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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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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杜綱]南北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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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8 18:35:3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卷     廢昏庸更扶明主 殺大將自壞長城



  話說少帝即位以後,全無君人之度,狎匿左右,遊戲無節,時時使槍弄棒,鼓鞞之聲震於外庭。又在後園鑿一大池,周圍數裡,號天淵池,造龍舟於中,日夕游宴為樂。高祖所積內庫寶物,不上三月,耗費殆盡。群臣屢諫不從。徐羨之、傅亮深以為憂,謂謝晦曰:「吾主所為如此,高祖之業必為墮壞,奈何?」晦曰:「嗣子可輔則輔之,不可輸則廢之。吾儕寧負嗣主,不負社稷。」羨之以為然,於是密謀廢立。晦又曰:「今若廢帝,次立者應在廬陵,廬陵亦非守成之主,此不可不慎也。」
  先是廬陵性警悟,舉動輕易,向執政多所求索,執政不與,廬陵深以為怨,數有不平之言。故諸臣不奉以為主,乘其與帝有隙,先表奏其罪惡,廢為庶人,徙新安郡。義真既黜,徐、傅便欲廢帝。以檀道濟先朝舊將,同受顧命,且有兵眾,威服殿省,必得與之共事,乃無後患。於是遣使袞州,征道濟入朝。有中書郎邢安泰者,典宿衛兵,結之為內應。俄而道濟至京,羨之等邀至第中,告以廢立之事。道濟曰:「廢之更何所奉?」羨之曰:「宜都王素有令望,又多符瑞,可立也。」道濟以為然。甲申,謝晦托以領軍府敗,起工修治,聚將士於府內,明晨舉事。夜邀道濟同宿,晦懷恐懼,反側不得眠。道濟則鼾呼而寢,晦因此服其膽量。詰旦,道濟引兵居前,羨之等繼後,入自雲龍門,邢安泰先戒宿衛,莫有御者。直至內殿,問帝何在?宮人曰:「昨帝於華林國為列肆,親自沽賣,夕游天淵池,即龍舟而寢。」眾遂入國求帝。時帝未起,內傳報有兵至,帝大詫異,方下牀,軍士已躍人龍舟,殺二內侍。帝格之傷指,扶出船頭,以兵衛之,擁人東閣。徐、博等即矯稱太後令,數帝過惡,收其璽綏,降為營陽王,送歸故太子宮。群臣拜辭,後又遷帝於吳,使邢安泰弒之,並弒廬陵於新安,聞者悲之。
  是時九重無主,宜都王尚在荊州。羨之與亮欲先樹外援,乃除謝晦都督荊、襄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精兵舊將,悉配麾下。傅亮始率行台百官,奉法駕,迎宜都王於江陵,入承大統。亮行數日,遇蔡廓於途,問以時事。廓曰:「營陽在吳,宜厚加供奉,倘一旦不幸,諸君有勁主之名,欲立於世,將可得耶?」時亮已與羨之,議害營陽,不知其已弒也,亟馳信止之,已無及矣。羨之大怒曰:「與人共計議,如何旋背,即賣惡於人耶?」既而亮至江陵,率百僚詣王第,上表進璽綬,行九叩禮。宜都王時年十八,下教曰:
  狠以不德,謬降大命,顧已驚悸,何以克堪。輒當暫歸朝廷,展哀陵寢,並與賢彥,申寫所懷。望體此心,勿為辭責。
  繼聞營陽、廬陵二王死,大驚,駕不敢發。司馬王華曰:「先帝有大功於天下,四海所服,雖嗣主不綱,人望未改。徐羨之中材寒士,傅亮布衣諸生,非有晉宣帝王大將軍之志明矣。受寄祟重,未容這敢背德。畏廬陵嚴斷,將來必不自容,故先廢之。以殿下寬睿慈仁遠近所知,越次奉迎,冀以見德。又羨之等五人同功並位,孰肯相讓?就懷不軌,勢必不行。廢主若存,慮其將來受禍,故此殺害。不過欲握權自固,以少主仰待耳。殿下但當長驅至京,以副天人之心。」長史王曇首、南蠻校尉到彥之皆勸王行。王乃命王華留總後任,使到彥之將兵前驅。彥之曰:「料彼不反,便應朝服順流,若使有虞,此師既不足恃,反開嫌隙之端,非所以副遠近之望也。」王乃止,令百官皆從行,而留彥之鎮襄陽。是日方引見傅亮,對之號泣,哀動左右。既而問及義真、少帝遭害本末,悲哭嗚咽,侍側者莫能仰視。亮跼蹐不寧,流汗沾背,不敢對而出。王於是就道,嚴兵自衛,台兵不得近步伍。行次大江,有黑龍躍負王舟,左右皆失色,王曰:「此大禹所以受命也,我何德以堪之。」八月雨申,駕至建康,群臣迎拜於新亭,徐羨之私問傅亮曰:「王可方誰?」亮曰:「晉文景以上人。」羨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搖首道:「未必。」
  丁酉,即皇帝位於中堂,是為文帝。備法駕入宮,御太極前殿,大赦,改元元嘉。文武賜位二等,詔復廬陵王先封,迎其柩還建康,徐、傅等大懼。詔謝晦赴任荊州。晦將行,與蔡廓別,屏人問曰:「吾其免乎?」廓曰:「卿受先帝顧命,任以社稷,廢昏立明,義無不可。但殺人二兄,而以之北面,挾震主之威,據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為難。」晦默然。然初懼不得去,既發,顧望石頭城,喜曰:「今得脫矣。」時會稽孔寧子為帝諮議參軍,及即位,以為步兵校尉,與詩中王華並有宮貴之望。疾徐羨之、傅亮專權,構於帝曰:「徐、傅不除,大位終無安理。」帝本歌誅二人,並發兵討晦,以其權尚重,故遲遲不發。聞二人言,益信。於是引用腹心,征到彥之於雍州,為中領軍,委以戎政。彥之聞召,自襄陽南下,過荊州。謝晦慮其不過,已而彥之至楊口,步往江陵,深布誠款,留名馬利劍以與晦,晦由此大安。
  卻說元嘉三年二月乙丑,帝已大權在握,乃下詔暴徐、傅、謝晦專殺二王之罪,命有司收之。且曰:「晦據有上流,若不服罪,朕當親率六師,討其不臣。」是日,黃門郎謝皭在朝聞之,飛報亮與羨之。羨之欲逃,乘內人問訊車出郭,步走至新林,知不免,入陶灶中自經死。亮乘車出郭門,為門者所執,上遣人以詔書示之,並謂曰:「以公江陵之誠,當使諸子無恙。」亮讀詔書訖,曰:「亮受先帝布衣之眷,遂蒙顧托,黜昏立明,社稷之計也。欲加之罪,其何辭乎?」於是誅亮而徙其妻子於建安。戮羨之屍,殺其二子。收謝皭於獄。帝將討晦,召道濟於廣陵。道濟聞召即來,見帝於合殿。帝謂之曰:「弒逆之事,卿不豫謀,卿無懼焉。今欲委卿西伐,卿以為克否?」對曰:「臣昔與晦從先帝北征,入關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練,殆為少敵。然未嘗孤軍決勝,戎事恐非其長。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今奉王命討之,可未陳而擒也。」帝大悅。
  卻說謝晦聞徐、傅等誅,帝將討己。於是先發二人哀,次發子弟凶問。既而自出射堂勒兵,晦從高祖征伐有年,指揮處分,莫不曲盡其宜。數日間,四遠投集,得精兵三萬,乃抗表上奏云:
  故司徒徐羨之,故司空傅亮,忠貞自矢,功在社稷。陛下不察,橫加冤酷,疑臣同逆,又下詔討臣。伏惟臣等若志欲竊權,不專為國,初廢營陽,陛下在遠,武皇之子尚有童幼,擁以號令,誰敢非之?豈得溯流三千里,虛館七旬,仰望鸞旗哉?
  故廬陵王義真,本於營陽之世,積怨犯上,自貽非命。不有所廢,將何以興?耿弇不以賊遺君父,臣實效之,亦何負於宗室耶?此皆王華、王曇首等險躁猜忌,讒構成禍,今當舉兵以除君側之惡。
  晦上表訖,以弟謝遁為竟陵內史,司馬周超佐之,將萬人留守,自統精兵二萬發江陵。大列舟艦,自江津至於破塚,旗旌蔽日。歎曰:「恨不以此為勤王之師也。」帝覽表大怒,欲自討之。乃命彭城王義康居守,親統大軍數萬,以到彥之為前鋒,檀道濟繼之,即日電發,絡驛奔路。時謝晦在道,探得京軍已發,謂其將庾登之曰:「彼既西上,吾且侯其至而擊之,何如?」登之曰:「善,此乃反客為主計也。」晦乃停軍江口,嚴陣以待。
  先是諸人為自全之計,以為晦據上流,道濟鎮廣陵,各擁強兵,足制朝廷。羨之、亮秉權居中,可得持久。故到彥之軍至,晦猶不以為意,及聞道濟率眾來,不覺失色,曰:「道濟何為來哉?」然猶恃其強,欲力戰勝之。恰值西北風起,遂乘風帆而上。那知行未數裡,風勢忽轉,前後連豆,急令落帆掉槳,而西人離沮,無復鬥心。道濟親立船頭,揮眾迎擊,謂西軍曰:「所誅者一人,汝曹何為與之俱死?」西軍素服道濟,聞其言,皆不戰而潰。晦見大軍瓦解,慌急無措,單領心腹數人,乘小船急走,連夜逃歸江陵。帝聞前師克捷,大喜。遂自蕪湖東還,命到彥之率師追之。
  卻說晦至荊州,眾散略盡,乃摧其弟逾七騎北走。遁體肥壯,不能乘馬,晦每緩轡待之,不得速發。追兵至,執之,檻送建康。到彥之收謝氏子弟及周超等皆斬之,餘從逆者,並受其降。晦至建康,帝命與謝皭同斬都市。臨刑,皭賦詩曰:
  偉哉橫海鱗,壯美垂天翼。
  一旦失風水,翻為螻蟻食。
  晦亦續之曰:
  功遂侔昔人,保退無智力。
  既涉太行險,斯路信難陟。
  其女彭城王妃,被發徒跣,抱晦而哭曰:「大丈夫當橫屍戰場,奈何狼籍都市?」晦有慚色。帝既誅晦。論平賊功,進道濟為司空,封永修公、江州刺史,到彥之為南豫州刺史,以彭城王義康為侍中,委以國政。
  義康,帝之次弟,性聰察,曾為南徐州刺史。在州職事修治,與帝友愛尤篤。而帝自踐祚以來,羸疾積年,心勞輒發,屢至危殆。義康盡心奉恃,藥石非口所親嘗不進,或連夕不寢,總理內外,曲合帝心。故凡所陳奏,入無不可,方伯以下,並令義康選用。生殺大事,或自斷決,帝亦不怪。由是勢傾遠近,朝野輻湊,每日府門,當有車數百乘,義康引身相接,未嘗懈倦。復能強記,耳目所經,終身不忘。好於稠人廣席間,標題所記,以示聰明。嘗謂左右曰:「王敬宏、王球之屬,碌碌庸才,坐取富貴,那復可解!」然素無學術,不識大體,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私置僮僕六千餘人。四方獻饋,皆以上品薦義康,而以次者供御。帝嘗冬月啖甘,歎其形味並劣。義康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還東府取之,大於供御者三寸,自謂兄弟至親,不復有君臣形跡也。
  先是,領軍將軍劉湛,與僕射殷景仁素相莫逆,其進也,景仁實引之。湛既進,以景仁位遇本不逾己,而一旦居前,意甚憤憤。又以景仁專管內任,謂為間己,猜忌漸生。知帝信仗景仁,寵通不可奪,遂陰與義康相結,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上意,傾黜景仁,獨當時務,屢使義康毀之於帝。景仁對親舊歎曰:「引之令入,入便噬人,吾且避之。」乃稱疾解職。帝不許,使停家養病。又湛與道濟不睦,而道濟功名日甚,寵命頻加,益忌之。會帝久疾不癒,自懼危篤,使義康具顧命調。義康之黨,皆謂宮車一日晏駕,大業當歸彭城,而慮道濟立異,湛於是說義康曰:「道濟屢立奇功,威名甚重,其左右腹心,並經百戰。諸子又有才氣,主上若崩,道濟不可複製,非大王之福也。盍先除之,以絕後患?」義康信之,乃言於帝,召道濟入朝。
  當是時,魏方入寇,道濟出師拒之,前後與魏三十餘戰,所向皆捷,軍至歷城。魏縱輕騎邀其前後,焚燒谷草,道濟軍乏食,乃自歷城引還。軍人有亡降魏者,告以食盡,魏人追之,眾恟懼將潰。道濟夜唱籌量沙,以所餘少米覆其上。魏軍見之,謂道濟資糧有餘,以降者為妄而斬之。時敵人甚盛,騎士四合,道濟命軍士皆披甲,已白服乘輿。魏人疑有伏兵不敢擊,稍稍引退,道濟乃全軍而返。歸未逾月,忽有調至,召之入京。其妻向氏曰:「高世之功,自古所無,今無事相召,未識吉凶若何?」道濟曰:「吾方全師保境,何負國家,而致患生不測!,汝無慮焉。」遂行。既至建康,以帝疾未瘳,留之累月。會帝病稍間,召而見之,慰勞且至,命即還鎮。道濟方出宮,帝忽昏迷,不省人事。劉湛謂義康曰:「道濟既召之來,未可縱之去也。」遂執之,下詔稱道濟潛散金貨,招誘不逞之徒,因朕寢疾,規肆禍心,收付廷尉。道濟見收,勃然忿怒,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乃壞汝萬里長城。」遂死。並誅其子十一人。又殺其參軍薛彤、高進之,二人皆道濟腹心,有勇力,號萬人敵,時人比之關、張者。魏人聞之喜曰:「道濟死,吳兒輩不足復憚矣。」後人作長歌挽之曰:
  寄奴崛起開鴻烈,四方猛士歸心切。風虎雲龍會一朝,就中道濟尤瑰杰。身經百戰立奇功,血痕染得征袍紅。懾服強鄰鎮西土,手魔旄鉞摽雄風。一朝讒口紛紛集,鳥盡弓藏從古說。韓侯見執黥彭烹,千古冤魂同一轍。目光如炬發衝冠,投幘狂呼白日寒。自壞長城真可惜,徒令志士心為酸。嗚呼!長城自壞亦已矣,宋祚傾頹魏人喜。
  道濟既死,帝在病中未知。及疾瘳,義康奏之,帝深惋惜。謂義康曰:「爾何匆遽若此?」義康曰:「劉湛為臣言,不殺道濟,後必有患,臣故誅之。」帝由是怒湛。
  卻說湛初入朝,帝悅其才辯,每與談論,必竟日始退,習以為常。至是帝為左右曰:「向吾與劉班言,每視日早晚,唯恐其去。今與劉班言,吾亦視日早晚,惟恐其不去。」湛亦覺帝寵漸衰,乃欲使後日大業,終歸義康。陰結廷臣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為死黨,伺察禁省,有不與己同者,必百方搆陷之。推崇義康,無復人臣之禮。帝聞之益怒。殷景仁密言於帝曰:「相王權重,群小黨附,非社稷計,宜少加我抑。」帝深然之,於是決意黜義康而誅湛等。一日,以密旨召義康入宿,留止中書省。其夜帝出華林園,坐延賢堂,召殷景仁。景仁臥疾五年,雖不見上,而密函去來,日以十數,形跡周密,莫有窺其際者。至是聞召,猶稱腳疾,坐小牀與人見。誅討處分,帝皆委之。收劉湛付廷尉,下詔暴其罪惡,就獄誅之,並殺其三子,及其黨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八人。
  先是驍騎將軍徐湛之與義康尤親厚,帝惡之,事敗被收,罪當死。其母會稽公主,於兄弟為長嫡,素為帝所敬禮,家事大小,必咨而後行。高祖微時,有納布衫襖,臧皇后手所作也。既貴,以付公主曰:「後世有驕奢不節者,可以此衣示之。」至是公主入宮,見上號哭,不復施臣妾之禮,以錦囊盛納布祆,擲於帝前曰:「汝家本貧賤,此是吾母為汝父所作。今日得一飽餐,便欲殺我兒耶!」帝乃赦之。又吏部尚書王球,簡淡有美名,為帝所重。其姪王履,貪利進取,深結義康、劉湛。球屢戒之,履不悛。誅湛之夕,履恐禍及,屨不及穿,倉皇奔至球所求救。球命左右取屨與之,飲以溫酒,謂之曰:「常日語汝云何?」履怖懼不能答。球徐曰:「阿父在,汝亦何憂?」時帝本欲殺之,以球故,竟免其死,廢於家。帝以湛等罪狀示義康,義康即頭謝罪,上表求貶,乃出為江州刺史,幽之豫章。義康停省十餘日,見帝拜辭,帝惟對之慟哭,餘無所言。既發,帝遣沙門慧琳視之。義康曰:「弟子有還理否?」慧琳曰:「恨公不讀數百卷書耳。」先是謝述累佐義康,數有規益,未幾早卒,義康因歎曰:「昔謝述惟勸吾退,劉班惟勸吾進,今班存而述死,其敗也宜哉!」及在安城讀書,見淮南厲王長事,廢書歎曰:「自古有此,我乃不知,此慧公所以恨我不讀書也,罪何以免?」今且按下。
  再說義康既出,不數月景仁亦死,帝旁無信臣,唯詹事范蔚宗以文學見知,然亦不甚委任。有散騎郎孔熙先者,博學文史,兼通數術,其父為廣州刺史,以贓獲罪,義康救之得免。及義康遷豫章,熙先密懷報效。且以天文圖讖,帝必以非道晏駕,由骨肉相殘,江州應出天子,因欲弒帝,立義康。見朝臣內,惟范蔚宗志意不滿,可引與同謀,乃結蔚宗甥謝綜,以交蔚宗。熙先家饒於財,數與蔚宗博,故為拙行,以財輸之。蔚宗既利其財,又愛其文藝,由是情好款洽。一日,二人偶談時事,熙先連稱可惜者再。蔚宗問:「何惜?」熙先曰:「吾惜丈人以蓋世之才,不立蓋世之功耳。」蔚宗又問:「若何立功?」熙先乃說之曰:「彭城王英斷聰敏,人神攸屬,失職南垂,天下憤怨。小人受先君遣命,以死報彭城之德。邇來人情騷動,天文舛錯,此所謂時運之至,不可推移者也。丈人順天人之心,結英豪之士,表裡相應,發難於肘腋,然後誅除異己,崇奉明聖,號令天下,誰敢不從?小人請以六尺之軀,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歸諸丈人。丈人以為何如?」蔚宗愕然不應。熙先曰:「又有過於此者,愚則未敢道耳。」蔚宗曰:「何為也?」熙先回:「丈人奕葉清通,而不得連姻帝室,人以犬豕相遇,而丈人曾不恥之,欲硜硜自守,不亦惑乎?」蓋蔚宗門無內行,有中冓之羞,為時鄙賤,故熙先以此激之。蔚宗果以為大威,思欲建非常之事,一泄其辱,反意乃決。正是:狂言頓起蕭牆禍,治日偏多肘腋憂。但未識弒逆之計,行於何時,且聽下文再講。
  
  少帝不君,徐羨之等為社稷計廢之,更立賢主,不謂無見。但廢之可也,乃必弒之,又殺廬陵,其惡已極。宜文帝之拊心痛哭,而不能忘情於羨之、亮、晦也。文帝與義康,骨肉之愛,忘其形跡,從古少有。乃小人貪欲,從而構之,遂使弟兄之愛,不能保全,可為痛恨。此聖人別嫌明微,所以必慎之於早耳。道濟有大功於宋,並無絲毫過失,義康聽小人之譖,竟爾專殺,自壞長城,豈不可惜。卒惑於邪說,妄希非分,以至喪身。小人之不可親近,至於如此。孔子所以教人遠小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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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急圖位東官不子 緩行誅合殿弒親



  話說蔚宗聽了熙先一番言語,遂懷反意,密結其甥謝綜、府史仲承祖、丹陽尹徐湛之、及彭城舊時親厚者十餘人。又有道人法略,女尼法靜,皆感彭城舊思,願以死報。法靜有妹夫許曜,領隊在台,許為內應。一日探得帝將出遊,燕群臣於武帳簡,曜領台兵侍衛,蔚宗、湛之等皆從,遂謀以是日作亂。約定宴飲之次,蔚宗托有密事奏帝,請屏左右,曜便進前我帝,盡殺左右大臣,蔚宗人居朝堂,奉迎義康即位。謀既定,專待臨期行事,各如所約。那知蔚宗是日侍飲,恐懼殊甚,耀在帝側,扣刀挺立,屢目蔚宗,蔚宗垂首,默無一語,耀亦不敢動。俄而座散,徐湛之退而懼曰:「事無成矣,吾何與之同死!」密以其謀白帝。帝聞之大駭,急命有司收蔚宗、熙先、謝綜等訊之,熙先望風吐款,辭氣不撓。蔚宗初猶抵賴,以熙先承認,亦不敢辯。乃並下獄待決。上奇熙先之才,責吏部尚書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將三十,作散騎郎,哪不作賊!」蔚宗在獄為詩曰:「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初意入獄即死,而帝窮治其獄,遂經二旬。獄吏戲之曰:「外傳詹事或當長係。」蔚宗聞之驚喜,謝綜、熙先笑之曰:「詹事平日攘袂瞑目,躍馬顧盼,自以為一世之雄。今擾攘紛壇,畏死乃爾耶?」臨刑,蔚宗母至市,涕泣責之,以手擊其頸,色不作。妹及妓妾來別,蔚宗悲涕流連,謝綜誚之曰:「舅殊不及夏侯色。」蔚宗收淚而止。遂與綜、熙先及其子弟黨與同日並誅。有司奏治彭城之罪,帝初不許,後因魏師犯瓜步,帝慮不逞之人,奉其為亂,賜死安城。
  且說帝初即位,立妃袁氏為後。後性賢明,帝待之恩禮甚駕。初生太子助,後詳視良久,使宮人馳告帝曰:「此兒形貌異常,必破國亡家,不可舉。」帝聞之,狼狽奔赴,至後殿戶外,以手撥幔禁之,乃止。先是袁氏家貧,後嘗就帝求錢帛給之。而帝性節儉,所賜錢不過三五萬,帛不過三五十匹。及潘淑妃生始安王濬,寵傾後宮,所求無不得。一日,後向帝求錢,嫌所得不多。宮人曰:「後有求,帝不肯與,若使潘妃求之,雖多必獲。」後欲驗其言,因托潘妃代求三十萬錢,信宿便得。因此深為恚恨,鬱鬱成疾。從此不復見帝。及疾篤,帝至牀前執手流涕,問所欲言,後終不答,直視良久,以被覆面而崩,時年三十六。帝甚痛悼,所住徽音殿五間,設神位於中,其殿常閉,非有詔不許擅開。有張美人者,嘗以非罪見責,應賜死。從後靈殿前過,流涕大言曰:「今日無罪就死,先後有靈,當知吾冤。」說聲未了,殿忽豁然大開,窗牖俱辟。職掌者馳白於帝,帝驚往視之,其事果實,美人乃得釋。人以為袁後陰靈所護也。
  再說太子劭既長,美姿容,好讀書,使弓馬,喜延賓客。意之所欲,帝必從之。既居儲位,帝以宗室強盛,慮有內難,特加東宮兵,使與羽林相若,至有實甲萬人。初,以潘妃承寵,致後含恨而死,深惡潘妃及始安王濬。濬懼為將來之禍,乃曲意事號劭,劭更與之善,歡洽無間。有王鸚鵝者,東陽公主之婢,貌頗姣好。太子嘗至主第,見而悅之,托言身倦,假寢後園,呼鸚鵡侍,聲與之私。鸚鵡狡而淫,苟合時,能曲盡太子歡,太子大喜。其後鸚鵡又與濬私,弟兄傳嬖之,公主弗禁也。
  助與濬並多過失,數為上所法責,常鬱鬱不快。一日,鸚鵡見太子色不豫,問其故,助曰:「主上難事,吾安得早登大位,得遂所欲乎?」鸚鵡曰:「天子萬福,太子豈能遽登大寶?莫若使女巫祈請天帝,使過不上聞,則太子可無憂矣。」劭深然之。你道女巫何人?此女姓嚴氏,名道育,吳興人。初為妓家,有妖人常來留宿,授以彩陽補陰、役使鬼物之術,後遂為巫,往來於富家巨室,其術頗有靈驗,故東陽公主家,亦得出入焉。
  鸚鵡尤與相善,常同牀共宿,授以房中之術,故鸚鵡亦能蠱惑人,為太子所愛。一日,道育謂主曰:「天帝有寶物賜主,主後福無窮。」主初不信,其夜主臥牀,忽見流光若螢,飛入書筒中,急起開視,得二青珠,大以為神,由是助與濬亦惑之,遂使作法祈請,令過不上聞。道育曰:「上天已許我矣,太子等縱有過,決不洩露。」劭等益敬事之,號曰「天師」。其後又為巫蠱,琢玉為帝形像,埋於含章殿前,使宮車早早宴駕,共事者惟道育、鸚鵡、始安王濬,及東陽府奴陳天與、黃門陳慶國數人,餘莫知也。
  會東陽主卒,鸚鵡例應出嫁,陳天與先與之通,欲得之。後鸚鵡又與濬之私人沈興遠交好,厭薄天與,遂嫁興遠。天與有怨言,鸚鵡唆劭殺之。陳慶國懼曰:「巫蠱事,唯我與天與宣傳往來,今天與死,我其危哉!且事久終泄,不如先自首也。」乃具以其事白帝。帝大驚,即遣收鸚鵡,封籍其家。助懼,以書告濬,濬復書曰:「彼人所為如此,正可促其餘命,或是大慶之漸耳。」
  先是二人往來書札,常謂帝為彼人,或謂其人。謂江夏王義恭為佞人,皆咒詛巫蠱之言。其書並留鸚鵡處,至是皆被收去。又搜得含章殿所埋玉人,帝益怒,命有司窮治其事,道育亡命,捕之不獲。時濬鎮京口,已有命為荊州刺史,移鎮江陵,將入朝而巫蠱事發。帝惋歎彌日,謂潘淑妃曰:「太子圖富貴,或祈我速崩。虎頭復如此,非復思慮所及,汝母子豈可一日無我耶?」虎頭,濬小字也。妃叩首求解,帝遣中使切責之,猶未忍加罪也。道育亡命後,變服為尼,匿於東宮,又逃之京口,匿於濬所。濬人朝,復載還東宮,欲與俱往江陵。道育偶過其戚張旿家,為人所告。帝遣人掩捕,得其二婢,雲道育隨始安王還都,今又逃往京口矣。帝方謂劭與濬已斥遣道育,今聞其猶相匿之,惆悵惋駭。乃與侍中王僧綽、僕射徐湛之、尚書江湛密謀廢太子,賜始安王死。須俟道育捉到,面加檢覆,方治二人之罪。
  時帝諸子尚多,武陵王駿素無寵,故屢出外藩,不得留建康。南平王鑠、建平王宏、隋王誕皆為帝所愛,議擇一人立之。而鑠妃為江湛之妹,勸帝立鑠。誕妃為徐湛之女,勸帝立誕,帝不能決。僧綽曰:「建立之事,仰由聖懷,臣請唯宜速斷,不可稽緩。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願以義割恩,略去不忍之心,不爾,便應坦懷如初,無煩疑論。宏機雖密,易致宣廣,不可使難生慮表,取笑千載。」帝曰:「卿可謂能斷大事,然此事至重,不可不慇懃三思。且彭城始亡,人將謂我無復慈愛之道。」僧綽曰:「臣恐千載之後,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兒。」帝默然。既退,江湛謂僧綽曰:「卿向所言,毋乃太傷切直。」僧綽曰:「弟正恨君不直耳。」
  帝自是每夜與湛之屏人語,或連日累夕,常使湛之自秉燭,繞壁檢行,慮有竊聽者。那知潘淑妃怪帝久不入宮,密密打聽,已知帝有廢太子殺始安意。乃召濬人,抱之泣曰:「汝前咒詛事發,猶冀刻意改過,何意更藏道育,帝怒不可解矣!我何用生為,可送藥來,當先自盡,不忍見汝禍敗也。」濬奮衣起曰:「天下事尋當自判,願小寬慮,必不上累。」遽馳報助曰:「事急矣,須早圖之。」助乃密與腹心隊主陳叔兒、齋師張超之等,共謀弒帝。每夜饗將士,或親自行酒。僧綽覺其異,密以啟聞。帝以嚴道育尚未解至,故遲不發。
  癸亥夜,劭詐為帝詔云:「魯秀謀反,汝平明率眾入。」因使張超之召集東宮甲土,豫加部勒,雲有所討。夜呼右軍長史蕭斌、左衛率袁淑、積弩將軍王正見等並入官。助流涕謂曰:「主上信讒,將見罪廢,內省無過,不能受枉。明旦當行大事,望相與戮力。」因起遍拜之,眾驚愕莫敢對。良久,淑、斌皆曰:「自古無此,願加三思。」劭怒變色,斌懼曰:「當竭身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謂殿下真有是耶?殿下幼常患風,或是疾動耳。」劭愈怒,因盻淑曰:「事當克否?」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後,不為天地所容,大禍亦旋至耳。假有此謀,猶宜中止。」左右引淑出口:「此何事,而可中止耶?」淑還省,繞牀行,至四更乃寢。甲子,宮門未開,助以朱衣加戎服上,乘畫輪車,與蕭斌同載,衛從如常日入朝之儀,呼袁淑甚急,淑高臥不起。助停車奉化門,絡繹遣人催之。淑不得已徐起,至車後,劭呼之登車,又辭不上,乃命左右殺之。
  俄而內城開,劭從萬春門入。舊制東宮隊不得入城,劭乃以偽詔示門衛曰:「受敕有所收討。」呼令後隊速來,門衛信之,不敢詰。張超之等數十人馳入雲龍門,進及齋閣,直衛兵尚寢未起,門階戶席,寂無一人。超之遂拔刃逕上合殿。帝是夜與徐湛之屏人語,至旦,燭猶未滅。見超之人,舉幾捍之,超之揮刃,帝五指皆落,遂超前弒之。湛之驚起,急趨北戶,戶未及開,兵人殺之。後人有詩頌袁後之先見云:天生裊猿異常兒,何事君王不殺之!羽融養成行大逆,方知巾幗勝鬚眉。
  劭進至合殿中間,聞帝已殂,出坐東堂。蕭斌執刀侍立,呼中書舍人顧報,嘏震懼不即出。既至,劭問曰:「欲共見廢,何不早啟?」嘏未及答,即於座前斬之。江湛直宿上省,聞喧噪聲,知有變,歎曰:「不用王僧綽言,以至於此。」乃匿旁屋中,兵士搜出殺之。宿衛羅訓、徐罕,皆望風屈服,獨左細仗主卜天與不暇被甲,疾呼左右出戰。徐罕曰:「殿下人,汝欲何為?」天與罵曰:「殿下此來為何,汝尚作此語?」遂拔箭射劭於東堂,幾中之。劭黨奮擊,斷臂而死。其隊將張泓之、朱道欽亦皆戰死。劭遂殺潘淑妃及帝親信左右數十人,急召始安王濬。
  時濬在西州府,未得劭信,未識事之濟否,恇擾不知所為。舍人朱法瑜奔告曰:「台前喧噪,宮門皆閉,道上傳言太子反,未測禍變所至。」濬陽驚曰:「今當奈何?」法瑜勸人據石頭,濬從之。將軍王慶曰:「今宮內有變,未知主上安危,凡在臣子,當投袂赴難,憑城自守,非臣節也。」濬不聽,乃從南門出,逕向石頭,從者千餘人。俄而助遣張超之馳馬召濬,濬屏人問狀,即戎服乘馬而去。朱法瑜固止之,不從。王慶亦扣馬諫曰:「太子反逆,天下怨憤。殿下但當堅閉城門,坐食積粟,不過三日,凶黨自離,情事如此,今豈宜去?」濬大言曰:「皇太子令,敢有復阻者斬!」既入見劭,劭謂之曰:「潘淑妃為亂兵所害。」濬曰:「此是下情,由來所願。」劭詐以帝詔召大將軍義恭、尚書何尚之,至則並拘於內。並召百官,至者才數十人,劭遽即位,改元太初。下詔曰:「徐湛之、江湛弒逆無狀,吾勒兵人殿,已無所及,號惋崩衄,肝心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珍,可大赦。」降詔畢,即稱疾還永福省,不敢臨喪,以白刃自守,夜則列燈不寢。以蕭斌為尚書僕射、領軍將軍,何尚之為司空,諸逆徒拜官進爵有差。
  青州刺史魯秀將赴任、劭留之於京,使掌庫隊,謂之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為卿除之矣。」舍人董元嗣乘間奔得陽,具言太子弒逆,其事始彰。是時沈慶之為武陵王司馬,密謂腹心曰:「蕭斌婦人,不足有為。其餘將帥,皆易與耳。東宮同惡,不過三十人,此外屈逼,必不為用。今輔順討逆,不憂不濟也。」
  先是劭不知王僧綽之謀,用為司徒。及檢文帝巾箱,得僧綽所奏饗士啟,大怒,殺之。因誣北地請王侯雲與僧綽同反,遂殺長沙、臨川、桂陽、新渝諸王候等。密賜沈慶之手書,令殺武陵王駿。慶之得書,來見王,王懼,辭以疾。慶之突入,見王於中堂,以助書示之。王泣求人內,與母訣別。慶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唯力是視,焉肯輔逆,殿下何見疑之深?」王起再拜曰:「家國安危,皆在將軍。」慶之即命內外勒兵。主簿顏竣曰:「今四方未知義師之舉,劭據有天府,若首尾不相應,此危道也。宜待諸鎮協謀,然後舉事。」慶之厲聲曰:「今舉大事,而黃頭小兒,皆得參預,何得不敗?宜斬以徇眾。」王令竣向慶之謝罪。慶之曰:「卿但任筆札事耳,勿預軍機也。」王於是專委慶之處分。旬日之間,內外整辦,人服其才。庚寅,武陵王戒嚴誓眾,以沈慶之為主軍元帥,襄陽太守柳元景為冠軍將軍,隋郡太守宗懿為中兵將軍,內史來修之為平東將軍,記室顏竣為咨議參軍,移檄四方。於是各路州郡聞之,翕然響應。
  第一路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第二路究州刺史臧質;第三路司州刺史魯爽;第四路青州刺史蕭思誥;第五路冀州刺史垣護之。一時並起,舉兵赴難。
  單有隋王誕鎮東吳,有強兵數萬,將受劭命。其參軍沈正諫之不從,退立於宮門之外,泣謂司馬顧琛曰:「國家此禍,開闢未有。今以江南驍銳之眾,唱大義於天下,其誰不響應,豈可使殿下北面凶逆,受其偽寵乎?」琛曰:「江南忘戰日久。雖逆順不同,然強弱亦異。當待四方有義舉者,然後應之,不為晚也。」正曰:「天下未有無父無君之國,寧可自安仇恥,而責義四方乎?今正以弒逆冤丑,義不共戴,舉兵之日,豈必求全耶!馮衍有言:『大漢之貴臣,將不如荊齊之賤士乎?』況殿下義兼臣於,事關國家者哉!」琛乃與正復人說誕,誕遂不受劭命。聞武陵已建義,亦起兵應之。
  先是文帝北拒魏師,劭常從軍,自謂素習武事。及得志,語朝士曰:「卿等但助我理文書,勿措意戎旅,若有寇難,吾自當之。但恐賊虜不敢動耳。」及聞四方兵起,始憂懼戒嚴。
  卻說柳元景引兵先下,統領薛安都等十二軍發湓口,徐遣寶以荊州之眾繼之。丁未,武陵王駕發尋陽,沈慶之總中軍以從,檄至建康。劭讀之色變,以示大常顴延之曰:「此誰筆也?」延之曰:「顏竣筆也。」動曰:「言辭何至於是?」延之曰:「竣尚不顧老臣,安能顧陛下?」劭怒稍解。劭欲盡殺從駿起兵者士民家口,何尚之曰:「凡舉大事者不顧家,且多是驅逼,今忽誅其家室,正足堅彼意耳。」劭以為然,乃下詔一無所問。又疑舊臣不為己用,乃厚撫魯秀、王羅漢,以軍事委之。蕭斌勸劭勒水軍,自上決戰,次之則保據梁山。江夏王義恭欲令助敗,恐義兵起於倉猝,船舫陋小,不利水戰,乃佯為策曰:「賊駿少年,未習軍旅,遠來疲弊,宜以逸待之。今遠出梁山,則京都空弱,東軍乘虛或能為患。若分力兩赴,則兵散勢離,不如養銳待期,坐而觀釁,割棄南岸,柵斷石頭,此先朝舊法,不憂賊不破也。」助善其策,斌厲色曰:「南中郎二十年少,能建如此大事,豈復可量。三方同惡,勢據上流,沈慶之諸練軍事,柳元景、宗慤久經戰陣,形勢如此,實非小敵。宜及人情未離,尚可決力一戰,端坐檯城,何由得久?」劭不聽。或勸劭保石頭城,劭曰:「昔人所以固石頭城者,待諸侯勤王耳。
  我若守此,誰當見救?唯應力戰決之,不然不克。」於是日日自出行軍,慰勞將士,悉焚淮水南岸民房,驅百姓咸渡水北,以為卻敵之計。
  話分兩頭,柳元景自發湓口,以舟艦不堅,恐水戰不利,乃倍道兼行。兵至江寧,捨舟步上,使薛安都率鐵步數千,耀兵淮上。移書朝士,為陳道順,劭黨大懼。先是王發尋陽有疾,不能見將士,唯顏竣出入臥內,擁王於膝,疾屢危篤,不任資稟,竣皆專決。軍政之外,間以文教書檄,應接遐邇,昏曉臨哭,若出一人,如是者累旬。雖舟中甲士,亦不知王疾之危也。
  行至南州,疾始愈,出見將士,將士無不踴躍。是時,元景潛至新亭,依山為壘,新降者皆勸元景速進。元景曰:「不然。理順難恃,同惡尚眾,輕進無防,實啟寇心。」於是堅立營寨,周蔽木石。劭見東軍已在新亭,乃使蕭斌統步兵,褚湛之統水軍,與魯秀、王羅漢等合精兵三萬,直攻其壘,自登朱雀門督戰。元景將戰,下令軍中曰:「鼓繁氣易衰,叫數力易竭,但銜枚疾戰,一聽吾鼓聲。」斯時劭之將士,懷劭重賞,皆殊死戰。元景水陸受敵,麾下勇士,悉遣出鬥,左右唯留數人宣傳,看看兵勢將敗,元景失色。忽聞敵軍中連聲退鼓,劭眾遽止,於是軍勢復振。但未識擊退鼓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劭、濬喪盡天良,共謀篡弒。人種共憤,天地變色,從古未有。亦文帝優柔寡斷,有以致之,當此天翻地覆之時,而卜天與、張泓之、朱道欽能討賦以死,天理猶存。助篡弒之後,誅戳大臣,並及長沙、臨川諸王侯,可云慘虐。然父且不愛,何有於他?沈慶之不殺武陵,勸其討賊,勤王之兵起,四面應之。要知天地不容之人,豈能久竊大位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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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誅元凶武陵正位 聽逆謀南郡興兵



  話說魯秀雖為劭將,陰欲叛之,新亭之戰,見劭兵將勝,故擊退鼓以沮之,動眾果退。元景乃開壘鼓噪以逐之,劭軍大潰,墜淮死者,不可勝數。劭自執劍,手斬退者,不能禁,將士半遭殺戮。蕭斌身亦被傷,助僅以身免,單騎還宮。魯秀、褚湛之等皆降於元景。丙寅,王至江寧,江夏王義恭乘間南奔,見王於新亭,相對痛哭。劭聞其走,殺其子十二人。戊辰,義恭、沈慶之等上表功進。己已,王即皇帝位,是為孝武帝。大赦,文武賜爵一等,從軍者二等,改諡大行皇帝曰「文帝」,廟號太祖。是日,諸路之兵並集,劭於是緣淮樹柵以守,魯秀等率眾攻之,王羅漢放仗降,緣淮守卒,以次奔散,器仗鼓蓋,充塞路衢。是夜,劭閉守六門,於門內鑿塹立柵,城中沸亂,文武將吏,爭逾城出降。蕭斌見勢不支,宣令所統皆使解甲,自石頭戴白幡來降,以求免死。詔不許,斬於軍門。劭欲載寶貨逃入海,人情離散,不果行。未幾,諸軍克台城,各由諸門入,會於前殿,獲王正見斬之。張超之走至合殿御牀之所,為軍士所殺,刳腸割心,諸將臠其肉,生啖之。建平等七王,號哭俱出。劭穿西垣,入武庫井中,隊主高禽執之。劭曰:「天子何在?」禽曰:「近在新亭。」至殿前,臧質見之曰:「奈何為此天地不容之事?」劭謂質曰:「可得為啟,乞遠徙否?」質曰:「主上近在航南,當有處分。」縛劭於馬上,防送軍門。時不見傳國璽,問劭何在。劭曰:「在嚴道育處。」搜得之,遂斬劭首,並誅其四子於牙下。濬率左右數十人,領其三子南走,遇義恭於越城,濬下馬曰:「南中郎今何所作?」義恭曰:「上已君臨萬國。」又曰:「虎頭來得毋晚乎?」義恭曰:「殊當恨晚。」又曰:「故當不死耶?」義恭曰:「可詣行闕請罪。」又曰:「未審能賜一職自效否?」義恭曰:「此未可量。」勒與俱歸,行至中道殺之及其三子。梟二逆父子首於大航,暴屍於市,污瀦其所居齋,眷屬皆賜死於獄。劭妃殷氏且死,謂獄吏曰:「彼自骨肉相殘,何以枉殺無罪人?」獄吏曰:「受拜皇后,非罪而何?」殷氏曰:「此權時耳,事定,當以鸚鵡為後也。」嚴道育、王鸚鵡並都街鞭殺,血肉糜爛,焚屍揚灰於江。收殷衝、尹宏、王羅漢等並斬之。庚辰解嚴,帝如東府,百官請罪,皆釋之。於是大封宗室功臣,進義恭為太尉、南徐州刺史,義宣為南郡王、荊州刺史,誕為竟陵王、揚州刺史,臧質為車騎將軍、江州刺史,魯爽為南豫州刺史,魯秀為司州刺史,徐遺寶為袞州刺史。沈慶之為領軍將軍,柳元景、宗慤為左右衛將軍,顏竣為侍中。追贈袁淑、徐湛之、江湛,皆爵以公,王僧綽、卜天與皆爵以侯。張泓之等各贈郡守。或謂何尚之為劭司空,其子偃為侍中,並居權要,當與殷衝等同誅,而帝以其父子素有令望,且居劭朝,用智將迎,時有全脫。又城破後,尚之左右皆散,猶自洗黃閣,以迎新主,故任遇不改。今且按下慢表。
  再說江州刺史臧質,少輕薄無行,為時所輕。既而屢居名郡,涉獵文史,有氣乾,好言兵,立功前朝,自謂人才,足為一世英雄。太子劭之亂,潛有異圖,以南郡王義宣庸暗易制,欲奉以為帝,因而覆之。至江陵,即稱臣拜義宣。義宣驚愕問故,質曰:「今日情勢,大位合歸於王。」義宣以奉武陵為主,故卻其計不行。及劭既誅,義宣與質,功皆第一,由是益驕。義宣在荊州十年,財富兵強,朝廷所下制度,意有不合,事多專行。臧質到江州,巨舫千餘,部伍前後百餘里。帝方自攬威權,而質以少主輕之,政刑慶賞,不復諮稟。擅用湓口米萬石,台府屢下詰責,漸致猜俱,因密結魯爽魯秀、徐遺寶,以為推戴義宣之計,而義宣未之知也。先是義宣有女四人,幼養宮中,義宣赴荊州,其女仍留在宮。而帝性好淫,閨房之內,不論尊卑長幼,皆與之亂,以故義宣諸女,並為所污。其次女名楚江郡主,麗色巧笑,尤善迎合,帝愛之,誓不相舍。乃令冒姓殷氏,封為淑儀,以至丑聲四布。義宣由是切齒,怨怒之色,時形於面。臧質欲激之使反,乃以書說之曰:
  人臣負不賞之功,挾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有幾?今萬物繫心於王,聲跡已著,見義不作,將為他人所先。若命徐遺寶、魯爽驅西北精兵來屯江上,質率九江樓船,為王前驅,如是已得天下之半。王以八州之眾,徐進而臨之,雖韓、白更生,不能為建康計矣。且少主失德,聞於道路,宮闈之丑,豈可三緘!沈、柳諸將,亦我之故人,誰肯為少主盡力者?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時也。質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膂力,為王掃除,於時悔之何及?敢布腹心,惟王圖之。
  義宣得書,謀之左右。其將佐竺超民等,咸懷富貴之望,欲倚質威名以成事,共勸義宣從其計,遂許之。質乃以義宣旨,密報魯爽、魯秀、徐遺寶,期以今秋舉兵。使者至壽陽,爽方大醉,失義宣旨,謂宜速發,遂竊造法服等物,自號建平元年,建牙起兵。義宣等聞爽已反,皆狼狽興師,板爽為征北將軍,爽亦板義宣等,其文曰:「丞相劉,今補天子,名義宣。車騎臧,今補丞相,名質。」見者皆駭愕,魯秀率兵赴江陵,見義宣略談數語而出,拊膺歎曰:「臧質誤我,乃與癡人作賊,今事敗矣。」當是時,義宣兼荊、江、袞、豫四州之力,率眾十萬,發江津,舳艫數百里,以質為前鋒,爽亦引兵直趨歷陽,威震遠近。
  帝大懼,欲奉乘與法物迎之。竟陵王誕曰:「奈何持此座與人?」固執不可。帝乃命柳元景為撫軍將軍,統領諸將以討義宣。元景進據梁山洲,於兩岸築偃月壘,水陸待之。義宣移檄州郡,加進位號,使同發兵。雍州刺史朱修之偽許之,而遣使陳誠於帝。益州刺史劉秀之斬義宣使者,不受偽命。義宣乃使魯秀將兵擊之。王元謨聞秀不來,喜謂元景曰:「若臧質獨來,可坐而擒也。」冀州刺史垣護之,遺寶姊夫,邀之同反,護之不從,率眾陰襲其城,克之。遺寶敗,走奔魯爽。爽至歷陽,薛安都引兵拒之,敗其前鋒,爽不能進。又軍中乏糧,引兵退,薛安都率輕騎追之。及於小峴,爽勒兵還戰,飲酒數鬥,大醉,立馬陣前,指揮兵眾。安都望見,躍馬大呼,直前刺之,應手而倒。兵士斬其首,爽眾奔散。進攻壽陽,克之,並殺徐遺寶。
  是時義宣至鵲頭,元景送爽首示之。爽累世將家,驍勇善戰,號萬人敵,一旦死於安都之手,義宣與質皆駭懼,三軍為之奪氣。太傅義恭遣使與義宣書曰:
  往時仲堪假兵桓玄,尋害其族;孝伯推誠牢之,旋踵而敗。
  臧質少無美行,弟所具悉,今借西楚之強力,圖濟其私,凶謀若果,恐非復池中物也。弟自思之,勿貽後悔。
  義宣得書,頗懷疑慮。
  甲辰,軍至蕪湖。質夜來軍中,進計於義宣曰:「今以萬人取南州,則梁山路絕,萬人綴梁山,則玄謨不敢動。下官中流鼓棹,直趣石頭,此上策也。」劉湛之密言於義宣曰:「質求前驅,此志難測。不如盡銳攻梁山,事克,然後長驅,此萬安之計也。」義宣遂不用質計。質又請自攻東城,劉湛之曰:「質若復克東城,則大功盡歸之矣,宜遣麾下自行。」義宣乃遣湛之與質俱進,頓兵兩岸,夾攻東城。於是玄謨督諸軍大戰,薛安都率突騎先衝其陣之東南,陷之,斬湛之首。偏將劉季之、宗越又陷其西北,質兵亦敗。垣護之縱火燒江中舟艦,煙燄漲天,延及西岸,營壘殆盡,全軍皆潰。義宣單舸急走,閉戶而泣,荊州人隨之者,猶百餘舸。質欲見義宣計事,而又宣已去,只得棄軍北走。其眾或降或散,一時俱盡。質有妹丈羊衝為武昌郡,往投之,至則衝已為郡人所殺,質無所歸,乃逃於南湖,掇蓮實食之。追兵至,以荷覆頭,自沉於水,出其鼻。軍主鄭俱兒望見,射之中心,兵刃亂下,腸胃縈水草,斬其首,送建康。
  義宣走至江夏,聞巴陵已有軍守,回向江陵,眾盡散。與左右十餘人,徒步而行。腳痛不能前,僦民露車自載,緣道求食。至江陵郭外,時竺超民留守城中,遣人報之。超民仍具羽儀兵眾,迎之入城。城中甲士,尚有萬人。參軍翟靈寶,囑其撫慰將士,授之言曰:「茲以臧質違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當治兵繕甲,更為後圖。昔漢高百敗,終成大業。」而義宣忘靈寶之言,誤云:「項羽千敗,終成大業。」眾將咸掩口笑。魯秀猶欲收集餘眾,更圖一決。而義宣昏沮,無復神守,入內不復出。左右腹心,稍稍離叛。既而聞魯秀北走,欲隨之去,乃攜愛妾五人,著男子服相隨。城中擾亂,白刃交橫。義宣懼,墜馬,遂步進。超民送至城外,以馬與之,歸而閉城。義宣求秀不得,左右盡棄之,還宿南郡空施。旦日,官軍至,執而因之。義宣入獄,坐地歎曰:「臧質老奴誤我!」五妾尋被遣出,義宣號泣,語獄吏曰:「常日非昔,今日分別,乃真苦耳。」魯秀眾散不能去,還向江陵。城上人射之,秀求人不得,赴水而死。朱修之入江陵,殺義宣,並其子十六人,及同黨竺超民、蔡超、顏樂之等,大軍奏凱。柳元景、王元謨、薛安都等,各授封賞。由是朝廷無事,天下稍安。今且按下慢表。
  且說晉陵武進縣生一異人,姓蕭,名道成,字紹伯,小字鬥將,漢相國蕭何二十四世孫也。父承之,字嗣伯,少有大志,才力過人,仕於宋。初為建威府參軍,義熙中,平蜀賊譙縱,遷揚武將軍、汶山郡太守。元嘉初,徙為濟南太守。到彥之北伐魏,大敗歸,魏乘勝破青州諸郡,承之率數百人拒戰。魏眾大集,承之偃兵息眾,大開城門,左右曰:「賊眾我寡,何輕敵之甚!」承之曰:「今日懸守窮城,事已危急,若復示弱,必為所屠,唯當以強示之耳。」魏兵果疑有伏,遂引去。文帝以有全城之功,遷為中兵參軍、員外郎。氐帥楊難當反於漢川,承之輕車前行,敗其將薛健於黃金山。健既敗去,承之即據之。難當引兵來攻,相拒四十餘日,賊皆衣犀甲,刀箭不能傷。承之命軍中造木槊,長數尺,以大斧捶其後,賊不能當,乃焚營退。梁州平,進為龍驤將軍、南泰山太守。有惠政,封五等男,食邑三百四十戶。及沒,梁土士民思之,立廟於峨公山,春秋祭祀。道成其長子也,生於元嘉四年,資表英異,龍顙鐘聲,鱗文遍體。宅南有一大桑樹,本高三丈,橫生四枝,狀如華蓋。道成年數歲,常戲其下。從兄敬完見之曰:「此樹為汝生也。」年十三,儒士雷次山立學於雞籠山,往而受業,治《禮記》及《左氏春秋》,過目輒曉。及長,仕為建康令,有能名。蕭惠開有知人鑒,謂人曰:「昔魏武為洛陽比部,時人服其英俊。今看蕭建康,但當過之耳。」及惠開鎮襄陽,啟道成自隨。討樊鄭諸山蠻,破其聚落,進為左軍中兵參軍。孝建初,襲爵五等男,復以中兵參軍為建康今。見朝事日非,宗室將衰,結納四方豪傑,隱有澄清天下之志,嘗夢上帝謂之曰:「汝是我第十九子。」覺而異之。蓋自五帝三王已降,受命之次,至道成而第十九也。今且按下。
  卻說孝武在位八年,疏忌宗室,殺戮無度。與竟陵王誕不睦,誣以謀叛,殺之。又疑大臣擅權,而腹心耳目多委寄近習。有戴法興、戴明寶者,向為藩邸舊臣,甚見親昵。及即位,皆以為南台御史,以預建義功,賜爵縣男。又有巢尚之者,人士之末,涉獵文史,為帝所知,亦以為中書舍人。三人權重當時,大納貨賄,幾所薦達,言無不行。天下輻湊,門外成市。大臣義恭、柳元景、顏師伯等,皆畏罪避嫌,由是朝政日壞。俄兩帝有疾,夏五月庚申殂於玉燭殿。群臣臨喪,奉太子子業即位,時年十六。改年景和,是為廢帝。尚書蔡興宗上璽綬,太子受之,傲惰無威容。興宗出告人曰:「昔魯昭不哀,叔孫知其不終,家國之禍,其在此乎?」
  乙卯,悉罷孝建以來所改制度,還依元嘉。興宗慨然,謂義恭曰:「先帝雖非盛德之主,要以道始終,三年無改,古典所貴。今殯宮甫撤,山陵未遠,而制度興造,一皆刊削,雖當禪代,亦不至爾。天下有識,嘗以此窺人。」義恭不從。八月,王太後疾篤,使呼廢帝,廢帝曰:「病人房間多鬼,那可往?」召之再三不至。太後怒,謂侍者曰:「取刀來,剖我腹,那得生此寧馨兒!」乙丑,太後殂,帝不一視。性本狂暴,始猶難太後、大臣及戴法興等,未敢自恣。太後既殂,內無所忌。欲有所為。法興輒抑制之,謂曰:「官家所為如此,欲作營陽耶?」帝不能平。所幸閹人華願兒,賜與無算,法興常加裁滅,願兒恨之,謂帝曰:「道路皆言宮中有二天子,法興為真天子,官家為贗天子,且帝居深宮,與物不接,法興與太宰顏柳相共為一體,往來門客,恒有數百。法興是孝武左右,久在宮闈,今與他人作一家,深恐此座非復帝有。」帝遂召法興入宮,立賜之死。
  先是孝武之世,王公大臣懼誅,重足屏息,莫敢妄相過從。及崩,義恭等皆相賀曰:「今日始免橫死矣。」甫過山陵,柳元景、顏師伯等張樂酣飲,不捨晝夜。及法興見殺,無不震懾,皆恐禍及。於是元景、師伯密欲廢帝,日夜聚謀,而持疑不能決。元景泄其謀於沈慶之,慶之素與義恭不睦,又師伯專斷朝事,不與慶之參決,每謂人曰:「沈公國之爪牙耳,安得豫政事?」慶之深以為恨,乃發其謀以白於帝。帝聞之,不及下詔,輒自率羽林兵掩至義恭宅,殺之,並其四子。斷絕義恭支體,分裂腸胃,挑取眼睛,以蜜漬之,謂之「鬼目粽。」別造使者召柳元景,以兵隨之。左右奔告,元景知禍至,人辭其母,整朝服,乘車應召。其弟叔仁,有勇力,被甲,率左右壯士,欲拒命,無景苦禁之。既出巷,軍士大至,元景下車受戮,容色恬然,一門盡誅。獲顏師伯於道,殺之。又殺廷尉劉德願,自是公卿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隸矣。先是帝在東官,多過失,孝武欲廢之。侍中袁顗盛稱其美,孝武乃止。帝由是德之,既誅元景,以顗代其任。
  有山陰公主者,名楚玉,帝之姊也。下嫁駙馬都尉何戢,性淫縱,帝寵之,常與同輦出人。一日謂帝曰:「妾與陛下男女雖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而妾惟駙馬一人,事大不均。」帝笑曰:「易耳」。乃選少壯男子三十人,號日「面首」,賜之以逞其欲。謂公主曰:「今而後,莫怨不均矣。」吏部郎褚淵,字彥威,風度修整,容貌如婦人好女。公主見而悅之,請於帝,欲以自隨。帝命淵往侍公主。淵辭不往,曰:「臣唯一心事陛下,不敢私傳公主。」帝笑而置之。公主思念彌切,乃遣人要於路,擁之以歸,閉之後房,謂淵曰:「吾閱人多矣,未有如卿之美者,願同枕席之歡,無拂吾意。」迭起身就之。淵退立一旁,拱手言曰:「名義至重,玷辱公主,即玷辱朝廷,不敢。」公主再三逼迫,淵抵死相拒。良久,事不就。公主走出,謂詩婢曰:「倔強乃爾,吾欲殺之,又不忍,若何使他心肯,以遂吾懷?」侍婢曰:「此是囊中物,主且耐心,何憂不諧。」公主欲乘其睡而退之。淵至夜間,衣不解帶,秉燭危坐。侍婢絡繹相勸,且以危言怵之,曰:「不從,將有性命優。」淵曰:「吾寧死,不能為此事。」公主謂之曰:「卿鬚眉如戟,何無丈夫氣耶?」相逼十日,淵卒不從。「面首」等恐奪其寵,皆勸縱之,曰:「留此人在,適敗公主興也。」公主遂縱淵歸。後人有詩美之曰:
  不貪淫欲守綱維,如戟鬚眉果足奇。
  堪笑山陰人不識,彥威才是一男兒。
  彥威既歸,知其事者,皆欽敬之,但未識朝廷淫亂之風,作何底止,且聽下回分解。
  
  劉劭天理滅絕,其敗必然。孝武靖亂代立,朝廷紀律,不至大壞。惟宮闈之中,不修內行,淫及手足,與弒父者所殊幾何!在位八年,得全首領,幸矣。廢帝不知有母,禽獸不如。至為姊置「面首」三十人,廉恥喪盡。幸諸彥威錚錚自立,不為所染。然一人豈能挽淫亂之風哉!,如此天下,焉得不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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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子業凶狂遭弒逆 鄧琬好亂起干戈



  話說廢帝無道日甚,嘗入太廟指高祖像曰:「渠大英雄,生擒數天子。」指太祖像曰:「渠亦不惡,但末年不免見斲去頭。」指世祖像曰:「渠大齄鼻,如何不齄!」立召畫工齄之。又新安王子鸞,向為孝武寵愛。帝疾之,遣使賜死。又殺其母弟南海王子師,及其母妹。發殷貴妃墓。又欲掘景寧陵,太史以為不利於帝,乃止。帝舅王藻,尚世祖女臨川公主。公主淫妒,不悅其夫。譖於帝,藻下獄死。太守孔靈符,所至有政績,近臣譖之,帝遣使鞭殺靈符,並誅其二子。
  袁顗始蒙帝寵,俄而失措,待遇頓衰。顗懼求出,乃以顗為雍州刺史。其舅蔡興宗謂之曰:「襄陽星惡,何可往?」顗曰:「白刃凌前,不救流矢,今者之行,唯願生出虎口,遑顧其他。」時興宗亦有南郡太守之命,興宗辭不往。顗說之曰:「朝廷形勢,人所共見,在內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峽西,為八州行事。顗在襄、沔,地勝兵強,去江陵咫尺,水陸流通,若朝廷有事,可以共立桓文之功。豈比受制凶狂,臨不測之禍乎?今得間不去,後復求出,豈可得耶?」興宗曰:「吾素門寒進,與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宮省內外,人不自保,會應有變,若內難得弭,外釁未必可量。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中免難,各行其志,不亦善乎!」顗於是狼狽上路,猶慮見追,行至尋陽,喜曰:「今得免矣。」時鄧琬為尋陽內史,與顗人地本殊,顗與之款洽過常,每相聚論,必窮日夜,見者知其有異志矣。今且按下。
  卻說帝始新蔡公主,名英媚,顏色美麗,下嫁寧朔將軍何邁,夫婦亦極相得。一日,朝於宮中,帝見而愛之,遂留宴後宮,親自陪飲,以酒勸之曰:「卿吾姑也,今者之來,足令六宮無色,奈何?」公主會其意,徐曰:「姜係陛下一本,名教攸關,無福消受帝恩。」帝曰:「朕為天下主,何不可之有?」擁之求淫,公主笑而從之。事畢求歸,帝曰:「吾將立卿為妃,何言歸也?」公主笑曰:「妾承陛下不棄,私相歡樂可耳,若以妾為妃,何以頒示天下?」帝曰:「朕自有計,可無妨也。」遂納公主於後宮,謂之謝貴妃,旋拜為夫人,加鸞格龍旗,出警人蹕以悅之。殺一宮婢,納之棺中,載還邁第,令行喪禮。
  卻說邁素豪俠,公主人宮遽死,心已疑之。後聞謝貴嬪立,莫識其所自來,知必有中冓之丑,用以李代桃之計。於是大怒,因多養死士,謀俟帝駕出遊,乘間弒之。哪知其謀未發,帝亦預防其變。一日,親領兵士,圍其第,殺之,合家盡死。
  先是沈慶之既發顏、柳之謀,自昵於帝,數盡言規諫,帝浸不悅。慶之懼,杜門不接賓客。蔡興宗往亦不見,乃語其門下士范羨曰:「公閉戶絕客,以避悠悠請托者耳,僕非有求於公者,何為見拒?」范羨以告,慶之遽見之,興宗因說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倫道盡,率德改行,無可復望,今所忌憚惟在於公。百姓喁喁,所仰望者,亦惟公一人。公威名素著,天下所服,今舉朝皇皇,人懷危怖,指麾之日,誰不響影?如猶豫不斷,欲坐觀成敗,豈惟日暮及禍?四海重責,將有所歸。僕蒙眷異常,故敢盡言,願公詳思其計。」慶之曰:「僕誠知今日憂危,不復自保,但盡忠奉國,始終以之,當委任天命耳。加以老退私門,兵力頓闕。雖欲為之,事亦無成。」興宗曰:「當今懷謀思奮者,非欲邀功賞富貴,正求脫旦夕之死耳。殿中將帥,惟聽外間消息,若一人唱首,則俯仰可定。況公統戎累朝,舊日部曲,布在宮省,受恩者多。沈攸之輩,皆公家子弟,何患不從?且公門徒義附,並三吳勇士,殿中將軍陸攸之,公之鄉人。今人東討賊,大有鎧仗,在青溪未發,公取其器仗,以配衣麾下,使陸攸之率以前驅。僕在尚書中,自當率百僚按前世故事,更簡賢明以奉社稷,天下之事定矣。又朝廷諸所施為,民間傳言公悉豫之。公今不決,當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從之禍,況聞車駕屢幸貴第,酣醉淹留,或屏左右,獨入閣內,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慶之不從。又青州刺史沈文秀,慶之姪,將之鎮,率部曲出屯白下,亦說慶之曰:「主上狂暴如此,禍亂不久,而一門受其寵任,萬民皆謂與之同心,且若人愛憎無常,猜忍特甚,不測之禍,進退難免。今因此兵力圖之,易於反掌,機會難值,願公勿失。」文秀言之再三,至於流涕,慶之終不肯從。及帝誅何邁,量慶之必當入諫,先閉青溪諸橋以絕之,慶之不得進而還。俄而帝使使者賜慶之藥,慶之不肯飲,使者以被掩殺之,時年八十。慶之子文叔欲亡,恐如義恭被帝支解,謂其弟文秀曰:「我能死,爾能報。」遂飲慶之藥而死。文秀揮刀馳馬而去,追者不敢逼,遂得免。帝詐言慶之病死,贈太尉,諡曰忠武公,葬禮甚厚。
  一日,帝夢王太後責之曰:「汝不仁不義,罪惡貫盈,本無人君之福。加以汝父孝武,險虐滅道,怨結神人,兒子雖多,並無天命,大運所歸,應還文帝之子。」覺而大怒,欲去太後神位,左右諫之乃止。由是益忌諸叔,恐其在外為患,皆聚之京師,拘於殿內,毆捶陵曳,無復人理。見湘東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陽工休祐皆肥壯,為籠盛而秤之,以彧尤肥,謂之「豬王」,謂休仁為「殺王」,休花為「賊王」。以三王年長,尤惡之,常彔以自隨,不使離左右。東海王禕,性尤劣,謂之「驢王」。桂陽王休范、巴陵王休若年尚少,故待之略寬。嘗以木槽盛飯,並雜食攪之,掘地為坑,實以泥水,使彧裸體匍匐坑中,以口就槽食之,用為笑樂。前後欲殺三王十餘次,賴休仁多智數,每以談笑佞諛解之,故得不死。彧賞忤旨,帝命縛其手足,貫之以杖,使人擔付大官,曰:「今日屠豬。」休仁笑曰:「豬未應死。」帝問其故,曰:「待皇太子生,殺豬取其肝腸。」帝怒乃解,收付廷尉,一宿釋之。蓋帝無子,有少府劉曚妾,懷孕將產,迎之入宮,俟其生男,當立為太子。故休仁言之以解其怒。嘗召諸王妃主於前,除去妝束,身上寸絲不留,使左右亂交於前,在旁指點嘻笑以為娛樂,違者立死。南平王妃江氏不從,帝怒,殺其三子,鞭江妃一百。建安王太妃陳氏,年近不惑矣,而容顏尚少,帝命右衛將軍劉道隆淫之,曰:「爾形體強健,足以制此婦。」呼休仁從旁視,誡左右曰:「俟休仁色變,即殺之。」太妃懼殺其子,只得赤體承受。道隆欲迎帝意,將太妃竭力舞弄,極諸般醜態,良久乃已。帝大悅,賞道隆酒。休仁目不他視,顏色無異,乃釋之。
  後更愛憎無常,稍一忤旨,即殺。左右宿衛之士,皆懷異志。惟直閣將軍宗越、譚金、童太一等,以勇力為帝爪牙,賞賜美人金帛,充牣其家,越等皆為盡力。懷異志者,憚之不敢發。一日,帝忽怒主衣壽寂之,見輒切齒,曰:「明日必殺之。」寂之懼,乃結主衣阮佃夫、李道兒,內監王道隆、姜產之、錢藍生,隊主柳光世、樊僧整等十餘人,陰謀弒之,奉湘東為帝,使錢藍生密報三王。阮佃夫慮力少不濟,更欲招合,壽寂之曰:「謀廣或泄,不煩多人。且若人將南游,宗越等並聽出外裝束,今夜正好行事,勿憂不濟也。」
  先是帝游華林國竹林堂,使宮人裸體相逐,一人不從,殺之。夜夢在竹林堂,有女子罵曰:「汝悻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乃於宮中求得一人,似夢所見者斬之。又夢所殺者罵曰:「我已訴上帝矣,汝死在目前。」於是巫言竹林堂有鬼。其夕,悉屏侍衛,與群巫及采女數百人射鬼於竹林堂。事畢,將奏樂,寂之抽刀前入,姜產之次之,李道兒等皆隨其後。時休仁在旁屋,聞行聲甚疾,謂休祐曰:「事作矣。」相隨奔景陽山。帝見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采女皆進走,帝亦走,大呼:「寂,寂」者三,寂之追而弒之。宣令宿衛曰:「湘東王受太皇太后令,除狂主,今已平定矣。諸人其毋恐。」時事起倉卒,殿省惶惑,未知所為。休仁引湘東王升西堂,登御座,召見諸大臣。王失履,跣足,猶著烏帽。坐定,休仁呼主衣以白帽代之,令備羽儀。乃宣太皇太后令,數廢帝罪惡,命湘東皇篡承皇極。丙寅,王即皇帝位,是為明帝,封壽寂之等十四人為縣候。先是宗越、譚金。童太一等為廢帝所寵,及帝立,內不自安,因謀作亂。沈攸之以聞,皆下獄死,令攸之復入直閣。時劉道隆為中護軍,建安王怨其無禮於太妃,求解職,不與同朝,乃賜道隆死,以建安王為司徒尚書令。一應昏制謬封,並皆刊削,中外皆欣欣望治矣。
  話分兩頭。江州刺史晉安王子助,孝武第三子也,年十一,長史鄧琬輔之,鎮尋陽。先是廢帝惡之,遣左右朱景雲以藥賜子勛死。景雲至湓口,停不進。子勛將吏聞之,馳告鄧琬,惶懼請計。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愛子見托,豈得借百口門戶?誓當以死報效。且幼主昏暴,杜稷將危,雖曰天子,事猶獨夫。今便指率文武,直造京邑,與群公卿士,廢昏立明矣。」乃稱子勛教,今所都戒嚴,子勛戎服出聽事,集僚佐,諭以起兵。參軍陶亮,首請效死前驅,眾皆奉令,乃使亮為軍事參軍,太守沈懷寶等,並為將帥。時校尉張悅,犯事在獄。琬知其才,稱於勛命,釋其桎梏,用為司馬,與之共掌內外軍事。收集民丁器械,旬日之間,得甲士五千人。先遣別將斷大雷之路,禁絕商旅,以及公私使命,斯時尚未知廢帝已弒也。及明帝即位,頒詔四方,各賜新命,加子勛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將吏得詔,皆大喜,共造鄧琬曰:「暴亂既除,、殿下又開黃閣,實為公私大慶。」而琬以晉陽次第居三,又在尋陽起事,與孝武同符,謂事必有成,因取詔書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閣是吾徒事耳,此何足慶?」眾愕然。琬乃更與陶亮等繕治器甲,簡集士卒,寄書袁顗,囑令舉兵。顗亦詐稱奉太皇太后令,使共入討,任參軍劉胡為大將,登壇誓眾,奉表尋陽勸進。乙未,子勛即皇帝位於九江,改元義嘉,馳檄四方,指斥明帝「矯害明茂,篡竊天寶。干我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氣,猶有十三。聖靈何辜,而當乏饗?」四方見檄,莫不舉兵響應。當是時,郢州反了安陸王子綏,荊州反了臨海王子頊,徐州反了刺史薛安都,冀州反了刺史崔道固,青州反了刺史沈文秀。而益州刺史蕭惠開,聞晉安起兵,集將佐謂曰:「湘東太祖之昭,晉安世祖之穆,其於當壁,並無不可。但景和雖昏,本是世祖之嗣,不任社稷,其次猶多,吾荷世祖之眷,當推奉九江。」乃遣其將費欣壽將兵五千東下。又廣州刺史袁曇遠、梁州刺史柳元怙、山陽太守程天祚、皆附於子助。
  卻說朝廷聞四方皆反,又慮東土不靖,特遣侍郎孔璪入東慰勞。那知璪至會稽,反為叛計,說會稽長史孔顗曰:「建康虛弱,必敗,不如擁五郡以應袁、鄧。」孔顗從之,遂馳檄各郡。於是吳郡太守顧琛、吳興太守王曇生、義興太守劉廷熙、晉陽太守袁標,皆據郡應之。是歲,四方貢獻,皆歸尋陽。朝廷所保,唯丹陽、淮南等數郡。其間諸縣,已有謀應子勛者,宮省危懼,帝集群臣問計。蔡興宗曰:「今普天同叛,人盡異心,宜鎮之以靜,至信待人,叛者親戚,布在宮省,若繩之以法,則土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義,物情既定,人有戰心。六軍精勇,器甲犀利,以待不習之兵,其勢相萬,願陛下勿憂。」忽報豫州刺史殷琰亦叛附尋陽,帝益懼,謂興宗曰:「諸處皆反,殷琰亦復同逆,頃日人情云何,事當濟否?」興宗曰:「逆與順,臣無以辨。今商旅斷絕,米甚豐賤,四方雲合,而人情更安,以此卜之,清蕩可必。但臣之所憂,更在事後,猶羊公言既平之後,方勞聖慮耳。」
  先是帝使桓榮祖赴徐州說薛安都歸朝,安都曰:「今京師無百里地,不論攻圍取勝,自可拍手笑殺,且我不欲負孝武。」榮祖曰:「孝武之行,足致餘殃,今雖天下雷同,正是速死,無能為也。」安都不從。甲午,帝命建安王都督征討諸軍事,王元護副之,以沈攸之為前鋒,將兵屯虎檻。又憂孔覬、殷琰二處為難,問群臣曰:「誰能為聯平此二處?」興宗曰:「朝臣中,蕭道成智勇出眾,可令吳喜助之,去討會稽。劉勔素能御下,可令吳安國助之,去平壽陽。」帝從之,乃遣道成將兵三千東討孔覬,劉勔將兵三千西討殷琰。
  然自兩路分討,京師兵力益弱,屢遣人糾合四方,莫有應者,日夕計議,苦無良策。一日,帝方坐朝,忽有一臣出班奏曰:「臣保舉一人,可使伐叛除逆。」眾視之,乃司法參軍葛僧韶也。帝曰:「卿所舉者何人?」僧韶曰:「臣舅袞州刺史殷孝祖,手下將勇兵強,為人忠義自矢,若征之入朝,定獲其用。」帝曰:「孝祖若肯助順固善,但恐征之未必至耳。」僧韶曰:「臣請奉命往,以大義責之,彼必俯首來歸也。」帝大喜,遂遣之。
  時薛索兒兵據津逕,要截行旅,僧韶幾為所獲,間行得免。既見孝祖,孝祖問以朝廷消息,近日情勢若何。僧韶曰:「朝廷兵力非絀,積儲亦足,特少擔當任事之人。深知我舅智勇懼備,戎事素長,故欲委以全驅之任,特來相召。主上虛席以待,願舅速往。」孝祖猶豫,無赴召意。僧韶又曰:「從來天下之勢,強弱無常,順逆有定,助順必昌,附逆終敗,一定之勢也。
  甥請為舅言之:景和凶狂,開闢未有。朝野危極,假命漏刻。主上夷凶翦暴,更造天地,國亂朝危,宜立長君。而群迷相煽,構造無端,貪利幼弱,竟懷希望。假使天道助逆,群凶是申,則主幼事艱,權柄不一,兵難互起,豈有自容之地?舅少有立功之志,若能控濟河義勇,還奉朝廷,非惟臣主靜亂,乃可垂名竹帛。」孝祖奮然起曰:「子言良是,吾計決矣!」即日委妻子於瑕邱,率文武將吏三千人,隨僧韶還建康。時朝廷惟保丹陽一郡,內外憂危,咸欲奔散。而孝祖之眾忽至,並他楚壯士,甲仗鮮明,刀槍犀利,人情大安。帝賜宴殿前,慇懃慰接。
  孝祖亦慷慨自許,誓以死報。乃進號撫軍將軍,假節,督前鋒諸軍事,進屯虎檻拒敵。
  卻說鄧琬性本貪鄙,既執大權,父子賣官鬻爵,酣歌博弈,日夜不休。賓客到門,歷旬不得一見。群小橫行,士民忿怒。而自以四方響應,事必克濟,遣大將孫衝之領兵一萬為前鋒,進據赭游圻。衝之至赭圻,報琬曰:「舟楫已辦,器械亦整,三軍踴躍,人爭效命,可以沿流掛帆,直取白下,願速遣陶亮眾軍兼行相接。」琬信之,乃加陶亮右衛將軍,統郢、荊、湘、梁、雍五州之兵,一時俱下建安。王聞之,急令殷孝祖、沈攸之進拒。哪知孝祖負其誠節,陵轢諸將,台軍有父子兄弟在南者,悉欲推治。由是人情乖離,莫樂為用,虧得攸之內撫將士,外諧群帥,賴以得安。又孝祖每戰,常以鼓蓋自隨,軍中相謂曰:「殷統軍可謂死將矣,今與賊交鋒,而以羽儀自標顯,若善射者十人共射之,欲不斃得乎?」於是眾軍水陸並發,進攻赭圻,陶亮引兵救之。孝祖突出奮擊,手斬敵將數人。亮兵將退,忽有一支流矢飛來,正中其喉而死。軍皆驚潰,彼之亦退。
  建安聞孝祖死,復遣寧朔將軍江方興將五千人赴赭圻助攸之。攸之以為孝祖既死,敵有乘勝之心,明日若不進攻,則示之以弱。但方興與己,名位相亞,必不肯為己下,軍政不一,致敗之由,乃自率諸軍主來見方興,曰:「今四方並反,國家所保,無復百里之地,唯有殷孝祖,為朝廷所委賴,鋒鏑裁交,輿屍而反,文武喪氣,朝裡危心,事之濟否,唯在明旦一戰,戰若不捷,則大事去矣。詰朝之事,諸人或謂吾應統之,自卜懦薄,乾略不如卿,今輒推卿為統,一任指麾,但當相與戮力耳。」方興大悅。攸之既出,諸將並尤之。攸之曰:「吾本以濟國活家,豈計此之高下?且我能下彼,彼必不能下我,共濟艱難,豈可自相同?」諾將皆服。
  卻說孫衝之謂陶亮口:「孝祖梟將,一戰便死,天下事定矣,不須復戰,便當直取京都。」亮曰:「沈攸之一軍尚全,須再破之,方可長驅而進,此時未可遽也。」於是按兵不動。明日,方興、攸之率諸軍進戰,孫衝之憑城拒守,陶亮督眾奮勇相敵,自早戰至日中,兵交未已,於是鼓鼙震處山河動,血肉飛時日月昏。未識兩下勝敗若何,且俟下回再講。
  
  廢帝廉恥掃地,更加酷虐無常,不得其終,宜矣。湘東代位,有蔡興宗、沈攸之等輔之,地雖褊小,尚成局面,至各王各刺史紛紛而起,多見其不知量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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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計身後忍除同氣 育螟蛉暗絕宗祧



  話說攸之、方興二將進攻赭圻,戰至日中,未分勝敗。只見一支人馬搖旗納喊,飛奔而來,衝入敵軍,勢如破竹,敵軍大敗,紛紛退去。衝之懼,棄城走,遂拔赭圻。你道這支人馬,從何而來?乃建安王在後,聞報前軍廝殺,恐其不勝,便差親將郭季之、杜幼文、垣恭祖統領精兵三萬前來助戰,果得其力,殺敗敵兵,奪了赭圻城一座。鄧琬知赭圻不守,乃請袁顗進兵。顗聞報,悉起雍州之兵趕來,樓船千艘,鐵騎成群,軍容甚盛。命劉胡率眾三萬,東屯鵲尾,自引大軍,與官兵相持於濃湖。今且按下慢講。
  卻說蕭道成同了吳喜,東討孔覬。覬聞台軍將至,遣其將孫曇灌等軍於晉陵九里,以扼官軍,兵勢甚壯。道成等所領寡弱,眾慮不敵。其日天大寒,風雪甚猛,塘埭決壞,士無固心。請將欲退保破岡,道成宣令敢言退者斬,眾少定,乃築壘息甲。明日,乘天氣寒冷,出其不意,奮勇進擊,遂大破之。先是吳喜數奉使東吳,性寬厚,所至人並懷之。百姓聞吳河東來,皆望風降散,故台軍所向克捷。既克義興,復拔晉陵,守將皆棄城走。孔顗屯軍吳興,聞台軍已近,大懼,墜牀曰:「懸賞所購,唯我而已。今不遽走,將為人擒。」遂奔錢塘。大兵直至會稽,城中將士多奔亡,孔覬不能禁,乘夜率數騎逃奔嵴山。於是官軍入城,執孔顗殺之。俄而嵴山民縛孔覬以獻,亦斬之。
  餘將孫曇瓘、顧深、王曇生、袁標悉詣官軍降,道成皆宥不誅,諸郡悉平。捷聞,帝大喜,乃詔東征請將,悉以兵赴赭圻,軍勢大振。不一日,又得劉勔捷報,連勝殷琰數陣,奪得城池數處。談嬰城自守,不日可平。朝廷聞之益喜,乃合大軍專伐尋陽。
  卻說諸軍與袁顗,相拒於濃湖。時覬眾猶盛,胡又宿將,勇健多權略,連戰數陣,官軍不能勝,將士憂之。龍驤將軍張興世謂建安王國:「賊據上流,兵強地勝,我雖持之有餘,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數千潛出其上,因險而壁,見利而動,使其首尾不能顧,中流既便,糧運自艱,此制賊之一奇也。吾觀上流形勢,錢溪江岸最狹,去大軍不遠,下臨涸洑,船下必來泊岸。又有橫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險,萬夫不能過,衝要之地,莫過於此。」諸將並贊其策,乃選戰士七千,輕舸二百,以配興世。興世率其眾,溯流西上,尋復退歸,如是者累日。劉胡聞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揚州,張興世何物人,而欲輕據我上?」不為之備。一夕四更,值便風,興世舉帆直前,渡湖白,過鵲尾。胡大驚,乃遣其將胡靈秀將兵東岸,翼之而進。及夜,興世宿景洪浦,靈秀亦留。興世潛遣其將黃道標率七十舸,逕趣錢溪,立營寨。天明,引兵據之,靈秀不能制。劉胡聞興世據錢溪,自將水步兵來攻。將士欲迎擊之,興世禁之曰:「賊來尚遠,氣盛而矢驟,驟既易盡,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將士築城如故。俄而胡來轉近,船人洄洑,興世乃命壽寂之、任農夫,率壯士數百擊之。眾軍相繼並進,斬首數百,胡敗走,收兵而下。
  時攸之未知錢溪消息,恐袁顗並力攻之,城不得立,乃命吳喜、蕭道成進攻濃湖,以分其勢。是日,劉胡果率步卒二萬、鐵馬一千,欲更攻興世,未至錢溪數十里,袁顗以濃湖之急,遽追之還,溪城由此得立。胡既退歸,遣人傳唱錢溪已平,興世被殺,眾聞之懼。沈攸之曰:「是必不然。若錢溪實敗,萬人中豈無一人逃亡得還者?必是彼戰失利,唱空聲以惑眾耳。」勒軍中不得妄動。未幾,錢溪捷報果至,眾心乃安。興世既據錢溪,梗其運糧之路,濃湖軍乏食,顗令劉胡急攻錢溪,胡謂左右曰:「吾少習戰,未嫻水鬥,若步戰,恒在數萬人中。水戰在一舸之上,舸舸各進,不復相關,正在三十人中。此非萬全之計,吾不為也。」乃托瘧疾,住鵲頭不進。謂顗曰:「興世營寨已立,其城不可粹攻。昨日小戰,未足為損,現有大雷諸軍共遏其上。大軍在此鵲頭,諸將又斷其下流,興世已墜圍中,不足復慮。」顗怒曰:「今糧草鯁塞,當如之何?」胡曰:「彼尚得溯流越我而上,此運何以不得沿流越彼而下耶?」顗不得已,乃遣司馬沈仲王將千人步趣南陵以迎糧。仲玉至南陵,載米三十萬斛,錢布數十舫,豎榜為城,欲乘流突過。行至貴口,興世進擊破之,悉擄其資實以歸。仲玉單騎走還,顗大懼,謂胡曰:「賊入人肝脾裡,何由得活?奈何按兵坐待!」蓋顗本無將略,性又恇怯,在軍中未嘗戎服,不及戰陣,惟賦詩談義,不復撫接諸將。既與胡論事,酬對亦簡,由是大失物情,胡心亦離。至是胡陰謀遁去,逛顗道:「今率步騎二萬,上取錢溪,兼下大雷餘運,誓不與興世兩立。」顗喜,悉以堅甲利兵配之。哪知胡以兵往,舍錢溪不攻,逕趣梅根,燒大雷諸城而走。至夜,顗方知之,大怒,罵曰:「今年為小子所誤!」呼取常所乘善馬飛燕,謂其眾曰:「吾當自出追之。」因亦走。三軍無主,一時皆潰。建安王勒兵其營,納降者十萬,命攸之等追顗。
  卻說袁顗走至鵲頭,與成戍主薛伯珍謀向尋陽,夜止山間,殺馬以勞將士。顧謂伯珍曰:「我非不能死,且欲一至尋陽,謝罪主上,然後自刎。」因慷慨叱左右索節,無復應者。及旦,伯珍請屏人言事,遂斬顗首,詣台將俞湛之降。湛之斬伯珍,送首以為己功。
  再表劉胡至尋陽,詐晉安王云:「袁的顗、子勛已降,軍皆散,惟己所領獨全,宜速處分,為一戰之資,當停軍湓城,誓死不貳。」鄧琬信以為實,厚給軍糧,令往湓城拒守。而胡至湓城,即擁兵遠遁。鄧琬聞胡又去,憂惶無計,不知所出。張悅欲誅之以為己功,乃詐稱有疾,呼琬計事。令左右伏兵帳後,誡之曰:「若問索酒,便出殺之。」琬既至,悅曰:「卿首唱此謀,今事已急,計將安出?」琬曰:「正當斬晉安王,封府庫以謝罪耳。」悅曰:「今日寧可賣殿下求活耶?」因呼酒,伏發,遂斬之。連夜乘輕舸,齎琬首,詣建安王休仁降。於是尋陽城中大亂,共執晉安王子助,因之以待命。沈攸之軍至,乃斬之,傳首建康,時年十一。
  庚子,建安工休仁至尋陽,遣吳喜、蕭道成向荊州,張興世、沈懷明向郢州,劉亮、張敬兒向雍州,孫超之向湘州,沈思仁、任農夫向豫章,平定餘寇。劉胡逃至石城,捕得斬之。其在外諸王,詔並賜死。至是諸郡皆平,單有殷琰據壽陽、合肥未下。劉勔息之,召諸將會議,偏將王廣之曰:「得將軍所乘馬,立平合肥。」皇甫肅曰:「廣之敢奪節下馬,可斬也。」勔笑曰:「觀其意必能立功。」即推鞍下馬與之。廣之往攻合肥,三日而克,勔嘉其功,擢為軍主。廣之謂肅曰:「將軍若從卿言,何以平賊?卿不認才,乃至於此。」
  是時,帝以壽陽未平,使中書為詔,諭殷琰降。蔡興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過之日,陛下宜賜手詔數行,以相慰引。今直中書為詔,彼必疑為非真,非所以安其心也。」帝不聽。及琰得詔,果疑劉勔詐為之,不敢降,求附於魏。其主簿夏侯祥諫曰:「今日之舉,本效忠節,若社稷有奉,便當歸身朝廷,何可北面左衽?且魏軍近在淮次,官軍未測吾之去就,若遣使歸款,必厚相撫納,豈止免罪而已。」琰乃使詳出見勔,勔以帝命慰之。琰乃率將佐出降,勔悉加慰撫,不戮一人。入城,約勒將土,百姓秋毫無犯,壽陽人大悅。時魏兵將救壽陽,聞琰已降,乃去。琰至朝,仍還舊職。
  卻說泰始二年,帝以南方既平,欲示威淮北,乃命鎮東將軍張永、中令軍沈攸之將甲士十五萬迎薛安都入朝。蔡興宗諫曰:「安都歸順,此誠非虛,正須單使尺書,召之入朝。今以重兵迎之,勢必疑懼,或能招引北虜,為患方深。若以叛國罪重,不可不誅,則向之所宥,亦已多矣。況安都外據大鎮,密邇邊陲,地險兵強,攻困難克。揆之國計,尤宜馴養,如其外叛,將為朝廷旰食之憂。」上不從,謂蕭道成曰:「吾今因此北討,卿意以為何如?」對曰:「安都狡猾有餘,今以兵逼之,恐非國家之利。」帝曰:「諸軍猛銳,何往不克?卿勿多言。」安都聞大兵北上,大懼,遣使乞降於魏,求以兵援。魏乃命大將軍尉元率兵三萬出東道救之。官軍至彭城,魏兵與安都夾擊之。尉元邀其前,安都乘其後,大破永等於呂梁之東,死者以萬數,枕屍六十餘里。委棄軍資器械,不可勝計。永足指盡墜,與攸之僅以身免。帝聞之,召興宗於前,以敗書示之曰:「我愧卿甚。」由是盡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
  先是帝初即位,寬和有令譽,義嘉之黨,多蒙寬有,隨才引用,有如舊臣,人情安之。其後淮泗用兵,府藏空竭,內外百官並斷俸祿。而帝奢侈無度,每造器用,必為正御、副御、次副各三十枚。嬖幸用事,貨賄公行。性復猜忍,多忌諱,言語文書,有禍敗凶喪,及疑似之言應迴避者數百千品,犯則必加罪戮。改「騧」字為「(馬瓜)」,以其似「禍」字故也。左右忤意,往往有刳斮者。時南袞州刺史蕭道成,在軍中久,民間或言道成有異相,當為天子。帝疑之,征為黃門侍郎。道成懼誅,不欲內遷,而無計可留。參軍荀伯玉獻計曰:「可使游騎數十入魏境,抄掠其居民,魏必出兵相逐。朝廷聞魏師入寇,必令復任御之。」道成如其計,魏果遣游騎數百,履行境上,道成以聞,帝果使複本位御之。又道成有祖墓,在武進縣彭山,其山岡阜相屬數百里,嘗有五色雲起,蓋於墓之前後左右,人以為瑞。帝聞而惡之,潛使人以大鐵釘長五六尺,釘墓四維,以為厭勝。
  先是帝無子,密取諸王姬有孕者,納之宮中,生男則殺其母,使寵姬子之。有陳貴妃者,名妙登,建康屠家女也,最得帝寵。嘗謂之曰:「得汝生子,我便以為太子。」久之無出。一日,李道兒侍側,帝問曰:「爾多男否?」對曰:「臣一妻一室,歲各生一,已有十男。」帝笑曰:「卿可謂箭無虛發者矣。」及夜,與陳妃同寢,呼其小字曰:「妙登,今夜一敘,明日將以卿賜李道兒,卿願否?」妃大驚曰:「安雖微賤,曾與陛下接體,奈何賜以與人?」帝曰:「無礙,不過借汝腹去度種耳,有孕便召卿歸也。」妃曰:「妾一失節,何顏再事陛下?」帝曰:「宗嗣事大,失節事小,卿莫以是為嫌。」妃暗暗領命。明日,帝佯怒妃,責以失旨,命賜道兒。道兒入謝,囑之曰:「有孕便來報朕也。」於是道兒為之盡力。未幾果有孕,帝便迎之還內,生蒼梧王昱,立為太子。遂借他事,賜道兒死。後人有詩嘲陳妃云。
  數載承恩作嬪嬙,無端別就合歡牀。
  只因欲覓人間種,哪管劉郎與阮郎。
  至是帝以太子幼弱,深忌諸弟。晉平王休祐,性剛狠,前後忤旨非一。一日,從游巖山射雉,左右從者並在仗後,日將暗,遣壽寂之等數人,逼休祐墜馬,拉其肋殺之,傳呼騾騎落馬。上陽驚,遣御醫絡繹就視,比至,則氣已絕。載其屍還第,追贈司空,葬之如禮。未幾,帝寢疾,與嬖臣楊運長等,為身後之計,以建安王人望所歸,欲除之以絕後患。運長等亦慮宴駕後,休仁秉政,已輩不得專權,勸帝誅之。一日,召休仁入內殿,坐語良久,既而謂曰:「今夕不必還府,就尚書省宿,明早卿可早來。」其夜,休仁方就枕,見武士數人,突至牀前,呼之曰:「王且起,天子有詔,賜王死。藥在此,可速飲之。」休仁披衣而起,怒且罵曰:「帝得天下,誰之力耶?孝武以誅鉏兄弟,子孫滅絕,今復為爾,宋祚其能久乎!」帝慮有變,力疾乘輿,出端門,間休仁死,乃入。然帝與休仁素厚,裡殺之,每謂人曰:「我與建安年相若,少便款狎,景和、泰始之間,勛誠實重,事計交切,不得不爾。」痛念之至,不能自已,因流涕不自勝。以其子伯融襲爵。又忌荊州刺史、巴陵王休若,因若為人和厚,能諧物情,恐將來傾奪幼主,欲遣使賜死。慮不奉詔,乃令移鎮江州,手書慇懃,命暫來京,共赴七月七日宴。休若至建康,賜死於第。贈詩中、司空,以桂陽王休范為江州刺史。
  時帝諸弟俱盡,惟休范人才庸劣,幸而得全。或譖蕭道成在淮陰有貳心於魏,帝封銀壺酒,使吳喜持往淮陰飲之,以驗道成誠偽,道成懼不敢飲,喜乃密告之曰:「帝無惡意,此酒可飲也。」先自飲之,道成亦飲,盡歡而散。喜還朝,保證道成無二,帝乃釋然。俄而征道成入朝,左右以朝廷方誅大臣,勸勿就征。道成曰:「諸卿殊不見事,主上自以太子稚弱,翦除諸弟,何關他人?今日惟應速發,若淹留顧望,必將見疑。且骨肉相殘,自非靈長之祚,禍難將興,方與卿等戮力耳。」遂星夜赴都。既至,拜散騎常侍、太子左衛率。先是帝在藩,與褚淵相善,及即位,深相委仗。至是疾甚,淵方為吳郡太守,急召之,淵既至,人見帝於寢殿。帝流涕謂曰:「吾近危篤,故召卿,欲使卿著黃纙耳。」黃纙者,乳母之服,以托孤之任寄之也。淵惶懼受命。夏四月乙亥,帝大漸,以桂陽王休范為司空,褚淵為左僕射,劉勔為右僕射,與尚書令袁粲、劉秉、並受顧命。淵素與道成相善,引薦於上。詔又以道成為右衛將軍,與袁粲等共掌機事。是夕,帝見休仁執劍入內,驚問左右曰:「建安何以來?」左右答不見。繼而連呼曰:「司徒寬我!司徒寬我!」遂崩。
  庚子,太子昱即皇帝位,時年十歲,朝政皆委袁粲、褚淵。
  二人承明帝奢侈之後,務行節儉,而阮佃夫、楊運長等用事,貨賂公行,不能禁也。一日,群臣在朝,方議國事,忽有大雷戍主馳檄到京,報稱桂陽王體范反於江州,率兵十萬,晝夜東下。當是時,幼主初立,群情未附,武備廢馳。忽聞休范作亂,人心皇皇,上下危懼,乃召在位大臣,共集中書省,計議守戰之事。眾臣面面相視,茫無定見。道成慷慨言曰:「昔上流謀逆,皆因淹緩至敗,休范必遠征前失,輕兵急下,乘我無備,所謂疾雷不及掩耳也。今應變之術,不宜遠出。若偏師失律,則大沮眾心,宜頓兵新亭、白下,堅守宮城及東府石頭,以待賊至。千里孤軍,後無委積,求戰不得,自然瓦解,我請頓新亭以當其鋒。」顧謂張永曰:「征北守白下。」指劉勔曰:「領軍屯宣陽門,為諸軍節度。諸貴安坐殿中,不須競出,我自破賊必矣。」因索筆下議,眾並注同。中書舍人孫千齡,陰與休范通謀,獨曰:「宜依舊法,遣軍據梁山。」道成正色曰:「賊今已近,梁山豈可得至?新亭既是兵衝,所欲以死報國耳,常時乃可曲從,今不能也。」離坐起執劉勔手曰:「領軍既同鄙議,不可改易。」勔許之。於是道成出頓新亭,張永屯白下,衛尉沈懷明戍石頭,袁粲、褚淵入衛殿省。時倉猝不暇授甲,開南北二武庫,隨將士所取。及道成至新亭,治營壘未畢,果報休范前軍已至。
  你道休范為何而反,蓋體范素凡訥,少知解,不為諸兄所齒,物情亦不向之,故明帝之末,得免於禍。及蒼梧即位,年在幼衝,素族秉政,近習用事。休范自謂尊親莫二,應入為宰輔。既不如志,怨憤頗甚。其謀主許公輿,令休范折節下士,厚相資給,於是遠近赴之,歲收萬計。畜養才勇,繕治器械。會夏日闕鎮,休范以為必屬於己,朝廷又以晉熙王燮為郢州刺史,配以兵力,使鎮夏口,休范聞之益怒。密與許公輿謀襲建康。公輿以為兵宜速進,朝廷即聞吾反,商議出兵,不能一時即決,而我兵已搗建康,建康一得,餘郡自服。體范從之,乃悉起江州之兵,使大將丁交豪、杜黑騾為前鋒,兼程而進。哪知已被道成料著,賊至新林,道成方解衣高臥,以安眾心。徐索白虎幡,登西垣,督眾拒守。休范有勇將蕭惠朗,乘初至之銳,率敢死士數百人,突入東門,殺散守卒,直至射堂。城中皆避其鋒,道成親自上馬,率麾下搏戰。偏將陳顯達,從後擊之,惠朗乃退。許公輿又為休范謀曰:「我眾敵寡,不必聚攻一處,王今留攻新亭,而遣丁文豪、杜黑騾各領精騎直趣建康,新亭破,則建康愈危,建康破,則新亭不攻自下。」體范從之。正是:兵臨濠下威風大,將到城邊戰伐深。未識建康若何御之,且聽下文分解。
  
  明帝嗣位,幸有蔡興宗持重以鎮定之,而沈攸之等,各為用命,諸路烏合之眾,人懷異心,即次殄滅,此其宜矣。南方既定,肆志淮北,不聽興宗之言,致薛安都結連北魏,喪師失地,悔之無及,此驕盈之所致也。至借人生予以繼身後,而本支骨肉,屠滅殆盡,是一即嗣世能久,已暗易他姓矣。雖諡日明,糊涂已極。休范不度德量力,以憤興師。即無道成謀略,亦不能有成,總之天欲更興一朝,此特為繼起者驅除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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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輔幼主道成懷逆 殉國難袁粲捐身



  話說體范自以大眾攻新亭,而別遣文豪、黑騾直搗建康。文豪大破台軍於皂莢橋,時王道隆將羽林兵在朱雀門內,急召劉勔來助。勵至朱雀門南,命撤桁以折南軍之勢。道隆怒曰:「賊至但當急擊,奈何撤桁示弱?」勔亦憤,遂度桁南,親自搏戰。哪知戰陣方合,被黑騾一騎衝來,斬於馬下。兵士散亂,道隆不能支,亦棄眾走,黑騾追殺之。黃門郎王蘊負重傷,踣於御溝之側,或扶之以免。於是中外大震,白下、石頭之眾皆潰。張永、沈懷明逃還宮中,爭傳新亭亦陷。孫千齡開承明門出降,太後執帝手泣曰:「天下敗矣。」先是月犯右執法,太白犯上將,或勸劉勔避職。勔曰:「吾執心行己,無愧幽明,若災眚必至,避豈得免?」又勔晚年,頗慕高尚,立園宅,名為東山,遺落世務,罷遣部曲。道成曾謂之曰:「將軍受顧命,輔幼主,當此艱難之日,而深尚從容,廢省羽翼,一朝事至,悔可追乎?」勔不從,而果敗死。
  話分兩頭。道成與休范拒戰,自晡達旦,矢石不息。其夜大雨,鼓角不復相聞,將士積日不得寢食,軍中馬夜驚,城內亂走。道成秉燭危坐,厲聲呼叱,如是者數四,乃定。明日復戰,外勢愈盛,眾皆失色。道成曰:「賊雖多而亂,尋當破矣。」其時麾下有勇將兩員:一姓黃,名回。一姓張,名敬兒。敬兒南陽人,少便弓馬,有膽氣,好射猛獸,發無不中,素無賴,家貧,傭於城東吳泰家。泰有愛婢,敬兒與之通,事發,泰欲殺之,逃於空棺中,以蓋加上,乃免。後得志,誣泰通袁顗為邊,明帝殺泰,籍其家,僮役財貨,敬兒皆有之。先所通婢,即以為妾。初敬兒母,臥於田中,夢犬子有角,舐其陰處,遂有孕而生敬兒,故初名狗兒。明帝嫌其名鄙俚,改為敬兒。時從道成守新亭,與黃回共立城上,望見體范白服乘肩輿,以數十人自衛,登城南觀戰,敬兒謂四曰:「彼可詐而取也。」回曰:「卿可取之,我誓不殺諸王。」敬兒以白道成,道成曰:「卿能辦此,當以本州相賞。」敬兒乃與回並出城南放仗走,大呼稱降。體范喜,召至輿前。黃回陽緻密意,休范信之,置二人於左右,命進酒。飲至半酣,笑呼道成名曰:「爾腹心已潰,何可乃爾?」回見休范無備,目敬兒,敬兒遂奪體范防身刀,斬休范首,左右皆驚走。敬兒提頭謾罵,與回奔歸新亭。道成得首,便差隊主陳靈寶持送建康。靈寶行至中道,恰逢西兵阻路,棄首於水,挺身到京,唱雲已平,而無以為驗。眾莫之信,體范將士亦不知之,進戰愈力。俄而其眾知休范已死,稍欲退散,文豪厲聲曰:「我獨不能定天下乎!」因詐稱休范已殺道成據新亭矣,士民惶惑,乘夜詣新亭壘,投刺者以千數,道成皆焚之。登北城謂曰:「劉休范昨已就戮,屍在南岡下,身是蕭平南,諸君諦視之。名刺皆已焚,卿等勿懷憂懼也。」眾皆愕然而散。道成知台軍屢敗,急遣陳顯達、張敬兒將兵自石頭濟淮,從承明門入衛宮省,於是台軍之氣亦振,大破賊眾,遂斬丁文豪、杜黑騾於宣陽門,餘皆竄走。斯時道成在軍,見大勢已寧,亦即整旅還都,百姓緣道聚觀,皆曰:「全社稷者此公也。」及入朝,拜為中領軍、袞州刺史,留衛京師,與袁粲、褚淵、劉秉更日入值,號為四貴,今且按下。
  卻說蒼梧王之為太子也,年六歲,始就學,而惰業嬉戲,師不能禁。好緣漆帳竿,去地丈餘,久之乃下。年漸長,喜怒益乖,左右有失旨者,輒手加撲打,蓬首跣足,蹲踞於地,以此為常,明帝屢敕陳太妃痛捶之。及即位,內畏太後,外憚諸大臣,猶未敢縱逸。自加元服,變態百出,好出外遊行,太妃每乘青犢車,隨路檢攝,其後漸自放恣,大妃亦不能禁。始出宮,猶整儀衛,俄而棄車騎,率左右數人,或出郊野,或入市塵,或往營署,與嬖人解僧智、張五兒等,恒相馳逐。夜開承明門以出,夕去晨返,晨出暮歸,從者並執戈矛,路逢行人男女及犬馬牛驢,隨手刺死,無一免者。民間優懼,商販皆息,門戶晝閉,行人道絕。至針椎鑿鋸之徒,不離左右。嘗以鐵椎椎人陰囊,囊破裂。左右見之,有斂眉閉目者,蒼梧大怒,今此人袒胛正立,以矛刺之,洞胛而過。大內耀靈殿,本明帝臨政之所,養驢數十頭於內。己所乘馬,養於御牀側。又知己非帝子,為李道兒所生,每出入去來,常自號「李將軍」。京營有女子,年十五六,性癡憨,駕至不避,從旁嘻笑,蒼梧便入其屋,不避左右,與之苟合。女亦全不愧懼,任其所為,遂大悅。自是往來無間,人謂之路嬪嬙妃。又性極好殺,一日不殺人,則慘慘不樂。殿省憂惶,食息不保。阮佃夫懼蹈不測,謀候其駕出遊,稱太後令,閉城門,執而廢之,立安成王准。事覺,收佃夫誅死,寸斬其家屬。或有告朝臣杜幼文、沈勃、孫超亦與佃夫同謀,遂帥衛士自掩三家,刳解臠割,嬰孩不免。時沈勃後喪在廬,左右未至,帝揮刀獨前,勃知不免,手搏其耳,唾罵之曰:「汝罪逾桀紂,屠戮無日,恨吾不獲見之。」遂死。會端午,太後賜帝毛扇,怒其不華,令太醫煮藥,欲鴆太後。左右止之曰:「若行此事,陛下便應作不孝子,豈復得出人狡獪?」帝曰:「汝語大有理。」乃止。凡諸鄙事,過目則能,鍛鍊金銀,裁衣作帽,莫不精絕。未嘗吹箎,執管便韻。自造露車一乘,其上施篷,乘以出入,其捷如飛,羽儀追之不及。又各慮禍,不敢追尋,唯整部伍,別在一處瞻望。嘗直入領軍府,天時盛熱,道成解衣袒腹晝臥堂中,見帝至,倉皇起立,帝指曰:「好大腹。」遂命立於室內,畫其腹為的,持弓引滿射之。道成斂手曰:「老臣無罪。」左右王天恩曰:「領軍腹大,是佳射堋。一箭便死,後無復射,不如以骲箭射之。」帝乃更以骲箭射,正中其臍,投弓大笑曰:「此手何如?」又嘗自磨刀曰:「明日殺蕭道成。」陳太妃罵之曰:「蕭道成有功於國,若害之,誰復為汝盡力?」乃止。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曰:「幼主所為如此,不推吾等不免,社稷亦不可保,不先廢之,後悔奚及。」粲曰:「主上幼年,微過易改。伊、霍之事,非季世所行。縱使功成,亦終無全地。」淵默然,功曹紀僧直言於道成曰:「今朝廷猖狂,人不自保,天下之望,不在袁、褚,公豈得坐受夷滅?」道成然之,寄書蕭賾,令為之備。
  卻說賾字宣遠,道成長子也,方生之夕,母陳氏夢有龍據屋上,故又字龍兒。即齊世祖武皇帝也。初為尋陽郡贑邑令,值晉安王反,賾不從,被執下獄,眾皆散。門客桓康驍勇多力,裝筐籃為擔,一頭坐了夫人裴氏,一頭坐了兩位公子,挑之以逃,匿深山中。繼與蕭欣祖會集舊伴四十餘人,襲破郡城,救之出獄。及郡兵來追,桓康拒後力戰,手斬其將,追兵乃退。及晉安既平,朝廷征賾入京,拜為尚書庫部郎,至是為晉熙王長史,行郢州事。道成欲使以郢州兵為援,故報之。道成又欲出奔廣陵起兵,使人密告冀州刺史劉善明,東海太守垣榮祖。榮祖字華先,少好武,騎射絕倫,尤善彈,嘗登西樓,見鴻鵠翔於雲中,謂左右曰:「吾當生取之。」彈其兩翅,毛盡脫,鵠墜地,養其毛復長,縱之飛去,其妙如此。與劉善明,皆道成腹心也。善明報以書曰:「宋氏將亡,愚智共知,公神武高世,唯當靜以待之,因機奮發,功業自定,不可遠去根本,自貽後悔。」榮祖亦報曰:「領府去台百步,公走人豈不知,若單騎輕行,廣陵人閉門不受,公欲何之?公今動足下牀,恐即有叩台門者,大事去矣。」道成雖得二人言,尚懷猶豫,紀僧真曰:「二人之言是也,主上雖無道,國家累世之基,猶為安固。公百口北渡,必不得俱。縱得廣陵城,天子居深宮,施號令,目公為逆,何以避之?此非萬全之計也。況今幼主出入無常,每好單行道路,於此立計,易以成功,外州起兵,鮮有克捷。」道成乃止。
  有王敬則者,臨淮人,少貧賤,母為女巫,常謂人云:「敬則生時,胞衣紫色,應得鳴鼓角。」人笑之曰:「汝子得為人吹角可矣。」性倜儻不羈,好刀劍,嘗與既陽縣吏鬥,謂曰:「我若得為既陽令,當鞭汝小吏背。」吏唾其面日:「汝得既陽縣,我亦得司徒公矣。」平時善拍張,以勇力補刀戟衛士。前廢帝常使敬則跳刀,高出白虎幢五六尺,跳罷,仍撫髀拍張,儇捷異常。後補既陽令,昔日鬥吏亡叛,勒令出見,曰:「我得既陽令,汝何時得司徒公耶?」其人叩頭謝罪,敬則曰:「爾亦壯士,吾不汝責也。」至是為越騎校尉,見帝無道,欲自結於道成。夜著青衣,扶匐路側,聽察帝之往來。復陰結內廷楊萬年、陳奉伯等為內援,專伺得間,即便行事。
  是時蒼梧荒淫益甚,每往來寺院中。城西有青園庵,乃女尼所居,房宇深遠,徒眾數十。一日,帝突至其處,群尼倉皇跪接,帝視之曰:「是皆禿耳。」見一幼尼尚未剃髮,貌頗娟好,問之曰:「爾在此何欲?」對曰:「欲修行耳。」帝笑日:「恐所欲不在是。」便攜之入室,裸而淫之。又令左右擇尼中年少者遍淫之,問日:「此舉何如?」左右曰:「此舉是陛下大功德。」遂大笑而散。又有一道人,名曇度,素無賴,與之親善。一夜,行至領軍府前,左右曰:「一府皆眠,帝何不緣牆而入,殺其一家?』」帝曰:「我今夕欲與一處作耍,無暇為此,宜待明夕。」遂去。明日,乘露車與左右向台岡賭跳,仍往青園尼庵留連半日,晚至新安寺偷狗,就曇度道人煮之,坐地而飲,酣醉如泥。左右扶之還宮,寢於仁壽殿內。有楊玉夫者,常得帝意,出入必與偕,至是忽憎之,見輒切齒,罵日:「明日當殺此子,取肝肺,和狗肉食。」是夜為七月七日,臨睡吩咐玉夫曰:「汝於庭中伺織女度河,見即報我,不見則殺汝。」玉夫大懼,乃與楊萬年、陳奉伯伺帝熟寢,潛取帝防身刀刎之,時年十五。
  先是帝出入無時,省內諸閣,夜皆不閉,群下畏相逢值,莫敢出走,宿衛並逃避,內外莫相禁攝,故帝雖被弒,無一覺者。乃令陳奉伯袖其首,依常行法,開承明門出,遇王敬則於外朝,遂以首付之,使報道成。敬則馳詣領軍府,叩門大呼曰:「大事已定,領軍速即入朝。」道成猶慮蒼梧誑之,不敢開門,敬則聳身牆上,投其首以示道成。道成洗視之,果帝首,大喜。便戎服乘馬而出,偕敬則入宮。至承明門,詐稱賀還。敬則恐內人觀見,以刀環塞門孔處,呼門甚急。門吏開門迎之,只道帝歸,俱伏地震懾,不敢仰視。道成入殿,殿中驚駭,既而聞蒼梧已死,咸稱萬歲。
  及旦,道成整宿衛出立殿庭槐樹下,以太後令召袁粲、褚淵、劉秉入朝會議,三人既至,聞帝已被弒,皆驚愕不敢發言。道成謂秉曰:「此使君家事,何以斷之?」秉未答。道成鬚髯盡張,目光如電,秉懼曰:「尚書眾事,可以見付。軍旅處分,一委領軍。」道成又讓袁粲,粲亦不敢當。王敬則拔白刃,在殿前跳躍曰:「天下事皆應關蕭公,敢有開一言者,血染敬則刃。」手取白紗帽加道成首,令即位,曰:「今日誰敢復動,事須及熱。」道成正色呵之曰:「卿都不自解。」粲欲有言,敬則叱之,遂不出口。褚淵曰:「非蕭公無以了此。」手取事狀授道成。道成曰:「相與不肯,我安得辭。」乃下議立安成王為帝,作太後令曰:
  昱以家嗣登皇統,庶其體識曰宏,社稷有寄。豈意窮凶極悖,日月滋甚。加以大馬是狎,鷹隼是愛,單騎遠郊,獨宿深野,趨步闤闠,酣歌壚肆,淫人子女,掠人財物,手揮矛鋌,躬行刳斮。自昔辛、癸,爰及幽、厲,方於之此,未譬萬分。民怨既深,神怒已積,七廟阽危,四海褫氣。廢昏立明,前代令范,況乃滅義反道,天人所棄者哉!故密令蕭領軍潛運明略,幽顯協規,普天同泰。驃騎大將軍安成王准,體自太宗,地隆親茂,皇歷攸歸,宜光奉祖宗,臨享萬國,便依舊典,以時奉行。
  於是備法駕,詣東府,迎安成王准即皇帝位,時年十一,是為順帝。降封昱為蒼梧王,葬之郊壇西,自是軍國大事,皆聽道成處分。封楊玉夫等二十五人為侯。
  先是劉秉初退朝,其從弟劉韞迎而問之曰:「今日之事,當歸兄否?」秉曰:「吾等已讓領軍矣。」韞拊膺歎曰:「兄肉中詎有血耶?今年族矣。」秉默然。然猶謂尚書一官,萬機根本,以宗室居之,則天下庶可無變。既而道成當國,佈置心膂,與奪自專。褚淵素相憑附,秉與袁粲,閣手仰成矣。
  卻說袁粲,字景倩,陳郡陽夏人,早喪父,祖母哀其孤幼,名之曰「愍孫」。少好學,有清才,不以權勢為重。平素每有朝命,常固辭,逼切不得已,方就職。至是知道成有不臣之志,陰欲圖之,詔使出鎮石頭,即時受命。又荊州刺史沈攸之在明帝時,與道成同直殿省,深相親善。道成有女,攸之娶為子婦。
  其在荊.州,有言其反者,道成力保其不反,攸之深以為感。及蒼梧遇弒,道成遣其長子元琰,以蒼梧刳斮之具示之,攸之知道成將篡位,大怒,謂左右曰:「吾寧王陵死,不為賈充生。」然猶未暇舉兵,乃上表稱慶。時張敬兒為雍州刺史,素與攸之、司馬劉攘兵善,疑攸之有異,密以問攘兵。攘兵無所言,寄敬兒馬燈一隻以示意,敬兒乃密為之備。攸之有素書十數行,常藏於裲襠角,雲是明帝與己約誓,不忍坐視國亡。其妾崔氏諫曰:「官年已老,那不為百口計?」攸之指輛襠角示之。又會集諸將云:「頃太後使至,賜我以燭,剖之得太後手令,雲社稷之事,一以委公。吾不可負太後命,撫危定傾,願與諸君任之。」眾皆應命,乃遺道成書曰:
  少帝昏狂,宜與諸公密謀商議,其白太後,下令廢之。奈何交結左右,親行弒逆?乃至積日不殯,流蟲在戶,凡在臣下,誰不惋駭。又移易朝舊,佈置親黨,宮閣管鑰,悉關家人。吾不知子孟、孔明之遺訓固如此乎?足下既有賊宋之心,吾寧敢無包胥之節耶?
  書去,即建牙勒兵。蓋攸之素蓄士馬,資用充積,甲士十萬,鐵騎三千,兵勢甚盛。乃遣輔國將軍孫同為前鋒,餘軍相繼東下。道成聞其兵起,即自入守朝堂,命其子蕭嶷代鎮東府,蕭映出鎮京口,內外戒嚴。以右衛將軍黃回為郢州刺史,督軍討之。
  先是道成以世子賾為晉熙王燮長史,修治器械,以防他變。
  及征燮為揚州,以賾為右衛將軍,與燮俱下,命柳世隆行郢州事。賾將行,謂世隆曰:「攸之一旦為變,焚夏口舟艦,沿流而東,不可制也。若得攸之留攻郢城,君守於內,我攻於外,破之以矣。」世隆領命。及攸之起兵,賾方行至湓口,欲斂兵守之。眾將皆勸倍道趨建康,賾曰:「湓口地居中流,密邇畿甸,若留屯湓口,內衛朝廷,外援夏口,保據形勝,控制西南。今日至此,天所使也。」或疑城小難固,賾曰:「苟眾心齊一,江山皆城隍也,何患城小?」乃送晉熙王歸鄭州,而己則留鎮湓口,遣使密報道成。道成聞之喜曰:「真吾子也。」乃以賾為西討都督。
  話分兩頭,湘州刺史王蘊,遭母喪罷歸,路過巴陵,與攸之深相結,還至京師,乃與袁粲、劉秉、劉韞謀誅道成,而黃回、孫曇權、卜伯興等皆通謀。當是時,劉韞為領軍將軍,入直門下省,卜伯興為直閣,黃回出屯新亭。粲等定計,矯太後令,使韞與伯興率宿衛兵,攻道成於朝堂。黃回等為外應,劉秉等並赴石頭。謀既定,將以合褚淵。眾謂淵與道成素善,不可告,粲曰:「淵與彼雖善,豈容大作同異?今若不告,事定便應除之。」乃以謀告淵。淵即告道成。道成聞之,乃使薛淵往石頭,陽為助粲,陰實防之。薛淵涕泣拜辭,道成曰:「卿近在石頭,日夕去來,何悲之甚?」對曰:「不審公能保袁公共為一家否?今往與之同,則負公,不同則立受禍,何得不悲?」道成曰:「所以遣卿者,正謂能盡臨事之宜,使我無西顧憂耳,但當努力,無復多言。」道成既遣薛淵防外,又恐內變難制,乃以王敬則為直閣,與卜伯興共總禁旅,戒之曰:「有變先殺伯興、劉韞。」敬則領命而去。
  是時粲與諸人,本期壬申之夜,內外並發,而劉秉框擾不知所為,才及晡後,即束行裝,啜羹瀉胸上,手振不自禁。日未暗,載婦女盡室奔石頭,部曲數百,赫奕滿道。既至見粲。粲驚曰:「何事遽來?今敗矣!」秉曰:「得見公,萬死無憾。」孫曇權聞之,亦奔石頭,乃大露。道成密使人告敬則,時閣門已閉,敬則欲開閣出,卜伯興嚴兵為備,敬則乃鋸所止屋壁得出,至中書省率禁兵收韞。韞已戒嚴,列燭自照,見敬則猝至,驚起迎之曰:「兄何夜顧?」敬則呵之曰:「小子哪敢作賊?」韞惶急,走抱敬則。敬則拳毆其頰,僕地,乃殺之。伯興倉皇出,敬則亦迎而殺之。王蘊聞劉韞死,歎曰:「事不成矣。」狼狽率部曲數百,向石頭。薛淵據門射之,蘊謂粲已敗,即散走,道成又遣其將戴僧靜率數百人向石頭,自倉門入,與薛淵並力攻粲。孫曇權御之,殊死戰,殺台軍百人。僧靜乃分兵攻府西門,縱火焚之。粲與秉在城東門,見火起,秉不顧粲,即逾城走。粲亦下城欲還府,謂其子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止大廈之崩,但以名義至重,不忍負耳。」僧靜乘暗獨進,來殺袁粲。最在粲後,覺有追逐聲,急以身衛父,僧靜直前斲之,最僕地。粲謂最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亦何害?」遂父子俱死,百姓哀之,為之謠曰:「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但未識粲死之後,宋事作何結局,且聽下回分解。
  
  劉昱本李道兒子,既竊位,無惡不作。至偷雞盜狗,丑濫已極,千古以來,無此樣子。禽獸猶知有母,縣以羽扇不華,至欲弒母,禽獸不如。為楊玉夫所殺,蓋已晚矣。道成始而憂禍,繼則羽翼已成,不得歇手,亦是騎虎之勢。沈攸之一心輔國,不以姻戚交好,稍動其心,事雖不成,可謂忠臣。褚淵受顧命之日,貳心已見,真反覆小人。謠曰:「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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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沈攸之建義無成 蕭紀伯開基代宋



  話說袁粲死後,黨羽瓦解。劉秉走至額擔湖,追兵斬之。王蘊、孫曇權皆被獲殊死。唯黃回期於詰旦領兵為應,聞事泄,不敢發,道成撫之如舊。
  粲有門生狄靈慶,平時解衣推食,待之甚厚。及粲死,一門盡誅,遺下一兒,僅數歲,乳母竊之以逃。念無可投者,唯靈慶一家,素受袁氏厚恩,攜兒投之,求其庇護。靈慶曰:「吾聞朝廷構袁氏兒,懸千金賞,今來吾家,富貴到矣。」因即抱兒出首,乳母呼曰:「天乎,公昔有恩於汝,故冒死遠投,汝奈何欲殺郎君以求重賞?若天地鬼神有知,我見汝滅族不久。」先是兒在時,常騎一大(寧毛)狗好戲,朝夕相隨。死後,靈慶常見袁兒跳躍堂上,或怒目視,家中器物常顛倒,本期朝有重賞,哪知道成亦薄其為人,絕不加賞,靈慶已失望。一日,忽見一狗走入其家,遇之於堂,猝起而噬其喉,靈慶僕地,狗至死不放,靈慶遂死。未幾,妻與子相繼沒。此狗即兒所騎大(寧毛)狗也,人以為靈慶之負恩,不若狗之報主云。今且按下不表。
  再說沈攸之遣其將孫同以三萬人為前驅,劉攘兵以二萬繼後,分兵出夏口,據魯山。自恃兵強,頗有驕色,以郢城弱小,不勞攻取,遣人告柳世隆曰:「被太後令,當暫還都,卿即相與奉國,想得此意。」世隆不答。其將宗儼之勸攻郢城,臧寅止之曰:「不可,郢城雖小,而地卻險,攻守勢異,非旬日可援。若不時舉,徒然挫銳損威。今順流長驅,計日可捷。既領根本,則郢城豈能自固?」攸之從其計,留偏師攻郢城,自將大軍東下。世隆欲誘之來攻,置陣於西渚挑戰,又遣軍士於城樓上大聲肆罵,且穢辱之,攸之怒,改計攻城。令諸軍登岸,燒郭邑,築長圍,晝夜攻戰,世隆隨直拒應,攸之不能克。
  是時內難雖平,外患未已,道成晝夜憂懼,問於參軍江淹曰:「天下紛紛,君謂何如?」淹曰:「成敗在德,不在眾寡。公雄武有奇略,一勝也。寬容而仁恕,二勝也。賢能畢力,三勝也。民望所歸,四勝也。奉天子以伐叛逆,五勝也。攸之力銳而器小,一敗也。有威而無恩,二敗也。士卒解體,三敗也。撍紳不懷,四敗也。懸兵數千里,而無同惡相濟,五敗也。雖豺狼十萬,終為我獲。」道成笑曰:「君言過矣。」劉善明亦言於道成曰:「攸之收眾聚騎,造舟治械,包藏禍心,於今十年。性既險阻,才非持重,而起逆累旬,返回不進。一則暗於兵機,二則人情離怨,三則有掣肘之患,四則天奪其魄。本慮其剽勇輕速,掩襲未備,決於一戰。而留攻郢城,以淹時日,今六師齊奮,諸侯同舉,此籠中之鳥耳,不足慮也。竊以黃回素懷異志,假以強兵,恐勞公慮耳。」道成曰:「其罪未彰,吾不忍廢,且彼無能為也。」於是道成出屯新亭。
  卻說沈攸之盡銳攻郢城,柳世隆乘間屢破之,蕭賾引兵據西塞,為世隆聲援。時范云為郢府法曹,以事出城,為攸之軍士所獲,攸之使送書入城,餉世隆犢一羫,魚三十尾,皆去其首。城中欲殺之,雲曰:「老母弱弟,懸命沈氏,若違其命,禍必及親。今日就戮,甘心如薺。」乃釋之。先是攸之素失人情,但劫以威力,初發江陵,已有逃者。及攻郢城三十餘日不拔,逃者稍多。攸之日夕乘馬,歷營撫慰,而去者不息,於是大怨,召話將吩咐曰:「我被太後令,建義下都,大事若克,諸君定獲封侯之賞,白紗帽共著耳。如其不成,朝廷自誅我百口,不關餘人事。近來軍人叛散,皆卿等不以為意,我亦不能問叛身。自今軍中有叛者,軍主任其罪。」令一出,眾皆疑懼,於是一人叛,遣人追之,亦去不返,莫敢發覺。劉攘兵雖為攸之將,心懷反覆。一日,手下軍人,亦有逃去者,懼坐其罪,密以書射入城中請降。世隆約開門以候。是夜攘兵燒營而去,軍中見火起,爭棄甲走,將帥不能禁。攸之聞之怒,銜須咀之,收攘兵姪劉天賜、女婿張平虜斬之。向旦,率眾過江,至魯山,軍遂大散,諸將皆走。臧寅曰:「不聽吾言,至有此日,但幸其成,而棄其敗,吾不忍為也。」遂投水死。位之猶有數十騎自隨,宣令軍中曰:「荊州城中大有錢,可共還取,以為資糧。」時郢城尚無追軍,而散軍亦畏抄殺,更相聚結,可得二萬人,隨攸之還江陵。哪知張敬兒乘攸之東下,即起雍州之眾來襲其城。攸之子元不能抗,遂棄城走,為人所殺,其城已為敬兒所據。攸之士卒聞之,未至江陵百餘里皆散,攸之無所歸,走至華容界,遂自溢。村民斬其首,送江陵。敬兒擎之以盾,覆以青傘,徇諸市郭。乃送建康,既而悉誅其親黨,收其財物數十萬,皆以入私。
  初,邊榮為府彔事所辱,攸之為榮鞭殺彔事,榮感其恩,誓以死報。及敬兒兵來,榮為留府司馬,或勸詣敬兒降。榮曰:「受沈公厚恩,共此大事。若一朝緩急,便易本心,吾不能也。」城破,軍土執見敬兒,敬兒曰:「邊公何不早來?」榮曰:「沈公見留守城,不忍委去。本不祈生,何須見問?」敬兒曰:「死何難得!」命斬之。榮歡笑而去。榮客程邕之見榮將斬,前抱之曰:「與邊公同游,不忍見邊公死,乞先見殺。」兵人不得行戮,以白敬兒,敬兒曰:「求死甚易,何為不許?」命先殺之,然後及榮。見者莫不垂泣,曰:「奈何一日殺二義士!」
  卻說道成聞捷,還鎮東府,下令解嚴。以柳世隆為尚書右僕射,蕭賾為江州刺史,蕭嶷為中領軍,褚淵為中書監,凡朝廷要職,皆用腹心為之。單有黃回屢懷異志,至京之日,尚擁部曲數千人。道成欲收之,恐致亂,乃托以宴飲,召入東府,伏甲斬之。由是異己悉除,內外咸服,駸駸乎有代宋之勢矣。
  且說南朝最重問望,時長史謝朏負盛名,道成欲引之參贊大業。深夜召之,屏人與語,久之,朏無一言。唯二小兒執燭侍,道成慮朏難之,取燭置幾上,遣兒出。挑之使言,朏又無語,乃呼左右,不樂而罷。右長史王儉知其指,他日請間,言於道成曰:「功高不賞,古今非一,以公今日位地,欲終北面得乎?」道成正色裁之,而神采內和。儉因曰:「儉蒙公殊朏,所以吐所難吐,何賜拒之深?宋氏失德,非公豈復寧濟,但人情澆溥,不能持久。若小復推遷,則人望去矣。豈惟大業永淪,七尺亦不可保。」道成曰:「卿言不無有理。」儉又曰:「公今名位,尚是經常宰相,直體絕群後,微示變革。儉請銜命,先令褚公知之。」道成曰:「少日我當自往,卿不須去也。」儉乃退。
  卻說儉字仲寶,祖曇首,父僧綽。僧虔、僧達皆其叔也,曇首暇日,嘗集子孫於一堂,任共戲嬉,僧達跳下地,作彪子形,僧虔累圍棋子十二,既不墜落,亦不復加。僧綽彩蠟珠為鳳凰,僧達奪取打壞,亦復不惜,縣首歎曰:「僧達俊爽,當不滅人。然亡吾家者,必此子也。僧綽當羽儀王國,福澤之厚,終不如僧虔。」後皆如其言。儉生未期,而僧綽遇害,為僧虔所撫養,性篤學,手不釋卷。年數幾,便有宰物之志,賦詩曰:「稷契匡虞夏,伊呂翼商周。」賓客咸稱美。僧虞曰:「我不患此兒無名,政恐名太盛耳。」一日,袁粲見之,曰:「此宰相種也。栝柏豫章,雖小已有棟樑氣矣,終當任人家國事。」僧虔嘗有書誡儉曰:「重華無嚴父,放勛無令子,亦各由己耳。王家門中,優者龍鳳,劣猶虎豹,祖宗不能為汝蔭,政應自加努力。」儉因此益自勵,至是為太尉右長史,知道成將代宋,欲輔成其業,以建不世之勛,故汲汲勸其受禪。
  越一日,道成自造褚淵,攜手入室,款語良久,乃謂曰:「我夜夢得官。」淵曰:「今授始爾,恐一二年間,未容便移,且吉夢未必應在旦夕。」道成還以告儉,儉曰:「褚是未達理耳。且襦雖位望隆重,不過一惜身保妻子之人,非有奇才異節,公有所為,彼必不敢立異,儉能保之。」乃倡議加道成重爵,體絕群臣。以議報淵,淵果無違異。丙午,詔進道成太傅、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兼領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又道成心重謝朏,必欲引參佐命,拜為左長史,嘗置酒與論魏、晉故事,因曰:「石苞不早勸晉文,死方怮哭,非知機也。」朏曰:「晉文世事魏室,必將終身北面。借使魏依唐、虞故事,亦當三讓彌高。」道成不悅,仍以朏為侍中,更以王儉為左長史。
  三月甲辰,以太傅為相國,總百揆,封十郡,為齊公,加九錫,詔齊國官爵禮儀,並仿天朝。甲寅,齊公受策命,赦其境內,以石頭為世子宮,一如東宮之制。褚淵求說於齊,引魏司徒何曾為晉丞相故事,求為齊官。齊公不許,以王儉為齊尚書右僕射,儉時年二十八也。四月壬申,進齊公爵為王。辛卯,宋順帝下詔,禪位於齊。是時帝當臨軒,不肯出,逃後宮佛蓋之下。王敬則勒兵殿廷,以板輿入迎,拔刀指太後曰:「帝何在?」太後懼,自率閹人搜得之,帝涕泣不已。敬則啟譬令出,引使登車,帝收淚,謂敬則曰:「欲見殺乎?」敬則曰:「無恐,出居別宮耳,官先取司馬家亦如此。」帝泣而彈指曰:「願後世世世勿復生天王家。」宮中皆哭,帝拍敬則手曰:「必無過慮,當餉輔國十萬錢。」是日百僚陪位,侍中謝朏在值,當解璽綬,陽為不知,曰:『有何公事?」傳詔云:「解璽綬授齊王。」朏曰:「齊自應有侍中。」走至殿側,引枕臥。傳詔懼,使朏稱疾,朏曰:「我無疾,何所道?」遂朝服步出東掖門,登車還宅。乃以王儉權為侍中,解璽綬。禮畢,順市乘划輪車,出東掖門,就東邸。問:「今日何不奏鼓吹?」左右莫有應者,右光祿大夫王琨,在晉世已為郎中,至是攀車後獺尾,慟哭曰:「人以壽為歡,老臣以壽為戚。既不能先驅螻蟻,乃復頻見此事。」嗚咽不自勝,百官雨泣。褚淵率群臣奉璽授,詣齊宮勸進。淵從弟炤謂淵子賁曰:「司空今日何在?」賁曰:「奉璽授在齊大司馬門。」炤曰:「不知汝家司空,將一家物與一家,亦復何為?」
  甲午,王即皇帝位於南郊,是為齊高帝。還宮大赦,改元建元。奉宋順帝為汝陰王,優崇之禮,皆仿宋初。築宮丹陽,置兵守之。諸王皆降為公,自非宣力齊室,餘皆除國。以褚淵為司徒,賓客賀者滿座。諸炤歎曰:「彥回少立名行,何意披狂至此?此門戶不幸,復有今日之拜。向使彥回作中書郎而死,不嘗為一名士耶?名德不昌,乃復有期頤之壽。」淵固辭司徒之命,不拜,奉朝請。一日,淵入朝,以腰扇障目。有劉祥者,好文學,性氣剛疏,輕言肆行,不避高下,從車側過曰:「作如此舉止,羞面見人,扇障何益?」淵曰:「寒士不遜!」祥曰:「不能殺袁、劉,安得免寒士?」指車前驢曰:「驢,汝好為之,如汝人才,可作三公。」淵顧僕曰:「速驅之!速驅之!毋聽狂言。」時輕薄子,多以名節譏淵,以其眼多白精,謂之白虹貫日,為宋氏亡征也。河東裴顗上奏,數帝過惡,掛冠逕去。帝怒,殺之。太子賾請殺謝朏,帝曰:「殺之適成其名,正應容之度外耳。」久之,因事廢於家。沛國劉瓛,為當時儒學冠,帝以為政之道問之,對曰:「政在《孝經》,凡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者,皆是也。陛下若戒前車之失,加之以寬厚,雖危可安。若循其覆轍,雖安必危。」帝歎曰:「儒者之言,可寶萬世。」帝性節儉,即位後,不御精細之物。後宮器物欄檻,以鋼為飾者,皆改為鐵。內殿施黃紗帳,宮人著紫皮履,見主衣中有玉介導,命即打碎,曰:「留此政是興長疾源。」每曰:「使我治天下十年,當使黃金與上同價。」由是奢侈悉汰,風俗一變。夏五月乙未,或走馬過汝陰王之門,衛士恐有為亂者奔入殺王,而以疾聞。上不罪而賞之,並殺宋宗室諸王,無少長皆死。丙寅,追尊皇考曰「宣皇帝」,皇妣陳氏曰「宣皇后」,封皇子嶷為豫章王,均為衡陽王,映為臨川王,晃為長沙王,曄為武陵王,暠為安成王,鏘為鄱陽王,鑠為桂陽王,鑒為廣陵王,皇孫長懋為南郡王,立太子賾為皇太子。
  卻說太子少歷艱難,功名素著,自以年長,與帝共創大業,朝事大小,悉皆專斷,多違制度,內外祗畏,莫敢有言者。侍中荀伯玉密啟之,帝大怒,不見太子,欲廢之而立豫章王嶷。太子聞之,憂懼稱疾,月餘不出,而帝怒不解。一日,晝臥太陽殿,王敬則直入叩頭,啟語駕往東宮,以慰太子,帝不語。敬則因大聲宣旨往東宮,命裝束。又敕大官設饌密遣人報太子候駕,因呼左右索輿。帝了無動意,敬則索衣以披帝身,扶帝上輿,遂幸東宮,召諸王大臣宴飲。太子迎帝,游玄圃。長沙王執華蓋,臨川執雉尾扇,竟陵王子良持酒槍,南郡王長懋行酒,太子與豫章王捧肴饌。帝大悅,酒半,褚彥回彈琵琶,王僧虔彈琴,沈文季歌《子夜歌》,王敬則脫朝服,去冠挽髻,奮臂拍張,叫動左右。,帝笑曰:「豈有三公如此者?」對曰:「臣由拍張,胡得三公。今日豈可忘拍張?」帝大笑,賜太子以下酒,並大醉盡歡,日暮乃散。是日,非敬則太子幾廢,以故太子德敬則而怨伯玉。
  先是伯玉少貧賤,賣卜為業。帝鎮淮陰,用為參軍,所謀皆合,甚見親信。嘗夢帝乘船在廣陵北渚,兩腋下有翅不飛,伯玉問:「翅何時飛?」帝曰:「尚待三年。」伯玉於夢中叩首祝之,勿有龍出帝腋下,翅皆飛揚,醒以告帝,帝喜。後二年,帝破桂陽,威名大震,五年而廢蒼梧,大權在握,謂伯玉曰:「卿夢今日驗矣。」至是因啟太子之過,帝愈信其無欺,使掌軍國密事,勢傾朝野。每暫休外,軒蓋填門。其母死,朝臣無不往弔。褚玉儉五鼓往,未到伯玉宅二里許,王俊卿士已擁塞盈巷,至下鼓尚未得前,及入門,又倚廳事久之,方得弔。比出,二人饑乏,氣息惙然,恨之切齒。明日入宮,言於帝云:「臣等所見二宮及齊閣,以比伯玉宅,政可設雀羅,怪不得外人有言,千敕萬令,不如荀公一命。」帝聞而笑之,寵任如故。後太子即位,遂賜死。初伯玉微時,有善相墓者,謂其父曰:「君墓當出暴貴者,但不得久耳。又出失行女子。」伯玉聞之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頃之,伯玉姊當出嫁,是夕,隨人逃去。而伯玉卒至敗亡,此是餘話。今且不表。
  卻說帝得天下,年齡已高,自踐祚以來,勤勞萬幾,宵旰不息,精神漸減。四年二月乙未,帝不豫,三月庚甲,疾益甚,乃召司徒褚淵,左僕射王儉,授遺詔輔政。詔曰:
  吾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因借時來,遂隆大業。遘疾彌留,至於大漸。公等事太子如事吾,當令敦穆親戚,委任賢才,崇尚節儉,宏宣簡惠,則天下之理盡矣。死生有命,夫復何言!
  壬戌,帝崩於臨光殿,年五十六。於是群臣奉太子即位,是為武帝。稱遺詔,以司徒褚淵彔尚書事,左僕射王儉為尚書令、車騎將軍,喪禮悉從儉約,遵遺詔也。庚午,以豫章王嶷為太尉,領揚州牧。
  武帝諸弟中,豫章最賢,常慮盛滿難居,求解揚州,帝不許曰:「畢汝一世,無所多言。」嶷嘗過延陵季子廟,觀沸井,有牛奔突部伍,左右欲執牛主推問。嶷不許,取絹一疋,橫係牛角,放歸其家,其為政寬厚類如此。時臨川王映,亦號賢王。帝問其居家何事,映曰:「唯使劉獻講《禮》,顧則講《易》,朱廣之講《莊》《老》,臣與二三諸彥、兄弟友生,時復擊贊,以此為樂。」帝大賞之。他日謂嶷曰:「臨川為善,遂至於斯。」嶷曰:「此大司馬公子之次弟,安得不爾!」帝以玉意指嶷曰:「未若皇帝次弟為善更多也。」相與大笑。時帝友愛甚篤,而太子長懋,素忌諸叔,故請王皆不願與政。未幾豫章卒,年四十九,帝甚哀之。王融為銘云:「半岳摧峰,中河墜月。」帝見而流涕曰:「此正吾所欲言也。」嶷死後,忽見形於沈文季曰:「我患癰與痢,未應便死。皇太子於膏中加藥數種,使癰不差,復於湯中加藥一種,使痢不斷。吾已訴先帝,先帝許還東邸當判此事。向胸前出青紙文書,示文季曰:『與卿相好,為吾呈上。』」言訖不見,文季大驚,秘不敢言。但未識太子有何報應否,且聽下回分解。
  
  齊高帝當宋之季世,羽翼已成,不得不為禪代之事。褚彥回屢受顧命,直以天下為人事,其親弟尚不能忍,況他人乎!此名節之所以足重也。至高帝節儉為心,「雖黃金與上同價」之言,亦是驕人語,其好處不可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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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9 00:39: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卷     縱敗禮官宮闈淫亂 臣廢君宗室摧殘



  話說豫章身故,人皆以得疾而卒,那知太子暗行毒害。一靈不散,忽見形於沈文季,述其致死之由。文季知之,不敢告人。俄聞太子疾,文季謂人曰:「太子殆不起矣。」越數日,太子果卒。帝哀痛殊甚。時竟陵王子良,好文學,有令望,為帝次子,人皆以儲位之歸,宜在子良。而帝卒以嫡嗣為重,不立太子,而立太孫。
  卻說太孫,名昭業,宇元尚,文惠太子長子也。始高帝為宋相,鎮東府,昭業年五歲,在牀前戲,高帝方對鏡,令左右拔白髮,問之曰:「兒謂我誰耶?」答曰:「太翁。」高帝笑謂左右曰:「豈有為人作曾祖,而拔白髮者乎?」即擲鏡不拔。及長,美容止,工隸書,武帝特所鍾愛,敕皇孫手書,不得妄出以示貴重。性辨慧,進退音吐,皆有儀度,接封賓客,款曲周至。然矯情飾詐,陰懷鄙慝,與左右無賴群小二十許人,共衣食,同臥起。當太子在日,每禁其起居,節其用度。昭業謂其妃何氏曰:「阿婆,佛法言有福生帝王家,今知生帝王家,便是大罪。左右主帥,動見拘執,不如市邊屠酤富兒,反得快意。」嘗私就富人求錢,無敢不與。別作鑰鉤,夜開西州後閣,與左右至營署中淫宴。其師史仁祖、侍書胡天翼相謂曰:「皇孫所為若此,若言之二宮,則其事非易。若於營署為異人所毆,豈惟罪止一身,亦當盡室及禍,年各七十,餘生寧足吝耶!」數日相繼自殺,二宮不知也。
  所愛左右,皆過加官爵,書於黃紙,許南面之日,依此施行。侍太子疾,衣不解帶。及居喪次,號泣不絕聲,見者嗚咽。才還私室,即歡笑酣飲,常令女巫楊氏禱祀,速求天位。及太子卒,謂由楊氏之力,倍加敬信。武帝往東宮臨喪,昭業迎拜號慟,絕而後蘇。帝自下輿抱持之,甚嘉其孝。帝以晚年喪子,鬱鬱不樂,未幾有疾。太孫入侍,憂愁慘戚,言發淚下,每語及帝躬病重,輒夜咽不自勝,故帝益愛之。時何妃在西州,一日得太孫手書,別無一語,中央作一大「喜」宇,而作三十六小喜字繞之。妃知大慶在即,亦暗暗歡喜。俄而詔竟陵王子良,甲仗人延昌殿侍醫藥。由是子良日夜在內,太孫間日參承。
  卻說中書郎王融,字元長,少而神明警慧,其叔王儉謂人曰:「此幾年至三十,名位自立。」常侍帝於芒林園禊宴,為《曲水詩序》,人爭稱之。會魏使宋弁來聘,帝以融有才辨,使兼主客接之。並見其年少,問:「主客年幾?」對曰:「五十之年,久逾其半。」並又云:「聞主客有《曲水詩序》甚佳,願得一觀。」融乃示之。弁讀竟,歎曰:「昔觀相如《封禪》,以知漢武之德。今覽王生《詩序》,用見齊主之盛。」融曰:「皇家盛明,豈直比蹤漢武?更慚鄙制,無以遠匹相如。」時稱其善對。獨其性躁於名利,自恃人地,三十內可望公輔。嘗詣王僧祐,值沈昭略在座,不識融,問主人曰:「是何年少?」融聞而不平,謂曰:「僕出於扶桑,人於暘谷,照耀天下,誰雲不知,而勞卿問?」其高自標置如此。及為中書郎,嘗撫案歎曰:「為爾寂寂,鄧禹笑人。」又嘗過朱雀桁街,路人填塞,車不能行,乃捶車歎曰:「車中乃可無六尺,車前豈可乏八騶。」素與竟陵王子良友好,於是乘帝不豫,為之圖據大位。戊寅,帝疾亟暫絕,太孫未入,內外惶懼,融固欲矯詔立子良。及太孫來,融戎服絳衫,立於中書省閣口,斷東宮仗,不得進。頃之,帝復甦,問:「太孫何在?」因召東宮器甲並入。太孫因見帝痛哭,帝以其必能負荷大業,謂之曰:「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復委人,若自作無成,無所多恨。」臨終,復執其手曰:「若憶翁,當好作。詔於良善相毗輔,朝事大小,悉與左僕射、西昌侯鸞參懷。」遂殂。
  卻說鸞字景淒,高帝兄,始安王道生之子也。早孤,為高帝所養,恩過諸子。性儉素,車服儀從,同於素土。所居官有嚴能名,故武帝亦重之。以子良才弱,遺詔委以朝政,鸞聞詔,急馳至雲龍門。融以子良兵禁之,不得進,鸞厲聲曰:「有敕相召,誰敢拒我?」排之而入。既入,指麾部署,音響如鐘,殿中無不從命。遂奉太孫登殿,即帝位。是為鬱林王。融知大事不遂,釋服還省,歎曰:「竟陵誤我。」
  先是鬱林王少,養於子良妃袁氏,慈愛甚著。及王融有謀,並忌子良。時子良居中書省,慮其為變,使虎賁二百人屯太極西階以防之。既成服,諸王皆出,子良乞停至山陵,不許。收王融於獄,賜死。融臨死,歎曰:「我若不為百歲老母計,當吐一言。」蓋欲指斥帝在東宮時過惡也,人謂融險躁輕狡,自取其死云。
  卻說鬱林自即位後,大殮始畢,悉呼武帝諸伎,奏樂於前。所寵嬖臣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閣將軍曹道剛、周奉叔、宦者徐龍駒等皆用事。珍之所論薦,事無不允,內外要職,皆先論價,旬日之間,家累鉅萬,擅取官物,不俟詔旨。有司至相語曰:「寧拒至尊敕,不可違舍人命。」徐龍駒為後閣主書,常居含章殿,著黃綸,被貂裘,南面向案,代帝書敕,左右傳值,與至尊不異。自山陵之後,帝即與左右微服,遊走市裡。擲涂賭跳,作諸鄙戲。賞賜嬖寵,動至百數十萬,每見錢曰:「我苦思汝一枚不得,今日得用汝未!」武帝聚錢上庫五億萬,齊庫三億萬,金銀財帛,不可勝計。未滿一年,所用垂盡。嘗入主衣庫,今何後及寵姬,以諸寶器相投擊,破碎之,用為笑樂。
  後字婧英,撫軍將軍何戢俄之女,性亦淫亂。初為太孫妃,太孫狎昵無賴之徒,後擇美少者,皆與之私。及為後,淫蕩如故。帝既好淫,後善於迎接,能曲暢其情,故帝寵愛特甚,恣其所為。有詩書人馬澄,年少貌美,為帝弄童。後悅之,托以有巧思,令出入御內,絕見愛幸。嘗著輕絲履,紫綈裘,與後同居處,後出素臂,與之鬥腕角力,帝撫掌以為樂。又侍書楊珉,年十五,姣好如美女,而有嫪毐具,為帝所幸,常侍內廷。後尤愛之,私語宮人曰:「與楊郎一度,勝餘人十度。」一日,帝往後宮,後正與艱擁抱未起,宮女急報駕至,後這起見帝,冠發散亂,四體倦若無力。帝問:「何事晝寢?」後笑曰:「吾夢中方與陛下取樂,不意陛下適來,使妾餘歡未盡。」帝笑曰:「阻卿夢中之興,還卿實在之樂何如?」遂解衣共寢,恣為淫蕩。武帝有寵姬霍氏,年少有殊色,帝欲烝之,在後前極口稱其美。後曰:「陛下既愛其美,何不納之?」帝曰:「懼卿妒耳。」後曰:「陛下所愛,妾亦愛之,奚妒為?,妾為陛下作媒何如?」帝大悅。是夕與帝同輦,往霍姬宮,姬接入,後撫其背曰:「今夜送一新郎在此,卿善伴之。」說罷別去,帝遂就寢霍氏宮,深相寵愛,累日夜不離。那知後亦為著自己,使帝在他處留連,正好與楊珉任意取樂,可以晝夜無間。斯時穢聲狼籍,蕭鸞深以為恥,嘗謂帝曰:「外延之事,臣得效力,宮禁之內,還期陛下肅清,無使取笑天下。」帝深惡之,遂不與相見。一日,謂鄱陽王鏘曰:「公以鸞為何如人?」鏘素和謹,對曰:「臣鸞於親戚最長,且受寄先帝,臣等皆年少,朝廷所賴,唯鸞一人,願陛下無以為慮。」帝默然,私謂徐龍駒曰:「我欲與鏘定計取鸞,鏘既不同,我亦不能獨辦矣。」鸞聞之懼,陰欲廢帝,唯慮蕭湛、蕭坦之典宿衝重兵,為帝心腹。
  因謀之尚書王晏,晏曰:「此二人可以利害動也,請往說之,必得如志。」鸞因使晏密結二人,勸行廢立。二人初猶未許。及見帝狂縱日甚,無復悛改,恐禍及己,乃回意附鸞,在內廷陰為鸞寫耳目。
  先是帝居深宮,群臣罕見其面,唯以諶與坦之為祖父舊人,尚加親信,得出入後宮,凡褻狎宴游,二人在側不忌。故鸞欲有所陳說,唯遣二人入告,乃得上達。一日,鸞以楊珉淫亂宮掖,尤無忌憚,遣坦之入奏誅珉。何後方對鏡理妝,聞之,妝不及畢,急奔帝前,流涕覆面曰:「楊郎好少年,無罪過,何可枉殺?」坦之拊帝耳語曰:「此事別有一意,不可令第二人聞。」帝平日每呼後為阿奴,因呼後曰:「阿奴暫去片時。」後不得已,走出。坦之乃曰:「外間並云珉與後有別情,彰聞遐邇,不令赴台一訊,其事益信。」帝乃敕珉赴台,珉至台,鸞亦不問,即押赴建康市行刑。俄有救原之,而珉已死。鸞又啟誅徐龍駒,帝亦不能違,而心忌鸞益甚。
  直閣將軍周奉叔,帝之爪牙臣也。與其父盤龍,皆以勇力聞。先是魏攻淮陽,武帝敕盤龍往救,奉叔單馬,牽二百餘人陷陣。魏軍萬餘騎,張左右翼圍之。一騎還報,奉叔已沒。盤龍方食,投著而起,上馬奮矟,直奔魏軍,自稱周公來。魏人素畏盤龍驍勇,聞其名,莫不披靡。時奉叔已大殺魏軍,得出在外,盤龍不知,乃東西衝擊,殺傷無數。奉叔見其父久不出,復躍馬入陣尋之,父子兩騎,縈攪數萬人中,魏軍敗走,父子並馬而歸。由是名播北國。其後奉叔給事東宮,帝嘗從其學騎,尤見親寵,即位後,遷為直閣將軍。恃勇挾勢,陵轢公卿。常以單刀二十口自隨,出入禁闥,門衛不敢叱。每語人云:「周郎刀,不識君。」鸞畏之,使坦之說帝曰:「奉叔才勇,可使出守外藩。」乃以為青州刺史。奉叔就帝求千戶侯,帝許之,鸞以為不可,封曲江縣男,食三百戶。奉叔大怒,於眾中攘刀厲色曰:「若不見與,周郎當就刀頭辦耳。」鸞佯許之,及將之鎮,部伍已出,鸞復以帝命召入,殺之省中。啟雲奉叔慢朝廷,當誅。帝不獲已,可其奏。
  當奉叔未誅時,待讀杜文謙,惡鸞專政,謂綦毋珍之曰:「天下事概可知矣,灰盡粉滅,匪朝伊夕,不早為計,禍至何及?」珍之曰:「計將安出?」文謙曰:「先帝舊人,多見擯斥,今召而使之,誰不慷慨從命?昨聞宿衛萬靈會,與王范共語,皆攘袂捶牀,心懷不平。君其密報奉叔,使靈會殺蕭諶,則宮內之兵,皆我用也。即勒兵入尚書省,斬蕭令,兩都伯力耳。今舉大事亦死,不舉事亦死,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若遲疑不斷,異日稱敕賜死,父母為殉,在眼中矣。」珍之不能用,及鸞殺奉叔,並收珍之、文謙殺之。
  何後以楊珉之死,日夜切齒,勸帝殺鸞。時蕭諶、蕭坦之握兵權,大臣徐孝嗣、王晏、陳顯達、王廣之、沈文季等,皆一心附鸞。帝左右無可與謀者,唯中書今何胤,後之從叔,近值殿省,欲以誅鸞之事任之,胤謝不能;乃謀出鸞於西州,中敕用事,不復關咨政府,胤亦難之,其事復止。鸞於是逆謀益急,日夕要結諸臣。驃騎彔事樂豫謂徐孝嗣曰:「外傳籍籍,似有伊。霍之舉,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托付之重,恐不得同人此舉。人笑褚公,至今齒冷。」孝嗣心然之,而不能從。帝謂蕭坦之曰:「人言鎮軍與蕭諶欲共廢我,似非虛傳,卿所聞若何?」坦之曰:「天下寧當有此,誰樂無事廢天子耶?朝貴不容造此論,當是諸尼姥言耳,豈可信乎?官若除此二人,誰敢自保?」帝信之。然逆謀漸泄,直閣將曹道剛、朱隆之等,深為之防。鸞因謂蕭諶曰:「廢天子,古來大事,比聞內延已相猜疑,明日若不舉事,恐無所及。弟有百歲母,豈能坐聽禍敗,正應作餘計耳。」諶惶遽從之。
  壬辰,鸞使蕭諶先人,遇道剛、隆之於庭,皆殺之。直後徐僧亮見有變,大言於眾曰:「吾等荷恩,今日當以死報。」又殺之。鸞引兵入雲龍門,戎服加朱衣於上,比入門,三失履。
  王晏、徐孝嗣、蕭坦之等,皆隨其後。時帝在壽昌殿,裸身與霍姬相對坐,聞外有變,使閉內殿諸閣,令閹人登與先樓望之。
  還報云:「見一人戎服,從數百武士,在西鐘樓下。」帝大驚曰:「是何人也?」話未絕,諶已引兵入壽昌閣。帝見之,急趨霍姬房,兵士爭前執之,以帛纏頸,扶出延德殿。宿衛將士見帝出,皆叩刀欲奮,蕭諶謂之曰:「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須動。」宿衛素隸服於諶,皆不敢發。行至西弄,遂弒之,輿屍出殯徐龍駒宅,霍姬及諸嬖幸皆斬之。鸞既殺帝,欲作太後令,曉示百官。徐孝嗣於袖中出而進之,鸞大悅,乃以太後令,廢帝為鬱林王,葬以王禮。廢何後為王妃。迎立新安王昭文,丁酉,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延熙,是為海陵王。以鸞為驃騎大將軍,彔尚書事,進封宣城公,政事一稟宣城處分。
  先是鬱林王之將廢也,鄱陽王鏘初不知謀,鏘每詣鸞,鸞倒屐迎之,語及家國,言淚俱發,鏘以此信之。及鸞勢重,中外皆知其蓄不臣之志,宮台之內,皆屬意於鏘,勸鏘入宮,發兵輔政。長史謝粲說鏘曰:「王但乘油璧車入宮,出天子坐朝堂,夾輔號令。粲等閉城門上仗,誰敢不同?東城人正共縛送蕭令耳。」鏘以上台兵力,悉屬東府,慮事不捷,意甚猶豫。隊主劉巨,武帝舊人,叩頭勸鏘舉事,銀命鸞將入,復還內,與母陸太妃別,日暮不成行。典簽知其謀,馳告鸞。鸞遣兵二千人圍鏘第,殺鏘,並殺謝粲、劉巨等。
  江州刺史、晉安子懋,聞鄱陽死,大懼,欲起兵,謂防閣陸超之、董僧惠曰:「事成則宗廟獲安,不成猶為義死。」二人曰:「此州雖小,而孝武常用之?若舉兵向闕,以請鬱林之罪,誰能御之。」時太妃在建康,密遺書迎之。太妃有同母兄於瑤之,知其謀,遽以告鸞。鸞遂遣王元邈引兵討子懋,又遣裴叔業、於瑤之先襲尋陽。叔業溯流直上,輕兵襲湓城,守將樂賁開門納之。子懋聞湓城失守,率府州兵力據城自守,部曲多雍州人,皆踴躍願奮。叔業畏其銳,乃使於瑤之人城說子懋曰:「今還都必無過慮,正當作散官,不失富貴也。」子懋信之,遂不出兵,眾情大沮。瑤之弟琳之在城中,說子懋重賂叔業,可以免禍,子懋使琳之往,琳之反說叔業取子懋。於是叔業遣兵四百,隨琳之入城,僚佐皆奔散。琳之拔刀入齋,子懋罵曰:「小人何忍行此!」琳之以袖障面,使人殺之。董僧惠被執將殺,謂王元邈回:「晉安舉義,僕實豫謀,得為主人死不恨,願至大殮畢,退就鼎鑊。」元邈義之,具以白鸞,得兔死。子懋子昭基,年才九歲,被囚於獄,以方二寸絹為書,遺錢五百,使達僧惠。僧惠視之曰:「郎君書也。」悲痛而卒。或勸陸超之逃亡,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懼,吾若逃亡,非唯孤晉安之眷,亦恐田橫客笑人。」閉門端坐俟命。超之門生,謂殺超之,當有厚賞,密謀後斬之,頭落而身不倒。元送厚加殯殮,門生亦助舉棺,棺墜,壓其首,折頸而死,人皆快之。
  時臨海王昭秀,為荊州刺史,鸞遣徐元慶至江陵,以便宜從事。長史何昌寓曰:「僕受朝廷重寄,翼輔外藩,殿下未有愆失,君以一介之使來,何容即以相付耶?若朝廷必須殿下,當自啟聞,重聽後旨。」昭秀由是得還建康,裴叔業自尋陽進向湘州,欲殺湘州刺史、南平王銳。防閣周伯玉大言於眾曰:「此非天子意,今斬叔業,舉兵匡社稷,誰敢不從!」典簽叱左右斬之,遂殺銳。又殺郢州刺史、晉熙王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簽。當時朝廷之上,以鸞有靖亂功,詔進鸞為太傅,加殊禮,封宣城王。鸞以兄子遙光為南郡太守,不之官。鸞有異志,遙光皆贊成之,凡大誅賞,無不豫謀,任為腹心之佐。
  先是王牌上有赤志,人以為貴徵,以示晉壽太守王洪范曰:「人言此是日月相,卿幸勿泄。」洪范曰:「王日月在軀,如何可隱,當播告天下。」一日,桂陽王鑠至東府,見鸞出,謂人曰:「向彔公見接慇懃,流連不能已,而面有慚色,此必欲殺我。」是夕果遇害。江夏王鋒有才行,鸞嘗與之言遙光才力可委,鋒曰:「遙光之於殿下,猶殿下之於高工,衛宗廟,安社稷,實有攸寄。」鸞失色,及殺諸王,鋒又大言其非,鸞收而殺之。又遣人殺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匿牀下,兵士手牽出之,叩頭乞為奴,不許,殺之。遣茹法亮殺巴陵王子倫。子倫性英果,時為南蘭太守,鎮瑯琊城,有守兵。法亮恐其不肯就死,以問典簽華伯茂,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可即辦。若委伯茂,一夫力耳。」乃委之。伯茂手自執鴆,逼子倫飲。倫正衣冠,坐堂上,謂法亮曰:「先朝昔滅劉氏,殺其子孫殆盡,今日之事,理數固然。君自身家舊人,今銜此使,當由事不獲已。但此酒非勸酬之爵,只可獨飲。」因仰之而死,時年十六。法亮及左右皆流涕。
  蓋齊制諸王出鎮,皆置典簽,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時入奏事,刺史美惡,專係其口,故威行州郡,自刺史以下,莫不折節奉之。南海王子罕在瑯玡,欲游東堂,典簽姜秀不許,遂止。泣謂母曰:「兒欲移五步不得,與囚何異?」邵陵王子響,嘗求熊白,廚人答典簽不在,不敢與。及鸞誅諸王,皆令典簽殺之,竟無一人能抗拒者。時孔珪聞之流涕曰:「齊之衡陽、江夏最有意,而竟害之,若不立典簽,故當不至於此。」其後宣城王亦知典簽之弊,不許入都奏事,典簽之任始輕。但未識宣城若何篡立,且聽下文再剖。
  
  齊武帝雄才武略,高蓋一世,但行事忍刻,與國家忠厚開基,相背而馳,焉得繼體之悠久!太子早逝,太孫狡詐百出,宮闈淫亂,蒸及武帝姬人,何後玉成之,以自恣其欲,肆無忌憚。蕭鸞誅殺淫亂之人,廢帝更立,未嘗不可。乃大權獨握,誅戮宗室,至於盡絕。子倫雲,先朝殺滅劉氏子孫殆盡,今亦復如是,理數宜然。可知天道好還,昭然不爽也。特當此天翻地覆之時,而董僧惠、陸超之慷慨赴義如是,天理不澌滅於人間,亦史冊之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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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救義陽蕭衍建績 立寶卷六貴爭權



  話說宣城王,志在竊國,懼宗室不服,先加殺害,於是朝綱獨攬,群臣爭先勸進。冬十月辛亥,乃假皇太后令曰:
  嗣主衝幼,庶政多昧。且早櫻尪疾,弗克負荷。太傅宣城王,胤體先皇,鐘慈太祖,宜入承寶命,帝可降封為海陵王。
  癸亥,鸞即帝位,是為齊明帝,改元建武。以王敬則為大司馬,陳顯達為太尉,王晏為左僕射,徐孝嗣為中領軍,餘皆進爵有差。一日,詐稱海陵有疾,數遣御醫瞻視,因而殞之。先是文惠太子在日,素惡明帝,嘗謂竟陵王子良曰:「我意中殊不喜見此人,不解其故,當由其福薄故也。」子良為之解救,及帝得志,太子子孫無遺焉,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明帝篡位之時,正當魏孝文遷都洛陽時候。孝文久有南侵之意。一間海陵見廢,明帝篡立,謂群臣曰:「今日伐齊不患無矣。」乃命大將薛真度向襄陽,劉昶、王肅向義陽,拓跋衍向鐘離,劉藻向南鄭,自將大軍趣壽陽,起兵四十萬,分道並進。沿邊州郡,飛報入朝。帝聞魏師起,大懼。乃命左衛將軍王廣之督司州,右衛將軍蕭坦之督徐州,右僕射沈文季督豫州,發諸州之兵以拒魏。正月乙亥,魏主濟淮,二月至壽陽,虎士成群,鐵騎彌野。甲辰,登八公山賦詩,道遇大雨,命去蓋,見軍士病者,親撫慰之,率兵直臨城下,遣使呼城中人出見。齊豐城公遙昌,使參軍崔慶遠應之。慶遠至軍前,問師出何名,魏主曰:「師當有故,卿欲我斥言之乎?欲我含垢依違乎?」慶遠曰:「未承來命,無聽含垢。」魏主曰:「齊主何故廢立?」慶遠曰:「廢昏立明,古今非一,未審何疑?」魏主曰:「武王子孫,今皆安在?」慶遠曰:「七王同惡,已伏管、蔡之誅。其餘二十餘工,或內列清要,或外典方牧。」魏主曰:「卿主若不忘忠義,何以不立近親,如周公之輔成王,而自取之乎?」慶遠曰:「成王有亞聖之德,胡周公得而輔相之。今近親皆非成王之比,故不可立。且霍光亦舍武帝近親而立宣帝,唯其賢也。」魏主曰:「霍光何以不自立?」慶遠曰:「非其類也,主上正可比宣帝,安得比霍光?若爾,武王伐紂,不立微子而輔之,亦為苟貪天下乎?」魏主大笑曰:「朕來問罪,如卿所言,便可釋然。」慶遠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聖人之師也。」魏主曰:「卿欲和親,抑不欲乎?」慶遠曰:「和親則兩國交歡,生民蒙福,否則兩國交惡,生民塗炭,和親與否,裁自聖衷。」魏主嘉其善對,賜以酒殽衣服而遺之。於是循淮而東。
  時魏兵號二十萬,塹柵三重,並力攻義陽。城中負循而立,勢甚危急。齊將王廣之引兵救之,去城百餘里,畏魏強不敢進。諸將皆有懼意,一將奮袂起曰:「義陽危困,朝不保夕,吾等奉命往救,卷甲疾趨,猶恐不及,聞敵強而不進,義陽若失,何面目以見朝廷?公等不往,吾請獨進。」辭氣激烈,三軍聞之,皆有奮意。
  你道言者是誰?乃是一代開創之主,姓蕭,名衍,字叔達,小字練兒。父名順之,齊高帝族弟也。少相款狎,嘗共登金牛山,見路側有枯骨縱橫,齊高帝謂之曰:「周文王以來幾年,當復有掩此枯骨者乎?」言之凜然動色。順之由此知高帝有大志,嘗相隨從,高帝每出征討,順之嘗為軍副。方宋順帝末年,袁粲據石頭,黃回與之通謀。順之聞難作,率家丁據朱雀橋,回遣人艦望,還報曰:「有一人戎服,英威毅然,坐胡牀南向。」回曰:「此必蕭順之也。」遂不敢出。時微順之,回必作難於內。方武帝在東宮,嘗往問訊,及退位,齊武手指順之,謂豫章王嶷曰:「非此前,吾徒無以至今日。」其見重如此,及即位,深相忌憚,故不居台輔,以參豫佐命,封臨湘侯。衍即其仲子也,生於秣陵縣同夏裡三橋宅,時宋孝武大明八年甲辰歲。母張氏懷孕時,忽見庭前菖蒲花彩異常,以問侍者,侍者皆雲不見,張氏曰:「吾聞見菖蒲花者當大貴。」因取吞之,遂生蕭衍。狀貌奇特,日角龍顏,重岳虎頭,頂有白光,身映日無影。兩骻駢骨,額上隆起,有交文右手曰「武」。為兒時,能蹈空而行,見者皆知其不凡。及長,博學多文,好籌略,有文武才乾,始為巴陵王法曹參軍。王儉一見,深相器異,謂人曰:「蕭郎三十內,當作侍中,過此則貴不可言。」時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衍與沈約、謝朓、王融、蕭琛、范雲、任昉、陸倕並游焉,號為「八友」。王融尤敬異之,每謂所親曰:「宰制天下,必在此人。」累遷諮議參軍,尋以父難去職。
  隆昌初,明帝輔政,起為寧朔將軍,鎮壽春。服闋,除黃門侍郎,入值殿省,預定策勛,封建陽縣男,食邑三百戶。嘗舟行牛渚,遇大風,入泊龍瀆。有一老人衣冠甚偉,立於岸側,謂之曰:「君龍行虎步,相當極貴,天下方亂,安之者其在君乎!宜善自愛。」問其姓氏,忽然不見。衍既屢有祥征,心益自負。
  尋為司州刺史,在州大著威名,嘗有餉以馬者,不受,餉者繫馬於樹而去。衍出見馬,以笞書縛之馬首,令人驅出城外,馬自還主。衍舅張宏策,與衍年相若,恒同游處,每入衍室,嘗覺有雲氣繞之,體自肅然,由此特加敬禮。一日,從衍飲酒,半酣,徙席星月之下,語及時事,謂衍曰:「子善天文,近日緯象若何?國家故當無恙否?」衍曰:「其可言乎?」宏策語言其兆,衍曰:「漢北有失地氣,浙東有急兵象。今冬之初,北魏兵必動,動則漢北必亡。其後便有乘機而起者,是亦無成,徒為王者驅除難耳。越二年,死人過於亂麻,齊之曆數,自茲盡矣。梁、楚、漢間,當有大英雄興。」宏策曰:「今英雄何在,其在朝廟乎?在草澤乎?」衍笑曰:「漢光武有云:『安知非僕』。」宏策起曰:「今夜之言,是天意也,請定君臣之分。」衍曰:「舅欲效鄧禹乎?」相與大笑。
  至是魏師圍義陽,帝命王廣之主中軍,衍率偏師往救,眾莫敢前,衍請先進,廣之分麾下精兵配之。衍間道夜發,逕上賢首山,去魏軍數裡,魏人出不意,未測多少,不敢逼。黎明,大風從西北起,陣雲隨之,直當魏營。俄而風回雲轉,還向西北,衍曰:「此所謂歸氣,魏師遁矣,急擊勿失。」遂下令軍中曰:「望麾而進,聽鼓而動。」於是身先士卒,直奔魏軍,揚魔鼓噪,響振山谷。敢死之士,執短兵先登,長戟翼之。魏傾壁來拒,衍親自博戰,無不披靡。城中見援兵至,亦出軍攻魏柵,因風縱火,魏軍表裡受敵,因大潰。王肅、劉昶單騎走,斬獲萬計,流血盈野,義陽得全。
  衍有兄懿,為梁州刺史。會魏將拓拔英引兵擊漢中,懿出兵拒之,進戰不利,櫻城自守。魏兵圍之數十日,城中糧將竭,眾心洶懼。懿封題空倉數十,指示將士曰:「此中粟皆滿,足支二年,但努力堅守,何患無食!」士民乃安。會魏主召英還,遣使與懿告別。懿以為詐,英去一日,猶不開門。二日,乃遣將追之,英與士卒下馬交戰,懿兵不敢逼,尾其後四日四夜,乃返。魏諸將請復攻義陽,魏主曰:「蕭衍善用兵,今且勿與爭鋒,異日吾往擒之。」是役也,齊果失漢北諸郡,諸將概不加賞,獨以蕭衍有卻敵功,除為雍州刺史。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永泰元年春正月,帝有疾,以近親寡弱,忌高、武子孫猶有十王,每朔望入朝,帝還後宮,輒歎息曰:「我及司徒諸子皆不長,高、武子孫日益長大,恐為後累,奈何?」因欲盡除高、武之族,以微言問陳顯達,對曰:「此等豈足介意。」以問始安王遙光,遙光謂當以次施行。時遙光有足疾,帝常令乘輿自望賢門入,每與帝屏人久語,語畢,帝索香火,嗚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誅。會帝疾暴甚,絕而復甦,遙光遂行其策,殺河東王鉉、臨賀王子岳、西陽王子文、永陽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陽王子珉、湘東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陽王昭粲、巴陵王昭秀。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狀,請誅,下詔不許,再奏,然後許之。侍讀江泌哭子琳,淚盡繼之以血,親視殯葬畢,乃去。
  那時激惱了舊臣王敬則,以為天下本高武之天下,帝既奪而有之,而又殺害其子孫,於心何忍,以故語及時事,懷怒切齒,屢發不平之語。時敬則為會稽刺史,帝慮其變,乃以張環為平東將軍、吳郡太守,添置兵力以防之。敬則聞之,怒曰:「東今有誰,只是欲平我耳。東亦何易可平,吾終不受金甖。」金甖,謂鴆也。於是舉兵,以奉南康侯子恪為名,子恪懼禍亡走,未知所在。遙光勸帝盡誅高、武子孫,使後有叛者,無所假名。帝從其策,乃悉召諸王侯入宮,命晉安王寶義、江陵公寶覽等,處中書省,高、武子孫處西省,敕左右從者各帶二人,過此依軍法,孩幼者與乳母俱入。其夜,令太醫煮椒二斛,內省辦棺木數十具,至三更,當盡殺之。時刻已至,而帝眠未起,中書舍人沈徽孚與內侍單景俊共謀少留其事,以俟帝醒。恰好子恪徒跣自歸,扣建陽門求入。門者以聞,景俊急至帝前,奏言子恪已至。帝驚問曰:「未耶!未耶!」景俊曰:「尚未行誅。」帝撫牀曰:「遙光幾誤人事。」乃賜王侯供饌,明日悉遣還第,以子恪為太子中庶子。
  卻說敬則率兵甲萬人過浙江,百姓擔篙荷插,隨之者十餘萬人。帝遣大將左興盛、崔恭祖、劉山陽、胡鬆等,築壘於曲河長岡,又詔沈文季為持節都督,屯兵湖頭,備京口路。敬則兵至,急攻興盛、山陽二壘,台軍不能敵,屢欲退走,而外圍不開,遂各死戰。胡鬆引騎兵突其後,白丁無器仗,皆驚走,敬則軍大敗。索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僕地,遂斬之。傳首建康,戮及一門。
  是時帝疾已篤,秋七月己酉,殂於正福殿。遺詔軍政事,委陳顯達,內外諸事,委徐孝嗣、遙光、坦之、江祀、劉暄參懷。先是蕭諶自恃助重,乾豫朝政,一不如志,便恚曰:「見炊飯,推以與人。」帝聞之大怒,召入省中,遣左右莫智明責之曰:「隆昌之際,非卿無有今日。但一門二州,兄弟三封,朝廷相報已極,卿恒懷怨望,乃云:『炊飯已熟,合甑與人耶』!今賜卿死。」諶謂智明曰:「天去人亦復不遠,我與至尊殺高、武諸王,是卿傳語來去。我今死,還是卿來傳語,報應何速!但帝亦豈能久乎?」未數日,帝果崩。
  群臣奉太子寶卷即位,是為東昏候。東昏惡靈柩在太極殿,欲速葬。徐孝嗣因爭,得逾月。帝每當哭,輒雲喉痛。大中大夫羊闡入臨,頭禿無髮,號慟俯仰,幘遂脫地。帝輟哭大笑,謂左右曰:「禿鶖啼來乎!」其在東宮,唯嬉戲無度,及即位,不與朝士相接,專親信宦官,及左右御刀應敕等。是時遙光、孝嗣、江祐、蕭坦之、江祀、劉暄事更值內省,分日晝敕。蕭衍聞之,謂張宏策曰:「一國三公,國猶不堪,況六貴同朝,勢必相圖,亂將作矣。避禍圖福,無如此州。但諸弟在都,恐罹世患,當更與益州圖之耳。」乃密與宏策修武備,招聚驍勇多伐材竹,沉之檀溪,積茅如岡阜。及聞蕭懿罷益州還,仍行郢州事,衍使宏策往說之曰:「今六貴比肩,人自晝敕,爭權睚眥,理相圖滅。主上素無令譽,媟近左右,剽輕忍虐,安肯委政諸公,虛坐主諾?嫌忌已久,必大行誅戮,始安欲窺神器形跡已見,然性猜量狹,徒為禍階。坦之忌克陵人,孝嗣聽人穿鼻,江祐無斷,劉喧闇弱,一朝禍發,中外土崩。吾兄弟幸守外藩,宜為身計,及今猜忌未生,當悉召諸弟,恐異時投足無路。郢州控帶荊、襄,雍州士馬精強,世治則竭誠本朝,世亂則足以匡濟,與時進退,此萬全之策也。若不早圖,後悔無及。」懿不從,宏策又說懿曰:「以卿兄弟英武,天下無敵,據郢、雍二州,為百姓請命,廢昏立明,易於反掌。此桓、文之業也,勿為豎子所欺,取笑身後。雍州揣之已熟,願善圖之」懿卒不從。衍乃迎其弟蕭偉、蕭增至襄陽。
  初,明帝雖顧命群公,而腹心之寄,則在江祐兄弟,故二江更值殿內,動息關之。帝有所為,孝嗣等尚肯依違,而祐執制堅確,帝深忿之。嬖臣茹法珍、梅蟲兒等,亦切齒於祐。徐孝嗣謂祐曰:「主上稍欲行意,詎可盡相禁制。」祐曰:「但以見付,必無所憂。」其後帝失德彌彰,祐與諸臣議欲廢之,立江夏王寶元。而劉喧曾為寶元行事,執法過刻,寶元嘗恚曰「舅殊無渭陽情。」暄由是深忌寶元,不同祐議。更欲立建安王寶寅,而亦未決。遙光自以年長,意欲為帝,私為祐曰:「兄若立我,當與兄共富貴。」祐欲立之,以問蕭坦之。坦之時居母喪,起復為領軍將軍,謂祐曰:「明帝立已非次,天下至今不服,若復為此,恐四方瓦解,我期不敢言耳。」吏部郎謝朓知其謀,謂劉喧曰:「始安一旦南面,則劉渢、劉晏居卿今地,徒以卿為反覆人耳。」渢與晏,皆遙光腹心臣也。喧亦以遙光著立,已失元舅之尊,因從渢言,力阻祐議。遙光知之大怒,先奏謝朓煽動內外,妄貶乘輿,竊論宮禁,間謗親賢,詔收廷尉,下獄賜死。
  卻說朓字玄暉,善草隸,長五言詩。沈約常云:「二百年來,無此詩也。」其妻王敬則女,有父風,朓告王敬則反,敬則死,妻常懷刃,欲報父仇。朓每避之,不敢相見。及拜吏部,辭讓再三。尚書郎范縝嘲之曰:「卿人才無慚吏部,但恨不可刑於寡妻耳。」朓有愧色,及臨誅,歎曰:「天道其不昧乎?我雖不殺王公,王公由我而死,今日之死宜哉!」劉喧既與祐異,祐復再三言之,勸立遙光,喧卒不從。祐怒,謂遙光曰:「我意已決,奈劉喧不可何?」遙光於是深根暄,密遣人刺之。
  一日,暄過青溪橋,有人持刀而前,若欲行刺,暄喝左右擒之。
  其人見救護者眾,棄刀而逃。眾大駭,莫測其所自來。暄以近來江祐與吾不合,故使來刺吾,因謂帝曰:「江祐兄弟,頗有異志,宜遠之。」帝本惡祐,一聞暄言,即命收之。時江祀值內殿,疑有異,遣信報祐曰:「劉暄當有異謀,今作何計?」祐曰:「政當靜以鎮之,諒亦無奈我何也?」俄有詔召祐入見,與祀共停中書省,帝使袁文曠誅之。初,文曠以斬王敬則功,當封侯,祐執不與,乃以刀環築其心曰:「復能奪我封否?」並殺江祀。劉暄方晝寢,聞二江死,眠中大驚,投出戶外,問左右:「收至未?」良久意定,還坐,大悲曰:「非念二江,行自痛也。」蓋暄雖惡祐,不意帝遽殺之,恐後日己亦不免,故惶懼若此。帝自是益無忌憚,日夜與近習在宮中鼓吹戲馬,常以五更就寢,至晡乃起。群臣節朔朝見,晡後方前,至暗始出,台閣案奏,數十日乃報,或不知所在,宦者裹魚肉還家,並是五省黃案。一日,走馬後國,顧謂左右曰:「江祐常禁我乘馬,小子若在,吾豈能得此。」因問祐親戚有誰,左右曰:「郎中江祥。」遂於馬上作敕賜祥死。
  卻說遙光初謀,本約其弟荊州刺史遙欣自江陵引兵東下為外應,而後據東府舉兵,以定京邑。刻期將發,而遙欣病卒,二江被誅,於是大懼,陽狂號哭,稱疾不復入朝。及遙欣喪還,停東府前渚,荊州眾力送者甚盛,其弟豫州刺史遙昌亦率其部曲來送,大有甲兵。遙光謂借此可以成事,乃於八月乙卯,收集二州部曲,屯於府之東門。召劉渢、劉晏,共謀作亂。是夜,破東冶出獄囚,開尚方取甲仗。召驍騎將軍垣歷生,命之為將。
  遣人掩取蕭坦之於家。坦之露袒逾牆走,欲向台,道逢隊主顏端執之,告以遙光反,不信。端自往問得實,乃以馬與坦之,相隨入台。歷生勸遙光乘夜攻台,輦獲燒城門,曰:「公但乘輿在後,反掌可克。」遙光狐疑不敢出。天稍曉,遙光戎服出聽事,命上仗登城,行賞賜。歷生復勸出戰,遙光專冀內廷有變,可以不戰而屈,不從歷生言。
  卻說台中始聞亂,眾情惶惑,向曉,徐孝嗣人,人心乃安。
  左將軍沈約聞變,馳入西掖門,或勸戎服。約曰:「台中方擾攘,見我戎服,或者謂同遙光。」乃朱衣而入。下詔徐孝嗣屯衛宮城;蕭坦之率台軍討遙光,屯湘宮寺;左興盛屯東籬門;司馬曹虎屯青溪大橋;縱火燒司徒府,並力攻之。遙光遣坦歷生、參軍蕭暢、長史沈昭略從西門出戰。暢及昭略一臨陣。皆解甲降。眾情大沮。歷生見事無成,亦棄矟降曹虎,虎斬之。至晚,台軍以火箭燒東北角樓,煙燄張天,城內兵大潰。遙光惶急,從跣奔入小齋,令人反拒齋戶,皆重關,穿戎服,坐帳中,秉燭自照。聞外兵至,滅燭,扶匐牀下。左右並逾屋出走,台軍排閣入,於暗中牽出斬之,十指俱斷。劉渢、劉晏,倉惶欲逃,皆為軍人所殺,其亂始平。己已,以徐孝嗣為司空,沈文季、蕭坦之為左右僕射,劉暄為領軍將軍,曹虎為散騎常侍賞平亂之功也,徐孝嗣進諫曰:「今者始安之變,幸天奪之魄旋即敗亡。不然,置陛下於何地!然皆陛下平日不以治國為事而專事逸樂,以致釁生骨肉,願陛下戒之慎之,一改從前之失庶反側不生,天位常固。」但未識東昏聽與不聽,且俟下文再述。
  
  明帝覬竊帝位,殺戮宗交,慘酷已極。東昏不能繼體,宜矣。蕭諶、王敬則、謝朓妄貧富貴,不顧名分,不顧義理,至臨刑之日,乃知天道好還,抑已晚矣。江祐等六貴同朝,久生嫌釁,互相讒殺,勢所不免。遙光安希非分,致京城罹禍,尤為可笑。東昏雖經此變故,徐孝嗣提耳而諫,卒歸無用,真所謂下愚不移,若蕭叔達天挺人豪,超出庸眾之上,識見謀略固自不凡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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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行亂政外藩屢叛 據雄封眾士咸歸



  話說二江既敗,始安又誅,左右捉刀應敕之徒,皆恣橫用事,時人謂之「刀敕」。以蕭坦之剛狠而專,勸帝殺之,帝便領兵圍坦之宅,殺之。又譖劉暄有異志,帝曰:「暄是我舅,豈應有此?」法珍曰:「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猶滅武帝之後,舅焉可信耶?」遂召之入省,賜死。曹虎吝而富,有錢五千萬,他物稱是,帝利其財殺之。三人所除新爵,皆未及拜而死。
  先是明帝臨終,戒帝曰:「作事不可在人後。」故帝數與近習謀誅大臣,皆發於倉猝,決意無疑。由是在位大臣,莫能自保。中郎將許准,孝嗣心腹也,陳說事機,勸行廢立。孝嗣謂必無用干戈之理,須俟帝駕出遊,閉城弗納,然後召百僚集議廢之,雖有此懷,而終不能決。諸嬖幸亦稍憎之。沈文季自托老疾,不豫朝權,以求免禍,仍為嬖幸所忌。其姪昭略謂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為員外僕射,欲求自免,豈可得乎?朝野所望,惟叔父與孝嗣兩人,不行大事,豈唯身家不保,亦社稷何賴?」文季不應。一日,帝召孝嗣、文季、昭略並入,文季登車顧左右曰:「此行恐不反。」及入,賜晏於華林國,省坐方定,忽見武士數人,登階而上。茹法珍持藥酒前曰:「有詔賜公等死,可飲此。」孝嗣、文季皆失色,昭略怒罵孝嗣曰:「廢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無才,致有今日。」以甌擲其面曰:「使作破面鬼。」三人皆飲藥死,孝嗣二子亦坐誅。昭略弟昭光,聞收至,家人勸之逃,昭光不忍舍其母,入執母手悲泣,收者殺之。昭光姪曇亮,逃已得免,聞昭光死,歎曰:「家門屠滅,何以生為!」絕吭而死。
  先是陳顯達自以高、武舊將,當明帝時,已懷危懼,深自貶損。每乘朽敝車馬,道從鹵薄,止用羸弱數人。嘗侍宴酒酣,啟明帝借枕,明帝令與之,顯達撫枕曰:「臣年衰老,富貴已足,惟欠枕上一死,特就陛下乞之。」明帝失色曰:「卿醉矣。
  」及東昏即位,顯達彌不樂。在建康,得江州甚喜,常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及帝之屢誅大臣也,暄傳當遣兵襲江州,顯達聞之歎曰:「死生有命,與其坐而待死,不若舉事而死。」乃舉兵於尋陽,致明朝貴,數帝過惡。帝聞其反,命胡鬆率水軍據梁山,左興盛率步騎屯杜姥宅,顯達晝夜進兵,敗胡鬆於彩石。至新林,潛領精選夜渡江,直攻台城。諸軍聞之,奔還,宮城大駭。台軍出拒,顯達執馬槊,引數百步騎,親自搏戰,手殺數將。台軍屢卻,俄而塑折,台軍繼至。顯達不能抗,退而走,馬蹷墜地,為台軍所殺。兵士見主將死,一時盡潰,大難立平。
  然帝自誅顯達後,益事驕恣,漸出遊走,又不欲令人見之。
  每出,先驅斥道路,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尉司擊鼓蹋圍,鼓聲所聞,居人便奔走不暇,犯禁者應手格殺。一月幾二十餘出,出則不言定所,東西南北,無處不驅。常以三四更後,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橫路。士民喧走,老小震驚,啼號塞道,處處禁絕,不知所適。四民廢業,樵蘇路斷,甚至吉凶失時,乳婦寄遠處生產,或輿病棄屍,不得殯葬。街衢巷陌,悉懸布幔為高障,置仗人防守,謂之「屏除」,亦謂之「長圍」。嘗至沈公城,有一婦人臨產不去,因剖視其腹,以驗男女。又嘗至定林寺,有沙門老病不能去,藏草間,命左右射之,百箭俱發,矢集其身如蝟而死。又帝有膂力,牽弓至三解五斗,好擔白虎幢,幢高七丈五尺,於齒上擔之跳躍,雖折齒不倦。待衛滿前,逞諸變態,曾無愧色。每乘馬,身著軟繡袍,頭戴金薄帽,手執七寶槊,急裝縛褲,凌冒雨雪,不避坑阱。馳騁渴乏輒下馬解取腰邊蠡器酌水飲之,復上馬馳去。又選無賴小兒善走者為逐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隨,環回宛轉,周遍城邑。或出郊射雉,置射場二百九十六處,奔走往來,略不休息。一日,行至西州觀顯達墜馬處,忽疑豫州刺史裴叔業有異志,聲言必殺之。叔業兄子裴植為直閣,聞之,懼先及禍,潛奔壽陽謂叔業曰:「朝廷將以輕兵來取公矣,宜早為計。」叔業憂之乃遣人至襄陽,問蕭衍以自全之策,曰:「天下大勢可知,恐無復自存之理。不若回南向北,不失作河南公。」衍乃以書報之曰:
  承下問,大勢誠可慮。但群小而用事,豈能及遠?計慮回惑,自無所成。唯應送家還都以安慰之。若意外相逼,當勒馬步二萬,直出橫江,以斷其後,則天下之事,一舉可定。若欲北向,彼必遣人相代,以河北一州相處,河南公寧可得耶?如此,則南歸之望絕美,敢布腹心,公善圖之。
  叔業得書,雖以衍言為是,然懼有兵來,孤城難保,仍致書魏將薛真度,陳歸魏之意。真度勸其早降,曰:「若事迫而來,則功微賞薄矣。」於是叔業通款於魏。
  帝自裴植逃去,益怒叔業,乃命崔慧景將水軍討壽陽。帝設長圍於瑯玡城外,親出送之。戎服坐樓上,召慧景單騎進圍無一人隨之。慧景懼有變,才數言,即拜辭而退。既得出,甚喜。兵過廣陵,忽報叔業已率,朝廷已有別旨。慧景乃召諸將謂曰:「叔業卒,軍可不往,吾荷三帝厚思,當顧托之重。幼主昏狂,朝廷壞亂,危而不扶,責在今日。欲與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何如?」眾皆響應。乃以其子崔覺為前鋒,還軍向廣陵,守將崔恭祖開門納之。帝聞變,假左興盛節,督軍討之。慧景停廣陵二日,即收眾濟江,遣使京口,密奉寶玄為主。寶玄斬其使以聞,帝遣外監黃林夫助鎮京口。及慧景至,寶玄又密與相應,殺黃林夫,開門納之。遂率其眾,隨慧景向建康。
  時台將張佛護引兵據竹裡,築城以拒。王瑩引兵據湖頭,築壘將山西岩,實甲數萬。寶玄遣使謂佛護曰:「身自還朝,君何意苦相斷遏?」佛護曰:「小人荷國重恩,使於此創立小戍,殿下還朝,但自直過,豈敢斷遏。」遂與慧景軍戰,各有斬獲。而慧景軍眾,輕行不爨食,常以數舫載酒肉為軍糧。每見台營中爨煙起,輒盡力攻之,台軍不得食,以此饑困。崔恭祖進拔其城,殺佛護,又攻王瑩壘,不克。或說慧景曰:「今平路皆為台軍所斷,不可議進,宜從蔣山龍尾上。出其不意,下臨城中,則諸軍自潰。」慧景從之,乃於半夜帥精兵數千魚貫上山,自西岩而下。黎明兵臨城外,揚旗鼓噪,台軍驚恐,即時奔散。慧景遂屯兵樂遊園,引眾圍之。於是東府、石頭、白下、新亭諸城皆潰。左興盛逃匿荻訪中,慧景擒而殺之。斯時城中慌亂,單有衛尉蕭暢屯南掖門,處分城內,隨方應拒,眾心稍安。
  先是竹裡之捷,崔覺與恭祖爭功,慧景不能決。恭祖怒,又勸慧景以火箭燒北掖樓。覺以大事垂克,後若更造,費用功多,阻其計不行。恭祖益不悅。時蕭懿將兵在小峴,帝遣使召之入援。懿方食,聞之投箸而起,率數千人自彩石濟江,張旗幟於越城,舉火相應。台中人望見,皆鼓手稱慶。慧景遣崔覺將精卒數千人渡南岸擊懿軍,大敗而還。適遇一隊東宮女伎,為恭祖所掠,覺見而奪之。恭祖積忿恨,遂率眾詣台降,軍心大亂。就軍渡北岸,慧景軍皆走,父子俱死。自圍城至此,凡十二日而敗。恭祖既降,帝亦斬之。
  且說寶玄初至建康,士民多往投集。慧景敗,收得朝野附逆人名,帝命燒之曰:「江夏尚爾,何況餘人。」寶玄逃亡,數日乃出。帝召人後堂,以步障裹之,令左右數十人,鳴鼓角,馳繞其外,遣從謂寶玄曰:「汝近圍我,亦如此耳。」放出斬之。自此以後,朝政益亂,帝所寵任左右,皆橫行無忌。慧景餘黨,已蒙詔赦,而嬖幸用事,不依詔書,無罪而家富者,皆誣為賊,殺而籍其貲。有直閣徐世標者,素為帝所委任,凡有殺戮,皆在其手,亦嫌帝淫縱太過,密謂其黨曰:「何世天子無要人,但儂貨主惡耳。」法珍以其言白帝,帝遣禁兵殺之,世標拒戰而死。由是法珍、蟲兒專用事,口稱詔敕,人莫敢違。
  八月甲辰夜,後宮火,會帝駕未還,內人不得出,外人不敢入,比及門開,死者相枕,燒三千餘間。時嬖幸之徒,皆號為「鬼」。內有趙鬼,能讀《西京賦》,言於帝曰:「柏梁既災,建章是營。」帝乃大興土木。
  有潘妃者,號玉兒,體態輕盈,貌美麗豔,最承寵幸。為起玉壽、芳樂等殿,以麝香涂壁,內作飛仙帳,四面繡綺,窗間盡畫神仙,椽桷悉垂玲珮。服御之物,皆飾珍寶。鑿金為蓮花貼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也。」後人作《步步生金蓮賦》,以贊潘妃之美。其詞曰:
  彼美人兮,神侔秋水,狀比芙蕖。擅東昏之寵幸,馳南國之芳譽。雕飾則金應作屋,輕盈則步亦凌虛。摹花影於波心,天然綽約;度香風於舄下,行自紆徐。爾其搜麗水之珍,出尚方之帑,鏤錯輝煌,精英晁朗。金在鎔兮液流,蓮布色兮花放。
  儷樂游之苑內千莖,等太華之峰頭十丈。信是使香為國歡,征並蒂之緣;本來解語如花,遠結凌波之想。妃乃啟瑤闥,辟清廂,搴蕙幄,出芝房。乍踟躕而獨立,旋彳亍而回徨。渺兮若仙風之吹下,翩兮若驚鴻之將翔。顫釵梁而不定,暈桃頰而分光。鳧舄交時,化分飛之翡翠;風頭迎處,想雙宿之鴛鴦。裊裊兮裙羅,盈盈兮眼波。纖纖兮新月,歷歷兮圓荷。憶西池之採摘,疑北渚之經過。點瓣而神光離合,縈花而舞態婆娑。問太乙之紅船,遊仙未可;笑窅娘之素襪,踵武如何。君王於是睹之魂銷,即之意下,樂且未央,歡真無價。穠華欲斂,是碧窗小坐之時;芳氣還留,應繡被橫陳之夜。
  且說帝寵潘妃,荒迷益甚。妃父寶慶,帝呼之為阿丈。一日,寶慶家有吉慶事,往助其忙,躬自汲水,助廚人作膳,以為笑樂。與其家人僕婢為伍,全不知愧。寶慶恃勢作姦,沒人平民資產無數,有司不敢詰,百姓怨之切齒。又有奄人王寶孫,年十三,號「倀子」,善迎妃意,尤得帝寵,雖梅蟲兒之徒亦下之。控制大臣,移易詔敕,乃至騎馬入殿,詆訶天子。公卿見之,莫不惕息。其後朝廷費用日繁,徵求愈迫,建康酒租,皆折使輸金。百姓困窮,號泣盈路,天下皆知齊必亡矣。
  先是蕭懿之人援也,蕭衍遣使謂之曰:「平亂之後,則有不賞之功,當明君賢主,尚或難立,況於亂朝,何以自免?若賊滅之後,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若不欲爾,托以外拒為名,身歸歷陽,則威振內外,誰敢不從?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無民,必生後悔。」長史徐曜亦苦功之,懿並不從。拜爵為尚書令,弟暢為衛尉,掌管簽。嬖臣茹法珍等咸畏忌之,說帝曰:「懿將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帝信之,將殺懿。懿將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勸懿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耶?吾寧坐以待之耳。」俄而奉召入省,以藥賜死。懿且死,但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諸弟皆亡匿於里巷,無人發之者,唯弟融捕得被殺。後人有詩贊懿之忠云:
  定傾扶危紓國憂,敢因禍至為身謀。
  九泉遺恨難消處,只恐干戈起雍州。
  話分兩頭,蕭衍在雍,深知齊祚將亡,日日延攬豪傑,厚集兵力,以圖大舉。於是四方智勇之士,相率來歸。有一人姓呂,名僧珍,字元瑜,廣陵人,家甚寒微。兒時從師讀書,有相士至書塾,歷觀諸生,獨指僧珍曰:「此兒有奇聲,封侯相也。」及長,智識宏通,身長七尺七寸,容貌偉然。司空陳顯達出軍沔北,見而呼坐,謂之曰:「卿有貴相,名位當出我上,幸自愛。」萬徐孝嗣當國,欲引與共事,僧珍知其不久必敗,謝弗往。未幾,孝嗣果敗。衍臨雍州,僧珍歸之,為中兵參軍。
  衍嘗積竹木於檀溪,人不解其故。僧珍會其意,私具櫓數百張,及後起兵,取竹木以造戰艦,獨缺櫓,僧珍出以濟用,人服其智。又一人姓王,名茂,字茂先,太原人,好讀兵書,通武略。
  齊武帝布衣時,見之歎曰:「王茂先年少英俊,堂堂如此,異日必為公輔。」後為台郎,累年不調。見齊政日亂,求為邊職,遂為雍州長史。衍一見,便以王佐許之。因結為兄弟,事無大小,皆與商酌,茂亦為之盡力。又一人姓曹,名景宗,字子震,新野人。幼善騎射,好畋獵。常與少年數十人,逐群鹿於澤中,鹿馬相亂,景宗於眾中射之,人皆懼中馬足,而箭之所及,不爽分毫,鹿皆應弦而斃,以此為樂。嘗乘匹馬,將數十人於中路,逢蠻賊數百劫之,景宗身帶百餘箭,每箭殺蠻一人,蠻遂散走,因以膽勇聞。頗愛史書,讀《穰苴、樂毅傳》,輒放卷歎息曰:「大丈夫當如是也。」衍鎮雍州,景宗深自結附,衍舉為竟陵太守。但性躁動,不能沉默。嘗出行,於車中自開帷幔,左右顧望。或諫之曰:「太守隆重,當肅官儀,不宜如是。」景宗曰:「我在鄉裡,騎快馬如龍,與年少輩數十騎,拓弓弦,作霹靂聲,箭如餓鴟叫平澤中,逐獐鹿射之,渴飲其血,饑食其胃,甜如甘露漿,覺耳後生風,鼻頭出火,此樂使人忘死。今為太守貴人,動轉不得,路行開車幔,人輒以為不可,閉置車中,如三日新婦,如此邑邑,能不使人氣盡。」而幕府勇將,則首推景宗焉。又一人姓韋,名睿,字懷文,杜陵人。其伯父韋祖征常奇之。時同里王憕、杜惲並有盛名,祖征謂之曰:「汝自謂何如二人?」睿謙不敢對,祖征曰:「汝文章或小減,學識當過之,佐國家,成功業,皆莫汝及也。」後為齊興太守。知衍有大志,遣二子至雍,深相結納。方顯達、慧景頻以兵逼建業,人心惶駭,西土人謀之於睿,睿曰:「陳雖舊將,非濟世才,崔頗更事,懦而不武,事必無成,天下真人,其惟蕭雍州乎!」於是棄職歸衍,衍大喜,握其手曰:「得君來此,吾事可成矣!」又一人姓柳,名慶遠,字文和,元景之姪。將門子,有乾略,為雍州別駕。私謂所親曰:「天下方亂,能定大業者,唯吾君耳!」因事衍不去。又一人姓鄭,名紹叔,字仲明,滎陽人。徐孝嗣嘗見而異之,曰:「此祖逖之流也。」衍臨司州時,紹叔為中兵參軍,相依如左右手,及衍罷州還,謝遣賓客,紹叔獨請留,衍曰:「以卿之才,何往不得志?我今閒居,未能相益,宜更思他就」紹叔曰:「吾閱人多矣,舍君誰可與共事者?固請留此。」及衍為雍州,遂補紹叔為扶風太守。
  紹叔有兄植,勇力絕倫,官於京師。一日,來至雍州,候紹叔於家,紹叔見之問曰:「兄在天子左右,朝廷有何事,而遺兄至此?」植曰:「朝廷深忌雍州,托我以候汝為名,潛刺殺之,我豈肯害之哉?迫於朝命,不得不來。弟見雍州,密致此意。」紹叔遂以告衍,衍命置酒紹叔家,招植共飲。酒酣,戲謂植曰:「朝廷遣卿相圖,今日開宴,是可取良會也,何不取吾頭去?」植曰:「使君豁達大度如漢高,僕何敢害?」相與大笑。飲罷,令植遍觀城隍、府庫、士馬、器械、舟艦等項,植曰:「雍州實力,未易圖也。」紹叔曰:「兄還,具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請以此戰。」植曰:「吾復命後,朝廷必來征伐,時事可知矣。未識我與汝復得相見否?」弟兄灑淚而別。斯時雍州麾下,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皆有攀麟附鳳之意。眼見干戈即起,及聞懿死,衍益悲憤,恨不踏平建康,以誅無道。但未識雍州若何起兵,且俟下文再續。
  
  東昏專任宵小,誅戮大臣,非時四出,貪殘更甚,比之桀、紂,無以過之。崔慧景承命討裴叔業,已而中路叛去,設能布明大義,聲罪致討,擇應立者立之,成伊、霍之業,豈非名正言順?乃雖奉寶玄,不思大計,輒縱子覺與恭祖爭功,又不從恭祖之計,遂致恭祖離叛,卒歸無成。惜哉!東昏既滅慧景,愈為不法,縱虐宣淫,無所不至,無有不亡之理。蕭懿不聽雍州之言,盡心東昏,死而無悔,不失為忠,未免近於愚耳。雍州智略兼具,又能搜羅人材,豪傑歸心,雖欲不成大業,豈可得哉?殆天欲啟之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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