖然跟老爺子因為江兆年的事情產生了隔閡,可要說到瞭解,老太太自是瞭解老爺子的,如今在老爺子的心中,江素梅的地位不低,那麼,豈會隨便就給她訂一門親事,還如此倉促?

  李氏不聽她的話,搶著來說,老太太也想讓她受些教訓。

  李氏沒法子,只得認錯道:「是兒媳婦不對,素姐兒是小呢,倒是不急的。」

  老爺子唔了一聲,摩挲著茶盞道:「我也知你關心素姐兒,現素姐兒沒個娘親照顧,你作為伯母,該顧著的也得顧著。你看看素姐兒那麼瘦,十三歲的姑娘了,竟比念姐兒矮上那麼多,那手腕細的,像是沒吃過飽飯。」

  每回見這個孫女兒挽起袖子寫字,老爺子便是要產生憐愛之情。

  以前他不知江素梅是個什麼樣的姑娘,也沒有花過時間去瞭解她,江兆青去世之後,他心痛也是心痛的,只是時間久了,也就淡掉了,畢竟,他還有個讓自己驕傲的大兒子江兆敏。

  然而,當那個會寫一手好書法的小姑娘出現在自己面前,人非草木,他漸漸的關心起了這個孫女兒,這才有了上面這段話。

  李氏的心一陣亂跳。

  原來她真的低估了江素梅的作用!

  眼見李氏有些扛不住,再說這事兒,自己也得被牽扯上,老太太便開腔了:「素姐兒原先一直病著,什麼好吃的不給呢,就是補不上去,這才瘦成這樣,如今好了,慢慢就會胖起來的,月蘭也是用了心的,不然素姐兒也不能這般好了。」

  李氏鬆了口氣。

  老爺子想到江素梅寫字時的神采飛揚,也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差了,便點點頭:「總歸你好好費心些。」

  李氏連忙應了。

  回去後,她就讓周媽媽打開庫房,取了好些燕窩出來,專門去廚房叮囑,以後隔幾日就要給三姑娘熬一碗,另外還要給三姑娘加餐,不准再偷工減料。

  其實廚房早就認真對待江素梅的伙食了,只是,這次之後,更加精心了而已。

  對此,江素梅有些奇怪。

  後來想想,覺得應該是老爺子提了意見,老太太的話,要真有心,她以前的日子就絕對不會活成這樣了。

  數日後,江家少奶奶蔣氏被大夫診斷出有喜,這也算是江家的一樁大喜事。

  如無意外,九個月後,老爺子的小曾孫子或小曾孫女就要出世,四世同堂,又豈能不高興呢?

  蔣氏一下子成了重點保護對象。

  對於這個大嫂,江素梅並不太熟,不過卻對蔣氏的好命持非常肯定的態度。

  蔣氏的父親現任一方封疆大吏,乃浙江布政使,蔣氏是最小的嫡女,當年是由禮部尚書楊大人夫婦保媒的,蔣氏在家中受父母疼愛,雖然遠嫁,到了江家,卻也深受李氏的喜愛。

  她的相公江燁隨了父親江兆敏,是個正直端方的人,並無妾室,夫妻恩愛,所以蔣氏一路順風順水,不曾有過任何波折。

  大概這種命運,任誰都會羨慕罷。

  有時候,老天就是不公的。

  江素梅心想,但老天應該也會眷顧努力的人,她的處境正在一日日的好轉,但願最後能有個好結果!

  數日後,江慕梅隨夫婿過來道喜,看望蔣氏。

  她帶了不少禮物來。

  輪到江素梅的時候,竟是一對水色不錯的細玉鐲子。

  她很是驚訝,這禮物也算是貴重的了,只是回家探親,原本不需如此的。

  江慕梅拉著她的手道:「我出嫁那日後,便總是想到以前的事,原先我疏忽,沒有去看你,還望三妹別往心裡去呢。」

  原來她送出去的那支簪子,帶來的效果那麼好!

  看來江慕梅並不是太無情的人。

  江素梅忙搖頭,表示不介意。

  姐妹倆便說開了。

  李氏稍後朝江慕梅使了個眼色,她便去了裡屋。

  照例,她先是問了問江慕梅最近過的如何,江慕梅臉頰微紅,羞澀的道:「相公待我很好,這次回來,送與眾姐妹的禮物,他都有幫著挑選的,給二妹的那支簪子,最是貴重,他說既是我親妹妹,自然要頭一份呢。」

  李氏頗為滿意,拍著她的手背道:「這就好了,我就說麼,你有個好婆婆,相公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江慕梅嗯了一聲:「我會聽娘的,好好孝順婆母。」

  李氏便說起江念梅的事情。

  江慕梅也很關心,忙道:「自是那余家二公子了,別家的公子雖然也好,可哪裡比得過余家?上回婆母還提了一下呢,說那余家相看姑娘,也不拘什麼人家的,品性好得放第一。」

  「也是,他們家又不用依仗姻親,自不會眼界那麼小。」李氏原先還怕江家的家世入不了余家的眼,現在倒是沒有那個顧慮了,只是,她跟余二夫人談不上什麼交情,倒是怎麼辦才好?

  他們女方總不能主動送上去,可丟不起這個臉,若實在沒個法子,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將女兒嫁入其他人家了,也不是沒有合適的。

  「姑母像是與余家兩位夫人相熟的,我下回問問看。」江慕梅懊惱的一拍腦袋,「怪不得婆母知道一些,我竟忘了這茬。」

  她稱的姑母乃是沈玨的姑母,也就是安陸伯沈會通的妹妹沈嫣。

  李氏一聽便笑了。

  母女兩個又興致勃勃的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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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6 17:54:53
  一遊居士到此一遊

  雖是酷夏,但江慕梅有老爺子顧著,竟也能得一些冰雪納涼,日子算是過的比較舒服,她最近吃得也多,身子終於有所拔高,兩頰也略微豐盈一些,漸漸有了少女窈窕的模樣。

  轉眼間,到了初秋,老爺子有一日突然要出外踏青,眾人都吃了一驚,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一次的字畫茶會搬去了香山。

  鑒於老爺子年歲太大,老太太頭一個反對,這香山雖則不遠,可老人家腿腳不方便,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還能得了?她自然不敢冒這個險。

  結果老爺子偏是要去,脾氣來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老太太沒有辦法,最後只得叫兩個兒子相陪,可老爺子看到江兆年就很不高興,扔下一句話道:「就老大跟素姐兒便行了。」

  這話一出,眾人都看向了江素梅。

  江素梅也很驚訝,她並沒有想到老爺子會叫她一同前去,只因姑娘家平常便不好出門,這次還是文人騷客的茶話會,她豈能同行?

  老太太又一次反對。

  老爺子道:「姑娘家就不能出外遊玩了?沒得這個說法,戴個帷帽便可以,又不同去跟那些人會面,只是到山腰,叫她自個兒待著便是,回來再一起走。」

  老太太心想,這不是多此一舉麼,老頭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啊!

  可見他一意孤行,老太太覺得反正是老爺子提議的,既然想周全了,便是出了事,總不會落到她身上,當下也不堅持了,只派身邊一個婆子跟著,起些管束的作用。

  李氏臉色有些暗沉。

  沒想到,老爺子竟是那麼喜歡江素梅,去個香山還得帶在身邊,硬是一點兒沒有提到別的姑娘。

  江畫梅也露出嫉妒的表情,輕輕拽江素梅的袖子,小聲道:「你去玩兒了,可別忘了我,聽說那裡永安寺的素齋好吃呢。」

  江素梅摸摸她的頭:「曉得了,定然帶回來給你解饞。」

  她卻不好提要求,叫江畫梅也一起去,畢竟還有其他幾個姐妹,總不能真一起去了,要是出了事,誰來負責?

  江如梅目光灼灼,冷笑著慢慢踱到江念梅身後,輕聲道:「二姐姐,你不去麼?平常祖父可疼你呢。」

  這句諷刺的話叫江念梅好一陣難受,她在袖子裡握緊了手,指甲都要掐到肉裡去,面上卻雲淡風輕,並不理會。

  江兆敏已經去吩咐下人準備車馬。

  香山就在城外四十里處,早上出發,晚上便能回,江素梅也不用帶多餘的東西,只戴上一頂帷帽,兩個丫環,便跟著老爺子出門去了。

  到得山腳,遠遠就見連綿青山一片,範圍很大,但不算高,江素梅估摸,帶上老爺子大概一個時辰也能走到山腰,那山腰有座永寧寺,她可以在那裡歇腳,老爺子跟江兆敏麼,自然就去附近觀看美景,順帶交流書畫心得去了。

  三人同六個僕役慢慢前往香山。

  這香山有二十八景,一路自是美不勝收,歷代皇帝都在這裡修建過離宮別院,所以山上某些地方是禁止進入的。

  江素梅滿心的好奇,此刻終於忍不住問老爺子。

  老爺子哈哈笑了起來:「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還賣關子呢!

  江素梅挽著老爺子的胳膊,笑嘻嘻的道:「我猜猜,定是跟書法有關的。」

  「丫頭聰明。」老爺子抬起手臂,「看到前面永安寺了罷?」

  那寺廟有一座鐘鼓樓,高高的聳立著,沐浴在陽光下好似都要發光了,她自然看得見,點了點頭。

  「裡頭有處來青軒,幾百年來,多少才子在此地住過呢。」老爺子搖頭晃腦,又是娓娓道來的趨勢。

  江素梅眉毛一下子揚了起來,激動萬分的道:「是掛滿眾多文客真跡的來青軒?」

  這處地方她曾聽老爺子提過,來青軒原是永安寺的齋房,專給人留宿所用,可自從唐朝的大才子李正己在某一日春夜詩興發作,大筆一揮,留下一首名詩《拜月》之後,再借住的文客們便一發不可收拾。

  久而久之,五楹齋房四壁掛了許多才子的詩文,其中有不少是聞名天下的大文豪所做,後來來青軒便出了名,再不讓人住宿,反而成了景點之一。

  老爺子看著她:「正是,所以帶你過來瞧瞧,需知天外有天。」

  「可是祖父,我一向很謙虛的啊。」江素梅道,「人外有人,就是祖父,我這輩子都比不過呢,哪裡還想過這些。」

  老爺子便高興的笑起來,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

  江兆敏伸手摸摸頜下三寸鬍鬚,沉默不語。

  三人到達永安寺。

  老爺子叫江兆敏去捐香油錢,自己先行帶江素梅去來青軒了。

  來青軒裡尚有幾位文人在,江素梅便有些猶豫。

  老爺子倒很豪爽,鼓勵道:「你雖為姑娘,卻也是愛好書法之人,來到此處,便與眾人一般,何必拘謹,不見向佛者,便是不分男女呢?」他微微一笑,輕聲又放輕,「更何況,還戴了帽兒,祖父在,不必怕的。」

  江素梅瞧著他慈祥面容,忽地想起自己的父親。

  當初,他引領她走入書法的世界,時時相陪,既耐心又溫柔,春秋夏冬,她都不曾懈怠過,一步步走來,終於有所成就,父親對她的努力也一直秉持著肯定的態度。

  如今,老爺子也一樣的看好她,甚至親自帶她來此開闊眼界,好讓她的書法精益求精。

  江素梅鼻子微酸,心緒激盪之下,差點被門絆了一跤。

  老爺子只當她激動,大笑著扶住,叫她小心。

  祖孫兩個站在一處欣賞眾家書法,老爺子一一點評與她聽,並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江素梅認真受教,走動間,見其中一處齋房三面牆壁尚且空著,便笑道:「原來還不曾掛滿呀!」

  「只等有才之人填滿。」老爺子道,「只是,鮮少有人能有這樣的自信。」說著喟歎一聲。

  因為他自己也不敢動筆啊,實在與那些才子比起來,自慚形穢。

  江素梅卻是摩拳擦掌,她到底年紀還小,就算穿過來時,也不過才二十八歲,熱血仍是有的,自信也是有的。

  可惜老爺子在旁,她不敢上前去寫,雖然旁邊桌上便擺著筆墨呢。

  兩人看了會兒,老爺子要去參加設於翠微亭的聚會,便先告辭,江素梅則由迎客僧送著去了別處的齋房。

  她還記得江畫梅的事情,正好自己也有些餓,便叫採蓮去買些齋菜,這次並不節省銀子,要了羅漢菜與四樣別的。

  不到一會兒,採蓮便同送飯的兩個小沙彌回來,把齋菜擺於桌上,採蓮笑道:「老爺子捐得多,沒收錢。」

  江素梅便笑著把銀子又塞回了荷包。

  在這裡,她也不講規矩了,叫翠羽,採蓮兩個坐下同享,至於那個老太太派來的婆子,卻是不熟,便盛了一些,讓她端到外面去吃。

  羅漢菜不負盛名,配料有蘑菇,蓮子,山藥,荸薺,筍等等十八種之多,好些都是山珍,難怪吃起來那麼鮮美,飯後,四個人的肚子都是脹鼓鼓的。

  「這些包好了,小心路上漏了。」她漱完口,吩咐翠羽把早就分出來的羅漢菜打包。

  翠羽仔細做了。

  江素梅在院子裡走了走,雖然風景在前,卻沒有多少心思欣賞,她還在想著那來青軒呢,要是自己也去寫一副字,若被留下來,那該是多麼大的榮耀!

  可會流傳千古,讓後來的人也能欣賞?正如她前世所仰慕的那些古人?

  她想著又微微擰起眉,後世倒並未聽說來青軒這一段歷史,許是在戰亂中被毀了。

  可不管怎樣,到底也能留下些許年月,她耐不住,把翠羽叫來,小聲道:「你去來青軒看看可有人在。」

  翠羽一愣。

  「快去。」江素梅催促。

  翠羽只得去了,不久後回來道:「暫且無人。」

  江素梅便叫那婆子去要些水,結果趁她離開,回屋便取了帷帽往來青軒走,兩個丫環趕緊跟上,翠羽吃驚道:「姑娘要去做什麼呀?」

  「自然是有要事。」江素梅神秘一笑,快步而行。

  三人很快便到來青軒,江素梅見四下果真無人,便摘下帷帽,叫採蓮磨墨。

  採蓮是個執行能力很強的人,江素梅發現,只要她吩咐的事情,採蓮是連發問都不發問的,只管執行,但是翠羽若有不當的地方,採蓮卻會表達出異議。

  有趣的是,她每回都做對了。

  翠羽見她要動手,也不知怎麼勸,後來見她寫了,便只希望她能寫快一些,不要讓旁人看見就行。

  江素梅在宣紙上寫下一副少時模仿書聖《快雪時晴貼》的《新陽有月貼》,「日越落,月漸亮,豁然開朗,始知吾之錯。世上事,對錯亦可並立,時不需急於決斷,當以心視之,方可明。」

  最後一筆落下,堅毅又不乏灑脫,全書一氣呵成,完美收筆。

  兩個丫環見她寫出這樣一幅字,全都瞪大了眼睛。

  還是採蓮先反應過來,輕聲提醒:「姑娘,還未落名。」

  翠羽忙道:「可不能寫姑娘自己的名字。」

  「這是自然。」江素梅沉吟片刻,提筆寫上四字,「一遊居士」。

  一遊居士到此一遊啊!

  她彎起嘴角,笑聲仿若清脆的銀鈴聲飄出了窗外。

  正當三人跨出門口時,外面竟飄下了細雨,翠羽歎一聲:「油傘沒拿來呢!」

  「走罷,雨中散步,挺好。」江素梅走出去,平舉雙手,感受到絲絲涼意,她昂首闊步穿過了門前小道。

  斜對門的槐樹下,一個小廝把桐木油傘緩緩打開,笑道:「那姑娘竟真的在裡面寫了字呢,公子,可要去看看?」

  傘下立著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雨中,並看不清他的容貌。

  徐徐的,有若低沉琴弦般的聲音流淌出來,他道了一聲:「好。」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去了來青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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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哪位名家

  江素梅在此地留下了字,心中大為滿足,等到雨停,又去四處散了會兒步,領略下香山的風光,過得一個多時辰,老爺子來了。

  他的表情甚為奇怪,像是滿腹疑惑。

  江素梅不知道,她寫的這幅字此時已經被好些人看見,甚至於,眾位文人騷客為此還展開了激烈的爭辯,有說此人定是來自昆滇的孟仲遠,有說此人許是江州的張胡,也有說,怕是藏在永安寺中的僧客。

  眾說紛紜,卻無人猜到其真正的身份。

  「我看應該是黃良行。」老爺子還在絞盡腦汁,「我在湖州遇見過他,那一手狂草......哎,不對不對,雖形體有些相像,墨法又用之不同。」

  江兆敏笑道:「父親何必多猜,此人不留真名,定是不想讓別人知道。」

  老爺子長歎一聲:「可惜,可惜,竟無緣得見,這手狂草,我見張胡都不及,他寫得雖然流暢謝意,到底沒有這種風韻,狂中見險,似飛流瀑布,傾瀉而下,實乃一絕。」

  江素梅這才知道,老爺子竟是在猜那副狂草是誰寫的,而且還猜的很辛苦。

  在那瞬間,她真想把這秘密吐露,好讓老爺子驚訝一番呢。

  可想來想去,終是閉了口。

  那副狂草的水平太高,實乃她二十餘年努力的結果,若是說出來,肯定會遭來猜疑,更何況,女子寫這種字也不討好,她還是好好寫那些圓潤,溫婉的字罷。

  誰料老爺子仍是讚歎不絕。

  她忍不住疑惑,偏頭笑了笑問老爺子:「只當祖父喜書聖之飄逸健秀呢,原來也喜狂草?」

  「丫頭,書法千變萬化,每一路走到極致都有其美,當然,要花費的功夫也是很多的,像這樣的字,誰寫出來都該得到欽佩啊!」

  原來如此。

  江素梅點點頭:「祖父說的極是。」

  一行人隨即下山。

  路上,老爺子同江兆敏道:「那余二公子,我瞧著不像是醉心書畫的,怎的竟兩番前來?想他祖父日理萬機,一年都不得閒的,旁人不是說他像余老爺子麼,我看他有些奇怪。」

  江兆敏沉吟一聲:「確實奇怪。」

  「可能心裡藏了什麼事。」老爺子又擰起眉,想了想,「我見他剛才盯著一根竹子,看老半天。」

  「可能。」江兆敏也道。

  老爺子氣不過,罵道:「跟你說話真個累人。」

  江兆敏呵呵笑了笑,並不在意。

  這個大兒子實在太內斂了,老爺子都受不了,幸好他在官場還算混得開。

  其實江兆敏在外頭,雖然話少,可每句話必是切中要點,他的深沉,穩重就是他最大的優點,也深得長官的賞識,只是在家人面前,就顯得太過不易親近。

  傍晚,江素梅終於到家,結果剛要去向老太太請安,就見江兆年從裡面忙不迭的衝出來。

  老爺子差點被他撞到,狠狠的瞪起了眼睛。

  「父親。」江兆年心一顫,連忙行了一禮,就要溜走。

  老爺子知曉他的本性,當下就起了疑,問道:「急慌慌幹什麼,可是又做了什麼錯事啊?」

  江兆年見江素梅也在,覺得很是丟臉,面上滿是尷尬的撓著頭道:「父親,您說什麼呢,我是來看母親的啊,這不是正要走麼,父親剛從香山回來,該好好歇一歇,兒子就不打攪了。」

  老爺子哼了一聲。

  江兆年腳底抹油的跑開了。

  江素梅進去正屋,見氣氛與平常有些不同,那些丫環的臉皮都繃得緊緊的,老太太也不太自然。

  她請安後也就走了。

  剛進院子,就聽到江畫梅的聲音:「這麼晚才回,可把我等的。」

  江素梅一下就笑了起來:「小饞貓,可沒有忘了你,青禾,你把這放爐上熱一熱。」自然指的是她帶回來的羅漢菜。

  江畫梅喜不自禁,上去挽住她胳膊笑道:「三姐姐真好,我有口福了!」

  正好也是用晚飯的時候,二人便坐下一同吃了,江畫梅連誇羅漢菜美味。

  江素梅卻只吃了兩口,便停了下筷子。

  她在想剛才的事情。

  看起來,像是有什麼呢,因為老太太雖然裝的很好,可幾個丫環,包括金媽媽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

  怎麼她才離開大半日,就出了事?

  江畫梅吃完,擦一擦嘴,笑著問她:「香山好玩嗎?」

  她回過神,點頭道:「挺好看的,可惜中間下了會兒雨,我也沒有逛多少地方。」始終是女子,不然就是留宿一夜,把香山好些美景都看完又有什麼。

  「哎,可惜我沒能去!」江畫梅惋惜的搖頭。

  「以後總有機會的。」江素梅安慰她。

  江畫梅忽然壓低聲音說道:「三姐不在,祖母那裡出了事呢,鬧出人命來了。」

  「什麼?」江素梅大吃一驚。

  青禾跟採蓮兩個趕緊關上門。

  「到底怎麼回事?」江素梅追問,心中暗歎小喇叭果然是名不虛傳,什麼八卦她都能知道。

  江畫梅不屑的道:「還不是我爹做的好事!」

  身為江兆年的女兒,江畫梅那是萬分的不甘心,這父親要才沒才,要品沒品,實在是天底下最糟糕的父親了!

  江素梅有些想笑,但還是勸道:「畢竟是你父親啊,還是得尊敬些。」

  江畫梅本就是庶女,若是還不得父親的支持,前途更是一片黑暗,但幸好,她個性開朗,老太太也算喜歡。

  江畫梅撇撇嘴,沒有反駁,只把這事講了一遍。

  原來是江兆年勾搭上了二老房裡的丫環珠蘭,那珠蘭是二等丫環,不止老太太喜愛的,就連老爺子都很看好,說她聰慧,以前還教了幾個字的。

  江素梅回想起來,她有時去老爺子的書房練字,珠蘭確實也經常在旁伺候,不過好像最近都沒有來,聽說是病了。

  「哪裡是病了,是有喜了。」江畫梅道,「好幾個月了,如今還未到冬天,那肚子也遮不住,她只好說不舒服......反正今兒是被祖母發現了。」

  江素梅聽到這裡,打斷道:「你怎麼曉得這些的?」

  這可是一樁大醜聞啊!

  照理說,老太太肯定要小心處理的,豈能讓消息洩露出去。

  江畫梅輕聲道:「是玉蘭說的。」

  她性子外向,又不擺姑娘架子,頗得下人喜歡,那玉蘭原也是老太太身邊的丫環,但早就配出去了,如今住在江府隔一條街的僕役大院裡。

  這事發生後,老太太把她叫回來,讓她好好勸珠蘭喝下墮子湯,誰料到,這孩子已經大了,沒打下來,大人卻沒了命,玉蘭覺得是她害死珠蘭,躲在園子裡哭,正巧被江畫梅遇見,便說了一些。

  江畫梅是聰明人,平時聽到的八卦消息也多,幾樁事一聯繫,就猜出來了。

  江素梅也不知該怎麼評價。

  珠蘭也是沒腦子啊,江兆年什麼人,豈能理他呢,但現在人也死了,總是悲慘。她這三叔也是可惡,花花腸子多,碰了別人又保不全,到底把人給害死了!

  想起珠蘭秀麗的模樣,江素梅又是歎了口氣。

  雖說是奴僕,但是被謀害的事情傳出來,家裡也是危險的,若被政敵給抓住不放,男人們的仕途受到影響都不一定。

  故而,老太太的心裡也是七上八下。

  她哪裡想到,珠蘭會死呢,她只覺得這事兒不能讓老爺子知道,一定不能讓珠蘭把孩子生下來,結果卻......

  她現在也只能瞞著,對外稱珠蘭是得重病暴斃,畢竟之前也是說生病了的,倒是個好借口。

  也幸好珠蘭雖然是個家生子,父親卻不在了,母親又是個懦弱的人,好打發的很,老爺子竟一無所知。

  這事兒發生後,江兆年很是老實了一陣子,連姨娘的房都不進了,還時常唸書練字,向江兆敏討教,一副收心養性的模樣。

  老爺子以為他是真心改過,還挺高興呢。

  過得半個月,安陸伯府的夫人請江家女眷過去玩,這是江慕梅嫁去沈家後,他們第一次去安陸伯府。

  李氏興高采烈,但可不止為這個。

  在二老房裡,她笑瞇瞇道:「余二夫人帶了姑娘也來呢。」

  老太太一拍手,笑得皺紋都深了幾分:「看來余二夫人也挺愛走動的,還說不太與人交際呢,這回可好,熱鬧的很,別家還有誰來呀?」

  「就請了咱們跟余家,還有那沈家姑奶奶也來。」沈家姑奶奶也是永康侯夫人。

  老太太好奇:「余二夫人也知?」

  李氏頗為得意:「正是。」

  老太太大大鬆了口氣。

  余二夫人知曉這些,那便是對他們江家甚有好感了,不然肯定會拒絕,畢竟沒有別家的人麼。

  到第二日,女眷們又是一番打扮,去了安陸伯府,蔣氏因有身孕,倒是沒去。

  江素梅對最近頻繁的走動頗為感慨。

  都說閨中女子足不出門,大概只是平時,但到了要出嫁的年齡,卻不是的,該走的還是要走,該見的還得要見,總之,還是挺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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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香盈袖

  安陸伯府位於富春街,這處大宅原是百年的老宅,但在二十年前卻被翻新過,只因原主人東寧侯府出了事,東寧侯夫人後得失心瘋,釀造出一場大火,把偌大一個府邸燒的七七八八。

  先帝命人翻修,恍然一新,因安陸伯在那一年立下大功,最後便賜予了沈家。

  這地方極大,院子套著院子,各處佈置自是好的,但比起歷史悠久的曹家,總是少了一些底蘊。

  江慕梅聽見她們來,早早的在外頭等候。

  她今兒穿了身明綠色遍地錦的裌衣,沉香色絹杭縷金裙,面如滿月,雖容貌不出色,可這一身穿戴,顯得十足的富貴氣,李氏滿意的笑了。

  「祖母,娘親......」江慕梅撲上去就撒嬌起來,「好久不見,可是想死我了。」

  老太太推她,佯怒道:「都做人家媳婦了,還小女兒態,沒得叫親家笑話,還不站站正呢!」

  安陸伯夫人出來道:「慕梅在我面前可是端莊呢,我還喜歡她這般,可不是親?」

  李氏便拉著江慕梅:「瞧瞧你婆母不高興了,還不去跟著她,你嫁出去,可是潑出去的水了,沒得還叫我們疼的,就只靠著親家夫人了。」

  安陸府夫人哈哈笑起來,招呼道:「來來,都進來罷!」

  眾人魚貫進去堂屋旁邊的花廳。

  江素梅看到廳裡此刻已有兩位上了年數的夫人,一個梳著牡丹髻,頭插紅寶石髮釵,面色略顯高傲的應是永康侯夫人,還有一位鵝蛋臉,梳著圓髻,身穿竹青褙子,書卷味甚重的則是余二夫人,在她身邊,筆直站著余大姑娘余文君。

  至於她為何知道這兩位夫人,自然是江畫梅說的了。

  在這樣的家族裡,有個耳目靈敏的小夥伴還是非常好的。

  剩下的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婦人,自然是江慕梅的妯娌,沈家的大兒媳婦阮氏。

  安陸伯夫人請眾人坐下,丫環們便上來一一上茶。

  在冒著氤氳香氣的雨前茶湯裡,一場談話會開始了。

  江素梅自然不是主角。

  事實上,當她聽說余二夫人的名頭時,便已經知道此行的目的。

  她跟其他姑娘不過是來當陪襯的。

  聽著耳邊一句接一句對江念梅的稱讚,江畫梅輕輕撇嘴:「也不知咱們來了幹什麼。」

  江素梅拍拍她的手:「你別毛毛躁躁的,就當玩兒麼,一會兒有南戲聽呢。那喜秀班可不好請,一家輪一家的,沒個休息,請晚了,都沒得聽,咱們也算有耳福不是?」

  江畫梅笑起來:「這麼想想,也是,橫豎出來轉一轉呢,總比悶在屋裡強。」

  坐了會兒,安陸伯夫人果然請她們去聽戲。

  老太太同安陸伯夫人閒話家常,抹著眼睛道:「也不知多久能再見到韋老夫人那!」

  上次意外重逢,老太太遇見了手帕交,而今韋老夫人又回老家去了,卻不知何年再能相逢,老太太也是出自真意,想那年少的時光,總是叫人懷念的。

  安陸伯夫人喟歎一聲,她何嘗不想念自己的娘親,然而女兒家總是要離開家的,只不過,她離得太遠了一些。

  「興許明年罷。」她想了想道,「母親很喜歡慕梅呢。」

  要是江慕梅哪日有喜了,指不定韋老夫人還會再來一趟,說的是這個意思。

  老太太笑著點了點頭。

  從安陸伯夫人對待江慕梅的情況來看,她過得很是不錯,江素梅心想,雖然江慕梅本身並不出眾,可不是有那句,女子無才便是德麼,她勝在平穩,聽話,是個當好兒媳的料子。

  聽戲台搭在府邸西南處一處園子裡,那園子種了許多西府海棠,可惜現在不是開花的時節,只生了個枝繁葉茂,擋住了小半邊園子的陽光。

  台下,案幾,椅子已經一排擺好。

  那些戲子也都在進行著準備工作。

  安陸伯夫人讓老太太先點戲,後面再輪到余二夫人,永康侯夫人,李氏,然後再她自己,至於姑娘們,也都給看了冊子,江念梅點了一曲《金釵記》,江素梅點了《牧羊記》,江如梅跟江夢梅,二人對戲曲都不太有興趣,便沒有點。

  永康侯夫人笑著問江素梅:「怎麼女兒家家愛聽這種呢?」

  這牧羊記是歌頌蘇武的愛國思想與民族氣節的,與她們點的那些截然不同。

  江素梅認真道:「我雖沒有這等勇氣,但極欽佩蘇武此人。」

  四下皆靜。

  余二夫人側頭看了江素梅一眼,這姑娘說完話好像很羞澀的樣子,臉頰微紅,可眼眸卻亮的跟星辰一般,璀璨奪目。

  女兒家有此種情懷,不太多見。

  李氏未免尷尬,開口笑道:「咱們素姐兒許是書看多了,戲曲不曾聽過多少。」一邊教導江素梅,「素姐兒啊,南戲,要說唱的精彩的,牧羊記可不在裡頭。」

  「對啊,像念姐兒點的金釵記才是其中之一呢。」永康侯夫人笑道,「還是念姐兒聽得多。」

  老太太道:「念姐兒以往都跟在我身邊的,我愛聽什麼,她都記得呢。」

  「念姐兒果真孝順。」安陸伯夫人誇獎。

  眾人又把注意點轉到了江念梅身上。

  江素梅並無所謂,南戲她神往已久,可惜上一世並沒有聽過,這回一定要好好享受一回,至於她們關於牧羊記的評價,她一點也不介意。

  戲台上,戲子們全力演出,只是天色卻不太好了,時時起風,吹得衣裙飄搖,未免有些影響水準,但江素梅仍是聽得津津有味。

  要說穿越的好處,大概便在這裡。

  這些在漫長的時光中漸漸消淡的東西,奇跡般的又重現在眼前,也算是一種珍貴的經歷罷!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素梅忽然感覺到江畫梅在拉她袖子。

  她回過神來:「怎麼?」

  「那余二公子來了!」

  江畫梅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就在後面呢。」

  「哦。」江素梅臉色嚴肅下來,叮囑道,「你別去看他,別人只當你輕浮的。」

  「看看怕什麼。」江畫梅一笑,「總歸咱們攀不上。」

  這姑娘要不是知根知底,還真以為她是穿來的呢,江畫梅沒法子,只好道:「少看幾眼罷,又不是什麼仙人,難不成還能比這些戲曲好看啊?」

  江畫梅撲哧笑起來:「那可不同。」她湊到她耳邊,「不過也差不了多少,長得很俊。」

  江素梅其實也想看看那余二公子什麼樣子,總是有些好奇麼,不過到底也沒有回過頭去,所以她自以為,比起江畫梅來,她還是有些虛偽的。

  「正好也聽完了,一會兒便回去。」余二夫人跟自家兒子說話,「今兒回的早麼。」

  「所以來接娘了。」余文殊微微一笑。

  余二夫人心裡高興,叫他去跟幾位長輩見禮。

  李氏頭一回見到余文殊,心裡暗歎,都一樣生了兒子,可別家的兒子就是不一般。這余文殊身材挺拔,五官俊美,像是挑不出毛病,偏偏還文采出眾,學識淵博,余二夫人的命怎麼那麼好啊!

  她連忙叫幾個姑娘,一邊笑道:「咱們也正要回去呢。」

  剛才聽見余文殊的聲音,江念梅的心便是一跳。

  這聲音低沉,像是醇酒一般,還未見到人,便好似要醉了,她忍住看他的慾望,低著頭,慢慢走了過去。

  江素梅原也想像她一般,結果就在路過余文殊身邊時,一陣風又吹過來,他寬大的衣袖好像翻雲一般飄起,落蓋在她的頭頂。

  江素梅大驚。

  暗香盈袖,撲面而來。

  她深呼吸片刻,伸出手掀開那一方湖色的袖子。

  皓腕纖細,仿若一折便斷,長長的手指似春蔥,可就是這樣的手,卻能寫出奔放不羈,氣勢萬千的狂草。

  他的目光落下來,靜靜的罩在她的臉上,

  二人一見,江素梅的臉騰地紅了。

  這個人真的是非常的英俊,烏黑的劍眉,寬而長的眼眸,高挺的鼻子似山嶽,雖然才十八歲,卻並不像少年,也不像江素梅原本猜測的一般,是個有些文弱氣的男人。

  相反,他顯得有些老成,身上的氣息很穩,很重。

  她看著他的時候,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並不幼於她二十八歲的靈魂。

  眾人都被剛才突發的一幕所驚。

  李氏連忙拉過江素梅,說道:「素姐兒真是膽小,連路都不會走了。」

  這話說的好像是她的錯一般,江素梅頓時無語,明明她好好的走的,是那余二少的袖子早不飄,晚不飄,偏偏這時候飛起來,關她什麼事呀?

  還是安陸伯夫人公道,笑道:「總是風惹的,這天氣怕是要下雨了。」

  眾人便都看向天空,只見確實有大片的烏雲已經凝起來,風吹到身上,也帶了些寒意。

  只有餘大姑娘余文君側頭瞧著余文殊。

  她的這位哥哥平常最重禮儀,此前一直壓著袖子的,直到江素梅過來時,他似有瞬間的失神,才出了這樁事,可只憑她的容貌,實在不足以令人驚艷。

  莫非二人早已見過?

  何時呢?

  她湊過去,輕輕在余二夫人耳邊說了幾句,余二夫人便露出驚訝之色,目光投向江素梅多看了幾眼。

  這時,安陸伯夫人連忙吩咐丫環們去準備傘,每家都送上幾把,很是周到。

  在沒有天氣預報的時代,遇到突然的下雨,總是有些煩人。

  眾人互相道別,上了各自的馬車。

  江念梅的目光一直落在江素梅的臉上,在余文殊的袖子籠在這位三姑娘頭上的那一刻,她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原本滿是自信的她,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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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6 17:56:26
  伴君如伴虎

  余家是最後走的。

  到二門處,三人一下車,余二夫人便叫住了余文殊。

  遣開下人後,她單刀直入:「你認識江家的三姑娘?」

  余文殊有些驚訝,但稍稍平靜之後,就回答道:「在香山見過一面,原來那日她隨余老爺子前來的,我原不知,今日才知道她是江家的三姑娘。」

  這話半真半假。

  真的是,他確實是在香山遇見江素梅的,也確實不知她是誰。

  假的是,他隱藏了最重要的一個環節,他是如何見到江素梅的。

  但其餘二人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余文君追問道:「那哥哥是怎麼看到她的?姑娘家出門不戴帽兒的麼,可是她藏在哪處,見你出來便也出來了?」

  她原先以為江素梅是個不錯的姑娘,可誰料到她竟然有辦法結識余文殊,便又有了一些鄙夷之情。

  余二夫人的臉色也沉了沉。

  余文殊在這節骨眼上忽然笑了起來:「我又不是什麼天下異寶,有必要花費這些功夫麼?」

  「怎麼沒必要,咱們家可不是那麼好進的!」余文君滿面傲慢。

  余二夫人卻露出擔憂之色,教育余文君:「你要有文殊一半的謙遜便好了,怎麼性子偏像了......以後嫁去婆家,這個樣子可不行!」

  余文君臉微紅:「娘,不是在說哥哥的事情麼。」

  余文殊道:「無甚好說的,只有長德事先知道我會去,那三姑娘,並未見到我。」

  其實是他無意中撞到江素梅,他原本在來青軒左方一間齋飯欣賞書法,結果小廝說隔壁來了一位姑娘,他為避嫌,見她進去便要走了,結果卻從裡面傳出的聲音中知道她竟要寫字,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等到江素梅離開了,他便進去一看。

  這是一幅很難得的狂草,若不是事先知道,他都不敢相信會是出自女子之手,只可惜,礙於性別,他不能結識,也沒有打聽江素梅的來歷,是為遺憾。

  倒是茶會上的一些人議論紛紛,猜東猜西,他莞爾之餘,自然沒有透露。

  如此說來,那江家三姑娘並不是假裝偶遇,品行不好了,余文君神色訕訕,她又一次誤會了這個姑娘啊!

  余二夫人卻是沉吟一聲:「那三姑娘無父無母,我之前觀那江家老太太與大夫人所為,只當她在家中是不受重視的,原來余老爺子竟還帶著她去香山,可見也不是完全不受疼愛。」

  余文殊默然。

  想那日見她瀟灑走入雨中,面上一片開朗,誰知卻是沒有父母的孤苦之人,當真看不出來!

  「是啊,我看三姑娘不錯。」余文君為彌補二次錯怪人,替之說好話。

  余二夫人豈會不知,好笑的看她一眼:「我自有數。」

  余文君問余文殊:「哥哥,你可曾有合意的姑娘啊?」

  「文君!」余二夫人皺眉。

  余文殊笑了笑,不語。

  余文君又纏著他問,被余二夫人再次呵斥,揚言叫她父親罰她抄書,這才作罷。

  秋風瑟瑟,一晚上,庭院裡就堆了滿滿的落葉,隨風一舞,跟蝴蝶似的。

  桃葉拿著笤帚掃地,果兒剛剛從廚房端來早膳,在細心的擺碗置箸。

  江素梅梳洗完畢,用了飯,斯斯然去老太太那裡請安。

  她以為這是一個平淡的早晨,跟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

  結果,剛到老太太房裡沒坐多久,外頭就有一陣騷亂,老太太眉頭微皺,寶簾見狀趕緊出了去。

  等到她再回來的時候,臉色卻是一片煞白,她湊到金媽媽耳邊講了幾句話,金媽媽渾身一震,神情變得跟寶珠一模一樣,但她恢復的很快,眾人也沒有發現。

  老太太問道:「怎麼回事?」

  金媽媽不敢說,可是又不能不說,她想了想道:「早朝出了點兒事,老爺子跟大爺可能就要回來了,今兒不坐班。」

  老太太奇怪:「出了事,更是該忙了,怎的不坐班呢?」

  「這個老奴也不知。」金媽媽說著朝李氏看了一眼。

  李氏會意,笑了笑道:「他們朝堂的事,咱們也弄不清楚,不若等到回來,問一問就是了。母親,您先去歇一會兒罷,聽說今兒起得早,一會兒要困呢。」

  老太太一直都有睡回籠覺的習慣,也是有些瞌睡了,便沒有再問,去了臥房。

  等到姑娘們散了,李氏這才又緊張起來,連聲問金媽媽。

  金媽媽聲音都抖了:「老爺跟大爺在朝堂上被廷杖了,聽說還不止他們,零零總總有十幾個官員呢!」

  李氏一聽,差點癱軟在地。

  廷杖,始於東漢,也就是在朝廷上行杖打人的意思,但凡出現這種情況,都是把皇帝惹急了,才會下此毒手。

  可老爺子跟江兆敏怎麼會得罪皇帝呢?

  其餘人等也都嚇白了臉。

  金媽媽道:「怕老太太著急,傷到身體,老奴也不敢告訴,不過等到回來總會知曉的。太太,現在這下該怎麼辦?」

  李氏很快就鎮定下來:「自然先把大夫請來了!」

  兩個人被杖子打,傷勢必是不輕的,一會兒送過來,頭一個要緊的事就是看大夫,拖晚了,可不是小事。

  廷杖在歷史上出現的次數並不少,有些官員直接被打死的都有,也有癱瘓的,反正李氏越想越是心驚,兩隻手握得緊緊的,在心裡默念,但願不要出什麼事,尤其是相公,一家子的重擔都是落在他身上的。

  武氏卻已經哭了起來,驚嚇道:「怎麼會這樣那!哎喲,可不得了,父親那麼大的年紀,如何受得住!」又叫丫環去找江兆年,這等緊要關頭,可不能不在家。

  江兆年三十二歲的人,連秀才都沒有考上,平日裡很閒,偶爾管管財政,但眾人經常也見不到他的人影,等到老爺子回京城了才好一些。

  武氏為此也很惱火,現在老爺子被打傷了,江兆年卻是一定要在的,總能表現下孝心麼。

  這邊忙忙亂亂,消息自然也傳到了幾個姑娘的耳朵裡,但都不甚詳盡,直到老爺子跟江兆敏被抬回來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儘管江素梅向來鎮定,這次也是嚇了一跳。

  在她眼裡,江老爺子就算官運不怎麼亨通,但到底也是老資歷的官員啊,而且一把年紀了都在為朝廷效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誰知道,皇帝竟然連這樣的人都打!

  她急忙就去了二老那裡。

  其他幾個姑娘也都在了,老太太坐在床邊嚎啕大哭,家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一下子都受了傷,躺在床上,她怎能不心慌?

  姑娘們也都流下了眼淚,江素梅看到面如白紙的老爺子氣息奄奄,想他六十歲的人,雖說只挨了十板子,那也是吃不消的,頓時就紅了眼睛,趴在床頭抽泣。

  幸好江家的嫡長孫江燁只是戶部的主事,連早朝面見皇帝對話的資格都沒有,排在老遠的殿門外面,故而倒沒出事。

  「大夫已經看過,說無妨,只需修養數月即可,祖母也別太傷心了。」江燁勸道。

  老太太抹著眼睛,在心裡狠狠罵了皇帝幾句,漸漸安靜下來問:「到底何事你也沒說,如今講了罷,總要弄個明白的。」

  李氏看看幾位姑娘,有心叫她們迴避。

  老太太卻擺擺手,隨眾人返回堂屋後,說道:「她們以後也要嫁去別人家的,總不能什麼都不懂。」

  這句話倒是頗有見地,江素梅深以為然。

  總歸都要離開家裡的,不可能靠著長輩過一輩子,老爺子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真真是給眾人上了殘酷的一堂課。

  人生無常!

  江燁便說起來龍去脈:「皇上想給王皇太后修改下謚號,與周皇太后一般。」

  原來是這事兒。

  老太太也知道的,老爺子原先提起過一回,說皇上這道聖意違反先例,因皇上的生母王皇太后先前不過是個宮女,後來因生了兒子,才被冊封為貴人的,但皇上卻一直為當時的周皇后所養,如今兩位皇太后都已經去世,可王皇太后的謚號卻不能越過周皇太后,故而,禮部當時就提出了反對。

  不過,老爺子卻不是禮部的,他是光祿寺的,對此事並不清楚,後續如何,並不知,然而,今日皇上卻又再次發佈此項旨意。

  後面自是不用說了,很多大臣聯合反對,江老爺子也是其中一員,本來江兆敏是沒有做出行動的,可因為老爺子的關係,他主動要求分擔二十杖,皇帝准了,兩個人便被一起打了。

  事情像是很簡單,可江素梅聽了,卻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隨後,她忍不住問:「大哥,可有被打死,或者重傷的?」

  江燁歎了口氣,露出不忍之色:「禮部郎中季大人被打成重傷,聽說抬走沒一會兒就......還有其他兩位大人的傷勢也很重。」

  江素梅暗暗心驚,原來還真打死人了!

  看來這位皇帝根本就不會妥協啊,這是在給下馬威呢,哪個膽敢反對試試,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們!但皇帝對江家倒是通融的,不然何必允許江兆敏來分擔?

  細究起來,大概也是江兆敏平常的舉動頗得皇帝心意,這才能讓老爺子逃過一劫。

  江素梅雖然挺喜歡老爺子,可實話實說,老爺子在官場上混得本事還是不太行的,不然以江家的根基,豈會到那麼大年紀都一事無成?別說老爺子都把精力放在了書畫上,若真是如此,老爺子當年也不會辛苦的去考科舉了,而且聽說外派後,老爺子也是極為努力的工作的,只是成效不大。

  壯志未酬,後來指不定就寄情於書畫了。

  當然,這只是她的推測,到底老爺子的心思如何,她未必真的全部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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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26 17:56:57
  她的判斷

  老太太捏著眉心道:「自古伴君如伴虎,皇上要改,就讓皇上改麼,沒得人家的家事,還要你們指指點點的。」

  老太太很不滿,不過一點小事,竟弄得那麼大,她是不明白老爺子幹什麼要去瞎摻和,又不是他們光祿寺的事情。

  江兆年忙符合:「是啊,怎麼就要攪和進去呢!大哥也是,不攔著爹,說起來,可不是他害的,爹爹年紀大了,腦筋不清楚,他又不是的,怎麼就不想辦法阻止呢?」

  江燁見他趁機中傷父親,沉下臉道:「三叔你沒見當時的情景,不要胡說。」

  「什麼?」江兆年一下子跳起來,「你還敢說我了?沒大沒小!怎麼教的,我說話,你插什麼嘴?」

  李氏的眉頭立時豎了起來。

  她的兒子還輪不到那不成器的小叔來講!

  老太太一拍桌子:「還吵起來了,不看看什麼時候,老三,你給我閉嘴!不怕把老爺給弄醒了,那麼疼,好不容易才睡著的。」

  江兆年憤憤然,卻也不敢說了。

  李氏掛念丈夫,此刻說道:「母親,我去看看相公,也不知怎麼樣了。」

  剛才兩個人一起被抬回來,送去了各自的臥房,雖說大夫都看了,但李氏不陪在身邊,心裡總是不安穩。

  老太太點點頭:「去罷。」

  李氏忙就去了。

  幾個姑娘也各自回屋。

  江兆敏到底年紀還輕,雖然挨了二十板子,但好得頗快,一個多月的功夫就能下床了,老爺子卻不行,還得躺著。

  期間,來過好些親戚與客人探望,俞朝清也來過一回,但沒待多久,見他們都無礙,又見江素梅過得不錯,便又回去刻苦唸書,好迎接即將到來的春闈。

  這日,江素梅又去看老爺子。

  老爺子正臥在床上出神,她笑道:「祖父可閒了罷,要不孫女兒給您找本書看一看?」

  「哎,不看了。」老爺子歎口氣。

  看起來心事重重,江素梅問:「祖父可是在擔心大伯?」

  老爺子看她一眼:「你這孩子,怎麼猜到的?」

  「還用猜麼,大伯是祖父最看重的人了,雖說現在能去衙門了,可孫女兒聽說,好些官員被撤了職,祖父怕大伯也是這個結果。」

  「可不是麼!」老爺子拍大腿,長歎一口氣。

  江素梅笑了笑,篤定的道:「大伯不會有事的。」

  「哦?」老爺子奇怪,「你怎看得出來?」

  「祖父本來要挨了三十杖,大伯卻能代替祖父挨二十丈,難道還不明顯麼?」江素梅解釋道,「再說了,這是祖父的事,要撤職怎麼也該撤了您的不是?」

  她還有一個沒說,下棍子的人都是皇帝的近侍,怎麼有些人就被打死,而江兆敏挨了二十板子,竟然一個多月就活動自如了?可見那些人並沒有下重手,定是領會了皇帝的意思的。

  老爺子想想也是,怎麼他也得頭一個啊,況且,江兆敏對於此事,並未上書反對過,他也就放了些心。

  江素梅親手剝一個橘子給他吃,一邊笑瞇瞇的詢問:「祖父啊,孫女兒好奇,您要是好了,還會去反對這件事嗎?」

  老爺子一下子愣住了,

  要按照先例,皇上確實是不對的,所以老爺子跟著眾人去反對並沒有錯,然而,老爺子估算錯誤,沒料到自己會遭到一頓打。

  事實上,他以為皇上會延續以前的一貫作風,對大臣們妥協呢。

  現在聽江素梅這般問起,他當真猶豫了起來,但很快就大聲的說道:「咱們做臣子的,該承當起臣子的責任,即便是皇上,也不能萬般聽從的。丫頭啊,威武不能屈,氣節不能丟,你可記好了!」

  氣節這東西,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到底的,江素梅自問自己不是那樣偉大的人。

  更何況,還關乎人命。

  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還如何去實現自己的抱負?

  有時候,捨棄是必須的,但這也關乎每個人的選擇。

  她面露疑惑之色:「若哪一日真會牽扯咱們一整個家族,或者是讓大伯丟了官位,祖父,你也要堅持到底嗎?這可不是什麼大事呀,若是皇上身邊出了佞臣倒也罷了,如今,不過是改一個謚號,祖父又何必要阻止呢?就是阻止成了,祖父又有何好處,大伯能陞官了不成?」

  老爺子聽聞此言,眼睛一下盯在了江素梅的臉上。

  半響,他悠悠道:「丫頭,你如何懂呢!」

  這複雜的朝堂,他幾十年的閱歷尚且不能游刃有餘,絕不是那麼容易就講清楚的。

  可江素梅聽出來了,這句話裡包含了很多意思。

  她隱隱覺得老爺子其實也未必真的想阻止皇上,那是他不得已的一個選擇,她眉頭微皺,想了想道:「孫女兒確實不懂,只是兩方拔河,若不拘泥人數,總是取決於哪一方的力量大,並不是投機取巧就能成的。」

  老爺子驚呆了,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傍晚,江兆敏前來探望。

  老爺子這半日裡都在想江素梅所講的,越想越是心驚,他在官場大半輩子,關鍵時候竟是走錯了一步。

  皇上終究是皇上啊!

  他連忙告訴了江兆敏,後悔道:「頭腦一時糊塗,也累得你被打了,我看這次......」

  他把所想告訴江兆敏。

  江兆敏鬆了口氣:「父親明白了便好。」

  「幸好素姐兒提醒呢。」老爺子捻著鬍鬚道,「也不知她是隨口胡謅還是怎的,不過這丫頭當真聰明。」

  江兆敏便問她是怎麼說的,老爺子一一告知。

  江兆敏回去後,見到李氏,頭一個便說道:「素姐兒的終身大事,你可要用心些,別隨便就糊弄了。」

  李氏莫名其妙:「怎麼隨便呢,我還不是把素姐兒當女兒的?」

  江兆敏便看了她一眼。

  李氏有些發楚。

  她的相公是個精明的人,雖然話少,可做出來的事情都很厲害,想她在內宅所作所為,他只怕沒有不知的。

  可是,怎麼就突然關心起江素梅來了,往常可不見他多說一句。

  「曉得了,相公。」李氏最後表示順從。

  十一月初,蔣氏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舉家歡喜,這是江家第一個嫡重孫,老爺子高興極了,取名江天麟,頗有氣勢,可見在他身上投下了多少期望。

  江素梅去探望時,送上了早前就做好的連帽襖子。

  襖子很厚實,繡了如意雲紋,帽子連在後方,脫戴極為方便,別具一格,蔣氏看了很喜歡,頓時與她親近了幾分,就是李氏見了,也不免稱讚幾句。

  想她往常待江素梅如何,心裡各自有數,可這姑娘卻好像絲毫不放在心裡呢,見人便笑,十分的討喜。

  難怪相公都要叫她多關心,李氏倒也有些明白了。

  很快就臨近春節,聽說給王皇太后改謚號的事情終於得到解決,大臣們退讓了,皇帝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隨後便又有官員被撤職。

  幸好老爺子的身體一直不曾痊癒,便沒有再參與其中,至於江兆敏,他不太拉幫結派,故而,也從未有人拉他入伙,江家到現在為止,仍是平安的。

  過年,親戚家族間來往,事物繁雜,老太太叫了幾位姑娘跟著李氏稍加學習,以便嫁人後去婆家不至於手忙腳亂,處理些事情都不會。

  李氏自是盡心盡力,當然,只是對江念梅一個,其他的姑娘,全是敷衍了事,武氏不樂意了,告到老太太那裡,老太太就把李氏說了一回,她才有所收斂,花了些功夫。

  只是,她本來就忙,能教的又有多少?除了江念梅,眾位姑娘還是得靠自學,就是江夢梅也一樣,武氏自家內宅都管不清呢,還能指望什麼。

  這時候,江素梅也開始學起了算數,算盤沒多久就能打得啪啪響,十足的賬房模樣。

  屋裡的丫頭都服她聰明,到手的東西沒有學不會的。

  江素梅暗道慚愧,手把手的先教翠羽。

  在這些個丫環中,雖然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覺得採蓮的能力更加全面一些,可論到忠心,卻是沒有人能及得上翠羽的。

  她打算以後把財務上面的工作都交給翠羽來管,至於採蓮,則安排她去做人事。

  期間俞老太太與俞朝清來過一次,主要因為老爺子說了好幾回了,老太太沒法子,只好請他們過來做客。

  俞老太太生性寬厚,並不計較以前的事,一字沒提老太太的壞話,老太太頓時就放了心。

  臨走時,俞朝清送了江素梅一副青玉筆架。

  那筆架古樸可愛,雕了三隻鵝在上頭,江素梅愛不釋手,可又難免生氣,說道:「這東西玉做的,值不少錢罷,小舅怎麼能亂買東西呢!」

  俞老太太笑起來,拍著江素梅的手道:「可錯怪他了,這筆架沒花錢,有回與人斗詩,那人接不好,便把這個送與他了。朝清本也沒要,愣是塞了來,這不就送給你了麼。」

  「原來是這樣。」江素梅連忙道歉。

  俞朝清卻很尷尬,因自己沒有錢買,紅著臉道:「以後給你買個更好的,這個暫且用著罷。」

  江素梅道:「小舅用詩文得來的,可比花錢買的好,小舅真厲害!」

  俞朝清就又笑了。

  二人走後,江素梅叫翠羽把針線籠拿來。

  翠羽問:「姑娘要做什麼呢?」

  「給姥姥做個抹額,給小舅做雙鞋子。」

  他們兩個一直惦念著她,不曾忘掉,可自己卻花費了太多的時間在江家的人身上,江素梅歎口氣,這不應該啊!

  她穿了線,一下一下的縫起來。

  寶珠忽然在外頭叩門。

  桃葉讓她進來。

  寶珠道:「二姑娘生病了,一下子暈了過去。」

  「什麼?」江素梅忙站起來,「怎麼回事,可聽說了?」

  「不曉得,才請了大夫呢。」

  江素梅一點不耽擱,頭髮都不梳好,穿上披風就去了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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