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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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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06:07:28
第10章 天資過人

    北園是整個國公府的主園,是老國公和邱老太君居住的地方。除了主臥所在的持雲院外,還有「歸田居」、「虎嘯廳」、「蛙鳴榭」、「禾風亭」、「雕弓樓」等多處。北園裡甚至辟了幾處菜田,蓋了幾間茅屋,就為了老太太偶爾消遣消遣。

    這座信國公府是皇家的宅子,原是前朝王爺的府邸,被修葺後賜了下來。在去掉了一些臣子不能用的違制之處,又改了一些格局後,這座公府依舊是京裡屈指可數的豪宅。

    持雲院裡也有小書房,不過裡面沒什麼東西。這府裡老太太和其他府的老封君都不一樣,是連佛經都不讀的。佛堂佛龕一律沒有。名人字畫也很難找。倒是有一些繡屏什麼的放在書房裡。

    所以顧卿坐在軟轎上花了一個鐘頭把北園繞了一圈後,決定就把李銳教課的地方放在東廂的「雕弓樓」裡。

    「雕弓樓」原本叫「倚畫樓」,老國公嫌這個名字脂粉氣太濃,就給改成了「雕弓樓」。這樓前打開窗戶就是一片荷塘,光線敞亮,寫累了看看遠方,還可以休息休息眼睛,最適合看書習字。

    雕弓樓裡也有藏書,是老國公當年留下的,多是一些兵書和史書之類。老國公從龍前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尉官,連媳婦都娶不上,到二十多歲時才娶了邱氏。他能一步步走到高處,和他的勤勉好學是分不開的。

    顧卿翻了翻老國公留下的書,裡面夾著一些書籤一樣的紙條,多是一些「蠢如豬狗」或者「非人哉」之類的話,倒引得她笑了幾笑。看來這老國公也是個有趣的人。

    再想想老太太記憶裡的老國公,渾然就是一個有點學問的老兵痞,粗而不糙,待人直率,善於用人。老國公從年輕到年老都稱不上英俊,卻也是個魁梧的好漢子,也頗有人格魅力。

    想一想李茂那四四方方的國字臉,顧卿大概知道李茂像誰了。

    花嬤嬤看著邱老太君先是笑了一會兒,後來又拿著老國公的書發呆,使勁咳了咳。待她回過神來,才輕聲地勸解道:「太夫人,哀思過度有傷身體,您還是來看看準備的字帖和筆墨紙硯合不合適吧。」

    「我這不是悲傷,只是有些感慨罷了。」顧卿從善如流的把書放回書櫥裡,跟著花嬤嬤去了臨湖的那間臨時書房。

    書房裡放著一張雞翅木的書桌,雪白的宣紙被裁好放在一旁,用鎮紙壓著。旁邊還置了一張紫檀案幾,案上擺著各種名人法帖,並幾方寶硯。除了書桌上的筆架以外,案幾筆筒裡的筆也插得似樹林一般。

    顧卿一看到那筆筒就笑了。

    「怎麼弄這麼多只支筆?」這到底是教她一人習字呢,還是教整個持雲院裡的人寫字啊?從最小號的毛筆到手腕那麼粗的毛筆,居然都有。她不過是想學寫字而已啊!

    「老婆子想著多準備點好,有備無患嘛!」負責整理臨時書房的孫嬤嬤笑著接話。

    她心裡也是叫苦連天。老太太要跟孫子學寫字,她們都當是老太太無聊,找點樂子,但她們誰也不知道老太太會用哪支筆寫字。

    照理說初學寫字的,一般都寫的都是正楷,從羊毫用起就行。羊毫容易濡墨,寫出字來圓潤豐滿,適宜初學者鍛煉功力。等練熟練了,再改用狼毫或者兼毫。

    但這個,得銳少爺知道如何教人寫字才行。

    孫嬤嬤以前是跟著大少爺李蒙的,後來蒙少爺變成了蒙老爺,她也在二十八歲的時候被配給前院管車馬的李方。成完婚,她就來了老太太院裡當差。孫嬤嬤嫁人之前是在書房裡伺候的,粗通文墨,所以顧卿問過之後,就讓她來準備文房四寶等物。

    但她畢竟是奴才,不能越俎代庖的一一提點邱老太君先用什麼筆,後用什麼筆這樣的事,不該她一個奴婢來說。她只能把那幾支的羊毫放在最順手最顯眼的位置,又把其他類型的筆各拿幾隻,放遠一點。

    若是太夫人覺得字寫不好是筆的原因,這麼多種筆,也夠她換的了。

    孫嬤嬤覺得太夫人學個寫字,自己操碎了心。

    李銳這一早上的課上的都是魂不守舍的。

    老太太說要跟他學寫字,就一定不是玩笑。昨夜叔父也送了一方上好的松煙墨來,囑咐他在北園裡要好好習字,不要淘氣。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曾被人抱在懷裡誇過字寫得有靈氣,是誰呢?是父親,還是祖父?他也記不清了。

    父親在時,他的開蒙先生是父親身在翰林的好友周伯伯。後來周伯伯調去外地為官,父親又過了身,叔父怕他的功課落下,特地請了幾個大儒教他讀書。

    那些大儒起先聽說是他是「李葛生」的兒子,各個都答應了下來。可是他們教的東西,他大部分都聽不懂。那時他才四五歲,連訓蒙駢句都沒有讀完,哪裡聽得懂他們的那些「之乎者也」?

    沒過多久,先生都紛紛請辭了,他在外面也留下了個「資質駑鈍」的名聲。

    後來,他的先生就像流水一樣的換,明明都是一些博學的先生,卻沒有幾個能教滿三個月的。

他一本《小學》讀了三年,還是生疏的很,每換一個先生就要從頭教起,他聽得煩了,索性上課就睡覺。

    再到後來,連叔父看見他的功課都搖頭歎氣。

    他也覺得很內疚,覺得自己不是讀書的料。不像銘堂弟,先生只是翰林院裡一個編修,可是學問卻很扎實。

    好在叔父和嬸母都沒有怨他,還一直安慰他:「我們這樣的人家,不一定非要走科舉這條路,你學問稀疏點沒關係,接人待物上周全些,以後叔父給你疏通疏通,在朝裡覓個差事還是沒問題的。退一步說,就算文不成,還可以學武。」

    可惜他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天天的臃腫了起來。這下,連武藝也是學不成了。

    他能不在意叔父和嬸母的看法,也可以不在意下人們的議論,卻不能讓祖母失望。祖母被他頂撞到暈厥過去,還願意原諒他。為了他,還苦心的弄出「教學相長」的法子來顧全他的顏面,怎麼也不能讓她失望。

    外面都在傳他是要去持雲院,在老太太的督促下學寫字的,只有他知道他是要教會老太太認字。想想自己那篇錯字連篇的《迢迢牽牛星》,他準備下課就回去把三字經、千字文和百家姓給翻出來。

    雕弓樓裡,一老一少站在書桌前看著孫嬤嬤在一旁磨墨。

    李銳從書袋裡拿出一本《三字經》放在書桌上,一本正經地說:「祖母,咱們今天先從三字經學起。您老認得從一到十的數字,也識得百、千、萬,我就不教您數字了。我們先從簡單的學起。」

    來了!古代啟蒙必備《三字經》!

    顧卿囧囧有神的看著李銳用小胖手艱難的剝開《三字經》的第一頁。書上不知道是沾了水還是什麼其他的東西,書頁都連在了一起。

    「我先教您拿筆。」李銳順手拿起了擱筆上的一隻羊毫,遞給邱老太君。

    毛筆嘛,雖然沒寫過,怎麼拿還是知道的。顧卿熟練的用大拇指按住筆身,然後中指緊挨著食指勾住筆桿,擺出一副「我很熟練」的樣子。

    李銳歎了口氣。就知道自己任務艱巨。他走上前,伸手幫老太太把小指抵住無名指的內下側,教她怎麼用勁。大概過了幾分鐘,顧卿就已經可以像模像樣的拿著筆了。

    一個下午,李銳都在教老太太如何執筆,如何運筆。然後開始教她寫「人」、「之」之類的字。李銳在府裡府外名聲都不好,都說他是「虎父犬子」,結交的也都是各府的紈褲子弟,個性又驕奢傲慢,不成大器。但他在持雲院裡教邱老太君寫字卻是耐心的很,對如何執筆,如何拆分結構之類的也是說的頭頭是道,這倒是讓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和幾個嬤嬤大吃了一驚。

    殊不知,李銳心裡也是吃驚的很。他發現自己的祖母聰明的緊。無論他教她寫什麼字,一遍就會,而且還能準確的說出這個字的意思。雖然字有些歪歪扭扭的,但字這種東西,只要肯苦練就能寫好。可是記憶力和悟性這種東西可是天生的!

    『祖母生錯了人家,如果要是投生在官宦家庭裡,說不定也是一代才女。想不到我父親的天賦不是來自於祖父,而是祖母。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說祖母是粗鄙女子的那些狗眼看人低之人,真應該讓他們看看祖母的本事。』

    想到這裡,小胖子李銳決定一定要教會祖母識字,讓那些人大吃一驚。

    顧卿卻是有些後悔。

    她是覺得穿到古代不學會點什麼東西有點可惜,一個老太太撫琴弄蕭的有點奇怪,下棋這種東西又不能一個人來,所以就想學學寫字。可是若是從《三字經》、《千字文》開始,那得學到什麼時候?真的要把所有時間都耗在學那些她原本就認識的字上面?

    她還想自殺回去呢!難道就沒有什麼速成的法子?

    顧卿隨口問了問李銳,有沒有什麼速成的法子。

    誰料李銳還真的仔細想了想。

    「若說速成,怕是不成的。不過您可以先從常用字學起。祖母你……」

    「喊我奶奶。」嗚嗚嗚嗚,能不能喊她姐姐啊,再不濟,阿姨也成啊!

    「是,奶奶你學字極快,要是從常用字開始,確實可以縮短識字的時間。」李銳笑著說,「孫兒晚上回去就給您選一些常用字出來,我們先撿著這些學。等這些你學會了,我們再學別的。」

    「真是乖孫子。」顧卿越看這個小胖子越順眼,笑瞇瞇的誇獎道。「不過不用那麼辛苦,你明天下午在這邊選就是,小孩子不要熬夜,覺睡不夠,不長個子的。」

    「孫兒謹記。」李銳感激的躬了躬身,眼眶都熱了。

    多好的一個孩子啊,性格還是很軟的嘛,怎麼能讓那對夫妻給養殘了呢?

    顧卿準備找花嬤嬤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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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06:07:53
第11章 一笑俱空

    顧卿從邱老太君的記憶裡知道了花嬤嬤的身份。這位名字非常詩意的嬤嬤曾經是後宮裡一位看慣了各種宮斗的女官。信國公府這點小宅斗子在她的眼裡,恐怕只是毛毛雨。

    這樣的心腹,若是其他主子,即使不肯信任,也不會這樣晾一輩子的。

    而邱老太君不喜歡她的原因很簡單——她一直以為老國公和她有染。

    當年老國公隨老皇帝佔領了皇城,軍隊裡那些已經殺紅了眼的士兵糟蹋了不少宮女。

    自古以來都是如此,要想讓兵將們拚命,就得讓他們看到拚命後能得到的希望。亂世裡軍費是沒有多少的,最多能吃飽肚子。長期戰鬥的壓抑和急行軍後的疲累讓他們需要一個發洩的出口,宮廷裡那些無辜的女人就成了最大的犧牲品。

    好在老皇帝還算是個仁君,在他的命令下,被糟蹋的宮女除去一些自盡了的,都被嫁給了那些士兵為妻。這世道,好男不當兵,這些人能娶到老婆就很感恩戴德了,聽到大元帥下的命令,一個個都去自己的將軍那登記,宮裡曾經為他們開了內庫,辦了一場集體的大婚禮。

    那些宮女們也許不願意吧,但再怎麼不願意,事實已經是這樣了,只能認命。

    顧卿覺得這種事很噁心,所以看完那段記憶就不想再看了。

    花朝的出現,是那場宮亂的幾天後。老國公帶回了這個叫做「花朝」的美貌宮女,而且又對她悉心照顧,這很難讓人不想歪。

    老國公對邱老太君的尊重,當年軍中眾多女眷都非常羨慕,所以這個花朝的出現,讓邱老太君度過了非常難熬的一段日子。各種流言蜚語讓她守著自己的兒子哪兒也不去。就連李蒙,似乎也是在那些日子裡突然長大的。

    連邱老太君自己,都不相信李碩的深情。隨著楚軍勢如破竹的攻破舊朝的防線,她已經無數次發現了自己枕邊的男人是個多麼了不起的人。

    這樣普通又蠢笨的自己,真的能和他相守到老嗎?

    再後來,這個宮女被賜給了邱老太君做侍女,而不是給老國公當妾,讓許多人大吃了一驚。對於「邱老太君手段厲害」的猜測也甚囂塵上。

    邱老太君雖然很快擺出了相信自己丈夫的態度,但猜疑的種子早就在那段時間裡埋下了。她並沒有選擇折磨花朝,而是磋磨她的歲月,無視她的期待,將她生生從「花娘子」熬成了「花嬤嬤」。

    顧卿覺得邱老太君在對待花朝這件事上,已經有點瘋魔了。

    看著面前坐在小繡墩上低著眉眼的花嬤嬤,顧卿心中有一絲憐憫。從花嬤嬤如今的面貌,無論是誰都會承認她是個非常端莊美麗的婦人,這樣說的話,她年輕時候應該更漂亮吧?

    一直沒有嫁人,花嬤嬤的心裡可有怨憤呢?

    顧卿問出了口。

    顧卿問出口後,就發覺了不對。這句話並不是她說的。她覺得邱老太君應該還在她的身體裡,才讓她做出這麼失禮的事情。她的性格一向內斂,並不是那種會刺探別人隱私的人。

    花嬤嬤一怔,抬起了頭。她仔細的看著邱老太君,確定她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只是問一問,這才恭敬地回答:「我原本就沒有想嫁人。宮裡呆的久了,越發覺得那些東西都虛妄的很。在國公府裡當您的嬤嬤,比外面當管家娘子過的還好些,何況我又不需要看人的眼色。我只希望老了以後,府裡能允我過繼個無父無母的小孩,死後能給我摔盆捧靈就行了。」

    她並不是府裡的家生子,而是老皇帝賜下來的人。信老國公是把她當成妻子的客卿來對待的,所以花朝並沒有賣身契這樣的東西。這麼多年來,在持雲院裡,除了她,沒有哪個下人會在府裡的幾位主人面前自稱「我」。吃穿用度和平日裡的賞賜,和國公的那些老家將是同等的。

    她的每個字都是肺腑之言。

    花嬤嬤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心裡也有些輕鬆。

    當年在宮裡時,她就沒有奢想過被皇帝臨幸;後來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冷宮,她拎個包袱就去了。當年楚軍攻城時,若不是冷宮裡有些妃子受不得刺激,怕鬧出人命來,她大概會躲在冷宮那個密室裡,一直呆到大局將定吧。

    也許是自己相貌太過出色,讓邱老太君不喜歡;也許邱老太君並不喜歡和她這樣的人相處;也許是自己宮女的身份讓曾經的邱氏,現在的邱老太君不喜歡,所以她一直只能和自己相敬如賓。但她確實是對老國公、對邱氏以及信國公府充滿感激的。

    如不是他們,她早就被那些畜生糟蹋,變成一抔黃土了吧。

    這麼多年過去了,邱老太君可以和她這樣平靜的說話了嗎?

    「當年……你和老太爺……」顧卿覺得那張嘴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邱老太君?你還在嗎?還在的話你就趕緊回魂吧!我不想要你的身體啊!問出這樣尷尬的話來,你讓我以後還怎麼和花嬤嬤相處啊?

    花嬤嬤先是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片刻後,身子突然一顫,心裡冰涼涼的。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花嬤嬤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抽乾淨了。

    她從繡墩上站了起來,捏著拳頭走到了顧卿的面前。

    『怎麼辦?她聽懂了!她明白了邱老太君的冷落是為什麼了?現在,她憤怒的要打她了嗎?冤有頭債有主哇!嗚嗚嗚,不是我問的!真不是我問的!』

    花嬤嬤伸出一隻胳膊,湊到了顧卿的面前。顧卿很想在花嬤嬤的拳頭落下前閉上眼睛,但體內的邱老太君逼著她睜大眼睛,直視著花嬤嬤的眼睛,一點也不肯認輸。

    花嬤嬤並沒有給顧卿一拳,而是緩緩的,用另外一隻手掠起了自己的一隻袖子。

    她的肌膚依舊光滑細緻,絲毫看不出是個五十歲婦人的皮膚。

    顧卿想起自己這具身子蠟黃的皮膚,在心中默默流淚。

    花嬤嬤指著自己上臂上的一個小紅點。

    「太夫人,我知道什麼言語都打消不了你的猜疑,但是前朝每個未被臨幸的宮女身上都有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那是什麼?

    顧卿莫名其妙的看著那個黃豆大的紅色凸點。看顏色,很像是那種硃砂痣,可是看起來似乎是硬的,而且圓得非常不自然。

    顧卿驚詫地看著自己的手突然動了起來,摸到了那顆紅色圓點上。

    真的是硬的,而且是冰涼的。一點人體的熱度都沒有。

    「守宮砂,是守宮砂。哈哈,是守宮砂!」顧卿驚駭的感覺到自己的聲帶開始震動。大笑聲中,兩行熱淚從頰上滾滾而落。「他沒有……他沒有……」一股讓人難以理解的情感從她的心頭湧起。

    那是悔恨、釋懷、強烈的愛憎和巨大的失落所共同交織而成的複雜感情。這是一個女人一生所有的情感彙集而成的情緒。她幾乎要被這種無法形容的情感給壓的昏厥過去。

    「他沒有,他沒有。」的低喃過後,顧卿的身體終於又可以動了。那種一直以來壓抑著她的沉重也一掃而空。她一直以為那種積鬱之情是自己附身後的副作用,卻不知道那是邱老太君最後的意識。而現在,邱老太君是真的走了。只留下面對著花嬤嬤,一臉尷尬的顧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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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06:08:16
第12章 前朝舊事

    要說顧卿人生中最尷尬的時刻是什麼時候,不是她在現代時學習給男病人插尿管的無奈,也不是穿越後大笑後尿崩的困窘,而是面對面前這個慢條斯理整理著衣服的女人,自己卻不得不擦掉臉上完全不屬於自己的眼淚的迷茫。

    !!!真的不是我問的!我一點都不關心你和老國公發生過什麼,真的!

    花嬤嬤看見邱老太君臉上的尷尬,心裡那一絲快意也很快收到了最深的地方。她已經在這裡過了大半輩子,未來還要繼續在這裡過下去。既然知道了邱老太君一直以來那種莫名的冷淡是為了什麼,她就有辦法重新讓邱老太君當做心腹。

    邱老太君才是國公府裡最高地位之人,她想要做什麼,就連現在的信國公大人也不能阻止。她若自己不能瞭解這個事實,她就幫她瞭解。蒙老爺和老公爺去了這麼多年,邱老太君一直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如果繼續下去,銳少爺真的要廢掉了。更何況,現在方氏那個女人明顯不想再拖了,銳少爺還能活到幾時都難講。

    「太夫人,你應該相信老公爺對你的感情。老公爺一輩子只有您一個女人,信國府所有的孩子都是您親生的。偌大的京城裡,有哪戶人家有咱們府裡這麼清靜?」花嬤嬤心裡有些酸澀,但還是打起精神繼續說道:「我不知道您竟然是這種想法,我這樣的人,有哪一個手指頭配得上老公爺?真的是折煞我了!老公爺要是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

    咦?不是說老國公還有位小妾生的女兒嗎?

    顧卿翻了翻邱老太君的記憶,不由得為邱老太君的好命羨慕了起來。

    信國公府的那位小妾原本是李碩的一個同袍之妻,那位同袍當時位卑家貧,陣亡之前請好友李碩娶了她,能讓她的女兒能不受人歧視的活下來。李碩回去後就和邱氏坦白了一切,並喊來了所有的孩子,徵求他們的意見。

    邱氏並不是個硬心腸的女人,而李蒙和李茂對那個可能會成為他們「庶妹」的小孩兒也持無所謂的態度,最後那位戰友之妻在孝期後被抬進了李宅,從此都過著獨門獨院的生活。

    那時候李碩還沒封國公的爵位,後來發達了,府裡供應那位夫人的一干吃穿用度,也不禁她接觸家裡人。那位同袍的女兒在十六歲那年被當做國公府的庶女嫁給了一個五品的官吏,隨丈夫在外地做她的夫人,也算一生順遂。

    女兒出嫁後,那位夫人也去了京城郊外的「如是庵」出家。「如是庵」是皇后娘家的家庵,當初那位夫人想在那裡出家,信國公府是費了一番功夫的。

    看著花嬤嬤說著自己「有哪一根手指頭配的上老公爺」,顧卿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陳年的那些舊繭並沒有因為這麼多年來的養尊處優而完全消失。指甲也沒有像很多貴婦人那樣塗上甲彩,修剪的很漂亮,只能算剪得很整齊。指尖上有一些傷口,看起來不像是撫琴弄出來的,這麼粗的傷口,恐怕是紡紗的時間太長弄出來的舊傷。

    若花嬤嬤一根手指頭都配不上老公爺,邱氏是憑什麼能獲得老國公一輩子的尊敬和愛護呢?持雲院裡的所有人,都是老國公還在世時一手挑選,調教好了才給邱氏送過來的。他甚至把當年用命換來的積蓄都留給了邱氏,而不是兒子。

    顧卿隔著衣服觸碰著胸口的鑰匙,不勝唏噓。還好自己是穿到了老國公死了以後的邱老太君身上。若是她穿越時老國公還活著,得知妻子已經不是那個人了,他該有多失望,自己又該有多內疚啊。

    花嬤嬤看著顧卿的表情,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這位太夫人,從上次被氣暈後,就變得更加難以捉摸起來。她只能一如既往的恭敬,安靜的等著邱老太君自己開口。

    「銳兒這次的高燒,不是偶然。」顧卿看著花嬤嬤,決定向她透露自己發現的秘密。她不知道這位花嬤嬤值不值得信任,但她沒有其他人選可以托付,也不想在這裡長期待下去。她只能選擇向這位花嬤嬤討教幫他的辦法。所以她和花嬤嬤說了混在金瘡藥裡的銅屑,說了出土銅器上的銅銹進入傷口很容易讓人肌肉抽搐而死;說出了她對李銳記憶力超群,卻連字都寫不好幾個的疑問;也說了她對方氏的懷疑,和自己的擔憂。

    「花嬤嬤,老身不想看著銳兒如此下去了。府裡是人口簡單,但也正因為如此,若方氏對銳兒起了壞心,我怕他逃不過這一劫。」顧卿看著花嬤嬤,露出一絲軟弱的神態。「還請嬤嬤教我。」她站起身,向花嬤嬤彎下身去。

    花嬤嬤不肯受這一禮,側著身子躲到了一邊。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朝著顧卿言道:「就算太夫人您不問我,我也準備向您說明事情的嚴重性的。以前國公夫人對銳少爺沒有殺意,只是想把他養廢,我看您也沒有什麼反對的意思,就沒有多嘴。現在銘少爺一天天大了,上面卻沒有同意冊封世子的折子,怕夫人是心急了。」

    「養廢了?世子?」

    「方氏的父親是大理寺卿,專司刑獄之事,怕是『家學淵源』。這種手段,一般是後宅裡續絃的婦人用來對付前妻的孩子的,朝廷裡很多老爺們恐怕都不知道這種陰私的手段。這種捧殺的事情,前朝宮裡也曾有過。」

    「昔年江淑妃小產後,前朝的哀帝曾把一個宮女生的兒子抱給她養。起先,江淑妃也很疼愛這個孩子,對他視若己出,直到那位小皇子六歲時,江淑妃又懷孕了,她產下了一位小皇子……」花嬤嬤看著顧卿認真的神情,娓娓道來。

    「生下小皇子後,江淑妃並沒有冷淡先前那位宮女所生的皇子,反而對他更加寵溺。那位皇子後來被養的目中無人,殘暴任性,見惡與哀帝,徹底失寵,成年後被封到了一個偏遠的藩地。而江淑妃自己的孩子,因為有這麼一個氣量狹小的兄長做比較,越發的可愛起來。哀帝很是喜歡他,並稱讚他『聰慧靈秀』。若不是江淑妃後來暗害另外一個有孕的修儀被發現,那位皇子的前途還難說的很。」

    這件事是被江淑妃害的沒了孩子的那位修儀說的。她原是江淑妃宮裡的一個宮女,被皇帝臨幸後有孕,封了修儀,移出了江淑妃的翠微宮。後來那修儀孩子沒了,人也變得瘋瘋癲癲的,就給送到了冷宮。

    「不過,這都是前朝的事情了。就算方氏是從哪裡聽得的,也是這麼做的,她還是沒想到兩點。」

    「哪兩點?」

    「第一,銳少爺天性純良,雖然現在被養的性格急躁,目中無人,卻並沒有以前那位皇子的殘暴。公府裡的公子,如果只是平庸了一些,是算不得什麼大過錯的。世子和太子不同,龍座上那位說不定需要的正是一個平庸的世子。方氏機關算盡,卻忘了猜度那一位的想法。或者說,她猜到了那位的想法,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十幾歲的孩子,不像小時候那樣容易『夭折』。到了十歲還站不住,那就是笑話了。」

    花嬤嬤的眼裡閃著奇異的光彩。分析這樣的事情,居然能讓她已經枯死的內心繼續熱絡起來。若她年輕時就讓邱氏看到了自己的守宮砂……

    罷了,還是想想眼前吧。

    「第二,銳少爺畢竟是嫡長孫,信國公的爵位在世人眼裡,原就該是蒙少爺這一支繼承的。銳少爺是正統,銘少爺雖然也佔了個嫡,在這位兄長面前,卻有些虛。」

    「前朝皇帝是胡人,兄終弟及很常見。但我朝以『漢家正統』立國,講究的是立嫡。現在一個府裡有兩個嫡子,銳少爺即是嫡,又是長,就算養廢了,他的身份擺在那裡,其他人還是沒法輕視。」

    「正是因為這兩點,方氏才急著下手。等他過了十四歲,各府的嫡子是要入宮當皇子的伴讀的,以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麼造化呢!」

    「原來是這樣!」顧卿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可是,我現在已經不管家了,就算是想護著銳兒,也鞭長莫及啊!」

    「依我看,太夫人先前做的就很好。將銳少爺移到持雲院裡來讀書,方氏就算手再長,也不能伸到咱們院裡來。等銳少爺性情養好了,咱們再細細的替他挑選先生。以前那些先生,呆不了幾個月就被府裡換掉了,又能學到什麼東西?」

    「銳少爺的舅舅今年剛被點了國子監司業,太夫人您不是還送去了賀禮嗎?銳少爺母族是書香世家,倒是可以在這上面想想辦法。只是我們都是婦道人家,想要到外面去遞個消息困難的緊……」

    「這個倒無妨。回頭我就說想出去上香,在庵裡住幾天。到時候派個人去親家那裡,邀他的夫人在庵裡見見好了。」顧卿想起了電視劇裡常有的戲碼,愉快的決定就這麼定了。

    花嬤嬤看著一臉輕鬆的邱老太君,默默的在心裡估摸著除了孫嬤嬤家管車馬的男人,還有哪些婆子的男人或者兒子是在前面伺候的。可不可靠,有沒有機變之智。

    跑腿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可誰能保證不會讓錦繡院那邊察覺呢?

    就說大夫人張氏的事,也是府裡欠她太多。現在張家和信國公府裡還有些緊張,平日裡也不怎麼登門。張舅爺的夫人願不願意應約,還是個問題。

    但花嬤嬤不想掃邱老太君的興,決定以後和老太君慢慢細說。

    邱老太君留下來的這副皮囊質量不太好,顧卿先是大喜大悲,後來又坐著說了好一會兒話,居然覺得自己有點頭暈目眩的感覺。她擔心自己的心臟供血也有什麼問題,不敢久坐,只是和花嬤嬤聊了一些細節上的東西,就讓她攙著自己回到臥房去。

    顧卿一離開小廂房,遠遠守著的婆子就看到了。花嬤嬤對著婆子點了點頭,沒過一會兒,丫鬟婆子們都從角房裡出來扶著顧卿往臥房裡走。

    剛進了內室,連床沿都沒坐穩,突然有個婆子在外室門口求見。

    「是什麼事?」顧卿記得這個姓王的老太太似乎是擎蒼院的人。小胖子讀書時是七天一休沐,今天正是休沐日,昨天就來請過假,說是今天要出門發散發散,她想著這個小胖子每天來教她寫字,恐怕也難過的緊,所以就允了他。

    難道出了什麼事?

    想到花嬤嬤剛剛對方氏的猜測,顧卿心裡起了不好的預感。

    花嬤嬤顯然和顧卿想的是一樣的。兩人對視了一眼,花嬤嬤走到臥房外去詢問情況。

    不一會兒,花嬤嬤快步走進了屋子。

    「太夫人,說是銳少爺被吏部尚書家的公子給打了!銳少爺被抬進了擎蒼院,已經叫了胡大夫過去。吏部尚書家的少爺被劉尚書捆了來,國公老爺在正廳裡招呼著。王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是想給銳少爺討個說法。」

    啥?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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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06:08:34
第13章 鬥法完勝

    擎蒼院裡,李銳又羞又惱的把頭埋進被子裡。

    今天他算是遇見橫的了。只怪那群人不開眼,二話沒說上來就動手。松濤樓裡的掌櫃和跑堂的當時就嚇得不輕,連忙上前拉架,也被一併打了。

    李銳這段時間早上在家讀書,下午教老太太讀書,早就覺得憋氣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沐,就準備去前門的松濤樓裡聽一段書。大概因為他有好一陣子沒來,他去的時候,平時常坐的靠窗位置已經有人坐了。

    見他來了,店小二的臉色也不太自然。靠窗的位置一向是幾個勳貴之家常坐的,信國公府的少爺愛聽說書,掌櫃的就把靠窗的一個上座一直給它留著,平時並不給人坐。今天來的這位公子排場很大,加之信國公府的這位李公子已經好久沒來了,掌櫃的當時就讓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誰知道少一事變成了多一事。

    他在正門口一看到那熟悉的『魁梧』身軀,就知道要壞了。

    松濤樓的掌櫃的一邊低聲下氣的請李銳在雅座裡先坐一會兒,一邊跑去靠窗那邊的位置求人家挪挪。

    李銳本不想麻煩人家,隨便在外面找個座聽聽就完了。無奈人家慇勤,他今天出來身邊帶的人又不夠,確實缺人伺候,掌櫃的慇勤,他面上也有光。既然人家主動去商議,李銳就吩咐了句「如果可以,拼座也行」的話,其他的也沒多想。

    像他家這樣的人家,在京裡讓哪個公子讓座都是夠的,更何況他只是要求拚個座。就算不讓,也就是面子上尷尬些,倒不會有什麼難堪。

    誰料李銳一杯茶還沒有喝完,那群人就進了雅間,各個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他的小廝因為他上次頂撞祖母的事被攆了個乾淨,身邊只有一個才給他的伴讀叫做劉東的。這劉東看情況不好,立刻開窗子叫樓下守著的家人回去喊人,後來的事……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

    「我會信你這個長得跟豬一樣的東西?信國公府的公子才七歲,人家天天閉門讀書,哪有閒工夫出來滿街亂晃!敢冒充國公府的少爺?給我打!」

    一想到對方那不屑的眼神,李銳就不甘地猛捶著枕頭。

    「打枕頭有什麼用?有這個精神,當時怎麼不知道狠狠地揍回去?」顧卿一進門就看見李銳在猛戳枕頭,沒好氣的出了聲。

    「奶奶!」

    「蒼舒蒼衣呢?就讓你這麼躺在這裡?」顧卿環視一圈,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

    「是我讓她們下去的。」

    「喲,還知道羞愧?平時少吃點,多練練身子骨,今兒個就不會吃虧成這樣!」

    顧卿好笑的看著李銳臉上的「顏料鋪子」。青的紅的什麼都有。這都叫什麼事兒啊?整一個「京城官二代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段子。出門沒帶什麼下人就算了,自己還不夠硬氣,也不怪別人見人下菜。

    「從今天開始,你挪到我的北園裡來,就住歸田居裡。那是你祖父以前住的地方,東西收拾收拾就能住。」

    李銳露出了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你的丫頭只准帶蒼舒一個,我回頭再分幾個洗衣掃地的婆子給你。你院裡的王家老太太叫她這陣子回去享享福,在我那裡沒有什麼不放心的。那個伴讀也不要進園了,他也十歲了,院子裡都是小丫頭,不合適。明兒開始,穿衣洗漱只准你自個兒動手。歸田居裡有幾畝地,你幫我把種的東西給收了,以後那塊地就歸你管。」說完也不去看李銳的面色,直接喊來擎蒼院的丫頭婆子,又叫孫嬤嬤親自去東園裡和方氏說上一聲。

    「給我搬!」

    顧卿簡直要為自己的機智點個贊。叫李銳種菜既能鍛煉身體順便減肥,又可以解決讓她頭痛的難題,一舉多得。

    說起這個話題顧卿就一肚子苦水。

    這位國公府的老太君以前居然是拿種菜和紡紗做消遣的。前幾天管菜地的婆子報過,說是地裡的作物都長熟了,詢問她何時去把地裡的白菜、豆角和其他幾樣蔬菜給收了。

    顧卿哪裡種過地啊?別說種白菜或者收白菜,除了白菜,其他幾種菜估計都叫不上名字。吃地上部分的菜還好,若是地下部分的,她真不知道是該收莖呢,還是收葉子。

    到時候露出馬腳來,恐怕又是一陣大亂。

    顧卿最近想開了,即使是要尋死也要徐徐圖之,更何況這國公府的日子過的太舒坦,走哪都有人伺候,過的一點也不比現代差。除了無聊了一些,身體差了一些,倒也不是很難挨。

    但她想扮演好邱老太君的身份,光繼承了老太太的記憶還不夠,許多東西還需要她自己適應,也得慢慢想辦法調整過來。

    就拿這種菜來說,她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想做的。無奈下人們總覺得她好多天沒去菜地了,是不是心情又抑鬱了,還是對菜地裡的下人們不滿了,每天旁敲側擊的各種打聽,弄的她也鬱悶的緊。

    還有,就是這個老太太的飲食問題。

    顧卿身體稍好一點,開始正常下床進餐後的第一頓飯,就被嚇得不輕。

    萬福肉、八寶乾坤布袋雞、還有一堆說不上來名字的菜,滿滿的擺了一桌子。

    她總算是找到這個老太太會因為血栓而中風的原因了!

    太油膩了好嗎?

    那萬福肉倒是做的很好吃,色艷肉香,但是那厚厚的肥肉讓她動了一筷子就不想動了。還有其他那些滋滋冒油的大葷菜,看起來倒是色香味俱全,一吃到嘴裡就難受的要命。

    這老太太大概是口味重,鹽和醬都用的不少,但顧卿是南方人,口味清淡,吃了幾口後,那頓飯她就吃了點素菜,喝了點雞湯,連飯都沒怎麼動。

    她每天就動一些素菜,小廚房裡的人也不是笨蛋,漸漸就把菜做的稍微清淡了一點,顧卿想死的心這才重新淡了下來。

    後來顧卿回想了下老太太的經歷,大概知道了這是她以前災年的時候餓著了留下的毛病。早些年間,中原大旱,赤地千里,賦稅卻越來越重,老太爺跟著同鄉的幾個大族一起反了,帶著族人一離家就是兩年。

    若說苦,她有老公爺後來托人帶回來的銀錢,照理說是該吃穿不愁的。

    可她不敢亂花用,亂世裡一個婦道人家出手闊綽才是真的危險,而且那是個有錢都買不到糧食的時候,她和三個孩子空守著銀山,也只能維持著不餓死。

    等那段時間熬過了以後,老公爺把妻兒接到了身邊,邱氏就變得只喜歡吃大葷了,而且還喜歡吃肥肉。老公爺李碩對吃食不講究,在家中時一直都是和髮妻一起用膳。兩人年輕時運動多,這麼吃還看不出問題,等到老了,情況就來了。

    李蒙的死訊一傳來,老公爺就倒了,後來癱瘓在床,撐了不到一年還是死了。要不是顧卿穿到了邱老太君的身上,邱老太君現在應該也是死於突發性腦梗。可以說,兩位老人平時不好的飲食習慣是奪去他們生命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邱老太君真被李銳氣死,李銳估計真的會像花嬤嬤所說的那樣被「剝皮揎草」吧。前朝的朝堂裡大半都是胡人,本朝自視正統,對禮法禮教看的更為重視,是絕對容不得「逼死祖母」這樣的忤逆大罪的。

    這麼一想,顧卿覺得自己折騰李小胖子一點也不算過分。

    姐姐我犧牲自己,救了你一命喲!

    擎蒼院浩浩蕩蕩的搬著家,方氏接到消息後走了一趟持雲院。

    然而無論她怎麼苦口婆心的勸老太太不要太勞動,顧卿就是雷打不動的堅持要李銳搬。

    花嬤嬤說的不錯,她是信國公府地位最高之人,就算信國公,在品級上也大不過她這個超一品的太夫人。再加上一個「孝道」的大牌子,是真的能壓死人的。在這一點上,方氏就是使盡萬般手段也沒有用。

    這方氏長得溫柔,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倒是不惹人煩,可是顧卿一想到花嬤嬤說的那些話,就對她沒有了什麼好感。方氏一直呆在持雲院不肯走,顧卿被方氏纏的實在是煩了,索性把前院的李茂叫過來,把夫妻兩個「請」到正廳裡一起罵。

    「我說你們養個孩子都養不好!你現在就算貴為國公老爺了,每天早上還要打幾套拳,常人幾個輕易近不了身;你父親一桿銀槍挑了十八將,雖然說留下訓誡不准家中人再入行伍,可是家裡幾個孩子武藝都不應該丟!出門給一個尚書的庶子打了?!我們家可是武勳出身!還弄的人盡皆知的送回來,你們還要臉面不要?你們不要臉面,我還要!」顧卿覺得自己挺入戲的,因為她說著說著真的替老太爺委屈起來了,聲音也越來越大。「還有銘兒……」

    方氏聽到邱老太君提到自己的兒子,心裡一驚。難道老太太管李銳管出興頭來了,還想把李銘也接進持雲院養?那可不行!老太太這院裡連像樣的書都沒有!

    國公府的家學是建立讓那些老家將和以前袍澤的遺子們讀書的,方氏擔心李銘在裡面學壞,平時都是送他到娘家的家學裡讀書。她的娘家「太原方」是詩書鼎盛的世家,家學裡都是一些告老的方家宿老。對於她的做法,李茂也很支持。

    聽到邱老太君的話,李茂也是擔心老太太要把李銘接進園子裡養。他倒是不擔心老太太教不好孩子,但老太太這裡的丫頭太多,他怕兒子呆在這裡移了性情,以後就難扳回來了。

    想到這兒,李茂連忙上前安撫老太太,一邊承認是自己和方氏的不是,一邊高度贊同了老太太的英明舉措,並表示一個李銳讓老太太操心就夠了,不敢把李銘也送進來一起叨擾云云,顧卿這才收起「老太夫人」的款兒來。

    看見顧卿不再提李銘進園子裡的事兒了,方氏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而提議起替李銳再挑幾個丫頭婆子的事。李銳進了老太太的園子,伴當和小廝是不好帶了,但是年幼的小童倒是可以找幾個,這些都要盡快派人去辦。

    顧卿對方氏送過來的人是一點也不放心,擎蒼院裡金瘡藥中的銅屑是怎麼進去的,一想想她就覺得這個女人可怕。顧卿現在看方氏就差沒在她臉上標個「蛇蠍美人」了。

    見方氏還想再開口,顧卿使出她在現代「噎死人不償命」的本事。

    她只用了一句話就讓方氏臉青一陣白一陣,讓李茂也不自在起來。

    「這麼喜歡給小輩置辦小廝丫頭,你們就趕緊再生幾個。」見方氏和李茂臉上都不好,顧卿心裡快意的很,嘴裡繼續不停的說著。「你都嫁進來十年了,只有銘兒一個骨血,子嗣還是太單薄了。我成親這麼久的時候,孩子都生了四個了。我想一想,怕是我不管家,你平時太過太操勞的緣故。我看該添的,不光是丫頭和婆子啊……」顧卿意味深長的看著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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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種菜達人

    給兒子房間裡塞人,是最噁心兒媳婦的一種做法,這是顧卿從無數宅斗小說裡得來的經驗。當然,這種辦法只適合那種花心濫情的兒子。

    大概是老國公帶了一個好頭,李茂和李蒙都不好女色。李蒙娶妻時,身邊只有幾個丫頭,而且還不是陪房的那種;李茂和方氏成親十年,一個妾室都沒有,姨娘、小星什麼的,更是從來都沒有進過門。

    在信國公府裡當丫鬟,如果不想著往上爬,比在其他府裡要幸福的多,至少主子都很仁厚,不會被當成玩物。等到了成婚的年紀,還可以得到一點嫁妝。

    李茂在方氏臉色煞白的時候就拉著她告退了,完全沒有接口關於「再添幾個人口」的事情。顧卿本來就是隨口威脅一下,自然也不會過多糾纏,得意的看著這一對夫妻狼狽的離開。

    唔,李茂居然不是個渣男,還真意外。

    解決掉方氏的糾纏,下面就該輪到李小胖了。

    歸田居裡,寅時剛過沒多久,李銳就被顧卿派來的婆子叫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這時天還沒有完全亮,他很少起這麼早。李銳坐起身,等著蒼衣和蒼翠兩個丫頭打開遮燈的紗布罩。

    結果等了半天,屋子裡還是黑濛濛的。

    「蒼……」他開口欲喊。

    「銳少爺,太夫人吩咐了,從今兒起,您的穿衣洗漱得自己處理。蒼舒姑娘給您準備了熱水和毛巾,就放在外間。您今日的衣裳都在窗邊的榻上。老婆子年老體弱,這水還得少爺您自己端。少爺既然醒了,老奴就去外間候著了,沒得讓我的濁氣污了屋子。」說完,看歸田居的婆子看著一頭霧水的李銳,擠了個笑臉。

    幽暗的光線下,這老婆子滿是皺紋的臉簡直媲美妖怪小說裡吃人的老妖怪,直把李銳的心肝驚得顫了一顫。

    「你,你出去吧……」

    被老婆子嚇得完全驚醒的李銳光腳下了床,冰涼的地板讓他齜了齜牙。他幾步走到床前的紗燈前,拉下了紗布罩,屋子裡總算亮堂了一點。還好蠟燭沒有熄過。

    李銳走回床邊,因為太胖,他很少彎腰,穿鞋一直都是幾個丫環伺候的。現在連蒼舒都不准進屋子伺候,他只好「哼哧哼哧」地彎下身撿起鞋,坐在床沿自己穿。

    等他穿好鞋,出門從外室把水盆端進來,水盆裡的水已經不怎麼熱了。

    ……

    難道以後他都要過這樣的日子嗎?

###########################

      持雲院的內室中,顧卿剛剛清醒。

    古代的夜晚非常單調,尤其是深宅大院裡。若是夫妻,還能一起在臥室裡「運動運動」,可顧卿一個孤寡老太婆是不可能這麼打發時間的。邱老太君不識字,臥房和書房裡都沒有書,顧卿晚上連看看書消遣都不行,雙陸和葉子戲這樣的東西她都不會,也不想學,無奈只能早早就睡下。

    睡得早,醒的也早。老年的人的睡眠質量不太好,顧卿有一次半夜無故醒了,直到天亮了才又睡著。自那以後,顧卿晚上睡覺就讓臥室裡的婆子丫頭全部出去,把燈火全部點著。

    等穿到古代才發現,一屋子古色古香的中式傢俱看起來是很有韻味,可是一到晚上或者光線昏暗的時候,整個房間讓人覺得十分陰森恐怖。住慣了現代簡約風格的房間,關了燈的臥室讓她老是覺得自己跑進了古裝恐怖片的片場。

    尤其是她睡的這張雕花大床,床帳頂上還繡著嬰戲圖,半夜醒了滿頭的人影能把人活活嚇傻,她只睡了兩天,就叫人換了一個素色的來。

    到了這兒,她才養成了睡覺留著燈的習慣。

    顧卿在床上咳嗽了一聲,呆在外屋值夜的丫頭喊了聲「請太夫人安」,屋外的丫環們接到了信號,開始動作了起來。

    香雲和煙雲入了屋,扶顧卿起來,另外一個二等丫頭叫雲拂的站在床沿捧著銀盆,裡面盛的是一直放在爐子上準備著的熱水。

    香雲用熱手巾將顧卿的手包起來,在熱水盆裡浸泡一段時間,把手背和手指的關節都揉活絡了,再塗上香膏。然後另一個二等丫頭雲釉端上另一盆水,由煙雲伺候著顧卿洗漱,淨面,塗上面脂。

    都完畢了,香雲和煙雲給顧卿穿上鞋,管著衣物和香帕等物的磬雲和嘉雲移來檀木架子,上面掛著今天要穿的衣裳。寬袍大袖的衣裳特別容易留下印痕,要穿的大衣裳通常前一天就整個撐起來掛在一個專門房間裡,由專門伺候衣物的丫頭整理過,第二天才會拿給主子穿。

    一切打理完,顧卿被丫頭們扶到下床,伺候著穿衣。穿完內裳,又去梳頭。

    這梳頭娘子在梳頭的過程中,還兼任著給邱老太君說些鄉野趣聞、風調雨順、因果報應的故事,再稱讚下信國公府是一等一的慈善人家,一定有好報之類的吉祥話。這大概相當於顧卿的《早間消息》吧。

    梳頭娘子還得學會這個絕活,是因為邱老太君每天用在梳頭上的時間實在太長了。邱老太君的頭髮有些已經灰白了,還要編些假髮進去給遮了,全部弄完,一個多小時都用在頭髮上了。

    顧卿很是佩服這個中年婦人,這信國公府的梳頭工作是有多競爭激烈啊?這婦人每天說故事得說一個多小時,還都不帶重樣的,而且詼諧有趣,並不粗俗。她都有記錄下來的衝動。

    萬一以後回到現代,還能寫個《持雲朝聞》什麼的。

    梳完頭本來還要敷粉,但是顧卿穿來以後,就不再敷粉了。那些據說非常高級的脂粉被顧卿分給了丫頭們。看見那些丫頭高興的樣子,她覺得自己做的沒錯。

    一來她到這裡,又沒可能勾引什麼帥老頭,既然沒有了第二春的可能性,也就沒有必要畫大濃妝遮蓋她那蠟黃的皮膚。二是她不知道這個粉是什麼做的,不敢往臉上抹。

    不過,國公府裡用的脂粉,應該是高級貨吧?

    喝完一小碗銀耳雪蓮湯潤了潤喉嚨,又用了幾個翡翠包子,顧卿準備去看看歸田居裡的李銳菜收的怎麼樣。

    李銳在婆子的指引下穿過稻香榭和禾風廊,到達了信國公府裡最讓人無法理解的一處景致——這個菜田原來是種著桃樹的,給全部移平種了菜。

    這個地方他沒有來過。應該說,從小到大,他就沒有去過任何一塊菜地。

    所以當他看見這大片的菜地,以及在菜地裡到處亂跑的鴨子時,露出了難以接受的表情。

    『天啊!我們府裡的菜地有這麼大嗎?不是說只有三畝地嗎?三畝原來是這麼大的一塊地方?』

    『祖母,你一個人是怎麼種的這麼大的地啊?』

    「這……這為什麼還有鴨子?」李銳臉色鐵青的看著鴨子走在田埂間,非常歡樂地留下了一堆……鴨糞。

    他有種掉頭回擎蒼院的衝動。老太太一定是故意這樣做來教訓他的!一定是!

    等會他就去持雲院跪一跪,發誓自己再也不打架了!

    「這是太夫人的辦法。把剛剛能吃草的小鴨子放進菜地裡,小鴨子會吃摘剩下的爛菜葉子,平時還會吃掉田里的蟲。這些鴨的……能夠肥田。鴨子長大了,就可以送去廚房,然後再採買新的進來。」負責照顧歸田居農田的張婆子指了指那些鴨子。「這些已經可以送走了。」

    「這簡直荒唐!少爺我不幹了!」

    「不行!」邱老太君的身影出現在了菜地入口前。

    顧卿一走到菜地的入口,就被這幾畝地嚇了一跳。她以為邱老太太種菜是種著玩兒的,想不到真的種了這麼多田。聽香雲說,光是負責照顧田地的婆子就有四五個。更不要說養鴨子的,負責採買苗種的等等。

    到現在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養鴨子。信國公府缺鴨子吃嗎?

    不過這不是重點。

    李小胖子想不幹?那怎麼行?在沒有比勞動更減肥的方法了!

    「張婆子,江婆子,你們看著銳少爺,他要出去一步,你們就把他綁回去!我們信國公府也是貧寒起家,怎麼能養的他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顧卿心虛地看了一眼長得綠油油一片的蔬菜,除了青菜真的什麼都不認識。

    「銳兒,你給我在三天……不,五天裡把這麼多菜都收了!我會天天來看著,你不許偷懶!更不准讓別人幫忙!」顧卿看著眼睛瞪得快要掉下來的李銳,「我知道你不會收菜。你可以和這些婆子們學。」

    「奶奶,我們換個行嗎?你罰我寫字吧?要不然背書?我堂堂一個國公府的少爺,跑到菜地裡來種菜……」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難道天生就是少爺嗎?你爺爺,你爹,還有你奶奶我,在家裡都曾種過田。你怎麼就不行了?」

    「不種也行。你能做官嗎?你會武藝嗎?還是你能賺到銀子?哪怕只有一樣,你就可以不種了!」

    「等我長大了……」

    「你已經十二歲了!窮人家的孩子這個時候都已經挑起家業了!」

    「今天我就坐在這兒!香雲,拿椅子來!」顧卿板著臉,指著面前的菜田,「你們幾個,還不教銳少爺怎麼收菜?」

    「是!」

    「奶奶,你饒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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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06:09:14
第15章 餓其體膚

    李銳傷心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已經瘦了一大圈,都沒有以前的富態了。

    自他從住進歸田居以來,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自己洗漱更衣。清晨在奶奶的監督下侍弄菜田,順便趕鴨子出竹籬笆,然後撿鴨蛋,給菜田澆水澆肥。

    萬幸的是肥料不用他弄。不然,他一點瘦的更快。

    弄完菜田和鴨圈,他還要再回歸田居更一次衣,帶上書本,去前院上課。

    每天中午是肯定吃不飽的。以前他每頓要吃三碗飯,現在祖母居然只給他吃一碗!!一碗!!他們這樣的人家,碗都是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一碗怎麼夠!

    要不是蒼舒時常給他偷偷裝一點點心過來,他早就餓趴下了!

    「少爺,你每天這樣身體怎麼熬得住……」蒼舒抹著眼淚,「太夫人心也太狠了!早上寅時一過(五點)就要起床,早飯只有一碗牛乳粥,兩個雞蛋。就算是一般人家,早上吃的也比這個豐盛,更別說還要干一天活……」

    李銳狼吞虎嚥的把翡翠綠豆糕塞進嘴裡,口齒不清地說:「嫩有七的就不錯了。就怕奶奶還要弄出什麼其他名堂……」

    「要不然,我去偷偷求求夫人,讓夫人想法子救少爺出去。你是國公府的少爺,怎麼能和那些田里腤臢的……」

    「喲,弄半天蒼舒姑娘是把我們當腤臢的下人?」管著菜園子的江婆子在歸田園的角房外似笑非笑的出了聲,驚得屋子裡的李銳和蒼舒連忙站了起來。

    蒼舒抹了抹眼淚,趕緊打開門,江婆子正拎著一個食盒站在門外。

    「太夫人讓我把廚房今天送來的桂花鴨和鹹蛋酥給銳少爺您送來。太夫人說了,這鴨子是您親手抓的鴨做的,這鹹蛋酥用的鴨蛋黃,是您撿的鴨蛋醃的。」江婆子把食盒放下,看了看李銳嘴角還沒擦乾淨的碎屑,「太夫人還擔心銳少爺您這幾天吃不飽,我看太夫人是多慮了。有蒼舒姑娘在,銳少爺怎麼會吃不飽呢?」說完,也不看蒼舒和李銳好像被人掐了脖子一樣的表情,放下食盒,轉身就要回去稟告。

    李銳還擺著主子爺的架勢,不肯去求江婆子回去不要告狀。蒼舒已經褪下了手中的銀鐲子,連忙向前奔了幾步,把鐲子塞到了江婆子的手裡,嘴裡說這些「江奶奶大發慈悲,銳少爺這是實在餓得受不住了」之類的話,才讓江婆子的臉色好了一點。

    這江婆子原是老公爺一個江姓家將的家人。信國公府裡養著許多老國公麾下解甲歸田的將士。身子還比較硬朗的,當個護院;有殘疾的,管著花草樹木並湖裡錦鯉之類的輕巧活。江婆子家的男人原本也是個校尉,後來斷了腿,又不想以殘疾之身給府裡添麻煩,便求老公爺給他家婆娘找個活兒。這江婆子在家也是裡裡外外的一把好手,邱老太君就讓她管了北園裡幾畝菜地。

    江婆子家三代佃戶,一輩子土裡刨食,她家男人當年是因為遇見連年荒年,田里沒有了出產,活不下去了才去當的兵。所以當她在門外聽到蒼舒說種田的都是「腤臢之人」時,頓時火冒三丈。原想著回去就告這蒼舒偷藏點心給銳少爺,但她也是有孫兒輩的人,一看著銳少爺臉都嚇白了還要強忍著擺出少兒的款兒來,不知為什麼就心軟了。

    江婆子把鐲子塞回蒼舒的手裡,口中只淡淡地說道:「姑娘這鐲子婆子我不敢收。只盼姑娘下次慎言才好。老公爺和太夫人都是草莽出身,這府裡大大小小在地裡勞作過的怕是佔了一半。姑娘是命好,從小賣進了公府,不知人間疾苦。外面的窮苦人家若不伺候幾畝地,怕是全家都要餓死。」

    蒼舒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手裡的帕子也給她絞的皺巴巴的。她捏著帕子退了幾步,沖江婆子福了一福。

    「謝江奶奶提點。下次不敢了。」

    江婆子避身讓開,不受她那一禮。「你是銳少爺身邊伺候的人,又是一等的大丫頭,我當不得你的禮。銳少爺,婆子還要回去傳話,我先告退了。」江婆子告了退,從歸田居的角門裡越走越遠。

    歸田居裡的丫鬟婆子沒留下幾個,只有一些負責洗衣和打掃的粗使丫頭。這些下人是上不得檯面的,沒事也不敢進前院來,這才避免了蒼舒和李銳現下的尷尬。

    「這江婆子,仗著是府裡的老人……」蒼舒覺得自己挺沒臉,把帕子捏的死緊。

    「不,我覺得她說的沒錯。」李銳走到房門前,拎起食盒進了房。

    「少爺!」

    「奶奶這麼做,肯定有她的道理。我若是沒有勞作過,尚不知外面的人家過的這麼辛苦。奶奶……以前肯定過的也很苦。」李銳打開食盒,拿了一塊鹹蛋酥嘗了起來。「不用偷偷摸摸吃的點心,果然要美味的多。」

    持雲院裡,被李銳想像的很美好的顧卿,正思考著該怎麼「改造」李小胖。

    「花嬤嬤,光指望他種菜瘦下來恐怕很慢,你看可有辦法請個武師什麼的,打熬打熬銳兒的筋骨,讓他能早日瘦到和常人一般?」

    「若是學武,府裡合適的人選倒是不少。老太爺的幾個家將都在府裡榮養,他們都是以一敵十的猛士。可是想要避開夫人和老爺的耳目去請他們教銳少爺,怕是不成。更何況他們願不願意教銳少爺,也是個問題,您也知道,銳少爺那個身子骨……」

    顧卿歎了口氣。是啊,他那個身材,哎。

    李小胖蹲在地上撿個鴨蛋都要喘,彎了腰著想要摸到腳尖,那是妄想。也不知道方氏是怎麼給他洗的腦,居然讓他覺得自己的胖是「富態」,是「威武」。見到自己臉上肉少了一點,還經常摸著臉像小老頭一樣長吁短歎。

    「這事急不來,嬤嬤你幫我先打探著。銳兒現在天天下午教我學寫字,三字經和千字文都已經熟了,可是這『小學』他教我勉強的很,我對他現在的夫子很是失望,連個『小學』都教不好!可有什麼辦法能讓府裡辭了這個先生?我看花嬤嬤和孫嬤嬤你們的學問就很好,先讓他把『小學』學會了,打好基礎。四書五經之類的,我們再徐徐圖之。」

    花嬤嬤在心裡讚了一聲邱老太君的手段。

    所謂「教學相長」,自從銳少爺教邱老太君讀書以來,進境極快,再也沒有出現白字的情況。而且,銳少爺的字小時候是蒙老爺手把手教的,原本風骨就極佳,只是疏於練習。最近天天陪著邱老太君練字,一個多月的時間,他的字現在已經比香雲和煙雲幾個丫頭要好的多了。

    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讓銳少爺獲得這麼大的進步,除了銳少爺天生聰穎外,邱老太君的循循善誘也是離不開的。

    邱老太君的天資也是十分驚人,若不是出生在窮苦人家,怕也是一位閨閣文秀。她不但自己學字極快,過目不忘,而且一旦發現銳少爺哪個字寫得生疏,就故意非要把那個字多練幾次,起先她還沒有注意,後來才發現其中的端倪。

    想到這兒,花嬤嬤不由得恭敬地回道:「我的學問是成年後冷宮裡無事可做的妃子教的,並沒有孫嬤嬤從小在蒙老爺身邊浸染來的紮實。我看這『小學』,孫嬤嬤教就很好。至於夫子的事,也簡單的很,只要太夫人你去夫人的房裡說一聲,就說銳少爺想跟著你學種田,早上就跟著你學學農活,不去上課了,夫人肯定不會反對。」

    不但不會反對,恐怕還會樂見其成。

    「能教四書五經的先生,恐怕還落在銳少爺的舅舅那邊。這也簡單。銳少爺身邊的那個王老太太,為人忠心護主,她家的兒子現在正在舅老爺的轄下做著官,我可以去見見那個王老太太,讓他給舅老爺帶個信,說明府裡現在暗藏的詭秘。我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如是庵』替太夫人您看望水月師傅,就趁那個時候送信好了。」

    水月師傅,就是老國公那個「姨娘」剃度後的法名。

    「如此,就勞煩花嬤嬤你了。」顧卿覺得自己穿到古代最幸運的事,就是身邊有個花嬤嬤這樣的人物。無論大事小事,只要自己問一問,總有應對的方法。

    所以說上位者何必什麼都親力親為?只要會用人就行了。

    前院裡,方氏正在和針線房的管事商議冬衣的事情,忽然有人報持雲院裡太夫人派了大丫頭煙雲過來傳話。

    自上次老太太有意無意的拿她子嗣單薄說事,她的氣理了好幾天才平。老爺嘴上安慰她,說了一些寬慰她的好話,可那神色看起來卻也有些可惜的樣子。這讓她這個月來老是東想西想的。

    現在一聽煙雲過來,她那一顆放下的心又給提了起來,生怕老太太是要舊事重提。

    老太太身邊的四個大丫頭裡,香雲和煙雲都到了可以配人的時候。香雲模樣好,性格溫順;煙雲言語伶俐,性格爽朗,身材也像是個好生養的。

    萬一老太太想要……

    不,不會的。老太太最恨納妾。

    煙雲進了屋,給方氏福了福身,將來意說了。方氏不由得鬆了口氣。

    要罷了李銳的課,改去種田?這是在搞什麼名堂?方氏心裡自然是一萬個同意,可是她這「賢良嬸母」當了許久,就這麼同意不免讓人生疑。

    方氏擺出一副關切的樣子,有些不樂意地說:「那怎麼行!讀書才是正經!要種田做消遣也算是個佳話,怎麼能當正經事做!學問丟個幾天就荒疏了!」

    煙雲來之前,花嬤嬤就囑咐過,也告訴她該怎麼說。所以煙雲彎了彎腰,語速很快地說道:「夫人您是不知道,銳少爺來了北園裡,哄的太夫人每天連飯都多吃了幾碗。太夫人喜歡下菜地,銳少爺就幫著太夫人收菜,連太夫人都說銳少爺是個種田的好苗子……」

    旁邊的管事娘子拿帕子捂了嘴,偷偷的笑了笑。

    堂堂國公府的嫡少爺,居然是個種田的好苗子。

    「荒唐!」方氏冷著臉。

    「誰說不是呢。可太夫人認真起來,夫人您也是知道的。」煙雲也微微笑了笑。「太夫人讓我和您說一聲,銳少爺若是自己不想讀,誰來教也沒有用,還不如和她學種田,至少也算是一技之長,二來,也是給她做個伴。老太太說自己院子裡無孫輩繞膝,很是冷清了點。若夫人不願意讓銳少爺呆在那兒,銘少爺去也是可以的……」

    「瞎說什麼!銘兒還在我娘家的家學裡,五天才回來一次!」方氏一拍身邊的案幾,站起了身。「你回去回老太太,就說若她要想孫子們了,等銘兒回來,就叫他給她老人家去請安。也是我們做晚輩的疏忽,總想著讓兩個孩子有個好前程,忘了老太太在園子裡也寂寞的很。」

    方氏叫劉嬤嬤賞了煙雲兩個銀錁子。「老太太要喜歡銳兒,就讓他先休息半個月,陪老太太排解排解。至於以後就不上課了,這個我做不了主,得等老爺下了朝後和老爺商量。如此草率,那是萬萬不成的。」

    至於是不是半個月後又半個月……

    方氏心裡得意地一笑。

    誰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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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06:09:36
第16章 番外老國公的一生(上)

    我的父母死的早,是堂伯和堂伯母把我養大。我堂伯是個讀書人,但是卻不願科舉,也不要同鄉舉薦,說是「胡夷在朝不為官」,所以我們一家人一直是饑一頓飽一頓的。

    我十四歲那年,鄉里拉壯丁當兵,這時我堂伯家的堂兄才剛剛十六歲,身子骨瘦弱的風都能吹跑,我卻喝水都長個,我想了想,冒了我堂兄的年紀,去當了兵。

    當兵好歹不會餓死,吃喝都管飽,每個月發的軍餉我就托人送到了家裡,我只希望堂伯的「骨氣」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兵營裡的生活很枯燥,我卻發現自己很適合這種單調的生活。每天出操,習字,練武,巡營,以及……殺人。

    我其實很喜歡讀書,但我這黑皮魁梧的形象自動就被人打上了「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烙印。我總算是知道了猛張飛的苦惱。可惜我不會畫美人圖,不然我肯定要畫上幾幅燒給他,聊做慰藉。

    兵營裡的書記官楚悅看出了我的野心,帶了兵書和史書給我,教我兵法,教我韜略。我很感激他,將他視為我的良師益友,無話不談。

    等我二十四歲那年,我已經混上了「威武校尉」,楚悅也在後勤裡混了個要職,富的兵營裡的兄弟恨不得夜夜套他麻袋。

    我有時候想,他刻意結交我這個好友,是不是就是擔心著這一天呢?

    我已經二十四歲了,這個年紀還沒有成婚,在我們鄉里還是很少見的。堂伯母派人叫我回家,說是給我找了幾個同鄉的姑娘,要我相看相看。

    我一直覺得娶媳婦這個事很麻煩,單身漢的日子過得也挺好。楚悅一直覺得我這個人沒有意思——去館子裡吃飯,大家都覺得好吃的菜,我沒覺得有怎樣,真的行起軍來,粗糠爛菜我也覺得不難吃。別人覺得好看的姑娘,我覺得無非就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也沒比別人多出個花兒來。

    當然,身材好壞我還是能看的出來的。我又不是瞎子!

    堂伯母給我找的姑娘都是家裡窮的活不下去的,或者是年紀太大嫁不出去的姑娘。我對年紀或者對方家裡如何無所謂,但總覺得成婚這種事吧,總要你情我願才好是不是?我這個人長得不好看,又是窮當兵的,別人家的姑娘看著我,總是一副「忍辱負重」或者「賣身養活家裡」的表情,這讓我難受地緊。

    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邱冰。

    她皺著眉堵在門口說跑想佔她家房子的親戚的那個樣子,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她並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哭啼哀嚎,只是冷冷地盯著那個堂兄,一字一句地說著昔年她父親在時為他家做過的每一件事情,詳細到那一天砌了幾塊磚,種了幾分地,都清清楚楚。她那不屑的眼神像把刀子,連我這個刀頭上舔血的人都激動了起來。

    我大概當兵當壞了。我覺得自己找到了想要和她過一輩子的女人。

    我讓堂伯母去邱冰家提親,帶上了自己在軍營裡攢的二十多兩銀子。邱冰已經二十歲,在家裡守著幼弟和病母,日子過得很是艱難。我雖然年紀很大,但並沒有什麼毛病,也願意接她的弟弟和母親一起過來住。我在鄉里起了一間大房子,我相信她不會拒絕。

    這麼做有些趁人之危,我知道我的條件這樣的姑娘應該不會拒絕。兵法有云:「就勢取利,剛決柔也。」我是真把娶老婆當打仗一樣看待的。

    堂伯母回來了,表情有些不太高興。那姑娘答應是答應了,但是想見我一面。伯母覺得這樣的姑娘有些太過隨便,我卻高高興興地去見她了。

    堂伯母說穿著軍中的衣服去見姑娘不太好,可是我總共就這麼幾件衣服。若她真要嫁我,總要習慣我「窮當兵」的身份。若不是和楚悅交上了朋友,現在我估計真的連娶媳婦蓋房子的錢都拿不出來。

    那一天,她站在屋裡,我坐在屋前,我們聊了一個下午。我也沒說些什麼,就是說了下自己的情況,一年有半年要在軍中,收入,愛好,以及一些對她的看法。

    她聽到我會寫字,眼睛一下子亮了。

    半年後,我娶了邱冰。她是個好姑娘,種田、紡織、做衣服、養家禽,每件都做的很認真。我也嘗到了娶老婆的好處,每次休沐時就頂著一堆人的羨慕眼神往回跑,連楚悅都打趣我「一沾了葷腥就忘不掉了」。

    管它呢,人倫大事,誰也不能攔著。

    後來,我們有了第一個孩子,是個姑娘,邱冰很失望,覺得沒給我生個小子。我卻很喜歡姑娘,覺得她長得很像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說這個話,她就更沮喪了。

    再後來,我們又生了二丫頭和一個兒子。兒子很聽話,長得很像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原來也是官宦之女,胡人有幾年大肆搜刮女人充塞後宮,我的母親才便宜了我的父親。他的聰明也像我的母親,說話早又懂事,從來不讓我們操心。兒子三歲時,我給他開蒙,他識字極快,讓我非常驚喜。

    我覺得這輩子已經值了。

    天啟四十七年,中原突然大旱,三年裡土地顆粒無收。官員橫徵暴斂,朝堂裡胡人們還在四面征戰,兵士們常常被調去西域,往往十不存一。

    天啟四十九年,我們被調去鎮壓暴民,所謂的暴民居然是一群餓得要易子而食的苦人,我下不了手,下令收隊回營。隨軍而來「調配軍餉」的楚悅分了一些軍糧給這些人。我們被監軍告發,都要被下大獄,楚悅和我被判了斬監侯。

    楚悅的弟弟帶著整個楚氏反了。荊南楚氏是著姓大族,他們一反,整個南方反了一半。本來就活不下去的苦人們砸了胡人的官府、宅邸,搜出錢糧和物資,聽說那些串錢的繩子都爛了,穀倉裡底下的糧食都生了霉,但是他們就是不肯給漢人們用。

    該!

    楚悅和我被救出了大牢,我連夜回了家。我的妻子和家人還不知道這件事,我必須得在他們知道之前回去。

    又過了幾天,楚悅帶著人來找我一起出去闖,我猶豫了。

    邱冰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還有母親和尚未成年的弟弟……

    此時鄉里的壯年已經全部成了楚悅的人。他們家糧食充足,跟著他反,至少不會餓死。我抱著我的妻子商議了一夜,最終還是選擇了和楚悅一起出去闖闖。

    老天不長眼,家裡田地毫無出產,自己又是戴罪之身,這個連年災荒的亂世裡,自己除了殺人,居然沒有一點求生的本事。呆在家裡,也只有一家餓死的份。

    我的一家老小被托付給堂兄和堂伯母,我這一輩子受他們的恩惠良多,還也還不清了。

    楚悅的隊伍一路勢如破竹,異族統治了我們五十年,早就已經弄的民不聊生,這一股火焰燃燒了整個中原大地,連楚悅都沒想到僅僅是為了能活下去而燒起的星星之火,竟然會蔓延地如此之烈。

    我殺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的軍隊也越來越壯大,漸漸地,楚悅也開始變了,我知道他從最初的自保,到現在已經有了想要稱王稱霸的野心。

    管它呢,等洛陽城到了我們的手裡,後方平定,我就卸甲歸田,帶著那一堆銀錢回去繼續做我的「人倫大事」。

    天啟五十三年,堂兄紅著眼來軍營裡找我。看見他的時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我混了這麼多年,已經混出了個「李將軍」的名頭,死在我手底下的胡將不計其數。有一些胡將的家人不甘心,偷偷易服輕騎,到了我們鄉里去報仇。

    堂伯母、堂嫂、我的兩個女兒,還有我妻子的一家,全部死在了那場浩劫裡。

    邱冰拉著兒子躲在了水井裡躲過了一劫。

    我不知道她當時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選擇保住兒子的,我們家那口井很小,只能藏得下兩個人。我的大女兒和小女兒……

    我不敢再想,和楚悅匆匆告了假,回到故鄉接回了我的妻子。

    我那聰明伶俐的兒子已經瘦得形銷骨立,我的妻子也是兩眼深凹,沒有了以前的秀麗。

    我明明托人送回了銀子!難道他們……

    「銀子我收到了,可是我一個婦道人家,財不露外白,現在世道又那麼亂……」她平靜地告訴我答案。

    我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光記得送錢回家,卻想不到如果一家人突然有了錢,那些同鄉的人會不會……

    亂世中,人心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我把妻子和兒子留在了身邊,堂兄也被留在軍營裡,任了個閒差。這是我第一次求楚悅,他似乎非常高興的樣子。

    這幾年來,他不停的送我女人、田地和財寶。我有妻子,對別的女人實在不感興趣,即使有需要,也是隨便洗個冷水澡了事。楚悅先開始以為我嫌那些女人髒,找了一些破落的貴族之女給我,都讓我給送回去了。

    我的女人在家裡替我操持家務,養活兒女,我在外面又有了女人,晚上會心虛地睡不著覺吧?

    我可不想邱冰也像對著那個人似得冷冰冰地告訴我:「你走以後,我在家裡種了多少年的地,養了多少隻雞,紡了多少布……」

    光是想想我都打了個寒顫。

    我大概知道楚悅的想法,他覺得我什麼都不要,怕是想要更多的東西。但是我懶得和他解釋,我和他這麼多年,他要是還看不清我是什麼樣的人,也算是白相識了半輩子。

    銀錢和財寶我留下了不少,就算是卸甲歸田,我也不想家裡人餓著。我和我的堂伯父本就不是同一種人。

    我把我的想法和他說了,他笑著拍拍我的背,搖著頭說:「你才三十歲,就想著卸甲歸田?」

    「若是四十歲時你能平定天下,我能卸甲歸田,那是再好不過的了。打仗很累。」我這是真心話。字字發自肺腑。

    我甚至不讓兒子學習兵法,只練點防身的武藝就好了。我造的殺孽太多,怕是不會得什麼善終,我希望我的兒子能當個富家翁,好好的過他的日子就行。

    軍師看上了我的兒子,說他是「天縱奇才」。我一點也看不出我這個除了長的俊秀些的兒子有什麼「天縱奇才」的地方。但是他和我說他想跟著軍師學習,我就隨他去了。

    兒子想要上進,老子不能拉著他往下拽不是嗎?

    後來幾年,越來越順遂,需要我帶兵出征的時候也少了。我和妻子總算安定了下來,又添了兩個小子。

    她養了個毛病,愛吃油膩的東西,尤其是肥肉,每頓必吃。因為這個毛病,她都很少和孩子們一起吃飯。現在日子過好了,家裡也有了伺候的下人和廚子,孩子們腸胃比不得成人,都是自己吃自己的。

    我對吃食不講究,看不得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吃飯,於是只要我在府裡,就一定和她一起吃。我看的出她很高興,就連夜裡都熱情了許多。

    我這個嬌妻什麼都好,就是太害羞了。

    大兒子李蒙現在基本都住在軍師家裡,聽說還和軍師被托孤的外甥女相處的不錯。

    他見過那個姑娘,出身大族,長得很美貌,性格也很識大體。

    小子幹得不錯!先下手為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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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23:44:21
第17章 番外老國公的一生(下)

    李蒙那小子的相思落了個空,整天坐在屋簷上長吁短歎。

    軍師家的那個外甥女被許給了楚悅的嫡長子楚睿。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認為我那聰明俊秀的兒子會和她成為一對。就連我,都已經在默默地數著家底,看看夠不夠娶回這個家裡累世大族的世家女了。

    李蒙很失落。我覺得他倒像是自尊心受損,下不來台的那種難堪,並不是傷心欲絕的那種。我的這個兒子,怎麼也不像是會為情所傷,傷心斷腸之人。

    兒子,你才十六歲,要不要這麼早熟?你老子我二十四歲才初識情愛滋味呢!

    邱冰很擔心,每天愁得睡不著覺。李蒙從小不用我們操心,乍一出現問題,所有人都分外關注。軍師每次見我都欲言又止,楚悅那段時間更是繞著我走。

    其實我比他們更擔心。不過不是擔心我的兒子。

    軍師的妹妹嫁給了楚悅,日後楚悅若是……,那她就是皇后。現在軍師的外甥女又嫁給了楚睿。日後外戚這般勢大,叫軍師如何自處呢?

    張允當上楚家軍的軍師,倒並不是因為他和楚悅的親戚關係。張允是真的有經天緯地的才能的。我多次死裡逃生,全靠他的計謀。所以我這聲軍師大人,叫的是情真意切。

    正是如此,我更難接受以後這兩位好友可能面臨的尷尬局面。軍師張允和楚悅都太驕傲,也太自我,軍師的身後還站著晉州和荊南幾個大族,現在是在打天下,自然需要這些人的襄助,可一旦將胡人全部趕了出去……

    指望軍師能像我一樣兩袖清風,退隱田園,就算他願意,他身後千絲萬縷的關係也由不得他了。

    還有那小姑娘,明明對我的兒子有好感,卻能為了家族徹底拋棄情念,也是個不可小覷之人。若是她和楚悅的夫人那樣賢良溫柔還好,怕就怕這種聰明堅毅啊。

    想到這裡,我也開始發愁了。

    那個冬天,所有人的關係都像被突然冰凍住了一般。此時西邊戰起,我又需要點兵出征,邱冰幾次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讓我走之前和兒子談談。

    出征前的那個夜晚,我抱著個酒罈子,爬上屋頂找了我那個呆兒子。

    你說我出征之前還敢喝酒?誰說我要喝?我這不是來灌醉我大兒子的嘛。

    「我不明白,為什麼她變得那麼快。」李蒙接過酒罈子,喝了一大口。

    「噗……」

    嘖嘖,連酒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還敢每天爬到屋頂「害相思」。

    「你不是輸給了楚睿,而是輸給了權勢。這沒有什麼好丟人的。你老子我娶你娘時,也是以財帛動人的。世上哪有那麼多可歌可泣的戀慕之情,那都是騙閨閣裡小姑娘的話本。」我看著我的兒子皺著眉頭一口一口的喝著汾酒,「就算是鄉下人家的姑娘,也要考慮考慮嫁的郎君有沒有上進心,家中有幾畝田。」

    「我不甘心……」

    「不甘心的話,就娶一個比她更美,更聰明的妻子。全心全意的愛慕她,維護她,把她寵成全天下最幸福的娘子,讓沒選擇你的人後悔死。」

    「爹。」

    「嗯?」

    「你以前是不是被人家姑娘拋棄過,然後才找的娘?」

    「滾!」

    我抱著喝醉了的兒子下了屋頂。這小子真沉,明明長得這般清瘦,怎麼會這麼重?難不成這小子是屬螃蟹的,肉全長在骨頭裡了?

    「呼……」

    好吧,下次回來,我得好好培養培養他的酒量。在軍中長大,居然不會喝酒,這怎麼行?別以後連洞房都醉的進不了,讓我的兒媳婦空等!

    第二天,我告別了妻子和兩個小兒子,帶軍出征。李蒙還能睡,看樣子是看開了。

    如果這場仗要贏了,天下就收復了大半。剩下的都是難啃的骨頭了。

    一想想很快就能卸甲歸田了,我就忍不住想急行軍,把剩下的那些胡人徹底趕回漠西老家裡去。

    這一仗打了三年多,等我回家以後,我那大兒子告訴我他看上了一位姑娘,叫我趕快去提親。邱冰也一副非常滿意的樣子。

    那姑娘也姓張,卻不是晉州的張氏,跟楚睿現在的妻子更是沒有半點關係。她是前朝太師張庭燕的孫女,胡人作亂時太師攜全家歸隱,現在天下平定,張氏子弟出山,楚悅軍中大半低級官員都是張氏子弟任職的。

    這些錢糧小吏,那些世族裡的子弟都不屑擔當。願意擔任這些候缺的,又大部分是像我這樣出身的人。他們大部分不識字,或者不識數,後勤不是小事,楚悅自然不能放心。

    現在張庭燕的後人出山,總算是解決了我們燃眉之急。

    地盤打的越大,越感覺到楚悅的艱辛。世族啊!世族!

    我又歎了一口氣。

    第二年,蒙兒和張氏婉寧成婚。楚悅帶著楚睿,攜了讓人瞠目結舌的重禮來賀。禮物我收下了,不收他們又該多想了。你說他們多累啊?

    我把禮物交給了邱冰保管,邱冰如今還和以前一樣,給她錢也不知道怎麼花。我們都一樣。從軍這麼多年來,我們攢的錢大概可以讓全家吃香的喝辣的過上幾百年了。

    我們兩家因為軍師家外甥女的事情,已經尷尬了好多年,連楚睿和蒙兒,都沒有從前的那般莫逆了。我原本想兩家的孩子也和他們的老子一樣親密無間的。

    好在,兒子成婚後,好像終於又回復了往常的模樣。

    我從來就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我是真覺得那個女孩不適合蒙兒。蒙兒應該也想開了,就不知道那對父子每次都擺出那種「我知道我負了你我會補償你」的樣子是為啥。

    蒙兒繼承了我的性格,性格沉穩淡然,更兼具了邱冰的韌性。只不過他老子我長得難看,就被人說成了是「木訥寡言」,他天生長得俊秀,就被人說成是「內斂通雅」,有「國士之風」。

    這都他媽的是些什麼損友!

    蒙兒一天天在改變,成婚後的他越發出類拔萃。張氏性格熱情活潑,讓李蒙也漸漸變得性格討喜起來。要知道這孩子從小就少年老成,跟個小老頭似的,這可是驚人的進步。

    這個兒媳婦娶的好!

    讓我真正覺得李蒙真的已經成長到了和我比肩的程度,是在攻佔胡人最後一座城池的那一年。

    那時我和楚悅都已年近五十,胡人守著這座城守了近兩年。胡人統治我們已經一甲子的時間,中原和周邊小國所有劫掠來的物資盡存於此,西域色目人提供的守城器械也讓我們數次鎩羽而回。

    裡面的糧食夠他們吃上幾十年,圍城?

    我們耗不起。

    時值春季,雨水不斷,攻城困難。軍營裡又突發了時疫,更是雪上加霜。那場時疫蔓延了整個楚軍,就連我最小的兒子也沒有倖免。

    把妻兒帶在身邊是我的決定,我又一次感到了挫敗。自從上次胡人屠村,我把他們放在哪裡都不安心,情願帶在大營裡,無論誰說都沒用。在我自己的眼皮底下,我才有信心沒有人能傷的了他們。

    是沒有人能傷了他們,但這次傷害了他們的,卻不是人。

    邱冰木著臉流淚的樣子讓我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我那小兒子的長相和神態都像極了邱冰的弟弟,既瘦小又靦腆。

    這等於是在她面前又殺了兩個孩子啊!

    我抱著邱冰哭了一夜。若是她不能大哭,就讓我替她流淚吧。

    時疫過後,軍營裡減員了一半。蒙兒決定找一批死士,將那些因為時疫而亡的軍士從土裡挖出來,用投石的器械扔進城裡去。

    他是想讓時疫在那座城裡的也蔓延開,胡人來自漠南,一旦發生了時疫,存活率更低……

    但那座城裡,也有漢人啊!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蒙兒已經變成和軍師、楚悅一樣的人了嗎?

    這簡直是給我的又一次打擊。

    該死的戰爭!

    我極力反對他的做法,我第一次為了一件事激烈的爭吵。如果真的以這種形式攻下朱雀城,就算能夠勝利,百姓的心裡也會留下猜忌的種子。現在能為了勝利拋棄他們,日後就能為了別的東西,將他們視為草芥。

    如果是那樣,打下這個江山又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換了另一批將他們視為豬狗的統治者!

    蒙兒說服了軍師和楚悅,甚至連一向低調的楚睿也保持了一致的意見。我在不甘和憤怒中看見成千上萬的舊日袍澤,像一個個破敗的麻袋一樣被投入皇城裡。

    只留下軍中剩餘將士麻木的表情,和敢怒不敢言的憤怒。

    死無葬身之地,這大概是最難堪的懲罰了。

    四月,皇城爆發大規模瘟疫,死亡慘重。蒙兒的計策奏效了。我曾一直覺得自己殺孽深重,可能不得善終。可我的兒子,一夜之間就造成了幾倍於我造成的傷亡。

    看來我剩下來的日子裡,都要為了我的大兒子積德了。

    此時,軍中所有人都憋了一肚子氣。再打不下這座城,不但是對不起戰死的同袍,更是對不起土坡上那一個一個掘起的土坑。

    我們只花了一天一夜,就拿下了這最難攻克的城池。

    昔日繁華的朱雀城已經被完全脫了韁的兵士們糟蹋的不成樣子,屍骸遍地,到處是咳嗽著的胡人和漢人。我成天帶著我的親衛部隊,蒙著面巾去抓那些腦子已經壞掉的兔崽子們。

    該殺一儆百的殺一儆百,該杖責的杖責,還好這麼多年的征戰,我已經在軍中已經建立起了威嚴,總算控制住了這群脫韁的野馬。

    楚悅鬆了口氣。我們都明白繃得太緊的弓弦一旦鬆手,反而容易弄傷持弓之人的道理。

    我們進了皇宮,胡人皇帝被絞首,王族腰斬,宮女們已經……

    後來我讓楚悅乾脆把這些已經活不下去的宮女賜給了那些軍中的光棍。有些為了楚家打天下,四十好幾了都沒有成婚。現在天下快要太平了,兵士總要歸還田園的。

    總還要讓人家過過正經日子。

    我在宮裡救下了一個年紀不小了的宮女,她面對那些兵士時據理力爭的樣子讓我想起了邱冰。我把她要了回去,準備讓她給邱冰做個伴。我覺得我的妻子應該能和她處的很好。

    我知道楚悅在想什麼,他以為我動了心。我懶得解釋,我對我妻子怎樣,我和我妻子知道就行了。邱冰是遠沒有她聰明,也沒有她漂亮,但這個宮女卻不如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有著一顆無論何時都能自持的平常心,也有懂得該放棄就得放棄的堅毅。

    我當年為了她的堅毅而傾倒,現在也為了她的平靜而更加戀慕。

    但我的猜測錯了,邱冰好像並不喜歡這個叫「花朝」的宮女。甚至於,就連我的孩子們,也並不喜歡她。明明他們都能接受我那袍澤的妻子,卻不能接受一個明顯是為了伺候他們的娘而找來的管事娘子。

    可惜了她的聰明伶俐,出事周全。而且還沒有什麼野心。我看人一向很準。

    管它呢,若不喜歡,就不喜歡好了。我本來就是為了邱冰才救的她,若妻兒都不喜歡她,就當個擺設養著她,也沒什麼。

    以後她想要嫁人,我送她一筆嫁妝就是。

    江山初定。

    我想,到了我該卸甲歸田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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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23:44:40
第18章 離家出走

    邱老太君不讓李銳讀書,而是讓他跟著自己種田的決定在國公府裡傳開後,下人們湊在一起時都免不了竊竊私語一陣。

    長嗟短歎一番後,大家一致認為——沒爹沒娘的孩子就是苦啊!

    顧卿看不著這些長嗟短歎,或者說,沒人敢給她看。花嬤嬤自開始協助管理內院以後,北園裡連個蒼蠅飛進來都要弄清楚是誰放的。歸田園居住了李銳,裡面也就只剩了灑掃丫頭和老婆子們幹些粗活,主子們的事情都是不清楚的。

    所以顧卿每天是在跟著李銳讀書而不是督促著李銳寫字之類的,傳也傳不出去。

    顧卿現在正計劃著近期想辦法出去一次,找找「外援」。王老太太的兒子已經聯繫上了小胖子的舅舅,那邊府裡的下人給王老太太遞了話,說是十五她家太太要去「如是庵」禮佛,希望能見一面。

    照理說,公府的老太君要想找個夫子進院教孫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不用繞這麼大的彎兒,但一來顧卿國學太差,不知道什麼樣的夫子是好夫子,二來她怕方氏知道了,又弄出什麼陰謀來,她本來就不是宅斗的料,難免要吃虧。所以,暗自裡慢慢調教李銳是唯一的辦法。

    李銳在院子裡聽到不必再到前面讀書的事情,震驚之下,摔碎了手中的茶杯。雖然他先前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但那和被人說「你就不是那塊料,書還是不要讀了」是有天大的差別的。

    種田?他一個堂堂國公府的少爺,就算日後封不了爵,蒙蔭封個五品左右的官還是可以的。他現在只會種田,以後走出去,同僚豈不是要笑話死?

    李銳覺得自己不能幹坐著等,他得抗議。

    鑒於上次頂撞祖母把祖母氣暈了過去,自己也被鞭子抽個半死的情況,他決定換一個反抗的方法。

    比如——

    離家出走!

    菜地裡,等到日上三竿還沒有等來小胖子的顧卿奇怪極了。平日裡這個時候,李小胖早就已經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服下了菜地了。

    「銳兒起來了沒有?別是睡過了。」顧卿問每天負責叫李銳起床的江婆子。她當時挑這個婆子,就是看她長得嚇人,非常適合喊醒小孩子。

    「稟太夫人,老奴早上已經喚醒了銳少爺,看著他起身更衣洗漱的。」江婆子低著頭回話,非常肯定的表明李銳絕對不是在賴床。

    「那是怎麼回事?江婆子,你帶幾個小丫頭去歸田園居看看是怎麼回事。」

    莫不是種田種煩了,跑了?

    想她小時候讀書讀煩了,也經常想著離家出走來著。

    歸田園居回來的下人們神色慌張的告訴顧卿,李銳不見了。

    顧卿一點也不著急。這又不是交通發達的現代,一個小胖子,能跑到哪裡去?

    被家裡經常走丟的貓已經訓練的輕車熟路的顧卿,只是思考了幾秒鐘的時間,就開始指揮起下人們來。

    「孫嬤嬤,你去看看府裡的四門,問問銳兒早上有沒有出去,往哪邊去了。如果是自己出去的,就派人騎馬去追,如果是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的,問清是和誰再派人追。花嬤嬤、香雲、磬雲,你們隨我在北園和西園找找。」

    李小胖體型那麼特殊,只要走在路上,總會有人注意的!

    顧卿的鎮定讓其他下人們的神色都平靜了許多。無論何時,主心骨可靠的立在那裡,總能讓人沉心靜氣起來。

    「動靜小點,不要驚動了東園。」

    「是!」

    孫嬤嬤的男人管著車馬,她去問四門的情況最合適。顧卿帶著花嬤嬤和兩個大丫頭把北園的持雲院、雕弓樓和歸田園居裡找了一通,也沒有看到李銳的影子。

    屋子裡東西沒少,衣服、散碎的銀錢和屋裡貴重的擺設都沒有丟。顧卿覺得李銳應該不是跑了。要是離家出走,一分錢都不帶也太傻了點。如果真傻成那樣,也別想著幫他了,自己乾脆洗洗乾淨,找根房梁吊死算了。

    「蒼舒,你主子去了哪裡,你可知道?」

    留下這個丫頭,是擔心李銳在這個新環境人生地不熟,反而適得其反。

    她雖然想讓小胖子盡早學會獨立,可是人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十幾年,過的真真切切的那一個「*」,你叫他突然一下子跟大學生去宿舍似的過,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她,被這麼伺候了半個月,叫她現在回到現代那個單身宿舍樣樣都自己來,恐怕還要習慣一陣子呢。

    「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奴婢今兒早上去了洗衣房。」蒼舒嘴裡說著不知道,心裡卻有些害怕。她早上出門看見少爺那有些慌亂的神色時,就知道可能要發生點什麼。但是她選擇了什麼都不說,捧著少爺昨晚換下的髒衣服就去了洗衣的婆子那裡。

    銳少爺這陣子太苦了。天天吃著粗茶淡飯,天剛亮就要耕田,下午要教太夫人讀書,晚上還要為了太夫人第二天的功課準備功課……

    天可憐見的!哪朝哪代也沒見過公府家的少爺這麼過日子的!傳出去豈不是要被笑話死!

    現在為了陪太夫人高興,連書都不讀了!

    那天孫嬤嬤傳完話走了以後,她的眼淚就怎麼也控制不住了。少爺摔了杯子,她去收拾,心神恍惚之下,還割破了手。

    從來下人們和主子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她雖拿著大丫頭的分例,可府裡誰把她當正經的大丫頭看?不就是看她跟的是銳少爺嗎?

    平時處處矮持雲院和錦繡院的大丫頭們一頭也就算了,現在連一個菜田的老婆子都敢衝她。她在擎蒼院裡也是有小丫頭伺候的,婆子們也奉承著,現在呢?

    等少爺的事鬧大了,鬧到了太太和老爺的耳朵裡,恐怕他們就可以搬回擎蒼院了。就算小廝僕從都被趕跑了,至少那裡還是銳少爺的地盤,用不著看人眼色。

    見問不出來什麼,顧卿也不想做「屈打成招」這種掉人品的事,那姑娘看起來也還沒她上高中生的表妹大呢。她只好帶著花嬤嬤去西園瞧瞧。

    路過西園的抄手遊廊時,花嬤嬤突然說道:「那個蒼舒,恐怕藏了話。」

    這個年紀的丫頭說沒說謊,看看眼睛就知道了。

    「她是知道些什麼,但是不是我想知道的那些。」顧卿歎了口氣,「恐怕她也沒想到銳兒鬧的是『失蹤』這一出。」

    「太夫人,以銳少爺的年紀,恐怕是很難瞭解你的好意的。他年紀尚小,從前又被養的不知天高地厚,一副渾渾噩噩的樣子……」

    「有人來了,好像是方氏的人。我們先避避。」

    顧卿眼尖的看到對面來了一個嬤嬤和一個小男孩。那嬤嬤是上次來過持雲院的那個劉姓嬤嬤,小男孩看的眼熟,卻不知道是誰。

    顧卿拉著花嬤嬤進了遊廊轉角的「我坐軒」。

    這裡是西園,因為李銳去了邱老太君那裡,加之下人們最近因為李銳發高燒的事情被趕出去了好多人,西園難免空虛。「我坐軒」的水榭和連接內外院的遊廊上居然看不到一個下人。這在公府算是天大的失職。

    看樣子李銳一走,方氏是根本不想要他回來了。

    「最近過的怎麼樣?你娘擔心你擔心的緊,非托我來看看你。你上次被打的地方疼不疼啊?下次這種事意思意思拉幾下就行了!」

    花嬤嬤和顧卿站在門後,劉嬤嬤的聲音被風清楚地送進了軒內。

    花嬤嬤驚訝地挑了挑眉,對著顧卿做了個「書僮」的口型。

    顧卿點了點頭。

    知道了,上次陪著李小胖被那尚書家公子打的伴當。

    「舅奶奶,你放心,我這裡一切都好。上次的傷,蒼衣姐姐給我上了上好的棒瘡藥,已經好了。就是老太君不讓我跟著少爺去北園,在這裡無聊的緊。這裡都是丫頭和婆子,也沒有多少書讀,怪氣悶的。」那少年未變聲的清亮聲音清晰地傳來。

    「我的乖乖孫誒!擎蒼院裡的藥,你沾都不要沾!若是傷了壞了,偷偷來錦繡院找我,千萬不要用你那院子裡的,尤其是主子用剩下的!」

    「為什麼啊,舅奶奶?」

    劉嬤嬤有苦說不出,難道要說擎蒼院裡的藥都是做過手腳的嗎?她自己沒有孫子,把自己弟弟的孫子視若己出,這種陰私的事情,叫她怎麼說得出口?沒得教壞了孩子!

    「你不用管為什麼,記著就行了。你那銳少爺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肚子裡的貨還沒你的多,跟著他實在沒什麼前途。你先等等,等我辦好了什麼差事,再去和夫人求個恩典,把你弄出來送到銘少爺那裡當差。」劉嬤嬤慈愛地看著劉東,他是他們家裡最聰明的孩子,不能在西園裡給埋沒了。

    「我覺得銳少爺人還不錯,對了,字寫得也很漂亮!」

    「光會寫字有什麼用?能出將入相嗎?你難道想當一輩子書僮?」

    「不要!」

    「乖,跟了銳少爺,你這輩子就毀了。」

    兩人頭碰頭在遊廊上聊了好一會兒,大都是拉些家常,譬如「你家的姐姐找了個人家啦」,或者是「下次休沐記得去她家看看」啊之類的。

    顧卿和花嬤嬤等的有些不耐煩。

    好在劉嬤嬤也不是那種閒散嬤嬤。作為方氏的心腹,她每天有許多差事要督促著。在安慰了劉東幾句以後,劉嬤嬤讓劉東悄悄的回去,叮囑了好幾句,讓他不要讓持雲院裡的人知道了他們的關係。

    「對了,若是擎蒼院裡有什麼風吹草動的,你就托你們院子裡看角門的蘇婆子找我。我不能常來,你自己警覺點。」

    「什麼樣才算風吹草動?」

    「和你那少爺有關的,都是風吹草動。」

    「我懂了。舅奶奶,您慢走!」

    兩人的聲音漸不可聞,沒過一會兒,才徹底的安靜了起來。

    兩人一走,花嬤嬤趕緊攙著顧卿在軒台上坐了下來。站久了,顧卿的腿居然有些抖。

    顧卿苦笑著看著自己一直在抖的左邊身子。這是中風越來越嚴重的徵兆嗎?不光多站一會兒會累的頭暈眼花,現在連手抖腳抖都出現了……

    料理完李銳的事,趕緊自殺!她可不想米田共和那啥都在身上過日子!

    「這些背主的奴才!想不到那個書僮看起來是好的,也是個不能用的人。」花嬤嬤捏著顧卿的肩背,有些憂心的說:「連劉嬤嬤都知道銳少爺藥裡有人做了手腳的事情了,那這事必然是夫人做的沒錯。只是不知道國公老爺知不知道。這次銳少爺九死一生,若不是太夫人你明察秋毫,看出了那藥不對,恐怕銳少爺也不好了。」

    「現下也管不得這些了,擎蒼院在清理乾淨前是不能讓銳兒回去住的。那個叫劉東的孩子先不要動,現在換了,回頭方氏還不知道要塞什麼人進來。」顧卿挺瞧不起方氏的,她都已經貴為國公夫人了,居然還怕一個小孩子搶了國公的位置。對孩子下手的,都是天理不容的爛人!

    「當務之急趕緊把銳兒找到吧。萬一跑到無人的地方去,給方氏趁機害了都有可能。這方氏,為了她兒子的世子地位,簡直是喪心病狂!」顧卿一拍軒台上的小几,氣的咬牙切齒。

    「這擎蒼院裡還有多少是她的人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一個小孩子有什麼能防的?她也不想想,她做的那些事若不是東窗事發,她這嫡母還能不能坐得住!她國公夫人的帽子要被摘了,他兒子還算哪門子的世子!」

    「匡當!」

    !!!

    「什麼人在那?」

    「什麼聲音?」花嬤嬤和顧卿吃了一驚。

    「我坐軒」裡那扇「清風明月我」的屏風轟然倒下。

    屏風後的李銳滿臉惶恐,臉色白的像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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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23:45:02
第19章 揭開傷疤

  李銳想離家出走,思量了一番後才發現,自己出了家門竟然無處可去。這種事實讓他心中無限寥落,最後偷偷回到了自己在擎蒼院裡的書房。

    這間「我坐軒」是父親親自佈置的,裡面的一點一滴都來自父親的手筆。他撫摸著父親熟悉的字跡,覺得自己不但沒有父親的才華,甚至連父親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至少,父親去世時來弔唁的眾多叔伯他還是記得的。接踵而至的人群讓他跪了一天一夜都沒辦法起來,低著頭跪在那的他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世伯哭暈在靈堂上,給當年懵懂的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如果現在他死在這裡,除了叔叔、嬸母、弟弟和奶奶,又有誰會為他留一滴眼淚呢?

    蒼舒蒼衣也許會吧?也許還有江婆子?

    莫名其妙陷入了自怨自艾中的憂愁少年,就這麼站在父親的屏風前,泣不成聲。

    直到他聽到了外面傳來了花嬤嬤的聲音。

    他第一反應是花嬤嬤帶著人來搜他了。所以他迅速的躲到了屏風的後面。屋子裡沒有任何一處地方可以掩蓋他「威武」的身軀。

    再然後,花嬤嬤和奶奶也進來了。

    『這府裡,還有奶奶需要避諱的人嗎?』大概是出於這樣的想法,他沒有吭聲。而是好奇的等著到底來的是什麼人。

    接下來發展的一切,讓他恍如五雷轟頂。

    「銳兒?」

    「銳少爺?」

    「奶奶,是騙人的對嗎?你早發現我了,你想把我嚇出來才亂說的對不對?」李銳兩眼含淚,「我從小是嬸母一手帶大,舉凡吃的用的無一不是府裡最好的,我住的院子比錦繡院的正院還大,丫頭僕從規格超出李銘一倍……嬸母不是這樣的人。嬸母,嬸母她……」

    顧卿神色複雜地看著像是失去了主心骨的李銳,頭疼的揉了揉眉心位置。她本不想這麼早讓他知道事實真相的。對人充滿仇恨,就會帶有怨懟之氣,心胸難免狹窄,為人處世也會帶著一種尖酸。她並不想把李銳養成「哈姆雷特」那樣的人。她不是真的邱老太君,她並不關心信國公府的未來、權勢之類的事情。她只想要這個孩子健健康康的長大,能夠靠著自己的雙手雙腳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好還有一份擔當,一份爽朗,能夠每天都快快樂樂的最好。

    花嬤嬤看著雙手捏緊拳頭的李銳,不忍心地開口道:「少爺……」

    「你給我閉嘴!我和我祖母在說話!」

    花嬤嬤歎了口氣。

    「奶奶!剛才劉嬤嬤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擎蒼院裡的藥都沾不得』?什麼是『跟著銳少爺一輩子都是書僮』?是那刁奴一廂情願的臆測對不對?我回去就要嬸母把她趕出府去!」

    顧卿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個被埋在榮華富貴,錦繡前程的外衣下的荒誕。

    他需要有人告訴他那不是真的!

    事情都發展到這樣,再說什麼「是為他好」都是矯情。

    她一指旁邊的椅子,對李銳說。「你先坐著,聽奶奶給你講個故事。」

    顧卿怕小胖子太激動暈過去,他現在體質很差,因為過度肥胖,常常體力不支。讓他先從理菜地開始,也是為了慢慢加強他的戶外鍛煉,先把底子給養回來。

    李銳緊緊咬著嘴唇看著顧卿好一會兒,這才坐到了椅子上。

    顧卿在腦子裡理清了思緒,這才開始用平淡的語氣說道:「從前,有一個人家,家裡有三個孩子。老大生的早,性格穩重又有才能,所以他們的爹娘準備讓他繼承家業。二兒子雖然沒有表現出驚才絕艷,但也是中人之姿。小兒子從小體弱多病,後來死於疫病,沒能成年。」

    「……很多年後的有一天,大兒子為了救他的上峰,不幸英年早逝……」

    顧卿將她知道的事情改頭換面,換了個其他人家的殼子,給李銳說了起來。

    「……再後來,二兒子的夫人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會得到的東西落到了她的頭上。她居然成了這個大家庭的女主人。正因為這個地位並不是靠實力得來,驚喜之下,她也難免心虛。」

    「她的丈夫也在這府中大兒子的上峰手底下做事。她總擔心那個上峰考慮到大兒子的功績,會把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還給大兒子的遺子。所以,她做了個決定。」

    李銳的身子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那把圈椅可真可憐,扶手位置已經被捏的噶扎噶扎作響了。

    「那個孩子的母親在他爹去世後的第四十九天跳湖殉情了,他的爺爺傷心之下臥病在床,無法起身。他奶奶要伺候他的爺爺,從不出遠門一步。這孩子如此可憐,怎麼能沒人教養?於是那個當家的主母就把這個孩子帶到了自己院子裡,當做親生兒子一樣養。不,比親生兒子還要好。」

    李銳看起來要哭了。

    「她給他想要的一切,把他慣得無法無天,無論他要什麼,她都給他。她告訴他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就算不上進也沒什麼,反正一輩子不愁吃穿。她告訴他,要身體強壯,就得像他的爺爺奶奶那樣頓頓有肉,多吃才能多長,瘦小的孩子出去遭人笑話……」

    「她把他院子裡的小廝每隔一段時間就以各種名義換掉,那孩子一直都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心腹;她在那孩子的院子裡塞了各種耳目,就算那孩子沒有學壞,也要攛掇著出去惹點事,把名聲敗壞才好……」

    「他的夫子從來呆不滿半年,上的課又要從頭學起,一本『小學』讀了三年。」

    「她將金瘡藥裡摻了生銹的銅屑,她不用府裡的大夫,反而派人繞出內城去前門街上給那個孩子找大夫;她……」

    「不要再說了,奶奶!」李銳從椅子上一把站了起來,跪倒在顧卿的身下。

    「奶奶,嗚嗚嗚……救救我奶奶……我不想死!」李銳趴在顧卿的膝蓋上,又驚又氣的大哭了起來。

    很快,顧卿就覺得自己的裙擺濕透了。

    「我不想當什麼國公,我也不想當什麼官,我只想能好好的活著。我想做我的富家翁,做我的國公府嫡長少爺……」

    告訴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這些,還是太殘酷了。她十二歲的時候在幹什麼呢?那時候六年級,應該是為了升哪所中學而煩惱吧?或許還有放學買幾毛錢的冰棍,這個月存幾塊錢買本小人書什麼的?可是,在這個世界,十二歲已經可以做很多事了。

    「不想死,你就得自強,要當官,也要出頭。讓自己羽翼豐滿,再也不怕別人把你的翅膀折斷。」顧卿摸著李小胖的頭髮。「你當不了富家翁,也不可能永遠當著國公府的嫡長少爺。你的兄弟總有一天會繼承公府,那時候你必須要離開。可是什麼都不會的你,離開又能做什麼呢?」

    「孩子,你得強起來才行啊。不然,奶奶都走不安穩。」

    「嗚……奶奶你要去哪兒?」李銳抬起頭,「你要離府嗎?」

    「我總有死的一天。」顧卿板著臉,希望能打消這個孩子對自己的依賴。她是肯定不會在這裡長呆的。就算她想,這破敗的身子也不允許。「你母親的嫁妝、還有你父親的遺產都在我這裡。你爺爺走之前給我留了一些珍貴之物,這些東西,我死之前都會給你。但是,在此之前,你得證明你守得住這些東西……」

    「我不要那些東西,我要奶奶長命百歲!」

    真是個貼心小胖子!顧卿感覺心都要化了。

    現在就開始狂刷好感度了嗎?她雖然是個大齡青年,可還不想這麼早就當奶奶啊!如果你能說「我要姐姐長命百歲」就太好了!

    「人終有一死。你爺爺死了,你父親死了,你母親死了,我也會死的。就算你的孩子,長大以後也終有一天會離開你。所以你以後要善待自己的妻子,因為只有她能一直陪著你,就像你奶奶陪著你爺爺那樣……」

    顧卿說教還不忘了把李銳培養古代的「好男人」。

    唔,未來的孫媳婦,你要謝謝我才是啊!

    「奶奶!嗚……」李銳哭的快要暈過去了。

    「不要這等姿態。我現在還沒死呢!」顧卿翻了個白眼。「現在,我們得先離開這裡,找個地方洗漱更衣,再一起出現在持雲院裡。你突然鬧失蹤,雖然我讓人掩了,可是你嬸母耳目眾多,遲早會傳過去,你得做出一萬分不願意種田的樣子來,方能降低她的警覺性,不讓她伸手過來。」

    「我不想告訴你真相也是這個原因。你才這麼大,要你一直演戲也太難了。」顧卿拍了拍李銳的後背。

    「這個月十五我要去『如是庵』進香,我準備也帶你去。那裡有一個人,我想你見見。」

    李銳的舅母是他母親昔年閨中的手帕交。希望他們能看在銳兒母親的面子上,幫著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吧。

    文盲什麼的,實在太煞風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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