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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杜綱]南北朝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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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8 17:44: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7-13 06:50 編輯

【名稱】︰南北朝演義合刊本(原名南史演義,北史演義)

【版本】︰清乾隆六十(乙卯,1795)年原刊本。南朝三十六卷。北朝六十五卷。計百0一卷。

【作者】︰杜綱(約1740~約1800),字振三,號草亭,江蘇昆山人。少補諸生有聲,老不得志,著書自娛。著有《近是集》、《南史演義》、《北史演義》。

【內容】︰南北朝演義分二部份;南史敘述自東晉以迄宋、齊、梁、陳二百餘年間的歷史,北史則敘述自北魏末年到隋文帝統一中國約八十年的歷史,情節大體符合史實,然宮闈密聞等細節部分則出自稗官野史或作者虛構。南史描寫了宋武帝劉裕、齊高祖蕭道成、梁武帝蕭衍與陳武帝陳霸先等四位創業君主,又以宋朝劉裕的事跡為多。北史以北齊為主線,作者較多地描寫高歡、高洋父子事跡。
  此前的歷史演義小說,前有《東西晉演義》後接《隋唐演義》,本書《南北史演義》,彌補了古來演義之缺。
  本書完全為作者創作,並無任何話本或底本可供依托,旨在揭示得失興亡之道。



附【史詩偈頌】

中國史詩七句偈

三皇五帝夏商周
春秋五霸戰七雄
秦始兩漢三國志
兩晉五胡十六國
南北朝後隋轉唐

五代十國夏遼金
宋元明清建中國



南北朝 偈頌


南朝

123 晉將劉裕.迫恭廢晉.建立南宋.始定南北
124 南朝四帝.北朝二分.各自發展.爭戰不斷
125 南宋武帝.廢晉建國.共傳七帝.延六十年
126 南齊高帝.名蕭道成.原是宋相.廢宋自立


127 齊國命短.雖傳七帝.只廿四年.被梁所滅
128 南梁武帝.蕭衍奉佛.稱帝卌八.壽八十六
129 子嗣儒弱.難承大業.二子一孫.只續七年
130 南陳霸先.以姓建國.立卅三年.共傳五帝


北朝

131 北朝魏君.名拓拔珪.十六少俊.復代建魏
132 三代經營.北方稱雄.國祚最長.百四有九
133 共十四帝.七帝孝文.全面漢化.更姓元氏
134 爾後諸帝.政風腐化.弄臣專政.終被瓜分
135 東魏西魏.均是魏嗣.但為傀儡.被廢被殺


136 北齊高洋.魏渤海王.高歡之子.廢東魏帝
137 共傳六帝.兄弟搶位.爭亂廿餘.被周所滅
138 北周孝閔.宇文泰子.殺西魏帝.只傳五帝
139 仲昆鬩牆.老四稱帝.滅齊擊陳.統領江北
140 子靡孫幼.各繼一年.楊堅輔政.所幸迫禪


(明融作偈 摘至 中國史詩 長偈三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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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8 17:48:23 |只看該作者
序      



  餘既勸草亭作《北史演義》問世,自東、西魏以至周、齊及於隋初,其興亡治亂之故,已備載無遺,遠近爭先睹之為快矣。特南朝始末,未能兼載,覽古之懷,人猶未饜。且於補古來演義之闕,猶為未備也。乃復勸其作《南史演義》,凡三十二卷。自東晉之季,以迄宋、齊、梁、陳,二百餘年,廢興遞嬗,無不包羅融貫,朗如指上羅紋。持此以續《北史》之後,可謂合之兩美矣。或謂南朝風尚,賢者鶩於玄虛,不肖者耽於聲色,所遺事跡,類皆風流話柄,所謂六朝金粉是也。載之於書,恐觀者色飛眉舞,引於聲色之途而不知返,詎非作書者之過耶?餘應之曰:「嘻!子何見之小也?夫有此國家,即有興替。而政令之是非,風俗之淳薄,禮樂之舉廢,宮闈之淑慝,即於此寓焉。其興也,必有所以興;其亡也,必有所以亡。如是而得者,亦如是而失。影響相隨,若報復然。閱者即其事以究其故,由其故以求其心,則凡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胥於是乎在。寧可執『金粉』兩字概之耶?且聖人刪《詩》,不廢《鄭》、《衛》,亦以示勸懲之意。是書之作,亦猶是而已矣。況荒淫侈靡之事,正史亦並載之,其能盡棄之否耶?」
  或無以應,乃書之以弁於簡端。

  乾隆六十年歲在乙卯三月望前一日,愚弟許寶善撰。




  今試語人曰:爾欲知古今之事乎?人無不踴躍求知者。又試語人曰:爾欲知古今之事,盍讀史?人罕有踴躍求讀者。其故何也?史之言質而奧,人不耐讀,讀亦罕解。故唯學士大夫或能披覽,外此則望望然去之矣。假使其書一目了然,智愚共見,人孰不爭先睹之為快乎!晉陳壽《三國志》結構謹嚴,敘次峻潔,可謂一代良史。然使執卷問人,往往有不知壽為何人,《志》屬何代者。獨《三國演義》雖農工商賈、婦人女子,無不爭相傳誦。夫豈演義之轉出正史上哉,其所論說易曉耳。然則《北史演義》之書,誆可不作耶?

  雖然又有難焉者,夫《三國演義》一編,著忠孝之謨,大賢奸之辨,立世系之統,而奇文異趣錯出其間,演史而不詭於史,斯真善演史者耳,《兩晉》、《隋唐》皆不能及。至《殘唐五代》、《南北宋》,文義猥雜,更不足觀,敘事之文之難如此。況自魏季迄乎隋初,東屬齊,西屬周,其中禍亂相尋,變故百出,較之他史頭緒尤多,而欲以一筆寫之,不更難乎?草亭老人潛心稽古,以為此百年事跡,不可不公諸見聞。於是宗乎正史,旁及群書,搜羅纂輯,連絡分明,俾數代治亂之機,善惡之報,人才之淑慝,婦女之貞淫,大小常變之情事,朗然如指上羅紋。作者欲歌欲泣,閱者以勸以懲,所謂善演史者非耶?餘嘗謂歷朝二十二史是一部大果報書。二千年間出爾反爾,佹得佹失,禍福循環,若合符契,天道報施,分毫無爽。若此書者,非尤大彰明較著者乎?餘故亟勸其梓行,而為之序。

  乾隆五十八年歲在癸丑端陽日愚弟許寶善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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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8 17:49: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晉室將亡廊廟亂 宋家應運帝王興



  粵自西晉之季,惠帝不綱,賈後亂政,宗室相殘,群雄四起,天下土崩瓦解,遂至大壞。瑯玡王睿,避難渡江,收集餘眾。以王導專機政,王敦總征討。江東名士賀循、顧榮輩,相率歸附,奉以為君,即位建康,遂開東晉之基,是為元帝。其後遭王敦謀逆,鬱鬱成疾,在位六年而崩。子明帝立,會敦死,其黨皆伏誅,大亂乃定。明帝在位,三年而崩。太子即位,是為成帝。庾亮、王導、卞壺同受顧命。蘇峻反於歷陽,兵人台城。卞壺戰死,庾亮出亡,天位幾失。賴有溫嶠、陶侃諸賢,奮義起兵,入平內難。峻以敗死,晉室復寧。帝在位十七年,國家無事。及崩,二子俱幼,乃迎帝弟瑯玡王岳為嗣,是為康帝。二年去世,太子聃即位,是為穆帝。其時桓溫都督荊、梁等州,坐擁強兵,遙執朝政。出師平蜀,進封臨賀郡公,威名大震,朝廷畏之。時殷浩有盛名,帝引為心膂,欲以抗溫。哪知浩徒負虛聲,全無實用,出兵屢敗,溫上表廢之。由是大權一歸於溫。穆帝崩,無子,乃立成帝長子丕,是為哀帝。帝在位四年崩,無子,弟瑯玡王奕立,是為廢帝。溫有篡奪之志,誣帝夙有痿疾,嬖人來靈寶等參侍內寢,穢亂宮掖,所生三男皆非帝出,恐亂宗祧,遂廢帝為海西縣公,迎會稽王昱登極,是為簡文帝。帝美風儀,善容止,神識恬暢,然無經濟大略。
  謝安以為惠帝之流,清談差勝耳。在位二年,常憂廢黜,俄以疾崩。太子矅即位,是為孝武帝。其時桓溫已死,桓衝繼之,盡忠公家。又任謝安為相,總理朝政。安有廟堂之量,選賢使能,各當其任,內外稱治。大元八年,苻堅入寇,發兵八十七萬,前臨淝水,旗鼓相望,千里不絕,舉朝大恐。安不動聲色,命謝玄、謝石率兵八萬拒之。將士奮勇,大敗秦師。死者蔽野,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將至,心膽俱裂。虧此一捷,國勢遂固。人皆謂安石之功,實同再造。那知良臣去世,君志漸侈,日復一日,漸漸生出事來。
  今且說孝武帝,初政清明,信任賢良,大有人君之度。既而溺志於酒,不親萬幾。有同母弟道子,封瑯玡王,悉以國事委之。道子亦嗜酒,日夕與帝酣飲為樂,復委政於中書令王國寶。以故左右近習,爭弄威權,交通請托,賄賂公行,朝局日壞。尚書令陸納嘗望宮闕歎曰:「好家居,纖兒欲撞壞之耶?」群臣上疏切諫,帝皆不省。國寶既參國政,竊弄威福,勢傾朝野,卻一無才略,唯以追佞為事。凡道子所欲,無不曲意逢迎,故道子寵信日深。一日,道子色若不懌,國寶問故。道子曰:「吾府中宮室雖多,苦無游觀之所,可以消遣情懷。」國寶曰:「易耳。府吏趙牙最有巧思,何不使辟東第為之,可以朝夕遊賞?」道子從之。乃使趙牙於東第外闢地數裡,疊石為山,高百餘丈;環以長渠,列樹竹木,高台杰閣,層出其中。
  臨渠遠近皆築精舍,使宮人開設酒肆其間。道子與左右親臣乘船就之,宴飲以為樂。一日,帝幸其第見之,謂道子曰:「府內有山,遊覽甚便。然修飾太過,毋乃太耗物力。」道子默不敢對。帝還宮,道子謂趙牙曰:「上若知山是人力所為,爾必死矣。」牙曰:「王在,牙何敢死?」營造彌盛,帝由是惡之國寶欲重道子之權,諷令群臣奏請道子位大丞相,假黃鉞,加殊禮。侍中車胤拒之曰:「此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當陽非成王之比。相王在位,豈得自比周公乎?」議乃止。帝聞大怒,而嘉胤有識。又道子為太後所愛,內延相遇,如家人一般每恃寵乘酒,失禮於帝。帝欲黜之,而慮拂太後意,含忿不發。
  時朝臣中王恭、殷仲堪最負重望,因欲使領藩鎮,以分道子之權。一日,王雅侍側,謂之曰:「吾欲使王恭為兗、青二州刺史,鎮京口;殷仲堪為荊州刺史,鎮江陵,卿以為何如?」雅曰:「王恭風神簡貴,嚴於嫉惡。仲堪謹於細行,以文義著稱,然皆局量峻狹,果於自用,且乾略皆其所短。若委以方面,天下無事,足以守職;一旦有事,必為亂階,恐未可用也」帝不以為然,卒任二人為刺史。由是君相疑貳,友愛漸衰。太後欲和解之,暗使中書郎邈,從容言於帝曰:「昔漢文明主猶悔淮南,世祖聰達,負愧齊王。兄弟之際,宜加深慎。瑯玡王雖有微過,尚宜宏貸。外為國家之計,內慰太後之心。」帝納其言,復委任如故。
  太元二十一年,長星晝見。群臣進奏,勸帝修德禳災。帝正在華林國飲酒,見奏,起立離座,舉杯向天祝曰:「長星,我勸汝一杯酒,自古豈有萬年天子乎?」左右皆竊笑。
  卻說酒色二字,從來相連。帝則唯酒是耽,而於色慾甚淡凡嬪御承幸者,一不快意,即貶入冷宮,或賜之死,宮中謂之薄情天子。獨張貴妃侍帝有年,寵愛無間,然貌慈心狠,妒而且淫。自承寵之後,即不容帝有他幸。枕席之私,流連徹夜,猶為未足。故雖獨沾恩寵,尚未滿意。及帝末年,嗜酒益甚,幾乎晝夜不醒。才一就枕,便昏昏睡去,任你撩雲撥雨,漠若不知。弄得張妃慾念彌為熾,終夜煎熬,積想生恨。以故愁眉常鎖,對鏡不樂。有宮婢彩雲者,善伺主意,私謂妃曰:「帝與娘娘夜夜同衾,有何不足,而鬱鬱若此?」妃歎曰:「如此良宵,身與木偶同臥,尚有生人之趣否?教人懷抱怎開?」彩雲笑曰:「此非帝誤娘娘,乃是酒誤帝耳。」妃為之失笑。
  一夕帝宴於後官,張妃陪飲。飲至半酣,帝忽問張曰:「卿年幾何?」妃曰:「三十。」帝曰:「以汝年,亦當廢矣。吾意更屬少者,明日貶汝於冷宮何如?」帝本戲言,而張妃積怨已久,忽聞是言,信以為實,益增惱怒,頓起不良之意,強作歡容,手持大杯敬帝。帝本好飲,且不知是計,接來一飲而盡。飲已無數,猶頻頻相勸。及帝大醉,不省人事,張妃乃命宮人扶入,寢於清暑殿內。餘宴分賜內侍,命各去暢飲,不必再來伺候。內侍退訖,獨存心腹宮婢數人,泣謂之曰:「汝等聞帝飲酒時言乎?帝欲殺我,汝等明日皆賜死矣。」宮女亦泣妃曰:「汝欲免死,今夜助我舉一大事,不但可免大難,且有金帛給汝。否則唯有死耳。」宮人皆曰:「唯命。」乃走至帝所,見帝仰面而臥,爛醉若死。妃令宮女以被蒙帝面,身坐其上,按住四角,使不得展動。良久起視,則帝已悶絕而死矣。
  妃見帝死,召內傳至前,悉以金帛賂之,囑其傳報外延,但言帝醉後,遇大魘暴崩。外延一聞帝殂,飛報道子。道子聞之,又驚又喜:驚者,驚帝無故暴崩;喜者,喜帝崩之後,則大權獨歸於己。急召國寶謀之。國寶曰:「臣請人作遺詔要緊」遂飛騎入朝。時已半夜,禁門尚閉,國寶扣呼求人。黃門郎王爽,厲聲拒之曰:「大行宴駕,皇太子未來,敢入者斬!」國寶失色而退。黎明,百官齊集,共詣道子,請立新君。道子意欲自立,而難於啟口,使國寶示意群臣。車胤附道子耳語曰「王恭、殷仲堪各擁強兵於外,相王挾天子以令之,誰敢不服?倘若自為,彼興問罪之師,長驅至京,相王何以御之?」道子悟。辛酉,率百官奉太子即帝位,是為安帝。當是時,執政者一昏聵之人,登極者又一愚幼之主,群臣依違從事,唯務苟安。
  帝崩之由,皆置不問。張妃始猶疑慮,恐怕廷臣究問情由,大禍立至。及梓宮既殮,外延無人問及,私心暗喜。可憐,一代帝王死於數女子之手,把一親弒逆的人,竟輕輕放過。識者,有以知晉祚之不長矣。
  卻說王恭聞帝宴駕,星夜起身到京,舉哀畢,仰宮殿歎曰:「佞人得志,國事日非,榱棟惟新,便有黍離之歎,奈何?」故每見道子、國寶,輒厲聲色。二人積不能平,遂有相圖之意。
  國寶說道子曰:「王恭意氣凌人,不如乘其入朝,伏兵殺之,以絕後患。」道子膽怯不敢動,或亦勸恭以先誅國寶,可免後憂。恭不能決,謀之王珣。珣曰:「國寶罪逆未彰,今遽誅之,必大失朝野之望。況身擁強兵,發於輦轂之下,誰謂非逆?我意俟其惡布天下,然後順眾心除之,亦無憂也。」恭乃止。冬月甲申,葬孝武帝於隆平陵。恭亦還鎮去了。自是道子益無忌憚,日夜沉湎,杯不離手。除二三諧臣媚子外,賓客罕見其面。
  一日有客進謁,道子以其求見數次,不得已見之。其人姓桓,名玄,字敬道,溫之庶子也。其母馬氏,常與同輩夜坐月下,見一流星,墜銅盆水中,光如二寸火珠,炯然明朗。同輩竟以瓢接取,皆不能得,馬氏取而吞之,遂有感懷孕。及產時,有光照室,人以為瑞,故小名靈寶。妳母每抱詣溫所,必易人而後至,皆雲體重於常兒數倍,溫甚愛而異之。臨終,命以為嗣,襲爵南郡公。及長,形貌瑰奇,風神秀朗,博綜藝術,兼善屬文,每以雄豪自處,負其才地,謂直立朝居要。而朝廷以其父溫得罪先朝,疑而不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馬。後出補義興太守,鬱鬱不得志,嘗登高望震澤,歎曰:「父為九州伯,兒為五湖長,戀此何為?」遂棄官歸國,上疏自訟曰:「先臣勤王之勛,朝廷遺之,臣不復計。至於先帝龍飛,陛下繼明,請問率先奉上者,誰之功耶?」疏寢不報。今見孝武已崩,道子當國,望其引用,故來進謁。哪知桓玄來見時,道子已在醉鄉,蓬首閉目,昏昏若睡。玄至堂階,眾賓起接,道子安坐如故。左右報曰:「桓南郡來。」道子張目謂人曰:「桓溫晚途欲作賊,其子若何?」玄伏地流汗,不得起。長史謝重舉笏對曰:「故宣武公,黜昏立明,功高伊、霍,紛紜之言,宜不足信。」道子國視重曰:「儂知儂知。」因舉酒囑玄曰:「且飲此。」玄乃得起,由是切齒於道子,不發一言而退。
  歸至家,獨坐堂中,怒氣不息。其兄桓偉見之,曰:「弟有何事而含怒若此?」玄曰:「吾父勛業蓋世,子孫失勢,為庸奴所侮。」因備述道子語,曰:「吾恨不手刃之也!」偉曰「朝政日紊,晉室將敗,時事可知。吾桓氏世臨荊州,先宣武遺愛在彼,士民悅服,荊、益名流,皆吾家門生故吏,策而使之,孰不心懷報效?況仲堪初臨荊州,資望猶淺,今往歸之,彼必重用。借其勢力,結納群才,庶可得志。毋庸留此,徒受人辱也!」玄恍然大悟,乃盡室以行,往投仲堪。
  先是仲堪到官以來,好行小惠,政事繁瑣,荊人不附。又與朝廷不睦,恐為國寶等所圖,正愁孤立,一聞玄至,知其素有豪氣,為荊人畏服,不勝大喜,忙即接見,邀入密室細語。謂玄曰:「君從京師來,必知朝廷虛實,近日人情若何?」玄曰:「大臣昏迷,群小用事,朝政顛倒,日甚一日,是以脫身西歸,委誠足下。且更有一說,君及王恭,與道子、國寶,素為仇敵,唯患相斃之不速。今道子既執大權,與國寶相為表裡其所黜奪,莫敢不從。孝伯居元舊之地,尚未敢害。君為先帝識拔,超居大任,人情不附,彼若假托帝詔,征君為中書令,君將何以辭之?如是,則荊州失而君危矣!」仲堪曰:「吾正憂之,計將安出?」玄曰:「孝伯疾惡深至,切齒諸奸,君直潛與之約,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東西齊舉,玄雖不肖,願帥荊、楚豪傑荷戈先驅,此桓、文之勛也,君豈可坐而失之?」仲堪然其計,即與共謀軍事。
  卻說王恭自還鎮後,深惡國寶所為,正欲舉兵誅之。一日致書於仲堪回:「國寶等亂政益甚,終為國禍,願與君並力除之。」仲堪得書以示桓玄,玄曰:「恭有是心,正君之大幸也!烏可不從?」於是仲堪復書王恭,殷、王遂深相結,連名抗表,罪狀國寶,舉二州之兵,同時向闕。國寶聞王、殷兵起,恇懼不知所為,命其弟王緒,率數百人,戍竹裡以伺動靜。夜遇風雨,人各散歸。道子召國寶謀之,國寶茫無以對,但云內外已經戒嚴。國寶退,王珣、車胤人見,道子向二人問計,珣曰:「王、殷與相王,素無深怨,所竟不過勢利之間耳。」道子曰:「得無曹爽我乎?」珣曰:「是何言與,大王寧有爽之罪,孝伯豈宣帝之儔耶?」道子曰:「國寶兄弟,勸吾挾天子以征討,卿等以為然否?」車胤曰:「昔桓宣武伐壽陽,彌時乃克。今朝廷遣兵,恭必拒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奄至,不識何以待之?」道子曰:「然則若何而可?」二人曰:「今有一計,恐相王未必能行,若能行之,兵可立退。」道子急問何計,二人曰:「王恭、殷伸堪所欲討者國寶耳,於相王無與也。若正國寶之罪,誅之以謝二藩,則二藩有不稽首歸順者哉?」道於默然良久,曰:「苟得無事,吾何惜一國寶。」遂命驃騎將軍譙王尚之收國寶,付廷尉,賜死。並斬其弟王緒。遣使詣恭,深謝愆失,恭遂罷兵還鎮,仲堪亦還荊州。
  桓玄又謂仲堪曰:「今雖罷兵,干戈正未戢也。荊州兵旅尚弱,玄請為君集眾以自強。」仲堪許之。玄於是招募武勇,廣置軍旅,陰養敢死之土,為己爪牙,令行禁止,士民畏之,過於仲堪,雖仲堪亦憚之矣。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一代將終,必有一代開創之主,應運而興。此人姓劉,名裕,字德輿,小字寄奴。漢楚元王二十一世孫,世居晉陵郡丹徒縣京口裡;祖名靖,為東安太守;父名翹,為郡功曹;母趙氏。裕生於晉哀帝元年三月壬寅夜。數日前,屋上紅光燭天,鄰裡疑其家失火,往視則無有。將產之夕,甘露降於屋上,人皆謂是兒必貴。哪知生未三日,趙氏旋卒,家貧不能僱人乳,父將棄之。裕有從母張氏,生子懷敬未期,聞將棄兒,奔往救之,抱以歸,斷懷敬乳而乳之,兒得無恙。及長,風骨奇特,勇健絕倫,粗識文字,落拓嗜酒。事繼母蕭氏以孝聞。俄而父卒,家益貧,蕭氏善織履,賣以給用,亦令裕為之。裕曰:「昔劉先主賣履為業,終為蜀帝,裕何人斯,而敢不為?」同里皆賤之,而裕意氣自若。居常行動,時見二小龍左右附翼,樵漁於山澤間,同侶亦或見之,咸歎為異。及後所見龍形漸大。家乏薪,每日伐荻新洲,給薪火用。一日持斧往伐,有大蛇數十丈,盤踞洲中,頭大如斛,見者驚走,裕有家藏弓箭,歸取射之。大蛇傷,忽失所在。明日復往,聞有杵臼聲,從荻中出,跡而尋之,見童子數人,皆衣青衣,搗藥其間。問何用,童子對曰:「吾王神也,昨游於此,為劉寄奴所傷,故搗藥敷之。」裕曰:「既為神人,何不殺之?」對曰:「寄奴王者,不死,不可殺。」裕以為妄,厲聲叱之,忽不見,乃取其藥而返。嘗至下邳,遇一沙門,端視之曰:「江表尋當喪亂,能拯之者君也。」見裕有手創,指之曰:「此何不治?」裕曰:「患之積年,猶未獲愈。」沙門笑曰:「此手正要用他,豈可患此?」出懷中黃散一包,曰:「此創難治,非此藥不能瘳也。」授藥後,沙門遂失所在。裕取藥敷之,創果立愈。其後凡遇金創,將所存黃散,及童子所搗之藥,治之皆驗。偶過孔靖宅,靖正晝臥,忽有金甲神人促之曰:「起,起!天子在門。」靖驚起遽出視,絕無他人,獨裕徘徊門外。因延入設酒相待,倍致慇懃,裕訝其禮待太過,問曰:「君何為若此?」靖執其手曰:「君必大貴,願以身家為托,異日元忘今日之言。」裕曰:「恐君言未必確耳,裕何敢忘?」相笑而別。
  有呂嫗者,開酒肆於裡中,嘗聞裕多怪瑞,心異之。裕至肆中飲酒,每不計值。一日裕索飲,嫗曰:「室內有酒,劉郎自入飲之。」裕入室,即飲於盎側,不覺過醉,倒臥於地。適司徒王謐,遣其門人至丹徒,過京口裡,走路辛苦,至肆中沽飲。嫗曰:「請容內坐,送酒來。」其人入室,驚懼奔出,謂嫗曰:「汝室中何為有此異物?」嫗曰:「劉郎在內飲酒,有何異處了』其人曰:「現有一物,五色斑爛,如蛟龍狀,蹲踞在地,不見劉郎也。」姬入,裕已覺,起立謂嫗曰:「飲酒過多,醉倒莫怪。」嫗笑而出。
  其人問裕姓氏,略飲數杯便去,心竊訝之,歸以告謐。謐曰:「我知其人久矣。吾前游京口竹林寺,乍及門,見一人從內走出,容貌奇偉,器宇不凡,詢之旁人,乃知為劉寄奴也。」入寺,群僧嘩然稱異,予問其故,僧曰:『刻有劉寄奴,醉臥講堂禪榻上,隱隱有五色龍章覆其體,眾目皆見,及覺,光始散,故眾以為異。』予疑僧言為妄,據子所見,僧言不虛。此非池中物也。」因戒門人匆盲,陰欲與裕結納。
  一日,謐以公事赴丹徒,便道訪裕,帶從者數人,步行至京口裡,適過刁逵門口,只見從眾紛紛,縛一人大樹上。刁逵在旁,大聲喝打,謐視之,乃寄奴也,大驚,喝住眾人,謂刁逵曰:「汝何無禮於寄奴?」建曰:「寄奴日來呼盧,負我社錢三萬,屢討不還,故執而笞之。」謐曰:「三萬錢小事,我代寄奴償汝,可速去其縛。」刁逵遂釋寄奴。謐執裕手曰:「吾正訪君,不意遇君於此。」裕便邀謐至家,拜謝救解之惠。謐曰:「此何足謝,君乃當代豪傑,何不奮志功名,而甘守窮困,致受小人之侮?」裕曰:「吾有志四方久矣,苦無門路可投。」謐曰:「前將軍劉牢之,開鎮江北,號曰北府,廣招才武之士,以君投之,必獲重用,何患功業不建。吾寫書為君先容,何如?」裕拜謝,謐即修書一封,付裕自投,便將三萬錢還了刁送逵,厚贈其資而去。裕從此怨逵而德謐。但未識裕去投軍,果得牢之重用否,且候後文再講。
  
  晉祚將衰,王位無常,權奸繼起,社稷之畿,傾者數矣。
  孝武繼統,差強人意,乃正人凋謝,沉酣曲櫱,致斃於數宮人之手,亦可哀矣。道子久有窺伺之心,不得已而扶立安帝。然大權獨握,與國寶諸人,朋比為奸,而又一無才略,徒以酣飲為事。王恭、殷仲堪興兵誅之宜矣,乃亦不知大義,只誅國寶以了事。則其所爭不過意氣之私,非為國家也。內外無紀,卒啟寄奴。太史公曰:「為賢者驅除難耳。」《傳》曰:「天之所興,誰能廢之?」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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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劉寄奴滅寇立功 王孝伯稱兵受戮



  話說劉牢之,字道堅,彭城人。面紫赤色,生有神力,沉毅多智。太元初,謝元北鎮廣陵,多募勁勇,牢之以驍猛應選。
  謝元任之為將,領精銳為先鋒,所往無敵。淮、淝之役,荷堅攻陷壽陽,牢之以五千兵拒之,殺敵萬餘人,盡收其器械。堅兵失勢,大敗而歸。以功封震威將軍,開鎮於江北,號曰「北府」。王恭倚為腹心,牢之亦廣招勁旅,大積糧儲,為恭聲援。
  軍府之盛,諸鎮莫及,故王謐薦裕,投其麾下。
  裕從謐言,安頓家口,逕投江北而來。行至轅門,見規模嚴肅,甲仗整齊,果然威風赫赫,比眾不同。方欲上前將書投遞,忽有兩少年,隨著僕從數十,昂然乘馬而來,到府下騎欲入,見裕手持書帖,佇立階下,便向前問曰:「君姓甚名誰,到此何干?」裕見問,知是府中人,對曰:「小子姓劉名裕,有王司徒書,引薦到來,欲投帥府效用。」少年曰:「莫非丹徒劉寄奴乎?」裕曰:「是也。」少年喜曰:「聞名久矣!取書帖來,我即代君通報,君且少待,刻即傳請也。」說罷便入。
  要知兩位少年,不是別人,一即牢之子敬宣,一為牢之甥何無忌,出外訪友而歸。敬宣見裕一表非凡,故下騎相問,知是寄奴,心益喜。不上一回,內即傳請,裕振衣而入。行近堂階,敬宣慌忙趨出,謂裕曰:「家父此時不暇,明日請會,屈兄書齋小坐。」二人攜手進內,施禮罷,知是主君公子。少頃、無忌相見,又知是主君的甥,裕暗暗歡喜。未幾,設宴上來,敬宣就請赴席,裕亦不辭。三杯之後,彼此談心,情投意合,殊恨相見之晚。敬宣謂裕曰:「以君之才,他日功名,定出吾二人之上。今幸相遇,願結義為兄弟,君意可否?」裕大喜。序齒,裕最長,無忌次之,敬宣又次之。對天下拜,共誓生死不相背負。結義畢,重復入席飲酒。懷抱益開。飲至更深方歇。是夜,裕即宿於府內。明日進見牢之,相與慷慨論事,雄才大略,時露言表。牢之起立曰:「君位當出吾上,今屈君以參軍之職,共襄軍事。」裕再拜受命。裕遂迎其母弟,共居江北。
  時東莞有臧俊者,善相人,為郡功曹。生一女,名愛親,其母叔孫氏,夢吞月而孕,容貌端嚴,舉動修整。俊貴其女,謂他日必母儀天下,故不輕許人,年二十,尚待字閨中。一日俊至北府,見裕奇之,遂自詣門請曰:「聞君未娶,家有弱息,願奉箕帚。」裕曰:「吾功業未就,志在驅馳,未暇有室也。」其母在內聞之,呼裕入曰:「吾聞臧女甚賢,汝不可卻。」裕遂娶之,即武敬臧皇后也。
  當是時,北府人才濟濟,若劉毅、孟昶、高雅之、諸葛長民等,皆一時豪俊,無不樂與裕游。裕益廣結納,敦意氣,以故遠近之士,皆歸心焉。一日,牢之召裕謂曰:「吾聞三吳之地,近遭海寇作亂,郡邑皆失,吾欲討之而無朝命,奈何?」裕曰:「拜表即行可耳。」表未發,俄而詔至,命牢之都督吳郡諸軍事,引兵進討。牢之接詔大喜,遂會集請將,下令曰:「軍之勇怯,係於前鋒,誰能當此任者?」裕應聲而出,願為前部、牢之即命為先鋒,領兵三千,先日起發,然後大軍繼進。
  你道海賊從何而起?先是瑯玡人孫泰,師事錢塘杜子恭。子恭有秘術,嘗就人借瓜刀一把,其主向索,子恭曰:「當即相還耳。」既而借刀者行至嘉興,有魚躍入船中,破魚腹,得一刀,視之即子恭所借者,其神效類如此,以故人爭信之。子恭死,泰傳其術,誑誘百姓,奉其教者,竭資產,進男女以求福。王珣為錢塘守,治其妖妄之罪,流之廣州。其後王雅悅其術,薦之孝武,雲知養性之方。孝武召語大悅,授以內職,後遷新安太守。泰知晉祚將終,收合徒眾,聚貨巨億,將謀不軌,三吳之人多從之。會稽內史謝輶發其罪,朝廷誅之。其姪孫恩,逃入海中,愚民猶以為泰實未死,登仙去矣,就海中資給恩,恩乃聚合亡命,得百餘人,出沒海邊。時東土饑謹,盜賊竊發。
  恩乘民心騷動,率其黨,自海島突入,殺上虞令,旬日之間,有眾數萬,於是進攻會稽。會稽內史王凝之,右軍羲之子也。妻謝道韞,安西將軍謝奕之女,幼聰悟,有才辨,叔安石愛之。
  七八歲時,安問《毛詩》何句最佳,道韞稱:「吉甫作頌,穆如清風」數句。安歎其有雅人深致。又遇雪下,安問此何所似,其兄子朗曰:「散鹽空中差可擬。」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安深歎賞。及長,適凝之。以凝之少文,常厭薄之,歸寧,意甚不樂。安慰之曰:「王郎逸少於,亦不惡,汝何恨也?」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復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間,乃有王郎。」封謂謝歆,胡謂謝朗,羯謂謝玄,末謂謝川,皆其小字也。後凝之為會稽內史,一家同到治所。凝之弟獻之,嘗與賓客談論,詞理將屈。道韞遺婢謂獻之曰:「請為小郎解圍。」乃設青綾步障自蔽,與客復申前議,客不能屈。由是才名四播。及孫恩作亂,人心惶惶,而凝之世奉天師道,不發一兵,亦不設備,日在道室,稽顙跪祝。官屬請出兵禦寇,凝之曰:「我已請於大道,借鬼兵百萬,各守津要,賊不足憂也。」俄而賊兵漸近,乃聽出兵,恩已破關而人,會稽遂陷。凝之倉皇出走,恩執而殺之,並及諸子。道韞聞亂,舉措自若。既而知夫與子皆為賊害,乃擁健婢數人,抽刀出門,賊至,挺身迎敵,手斬數賊,力盡被執。其外孫劉濤,年數歲,賊將殺之,道韞呼曰:「事在王門,何關他族?必若此,寧先見殺!」詞氣慷慨,聲情激厲。恩雖毒虐,為之改容,遂釋之,亦不害道韞。
  孫恩既據會稽,自稱征東將軍,逼使人士為官屬,有不從者,戮其全家,死者什七八。號其黨曰「長生」,遣生四出,釀諸縣令之肉,以食其妻、子,不肯食者,輒支解之。所過城邑,焚掠一空,單留強壯者編入隊伍,婦女老弱,皆投諸水中。曰:「賀汝先登仙堂。」於是一時豪暴之徒,有吳郡陸環,吳興邱尪,臨海周冑,永嘉張永,以及東陽、新安等處亂民,皆結黨聚眾,殺長吏以應恩。三吳八郡,皆為賊據。朝廷大恐,命牢之進討。
  於是牢之帥領精騎,轉鬥而前,擊斬賊將許允之等,所向皆克,直渡錢塘,謀復山陰等處。牢之謂裕曰:「賊徒尚盛,未審虛實如何,卿可潛往探之。」裕即領命,率數十騎以往。哪知孫恩聞官軍將至,遣大將姚盛,統領步騎五千,前來迎敵。裕正行之次,忽見賊兵漫山塞野而來。眾懼欲退,裕曰:「賊眾我寡,今走,彼以勁騎追擊,吾眾立盡,不如戰也。與其走而死,毋寧戰而死。」遂奮大刀,直前進擊,眾從之,殺賊數百。賊初疑西來游騎,見敵必走,懈不設備,及見來將勇猛,姚盛揮眾共擊,裕從騎皆死,獨挺身迎戰。俄而馬蹷,墜於岸下。賊眾臨岸,以長槍刺之,裕大喊一聲,一躍而上,賦人馬皆驚,退下數步,裕趨前,復砍殺數十人。姚盛大怒,喝令眾將,四面圍住,莫教放走。裕全無畏怯,抵死相拒。勢正危急,忽有一支軍馬,大呼殺入,勇銳無比。賊兵紛紛四散,斬獲無數,裕始得脫重圍。及視來將,乃劉敬宣也。裕曰:「非弟來援,吾命休矣。」敬宣曰:「弟在軍,怪兄久不返,故引兵來尋,見前面塵頭起處,有喊殺之聲,知有賊兵猖獗,兄必被困,急急趕來,果見兄奮大刀獨戰數千人。兄之勇,雖關張不及。今賊已敗去,兄且歸營少休。」裕曰:「賊膽已落,速往擊之,破竹之勢,不可失也。」敬宣從之。遂進兵,賊見裕至,無不畏懼,於是連戰皆捷,遂復山陰。牢之得報大喜。
  話分兩頭,孫恩初破會稽,八郡響應、謂其屬曰:「天下無復事矣,當與諸君朝服至建康。」既而聞牢之兵至,頗有懼心,但曰:「我割浙江以東,亦不失作句踐也。」及牢之兵過錢塘,擊滅諸賊,漸復郡縣,恩大懼,曰:「孤不羞走,今且避之。」遂驅男女二十餘萬口東走,復入海島,自是疆土悉復。
  人皆謂牢之宜鎮會稽,而晉朝首重門第,乃詔以謝琰為會稽內史,鎮守浙東,牢之復還江北。
  原來謝琰素無將略,朝廷以資望遷擢,使開方面。到任後,日與賓客飲酒賦詩,謂賊不復來,全無防禦。諸將咸諫曰:「賊近在海浦,伺人形便,宜修武事,潛為之備。前凝之以疏防失守,願勿復然。」琰怒曰:「荷堅之眾百萬,尚送死淮南,孫恩小賊,敗逃入海,何能復出!若其果來,是天欲殺之也。」於是談詠如故。
  哪知恩在海島,息兵一年,仍復入寇,據餘姚,破上虞,進及邢浦,殺得官軍大敗,長驅直至會稽。琰方食,聞報,投箸而起曰:「要當滅此而後食。」跨馬出戰,兵敗,為賊所殺。
  會稽復陷。牢之聞之,星夜來救,與賊戰於城下,大破之,賊始退走。乃以大軍屯上虞,使劉裕戍句章。句章城牆卑下,戰士不盈數百,為賊出入要路,屢被攻圍,守城者朝不保夕。裕至,率眾固守。賊來犯,輒敗之。恩知城不可拔,乃舍之北去,由海鹽進兵,裕尾而追之,築城於海鹽故治。賊將姚盛來攻,裕開城出戰,謂盛曰:「汝識我乎?敢來送死耶?」盛見裕,心已怯,強鬥數合,手足慌亂,裕大喝一聲,斬之馬下。賊眾皆潰。恩聞盛死,大怒,悉起大隊來攻。裕選敢死士三百人,脫甲冑,執短刀,鼓噪而出,勁捷若飛,賊不能御,又大敗。明日復來索戰,裕不出。至夜掩旗息鼓,若已遁者。明晨開門,使贏疾數人立城上,賊見之,遙問:「劉裕何在?」曰:「夜已走矣。」賊聞裕走,爭入城,裕猝起奮擊,賊大駭,皆棄甲拋戈而走。乘勢追擊,斬獲無數。恩知裕不可克,乃改計引兵向滬讀。裕復棄城追之,海鹽令鮑陋,遣其子嗣之,帥吳兵一千,請為前驅。裕曰:「賊鋒甚銳,吳人不習戰,若前驅失利,必敗我軍,可在後為聲勢。」嗣之不服,恃勇先進。裕知其必敗,乃多伏旗鼓於左右。前驅既交,諸伏皆起,舉旗鳴鼓,聲震山谷,賊以為四面有兵,遂退,故得不敗。嗣之益自喜,率軍追之。裕止之不及,全軍盡沒。後陣喪氣,亦大敗,裕走。賊追之急,裕忽停騎,令左右脫死人衣,以示閒暇。賊見當走反止,疑猶有伏,不敢逼,裕乃徐收散卒,結陣而還。
  卻說賊將盧循,謂恩曰:「自吾起兵海隅,朝廷專以浙東為事,強兵猛將,悉聚於此,建康必虛,不若罄吾全力,溯長江而進,直搗京師,傾其根本,諸路自服。若專在此用兵,時得時失,非長計也。」恩從之,斂兵出海口,悉起其眾,合戰士十餘萬,樓船千餘艘,浮海溯江,奄至丹徒,建康大震。牢之聞之,乃使裕自海鹽入援,身率大軍繼進。時裕兵不滿千人,倍道兼行,盡皆勞疲。及至丹徒,賊方率眾登蒜山,揚旗鼓噪,居民惶惶,皆荷擔而立。裕欲擊之,人以為眾寡不敵,必無克理。裕怒氣如雷,身先士卒,上山奮擊。眾皆鼓勇而進,呼聲震地,無不一當百。賊大潰,投岸赴水,死者彌滿江口。恩狼狽還船,遂不攻丹徒,整兵直向建康。牢之至,見裕已勝,大喜,謂裕曰:「今雖勝之,而賊勢甚強,彼船高大,吾戰艦小,不能御之,奈何?」裕曰:「樓船非風不進,近日風靜,未能即至建康。君以重兵拒之於前,吾以舟師尾之於後,以火攻之,無憂不克也。」牢之從其計,馳至石頭,嚴兵以待。裕裝火船廿只,親自押後,乘夜風便,一齊點著,逕向樓船衝去。賊見火至,方欲撲滅,樓船已被燒著。風烈火猛、當之者皆焦頭爛額,於是不依隊伍,四路亂竄。牢之望見火起,送出舟師擊之。前後夾攻,賊眾大敗。是役也,賊喪師徒數萬,樓船幾盡,登陸者又被官軍隨處截擊。恩左右皆盡,所存殘兵,不及十之一二,遂自使口遠竄入海,三吳乃寧。牢之上裕功,詔以裕為建武將軍,下邳太守,仍參牢之軍事。裕是時方受命於朝,今且按下。
  且說道子世子元顯,年十六,性聰警,頗涉文義,志氣果銳,常以朝廷受制外藩,必成後患,屢勸其父早為之計。道子乃拜元顯驃騎將軍,以其衛府甲士,及徐州文武隸之,使參國政。元顯既當大任,以譙王尚之,及其弟休之為心腹,張法順為謀主,以司馬王愉為江州刺史,兼督豫州四郡,用為形援。時庚楷領豫州,聞之不樂,上疏言:江州內地,而西府北帶寇戎,不應割其四郡,使愉分督。朝廷不許。楷大怒,知王恭與道子有隙,乃遣使說恭曰:「尚之兄弟,復秉幾衡,過於國寶,欲假朝權,削弱藩鎮,懲艾前事,為禍不小,及其謀議未成,宜早圖之。」恭自誅國寶後,自謂威無不克,遂許之,以告仲堪、桓玄,二人欣然聽命,推恭為盟主,刻期向闕。牢之聞之,來諫恭曰:「將軍,國之元舅,會稽王,天子叔父也。會稽王又當國秉政,向為將軍戮其所愛國寶兄弟,其深服將軍多矣。頃所授者,雖未允愜,亦非大失。割庚楷四郡,以配王愉,於將軍何損?晉揚之甲,豈可數興乎!」恭不從,堅邀共事。牢之不得已許之。
  再說仲堪多疑少決,雖應恭命,而兵不遽起。其時南郡相楊佺期,為仲堪心腹,有勇名,自謂漢太尉楊震之後,祖父皆為貴臣。矜其門第,江左莫及,而時流以其晚過江,婚宦失類,常排抑之。佺期每慷慨切齒,欲因事際,以逞其志,力勸仲堪速發。仲堪於是勒兵,使佺期率舟師五千為前鋒,桓玄次之,己又次之,合兵三萬,相繼東下。元顯聞變,知釁由庚楷,乃以道子書遺之曰:
  昔我與卿,恩如骨肉,帳中之飲,結帶之言,可謂親矣。卿今棄舊交,結新援。忘王恭昔日陵侮之言乎?若欲委體而臣之,使恭得志,必以卿為反覆之人,安肯深相親信?首領且不可保,況富貴乎?
  時楷已應恭檄,征集士馬,事難中止。乃復書曰:
  王孝伯昔赴山陵,相王憂懼無計。我知事急,勒兵而至,恭不敢發。去年之事,我亦俟命而動,我事相王,無相負者,相王不能拒恭,反殺國寶,自爾已來,誰敢復為相王盡力?庾楷實不能以百口助人屠滅也。
  書返,道子不知所為,謂元顯曰:「國家事,任汝為之,我不與矣。」於是,元顯自為征討大都督,遣衛將軍王珣、右將軍王雅將兵討恭,譙王尚之將兵討庾楷。已亥,尚之大破庾楷於牛渚,楷單騎奔去。尚之乘勝,遂與西軍戰於橫江,孰知殺得大敗,所領水軍盡沒。元顯大恐,問計於僚左。張法順口:「北來諸將,吾皆得其情矣。王恭素以才地陵物,人皆惡其傲,既殺國寶,其志益驕。仗牢之為爪牙,而仍以部曲將遇之,牢之負其才,深懷恥恨。今與同反,非其本心。若以辨士說之,使取王恭,許事成即以恭之位號授之,牢之必喜而叛恭,倒戈相向,摧王恭之眾,如拉朽矣。首惡既除,餘黨自解,何懼之有?」元顯從之,乃致書牢之,為陳禍福,密相要結。牢之心動,謂其子敬宣曰:「王恭昔受先帝大恩,今為元舅,不能翼戴王室,自恃其強,舉兵頻向京師,吾未審其志,事捷之日,必能為天子相王下乎?吾欲奉國威以順討逆,何如?」敬宣曰:「大人言是也。朝廷雖無成、康之美,亦無幽、厲之惡,而恭恃其兵威,暴蔑王室,大人親非骨肉,義非君臣,雖共事少時,意好不協,今日討之,於情義何有?」牢之意遂決,以書報元顯,許為之應。
  時恭有參軍何澹,至牢之營,相語久之,歸謂恭曰:「吾觀牢之頗有異志,直深防之。」恭不信,置酒請牢之,結為兄弟。悉取軍中堅甲利兵配之,使帳下督顏延為前鋒,與之俱進,且命速發。牢之至竹裡,誘顏延入帳斬之,下令還兵襲恭。是時恭方出城耀兵,甲仗鮮明,行陣肅穆,觀者環堵。敬宣突至,縱騎橫擊之,喊曰:「奉詔誅王恭,降者勿殺!」一軍大亂,恭不意有變,惶急無措,回騎入城,門已閉。牢之婿高雅之,從城上射之,矢下如雨,左右皆散,恭進退無路,單騎而逃。又素不習馬,行至曲阿,髀肉生瘡,呼船求載,為人所執,送至京師,元顯斬之於倪塘。恭臨刑,猶理須鬢,神色自若,謂監刑者曰:「我暗於信人,所以至此。原其本心,豈不忠於朝廷乎?但令百世之下,知有王恭耳。」其子弟與黨羽皆死。詔以牢之代其任,鎮京口。
  仲堪聞恭死,大驚,急與楊、桓二人謀之。二人曰:「彼以既殺王恭,吾軍必懼而退走。今若遽退,是示以怯也,必為所乘。不若出其不意,長驅向闕,大張兵勢以懾之,庶進退有據。」仲堪從之,於是中軍屯於蕪湖,前鋒直取石頭,聲言為恭報仇,乞誅劉牢之、司馬尚之等,然後罷兵。軍伍充斥郊畿,征鼓達於內闕,人情大懼。元顯本意恭死,則大事立定,不虞西軍大上,反肄猖撅,慌集群臣問計。或曰:「急召牢入援,彼勢自沮。」或曰:「遣使求解於仲堪,玄與佺期自退。」議論不一。只見一人出而言蟲:「吾有一計,能使楊、桓二人,俯首聽命,仲堪束手無策,管取朝廷元事,社稷永安。」眾視之,乃桓衝之子桓修,現居左衛將軍之職,即玄從兄也。元顯大喜,拱手情教,眾皆側耳以聽,但未識其計若何,且俟下回再講。
  
  古來一王崛起,必有一王之才略,又必有從龍之彥以輔佐之。觀於寄奴一到北府,敬宣、無忌一見傾心,繼又結納英雄,羽翼漸廣,至若設謀陷陣,所向無敵,幾與漢高、光武相埒,宜其創立一代之業也。王恭挾一已之私,欲僥倖於一舉,既鮮謀略,又不識人,仲堪、牢之外為聲援,皆非真實。庾楷一書特發端耳,至身死族滅。尚以忠於朝廷為言,亦何益耶?道子一庸碌無能之人,遇事畏怯,茫無主意,不得已而委其子,殊為可笑。仲堪聞王恭之死,艱於進退,聽楊、桓之言,故作為王恭報仇之狀,亦工於用詐者矣。王凝之,右軍之予,專制一方,而唸經奉道,以期神佑,身死家滅而不知悔,宜不入道蘊之目也。若道蘊者,真女中丈夫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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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楊佺期演武招婚 桓敬道興師拓境



  話說桓修進計於元顯曰:「殷、桓之下,專侍王恭。恭既破滅,西師必恐。玄及佺期,非有報復之心,唯望節鉞,專制一方,若以重利啖之,二人必內喜,可使倒戈取仲堪矣。」元顯從之,乃下詔桓玄為江州刺史,楊佺期為雍州刺史,黜仲堪為廣州刺史,桓修領荊州之職,遣牢之以兵千人,送修之鎮,救令罷兵,各赴所任。仲堪得詔大怒,忙催楊、桓進戰。而二人喜於朝命,欲受之,因回軍蔡州。仲堪聞之,怒曰:「奴輩欲負我耶?」遽即引兵南歸,遣使到蔡州,諭軍士曰:「有不散歸者,吾至江陵,當盡滅其家。」於是眾心離散,佺期部將劉係率二千人先歸。玄等大懼,狼狽亦還。追仲堪於尋陽,及之,深自謝罪曰:「雖有朝命,實不欲受。所以回泊蔡州者,欲俟大師之至,相與並力,非有他意也。」是時仲堪失職,必倚二人為援;玄等兵力尚寡,必借仲堪聲勢,雖內懷疑忌,其勢不得不合。乃以子弟交質,互相歃血,盟於尋陽,上表申理王恭。乞還荊土。朝廷欲圖苟安,乃罷桓修,仍以荊州還仲堪。優詔慰諭,仲堪等乃各受沼還鎮。從此建康解嚴,內外稍安,今且不表。
  卻說楊佺期有女,名瓊玉,美而勇,雖怯弱身材,生有神力,能挽強引有百步穿楊之技。手下女兵百人,皆能臨陣禦敵,貴家子弟,爭欲得之為室。而佺期自矜族望,必得王、謝門弟,方肯結婚,故女年十八,尚未受聘。時仲堪有子,名道護,字荊生,年少多才,兼善騎射。一日路經襄陽,見一隊女兵,在山下打獵,內一女將,色甚豔,馳馬如飛,射無不中。訪之,知為佺期女也,心甚慕之。歸稟於父,欲求為室。斯時,仲堪正與楊、桓不睦,欲圓修好,因即遣使襄陽,求其女為婦。佺期已有允意,恰值其時,桓玄亦遣使來為其子升求婚。升字麟兒,少在江陵,曾與荊生同學,才貌風流,彼此相仿。玄欲結好佺期。故求婚焉。兩家一齊來說,佺期轉無定見,因念殷、桓相等,皆堪為婿。但此係女子終身大事,不若令其自擇。遂對殷、桓二使道:「兩家公子,我皆愛之,欲屈公子到此,面試其能,如中吾意,便可在此成婚。歸語爾主,未識可否?」使各領命回報。仲堪許之,便命其子來謁佺期。玄聞之曰:「佺期亦大作難,但吾子不往,是弱於殷兒也。」亦令束裝前往。
  一日俱到襄陽,各就館室。二子本素相識,明日並騎詣府,殷謂桓曰:「吾與子逐鹿中原,未識鹿歸誰手?」桓亦謂殷曰:「楊柳齊作花,未知花落誰家?」相與馬上大笑。俄而至門,佺期忙即傳請登堂。相見畢,留入書齋敘話。見二子翩翩風度,儀貌甚偉,正是不相上下。佺期曰:「久慕二君英名,特邀一敘,承賜降臨,不勝欣快。」二子亦謙讓一回。至夜,設宴內堂,邀請入席。二子徐步而入,見堂上燈彩輝煌,階前笙歌並奏,正中二席,請二子上坐,佺期主席相倍。瓊玉垂帝以觀,侍女見者,無不嘖嘖稱羨。宴罷,二子告退。佺期進謂女曰:「殷、桓並佳,兒以為孰可,不妨直說。」瓊玉曰:「二子文雅相仿,未識武藝若何,明日兒欲帶領女兵,隨父同往教場操演,使二子各呈其能,方定去取。」佺期正欲誇耀其女武藝,聞言大喜,便即傳令三軍,明晨齊集教場演武。差人到殷、桓兩處,請他共觀。二子聞女自往比試,先得觀其容貌,正中下懷,皆欣然領命。
  話分兩頭,瓊玉要往教場擇配,隔夜打點已定,明日絕早起身,聽見轅門外發炮三聲,知父親已往,隨即上馬,領了一隊女兵,來至教場。其時,佺期已高坐將台,殷、桓二人旁坐於側,將士齊列台前聽令。瓊玉不即上前,勒馬於旗門等候。但見:
  槍刀森列,密密層層;甲仗鮮明,威威武武。虎帳中三通鼓起,將士如負嚴霜;鈴閣內一令傳來,旌旗為之變色。兵演八陣,極縱橫馳驟之奇形;變長蛇,多進退盤旋之勢。金一聲,各歸隊伍;旗三展,又奮干戈。左右交攻,人人爭勝;東西相敵,個個當先。拍馬來迎,各顯平生手段;挺槍接戰,共奪本事高強。大將台前,湧出一團殺氣;演武場上,凝成萬道寒光。正是:久練之師,不讓孫吳節制;如雲之眾,何異貔虎成群。
  瓊玉此時,亦看得眼花撩亂,俟諸將演罷,然後帶領女兵,直到台前請令。佺期吩咐豎起一竿,竿上設一紅心,先令女兵比射。於是女兵得令,無不挽弓搭箭,馳驟如飛,弓弦開處,也有中的,也有不中的。一一射畢,方是瓊玉出馬。你道她若何打扮?頭帶紫金冠,輝光燦燦;身穿紅繡甲,彩色紛紛。耳垂八寶珠環,胸護一輪明鏡。玉顏添好,閨中丰韻堪憐;柳眼生姣,馬上風流可愛。娟娟玉手,高舉絲鞭;怯怯纖腰,斜懸寶劍。跑一匹五花馬,勢若游龍;開一張百石弓,形如滿月。箭無虛發,三中紅心;鼓不停聲,萬人喝采。正是:女中豪傑,生成落雁之容;閫內將軍,練就穿楊之技。
  斯時,殷、桓二子坐在將台上,看見瓊玉容顏絕世,武藝又高,神魂飛越,巴不得即刻結成花燭。俄兩瓊玉上台繳令,風流體態,益覺動人,各個看得呆了。佺期顧謂二子曰:「賢契皆將家子,定通武藝,亦令老夫一觀何如?」二人連聲答應。群兒自恃藝高,即起身上馬,馳人教場,連發三矢,中了一箭。荊生技癢已久,隨亦上馬開弓,連發三矢,俱中在紅心上面。眾人齊聲喝采。射罷上台,佺期各贊了幾句,二子告退。軍中打起得勝鼓,放炮起身,歸至府中。父女相見,謂女曰:「兒意何屬?」瓊玉曰:「中紅心者可也。」佺期知女意屬殷,遂招劑生為婿,擇日成婚。桓失意而去。合巹之夕,荊生謂女曰:「卿何願歸於我?」女微笑曰:「以子能中紅心也。」殷笑曰:「今夜才中紅心耳。」遂各解衣就寢。正是女貌郎才,一雙兩好,其得意處,不必細說。
  且說麟兒回至江州,正如不第舉子歸家,垂頭喪氣。玄見婚姻不就,且怒且懼,謂卞范之曰:「佺期不就吾婚,此亦小事,但荊雍相結,必有圖我之意,不可不防,敢問若何制之?」范之曰:「江州地隘民窮,兵食不足,此時先宜厚結執政,求廣所統。地大則兵強。雖殷、楊交攻,御之有餘矣。」玄從之,上表求廣所統,時執政者正惡三人結黨為患,欲從中交構,使之自相攻擊,乃加玄都督荊州四郡軍事。又奪楊廣南蠻校尉之職,以授桓偉。佺期聞之大怒,囑廣不要受代,勒兵建牙,欲與仲堪共擊桓玄。仲堪志圖寧靜,因遷廣為宜都太守,使讓桓偉,力止性期罷兵。
  是歲,荊州大水,平地數丈,田禾盡沒,饑民滿道。仲堪竭倉廩賑之,軍食盡耗。參軍羅企生諫曰:「救荒誠急,但軍無現糧,一旦有急,將何以濟?」仲堪不聽。玄聞之喜曰:「此天亡之也,取之正在今日。」乃勒兵西上,問巴陵有積穀,襲而據之,以斷荊州糧運。仲堪聞玄起兵,執其兄桓偉,使作
  書與玄,勸其罷兵,辭甚苦至。玄曰:「仲堪為人無決,常懷成敗之計,為兒女作慮,必不敢害我兄也。」兵日西上不止。仲堪因率水軍七千,拒玄於西江口,一戰大敗。時城中乏食,以胡麻給軍士,故兵無鬥志。玄遂乘勝,直至零口,去江陵十里。仲堪惶急,求援於佺期曰:「江陵無糧,何以待敵?可來就我,共守襄陽。」仲堪志在全軍保境,乃詐謂佺期曰:「比來收集,已有糧矣。」佺期信之,留其女瓊玉守襄陽,荊生隨往,率精騎八千來援。及至江陵,仲堪一無犒賚,唯以麥飯餉軍。佺期大怒曰:「殷侯誤我,今茲敗矣!」遂不見仲堪,遽自披甲上馬,出城討戰。玄將郭銓拍馬相迎,哪裡是佺期敵手,戰數合,敗而走。玄畏其勇,退軍馬頭,堅壁不出。桓謙、桓振進曰:「來軍方憂無食,若運襄陽之粟以濟其乏,勝負未可知矣。請給精騎三千,分伏左右,交戰時,大軍佯退,佺期有勇無謀,必長驅直進。吾等從旁擊之,彼師必敗。佺期之首,可梟於麾下。」玄從之。遂進戰,兵交即退,佺期以為走也,引兵直前,兩伏齊起,左右夾攻,玄回軍復戰,襄陽兵大敗。佺期見勢急,奪路走,桓謙射中其馬,馬蹷墜地,遂為謙殺。楊廣單騎奔襄陽,仲堪聞佺期死,大懼,將數百人棄城走,玄將馮該追及之,眾散被殺。
  先是仲堪之走也,文武官吏,無一送者,唯羅企生從之。路過家門,弟遵生邀之曰:「作如此分離,何不一執手?」企生回馬授手。遵生有勇力,便牽其手下馬,謂曰:「家有老母,去將何之?」企生揮淚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養,不失子道。一門之內,有忠有孝,亦復何恨?」遵生抱之愈急。
  仲堪於路待之,企生遙呼曰:「生死是同,願少見待。」仲堪見企生無脫理,策馬而去。及玄入荊州,誅仲堪一家,士大夫畏其威,無不詣者。企生獨不往,而殯殮仲堪眷屬,玄遣人謂之曰:「若謝我,當釋汝。」企生曰:「吾為荊州吏,荊州敗,不能救,死已晚矣,尚何謝為?」玄乃收之,臨刑引企生於前曰:「吾待子前情不薄,何以見負?今者死矣,欲何言乎?」企生曰:「使君既興晉陽之甲,軍次尋陽,並奉王命,各還所鎮。升壇盟誓,口血未乾,而旋相屠滅。自傷力劣,不能救主於危,吾負殷侯,非負使君。但文帝殺稽康,其子稽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母,言畢於此,他何云云。」玄乃殺之,而赦其弟。
  卻說楊廣逃至襄陽,泣謂瓊玉曰:「兄死戰場,全軍盡沒,汝夫家盡遭殺害,襄陽孤城,恐不能守,奈何?」瓊玉一聞此信,驚得魂飛天外,哭倒於地。忽報桓謙領大兵數萬,來取襄陽,將次到城。楊廣忙即上城守護。瓊玉咬牙切齒,誓不與桓俱生,隨即披甲上騎,率領軍士五百,女兵百人,出城迎敵。桓謙乘破竹之勢,長驅而來,只道襄陽守將,非降即逃,莫敢相抗。將近城池,卻有一女將攔路,便排開陣勢,出馬問曰:「女將何名?」瓊玉答曰:「吾乃楊使君之女瓊玉是也。桓賊殺我父、夫,恨不食其肉,寢其皮!汝何人,敢來送死耶?」謙怒曰:「汝一女子,死在目前,尚敢搖唇鼓舌!」喝使副將擒之。瓊玉直趣副將,手起一刀,斬於馬下。謙大怒,挺槍便刺。瓊玉架開槍,舉刀便砍,狠戰數合,瓊玉力怯,回馬而走。
  謙喝道:「哪裡去!」縱馬追下,瓊玉取出一箭,回身射來,謙急閃避,已中左臂遂退不追。瓊玉入城,廣迎謂之曰:「姪女雖勇,但來軍甚銳,只宜堅守,切勿輕敵。」瓊玉含淚歸府。
  卻說桓謙雖中一箭,幸甲厚不至深傷。明日大軍齊至城下,四面攻擊,自早至午,城不能克。乃退軍十里,便命軍士連夜造雲梯百架,限在天曉取城。時交五鼓,兵銜杖,馬摘鈴,直抵城下,架起雲梯,揮眾蟻附而登。楊廣知有兵至,正立城上,率眾迎拒,忽一流矢飛來,貫胸而死。軍士大亂,謙遂破關而入。瓊玉聞城破,急領女兵挺刃出門。府前上馬縱橫,皆是桓家旗號,不得出,遂挾女兵登屋,以箭射之。進者輒死,眾不敢前。及明矢盡,下屋力戰,左右皆死,遂拔劍自刎而亡。桓謙重其義,厚殮之。桓玄既吞江陵,復並襄陽,奏凱京師,詔加都督荊雍等七州軍事。玄志猶未厭,仍請江州,詔亦與之。自是統據八州,自謂有晉國三分之二,遂萌異志,擅改制度,上斥國政,凡所陳奏,語多不遜,朝廷憂其朝夕為亂,然亦無如之何。
  卻說庾楷本一反覆之徒,前投桓玄,玄僅以南昌太守處之,鬱鬱不樂。至是玄令鎮於夏口,楷意不滿,復欲敗玄,遣使致書元顯曰:「玄在荊州,大失物情,眾不為用。若朝廷遣將來討,楷當內應,以覆其軍。」元顯得書,謂張法順曰:「玄可圖乎中』法順曰:「玄承借世資,少有豪氣,既並殷、楊,專有荊州,兵日強盛,縱其奸凶,必為國禍。今乘其初得荊州,人情未附,使劉牢之為先鋒,大軍繼之,庚楷反於內,朝廷攻於外,玄之首可梟也。」元顯然之,使法順報於牢之,牢之以為難。法順還,謂元顯回:「觀牢之言色,必有二心,不如召入殺之,以杜後患。」元顯曰:「我方倚以滅玄,烏可先事誅之?且牢之與玄有仇,不我叛也。」乃於元興元年正月,下詔罪玄。發京旅一萬為中軍,命牢之率北府之眾為前鋒,大治戰艦,刻期進發。玄聞朝廷討己,大驚,欲為自守之計,完聚眾力,專保江陵。卞范之曰:「明公英威震於遠近,元顯口尚乳臭,劉牢之大失軍心,若起兵進臨近畿,示以禍福,土崩之勢,可翹足而待,何有延敵入境,而自取窮蹙乎?」玄從之,乃留桓偉守江陵,抗表傳檄,罪狀元顯,舉兵東下。斯時,猶懼不克,常為西還之計。及過尋陽,不見有兵,心始喜,將士之氣亦振。庚楷專待官軍一到,便為內應。適有奴婢私相苟合,楷撞見之,欲治其罪。其奴逃至玄所,發其謀,玄遂收楷斬之。丁卯,玄至姑孰,遣大將馮該進兵攻歷陽,守將司馬休之出戰而敗,棄城走。又司馬尚之以步卒九千,屯於橫江,其將楊秋以偏師降玄,尚之眾潰,為玄所執。
  元顯聞兩路兵敗,大懼,所仗者唯牢之,屢催進戰,不應。原來牢之自誅王恭以後,謂功名莫出其右,而元顯遇之不加禮,既為軍鋒,數詣元顯門不得見,因是怨之。又恐玄既滅,己之功名益盛,不為所容,故欲假玄以除執政,復伺玄隙而取之,按兵不動,存一坐觀成敗之意。斯時,玄雖屢勝,猶懼牢之,不敢遽犯京闕。卞范之曰:「吾觀牢之擁勁兵數萬,軍於溧州,而徘徊不進者,其心必二於元顯。若卑禮厚幣以結之,與之連和,取元顯加拾芥矣。」元從其計,因問誰堪往者。有從事何穆,與牢之有舊,請往說之。元乃使穆潛往,而致書於牢之曰:
  自古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而能自全者誰耶?越之文種,秦之白起,漢之韓信,皆事明主,為之盡力,功成之日,猶不免誅夷。況為凶愚者用乎?君如今日戰勝則傾宗,戰敗則覆族,欲以此安歸乎?不若翻然改圖,則可以長享富貴矣。古人射鉤斬祛,猶不害為輔佐,況玄與君無宿昔之怨乎?
  牢之見書不語,穆曰:「桓之遣僕來者,實布腹心於君,事成共享其福,君何疑焉?」牢之遂許與和。劉裕、何無忌切諫,牢之不聽。敬宣亦諫曰:「國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與玄,玄借父叔之資,據有全楚,已割晉國三分之二。一朝縱之,使陵朝廷,威望既成,恐難圖也。董卓之變,將在今矣。」牢之怒曰:「我豈不知今日取桓如反掌,但平桓之後,令我亦振。庚楷專待官軍一到,便為內應。適有奴婢私相苟合,楷撞見之,欲治其罪。其奴逃至玄所,發其謀,玄遂收楷斬之。丁卯,玄至姑孰,遣大將馮該進兵攻歷陽,守將司馬休之出戰而敗,棄城走。又司馬尚之以步卒九千,屯於橫江,其將楊秋以偏師降玄,尚之眾潰,為玄所執。
  元顯聞兩路兵敗,大懼,所仗者唯牢之,屢催進戰,不應。原來牢之自誅王恭以後,謂功名莫出其右,而元顯遇之不加禮,既為軍鋒,數詣元顯門不得見,因是怨之。又恐玄既滅,己之功名益盛,不為所容,故欲假玄以除執政,復伺玄隙而取之,按兵不動,存一坐觀成敗之意。斯時,玄雖屢勝,猶懼牢之,不敢遽犯京闕。卞范之曰:「吾觀牢之擁勁兵數萬,軍於溧州,而徘徊不進者,其心必二於元顯。若卑禮厚幣以結之,與之連和,取元顯加拾芥矣。」元從其計,因問誰堪往者。有從事何穆,與牢之有舊,請往說之。元乃使穆潛往,而致書於牢之曰:
  自古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而能自全者誰耶?越之文種,秦之白起,漢之韓信,皆事明主,為之盡力,功成之日,猶不免誅夷。況為凶愚者用乎?君如今日戰勝則傾宗,戰敗則覆族,欲以此安歸乎?不若翻然改圖,則可以長享富貴矣。古人射鉤斬祛,猶不害為輔佐,況玄與君無宿昔之怨乎?
  牢之見書不語,穆曰:「桓之遣僕來者,實布腹心於君,事成共享其福,君何疑焉?」牢之遂許與和。劉裕、何無忌切諫,牢之不聽。敬宣亦諫曰:「國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與玄,玄借父叔之資,據有全楚,已割晉國三分之二。一朝縱之,使陵朝廷,威望既成,恐難圖也。董卓之變,將在今矣。」牢之怒曰:「我豈不知今日取桓如反掌,但平桓之後,令我從公行也。」牢之默然。裕退,無忌問曰:「我將何之?」裕曰:「吾觀鎮北必不免,卿何與之俱死?可隨我還京口,徐觀時勢,桓玄若守臣節,當與卿事之。不然,當與卿圖之。」無忌曰:「善。」二人遂不告而去。牢之知裕與無忌去,恐軍心有變,乃大集僚佐告之曰:「桓玄志圖篡逆,吾將勒兵渡江,就此舉事,顧與諸君共此功名。」一座愕然,參軍劉襲曰:「事之不可者,莫大於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馬郎君,今又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語畢趨出,佐吏多散走。
  牢之不能禁。又敬宣失期不至,軍中訛言事泄,已被害。牢之益惶急,乃率部曲北走。軍士隨路奔散,至新州,僅存親卒數人。牢之知不免,仰天歎曰:「吾亦無顏渡江矣!」遂縊而死,後人有詩悼之曰:
  江北江南無路投,大軍百萬喪荒陬。
  當時若把桓玄滅,北府勛名孰與侔。
  卻說敬宣迎了眷屬,回至班瀆,師已北走。隨即趕往,行未廿裡,只見一人飛騎而來,乃是牢之隨身親卒,見了敬宣,大哭曰:「三軍盡散,將軍已經自縊。聞朝廷遣將,又來拿捉家屬,公子速投江北,避難要緊。」敬宣一聞此信,魂膽俱喪,也顧不得奔喪大事,星夜渡江,往廣陵進發,幸得關口尚無拿獲移文,於路無阻。一日到了廣陵,向高雅之哭訴前事,欲圖報復。雅之曰:「若要復仇,必須厚集兵力,徒恃廣陵之眾,恐不足以濟事。現在北府舊將,在北者甚多,可約之舉事。」於是,遣使四方,廣招同志,一時從之者,有劉軌、劉壽、司馬休之、袁虔之、高長慶、郭恭等,皆至廣陵,推敬宣為盟主,共據山陽,相與起兵討玄。消息傳入京師,玄聞之怒曰:「鼠輩敢爾!」便命大將郭銓起兵一萬,帶領勇將數員,浩浩蕩蕩,飛奔而來。斯時,山陽軍旅未備,雖有數千人馬,半皆烏合,未識何以拒之,且聽下回分解。
  
  仲堪全無謀略,徒負虛名,欲結婚楊氏,以為聲援,計亦左矣。桓玄早蓄梟雄之志,一朝得勢,猖獗固宜。所惜劉牢之一時英杰,乃墜於桓玄術中,雖寄奴、敬宣切諫不聽,以至一敗塗地,遂自縊而死,為可悲耳!豈天欲傾晉興宋,有莫之為而為之者耶?至羅企生、楊瓊玉之忠節,亦可謂卓然天地者矣。中間寫招婚比箭一段,又寫臨陣死節一段,兩兩對照,文氣如火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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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京口鎮群雄聚義 建康城偽主潛逃



  話說劉敬宣佔據山陽,聚眾方圖報復,聞有大軍來討,忙同眾人整頓人馬迎敵。無如兵未素練,人無鬥志,戰陣方合,四散奔走,進不能戰,退不能守,只得棄城而逃。於是敬宣、休之。劉軌奔燕,高雅之、袁虔之等奔秦,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何無忌聞牢之自縊,敬宣出奔,不勝感悼,謂裕曰:「北府舊將,半遭殺戮,吾擠恐終不免,奈何?」裕曰:「無害,玄方矯情飾詐,必將復用吾輩,子姑待之。」俄而桓修鎮丹徒,引裕為參軍,何無忌為從事,二人皆就其職。一日,修入朝,裕與無忌隨往。玄見裕,謂王謐曰:「劉裕風骨不凡,蓋人傑也。」謐曰:「公欲平天下,非裕莫可任者。」玄曰:「然。」因屢召人宴,以示親密,玄妻劉氏有智鑒,謂玄曰:「劉裕龍行虎步,視瞻不凡,恐終不為人下,宜早除之。」玄曰:「我方平蕩中原,非裕莫濟,俟關隴平定,然後議之末晚。」時玄已封楚王,用天子禮樂,妃為王後,子為太子。殷仲文、卞范之陰撰九錫冊命等文,朝臣爭相勸進。桓謙私問裕曰:「楚王勛德隆重,朝野之情,咸謂宜代晉祚,卿以為何如?」裕曰:「楚王,宣武之子,勛德蓋世,晉室微弱,民望久移,乘運禪代,有何不可?」謙喜曰:「卿謂之可即可耳。」謙以裕言告玄,玄亦喜。因詐言錢塘臨平湖開,江州甘露降,使百僚集賀,為受命之符。又以前世禪代,皆有高隱之士,恥於當時獨無,乃求得西朝隱士皇甫謐六世孫,名希之,給其資用,使隱居山林。屢加徵召不至,詔旌其閭,號曰「高士」。時人謂之」充隱」。
  元興二年十二月了丑,群臣入朝,請帝臨軒,手書禪詔,遣司徒王謐奉璽綬禪位於楚。帝即避位,遜居雍安宮。百官詣楚王府朝賀。庚寅朔,築壇於九里山北,即皇帝位,建號大楚,改元雍始。玄入建康宮,將登御座,而牀忽陷。群下失色,玄亦愕然。殷仲文趨進曰:「將由聖德高厚,地不能載。」玄大悅,追尊父溫為宣武皇帝,母司馬氏為宣武皇后。以祖彝而上,名位不顯,不復追尊立廟。或諫之不聽,卞承之曰:「宗廟之祭,上不及祖,有以知楚德之不長矣。」
  玄自即位,心常不自安。一夜,風雨大作,江濤擁入石頭,平地水數丈,人屍漂流,喧嘩震天。玄聞之懼曰:「奴輩作矣!」後知江水發,乃安。性復貪鄙,聞朝士有法書名畫,必假樗蒲得之。玩弄珠王,刻不離手。主者奏事,或一字謬誤,必加糾摘,以示聰明。製作紛紜,朝換夕改,人無所從。當是時,三吳大饑,戶口減半,會稽郡死者什三四。臨海、永嘉等縣,人民餓死殆盡。富室衣纙紈,懷金玉,閉門相守餓死,而玄不加恤。更繕宮室,土木並興,督迫嚴促。由是中外失望,朝野騷然。秘書監王玄德同弟仲德,一日來見裕曰:「自古革命,誠非一族。然今之起者,恐不足以成大事。異日安天下者必君也。」裕久有建義意,因答曰:「此言吾何敢當?倘有事變,願同協力。」仲德曰:「吾兄弟豈肯助逆者哉?君如有命,定效馳驅。」於是密相訂約而去。
  時桓宏鎮青州,遣主簿孟昶建康。玄見而悅之,謂參軍劉邁曰:「吾於素士中,得一尚書郎,與卿共鄉裡,曾相識否介?」邁問:「何人?」曰:「孟昶。」邁素與昶不睦,對曰:「臣在京口,惟聞其父子紛紜,更相贈詩耳。」玄笑而止。昶聞而恨之。桓修將還鎮,裕當共返,托以金創疾動,不能乘騎,乃與無忌同船共載,密定匡復之計。既至京口,會盂昶還家,亦來候裕。裕謂之曰:「草間當有英雄起,卿聞之乎?」昶曰:「今日英雄有誰,正當是卿耳。」裕大笑,相與共定大計,密結義勇。一時同志者,有劉毅、魏詠之、諸葛長民、檀憑之、王玄德、王仲德、辛扈興、童厚之、毅兄邁、裕弟道規等二十七人,願從者百有餘人,皆推裕為盟主。裕乃命孟昶口:「吾弟道規為桓宏參軍,卿為主薄,可在青州舉事,吾使希樂共往助之,殺宏收兵,據廣陵。」希樂,劉毅字也。又謂魏詠之曰:「長民為刁逵參軍,卿往助之,殺逵收兵,據歷陽。」謂辛扈興、童厚之曰:「卿二人速往京師,助劉邁、王玄德兄弟,臨時為內應。吾與無忌在京口,殺桓修,收兵討玄。」約定同日齊發,不可遲誤。眾人受命,分頭而往。
  且說盂昶妻周氏,富於財,賢而有智。昶歸語其妻曰:「劉邁毀我於桓公,使我一生淪陷,我決當作賊,卿幸早自離絕,脫得富貴,相迎不晚也。」周氏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業,豈婦人所當止,事若不成,當於牢獄中奉養舅姑,義無歸志也。」昶愴然久之而起,周氏追昶還坐,曰:「觀君作事,非謀及婦人者,不過欲得財物耳。」因指懷中兒示之曰:「此兒可賣,亦當不惜,況財物乎!」昶曰:「果如卿言,此時濟用頗緊,苦無所措。」妻乃傾囊與之。昶弟顗,其婦即周氏之妹,周氏詐謂之曰:「昨夜夢殊不祥,門內絳色物,悉取以來,為厭勝之具。」其妹與之,遂盡縫以為戰士袍。又何無忌將舉事,恐家人知之,夜於屏風後作檄文。其母劉氏,牢之姊也,登高處密窺之,知討桓玄,大喜,呼而謂之曰:「吾不及東海呂母明矣,汝能為此,吾復何恨!」問所與同謀者何人,曰:「劉裕。」母益喜,為言,玄必敗,裕必敗。無忌氣益壯。
  乙卯,裕及無忌托言出獵,收合徒眾百餘人。詰旦,京口城門開,無忌著傳詔服,稱敕使居前,徒眾隨之而入。桓修方坐堂上,無忌突至堂階,稱有密事欲白,乞屏退左右,修揮左右退。問何語。無忌出不意,拔劍斬之。大呼,徒眾並至,挺刃亂擊,左右皆驚竄,遂持其首詣裕。裕大喜,以首號令城上時,司馬刁宏聞變,率文武官吏來攻裕。裕登城謂之曰:「郭江州已奉乘輿反正於尋陽,我等並受密詔,誅除逆黨。今日賊玄之首,已梟於大航矣。諸君非大晉之臣乎?尚欲助逆耶?」眾信之,一時並散,遂殺刁宏。
  當是時,義旗初建,百務紛如。裕問無忌曰:「此時急須一主簿,何由得之?」無忌曰:「無過劉穆之。」裕曰:「然。非此人不可。」遂馳信召焉。原來穆之世居京口,為人多聞強記,能五官並用,不爽一事。曾為瑯玡府主簿,棄官歸。是夜,夢與裕乘大風泛海,驚濤駭浪,舟行如駛,俯視船旁有二白龍,夾船以行。既而至一山,山峰聳秀,樹木蔥范。攜手而登,其上皆瑤台璇室,有玉女數人,向裕迎拜。裕上坐,己旁坐,聞呼進宴,佳餚異饌,羅列滿前,皆非人世間味。及覺,口中若有餘香,心甚異之。晨起,聞京口有喧噪聲,出陌頭觀望,直視不言者久之。返室,命家人壞布裳為袴,而裕使適至,遂往見裕。裕曰:「始舉大義,方造艱難,須一軍吏甚急,卿謂誰堪其任?」穆之曰:「倉猝之際,當無逾於僕者。」裕笑曰:「卿能自屈,吾事濟矣。」即於座上署為主簿。
  話分兩頭,是日,孟昶在青州,勸桓宏出獵,宏許之。天未明,開門出獵人,昶與劉毅、道規,率壯士數十人,乘間直入。宏方啖粥,見毅等至,放箸欲起,道規直前斬之。左右大亂,擊殺數人方止。毅持其首,出徇於眾曰:「奉詔誅逆黨,違者立死!」軍土披甲欲戰,道規搖首止之曰:「朝廷大軍旋至,卿等勿同族滅。」青州軍士素畏服道規,遂散走。乃留道規守廣陵,收眾過江,與裕軍合。
  丁巳,裕率二州之眾一千七百人軍於竹裡,移檄遠近,共討桓玄。玄聞京口難作,怒曰:「無端草賊,速擊殺之。」繼問首謀者何人,左右曰:「劉裕。」不覺失色。又問其次,曰:「劉毅、何無忌。」恐懼殊甚。左右曰:「裕等烏合微弱,勢必無成,陛下何慮之深?」玄曰:「劉裕足為一世之雄,劉毅家無擔石之儲,樗蒲一擲百萬,何無忌酷似其舅,共舉大事,何謂無成。」乃命桓謙為征討大都督,屯軍於覆舟山待之,戒勿輕進。
  卻說王玄德等探得外已舉事,謀俟京旅出征,夜伏壯士於關內,縱火燒其官室,乘亂攻之,可以殺玄。劉邁狐疑不敢發,事泄,邁及玄德、扈興、厚之皆死。仲德逃免。桓謙請進兵擊裕,玄曰:「彼兵銳甚,計出萬死,若有蹉跌,則彼氣成,吾事去矣。彼空行二百里無所得,銳氣已挫,忽見大軍,必相驚愕。我按兵堅陣,勿與交鋒,彼求戰不得,自然散走、此策之上也。」謙曰:「賊兵初起,撲之易滅,緩則養成其勢,圖之轉難矣。宜急擊勿失。」玄不得已從之,乃遣左衛將軍吳甫之,右衛將軍皇甫敷,引兵相繼北上。二人皆玄之勇將,素號萬人敵者,故用為軍鋒。
  卻說甫之進至江乘,與裕軍相遇。甫之兵,多裕數倍,甲騎連營,干戈耀日,裕眾皆恐。裕曰:「今日之戰,有進無退,成敗在此一決,諸君勉之。」乃身先士卒,手執長刀,大呼以衝之,敵皆披靡。甫之迎戰,裕突至馬前,甫之方舉刀,頭已落地。西軍爭奮,東軍大敗,皇甫敷聞前軍失利,分兵作兩路來援。裕與檀憑之亦分兵御之。憑之衝入敵軍,奮力亂砍,一將從旁刺之,中其要害,大叫一聲而死。軍少卻,裕見事急,進戰彌厲。敷合兩軍夾攻,圍之數重。裕戰久刀折,見路旁一大樹,遂拔以挺戰。敷喝曰:「劉寄奴,汝欲作何死!」拔戟刺之,刃不及者數寸。裕瞋目叱之,敷覺眼前似有一道紅光衝來,人馬辟易。其時無忌率眾殺人,不見裕,問裕何在。軍士指曰:「在兵厚處。」乃直透重圍救之,射敷,中其額,敷踣於地。裕棄樹取刀,向前砍之。敷將死,謂裕曰:「君有天命,願以子孫為托。」遂斬其首。眾見主將死,皆亂竄,裕大呼曰:「降者勿殺。」於是降者過半。獲其資糧甲冑無數。裕歸營,撫憑之屍而哭之。先是義旗初建,有善相者,相眾人皆大貴,其應甚近,獨相憑之不貴。裕私謂無忌曰:「吾徒既為同事,理無偏異,憑之不應獨賤。」深不解相者之言。至是憑之戰沒,裕悲其死,而知大事必成。乃以孟昶為長史,守京口,盡合其眾,往建康迸發。
  玄聞二將死,大懼;問群臣曰:「吾其敗乎?」吏部郎曹靖之對曰:「民怨神怒,臣實懼焉。」玄曰:「民怨有之,神何怒焉?」對曰:「晉氏宗廟,飄泊江濱,興楚之際,上不及祖,神焉得無怒!」玄曰:「卿何不諫?」對曰:「輦上君子,皆以為堯舜之世,臣何敢言?」玄默然。時敵信日急,玄悉起京師勁旅,付桓謙將之,使何澹之一軍屯東陵,卞承之一軍屯覆舟山西,眾合三萬。庚頤之率精卒一萬,為左右救援。
  乙未,裕軍至,覆舟山東,先使贏弱登山,張旗幟為疑兵,佈滿山谷,使敵人望之,不測多少。詰旦,傳餐畢,悉棄資糧,與劉毅分兵為數隊,進突敵陣。裕與毅以身先之,將士皆殊死戰,無不一當百,呼聲動天地。時東北風急,裕乘風縱火,煙燄漲天,鼓噪之音,震動京闕。桓謙股栗,諸將不知所為。又頤之所將,多北府人,素畏服裕,見裕臨陣,皆不戰而走,軍遂大潰。
  先是,玄懼不勝,走意已決。潛令殷仲文具舟石頭,而輕可載服玩書畫。仲文問其故,玄曰:「兵凶戰危,脫有意外之變,富使輕而易運。」及聞大軍一敗,率親卒數千人,聲言赴戰,上挾乘輿,下帶家室,出南掖門以走。胡藩執馬鞚諫曰:「今羽林射手,尚有八百,皆是精銳,且西人受累世之恩,不驅一戰,一旦捨此,欲安之乎?」玄不答,鞭馬急奔,西趨石頭,與仲文等浮江南走。
  斯時京中無主,百官開門迎裕。裕乃整旅入建康,下令軍士,不許擾及民間,百姓安堵如故。庚申,屯石頭城,立留台百官,焚桓溫神主於正陽門外,盡誅其宗族之在建康者。一面遣諸將追玄,一面命臧熹入宮,收圖籍器物,封閉府庫。有金飾樂器一具,裕問熹曰:「卿欲此乎?」熹正色對曰:「皇上幽逼,播越非所,將軍首建大義,勤勞王家,熹雖不肖,實無情於樂。」裕笑曰:「聊以戲卿耳。」壬申,群臣推裕領揚州,裕感王謐恩,使領揚州報之。於是推裕為大將軍,都督揚、徐、袞、豫、青、冀、幽、井八州軍事。以劉毅為青州刺史,何無忌為瑯訝內史,孟昶為丹陽尹,諸大處分,皆委於穆之。倉猝立定,無不畢具。穆之謂裕曰:「晉自隆安以來,政事寬弛,綱紀不立,豪族陵縱,小民窮蹙。元顯政令違舛,桓玄科條繁細,皆失為治之道。公欲治天下,非力矯從前之失不可。」裕乃躬行節儉,以身范物,內外百官,皆肅然奉職。不盈旬日,風俗頓改。一日,長民檻送刁逵至京,報豫州已平,裕大喜。原來長民、魏詠之本約在歷陽舉事,為刁逵所覺,收兵到門,詠之走脫,長民被執,囚送建康。行至當利而玄敗,送人破檻出之。長民結眾還襲豫州,遂執刁逵以獻。裕怒斬之,及其子姪無少長皆棄市,以報昔日之辱。後人有詩歎之曰:
  王謐為公刁氏族,平生恩怨別秋毫。
  回思雍齒封侯事,大度千秋仰漢高。
  卻說劉敬宣逃奔南燕,燕主慕容德待之甚厚。敬宣素曉天文,一夜仰瞻星象,謂休之曰:「晉將復興,此地終為晉有。」乃結青州大姓,謀據南燕,推休之為主,剋日垂發。時劉軌為燕司空,大被委任,不欲叛燕,遂發其謀。敬宣、休之知事泄,連夜急走,僅而得免。逃至淮、泗間,尚未知南朝消息。敬宣夜得一兆,夢見丸土而吞之,覺而喜曰:「丸者,桓也。桓既吞矣,吾複本土乎?」俄而,裕自京師以手書召之。敬宣接書,示左右曰:「劉寄奴果不我負也!」便與休之馳還。既至建康,裕接入大喜,謂敬宣曰:「今者卿歸,不唯濟國難,兼當報父仇也。」敬宣泣而受命,裕乃以敬宣為晉陵太守,休之為荊州刺史。
  且說桓玄奔至尋陽,郭昶之給其器用兵力,軍旅少振,及聞何無忌、劉毅、劉道規三將來追,留何澹之守湓口,而挾帝西上。至江陵,桓石以兵迎之。玄入城,更署置百官,以卞范之為尚書僕射,專事威猛,攝服群下。殷仲文微言不可,玄怒曰:「今以諸將失律,還都舊楚,而群小紛紛,妄興異議,方當糾之以猛,未可施之以寬也。」時荊、江諸郡,聞玄敗歸,有上表奔問起居者,玄皆卻之,令群下賀遷新都。時無忌等已至桑落州,何澹之引舟師迎戰。澹之常所乘舫,羽儀旗幟甚盛。無忌欲攻之,眾曰:「賊師必不在此,特詐我耳,攻之無益。」無忌曰:「不然,今眾寡不敵,戰無全勝。澹之既不居此,肪中守衛必弱,我以銳兵進攻,必得之。得之則彼勢敗而我氣倍,因而薄之,破賊必矣。」道規曰:「善。」遂往攻之,果得其舫,傳呼曰:「已獲何澹之矣!」西軍皆驚懼擾亂,東軍乘之,斬獲無數,澹之走免。遂克湓口,進據尋陽。是役也,胡藩所乘舟,為東軍所燒,藩帶甲入水,潛行水底數百步,乃得登岸。欲還江陵,路絕不得通,乃奔豫章。裕聞而召之,遂降於裕。玄聞何澹之敗,大懼,謀欲出兵拒之。乃以大將符宏,領梁州兵為前鋒,大軍繼進。
  當是時,玄重設賞格,招集荊州人馬,曾未三旬,有眾數萬,樓船器械俱備,軍勢甚盛。而東軍兵不滿萬,頗憚之,議欲退保尋陽,再圖後舉。道規曰:「不可,彼眾我寡,今若畏儒不進,必為所乘。雖至尋陽,豈能自固?玄雖竊名雄豪,內實恇怯。加之已經奔敗,眾無固心,決機兩陣,將勇者勝,不在眾也。」說罷,披甲而出,麾眾先進,矢石並發。西軍皆閉舫戶以避。諸將鼓勇從之,直出軍後,縱火燒甚輜重,西師大敗,玄乘輕舸,西走江陵。郭銓臨陣降毅。殷仲文已隨玄走,半路而還,因迎何皇后及王皇后於巴陵,奉之至京。裕赦其罪不問。
  再說玄至江陵,計點軍士,散亡殆盡。而有嬖重丁仙期,美風姿,性柔婉,玄最親昵,與之常同臥起,即朝臣論事,賓客宴集,時刻不離左右,食有佳味,必分甘與之。其時戰敗失散,玄思之,涕泣不食。遣人尋覓,絡繹載道。及歸大喜,撫其背曰:「三軍可棄,卿不可棄也。」將士聞之皆怒曰:「吾等之命,不及一嬖童,奚盡力為?」於是眾志益離。馮該勸玄勒兵更戰,玄不從。時桓希鎮守漢中,有兵數萬,玄欲往漢中就之,而人情乖阻,號令不行。夜中處分欲發,城內已亂,急與腹心數百人,乘馬西走。行至城門,或從暗中斲之,不中。其徒更相殺害,前後交橫,僅得至船。左右皆散,從者不滿百人。恐有他變,急令進發。猶幸後無追師,船行無礙。一日正行之次,忽有戰船百號,蔽江而來。船上槍刀林立,旗號雲屯,大船頭上,立一少年將軍,白鎧銀甲,手執令旗一面,旁立偏將數員,皆關西大漢。舟行相近,來將大喝曰:「來者何船?」船上答曰:「楚帝御舟。」說猶未了,來將把旗一揮,左右戰艦,一齊圍裹上來,箭弩交加,矢下如雨。玄大驚,忙令退避,水手已被射倒,艙中已射死數人,丁仙期以身蔽玄,身中數箭而死。來將跳過船來,持刀向玄。玄曰:「妝何人,敢殺天子?」來將曰:「我殺天子之賊耳。」玄拔頭上玉導示之曰:「免吾,與汝玉導。」來將曰:「殺汝,玉導焉往?」遂斬之。悉誅其家屬,但未識殺玄者何人,且聽後文再述。
  
  寄奴、無忌,自牢之敗後,一旅寄人耳,乃能收合勇銳,卒成大事。雖曰人事,豈非天命哉?桓玄雖具裊雄之性,然局量褊小,無有遠圖,何能受享天位!觀於登殿而土陷,可以知其故矣。乃東奔西竄,卒斬舟中,兇頑亦何益哉!觀裕降者勿殺,及禁止擾害民間數言,孟子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開國之君,自超越尋常萬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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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8 17:51: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扶晉室四方悅服 代燕邦一舉蕩平



  話說殺桓玄者,乃是益州刺史毛璩之姪毛祐之。桓玄篡位,曾遣使益州,加璩為左將軍。璩不受命,傳檄遠近,列玄罪狀。
  及聞劉裕克復京師,遣其姪祐之率兵三千進趣江陵,以絕玄之歸路。事有湊巧,恰好與玄相遇,遂擊殺之。於是傳首江陵,收兵而返。荊州太守王騰之,乃改府署為行宮,奉帝居之,以玄首馳送東軍。無忌等大喜,以為賊首既除,大事已定,軍心漸懈。又遇風阻,浹旬未至江陵。
  那知桓玄雖死,諸桓各竄,桓謙匿沮澤中,桓振匿華容浦,各集餘黨,伺隙而動。探得東軍未至,城內無備,乘夜來襲,逆黨在內者從而應之,斬關而入,江陵復陷,王騰之等皆遇害。
  桓振見帝於行宮,躍馬橫戈,直至階下,瞋目向帝曰:「臣門戶何負國家,而屠滅若是?」帝弟德文下座謂曰:「此豈我兄弟意耶?」振欲殺帝。桓謙苦止之,乃下馬斂容,再拜而出。
  明日遂奉璽綬還帝曰:「主上法堯禪舜,今楚祚不終,復歸於晉矣。」復晉年號,振為都督大將軍、荊州刺史;謙為侍中左衛將軍,招集舊旅,附者四應。無忌等間江陵復陷,大怒,星夜進兵,攻桓謙於馬頭,破之。欲乘勝勢,即趣江陵。道規止之曰:「兵法屈伸有時,不可輕進。諸桓世居西楚,群小竭力,桓振勇冠三軍,難與爭鋒。今桓謙敗,彼益致死於我,未易克也。且暫息兵養銳,徐以計策縻之,庶無一失。」無忌曰:「殘寇遺孽,一舉可蕩,君何怯焉?」遂進兵。桓振逆戰於靈溪,分兵為左右翼,中軍嚴守不動,及戰急,親率敢死士八百,從中衝出,忽下馬,各執短刀奮砍,東軍不能支,遂大敗,死者千餘人。無忌等仍退保尋陽,上箋請罪。
  先是,裕命敬宣為諸軍後援,敬宣繕甲治兵,聚糧蓄財,日夜不怠,故無忌等雖敗退,賴以復振。停兵數旬,復自尋陽西上。至夏口,有兵守險不得前。時振遣其將馮該扼東岸,盂山圖據魯山城,桓仙客守候月壘,眾合萬人,水陸相援,毅與道規分兵向之,毅攻魯山城,道規攻偃月壘,無忌以中軍遏於中流,自辰至午,二城皆潰,生擒山圖、仙客,進薄東岸,馮該之師亦潰。先是毅恐江陵難下,致書於南陽太守魯宗之曰:「賊徒雖敗,尚據堅城,請舉南陽之兵以襲其後,首尾共擊,庶易成功。」宗之遂進兵,擊馮該於柞溪,斬之。振聞宗之兵將至,謂桓謙曰:「東軍來攻,兄暫堅守,勿與交鋒,俟吾先破南陽之兵,然後歸而擊之。」說罷,潛師以出。毅探得振不在城,進兵圍之,晝夜攻擊,將士肉薄而登,謙不能拒,遂棄城走。桓振方與宗之相持,知城中危急,引軍還救,而城已陷。宗之追擊,振軍亦潰逃於溳川,劉懷肅追新之。桓謙、桓蔚、何澹之俱奔秦,於是何無忌奉帝先還,毅及道規留屯夏口,經理荊、襄。甲午,帝至建康,百官詣闕待罪,詔令復職,大赦改元,惟桓氏一族不赦,以桓衝忠於王室,特宥其一孫繼後。
  卻說殷仲文以喪亂之後,朝廷音樂未備,言於裕,請修治之。裕曰:「今不暇治,且性所不解。」仲文曰:「好之自解。」裕曰:「正以解則好之,故不求解耳。」仲文慚退。朝廷論建義功,進封裕為豫章郡公,毅為南平郡公,無忌為安城郡公,各領本職如故。餘有功者,封賞有差。先是毅嘗為北府從事,人或以雄杰許之。敬宣曰:「不然,夫非常之才,自有調度,豈得便以此君為人豪耶?此君外寬而內忌,自伐而尚人,若一旦遭遇,亦當以陵上取禍耳。」毅聞而恨之。至是裕以敬宣為江州刺史,毅言於裕曰:「敬宣不豫建義,猛將勞臣,方須敘報,如敬宣之比,宣令在後,若君不忘生平,正可為員外常侍耳。前日授郡,已為過優,今復命為江州,尤用駭惋。」敬宣聞而懼,因辭不就,乃遷為宣城內史。夏四月,裕請歸藩,詔改授裕都督荊、司等十六州諸軍事,移鎮京口。
  先是桓玄受禪,王謐為司徒,親解安帝璽綬奉於玄。及領揚州,諸臣皆以為太優,毅尤不服。一日,帝賜宴朝堂,百僚皆集,論以重鎮大臣,儼居首座。毅憤然作色曰:「前逆玄倡亂,天位下移,今幸王室重興,吾儕得為大晉之臣,不至稽首賊廷,其榮多矣。」因問謐曰:「未識帝之璽綬今在何處?」謐默然,汗流夾背,惶愧無地,勉強終席而散。歸至家,鬱鬱以死。臨歿,請解揚州之任授裕。而毅不欲裕入輔政,議以謝混代之。遣尚書皮沈至京口告裕。沈先見劉穆之,具道朝議,穆之偽起如廁,密報裕曰:「皮沈之言,不可從也。」及沈見裕,裕令且退,呼穆之問之,穆之曰:「晉政久失,天命已移。明公興復皇祚,勛高位重,今日形勢,豈得居謙,常為守藩之將耶?劉、孟諸公,與公俱起布衣,共立大義,以取富貴,事有前後,故一時相推,非委體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力敵勢均,終相吞噬。揚州根本所係,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謐,事出權宜,今若復以他授,便爾受制於人。一失權柄,無由可得。今朝議如此,宜相酬答,必雲在我,措辭又難。唯應云:「神州治本,宰輔至重。此事既大,非可懸論,便暫入朝,共盡同異。』公至京邑,彼此必不敢越公而授餘人矣。」裕從之,使皮沈先返,己即表請入朝。朝廷共諭其意,即征裕領揚州,彔尚書事。
  裕至建康,百僚無不畏服。一日,裕集群臣議曰:「自古安內者必攘外,昔南燕、後秦,利我有內難,侵奪我疆土。今內難雖平,而南鄉等郡,尚為秦據,宿豫以北,尚為燕有,吾欲伐之,二者孰先?」朱齡石進曰:「後秦姚興,頗慕仁義,以禮結之,其地自還。燕自慕容德亡後,子超嗣位,國內日亂可一舉滅之。此時兵力未足,宜有待也。」裕從之,遣使修好於秦,且求南鄉等郡,秦王興許之。群臣咸以為不可,興曰:「天下之善一也。劉裕拔起細微,能討桓玄,興復晉室,內釐庶政,外修封疆,吾何惜數郡,不以成其美乎?」因割南鄉十二郡歸於晉,於是秦、晉和好,終興之世,裕不加伐。
  卻說南燕王慕容德,始仕於秦,為張掖太守。母公孫氏,兄慕容納,皆居張掖。淮南之役,德從行堅入寇,留金刀與母別。謂母曰:「亂離之世,別易會難,母見金刀,如見兒也。」後同慕容垂舉兵叛秦,秦收其兄納及諸子,皆殺之,公孫氏以老獲免。納妻段氏方娠,係獄未決,段氏在獄,終日悲啼。一獄吏私語之曰:「夫人匆憂,吾當救汝出獄,與太夫人逃往他鄉便了。」段氏曰:「爾係何人,乃能救我?」獄吏曰:「我姓呼延,名平,夫人家舊吏也。念故主之恩,願挈家同往,以避此難。」段氏感謝。平先移家城外,接取公孫氏同往,然後乘間竊段氏出獄,逃於羌中。段氏受了驚恐,到未數日,即生一子,取名曰超。超年十歲,而公孫氏病。臨卒,以金刀授超曰:「汝得東歸,當以此刀還汝叔也。」超嘗佩之,及姚氏代秦,平以其母子遷長安。俄而平卒,遺一女,段氏即娶為超婦。超既長,日夜思東歸,恐為秦人所彔,乃佯狂、行乞以自污,人皆賤之。東平公符紹遇之途,奇其貌,詢之,乃慕容超也。言於秦王興曰:「慕容超姿乾奇偉,殆非真狂。宜微加官爵以係之,勿使逃於他國。」興乃召見之。超呆立不跪,左右命之拜,乃拜。與之語,故為謬對,或問而不答。興笑曰:「妍皮不裹癡骨,徒妄語耳。」乃斥不用。
  一日,超行長安市中,見有賣卜者,東人口聲,向之問卜。卜者問其姓名,曰:「慕容超。」卜者熟視良久,舍卜,招之僻處,問曰:「子果慕客超耶?」曰:「然。」卜者笑曰:「吾覓子久矣!不意今日得遇,子於夜靜來晤,吾有密事語子,萬勿爽約。」超心訝之,別去。等至更深,來詣卜所。卜者迎門以候,見之大喜,邀入座定,乃語之曰:「吾實告子,我非卜者,乃南燕右丞吳辯也。奉燕王之命,特來訪君。今既獲見,便請同往,稍遲,恐有泄漏,不能脫身矣。」超因是不敢告其母、妻,輒隨辯走,在路交易姓名,並無阻礙。
  不一日,到了燕界,地方官先行奏知,燕王德聞其至,大喜,遣騎三百迎之。超至廣固見德,以金刀獻上。德見之,悲不自勝,與超相對慟哭。即封超為北海王,賜衣服車馬無數,朝夕命侍左右,使參國政。蓋德無子,欲以超為嗣也。越二載,德不豫,立超為太子。及卒,遺詔慕容鐘,段宏為左右相,輔太子登極。
  超既即位,厭為大臣所制,乃出鐘宏等於外,引用私人公孫五樓等,內參政事。尚書令封孚諫曰:「鐘,國之舊臣;宏,外戚重望,正應參翼百揆。今鐘等出藩,五樓在內,臣竊未安。」超不聽,於是佞幸日進,刑賞任意,朝政漸亂。
  一日,念及母妻,慘然下淚。五樓曰:「陛下不樂者,得毋以太後在秦,未獲侍奉乎?」超曰:「然。」五樓曰:「何不通使於秦,以重賂結之,啟請太後歸國也?」超曰:「誰堪使者?」五樓曰:「中書今韓范,與秦王有舊,若使之往,必得如志。」超乃遣范至秦,請歸母妻。秦王興曰:「昔符氏之敗,太樂諸妓,皆入於燕。燕肯稱藩送妓,或送吳口千人,乃可得也。」范歸復命。超與群臣議之,段暉曰:「陛下嗣守社稷,不宜以私親之故,輒降尊號。且太樂先代遺音,不可與也,不如掠吳口與之。」張華曰:「不可,侵掠鄰邦,兵連禍結,此既能往,彼亦能來,非國家之福。陛下慈親在念,豈可靳惜虛名,不為之降屈乎?」超乃遣范復聘於秦,稱藩奉表,興謂范曰:「聯歸燕主家屬必矣。然今天時尚熱,當俟秋涼,然後送歸。」亦令韋宗聘於燕。宗至廣固,欲令燕王北面受詔。段暉曰:「大燕七聖重光,奈何一日屈節?」超曰:「我為太後屈,願諸卿勿復言。」遂北面拜跪如儀,復獻太樂妓一百二十人於秦。秦乃還其母妻。超帥百官迎於馬耳關,母子相見,悲喜交集。於是備法駕,具儀衛,親自引導,迎入廣固,尊母段氏為皇太后,立妻呼延氏為皇后,大赦國中。
  是冬,汝水竭,河凍皆合,而澠水不冰。超問左右曰:「澠水何獨不冰?」墨臣李宣曰:「良由帶京城,近日月也。」超大悅,賜朝服一具。時祀南郊,有獸突至壇前,如鼠而赤,大如馬。眾方驚異。須臾大風揚沙,晝晦如夜,羽儀帷幄皆裂。超懼,以問太史令成公綏,綏曰:「此由陛下信任奸佞,刑政失均所致。」超乃黜公孫五樓。俄而五樓獻美女十名,皆吳人,善歌舞。超大悅,復任五樓如故。一日臨朝,謂群臣曰:「南人皆善音樂,今太樂不備,吾欲掠吳兒以補其數,誰堪當此任者?」群臣莫應,斛谷提、公孫歸請曰:「願得三千騎,保為陛下掠取之。」超喜,乃命斛谷提寇晉宿豫,拔其城,大掠而去。又命公孫歸進寇濟南,掠取千餘人以獻。超簡男女二千五百,付太樂教之,重賞二人。
  當是時,裕畜銳已久,本欲起師伐燕,聞之怒曰:「今不患師出無名矣。」遂抗表北伐。朝議皆以為不可,惟孟昶、臧熹以為必克,力勸裕行。裕以昶監中軍留府事,遂發建康。差胡藩為先鋒,王仲德、劉敬宣為左右翼,劉穆之為參謀,引舟師三萬,自淮入泗。五月至下邳,留船艦軸重於後,率兵步進。所過要地,皆築城留兵守之。或謂裕曰:「燕人若塞大峴之險,堅壁清野以待,軍若深入,不唯無功,將不能自歸,奈何?」裕曰:「吾慮之熟矣。彼主昏臣暗,不知遠計,進利擄獲,退惜禾苗。謂我孤軍遠入,不能持久,極其所長,不過進據臨朐,退守廣固而已。守險、清野之計,彼必不用,敢為諸君保之。」
  卻說超聞晉師至,自恃其強,全無懼意,謂群臣曰:「晉兵若果至此,當使只馬不返。」段暉曰:「吳兵輕果,利在速戰,不可爭鋒。宜據峴,使不得入,曠延時日,沮其銳氣,然後徐簡精騎三千,循海而南,絕其糧道。更命一將率袞州之眾,緣山東下,腹背擊之,此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險自固,計其資儲之外,餘悉蕩盡,芟除禾苗,使敵無所資。軍食既竭,求戰不得,旬月之間,可以坐制,此中策也。縱敵入險,出城逆戰,策之下也。」超曰:「卿之下策,乃是上策。今歲星居齊,以天道推之,不戰自克。客主勢殊,以人事言之,勝勢在我。今據五州之地,擁富庶之民,鐵騎萬群,麥禾蔽野,奈何芟苗徙民,先自蹙弱。不若縱使入峴,以精騎擊之,何憂不捷?」桂林王慕容鎮曰:「陛下必以騎兵利平地者,宜出大峴逆戰,戰而不勝,猶可退守,不宜自棄險固,縱之使人也。」超不從。鎮出,謂段輝曰:「主上不能逆戰卻敵,又不肯徙民清野,酷似劉璋矣。今年國滅,吾必死之。」或以告超,超大怒,收鎮下獄。
  卻說晉師過大峴,燕兵不出。裕坐馬上,舉手指天,喜形於色。左右曰:「公未見敵,何喜之甚?」裕曰:「兵已過險,士有必死之心。餘糧樓畝,軍無匱乏之憂,慮已入吾掌中矣。」及裕至東莞,超方遣公孫五樓、段暉,將步騎五萬屯臨朐,自將步騎四萬為後援。裕將戰,以車四千乘為兩翼,方軌徐進,與燕兵戰於臨朐南。自早至日昃,勝負未決,胡蕃言於裕曰:「燕悉兵出戰,臨朐城中,留守必寡,願以奇兵從間道取其城,此韓信所以破趙也。」裕從其計,遣藩引兵五千,從小路抄出燕軍之後,進攻臨朐。兵至城下,城中果無備,副將向彌擐甲先登,大呼曰:「輕兵十萬,從海道至矣。」軍士隨之而上,守城兵皆潰,遂克之。時燕軍方與晉師交戰,勝負未決。一間臨朐已失,眾心皆亂。裕乘其亂,縱兵奮擊,遂大勝之,斬段暉及大將十餘人。超率餘兵遣還廣固。晉兵逐北,直抵廣固城下,克其外城。超退保小城以守。裕築長圍守之,圍高三丈,穿塹三重。超在圍中,惶懼無計,遣尚書令張綱乞師於秦。赦桂林王鎮於獄,引見謝之,問以禦敵之策。鎮曰:「百姓之心,係於一人,今陛下親統六師,奔敗而還,求救於秦,恐不足恃。今散率還者,尚有數萬,宜悉出金帛,懸重賞,與晉更決一戰。若天命助我,必能破敵,如其不然,死亦為美,比於閉門待盡,不尤愈乎?」五樓曰:「晉兵乘勝,氣勢百倍,我以敗軍之卒當之,不亦難乎?秦與吾分據中土,勢同唇齒,安得不來相救?但不遣大臣,則不能得重兵,韓范素為秦重,宜遣乞師。」超乃遣范赴泰求救。那知其時秦邦為夏人入寇,出師屢敗,自顧不暇。張綱乞師,已徒勞而歸,行至半途,為晉軍所獲,遂降於裕。裕使綱升樓車,周城大呼曰:「秦為夏王勃勃所破,不能出兵相救矣。」城中聞之,莫不喪氣。又江南每發兵及造使者至廣固。裕潛遣精騎夜迎之,及明,張旗鳴鼓而至,城中益恐。
  卻說韓范至長安,苦懇救援,秦許出兵一萬救之。先遣使謂裕曰:「慕容氏相與鄰好,今晉攻之急,秦已發鐵騎十萬屯洛陽,晉軍不還,當長驅而進。」裕呼使者謂曰:「語汝姚興,我克燕之後,息兵三年,當取關洛,今能自送,便可速來。」劉穆之聞有秦使,馳人見裕,而秦使已去。裕以所言告之,穆之尤裕曰:「常日事無大小,必賜預謀。此宜細酌,奈何遽爾答之?此語不足以威敵,適致敵人之怒。若廣因未下,秦寇奄至,不審何以待之?」裕答曰:「此是兵機,非卿所解,故不相語耳。夫兵貴神速,彼若審能赴救,必畏我知,寧容先遣信命,逆設此言,是張大之辭也。晉師不出,為日久矣,今見伐燕,秦必內懼,自保不暇,何能救人!」穆之乃服,秦果兵出復止。韓范不能歸燕,亦降於裕。由是,燕之外援遂絕。
  超每巡城,必挾寵姬魏夫人同登,見晉兵之盛,握手對泣。左右諫曰:「陛下遭否塞之運,正當努力自強,以壯軍心,而乃為兒女子泣乎?」超拭淚而止。城久閉,城中男女病腳弱者大半,出降者相繼。尚書今悅壽曰:「今天助寇為虐,戰士凋疲,獨守窮城,外援無望,天時人事,概可知矣。苟曆數有終,堯舜猶將避位,陛下豈可不思變通之計乎?」超歎曰:「廢興,命也。吾寧奮劍而死,不能銜璧而生。」丁亥,裕集諸將命之曰:「賊智窮力絕,而城久不拔者,皆將士不用命之故。今日先登者有賞,退後者有刑,限在午時必克!」或曰:「今日往亡,不利行師。」裕曰:「我往彼亡,何為不利?」於是,諸將鼓勇,四面並攻,但未識廣固一城,果能即下否,且俟後文再講。
  
  桓玄篡逆,道遇毛祐之而殲,亦天敗惡人也。機事怠緩,復使諸桓得志,乘輿幾至不保。幸桓謙一言而止,又不幸中之幸。無忌不聽道規之言,剛愎自用,其敗宜矣。殷仲文當國祚傾危之時,侈言音樂,宜為寄奴所鄙。敬宣之論劉毅,其言甚當,乃忌而譖之,即敬宣所云外寬內忌也。慕客超以戮辱之餘,一朝得志,信讒好諛,朝政壞敗。至兵臨城下,不用老成之計,獨試下策,闇弱真如劉璋。又臨陣對敵,尚挾魏氏登城,尤屬可笑。惟為迎母而降屈,猶有人心,不得一概少之。寄奴知彼知己,料敵如是,用兵如神,所至克捷,真所謂天挺人豪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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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東寇乘虛危社稷 北師返國靖烽煙



  話說晉攻廣固,將士齊奮,自早至午,城遂破。燕王超領十數騎,突圍出走,晉軍追獲之,執以獻裕。裕立之階下,數以不降之罪。超神色自若,一無所言。時敬宣在側,超顧而見之曰:「子非吾故人乎?願以母為托。」蓋敬宣前奔南燕,正值超為太子,同游甚得,故超云爾,其後敬宣厚養其母終身。
  卻說裕忿廣固久不下,欲屠其民。韓范諫曰:「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民無援,強則附之。既為君臣,自應為之盡力。彼皆衣冠舊族,先帝遺民。今王師弔伐而盡屠滅之,竊恐西北之人,無復來蘇之望矣。」裕改容謝之,斬公孫王樓等數十人,餘無所誅,送超詣建康斬之。
  話分兩頭,先是妖賊孫恩,擾亂三吳,進犯京口。裕屢擊敗之,所虜男女人口,死亡略盡,懼為官軍所獲,遂赴海死。其黨及妓妾從死者以百數,人謂之水仙。而餘眾數千,復推恩妹夫盧循為主。循神采清秀,雅有才藝,少時有沙門惠遠見之,曰:「君雖體涉風素,而志存不軌,奈何?」至是果為盜魁。循又有妹丈徐道覆,多智樂亂,為循謀主,蓄兵聚財,勢日以大。桓玄篡晉,欲撫安東土,因加官爵以糜之,以循為番禺太守,道覆為始興相。二人雖受朝命,為寇如故。及裕克復京師,循乃遣使貢獻。時朝廷新定,未暇征討,如其官命之。循遺裕益智粽,裕報以續命湯。於是憚裕之威,兇暴少戢。
  再說海中有一鹿島,方圓百有餘里,地產魚鹽,為蛋戶所居。風俗強悍,居民鮮少,有大盜周吉據之,招集兵眾,建設樓船,橫行海中,自號「飛虎大王」。其妻羅氏,曾得異人傳授,有呼風喚雨之能,走石揚沙之術,手舞雙刀,能飛行水面,以故人皆畏之。昔孫恩在時,欲與結納,常遣盧循奉命往來,羅氏見而悅之。其後吉死,羅氏代統其眾,號令嚴明,群盜畏服。然孀居無偶,欲求良配,而手下頭目等眾,無一當其意者。因念盧循人物軒昂,可以為夫,遣人向循說合,循以有妻辭之。來人回報,羅氏笑而不言。一日,忽擁樓船百號,甲士數千,親至番禺,邀循相見。循出見之,羅氏謂曰:「君乃當世英雄,吾亦女中豪傑,願以身許君者,欲助君成大事也,君何不允?」循曰:「前妻不可棄,屈卿居下,又不敢耳。」羅氏笑曰:「君不能自主耶?吾請與尊夫人當面決之。」遂與循並馬入城,至府,循妻出接。方升堂,未交一語,羅氏即拔劍斬之。顧謂循曰:「今不可以生同室,死同穴乎!」眾大駭,然憚其勇決,不敢動。循亦唯唯惟命。一面將屍首移置它處,厚加殯殖。一面即設花燭,堂上交拜焉。由是鹿島之甲兵府庫,悉歸番禺,而循益強。一日,道覆自始興來,謂循曰:「將軍聞劉裕北伐乎?」循曰:「聞之。」道覆曰:「此可為將軍賀也。」循曰:「何賀?」道覆曰:「本住嶺外,豈以理極於此,傳之子孫耶?正以劉裕難敵故也。今裕頓兵堅城之下,未有還期。我以此思歸死士,掩擊何、劉之徒,如反掌矣。不乘此機,而苟求一日之安,朝廷常以將軍為腹心之疾,若裕平齊之後,息甲歲餘,自率銳師過嶺,雖以將軍之神武,恐不能當也。今日之機,萬不可失,若先克建康,傾其根本,裕雖南還,無能為也。此所以為將軍賀也。」循大喜,羅氏亦力勸之,遂與道覆刻期起兵。
  先是道覆在始興,使人伐船材於南康山,至始興賤賣之,居民爭市,船材大積而人不疑。至是悉取以裝艦,旬日而辦。於是循寇長沙,道覆寇南康、廬陵、豫章等郡。守上者皆棄城走。時克燕之信未至,而賊勢大盛,京師震恐。何無忌得報,大怒曰:「彼欺朝廷無人耶?」遂自尋陽起師拒之。長史登潛之諫曰:「聞賊兵甚盛,又勢居上流,逆戰非便,宜決南塘之水,守城堅壁以待之,彼必不敢舍我遠下。蓄力養銳,候其疲老,然後擊之,此萬全之策也。」參軍劉闡亦諫曰:「循所將之兵皆三吳舊賊,百戰餘勇。始興溪子,敏捷善鬥。又有妖婦助之,未易輕也。將軍宜留屯豫章,徵兵屬城,兵至合戰,亦未為晚。若以此眾輕進,殆必有侮。無忌不聽。三月壬申,與賊軍遇於豫章,率眾進擊。兵鋒初交,大風猝起,吹沙蔽日。官軍船艦,皆為風水沖擊,把持不定。無忌所乘大舟,漂泊東岸,賊舟乘風逼之,箭炮並發。無忌見事急,厲聲曰:「取我蘇武節來!」節至,執以督戰。賊眾雲集,左右皆盡,無忌辭色無撓,握節而死。於是中外大震,廷臣皆懼,急以帝詔追裕還國。
  當是時,南燕既下,裕方屯兵廣固,撫納降附,彩拔賢俊,經營三齊。忽有詔至,以海寇內犯,官軍屢敗,召使速還。大驚,乃以韓范為都督八郡軍事,留守廣固,班師還南。至下邳,以船載輜重,先率精銳步歸。至山陽,信益急,大慮京邑失守,卷甲兼行,與數十人奔至淮上。問行人以朝廷消息,行人曰:「賊尚未至建康,劉公若還,便可無憂。」裕心少安。將濟江,遇大風,浪湧如山,船不得行。左右勸俟風息,裕曰:「若天命助國,風當自息。若其不然,覆溺何害?」即登舟,舟移而風止。過江至京口,士民見之,皆額首稱慶。入朝,群臣皆來問計。裕曰:「今日守為上,戰次之,毋驚惶,毋亂動,進退一唯吾命,諸君共體此意可耳。」時諸葛長民、劉藩、劉道規,各率本道兵入衛建康,裕皆令嚴兵以守。
  卻說劉毅分鎮姑孰,聞亂,即欲出兵討賊,以疾作不果。及聞無忌敗,力疾起師,來討盧循。裕恐其輕敵,以書止之曰:
  吾往時習擊妖賊,曉其變態。賊新得志,其鋒不可犯。今修船垂畢,當與弟協力同舉。克平之日,上流之任,皆以相委。此時尚宜有待。無忌既誤於前,弟不可再誤於後也。
  書去,恐毅不聽,又遣其弟劉藩往止之,毅怒謂藩曰:「往以一時之功相推,汝謂我真不及寄奴耶?」投書於地,決意行師。
  先是裕與毅協成大業,而功居其次,心常不服。又自負其才,以為當世莫敵,常雲恨不遇劉、項,與之並爭中原。又嘗於東府會集僚友,大樗蒲,一判應至百萬,餘人皆敗,惟裕與毅在後,未判勝負。毅舉手一擲,得雉大喜,搴衣繞牀叫曰:「非不能盧,無事此耳!」裕忿其言,因握五木於手,久之而後擲曰:「老兄試為卿答。」既而四子俱黑,內一子轉躍未定,裕厲聲喝之,即成盧,笑謂毅曰:「此手何如?」眾俱喝采。毅色變,徐曰:「亦知公不能以此見借也。」故常欲立奇功以壓裕望。今決意伐循,謂大功可立,遂率舟師二萬,即日進發。
  時循攻湘中諸郡,道覆進攻尋陽,聞毅將至,馳使報循曰:「毅兵甚盛,成敗之機,全係於此,當並力擊之。若使克捷,天下無復事矣,不憂上面不平也。」循得報,即日發巴陵,與道覆合兵而下。五月戊午,兩軍相遇於桑落洲,賊兵回船卻走,毅眾爭先,追下數裡。忽見戰船排開,一女將手舞雙刀,飛行水面。眾皆矚目視之,霎時狂風大作,天地昏暗,盧循兵從左起,道覆兵從右起,兩下夾攻。女將引兵當前衝擊,四面八方,皆是賊兵,莫測多少,官軍大潰。毅棄船登岸,以數百人步走得脫,所棄輜重山積,循皆獲之。喜謂道覆曰:「何、劉盡敗,今可不煩兵刃而入建康矣。」軍中置酒相賀。及聞裕已還朝,相顧失色曰:「彼來何速耶?」循欲退還尋陽,攻取江陵,據二州以抗朝廷。道覆不可,謂宜乘裕初返,未暇整備,攻之可克,遲則恐難勝也。循於是引兵逕進。
  時北師初還,將士多創病,建康戰士,不盈一萬。毅敗之後,賊勢益強,戰士十餘萬,舟車百里不絕,樓船高十二丈。敗還者爭言其強,京師人情恟懼,皆慮難保。孟昶欲奉乘輿過江,裕不許。先是昶料無忌、劉毅兵必敗,已而果然。至是又謂裕必不能抗循,人皆信之。王仲德言於裕曰:「昶言徒亂人心耳,公以雄才作輔,新建大功,威震六合,妖賊乘虛入寇,既聞凱還,自當奔潰,若先自道逃,勢同匹夫,何以號令天下?
  此謀若立,仲德請從此辭。」裕曰:「卿意正與吾同。」昶固請出避,裕曰:「今重鎮外傾,強寇內逼,人情危駭,莫有固志。若一旦遷動,便知土崩瓦解,江北亦豈可得至?設令得至,不過遷延日月耳。將土雖少,自足一戰,若其克濟,則臣主同休。苟厄運必至,我當橫屍廟門,遂其由來以身許國之志,不能竄草間苟求存活也。我計決矣,卿勿復言。」昶忿其言不行,且以為必敗,固請死。裕怒曰:「卿且再申一戰,死復何晚!」昶知言必不用,乃抗表自陳曰:「臣裕北伐,眾並不同。惟臣獨贊其行,致使強賊乘間,社稷將傾,臣之罪也。謹引咎以謝天下。」封表畢,仰藥而死。後人有詩譏之曰:
  持亂扶危仗有人,將軍何自遽亡身?
  寄奴當日從君計,晉室江山化作塵。
  裕聞昶死,慮人心不安,自屯石頭,命諸將各守要處。其子義隆始四歲,使劉粹輔之,以鎮京口。裕見民臨水望賊,怪之,以問參軍張邵。邵曰:「若節越未反,民方奔散不暇,何能觀望?今當無復恐耳。」裕然之。時賊信益急,裕謂諸將曰:「賊若於新亭直進,其鋒不可當,宜且迴避,勝負之事,未可量也,若回泊西岸,此成擒耳。」眾皆不解其故。及盧循兵至淮口,道覆請於新亭直趣白石,焚舟而上,分數道攻裕,則裕軍必敗。循欲以萬全為計,謂道覆曰:「大軍未至,孟昶望風自裁,以大勢言之,自當計日潰亂。今決勝負於一朝,既非必克之道,而徒傷士卒,不如按兵待之。」道覆退而歎曰:「盧公多疑少決,我終為所誤,使我得為英雄驅馳,天下不足定也。」裕登石』頭城望之,初見循軍引向新亭,顧左右失色。既而回泊蔡州,乃悅。劉毅經涉蠻晉,僅能自免,從著饑疲,死亡什七八,浹旬才至建康待罪。裕慰勉之,使知中外留事。丙寅,裕命沈林子、徐赤特築寨南岸,斷查浦之路,戒令堅守勿動。自引諸將,結營於南塘,遙為犄角之勢。慮循引兵登岸,進攻查浦,徐赤特見其兵少,欲擊之。林子曰:「此誘我耳,後必有繼,不可擊也。」赤特不從,遂出戰。後隊大至,赤特戰死。林子據柵力戰,勢漸不支。裕命朱齡石急往救之,柵得不破。賊連攻三日,林子堅守不出。裕謂諸將曰:「賊專攻查浦,而不以兵向我者,懈吾備也。今夜月黑,且有妖婦助之,必來劫營,須為之防。」因令營前連夜掘成深塹,上鋪木板,把沙土蓋好,兩旁設大骨百張,伏兵四面。俟營中號炮一響,齊出擊之,諸將遵令而行。
  卻說盧循是夜,欲令羅氏去幼大營,正好黑夜用法,道覆曰:「劉裕狡詐,大營豈有無備?不如去劫查浦小寨,可以必勝。」循曰:「吾連日專攻小寨者,正為今夜用計耳,君何疑焉?」羅氏曰:「吾有神兵相助,以千人往,便足直破其壘。君等在後為援,俟吾勝時,四面截擊可也。」循大喜。
  等至更深,羅氏領兵前往。將近敵營,馬上作法起來,狂風大作,黑霧迷天,空中有百千萬人馬護從。那知才及寨門,忽如天崩地裂一聲,把前面人馬陷人塹裡。羅氏收馬不及,亦跌下去。營中一聲炮響,兩旁弓弩齊發,如雨點一般射來,羅氏身中數箭而死。伏兵四起,火把齊明,盧循領兵在後,知是中計,只得退下還船。檢點前隊一千兵馬,皆被殺盡,又喪了愛妻,不勝大慟,謂道覆曰:「吾不能留此矣,且還尋陽,再圖後舉。汝引一支人馬,進取江陵。」道覆從之,遂令范崇民以五千人斷後,大軍盡退。
  諸將見循兵退去,請裕追之。裕不應,大治水軍,命孫處、沈田子二將,率眾三千,自海道襲番禺。從皆謂海道艱遠,得至為難,且分撤見力,非目前之急。裕曰:「大軍十二月之交,定破妖賊,此時必先傾其巢穴,使彼走無所歸,則可以殲盡丑類,免貽後日之憂,諸君特未見及此耳。」眾皆稱善。今且按下。
  且說徐道覆來攻江陵。江陵守將劉道規,裕之弟也。初聞賊逼京邑,遣其將檀道濟率兵三千入援。至尋陽,為賊將苟林所破,引師退歸。林遂乘勝伐江陵,兵勢甚盛。又其時譙縱反於蜀,桓謙自秦歸之,引蜀師來寇。苟林屯於江津,桓謙軍於枝江,二寇交逼,遙相呼應。加以江陵士庶,多桓氏義舊,並懷二心。道規乃會將士告之曰:「桓謙今在近畿,聞人士頗懷去就之計。吾東來文武足以濟事,若欲去者,本不相禁。」因夜開城門,達曉不閉。眾感其誠,莫有叛者。襄陽太守魯宗之,知江陵危急,率眾來援。道規單騎迎入,遂以守城事委之,而自率諸將攻謙。或諫之曰:「今遠出攻謙,勝未可必。苟林近在江津,伺人動靜,若來攻城,宗之未必能固,脫有差跌,大事去矣。」道規曰:「諸君不識兵機耳。苟林庸才,無他奇計,以吾去未遠,必不敢引兵向城。桓謙不虞吾至,攻之輒克。林聞謙敗,則心膽俱破,豈暇得來?且宗之獨守,何為不支數日?」於是率領兵馬,水陸齊進,攻謙於枝江,謙果大敗,單舸走,副將劉遵追斬之。還擊荀林,林亦走,江陵得安。至是道覆率眾三萬,奄至破家。或傳盧循以平京邑,遣道覆來為荊州刺史,江漢士民,無不畏懼,道規曰:「此未可縱之臨城也。」於是築壘於豫章口拒之。道覆屢攻不克。
  話分兩頭,裕治水軍畢,以檀韶為前鋒,擊斬賊將范崇明於南陵。循懼,馳報道覆曰:「匆爭江陵,且還拒裕。」於是道覆引軍急還,與循軍合。冬十二月,裕至雷池,賊眾揚言不攻雷池,當乘流逕向建康。裕謂諸將曰:「賊設此言,明日當來決戰矣。吾軍當嚴陣以待。」詰旦,果見賊舟蔽江而下,旗槍密布,金鼓震天,前後莫見舶艫之際。裕乃命步兵屯於西岸,先備火具,藏於岸側,戒軍士曰:「今日西風甚急,賊佔上風,必泊西岸,可縱火燒之。」步兵領命而去。又令舟師悉出輕艦,分作數十隊,列於東岸。船上各設大弓百張,戒之曰:「初則擇利而戰,進退自由。一聞中軍鼓起,萬眾齊備,退者立斬。」眾將畢奉令行事。將戰,賊舟果盡泊西岸,官軍若迎若拒,東逐西走,西逐東走,勢若游龍。俄而賊陣中火燄衝起,裕命擊之。鼓聲大震,請將無不奮勇殺人,後面火勢愈盛,樓船大半被燒。前面萬弩齊發,中者貫胸,賊兵大潰。岸上忽豎招降旗一面,上書降者免死,於是賊兵得脫者,無不棄甲奔降。循與道覆見事急,遂收餘兵東遁。
  先是裕揮眾進戰,所執麾竿忽折,幡沉於水,眾皆失色。裕笑曰:「往年覆舟山之戰,幡竿亦折,今者復然,賊必平矣。」至是果大捷,所獲士卒芻糧無數。請將入賀,裕曰:「賊今敗去,必還番禺。斯時番禺,諒已為孫處等所據矣。然孤軍無援,恐不足以制之。」乃命胡藩、孟懷玉率輕軍五千,尾而追之,務殲盡丑類而止。
  卻說循與道覆率領殘兵,星夜逃回番禺。那知孫處、沈因子二將,奉了劉裕的將令,已於十二月之交,引兵襲據其城,戮其親黨,嚴兵以待。循在路,不知其城已失,一到番禺,忙即整眾入城。行至城下,見四門堅閉,城上遍插旌旗,一將全身披掛,立於城上,大喝曰:「盧循,汝巢穴已失,今來何為?」循大驚,問曰:「爾何人,敢據吾地?」城上將對曰:「我振武將軍孫處也。奉太尉之命,傾爾巢穴,絕爾後路,爾尚不知死活耶!」循顧道覆曰:「此城若失,吾無容身之地矣,奈何?」道覆曰:「事急矣,乘其孤軍無援,速攻之,可克也。」於是揮令賊眾,四面攻擊,城中亦四面拒之。相持二十餘日,漸不能支。孫處謂田子曰:「救兵不至,矢石將竭,奈何?」因子曰:「風色已轉西北,不出三日,救兵必至矣。」一日,忽聞城外炮聲如雷,賊兵紛紛退去,遙望海口,一支人馬,皆是官軍旗號,在賊陣中左衝右突,賊兵抵死相敵。因子知救兵已至,遂留孫處守城,親率兵眾,前來助戰。兩路夾擊,賊眾大敗,盧循狼狽逃去。道覆欲走始興,眾散被殺。戰罷,方知來援者,乃胡藩、孟懷玉也,相見大喜。田子請二將入城,胡藩謂田子曰:「賊去未遠,追之可獲,君同孫將軍,擁戢地方。我同盂將軍,去擒賊徒便了。」說罷,分手而別。但未識官軍追去,果能擒得賊徒否,且聽下回分解。
  
  慕客超雖無人君治國之道,乃能慷慨就戳,亦不可盡非。至臨死以母相托,而敬宣能不負所言,亦人所難得。韓范以燕臣降裕,而能救合城性命,亦有可取。盧循劇賊,乘國家之急,恣其侵掠,又輔以道覆、羅氏,真是如虎生翼。無忌既敗於前,劉毅復踵其後,非寄奴堅忍待之,料事如鑒,幾於不可收拾。道覆智謀,迥出何、劉上,早能收而用之,亦一良性。惜其竄身於賊,卒至隨賊而沒也。羅氏妖婦,夫死而求婚盧循,已不足齒。一見正妻,遽焉仗劍殺之,兇悍尤出人意外。孟昶雖料事多中,而其才不如劉裕,乃自信太深,仰藥先死,亦可謂智而愚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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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8 18:34: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     除異己暗襲江陵 剪強宗再伐荊楚



  話說盧循大敗而逃,僅存樓船數號,殘兵數百,欲往交州,又通風阻不得進。後面追兵,漸漸趕上。自知不兔,乃召其妓妾問曰:「誰能從我死者?」或云:「鼠雀偷生,就死實難。」或云:「官尚就死,何況我等?」循乃釋願死者不殺,而殺諸辭死者,自投於海而死。追兵至,取其屍斬之,傳首建康。裕聞賊平,大喜,以交州刺史杜慧度鎮番禺,詔諸將班師。朝廷論平賊功,進封裕為宋公,諸將進爵有差。獨劉毅兵敗無功,不獲進爵。裕念其舊勛,因命劉道規鎮豫州,而以毅為荊州刺史。且說毅自桑落敗後,知物情去已,彌復憤激,雖居方鎮,心常怏怏。又裕素不學,而毅頗涉文雅,故朝士有清望者多歸之。與尚書謝混、丹陽尹郗僧施深相憑結,既據上流,陰有圖裕之志。求兼督交、廣二州,裕許之。又奏以郗僧施為南蠻校尉,裕亦許之。僧施既至江陵,毅謂之曰:「昔劉先主得孔明,猶魚之有水。今吾與足下,何以異此?」毅有祖墓在京口,表請省墓。裕往候之,會於倪塘,歡宴累日。胡藩私謂裕曰:「公謂劉衛軍終能為公下乎?」裕默然,久之曰:「卿謂何如?」藩曰:「連百萬之眾,攻必取,戰必克,毅固以此服公。至於涉獵傳記,一談一詠,自許以為雄豪,於是縉紳白面之士,輻輳歸之,恐終不為公下,不若乘其無備除之。」裕曰:「吾與毅俱有克復之功,其過未彰,不可自相圖也。」既而毅還荊州,變易守宰,擅改朝命,招集兵旅,反謀漸著。其弟藩為袞州刺史,欲引之共謀不軌,托言有病,表請移置江陵,佐己治事。裕知其將變,陽順而陰圖之,答書云:「今已征藩矣,俟其入朝後,即來江陵也。」毅信之。九月已卯,藩自袞州入朝,裕執之,並收謝混於獄,同日賜死。於是,會集諸將謀攻江陵,諸將皆曰:「荊上強固,士馬眾多,攻之非旦夕可下,須厚集兵力圖之。」階下走過一將,慷慨向裕曰:「此行不勞大眾,請給百舸為前驅,襲而取之,旦夕可克。劉毅之首,保即彩於麾下。」裕大喜,眾視之,乃參軍王鎮惡也。且說鎮惡,本秦人,丞相王猛孫,生於五月五日。家人以俗忌不利,欲令出繼於外。猛見而奇之,曰:「此兒不凡,昔孟嘗惡月生而相齊,是兒亦將興吾門矣。」故名之為鎮惡。年十三苻答氏亡,關中亂,流寓崤、澠之間,嘗寄食裡人李方家,方厚待之。鎮惡謂方曰:「若遭遇明主,得取萬戶侯,當厚相報。」方曰:「君丞相孫,人才如此,何患不富貴?得志日,願勿忘今日足矣。」後奔江南,居荊州,讀孫吳兵書,饒謀略,善果斷,喜論軍國大事。廣固之役,裕求將才於四方。或以鎮惡薦,裕召而與語,意略縱橫,應對明敏。大悅,留與共宿。明旦,謂參佐曰:「吾間將門有將,信然。」即以為中兵參軍。至是請為前驅,裕命蒯恩佐之,將百舸先發,戒之曰:「若賊可擊,則擊之。不可,則燒其船艦,留水際以待我。」鎮惡領命,晝夜兼行。在路有問及者,詭雲劉袞州往江陵省兄。其時人尚未知劉藩已誅,故皆信之。已未,至豫章口,去江陵城二十里,舍船步上。每舸各留一二人,對舸岸上,各立六七旗,旗下置鼓,戒所留人曰:「計我將至城,便擊鼓吶喊,盡燒江津船只,若後有大軍狀。」於是鎮惡居前,蒯恩次之。逕前襲城。正行之次,江陵將朱顯之往江口,遇而問之,答以劉袞州至。顯之曰:「劉袞州何在?」曰:「在後。」顯之至軍後,不見藩,而見軍士擔負戰具,遙望江津,煙燄張天,鼓噪之聲甚盛。知有變,便躍馬馳歸,驚報毅曰:「外有急兵,垂至城矣。直令閉門勿納。」毅大駭,急下令閉門。關未及閉,鎮惡已率眾馳入,殺散守卒,進攻金城。金城者,毅所築以衛其府者也。守衛士卒皆在焉,猝起不意,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倉皇出拒。大將趙蔡,毅手下第一勇將,素號無敵,才出格鬥,中流矢而死。人益惶懼,自食時戰至中哺,城內兵皆潰,鎮惡破之而入。遣人以詔及裕書示毅,毅燒不視。督廳事前士卒力戰。逮夜,士卒略盡,毅見勢不能支,率左右三百許人,開北門突走。鎮惡慮暗中自相傷犯,止而不追。初,長史謝純將之府,聞兵至,左右欲引車歸。純叱之曰:「我人吏也,逃將安之?」,遂馳府,與毅共守。及毅走,同官毛修之謂純曰:「吾擠亦可去矣。」純不從,為亂兵所殺。毅出城,左右皆叛去,夜投牛牧佛寺。寺僧拒之曰:「昔桓蔚之敗,走投寺中,亡師匿之,為劉衛軍所殺,今實不敢容留異人。」毅歎曰:「為法自弊,一至於此。」遂縊而死。明日居人以告,鎮惡收其屍斬之。後人有詩悼之曰:
  蓋世勛名轉眼無,敢誇劉、項共馳驅。呼盧已自輸高手,豈有雄才勝寄奴?
  先是毅有季父鎮之間居京口,不應辟召,嘗謂毅與藩曰:「汝輩才器,足以得志,但恐不久耳。我不就爾求財位,亦不同爾受罪累。」每見毅導從到門,輒詬之,毅甚敬畏。未至宅數百步,悉屏儀衛,步行至門,方得見。及毅死,不涉於難,人皆高之。乙卯,裕至江陵,鎮惡迎拜於馬首曰:「仰仗大威,賊已授首,幸不辱命。」裕曰:「我知非卿不能了此事也。」荊州文武,相率迎降,收郗僧施斬之,餘皆不問。捷音至京,舉朝相慶。時諸葛長民已有異志,聞之不悅。先是裕將西討,使長民監太尉留府事。又疑其不可獨任,加穆之建武將軍,配兵力以防之,以故長民益自疑。猶冀毅未即平,與裕相持於外,可以從中作難。及聞毅死,大失望,謂穆之曰:「昔年醢彭越,今年殺韓信,吾與子皆同功共體者也,能無危乎?」穆之不答,密以其言報裕。裕乃潛為之防,以司馬休之為荊州刺史,留鎮江陵,而身還建康。大軍將發,長史王誕,請輕身先下。裕曰:「長民邇來,頗懷異志。在朝文武,恐不足以制之,卿詎宜先下。」誕曰:「長民知我蒙公垂盼,今輕身單下,必當以為無虞,乃可少安其意耳。」裕笑曰:「卿勇過賁、育矣。」乃聽先還。裕既登路,絡繹遺輜重兼程而下,雲於某日必至。長民與公卿等,頻日候奉於新亭,而裕淹留不還,輒爽其期,候者皆倦。乙丑晦,裕乘輕舟逕進,潛入東府。公卿聞之,皆奔候府門,長民亦驚趨而至。裕先伏壯士丁旿於幔中,單引長民入。降座握手,慇懃慰勞。俄而置酒對飲,卻人閒話,凡平生所不盡者皆與之言,長民甚悅。酒半,裕偽起如廁,忽丁旿持刀從幔後出,長民驚起,而刃已及身,遂殺之。裕命輿屍付廷尉,並收其弟黎民。黎民有勇力,與眾格鬥而死。故時人語曰:「莫跋扈,付丁旿。」由是群臣恐懼,莫不悚息聽命。再說朝廷相安未久,旋又生出事來,費卻一番征討,歷久方平。你道此事從何而生?先是司馬休之為荊州刺史,勤勞庶務,撫恤民情,大得江漢心。有長子文思,嗣其兄譙王尚之後,襲爵於朝,與弟文寶、文祖並留京師。文思性兇暴,好淫樂。手下多養俠士刺客。離城十里,建一座大花園,以為游觀之所,而兼習騎射。一日走馬陌上,見隔岸柳陰之下,有一群婦女,聚立觀望。內有一女,年及十五六,容顏絕麗,體態風流。文思立馬視之,目蕩心搖,顧謂左右曰:「此間何得有此麗人?」有識之者曰:「此國鄰宋家女也。」婦女見有人看她,旋即避去。文思歸,思念不止,有寵奴張順,性奸巧,善伺主人意。文思托他管理國務,認得宋家,因進口:「主人連日有思,得毋為宋姓女乎?如若愛之,何不納之後房?」文思曰:「吾實愛其美,但欲納之,未識其家允否。」張順口:「以主人勢力求之,有何不允?」文思大喜,遂令張順前去說合。卻說宋女,小名玉娟。其父宋信,已亡過三年,與母周氏同居,家中使喚止有一婢。父在時,已許字郎吏錢德之子,以年幼未嫁。宋姓雖非宦室,亦係清白人家。時值三春,隨了鄰近婦女,閒行陌上,觀望春色,卻被文思隔岸看見。當時母女歸家,亦不在意。隔了一日,有人進門,口稱司馬府中差來,請周氏出見。周氏出來,問:「有何事見諭?」其人曰:「我姓張,係尊夫舊交,現在住居園中,又係近鄰,今日此來,特為令愛作伐。」周氏曰:「吾女已許字人矣,有辜盛意。」張順愕然曰:「果真許字人了,可借送卻一場富貴。宋大嫂你道吾所說者何人?乃即府中王子也。王子慕令愛才貌,欲以金屋置之,故遣吾來求,此令愛福星所照,如何錯過?」周氏曰:「小女福薄,說也無益。」便走過一邊。張奴見事不諧,即忙走歸,以周氏之言告知主人。文思悵然失望,謂張順曰:「你素稱能乾,更有何計可以圖她到手?」張奴曰:「計卻有,但恐主人不肯行耳。」文思忙問:「何計?」張奴曰:「今日午後,竟以黃金彩段,用盒送去,強下聘禮。晚間,點齊我們僕眾,再用健婦數人,逕自去娶。倘有不從,搶她歸來,與主人成其好事。事成之後,他家縱有翻悔,已自遲了。」文思點頭稱善,途命如計而行。卻說周氏自張順去後,叮囑女兒,今後不可出門,被人看見。正談論間,忽聽扣門聲急,喚婢出問。小婢開出門來,見有五六人,捧著盤盒,一擁而入,早上來的這人,亦在其內。便向他道:「請你大娘出來,當面有話。」周氏聽見人聲嘈雜,走出堂中,張順一見,便作揖道:「大嫂恭喜!我家主人,欲娶令愛,特送黃金百兩,彩段十端,以作聘禮,請即收進,今夜便要過門。」周氏大驚道:「我女已受人聘,你家雖有勢力,如何強要人家女兒?快快收去,莫想我受。」張順笑道:「受不受由你,我們自聘定的了。」遂將黃金彩段,放在桌上,竟自去了。周氏急忙走出,喊叫四鄰。鄰人不多幾家,又是村農,懼怕王府威勢,誰敢管這閒事。周氏喊破喉嚨,無人接應。痛哭進內,向女兒道:「彼既強聘,必來強娶,此事如何是好?」母女相對而哭,思欲逃避他方,又無處可避,況天又漸黑下來,愈加惶懼。才到黃昏,門外已有人走動。坐至更深,大門一片聲響,盡行推倒,燈球火把,,塞滿庭中,照耀如同白日。玉娟戰戰兢兢,躲在房中牀上。周氏攔住房門,大叫救人。走過婦女數人,將她拉在一邊,竟到房中搜著玉娟,將新衣與她改換。玉娟不依,一婦道:「到了府中,與她梳妝便了。」遂將她擁出房門上轎。斯時玉娟呼母,周氏呼女,眾人皆置不理。人一登轎,鼓樂齊鳴,燈球簇擁而去。鄰裡皆閉門躲避,誰敢道個不字。花轎去後,方有鄰人進來,見周氏痛哭不已,勸道:「人已抬去,哭也無益。」又有的道:「令愛此去,卻也落了好處,勸你將錯就錯罷。」周氏道:「錢家要人,教我如何回答?」鄰人道:「錢家若來要人,你實說被司馬府中搶去,只要看他有力量,與司馬府爭執便了。」說了一回,鄰人皆散,周氏獨自悽惶。話分兩頭,玉娟抬入府中,出轎後,婦女即擁入房,房內紅燭高燒,器用鋪設,皆極華美。走過數個婦女,即來與她梳洗。始初不肯,既而被勸不過,只得由她打扮。送進夜膳,亦略用了些。不上一刻,文思盛服進房,婦女即扶玉娟見禮。文思執其手曰:「陌上一見,常懷想念,今夜得遂良緣,卿勿憂不如意也。」玉娟低頭不語,見文思風流體態,言語溫存,當夜亦一一從命了。卻說周氏一到天明,即報知錢家,言其女被司馬府搶去。錢德氣憤不過,即同周氏,赴建康縣哭訴情由。縣主姓陸,名微,東吳人,為人鯁直,不畏強御。又值劉裕當國,朝廷清明,官吏畏法,接了狀詞,便即出票,先拿豪奴張順審問。差人奉了縣主之命,私下議道:「司馬府中,如何敢去拿人?」有的道:「張順住在郭外園裡,早晚入城,吾們候在城門口,拿他便了。」那知事有湊巧,差人行至城門,正值張順騎馬而來,差人走上,勒住馬口道:「張大爺請下騎來,有話要說。」張順下馬道:「有何說話?」差人道:「我縣主老爺,請你講話,現有朱票在此。」張順道:「此時府中傳喚,我不得閒。」差人道:「官府中事,卻由不得你,快去快去。」張順道:「去也何妨。」便同差人至縣,縣主聞報,便即升堂。張順昂然而入,見了縣主,立而不跪。縣主道:「你不過司馬家奴,如何哄誘主人,強搶民家閨女,大乾法紀?見了本縣,尚敢不跪麼!」張順道:「這件事求老爺莫管罷。」縣主拍案大怒道:「朝廷委我為令,地方上事,我不管誰管!」喝令扯下重打四十。左右便將張順按倒在地,打至二十,痛苦不過,只得求饒。縣令道:「既要饒打,且從實供來。」張奴怕打,悉將強搶情由供出。縣主彔了口詞,吩咐收監,候申詳上司,請旨定奪。有人報知文思,文思不怕縣令,卻怕其事上聞,劉裕見責,玉娟必歸斷母家,如何捨得,數次央人到縣說情,求他莫究。縣令執法不依。文思計無所出,或謂之曰:「府中俠士甚眾,縣既不從,不如潛往殺之,其獄自解。」文思氣憤不過,遂依其說,潛遣刺客入縣,夜靜時,悄悄將縣令殺死。明日縣中親隨人等,見主人死得詫異,飛報上司。裕聞報,道:「賊不在遠,著嚴加搜緝。」既而蹤跡漸露,訪得賊在司馬府中,遂命劉穆之悉收文思門下士考問,盡得其實。裕大怒,從來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遂收文思於獄。其強搶之女,發還母家,聽行更嫁,奏過請旨。旨意下來,其黨羽皆斬,文思亦令加誅。休之聞之,上表求釋,願以己之官爵贖其於罪。裕不許,然遽誅之,又礙休之面上,因將文思執送荊州,令休之自正其罪。休之不忍加誅,但表廢其官,使之閒住江陵。裕怒曰:「休之不殺文思,以私廢公,目無國法,此風何可長也?」因征休之來京,並欲黜之。詔至江陵,休之欲就征,恐終不免;欲拒命,慮力不敵,憂懼不知所出。參軍韓延之曰:「劉裕剪滅宗藩,志圖篡晉,將軍若去,必不為裕所容,如何遽就死亡?若不受命,大兵立至,荊州必危。我嘗探得雍州刺史魯宗之,素不附裕,久懷異志。其子竟陵太守魯軌,勇冠三軍。今若結之為援,並二州之力以拒朝廷,庶州土可保。」休之曰:「今煩卿往,為我結好於宗之。」延之領命,往說宗之曰:「公謂劉裕可信乎?」宗之曰:「未可信也。」延之曰:「司馬公無故見召,其意可知,次將及公,恐公亦不免於禍。今欲與公相約,並力抗裕,公其有意乎?」宗之曰:「吾憂之久矣,苦於勢孤力弱。若得司馬公為主,敢不執鞭以從。」延之請盟,於是宗之親赴荊州,與體之面相盟約,普生死不相背負。盟既定,連名上表罪裕。裕閱其表,大怒,遂殺休之次子文寶、文祖,下詔討之。差將軍檀道濟將兵三萬攻襄陽一路,江夏太守劉虔之屯兵三連,立橋聚糧,以待道濟。又命徐逵之將兵一萬為前鋒,王允之、沈淵子、蒯恩佐之出江夏口。身統大軍為後繼,諸將皆從。先是韓延之曾為京口從事,與裕有舊,裕密以書招之。延之接書,呈示休之,即於座上作書答云:
  承親帥戎馬,遠履西畿,闔境士庶,莫不惶駭。何者?莫知師出之名故也。今辱來疏,知以譙王前事,良增歎息。司馬平西,體國忠貞,款懷待物,當於古人中求之。以公有匡復之勛,家國蒙賴,推德委誠,每事詢仰。譙王往以微事見劾,猶自表遜位,況以大過而當默然耶?前以表奏廢之,所不盡者命耳。推寄相與,正當如此。而遽興甲兵,所謂「欲加之罪,其無辭乎!」劉裕足下,海內之人,誰不見足下此心,而復欲欺誑國士?來示云:「處懷期物,自有由來。」今伐人之君,啖人以利,真可謂「處懷期物,自有由來」者乎!劉藩死於閶闔之門,諸葛斃於左右之手,甘言詫方伯襲之以輕兵,遂使席上靡款懷之士,閫外無自信諸侯,以是為得算,良可恥也。貴府將吏,及朝廷賢德,皆寄性命以過日,心企太平久矣。吾誠鄙劣,嘗聞道於君子,以西平之至德,寧可無授命之臣乎!必未能自投虎口,比跡郗僧施之徒明矣。假今天長喪亂,九流渾濁,當共臧洪游於地下,不復多言。
  書競,即付來使寄裕。裕視書歎息,以示將佐曰:「事人當如此矣。」其後,延之以裕父名翹,字顯宗,乃更其字曰顯宗,名其子曰翹,以示不臣劉氏。
  卻說休之知裕軍將至,飛報宗之。宗之謂其子軌曰:「劉裕引大軍攻江陵,道濟以偏師取襄陽,汝引兵一萬去迎道濟,吾同休之去迎劉裕。」軌奉命輒行。將次三連,探得道濟軍尚未至,虔之全不設備,遂乘夜襲之。虔之戰死,一軍盡沒。軌既勝,便移兵來拒徐遷之等。逵之等聞虔之死,皆大怒欲戰,蒯恩止之曰:「魯軌,驍將也。今乘勝而來,其鋒甚銳,不可輕敵。不如堅兵挫之,俟其力倦而退,然後擊之,可以獲勝。」逵之不從,遂出戰。兩軍方交,魯軌拍馬直取逵之,逵之不能敵,被軌斬於馬下。允之、淵子大呼來救,雙馬齊出,夾攻魯軌。怎當軌有萬夫不當之勇,二將皆非敵手,數合內,軌皆斬之。由是東軍大敗,蒯恩走免。斯時裕軍於馬頭,問前鋒敗,大怒。正議進兵,忽有飛報到來,言青州司馬道賜反,刺史劉敬宣被害,裕聞之大慟,揮淚不止。你道敬宣何以被害?先是裕慮荊、襄有變,故於青、齊、充、冀數處,各用腹心鎮守。時敬宣鎮廣固,其參軍司馬道賜,宗室之疏屬也。聞休之叛,潛與之通,密結敬宣親將王猛子等,謀殺敬宣,據廣團以應休之。一日進見敬宣,言有密事,乞屏人語。左右皆出戶,獨猛子逡巡在後,取敬宣備身刀殺敬宣。道賜持其頭以出,示眾曰:「奉密詔誅敬宣,違者立死。」左右齊呼司馬道賜反,外兵悉入,遂擒道賜及其黨皆斬之,亂始定。文武佐吏,守廣團以待命,裕知敬宣死,禍由休之,恨不立平江陵。一面遣將去守廣固,一面會集諸將,刻期濟江。未識荊、雍之兵,若何御之,且聽下回分解。
  
  劉毅才不及裕,悼悼自雄,欲以勝裕,無如棋高一著,事事多不出裕意料中,為裕所滅,宜矣!司馬休之始不能教子,繼又不知大義滅親之訓,結連宗之,挑裕致討,不智甚矣。至如韓延之答書,侃侃正言,裕亦歎其事人當如此,若而人豈易得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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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8 18:35:0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卷     任諸將西秦復失 行內禪南樂聿興



  話說休之、宗之知東軍大上,劉裕自來,遂合兵五萬,臨江岸置陣,以拒來師。岸高數丈,其壁如削,陣前槍刀密布,矢石列排,真如銅牆鐵壁,無懈可擊。裕驅兵直進,下令曰:「先登者有賞。」於是眾力同奮。那知登未及半,上面箭如雨下,紛紛俱墜,死者相繼,無一能登岸者。裕怒,披甲欲自登,諸將勸止不從,主簿謝晦趨前抱住不放。裕抽劍指晦曰:「我斬卿。」晦曰:「天下可無晦,不可無公。」裕乃止。時胡藩領游兵往來江津,裕呼之使登,藩有難色,不即遽上。裕大怒,厲聲呼左右收來斬之。藩見左右持刀趕來,顧而謂曰:「正欲擊賊,不得奉教。」乃以刀頭穿岸,少容足指,騰身而上,連殺數人,由是隨之者稍多,大軍因而乘之,遂皆登岸。呼聲動地,無不一以當百,西軍大潰。宗之、休之走,裕揮諸將追之。追下數裡,忽見一支軍喊殺而來,擋住去路。追者見有接應人馬,便按兵不追。你道接應者何人?乃是魯軌在後。知前軍交戰,恐防有失,趕來相助,恰好救了敗殘人馬。休之、宗之見魯軌兵到,心下稍安,收集逃亡,再整軍馬,已喪十分之三。休之欲退保江陵。軌請再申一戰,以決勝負,乃復結陣以待。
  卻說檀道濟從別路出師,探得荊、襄之兵,盡聚江上,本州無備,乃引兵突至江陵。命勇將薛彤、高進之乘夜扒城而入,一鼓下之。既克江陵,復進兵襄陽。襄陽守將李應之,開門出降,於是荊、雍皆得。斯時休之方圖再戰,忽聞根本已傾,驚得魂不附體,謂左右曰:「前有強敵,退無歸路,若何而可?」左右勸其北走,遂同宗之焚營官遁。行未數日,軍士不樂北行,散亡殆盡。虧得休之平素愛民,民見其敗,爭為之衛送出境。王鎮惡追之,不及而還。於是休之、宗之等並降於魏。裕嘉道濟之功,加號鎮北將軍,留守荊、雍,而班師以歸。
  當是時,裕功業日隆,強藩盡滅。凡宗室之有才望者,皆懼見害,出奔異國。然裕意中欲俟關、隴平定,然後受禪,故猶存晉朔。一日,聞秦主姚興死,子泓立,諸子構難,關中大亂,裕喜謂穆之曰:「吾今日舉秦必矣。」乃下令戒嚴,以世子義符為中軍將軍,監太尉留府事,穆之為左僕射,入居東府,總攝內外,徐羨之副之。丁已,裕發建康,命王鎮惡將步軍一萬為前鋒,自淮、淝向洛;檀道濟及胡藩,將兵趨陽城;沈田子與傅宏之,將兵趨武關;沈林子同王仲德,將水軍出石門,自汴入河;身統大軍為後繼。穆之謂鎮惡曰:「公今委卿以伐秦之任,卿其勉之。」鎮惡曰:「此行不克關中,誓不復濟江。」九月,諸將入秦境,所向皆捷。秦之諸屯守兵,皆望風降附。既面進攻洛陽,克之。引兵逕前,直抵潼關。秦主懼。命姚紹為大將軍。督步騎五萬守潼關。鎮惡等不得前,久之,軍中乏食,眾心危懼,或欲棄輜重還赴大軍。沈林子按劍怒曰:「相公志清六合,今許洛已定,關右將平,事之濟否,係於前鋒,奈何沮乘勝之氣,棄垂成之功乎?且大軍在遠,賊眾尚強,雖欲求還,豈可得乎?下官授命不顧,今日之事,有進無退,本知二三君子,將何面目以見相公之旗鼓耶?」眾聞其言,乃不敢退。鎮惡親至宏農,說諭百姓。百姓競送義租,軍食復振。進攻秦軍,大破之,遂克潼關,姚紹奔還。十三年五月,裕大軍至陝。沈田子、傅宏之亦克武關,入攻嶢、柳,秦主欲自將拒裕,而恐田子等襲其後,欲先擊滅田子,然後傾國東出。乃率步騎數萬,奄至青泥。田子欲戰,傅宏之以眾寡不敵,止之。田子曰:「兵貴用奇,不必在眾。且今眾寡相懸,勢不兩立,若彼結圍既固,則我無所逃矣。不如乘其始至,營陣未立,先往薄之,可以有功。」遂率所領先進,傅宏之繼之。秦兵合圍數重,田子撫慰士卒曰:「諸君冒險遠來,正求今日之戰,死生一決,封侯之業,於此在矣。」士卒聞之,皆踴躍鼓噪,執短兵奮擊,秦軍大敗,斬首萬餘級。秦主奔還,與姚丕共守灞上。
  鎮惡引軍入渭,以趨長安,乘蒙衝小艦,行船者皆在艦內。秦人見艦進而無行船者,皆驚以為神。鎮惡至渭橋,令軍士食畢,持仗登岸,後登者斬。眾皆登,鎮惡暗使人悉斷艦纜,渭水迅急,艦皆隨流去,倏忽不知所在。時秦兵尚有數萬,鎮惡諭士卒曰:「吾屬並家在江南,此為長安北門,去家萬里。舟楫衣糧,皆已隨流而去。今進勝則功名俱顯,不勝則骸骨不返,無他歧矣,卿等勉之。」乃身先士卒,進擊秦軍。眾戰士無不勝踴恐後,大破姚丕於渭橋。秦主泓引後軍來援,反為敗卒所蹂踐,不戰而潰,左右親將皆死,單馬還宮。鎮惡乘勝,馳入平朔門,進圍其宮。泓涕泣無計,將出降。其子佛念年十一,謂父曰:「晉人將退其欲,雖降必不免,不如引決。」泓憮然不應。佛念,登宮牆自投而死。癸亥,泓率妻子群臣,詣鎮惡壘門請降。鎮惡收以屬吏,城中夷晉六萬餘戶,鎮惡以國恩撫慰,號令嚴肅,百姓安堵。七月,裕至長安,鎮惡迎於灞上,裕勞之曰:「成吾霸業者,卿也!」鎮惡再拜謝曰:「明公之威,清將之力,鎮惡何功之!」裕入秦宮,收彝器、渾天儀、土圭等,其餘金玉、繒帛、珍寶,皆以頒賜將士。秦東平公姚贊,率其宗族詣裕降,裕皆殺之。送秦主姚泓至京師,斬於市。
  裕既平秦,欲留長安,經略西北。一日,聞報劉穆之卒,如失左右手,謂諸將曰:「本欲與諸君共事中原,今根本無托,不得不歸矣。」乃留次子義真鎮關中,以王修、王鎮惡、沈田子、毛德祖四人輔之,而身東還。時義真年十二也。
  先是夏王勃勃聞裕伐秦,謂群臣曰:「姚泓非裕敵也,且其兄弟內叛,安能拒人?裕取關中必矣。然裕不能久留,必將南歸,留子弟及諸將守之,吾取之如拾芥耳。」乃秣馬礪兵,進據安定。及聞裕還江南,奮決大喜,即命其子赫連璝為前鋒,率不敢進騎二萬向長安,身督大軍為後繼。沈田子出兵拒之,畏其眾盛不敢進。王鎮惡謂王修曰:「公以十歲兒付吾曹,當共思竭力,而擁兵不進,虜何由退?」請自出擊。至軍,責田子不進。田子素與鎮惡不睦,以其恃功驕縱,恨之切齒,至是益怒。又軍中訛言,鎮惡欲盡殺南人,據關中反。乃托以議事,請至軍中,斬之幕下,矯稱受裕令誅之。報至長安,請將皆大驚。義真與王修被甲登城,以察其變。俄而田子率數十騎至,言鎮惡反,修命執之,數以專戮罪斬之。夏兵至,修同傅宏之出拒,連戰皆勝,赫連璝乃退。
  又義真年少,賞賜左右無節,王修每裁抑之。左右皆怨,乃譖修於義真曰:「田子殺鎮惡,坐以反罪殺之。今修殺田子,是亦反也。」義真信以為實,遂殺修。由是人情離駭,莫相統壹。夏兵復來,義真悉召外兵入長安,閉門拒守。關中郡縣,悉降於夏。
  裕初聞田子殺鎮惡,王修殺田子,而義真又殺修,大駭。繼聞勃勃進攻長安,料義真必不能守,乃命朱齡石赴長安代之。
  戒之曰:「卿至,敕義真輕裝速發,既出關,斯可徐行。若關右必不可守,可與俱歸。」那知齡石未至長安,義真已棄城而東。赫連璝率眾三萬造之。齡石遇之於途,謂義真曰:「速行乃可以免,今載貨寶輜重,日行不過十里,虜至何以待之?」義真不從。俄而夏兵大至,傅宏之等斷後,力戰連日,至青泥大敗,宏之、齡石及諸將皆死。會日暮,夏兵不窮追,義真左右殆盡,獨逃草中。參軍段宏單騎追尋,緣道呼之,義真識其聲,乃從草中出口:「君非段中兵耶?身在此,然不能歸矣。可刎身頭以南,使家君望絕。」宏泣曰:「死生共之,下官不忍。」乃束義真於背,單馬而歸。裕問青泥敗,未識義真存亡,大怒,刻日北伐。謝晦諫曰:「士卒凋敝,請侯他年。」不從,會得段宏啟,知義真得免,乃止。
  十四年冬十月,詔進宋公爵為王,增十郡,建宋王府於京口。自置相國以下官屬,加殊禮,進蕭太妃為太後,世子為太子。先是,王以讖言云:昌明之後,尚有二帝。使傳郎王韶之結帝左右,密謀弒帝。帝既崩,乃稱遺詔,奉瑯玡王德文即皇帝位,改元元熙,是為恭帝。恭立一載,王欲受樣而又難於發言,乃集朝臣宴飲,從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倡大義,興復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業著,遂荷九錫。今年將衰暮,崇極如此,物忌盛滿,非可久安。今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卿等以為何如?」群臣盛稱功德,莫喻其意。
  日晚坐散,中書令傅亮至外,恍然悟曰:「王欲自帝矣,烏可不成其業!」遂復人,行至宮門,而門已閉,乃叩扉請見。王命開門見之。亮入,但曰:「臣暫還都。」王解其意,無復他言,唯云:「卿會須幾人相送?」亮曰:「數十人可也。」即時奉辭,亮出,時已二鼓,見長星竟天,報群歎曰:「吾嘗不信天文,今始驗矣。」夏四月,亮至建康,以內禪事諭群臣,群臣皆俯首聽命,於是下詔征王入朝。
  再說恭帝即位以來,明知此座不久,常懷疑懼。一日,傅亮叩間來見,帝坐便殿見之。亮入再拜,啟於帝曰:「來王功德隆重,人心久歸,願陛下法堯禪舜,以應天命。」帝曰:「如是,當作禪文。」亮即袖中取草呈上,請帝自書。帝欣然操筆,謂左右曰:「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書赤書為詔。詔曰:
  陵替無常期,禪代非一族,貫之百王,由來尚矣。晉道陵遲,仍世多故,爰稽元興,禍難既積。安皇播越,宗祀墮泯,則我宣、元之祚,已墮於地。相國宋王,天縱聖德,靈武秀世,一匡頹運,再造區夏,固以興滅繼絕矣。乃三孚偽主,開滌五都,雕顏卉服之鄉,龍荒朔漠之長,莫不回首朝陽,沐浴玄澤。
  故四靈效瑞,川岳啟圖,嘉祥雜還,休應炳著。玄象表革命之期,華夷著樂推之願,代德之符,著於幽顯。瞻鳥爰止,允集明哲。夫豈延康有歸,成熙告謝而已哉?朕雖庸暗,昧於大道,永鑒廢興。為日已久。念四代之高義,稽天人之至望,予其遜位別官,歸禪於宋,一使唐虞、漢魏故事。
  禪詔既下,群臣請帝出宮,以讓新天子即位,帝白:「天下猶非吾戀,況一宮乎!」
  甲子,帝遜居於瑯玡舊第,百官拜辭。秘書監徐廣,流涕哀慟,謝晦謂之曰:「徐公得毋過威?」廣曰:「君為宋朝佐命,身是晉室遺老,悲歡之事,固不同也。」丁卯,宋王裕至石頭,群臣進璽綬,乃為壇於南郊,即皇帝位。文武百僚朝賀畢,自石頭備法駕,入建康宮,臨太極殿,建號大宋,改元永初。奉帝為零陵王,降諸後為妃。優崇之禮,皆依晉初故事。建宮於風秣陵縣,以兵守之。庚午,立七廟,追尊父翹為孝穆皇帝,妣趙氏為孝穆皇后。上事繼母蕭太後素謹,春秋已高,每旦入朝,未嘗失時刻。及即位,尊為皇太后。又大封功臣宗室,增賜從兄懷敬食邑五百戶,報其母乳哺之恩也。傅亮、徐羨之、檀道濟等,俱增位進爵。追封已故左僕射劉穆之為南康郡公,左將軍王鎮惡為龍陽縣候。
  上思念穆之不置,謂左右曰:「穆之不死,當助我治天下。可謂人之雲亡,邦國珍瘁。」又曰:「穆之死,人輕易我。」其子劉邕,雖襲父爵,而上不重用,左右或言於上,上曰:「吾豈不知邕為穆之兒?但其人有奇癖,非人情,不可近。」蓋邕嗜食瘡痂,以為味似鰒魚。初為南康郡,其吏役二百許人,不問有罪無罪,鞭之見血,結痂必送進,取以供膳。嘗詣孟靈休,靈休先患炙瘡,痂落在牀,邕取食之。靈休大驚,問:「何食此不潔?」邕曰:「吾性嗜此。」靈休因將痂之未落者,盡剝取以給之。邕去,因與友人書曰:「劉昌向顧見噉,遍體流血。」聞者皆以為笑,以故見惡於帝。
  卻說帝恐零陵尚存,人心未一,密以毒酒一瓶,授郎中令張偉,使往鴆之。偉歎曰:「鴆君以求生,不如死。」乃於道自飲而卒。先是零陵遜位,深慮禍及,與嬪妃共處一室,自煮食於牀前。飲食所資,皆出褚妃之手,故宋人莫得伺其隙。侍中褚談之,褚妃兄也。帝今談之探妃。妃出別室,與兄相見。兵士遂逾垣而入,進藥於王。王不肯飲,曰:「佛教自殺者,不復得人身。」兵入以被掩殺之。帝聞其死,率百官臨朝堂三日,葬以帝禮,諡曰恭帝。後人有詩悼之曰:
  虛號稱尊僅一年,牀前煮食劇堪憐。
  晉家氣數應當盡,一線如何許再延。
  且說帝自受禪以來,勤於政事,力矯前代之弊,從此人民樂利,天下義安。一日,帝視朝,百官皆集;問曰:「當今之事,何者宜先?」群臣訪立太子以固國本,帝從之。乃先封諸子,義真為廬陵工,義隆為宜都王,義康為彭城工,追諡故妃臧氏為敬皇后,而立義符為太子。初,帝常在軍中,戰爭無虛日,年近五十,尚無子。至晉義熙二年,始生太子於京口,得之甚喜。及長,有勇力,善騎射,解音律,常命劉穆之輔之,留守京師。然性好淫樂,多押群小,帝以其長立之,屢戒不俊。因謂謝晦曰:「吾思神器至重,不可使負荷非才。今太子多失,卿以為廬陵何如?」晦曰:「陛下既思存萬世,其事不可不慎,臣請往而觀之。」出造廬陵,廬陵知晦從帝所來,慇懃相接,與之坐談今古,議論風生,語紛紛不絕。晦默然相向,數問數不答。還謂帝曰:「德輕於才,非人主也。」帝乃止,儲位得不易。未幾,帝不豫,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入侍湯藥。越數月,帝疾甚,召太子誡之曰:「檀道濟雖有乾略,而無遠志。徐羨之、博亮當無異圖。謝晦數從征伐,頗識機變,若有同異,必此人也。」又為手詔曰:「後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後不許臨朝。」徐、傅、謝、檀四人,同受顧命。癸亥,帝殂於西殿,享年六十七。
  先是帝居大位,節己愛人,嚴整有度,目不視珠玉,後延無紈績之服,絲竹之音。寧州獻琥珀枕,光色燦麗,帝得之大喜。左右疑其愛之也,帝曰:「吾聞琥珀能治金創,命搗而碎之,以給北征將士。」平秦之日,得一美人,容貌絕佳,乃秦主興從妹,帝納之,寵愛無比,因之早臥晏起,頗廢政事。一日,謝晦進見,時帝方擁美人共寢,內侍不敢報。晦屏立門外,候至日午,帝方起。晦因諫曰:「陛下一代英雄,平生不好女色,年近遲暮,而以有用之精神耗於無用之地,臣竊以為不可。」帝立悟,即時遣出。性尤坦易,出入儀衛甚簡。常著木齒屐步出西掖門,幸徐羨之宅,左右從者不過十餘人。又微時多符瑞,及貴,史官審以所聞,宜載之簡策,以昭示來世,帝拒而不答。疾既重,群臣請禱上下神衹,不許。惟使侍中謝方明以疾告宗廟而已,其豁達大度,有類漢高。故能誅內靖外,功格宇宙,為宋高祖。
  高祖既崩,群臣奉太子即位,是為少帝。大赦,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立妃司馬氏為後,徐羨之、傅亮為左右僕射,謝晦為衛將軍,同掌國政、時魏師南侵,命檀道濟領南袞州刺史,鎮廣陵以拒之。是時新主當陽,舊臣在位,紀綱法度,一遵永初之政,正是上下相安,天下從此可以無事。那知新主即位未幾,又生出一番變動來,且聽下回分解。
  
  劉裕既與休之構難,勢不兩立。而計謀之捷,將士之勇,休之百不能及,焉得不敗?秦主姚興既祖,嗣主又弟兄攘奪,正是有隙可乘,起兵圍之當已。繼欲受樣,難於自言,傅亮會其旨,一言契合。及恭帝索禪詔,而亮出之袖中,何以逃千古史臣之筆?若徐廣之流涕,張偉之飲鴆,足以愧叛晉歸宋之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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