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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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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16:13:20
第019章 這樣的她

  蜀地建築,風格鮮明。不論是大宅子,還是普通民居,其特點,一眼可看出。但眼前這破敗的宅子卻分明是北地建築。

  北地建築,在趙宋軍隊入侵蜀中之前,成都府以及其附近的繁華城鎮都是極少的。即便有北方人來到蜀中,亦入鄉隨俗,隨了蜀中建築,極少有人在蜀中修建北地風格的房屋,尤其是這種耗費財力的大宅子,更別說在這種偏僻鄉野來修建。

  後來,趙宋入侵蜀中,留了不少的軍隊鎮守,有些官員、軍中長官就在蜀中落戶,這才有人修建北地風格的家宅。這北地建築在這蜀中才比以往多了一些,卻也不至於遍及偏僻鄉野。至少根據官階來說,鄉野油水不多,大多都是小軍吏前去,哪裡有錢修北地風格的大宅子呢。

  再說,趙宋王朝入侵蜀中不過是這兩年的事,而眼前這斷壁殘垣的破宅子至少得有二十來年了吧。

  偏僻小鎮,北地建築,殘垣斷壁,有名的鬼宅。這絕對是異於平常的存在。

  事出反常必為妖。眼前這宅子怕也隱藏著幽深的秘密,有著不同尋常的過往。會與眼前的少年有關麼?或者會與張賜以及張府有關麼?

  在這時刻,陳秋娘再次想到張賜。

  「這宅子沒鬼的,我住過很多次了。」少年催促,打斷了陳秋娘的思路,她不由得抬眸看他,想從他的臉上找出一點可能異常的蛛絲馬跡,卻只看到他略微蹙起的眉,那些猙獰的傷在臉上縱橫,眉宇擰著,浮著些許擔憂。只不過,他那一雙眸,卻真是干淨明亮得不忍直視。

  「真的,我在這裡過夜好幾次,都沒見過鬼。」他又解釋。

  「嗯,即便有,我也不怕的。因為再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她說這一句,恍然想起前世裡的點滴。

  是的,她不怕什麼,即便小時候可能怕過,她也早就忘記了。前世,在與外婆相依為命的日子裡,她學會的就是堅強、野蠻、強悍、掌控、一往無前。她的外婆是懷著戴家少爺的骨肉出走的大丫鬟,在大戶人家跟著少爺長大,少不得識文斷字。因此,身上有太重的書卷氣。而苦逼的鄉村生活裡,最不需要的就是書卷氣。

  外婆那個年代,鄉村裡的書卷女子是被瞧不起的,會被惡劣的男人時不時淫|邪**,更會被鄉村裡彪悍的女人欺負。外婆的命運大抵如此,而她卻始終靜默。

  陳秋娘,哦不,應該說那時叫江雲,她就與這樣處境的外婆生活在一起。起初,她是安靜、沉默的女孩子。起初,父親還在,日子還好一些。後來,只有她與外婆,小小年紀,她便看盡了鄉村裡的現實,看盡了世態炎涼。

  各種打壓,欺辱、**。各種人渣悉數登場。外婆可以淡漠如水,不予理會。可是她還是稚嫩的孩子,學不會心如止水。

  所以,她學會了掌控,從掌控村裡的那群小孩開始,她利用從外婆那裡學來的知識,舉一反三,掌控他們。小小年紀,她就能利用那些小孩子不經意的話語去掌控村裡各個家庭和睦與否。同時,亦以優異的成績掌控、禮貌的舉止去贏得老師對她的喜愛。

  同樣,她亦學會了剽悍。殺擋道的蛇,屠竄出來衝她吼叫的狗;攛掇可能的人上房揭瓦,還將責任悄無聲息推個乾淨;墳地、鬼屋,半夜來去,神情到內心,全是凶神惡煞,她覺得即便鬼神遇見她,都要退避三舍。

  從八九歲開始,遇見潑皮無賴敢有言行上的不敬,她已有絕對狠戾的神情與氣勢,磨刀霍霍,亡命舉動,讓許多人不寒而慄。

  十一二歲,她已然成為眾人不敢忽視,也不敢輕易招惹的孩子。在學校裡,她揍過很多人,拿過很多獎,名字全在成績榜榜首。

  大家對她敬而遠之。她也知道這樣強勢又凶悍的自己不會招人喜歡。但她沒有辦法,她不可能做任人欺負的人,久而久之,她已然不可能是柔情似水的女子。

  但從記事開始,她心裡到底還有一絲柔軟的念想:老天,讓我將來遇見一個溫潤乾淨的男子,讓他來保護我,我就可以為他柔軟,卸下彪悍,從此後,歲月靜好。

  後來,她遇見了戴元慶,她以為一切即將開始,可命運沒有給她柔軟的機會。她輾轉他鄉後,從飛揚跋扈變得沉靜淡漠,但內心卻比以前更強悍。

  「最壞的已經來過,從今往後,再沒有什麼可以去害怕的。」那一年,她在京城機場,看著窗外起起落落的飛機,看著在玻璃窗暗色裡自己的影子,低聲對自己說。

  那一次,是她最後一次落淚。即便在外婆去世時,她也再沒有流下一滴淚。

  如果,有一個人保護,便不用自我保護。

  午夜夢迴,她曾這樣想過。醒來,卻只是略略笑自己太天真。如今這樣強悍的自己亦沒什麼不好的,至少可以保護自己。

  「那你進去躲一躲,不要磨蹭了。」少年朗聲說,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了,謝謝你,我要回家。」她笑著回答。

  「朱家勢大。」少年著急地指出她的處境。

  「我知道。但朱家走水,一時半會兒,不一定會想起我。我要趁他們沒發現,盡快回家。」陳秋娘語氣平靜。

  她確實可以躲避在這廢舊鬧鬼的宅子裡,直到躲避到朱府搜查到沒勁兒,才悄悄回去。但萬一在躲避的這段時間裡被朱文康抓回去,卻是比在柳村被抓住更危險。在這裡,她沒有一個熟識的人,就連眼前的少年,也不過是萍水相逢。她不清楚他的來歷,不知道是好人還是壞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在這裡被抓住,連個向陳柳氏通知其行蹤的人都沒有。

  在柳村,好歹還有熟人在。她若被抓,陳柳氏斷然是知道的。陳柳氏雖殘疾,但她是花蕊夫人的奶娘,能伺候花蕊夫人那麼多年,又在宮廷裡生活多年。陳家後來亦是富貴人家,風光過一陣子。這陳柳氏少不得也是有些門道的。若是她有危險,以陳柳氏對陳秋娘的疼愛,定然會不顧一切去營救的。

  再說,她還迫切想知道張賜的死活,要設法拿回玉戒。而王管家接到信,定然是馬不停蹄去營救的,要知道他的消息,就必須在柳村。

  另外,她還擔心那些住在村裡的黑衣人,因為她怕自己在營救張賜這件事上做得並不是神不知鬼不覺,若是擔心的一旦成真,就會給陳家帶來殺身之禍。若是她在,她還會竭盡全力去與之周旋。

  於情於理,必須回去。這就是陳秋娘得出的結論。

  「你太低估朱文康了。」少年輕輕搖頭。

  「你很瞭解他?」陳秋娘詢問,腦子裡懷疑這少年與朱文康熟識,另一方面,又想這朱文康是這十里八鄉的富戶,大家自然知曉這公子哥的德性。

  「十里八鄉對朱家公子只一評價『淫』。都說他是**之徒。成天裡想的都是這亂糟糟的事。他書房裡的火根本沒燒起來。所以,他很快會發現你不見的。」少年十分急切地評說了朱文康一番。

  陳秋娘卻是從這敘述中聽出了一件事:今天朱家走水果然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人為。這個人應該就是眼前的少年,至於他的動機——

  或許——,是為了幫自己?

  陳秋娘想到這個可能,心裡簡直沒法平靜。這少年的處境在這六合鎮並不好,卻還冒險幫一個萍水相逢的人。

  「你怎麼知道書房裡的火沒燒起來?」她執意問。

  少年不語,一把拉了她的手,不由分說地進了那破落的院子,又輕輕掩好院門。院裡青青蔓草瘋長,在微風中舒展。他拉著她走了幾步,便有鳥雀受到驚擾,撲騰騰往藍天裡展翅而去。

  「你跟朱家有關吧?」陳秋娘繼續追問。剛才她分析了那一場火怕是這少年所放,但那火勢分明是在朱家內宅,那這少年必定也在朱家內宅,若不是偷摸進去,就必定是跟朱家很有淵源。但朱家戒備森嚴,大白天要偷摸進去,幾乎不可能。

  少年依舊不語,只拉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穿過叢生的蔓草,一直往廊簷那邊走。陳秋娘不死心繼續問:「那火是你放的,對吧?」

  少年這才頓步垂眸,只輕輕一句:「你救過我一次,我自然要救你。」

  果然如此!

  陳秋娘腳步一頓,內心波瀾起伏,抬眸望著眼前的少年。少年低垂了頭,侷促不安。

  「我那只是舉手之勞。你這樣做,得罪那朱文康,若是被發現,怕你這日子......」陳秋娘嘆息一聲,沒說下去。如今,趙宋王朝在蜀中燒殺擄掠,引得蜀中人人仇恨趙宋,仇恨北地。這流落蜀中的北地少年在這蜀中小鎮的日子本來就舉步維艱。如果朱文康得知是他壞了好事,還縱火,即便是打死了他,將他千刀萬剮,怕周圍群眾都會拍手稱快的。

  「不會發現。」少年頗語氣頗為固執地安慰她。

  陳秋娘不語,就那樣看著他。他頓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整個人顯得手足無措,便低頭垂眼。日光斜照,他那長睫毛起伏,密刷刷的像一把小扇子,那瘦削的臉龐雖猙獰著傷痕,但在暮春和暖的日光裡,竟讓陳秋娘想起「如玉」二字。

  陳秋娘一時之間不知對固執的他說什麼,於是只那麼靜默地站在荒煙蔓草的荒廢庭院裡,看著這個身份不明的北地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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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鬼宅奇遇

  眼前的少年,顯出侷促不安,一雙手簡直不知該往哪裡擱,時而在身體兩側不知所措,時而又握拳,時而在身前交疊.......

  陳秋娘看著他這些細微的動作,知道這是一個不習慣與人打交道的人,或者說是一個鮮少與人打交道的人。

  然而,他很快調整過來,雙手交疊在身前,陡然挺拔了瘦削的身姿。此時的他,站在日光陰影裡,在荒草淒淒裡,就那麼抬頭看過來。

  陳秋娘與他對視,瞬間只覺得那一雙眸明亮乾淨讓人移不開眼。

  「你今天,非得要回家麼?」他問,語氣裡早不是先前的慌亂,轉而是說不出的鎮定。

  「是。家有嗷嗷待哺的弟弟,還有腿腳不便的奶奶。」陳秋娘一邊回答,一邊定睛看這少年,只見他臉上的侷促早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沉靜。

  「那你先在這裡躲一躲。這個鎮上的人都對這個宅子很忌諱,沒人敢來這裡的。」他指了指這院落裡的西廂房。

  「這是為何?難道就因為鬧鬼麼?」陳秋娘詢問。這小鎮上的北地建築,如此破敗,又是有名鬼宅,確實很詭異。

  「不太清楚。只聽人說,十多年前,這宅子一夜之間,所有活物全部死光。之後,鎮裡的人時常聽到宅子裡傳說的各種哭聲,還有人看到鬼影飄過。」少年敘述。

  「哦。可是,全鎮人都害怕。就這樣,不至於讓全鎮人都忌諱吧?」陳秋娘追問。她可不認為這宅子就這種程度就能讓鎮上所有的人都害怕,即便古代人對鬼神十分敬畏。

  「不知道。」少年回答。繼而話鋒一轉,強調,「不過,我住過很多次,包括晚上過夜。沒看到過鬼影,也沒聽到過奇怪的聲音。」

  陳秋娘知道他是想讓她安心在這裡躲避,為她的安危著想。不過,她卻還是忍不住問:「你就不怕對我說這裡鬧鬼,我害怕麼?」

  「你——」少年一個字吐出,就怔怔看她片刻,說,「你不會,你不害怕。」

  是啊,她的確不懼怕鬼魅,儘管她的穿越已證明可能真有鬼神的存在,儘管這個宅子裡可能真有恐怖的東西存在。但比起被朱文康抓回去可能的遭遇,她真的不害怕鬼魅。

  陳秋娘調皮地聳聳肩,兩人一時又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片刻,那少年打破沉默,說他出去看看外面情況。一邊說,一邊拖著受傷的腿腳,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陳秋娘被他留在這院落裡。偌大的宅子,叢生的荒草在風中搖曳,蜘蛛在廊簷下的蛛網裡愜意地躺著,鳥雀在樹的濃蔭裡發出清脆的叫聲。那些被歲月斑駁的亭台樓閣,碧瓦飛甍,無一不顯示出這院落的破敗。

  此刻,陳秋娘倒無心冥想這宅子昔年的輝煌,也沒興趣去思索那一夜之間的慘烈到底是仇殺還是別的,更沒興趣追尋這宅子裡可怖的存在又是什麼。她此刻所想的是:索性就相信那個少年一次,相信他是真的幫她的。

  前世的三十年歲月,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人性反轉。她已很難百分百地相信任何一個人。對於任何人、任何事都會懷疑,都考慮截然相反的可能,做完全準備。

  而這一刻,她思前想後,也覺得毫無退路,唯有豪賭一把:相信這個少年。

  所以,她快步走到西廂房,在一溜房間裡,選了一間房門窗算是比較完整的房,輕輕推了門。門一推,風率先撲進去,屋裡的煙塵似乎都受到了驚嚇,在屋頂漏下的日光裡驚慌失措地亂飛。屋裡一張圓桌子和幾個凳子上厚厚的灰塵也一併動了動。

  屋裡陳設簡單,除了一張桌子,幾個東倒西歪的凳子,便只剩下旁邊早已失了光彩的珠簾。

  陳秋娘掩鼻,等那些驚慌失措的煙塵落定,才走進去,拿了從院裡順手扯來的青草將凳子上的灰塵拭擦乾淨,坐下來捶著痠痛的腿腳。

  看來鍛鍊身體必須要提上日程了啊。這陳秋娘雖然是美人胚子,但身子骨太弱了,這才跑一陣子,就累得渾身痠痛。陳秋娘一邊捶腿一邊想。

  她捶了一會兒,手也捶得痠痛,索性就靠著桌子坐著安靜休息。這破敗的院落由於離集市很遠,又在老街,平時沒什麼人走動,再加上是鬼宅,人們避而遠之。因此這裡,格外安靜,除了無邊風聲,偶爾會有不知名的鳥清脆地叫幾聲。

  陳秋娘靜坐著,豎起耳朵聽可能的腳步聲,到底是少年一人回來,還是會劇情反轉帶了人來?

  她這樣警覺地聽著,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一種輕微的窸窸窣窣聲響起。聲音就在這房間裡,且近在咫尺。

  陳秋娘第一直覺是蛇,立刻起身,循聲望去,卻並不是蛇,珠簾的後面有個影子一閃而過。陳秋娘頓覺渾身冰涼,腿腳發軟。

  她是不怕鬼魅,但對方若是壞人。她不過是個小女孩,身單力薄,實在沒有多少勝算啊。這世道,壞人總是比惡鬼可怖。

  陳秋娘死死地盯著那珠簾後面,但那珠簾後只有風盤旋著,一點動靜都沒有。剛才的一切似乎都是她的錯覺。

  但陳秋娘絕對不相信那是錯覺,這屋裡定然有另一個人存在。只是既然對方沒有發難,那麼就這樣輕輕地退出去,互不侵犯吧。六合鎮這樣大,總有可以躲避朱文康的。

  她打定主意,便警覺地注視著那珠簾,慢慢往外挪步。好不容挪步到門邊,鬆了一口氣,一腳跨了出去,一回頭卻被嚇了一跳,廊簷下赫然站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髒兮兮的,頭髮打結,濃密的鬍子拉雜,臉上黑乎乎的,眼眶凹陷,眼珠子渾濁。他站在廊簷下,與陳秋娘隔了一段距離,但風中還是隱約可聞到酸臭味。此刻,這人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陳秋娘。

  「新月。」那人忽然開口,蜀中方言,吐字並不是太清楚。

  陳秋娘認為他認錯了人,在叫別人的名字,便回答:「大叔認錯人了。」

  他沒回答,只是喃喃自語:「兩儀轉,乾坤變。新月。」

  這人喃喃自語,到後來,一下子又快步走過來,盯著陳秋娘說:「新月,坤極。」

  「什麼?」陳秋娘後退了幾步,與這人拉開距離。

  「坤極,新月,新月,哈哈。」這人自言自語,繼而又哈哈大笑,神情瘋癲。

  原來是個瘋子,怪不得會到這有名的鬼宅來。陳秋娘鬆了口氣,準備重新找個地方躲避一下,這才剛一跨步,那人卻一下子跑過來,很興奮的語氣,說:「兩儀轉,乾坤變。新月啊,新月。」一邊說還一邊拽陳秋娘的衣衫。

  陳秋娘沒有跟瘋子打交道的經驗,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先前的少年已回來,快步跑過來,拉了那瘋子,說:「回你的東廂房去,你來這裡作什麼?」

  「新月,坤極,坤極。」他倒是放開了陳秋娘,卻像是知道了什麼高興的事似的,對著少年拍手分享。

  「回你房間去。」少年亦用蜀中方言呵斥。

  瘋子卻像是沒聽到似的,又自顧自地往院子裡跑,依舊在喃喃自語。

  「據說他是相士,十多年前從外面回到六合鎮,忽然就瘋了。平時,他住在東廂房一間屋裡,從不出來,不知道他今天怎麼到西廂房來了。」少年解釋。

  陳秋娘點點頭,轉了話題詢問少年外面的情況如何,她可沒興趣去瞭解一個瘋子的過往。少年這才告訴說那朱家老頭竟然死了,朱文康正忙著肅清他的弟弟叔叔的,沒多餘精力來抓她,她是安全的,可以立刻動身回去了。

  這真是個好消息。陳秋娘鬆了一口氣,對他誠心底鞠躬說「謝謝」。少後退一步,搖搖頭,固執地說:「不必,你救過我的。」

  「那算什麼。」陳秋娘笑了笑,又不是真的拯救他性命啥的,何況一開始,她的動機並不純。

  少年瞧著她,抿了抿唇,才低頭說:「除了我母親。沒人對我好。」

  陳秋娘心裡一顫,頓時覺得慚愧啊。她最開始只是出於看不慣,又出於想找個人幫她迅速熟悉六合鎮,便**速完成自己的任務罷了。而他卻認為她是對他好。她苦逼地在柳村生活,為溫飽發愁,除了計算生活,算計人,她哪裡有對人好的心思啊。

  「我只是恰巧....」陳秋娘實在不知該如何去應對,整個人都頗不自在。

  「好了,走吧。」他似乎比她更不善於這種對話,急切地打斷她的話,率先轉身往屋外走。

  兩人出得院子,一前一後,穿過狹窄的巷子,從僻靜的老街轉入熱鬧的新街集市。人不如上午時分多,但卻還是熙熙攘攘的,各種叫賣聲、吆喝聲不絕於耳。

  「你去哪裡。」少年詢問。

  「我去鎮口,有馬車回的。」她回答。週遭人來人去,不斷將他們倆分割遠去。

  少年撥開人群,到她身邊,說送她。秋娘搖頭,低聲說:「謝謝,但你不可再與我一起。再說,這裡人多眼雜,朱文康會知道的,對你不利。」

  「我不怕。」他固執地說,眉頭蹙起來。

  「萍水相逢。再者,若是正面對決,你護不了我。」陳秋娘斬釘截鐵地說。她實在不想說這麼傷人的話,但她必須這樣說。因為這六合鎮是朱文康的天下,若是讓朱文康知道他與她走在一起,那很容易聯想到朱家的大火可能是他放的。朱文康一旦懷疑,這種財大氣粗的公子哥怕不會講究什麼證據,一股腦就亂棍打死了。

  「我——」少年一個字吐出來,然後緊抿雙唇看著陳秋娘,沉靜的神色迅速頹敗。

  「好了,我走了。」陳秋娘不忍看他,便一轉身,走了幾步,忽然聽見少年字正腔圓的乾淨聲音,他說:「你記得,我叫柴瑜。」

  陳秋娘轉身過去瞧時,少年已一路小跑,在熙然的人群裡,跑出去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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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六合鎮

  陳秋娘跑到鎮口,馬四已經套好馬車,正在整理為村裡人帶的貨。他看到陳秋娘,卻是一句:「娃子跑這麼快做啥?」

  「哎,怕四爺爺久等呢。」陳秋娘脆生生地說。同時還觀察了一下四周,看看這去柳村的必經之路口是否會有異常。拯救張賜的人是不是已經出發了。

  「怕我不等你吧?」馬四看了她一眼,語氣暗沉沉的,滿是陰陽怪氣。

  陳秋娘知曉這等孤獨男人向來脾氣古怪,便也不計較,卻是笑嘻嘻地回答:「哪裡的事呢。四爺爺說笑了。誰不知道四爺爺最是信守承諾之人呢。」

  此等為人辦事之人,最喜被人誇讚守信正直。陳秋娘這一頂高帽砸過去,馬四雖只是掃了她一眼,就繼續檢查為人所帶的貨品,但那神色卻是多了些許得意之色。

  陳秋娘叉著腰,平復奔跑帶來的不適感。馬四慢悠悠地又檢查了一遍貨物,理好韁繩,讓陳秋娘跳上馬車,這才套了馬,問:「這小鎮沒青城縣好玩吧?」

  陳秋娘抓好了馬車邊緣,繫了繩子,才回答:「哪能呢。各有各的特色呢。我看這鎮子風水不錯,人也不少。」

  」喲,娃娃還懂風水了?」馬四拔高聲音,掃了陳秋娘一眼,一臉全是「你就忽悠我吧」的神情。

  「以前在青城縣時,見過幾個有名的風水先生。略懂,略懂。」陳秋娘順勢就往下接,脆生生的童音,讓陳秋娘都覺得自己天真無邪的。

  當然,她對風水還真是略懂。這要得益於前世是血學土木工程的。中國工程自古就少不得跟風水沾邊。到她上學那會,系裡更有個瘋狂教授,人稱「神棍」,除了專業課的知識之外,特別喜歡給學生講述建築特點與風俗、民俗。

  這神棍大人基本上是將建築民俗史都講了。從古代建築的材料結構、地域特點講起,到建築朝向以及照壁作用,以及詭異的活人奠基、殘忍的嬰孩靈魂鎮宅等。到最後,他更是將風水學也扒拉了一遍,說建築與風水學是密不可分的。也因此,凡是那位神棍大人的弟子,對風水多多少少都是懂一些。有些人還拿著神棍的知識忽悠得受到周圍人的尊敬,有些無節操無下限的男生,還一臉嚴肅地拿著風水學騙妹子。

  「那你說這六合鎮風水如何好了?」馬四還是一臉不信。其實也難怪馬四不信。以前的陳秋娘雖說大戶人家出身,但在柳村這半年,木訥懦弱。留給大家的印象就是被端破碗按家按戶要飯,或者被陳全忠打得雞飛狗跳地哀嚎,整個村子就剩她的哭聲了。哪裡能是現在跟馬四對話這機靈模樣呢。

  依山傍水,福氣之地。」陳秋娘先煞有介事地丟出倆風水術語。

  馬四「哼」了一聲,一臉不屑地說:「這話我都能說。我們柳村還依山傍水呢。」

  「四爺爺這話沒錯。不過,這要看山怎麼依,水怎麼傍。你看這六合鎮依的山,半環抱六合鎮,擋煞氣、聚福氣。那水蜿蜒而過,卻是碧玉帶纏腰。這是天地四方之形,典型的聚福納瑞的風水寶地呢。」陳秋娘進一步分析。

  「這麼說來,倒像那麼回事了。」馬四一甩鞭子,那馬嘶鳴一聲,奔跑起來。陳秋娘緊緊抓住馬車橫板條,對抗著顛簸,大聲說:「這必須是真的呢,我見過的那幾個風水先生,也是青城縣的名家呢。」

  反正青城縣離這裡也挺遠。隨便說說,也是無所謂。

  「讀書,倒是好的。」馬四感嘆一聲。

  陳秋娘「嘿嘿」一笑,心裡打定主意要趁著這回村的這一路,跟這位孤獨的老人閒聊一番。一則是可以通過閒聊瞭解六合鎮的情況,畢竟以後要在這裡混飯吃。她是很想跟陳文正合作,從熟悉的餐飲業做起,改變苦逼生活的。再者,她也想通過這閒聊來拉近與馬四的關係,便於以後來往於六合鎮。

  「四爺爺,這六合鎮的名字是不是也是風水先生取的啊?」陳秋娘等馬車平穩了一些,便找了話題跟馬四閒聊。

  「喲,你這娃娃倒比以往聰明了。」馬四又一甩鞭子,催促慢下來的馬兒前進、這才說起六合鎮名字的由來。

  說是唐朝初,蜀中有名的風水先生陪益州都督來眉州山區,遇見大霧迷路,最終到了六合鎮,頓時說這裡有六合之形,與青峰鎮這個名字相沖,那益州都督就當即題字更名的。

  「不過,那風水先生沒說啥聚福納瑞的風水寶地啊。」馬四不由得看了陳秋娘一眼,那眼神簡直就在直接詢問「娃娃,你真懂風水麼,莫不是在騙我吧」。

  「四爺爺,風水先生肯定有所保留的啊。若是說了,指不定多少人來這裡找尋所謂的福眼,或者遷居祖墳,或者修築宅邸,想要飛黃騰達呢。那位益州都督說不定就是悄悄找到福眼,移了祖宅啥的。」陳秋娘立刻回答。這一點,她還不需要風水知識就可以立即回答了。人性自私,大抵如此。她是農村長大的,那些年,鄰里因為祖墳被誰弄得缺了一塊石頭,或者是誰家的闢邪鏡子對著自家了,又或者誰家的房屋脊太高,壓了自家的,都是鄰里罅隙的來源,仇恨滋生的溫床。輕則各種九曲迴環的對罵,重則打得出人命的事。

  這種事,簡直太常見了。當年,陳秋娘還拿這些事做文章,挑撥離間,收拾賤人的。

  「這倒是。」馬四爺頗為贊同。

  陳秋娘就更加大膽地猜測:「四爺,那位風水先生暴斃了沒有啊?」

  「咦,你這娃娃莫非聽過這六合鎮的事,這會兒拿這事來跟我套近乎?四爺爺可不吃這一套,我生平最討厭虛偽的人。」馬四冷哼。

  「哎呀,四爺爺,我可真沒聽過。你也知道,我從前在青城縣,之前住在五里鎮,半年前才來了柳村。雖說,只有幾次要飯到四爺爺家門口。但我在村裡過的生活,我爹是啥樣的,四爺爺是知道的。誰還願跟我家多說一句話呢。至於我那奶奶,是別人童養媳,剛會走路就被抱到青城縣了,這都娘家沒人了才回來,哪能知道啥呢。再說了,四爺爺見多識廣,我就算騙,也不敢騙四爺爺呢。」陳秋娘從小到大,雖然狠戾跋扈,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智慧取勝,拿她的話說「能動腦子解決的,絕不動手」。所以這表演天賦絕對不差。

  馬四聽她說得這麼情真意切的,也是哼了一聲,說:「諒你也不敢。」

  「嘿嘿,當然不敢。」陳秋娘笑著說。心裡卻是嘀咕:我為啥不敢,我想忽悠誰,我就忽悠誰。只是看有沒有必要而已。

  馬四大約是十分受用陳秋娘的態度,便端著個架子,清了清嗓子,勒慢了馬,這才問:「那風水先生確實沒多久就暴斃了,娃子,你怎麼想到的呢?」

  陳秋娘換了個坐姿,這才說:「那都督肯定怕他說出這是風水寶地,也怕別人搶了他的福眼唄。權貴人,玩心計,那心啊,很髒的。」

  馬四聽陳秋娘這麼說,沉默了好久,才像是頗有感慨地說:「不只是權貴的人。所有玩心計的,心都是很髒呢。」

  陳秋娘聽出馬四語氣裡的無奈,料想這孤獨的老人定然也有無奈悲劇的故事。但她沒興趣去探聽,今日主要是說六合鎮,便又問:「那風水先生暴斃後,那都督沒做啥別的麼?」

  「這倒不知道。畢竟是唐朝初年的事了,這又不是啥值得說的。」馬四回答,卻忽然「咦」了一聲,然後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怪不得。」

  「咋了?」陳秋娘看他似有所得,顧不得馬車顛簸,立刻就湊過去詢問。

  「你這娃娃這麼一說,我倒是想明白了這六合鎮的古怪了。」馬四若有所悟地點頭,連馬兒偷懶停下來也顧不得催促。

  「啥古怪。」陳秋娘直覺會有些疑惑會被解開,連忙詢問。

  「當然古怪。這六合鎮處於眉州山區,交通不便,又不是軍事險要之地,但這小鎮卻很繁華。很多權貴、富戶都在這裡落戶,每年還有大批外鄉人來這裡。而且這裡很早以前就開始駐紮軍隊,街上的相士也特別多。就連趙宋那狗軍隊入了成都府都是馬不停蹄往眉州趕,直接就往六合鎮來了。他們肯定是知道這是風水寶地,來找你說的那個福眼,想要富貴盈門呢。」馬四認真分析,越說越得意,到後來簡直是一臉先知的模樣。

  「四爺爺英明啊。這麼塊風水寶地,定然是你爭我搶的。不過,這種風水寶地的福眼向來是活的,會挪的,不好確定的。」陳秋娘繼續說。心裡卻對在六合鎮發展餐營業充滿信心。至少這偏僻小鎮,卻有無數南來北往的富貴之人,想必朝廷定然也是知道這裡的風水地形,時刻監視著。那麼,客源不愁,廣告啥的更不愁了。

  陳秋娘對於自己要革新宋朝餐飲文化,締造屬於自己的餐飲王國的前景感到無比樂觀。她彷彿看到屬於她的餐飲王朝正在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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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張府

  陳秋娘與馬四一路閒聊,倒是對六合鎮的佈局、人口、生活習慣、消費習慣以及幾家客棧都有了個大致瞭解。

  馬四滔滔不絕,還特意放慢了馬,讓馬車晃悠悠地在山間小路上前行,以便於閒聊。一路上,陳秋娘抓緊時機馬屁不斷地拍,讚美馬四見多識廣,看事清楚,諸如此類。

  這馬四想必活這麼大把年紀就沒有這麼被讚美過,樂得合不攏嘴,便更是暢所欲言。

  陳秋娘便少不得趁機提到了張家。馬四對張家也知之甚少,只知道張家先祖貌似是東漢末年的武將,在東漢年間避禍蜀中的,於六合鎮落戶。

  「就張家那祖宅都幾百年了。每年都會請有名的匠師來細緻修整。每逢開年修整的時候,不給工錢都好多人爭著去做幫工呢。」馬四眉飛色舞,像是在敘述一件重大且莊嚴的事。

  「不給工錢都去,管飯不?」陳秋娘問。

  「娃娃就是聰明。管白米飯,流油的肉菜呢。而且人家工錢給得足,每日一結算的。」馬四嘖嘖地說,還下意識地舔了舔嘴,看來對那白米飯肉菜是十分嚮往。

  陳秋娘清楚在古代,就算是太平年歲,不鬧饑荒,尋常人家一輩子未必都能吃一頓純白米飯,大多數時候都是撒一把米和著糟糠、菜葉子、或者能吃的樹根樹皮啥的。至於肉,一年能在過年期間見得一次肉菜都該是不錯的人家了。

  何況又逢了這亂世,即便是相對比別處富裕的蜀中,這白米飯、肉菜都是稀罕物什。

  「那倒是很好。四爺爺有去幫過工麼?」陳秋娘問。

  「二十年去過一次呢。張家選幫工都很仔細的,老弱病殘都不行的。我如今這個年歲了,肯定不行了。」馬四語氣暗淡下來。

  「哎呀,四爺爺,張家不請你,以後我開店了。我請你好了,白米飯、肉菜管夠。」陳秋娘朗聲說。

  雖然她說這話的神情語氣都很天真,但這事她卻是考慮清楚的了。以後要在六合鎮謀生,少不得跑六合鎮、柳村兩邊跑。更何況以後生意做大了,自家的交通工具必不可少,靠實的老把式專有司機也是有的。這馬四是孤人,沒別的人可牽絆,便少了許多旁的拉拉雜雜的扯皮。更何況他熟悉這十里八鄉的掌故,而且身體健朗,更難得的是他為人很正直。

  這絕對是司機的最佳人選!

  但這話落在馬四耳朵裡,便是孩子式的傻話。他一聽就哈哈大笑,說:「娃娃這心很大呢。開店哪是那麼容易的。不過,娃娃不嫌棄我這老骨頭,將來真開店了,也不必啥白米飯、肉菜了,就有口菜湯喝,四爺爺都知足了。」

  「四爺爺是長輩,為人正直。正是值得尊敬的長輩。秋娘若是有出息,當然要孝順四爺爺了。但就怕到時候不讓四爺爺幹活了,四爺爺倒不自在呢。所以,才說請四爺爺。」陳秋娘一字一句十分得體,馬四聽得十分受用,也不管陳秋娘這是不是說空話,卻已笑意滿臉,說:「娃娃還真是懂事,也懂四爺爺的心思。肯定是有大出息的。」

  馬四說到後來豎起了大拇指,

  「謝四爺爺誇讚。」陳秋娘咯咯地笑,但心裡卻還沒忘記打探張家,便在閒聊裡又說起張家。

  張家避禍蜀中,只是很短的時間而已。不久後,張家老幼留在蜀中,張家子弟就出了蜀中,依舊進入行伍。張家便世代戎馬生涯,到老後功成名就,告老還鄉,掛靴故里。而這個故里就是六合鎮,也因為有張家這樣的權貴大家在,六合鎮才不是鄉野小鎮。

  原來是世代戎馬的顯赫家族。怪不得那張賜那麼重的傷居然還能活著。只不過,這宋初名將姓張的,她就只知道一個張永德,但她卻很清楚地知道張永德祖籍並非蜀中,而是在並州。之所以,她記得清楚那張永德在並州,一則是她對能在亂世之中卻能壽終正寢的張永德感興趣,二則是戴元慶思維思維太跳躍,從張永德的祖籍並州一下子說到周邦彥的那首「並刀如水」,陳秋娘現在還記得,當時他寵溺的笑,那眸子宛如滿天星斗,半打趣地說:「那並州可就是產並刀的地方呢。」

  「並刀如雪,吳鹽勝雪?」她問。

  「是呢?哈哈,難為讀土木工程的人,還會背誦非老師要求的詞呢。」戴元慶笑,笑起來那樣溫暖。

  陳秋娘有瞬間的恍惚,想到過去,歷歷在目,卻又似乎過了很久很久。

  十年的時間,那些記憶,無論美好與否,都不再有溫度,雖然那一場盛世煙花般絢麗的愛情曾讓人心醉,也曾心痛得無法呼吸,讓她元氣大傷。但她卻是可以對自己下狠手的人。對於從小就渴望平和幸福的她來,如果有什麼東西牽絆她,阻止她幸福,那麼就統統打碎、剔除、剜掉。

  她一思索張永德,卻是想起了沉在心底深處的片段,略一恍惚失神,卻差點顛簸下馬車。

  馬四一把拉住她,呵斥:「娃娃,集中注意力。這要顛簸下去,不說我沒法向你奶奶交代,就你這瘸了殘了,可是影響一輩子的。」

  陳秋娘聽得鼻子一酸。馬四說話語氣不太好,卻真心是為她好。

  「謝謝四爺爺。」陳秋娘笑了笑。

  馬四坐正身子認真趕車,這才嘮叨一陣做事要集中精力,要隨時注意啥的。

  陳秋娘很虛心地聽著,等馬四抒發關心之情,這才說:「我剛才在想這亂世年月,張家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軍中呢。」

  「娃娃,這我咋曉得呢。張家又很少跟外人接觸的。」馬四回答,看了看慢慢天色,不得不甩一鞭子,加快速度。

  「哦,就是好奇問問。」陳秋娘有些失望,原本想打聽打聽這張永德與這張家有沒有瓜葛,看來張家低調,馬四也實在不是一個能知道始末的人。

  「不過,應該是有在軍中的,先前北方軍入了眉州,一路燒殺,就附近的五里鎮、清河鎮都遭殃了。這六合鎮是毫髮無損。那些天殺的北方蠻子在六合鎮是規規矩矩呢。聽說當時帶兵入眉州的將軍還去張府拜訪,被張老夫人拒之門外的。」馬四又說。

  「那倒真是有頭臉的家族了。」陳秋娘回答。心裡分析若是張家沒那麼多凶險的暗流,這張府倒可以是個很好的庇護。至少從馬四的說法來看,朱文康在張府面前就是個渣。

  而她好歹也算救了張賜。但是,張賜貌似確實很麻煩。這救他的事,還不能擺到檯面上來說。

  「誰說不是呢。這張府就放在成都府,怕都不比那些官家差。」馬四嘟囔。

  「那朱家跟張家比呢?」陳秋娘問。要在這裡混,自然要將這裡的神佛鬼怪的路數份量都要搞個大概。

  馬四聽陳秋娘問起朱家,居然是冷笑一聲,說:「朱家,娃子,我前些日子聽說是你婆家?」

  「是呢。我也前些日子才聽說是爺爺一時興起定下的。」陳秋娘乖巧的回答。心下暗想:這八卦速度果然快啊。這李桃花來退婚的事,想必不僅村裡的人,就是村裡的狗崽子都知道了,正在動物界奔走相告,履行狗仔隊的責任呢。

  「不是四爺爺說啥。若能退婚,就快點退了。我看你也是個好娃子。莫要貪圖朱家那富貴。四爺爺好歹走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這朱家真不適合。」馬四語重心長地說。

  陳秋娘「嗯」了一聲,內心不免埋怨自己先前考慮事不周,若是順了那李桃花,怕就不會生出這之後糾結出朱文康這一出,把事情搞得複雜了。

  「娃子,四爺爺這一輩子從沒害過人,你就相信四爺爺,朱家如今的光景,不適合的。你那未婚夫也不是個東西,能退婚就趕緊退了吧。」馬四又重複一遍,將每句話都咬得很重,那樣子像是恨不得將這些話都摁到陳秋娘心裡去。

  陳秋娘知道這馬四是在真的關心她,便十分禮貌,連連稱是,內心十分感動。

  前世裡,她也住在鄉村,她可是很清楚所謂的鄉村淳樸都是瞎扯淡。越是缺乏知識的地方,愚昧的同時,原始惡劣性更足,嫉妒、下狠手簡直是習性一樣的存在,隨手拈來。若是涉及到利益,即便是雞毛蒜皮的利益,各種使絆子往死裡整,比小說裡描寫的宮斗更可怖呢。

  對於她來說,鄉村除了山清水秀,經濟落後,她可真不敢去相信週遭那些人的言行了。

  「你這娃伶俐,模樣也不差,又讀過書。不愁嫁的。」馬四又安慰道。

  「嗯。謝謝四爺爺安慰。」陳秋娘乖巧地回答,越發覺得這老頭已拿她當親孫女了。

  馬四卻又怕陳秋娘是敷衍回答,又強調詐屍」那都不是事,過幾年,相安無事,她也長大了,完全就是「大難不死」的有福之人,還指不定多少媒婆踏破門檻呢。

  「秋娘謹遵四爺爺教誨,不會貪圖眼前小利的。」陳秋娘朗聲回答,心裡十分感動。

  馬四哈哈笑,一甩鞭子,唱起山歌,卻不想這才唱了兩句,山間就響起馬蹄聲。馬四頓時停住歌聲,一勒馬,臉色凝重。

  那聲音越來越近,轟隆隆的震得山谷響。來人不少,都騎快馬。這一條路只通往柳村,這些人會不會跟張賜有關?

  陳秋娘還在思索,馬四卻是將陳秋娘連抓帶推地丟下馬車,並呵斥:「娃娃,下車,去那邊草叢裡藏好。看到什麼都不要出來,藏好。」

  「四爺爺?」陳秋娘語氣詢問地喊了一聲,同時瞬間明白,馬四是怕來人是山匪,這是在保護她。馬四是帶貨的孤獨老頭,山匪來了,充其量打他一頓,搶了貨品。而她若在就不一樣,雖然才九歲,但好歹是個小女娃。山匪是必定會抓她的,被糟蹋還算是輕的。搞不好,還會被賣掉,一生悲劇。

  「聽話。快去。」馬四幾乎咆哮。

  「好。」陳秋娘用力點頭,快步往那草叢裡跑,鼻子發酸得厲害,趴到茂盛山草叢裡時,她的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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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柳村來客

  日光下撤,山氣漸起。隱隱青山染了些許的紅,瘋長的植物散發出特有的濃烈氣息。

  陳秋娘趴在茂盛的山草叢裡,屏住呼吸,聽著如雷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不由得為馬四擔心起來,同時,心裡也浮起愧疚。

  今天之前,馬四不過是村裡一個脾氣古怪,錙銖必較,又為人正直的孤獨老頭。而這一路上,陳秋娘以偽裝的孩童的天真來取得了這個老人的信任與喜愛,實則是為了自己的私心。可這個孤獨太久的老人,因為她為數不多的虛假天真與讚美,竟然在這危險時刻,真心為她著想。

  馬蹄聲越來越近,陳秋娘屏住呼吸,透過茂密的草叢,看到馬四將車趕到路邊,勒住馬,為來人讓出了道。

  會不會是山匪?

  陳秋娘一顆心懸著,原本短短的幾分鐘,她卻覺得那樣漫長。

  終於,來人近了,是疾馳的馬隊。馬隊陣型整齊,為首的是一名青年男子,約莫二十來歲,皂色頭巾束髮、淡青色勁裝,身背長弓羽箭。而他身後的人,一律著黑色勁裝,戴黑色帽子,身背長弓。

  訓練有素,馬匹肥壯,裝備齊全。這絕不是山匪可有的素質與氣場。陳秋娘如是判斷,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馬四應該是安全的。

  那麼這些人是誰?是去救張賜的,還是去滅張賜的?

  陳秋娘依舊伏在草叢裡一動不動,儘量調整呼吸,怕呼吸重了,會讓來人聽見,生出不必要的禍端。此刻,她唯一祈禱的就是這些人無視馬四,速度離去。

  誰知她的祈禱並沒有奏效,為首的那名勁裝男子陡然勒馬,在馬四身邊停下。那後面跟著的人也同時勒馬,動作整齊劃一,整個山間馬匹齊齊嘶鳴。馬匹嘶鳴聲一過,就有人下馬,紛紛抽出腰間的刀,站在原地,像是在警戒。

  難道是朱家的人,來追捕她?

  陳秋娘心又是一緊,先前聽柴瑜的意思,朱家勢力也不小。這大戶人家勢力不小,並不是指錢多,或者結交多少權貴,而是看自家的武裝力量有多強。這種富戶都會蓄養武裝力量,明裡說是蓄養的家奴以掩人耳目,實際上就是精心培育的武裝力量。

  那麼,能進入朱家內宅放火的柴瑜必然對朱家熟悉,他說朱家勢大,必然說的是朱家有強大的武裝力量。

  「老人家,這條路可是去柳村的?」馬匹嘶鳴聲迴響剛過,那為首的男子便問。雖隔著一段距離,但無邊的風聲依舊讓陳秋娘聽得清楚,這男子儼然是北地口音,嗓音沉靜。

  馬四垂首而立,瑟縮著身子回答:「是。」

  「多謝老人家,我想去二峨山獵些野味,我家老太太突然先吃野味。不知這最近進二峨山的路有幾條呢?」男子又問,雙手作揖,舉止禮貌。

  「只有一條,在柳村村口往南一里路。」馬四依舊垂首而立,身子越發佝僂,儘量做出謙卑之態。

  「多謝。」男子朗聲說,卻是向後面的馬隊一招手,大約是示意前行。

  果然,先前警戒的那些人,收刀入鞘,翻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整齊劃一,簡直堪比升國旗的那些儀仗隊了。

  他們亦不管馬四還在瑟縮絮叨「舉手之勞,舉手之勞」,拍馬前行。

  陳秋娘總算鬆了一口氣,一顆心算是徹底落地。一是因為這些人並非山匪,她和馬四沒有危險;二則是因為聽那為首男子的話語,他們是要上二峨山的,並不在柳村停留,那麼他們就不可能是朱家派來抓她的人。

  不過,這麼看來,這些人這麼著急上二峨山,很大可能就是為了張賜而去。至於是救他,還是置他於死地,陳秋娘就不得而知了。

  小子,你是福是禍,這就看你的造化了。不過,憑她的分析,這裡畢竟是張家地盤,殺張賜的人還不會這樣明目張膽。

  所以,這小子如果還活著,就得救了吧,這名義上是打獵,實際上就是明目張膽上山搜索救人。

  馬蹄聲如雷,轟隆隆而過。陳秋娘估算這馬隊至少得有兩百人。這麼整齊劃一而過,倒真像是詩詞裡描述的那樣「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了。

  陳秋娘趴在草叢裡,直到聽不到馬蹄聲,她才聽到馬四壓低聲音喊:「丫頭,出來了。」

  「哎,來了。」她脆生生回答,起身拍拍草屑。

  「你小點聲。」馬四警告,一臉嚴肅。

  陳秋娘直到馬四定然是嚇壞了,便不多說,只是乖巧地點了點頭。,馬四套好馬車,兩人這才再度出發往柳村趕。

  一路上,馬四隻專注甩鞭子催促馬匹前行,再不說話。只是快到柳村時,馬四忽然自言自語:「這柳村偏僻,最近咋這麼多外來的人。」

  陳秋娘正琢磨怎麼回答。馬四卻又甩了鞭子,讓馬車疾馳起來,顛簸得她只有拚命抓著馬車的份兒。

  兩人回到柳村,已是傍晚,夕陽在山,飛鳥相還。

  馬四在村口牌坊勒住馬,托他帶貨的人早等在牌坊下,看到他回來,都是遠遠地就打招呼。馬四下了馬車,清點貨物,收錢。來收貨的人,看到陳秋娘在這裡,少不得閒言碎語,說馬四跑車的,就不該帶著這麼個不吉利的。

  馬四不言語,碎嘴的婦人卻似乎是為了讓馬四相信,又找出證明陳秋娘不祥的證據,說柳村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在她詐屍後,來那麼多北地人,看起來都不是和善的,村長都在為柳村前途擔憂。

  「那些人只是上山打獵,路經此地。」馬四終於開口。

  「還有呢?昨天來的幾個,就住在村長家裡的那幾個。他們整日裡帶著刀走來走去,也不是好人。」那碎嘴婦人不甘示弱。

  「人說了,那是朝廷派來的捕快。」馬四慢騰騰地說,牽著馬就往陳家去。

  「有捕快,就有壞人。捕快來咱們村幹嘛?肯定壞人就在咱們村。咱們村危險啊。都是拜某些小蹄子所賜。」碎嘴婦人更來勁兒了,說著還瞟了陳秋娘一眼,眼神怨毒得很。

  陳秋娘累得很,懶得理會。身在這等愚昧鄉村,遇見這些事,若都得去計較,非得累死不可。

  「我說馬四爺,你別為了幾個錢,斷送自己啊。」那碎嘴婦人見馬四和陳秋娘都不理,拿了貨物走出一段路,卻還高聲喊道。

  「有本事管好你家男人才是。」馬四一句話丟出去,簡直是利器,直接往那碎嘴婦人痛處戳。全村都曉得那婦人的男人看上村裡的俏**,兩人是你來我往,毫不避嫌。這婦人若敢多嘴一句,她男人必定是將她揍得雞飛狗跳的,整個村都聽見哭聲。這婦人有好幾次被家暴,都是老村長出面救下來的。

  那婦人頓時蔫了氣勢,片刻後,又惡狠狠地說:「不聽人勸,得有你哭的時候。你兒子當初怎麼不把你腿都打折了。」

  陳秋娘一聽,十分黯然。誰都知道馬四的兒子不孝,毆打父親的事。後來馬四的兒子又死了,他成了孤獨老人。這應該是他最深刻的傷。

  這些傷痛本來都該是諱莫如深的。但在物質匱乏、生存艱難的農村裡,大多數的心思是:憑什麼老子一個人痛,獨痛不如眾痛,大家都痛了,我才痛快。於是,常常在吵架閒聊時,互相往對方傷口上使勁戳。

  馬四卻不理會,只高貴冷豔地一句:「沒本事的娘們兒罷了。」

  那碎嘴婦人臉更扭曲,馬四更高估冷豔地直接無視那人,轉而對陳秋娘說:「記住四爺爺的話,努力生活,其餘的都不是事。」

  陳秋娘看馬四這般,倆人沒有互相戳痛處,最終打起來的可能。她才放下心來,對著馬四脆生生地說:「秋娘謹遵教誨。」

  「讀過書的娃娃,就是懂事。」馬四笑著感嘆,一甩鞭子就趕車去陳家。

  其時,天色已晚,暮色黃昏裡,陳柳氏就拄了枴杖,顫巍巍地倚在柴門口伸長脖子等陳秋娘,雖隔著距離,天色不太好,但仍然可以看出她十分焦急。而屋裡,平時兩個根本沒力氣哭的小孩正在哭,哭聲沙啞無力,像是隨時都會一口氣接不上來似的,而陳秋霞正在唱歌哄孩子。

  「奶奶,怎麼了?」陳秋娘從馬車上跳下來,就奔了過去拉住陳柳氏。

  「沒,沒,沒事。看到你就沒事了。」陳柳氏慌忙說。

  陳秋娘篤定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但礙於馬四在場,就沒追問,畢竟馬四對自己再好,也不是一家人。這家裡的事,好事壞事,都得是家裡人先處理的。所以,她跑上去高興地牽著陳柳氏,說今天去買了米面回來,讓陳柳氏別擔心。

  「哎,不擔心,不擔心。」陳柳氏在她的攙扶下往屋裡走,神情言語都很激動。陳秋娘則是回頭對馬四說,「四爺爺,這米面就麻煩您了。」

  「好說呢。」馬四卸下了一小袋麵粉和一小袋子小米,幫陳秋娘搬進屋放好。

  陳柳氏向馬四道謝。馬四又誇讚陳秋娘一番,說與這後輩投緣,這點小事就不必謝了,當即又表示要立刻餵馬,不然馬兒累過了,下個趕集日,馬兒沒辦法上工了。

  陳柳氏對馬四這又是一陣道謝,這才送走了馬四。這馬四一走,陳秋娘就仔細瞧陳柳氏。陳柳氏卻是不肯讓她瞧,一直往天光暗處躲,腿腳卻又不便,踉蹌得差點摔倒。

  陳秋娘也不為難陳柳氏,便是喊:「陳秋生,出來。」

  陳秋生正在擇早上陳秋娘臨走時吩咐挖的鵝腳板,聽到姐姐喊他,立刻就從屋裡從來。

  「家裡發什麼事了?」陳秋娘開門見山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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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16:20:53
第024章 家事

  陳秋生「啊」了一聲,下意識地看了看陳柳氏。此刻,陳柳氏依舊將身形隱沒在暮色裡,整個人站在屋簷下不住咳嗽。

  「秋生,有誰來過家裡嗎?」陳秋娘很嚴肅地詢問。她從在家門口跳下馬車,看到陳柳氏的那刻開始,就嗅出了家裡不尋常的氣息。再加上陳柳氏步履越發蹣跚,像是受了傷似的。她料定家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肯定有人來過,還傷了陳柳氏,或者還做了其他的。

  當時,介於馬四在場,她一則覺得馬四不是自己家裡人,這種事還是自家人解決比較好,二則是覺得若是馬四知道了,怕橫生枝節,連累馬四。她當時才沒開口問。這便等馬四離去,她攙扶陳柳氏進屋,估摸著陳柳氏得要向她說了今天家裡發生的事。可是等了等,陳柳氏並沒有說,好像還有意隱瞞似的。

  人受傷了,屋裡平常不怎麼有力氣哭的倆小嬰兒在哭。陳柳氏還有意隱瞞,真不知道這老太太什麼心態。她現在行動不便,身無分文,能解決得了什麼事?

  陳秋娘對於陳柳氏的舉動,心裡著實不痛快。但她耐著性子,也不追問陳柳氏,而是詢問陳秋生。但陳秋生卻是支支吾吾,在陳柳氏不停的咳嗽中,終於小聲回答:「沒啥事的。」

  「真的?」陳秋娘用一種極度懷疑,極富壓迫感的語氣詢問。

  陳秋生不由得後退一步,依舊低著頭不敢看她,小聲回答:「是的。」

  「家裡不外乎揭不開鍋,能有啥事呢。丫頭,你餓了吧。我讓秋霞熬了地瓜葉,在鍋裡呢。你快去吃吧。」陳柳氏連忙說,不等陳秋娘說什麼,立刻又催促陳秋生趕快去擇鵝腳板野菜。

  陳秋生聽聞,簡直如蒙大赦,立刻應聲就衝進屋裡去。

  陳秋娘看這情況,已經明了陳柳氏是在刻意瞞著她,也不急著追問,便扶了陳柳氏進屋躺下。之後就去了另一個屋裡,那屋裡兩個小的還在哭,哭聲沙啞無力。陳秋霞是盡力在哄,但都無濟於事。陳秋娘俯身認真查看了兩個小的,發現他們已經奄奄一息。她將手指頭輕放在他們唇邊,兩個孩子立刻停止了哭泣,頭扭來扭去,嘴大張著四處尋吃的。

  原來是餓了,而且還餓得不輕,怕早上吃過之後,就沒吃過了吧。但不是生病,這讓陳秋娘鬆了一口氣。

  「秋霞,弟弟什麼時候吃的東西?」她詢問陳秋霞,早上出門時,她熬了一鍋粥,叮囑秋霞認真照顧兩個弟弟,要按時熱粥給弟弟喝。

  陳秋霞不敢看她,只低了頭,半晌,才怯生生地說:「剛剛。」

  「秋霞,做人要誠實。對自己家裡人都撒謊,該不?」陳秋娘聲音冷了下去,心裡卻有一團火蹭蹭竄。這丫頭小小年紀,居然還對親人說謊。

  可是,你大爺的,你說謊就說謊吧,居然還說得這麼沒技術含量。從小看到大,就她這樣,一點都不像是可以成大器的樣子。作為長姐,她更有理由痛心疾首。

  「不該。」陳秋霞低聲回答,身子有些發抖。

  「弟弟都餓成這樣了。說,幾時喂的。」陳秋娘聲音雖冷,但尚算平靜。她知道家裡定然是發生了很大的事,來了不善的人。

  陳秋霞聽她這麼一問,嚇得身子抖得更厲害,低聲說:「早上,你,你走的,走的時候。」

  果然是早上到現在就沒吃過了!

  陳秋娘一聽,頓時就怒了,卻也壓著怒火,平靜地問:「我早上熬了米粥菜葉子,還教過你怎麼喂。還讓你仔細保著那木炭火,給弟弟們熱粥的。你當時可是告訴我,都學會了,會認真照顧弟弟們的,是不是?」

  「是。」陳秋霞發抖得更厲害,小聲地回答。不知道怎麼的,她覺得大姐變了,變得讓她喜歡,卻又害怕。

  「那你怎麼做的?弟弟都餓成這樣了?」陳秋娘語氣不覺間就嚴厲了。

  她一看到床上兩個營養**的雙胞胎面黃肌瘦,哭聲無力,像是隨時要去了似的,就一陣陣的心酸,一陣陣冒火。

  同時,她也恨不得立刻弄到錢,扭轉當前的局面。不然這莫說這兩個孩子,就算秋生秋霞都會很快餓死的。

  「我......,我沒有....」陳秋霞畢竟年幼,被陳秋娘這麼一呵斥,頓時就嚇得表達不清,繼而傷心委屈地哭起來。

  「哭,就知道哭。弟弟的粥呢?趕緊拿到灶上去熱一熱。」陳秋娘語氣並不是太好。一則是可憐這兩個孩子,二則是她討厭不守信之人;三則是因為她從小就不是軟弱的人,打從她從記事開始,她遇見任何事都是想法辦法解決,從沒有哭哭啼啼之狀。也因此,生平最見不得動不動就哭哭啼啼之人,哪怕就是個小女孩。

  「粥,粥,沒有了。」陳秋霞哭著回答。

  「我早上熬好了粥的?你偷吃了?」陳秋娘語氣越發嚴厲。

  「沒有,沒有。」陳秋霞是徹底慌了,哭得喘不過氣,也敘述不清。

  陳秋娘也不繼續問她,便朗聲叫了廚房裡擇菜的陳秋生過來,問早上熬好的粥去哪裡了。陳秋生抿了唇,倔強地站在面前,就是不肯說。

  屋裡兩個小的哭聲越發弱了,而且間隔時間越髮長了。

  陳秋娘終於怒不可遏,朗聲質問:「你不肯說是麼?這家裡要有什麼事,你真覺得自己已經是男子漢了,可以承擔處理了?或者你覺得年邁的、腿腳不便的奶奶能處理?又或者你覺得秋霞和兩個弟弟能處理?還是覺得我們那爹能處理?」

  她表面上責問的是陳秋生,說他辦事糊塗沒分寸,實則句句都是質問陳柳氏。她可不是個唯唯諾諾,一心在那裡愚昧地尊敬長輩的主。她從來都是以情理處事,即便是長輩不對的地方,也是以情以理來處理。

  她實在想不明白,就陳家這副鬼樣子,陳柳氏遇見的事了,對她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我——」陳秋生只吐出一個字,頭埋的更低。

  「家裡光景如何,你和秋霞雖還小,但看不到麼?我們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隨時可能餓死,或者被人整死。兩個弟弟還小,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的命全都在我們手上啊!」陳秋娘對著陳秋生又一陣數落,說到兩個幼小孩子,她越發激動,怒氣也越發盛。她當說到兩個幼弟命在大人手上時,鼻子發酸,也不由得落了淚,吸了吸鼻子,厲聲質問:「這光景,我們一家人還不齊心協力麼?」

  先前,她穿越而來,沒意識到這窮得讓人不忍直視的家,幼小的弟妹、瘸腿年邁的奶奶,除去那爛賭的爹,這麼些人還有什麼不齊心的道理。她總覺得這樣的家境,全家人都會齊心協力活下去的。

  誰曾想這都快窮得隨時餓死了,這會兒居然還對她有所隱瞞,藏著掖著的。她是江雲,一時貪嘴,魂穿千載,在她幾番掙扎後,安然接受命運,接受原來的陳秋娘的身體與記憶。同時,她亦接受了照顧這幼小弟妹、年邁奶奶的責任,將他們視作至親之人。

  再窮,她亦不怕,困難再多,她也不怕。她有的是辦法帶著全家奔小康。

  可如今,她要努力向前衝,安排好了事宜,家裡人卻不執行,遇見了事,還對她藏著掖著。

  她頓時覺得難過,失望,亦憤怒。

  她一番質問,陳柳氏在裡屋沒出聲,陳秋生依舊一言不發地站在她面前,那秋霞只一位嚶嚶地哭。

  陳秋娘見話說到這份兒上,這祖孫三人還是雷打不動,像是什麼都不肯透露似的。她也懶得理會,只起身趁著天上最後一點亮光摸去廚房尋思著弄一點麵粉糊糊喂兩個小的。

  她摸到廚房,鍋裡還有地瓜葉子熬的糊糊,她生了火,又加了點一把米進去,準備熬一會兒,先喂了兩個幼弟再說。

  正當她在和面,陳秋生卻是主動來了廚房,在灶台邊站定。陳秋娘沒理他,料想這有主見的大弟必然也是經過了思考,在了抉擇,這會兒是來跟她說事的。只是礙於之前兩姐弟弄僵了,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陳秋娘依舊往灶膛裡添火,也不給他台階下,就那麼等著。她是借由這件事看看這大弟在為人處世上能表現出多少才能。

  過了片刻,陳秋生才鼓足勇氣開口,說:「大姐,對不起。」

  陳秋娘不作聲,依舊認真燒火。陳秋生便說:「今天確實發生了事。奶奶叮囑我跟秋霞說,不能告訴你。我一時沒想那麼多,就答應了奶奶。剛才姐姐說了那些話,我才認真想了想,我們是一家人,不該瞞著姐姐的。」

  「嗯。但願你是真想到了,而不是來誆我的。」陳秋娘掃了他一眼。這個只有幾歲的孩子,瘦得不成樣子,臉映著灶膛裡的火光,讓人越發覺得那下巴瘦得像是一把尖刀。不過,同是雙胞胎,這孩子顯然就比秋霞成氣候得多,至少他聰明,對於一個幾歲的孩子來說,能這樣處理事,已很天才了。

  「我從來不敢誆大姐。若不是大姐,我們早就餓死了。」陳秋生哽咽地說。

  陳秋娘也不想為難他,便說:「你先去把秋霞也叫來吧。以後這個家就要靠我們三人了,小弟和奶奶他們需要我們照顧的。」

  陳秋生應了聲,不一會兒就將怯生生的秋霞也叫到了廚房。姐弟三人便圍了灶膛坐著。

  「以後,我要在外努力賺錢,家裡就要靠你們照顧。遇見事要想辦法解決,這才是有出息。哪能動不動就哭的?」陳秋娘說,眼神掃過陳秋霞。她的語氣也緩和不少。

  「秋霞以後,以後不了。」陳秋霞立刻表態。

  陳秋娘擺擺手,說:「一家人,遇見大事,就更應該齊心協力,不該藏著掖著的。世間這麼大,這麼多人,可只有親人才是靠實的。今天你們瞞著我的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希望以後不要出現了。」

  陳秋生和陳秋霞點點頭,這才緩緩說起今天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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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渣爹作孽

  陳秋生敘述,陳秋霞偶爾補充。他們拉拉雜雜地說了兩遍,陳秋娘總算搞清楚今日發生了什麼事。

  今日,她離家去六合鎮之後,渣爹陳全忠就回來了。不是平時那樣賭錢輸了,喝得醉醺醺地回來的。而是被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押著回來的。

  據說,這一陣子,陳全忠沒回家,都是吃住在五里鎮的賭坊。他上一次賭博輸光了之後,就回家來把陳秋娘打得半死,逼陳柳氏將最後的家當交出來。然後,他就帶著家裡僅有的幾錢碎銀子、兩串銅錢、七八貫鐵錢以及從陳柳氏那裡搜過來的一個鐲子出發。

  這一去就是半個多月,陳全忠起初還贏了一些,後來又全輸光了。賭坊老闆也是認識他的,覺得陳家雖然敗落了,以前好歹也是大戶,肯定還私藏有油水,也就答應借錢給他。

  陳全忠一心想要翻本,卻在起起伏伏、來來去去的輸贏裡,把借的錢又輸光了。那賭坊老闆一心以為他肯定還有油水,於是又借了錢給他。

  這麼反覆三次後,那賭坊老闆就讓他先還清之前的錢。陳全忠哪裡還拿得出錢,就說再借一次,翻本了就還錢。

  賭坊老闆不依,陳全忠說回家拿錢還給他。開賭坊的都不是省油的燈,表面上是答應陳全忠回家拿錢,暗地裡也喊人跟著他。結果正如賭坊老闆所料,陳全忠不是回柳村,而是往別處跑。

  這賭坊老闆認定陳全忠是想跑路不還錢。陳全忠大喊誤會,冤枉。結果賭坊裡有附近王村的貨郎,對陳家情況頗為熟悉,就在一旁說他哪裡拿得出錢呢,他們陳家敗落得不成樣子,他那瘸腿的老娘都餓得頭暈眼花,五個孩子都快餓死了。

  「好你個陳全忠,你敢騙大爺,還敢跑路。你也不打聽打聽大爺是混哪行的。」賭坊老闆一聲令下,賭坊打手就是一頓暴打。

  其實,誰都清楚,這賭坊不外乎借高利貸給賭棍,賭坊手段高妙,期初讓人贏錢,撩撥起人的興趣與激情,再出千什麼的讓人輸,再讓人贏,最終的目的是讓人輸光,將這些外借的錢贏回去。

  這時候,面對輸光的人,再借錢給他,或者催借錢者還錢還利息。若是借錢者還不了,就會露出猙獰的面目,用各種暴力恐嚇打壓。

  當然,暴打只是一種手段,目的還是最終榨出油水來。這榨出油水的人,幾乎就不再被賭坊重視了。

  所以,賭坊老闆在暴打了陳全忠,目的也是為了榨出陳家最後的油水。

  陳全忠被打得鼻青臉腫,說實在拿不出錢了,還執迷不悟地懇求賭坊老闆借點錢給他翻本。賭坊老闆狠狠地啐了他一臉的唾沫。並撂下狠話,若是陳全忠不還錢,直接就將他雙手剁了。

  陳全忠怕死,立刻就嚇得跪地上,說他老娘先前是費貴妃的奶娘,一直在宮裡,肯定還有私藏的,懇請不要剁他的手,讓他回家去求他老娘拿錢。

  這費貴妃美名遠播,莫說是蜀中,就是北地南方也是知道的。昔年後蜀後主孟昶對這才貌俱佳的女子是寵溺無比,各種賞賜肯定少不了。而作為費貴妃的奶娘,又在宮裡伺候費貴妃多年。誰都不相信這柳家老婆子沒私藏。

  而賭坊老闆肯定是知道陳柳氏身份的。畢竟,陳家曾在五里鎮居住。來歷啥的,都是街坊鄰里的,肯定清楚。

  陳秋娘一聽賭坊的手段,頓時就明白這其實就是賭坊老闆設的圈套,目的就是想到陳柳氏昔年的身份肯定有油水榨的。

  可惜賭坊老闆失算了,陳家已在那一場兵亂中財物損失無數,之後,陳全忠與人豪賭,輸盡了家財。陳柳氏私藏的零零碎碎也在他的吃喝賭博裡悉數耗盡。

  陳全忠在被暴打之時,情急撒謊說陳柳氏有私藏。賭坊老闆就大喇喇地讓人押著他回柳村來拿錢。

  陳全忠被揍得一臉豬頭,被人押著到了家門口,一見到陳柳氏就喊她拿錢。陳柳氏老淚縱橫,拄著枴杖氣得直發抖,吼道:「天殺的,作孽。哪裡還有錢,哪裡還有錢。家裡都揭不開鍋了。」

  「娘,我欠了人錢,你不給,他們要剁了我這雙手。你忍心看我這樣麼?」陳全忠語氣裡有些哀求。

  陳柳氏抹淚,嗚嗚地哭,說:「全忠啊,你作孽啊。什麼不好沾,去沾賭博。你看看幾個孩子,都好幾頓沒吃飯了,快餓死了。你將來有什麼臉面去見你媳婦啊。」

  「娘,我一定改的。你先幫我還了這錢吧。」陳全忠只一味懇求陳柳氏要錢。

  陳柳氏抹了抹淚,痛心疾首地說:「我那點棺材本,你全都拿去了。連這家裡渡難關的錢,你也全部摳走了。哪裡還有錢,你說哪裡還有錢?」

  「你不給,他們會剁我手的。」陳全忠強調。押他來的人也凶神惡煞地表示這是真的。

  陳柳氏搖搖頭,說:「兒啊,這家的底子,你是清楚的,是真的沒有錢了啊。你這大半年,都給敗光了啊。」

  陳全忠看陳柳氏不給錢,立刻就面目猙獰,說:「你別裝了,你以後就對那抱來的死丫頭好,為她藏私。你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年,家裡好過,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你快點拿出來。不然,我把那丫頭賣了。」

  「你還是人麼?你咋能忘恩負義呢?」陳柳氏大聲控訴,傷心欲絕,鼻涕眼淚一起抹了一臉。

  「少廢話,若不是她。我們一家好端端生活在青城縣,怎麼可能來五里鎮。不來五里鎮,我媳婦怎麼會死?」陳全忠也是大聲呵斥。

  「你,你,你自己的過錯,還推給秋娘。老娘沒錢。你也不能賣了她。」陳柳氏大叫,「你賣了她,我就死給你看。」

  「你最好準備錢。不然,我就賣了她。」陳全忠惡狠狠地說,將家裡的罈子罐子翻了個遍,也將陳秋娘給兩個幼弟熬的粥潑灑了出去。

  陳全忠最終什麼都沒找到,最後就抓著陳柳氏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扔到了屋外的柳樹下,發狠地說:「你最好拿出錢。不然,我就賣了她,或者我去衙門告密。」

  「你敢,你敢。」陳柳氏顧不得臉上的傷,就那麼吼著。

  陳全忠又被賭坊的打手帶走了。陳柳氏又傷了腿,陳秋生和秋霞嚇得都不敢哭,等到一行人走了後,才去扶起陳柳氏,祖孫三人抱頭痛哭。

  「爹說要把姐姐賣掉。」秋霞嗚嗚地哭。這一年的生活變故,幼小的她也是感覺到的。而大姐是主心骨,是安全感。聽爹說要賣掉大姐,陳秋霞十分害怕。

  「奶奶不會讓他把你大姐賣掉的。不會的。」陳柳氏止住哭,安慰兩個孩子。這才吩咐陳秋生去請萬三娘過來。

  萬三娘磨蹭半天,倒是來了,還沒等陳柳氏開口,就首先說:「老嬸子,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是,過了這村沒這店。你不懂麼?我表妹剛派人快馬傳話來說了,朱家老太爺崩了,新家主表示那玉戒指不再是朱家信物。你們愛咋處理,咋處理,就當是還清了當年你對朱家老爺子的救命之恩。人家表示你們跟朱家沒有任何關係。朱家是不會讓一個不祥的女人進家門的,哪怕是做丫鬟婆子。」

  「三娘,老嬸子求你,你跟你表妹說說,先前是我不好,讓她幫幫我。秋娘還那麼小......」陳柳氏抹著老淚。

  萬三娘一陣語氣不耐煩地數落,說:「老嬸子,不是我說你。她是個不祥的,看你家先前多好,全忠是多麼老實忠厚的人,如今變成啥樣子了?你為了這麼一個野種,不祥的,值得麼?好了,我沒必要騙你,剛才的話,就是我表妹托我給你說的,那就是朱家的態度。」

  萬三娘說完這話,也煩陳柳氏一味下跪請求,立刻就嫌惡地回去了,閉門不出。

  陳柳氏靠在門口,抱著陳秋霞和秋生哭了好一會兒,才叮囑兩人千萬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姐姐,省的她恨爹爹。

  「那爹要賣掉姐姐。姐姐會知道的。」陳秋生問。

  「秋生啊。你去請村長來,奶奶請村長幫忙。到時候,你爹拿到了錢,就不會被賣掉了。」陳柳氏吩咐秋生去找村長。

  結果村長正在接待那群捕快,以及張家來的打獵隊,沒空來陳柳氏這裡,就讓秋生跟陳柳氏說,等他忙完了,就親自過來。

  陳柳氏無奈,就千叮萬囑兩個孩子不能讓大姐知道今天發生的事,更不能讓她知道爹要把她賣掉。說是家不和,萬事不興。

  「後面的事,大姐都知道了。」陳秋生拉拉雜雜敘述完,便丟了這麼一句。

  「嗯。」陳秋娘繼續燒火熬粥。心裡卻在琢磨這有什麼好隱瞞的,再說了,陳全忠鬧得全村皆知。難道還瞞得住麼?她真的老糊塗了麼?

  「反正,爹說奶奶要不拿錢,就要把大姐賣掉,或者要去官府告密啥的。大姐,奶奶好像真的沒有錢了。怎麼辦?」陳秋生一直以小男子自詡,要保護家人。可這一刻,面對可能失去一直以來所依靠的大姐這一事實,他的聲音還是不住地顫抖,神情十分害怕。

  陳秋娘卻是因陳秋生這總結性的話一愣,去官府告密。難道她陳秋娘或者陳柳氏,還身背命案,或者通敵叛國啥的了?

  她還正在想,就聽得村裡的狗叫得此起彼伏的,附近有上百人在跑,腳步聲密匝匝的,訓練有素。

  姐弟三人一時愣住,就聽得有人在喊:「柳郎中,柳郎中,快點救人,快點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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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秘密

  暮色四合,夜涼如水。

  上百人的腳步聲密匝匝的,柳村所有的狗都狂吠。有嘶啞的聲音一路喊著:「柳郎中,柳郎中,快點救人,快點救人。」這聲音由遠而近,從陳家門前一路而過,往旁邊柳郎中家裡去。

  「像是柳家和大哥的聲音。」陳秋生聽了一陣,很篤定地說。

  「柳家和?」陳秋娘不由得問。她對這個人印象不是很深刻,至少她繼承的記憶裡,這個人的影像很模糊。

  「就是村長的遠方表侄子,在他家做護院。很高大,臉黑得像是炭一樣,缺了一顆門牙啊。」陳秋生詳細介紹這個人的特徵,幫著陳秋娘找尋記憶的蛛絲馬跡。無奈陳秋娘還是沒辦法想起來,只得搖搖頭。

  「大姐,他聲音最特別了。別人都說是公鴨子。所以,他都不怎麼說話的。」陳秋霞也說。

  「他還最喜歡打獵,是我們村最勇敢的呢。他是最敢上二峨山的。上次,你被蛇咬中毒,還是他發現的。」陳秋生說到此來,對於柳家和的感激溢於言表。

  不過,雖然他們說了這麼多,陳秋娘對這人還是印象模糊。她亦不想過多糾纏於這個人,畢竟,她更好奇外面這密匝匝腳步聲的百來人,是不是今天在路上遇見那一幫馬隊。而這受傷的人又是誰?或者原本就是掩人耳目的受傷,實則是找了重傷的張賜?

  陳秋娘不得其解,便丟了一塊好木柴到灶膛裡,問:「秋生,白日裡,村裡來人,你可聽說是什麼人了麼?」

  陳秋生想了想,說:「我去請萬三娘和村長的時候,好像聽游貨郎在跟人講,說是鎮上張府的公子,來這二峨山打獵。」

  果然是張府的人。動作倒是不慢,那麼這外面受傷的人極有可能是張賜。這小子命倒是挺大的。

  「肯定是張家的人受傷了,下午時候,我去請村長,村長走不開,正在安排柳家和大哥給張府的人做嚮導,一起上二峨山呢。」陳秋生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又說。

  陳秋娘「嗯」了一聲,心裡倒是有了些許安慰。這秋生年紀雖小,但聰敏得很,是可造之才。以後細心培養,哪怕沒有大作為,也不至於讓她一個人撐整個家。

  「大姐——」久未開口的陳秋霞忽然喊了一聲,神情聲音都很猶豫,小小的身軀瑟縮。

  「怎麼了?」陳秋娘起身,攪了攪鍋裡的菜葉粥。

  「爹說要賣了你,我怕。」陳秋霞聲音越發小了。

  陳秋娘聽得心酸,這小女孩怕從聽到這個消息就一直處於恐懼之中吧。她不蹲下身去,伸手將她摟在懷裡,輕拍她的後背,說:「放心了。他賣不了我。大姐自有辦法的。」

  「真的麼?」陳秋霞詢問。

  「當然是真的。」陳秋娘努力笑著向她保證。眼睛餘光卻是看到陳秋生動作猶豫,似乎也想撲到大姐的懷裡,但又站直了身體。這娃是陳家的大弟,總覺得自己是要擔負陳家責任的。所以還是小孩子,卻像是大人似的。

  陳秋娘心裡更覺得難過。這五歲的孩子,在現代社會,懂個啥啊?還在爸爸媽媽懷裡撒嬌,吃穿不愁的。可這孩子已經事事都在全盤考慮,時時都在想承家庭責任之重了。

  「太好了。」陳秋霞聽到她肯定的回答,從她懷裡揚起小臉,臉上是帶著眼淚的笑。她雙手緊緊抓著陳秋娘的衣衫,又問,「大姐,你會永遠跟我們在一起的,對吧?」

  「是的。大姐和秋生哥哥會永遠保護你們的。」陳秋娘說著,伸手將一旁的陳秋生拉過來,姐弟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她問:「秋生,你是會站在大姐身邊,跟大姐一起保護家人的,對吧?」

  「是。」陳秋生簡短有力的一個字之後,緊緊抿著唇,仿若是有堅定的信念倏然升起。

  陳秋娘做了這家庭動員會,便拍了拍兩個小傢伙,說有大姐在,不需要害怕什麼。但是,他們倆必須要幫助大姐。

  兩個小傢伙,頭點得跟撥浪鼓似的。神情卻明顯輕鬆很多。

  屋外,犬吠依舊,陳秋娘透過廚房漏風的牆壁望向柳郎中家。那邊的院落燈火通明,似有人影來來去去,十分忙碌。

  若是張賜的話,他的傷應該很重,看這光景,怕是很危險吧。

  她不由得擔憂起來,站在灶台邊,看著那一片影影綽綽,想起張賜那一張臉。

  那一張臉,那樣好看。五官乾淨,眉宇間帶著英武之氣,重傷之下,神情安然,笑容和暖。

  那是一張賞心悅目的臉,那也是一個賞心悅目的人。只一眼,就讓人覺得他是最美得恰到好處的存在,像是明淨日光下的秋日山野,像是夏日的風掠過髮際眉梢,像是冬天的紅泥火爐暖了酒。

  陳秋娘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讓人一眼難忘的人,看一眼就能在心上入木三分。

  「秋霞你去守著弟弟們,給弟弟們喂點溫水。秋生,你等著灶膛裡的這塊柴火燒完,就喝粥。然後喂兩個弟弟。」陳秋娘吩咐,心裡卻已決定去一探究竟。畢竟,朱文康的惡劣行徑在那裡擺著,難保他清理了家裡的爭鬥之後,不會回頭來找她的麻煩。

  她必須要為自己找個靠山。當然,她很坦然地承認她有些擔心張賜。

  「大姐,你要去哪裡?」陳秋生年紀雖然,卻著實聰明,十分警覺地問。

  「我去柳郎中家看看情況,人柳郎中幫我們很多。這會兒他家肯定忙得很。我去幫忙燒個水也好。那群打獵的人,看樣子就五大三粗的,哪裡是會幹活的人呢。」陳秋娘摸了摸秋生的頭,詳細地回答,也算是安定了他不安的心。

  「嗯。應該的。這會兒,肯定只有承哥哥。先前我去請萬三娘時,看到柳大嬸急急忙忙出去了,說是柳郎中在王村摔了腿。」陳秋生很乖巧地說,又催促陳秋娘趕快去幫承哥哥。

  原來,果真是柳承一人在家了。陳秋娘整了整衣裙,提了燈盞出門,又叮囑跟出門來的陳秋生說:「不要忘記我剛才說的事。還有,如果爹回來,你就悄悄來告訴我。千萬莫要讓他知道了。」

  是的,她是要留一個心眼,知己知彼。倘若陳全忠真回來了,她是要先發制人的。

  陳秋生脆生生地答應。陳秋娘這才提了燈盞往柳承家裡去。

  柳承家離陳家不過隔了一畝田,就算竹林小徑曲折、田間小路蜿蜒,慢行也不過五六分鐘的事。陳秋娘提了燈盞,拿了個木棍子一路敲打小路兩旁的草叢、落葉。雖然這個季節還不是蛇出沒季節,但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她家門前是竹林小徑,要穿出竹林沿著一塊田的田埂走過去才是柳承家的菜園地。菜園地後面才是柳承家裡。

  陳秋娘拿著棍子敲敲打打,剛走進竹林小徑不久,就隱約見竹林深處,有人影晃動,因光線太暗。她瞧不清男女老幼。

  她心裡一咯噔,饒是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由得背脊一涼。

  陳家破敗的泥牆茅屋附近是沒什麼人家的。房前是一片竹林,竹林過去是一大片田;房後是坡地,房子左邊是幾塊田,田那邊茂密的樹林,再過去就是巍峨的二峨山;房右是一塊菜地和一塊田,然後才是柳郎中家。

  陳家算在柳村最偏遠一角,這裡可以說除了陳家再沒別家。即便有什麼事路過這家門前,或者到陳家做客,也不至於走到竹林深處。

  綜上所述,只有一個結論:來者必定不善。

  可是這「不善者」是誰,到底什麼目的?

  陳秋娘一瞬間根本理不出任何頭緒。倏然跳入腦際的就是朱文康那陰騭淫|邪的臉。不過,按照柴瑜的說法,朱文康現在正忙著跟幾個叔伯兄弟爭搶家裡的財產,不可能有空理會她這種小角色。

  一定不會是朱文康的人。陳秋娘排除了朱文康的可能。又進一步想到張賜事件。雖然是柴瑜送了信到張府,但她與柴瑜同行從大街上而過,有很多人看到。只要稍微查探一下,就能知道。如果這竹林深處的人是張賜的敵人,那柴瑜也有危險。

  陳秋娘想到柴瑜,覺得十分愧疚,是她的一己私|欲將他拖入了危險的境地。她不聖母,卻也不是那種占人便宜心安理得的人,何況這涉及到人命,真不是雲淡風輕一句「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玩笑。

  不過,她的愧疚也只是片刻,因為此刻情況危急,她沒有過多的時間去傷感、愧疚。

  陳秋娘腳下不停,依舊是拿木棍打著厚厚的竹葉,另一方面卻是將燈盞提高,擴大照亮範圍,想要借助這微弱的光,看看那潛藏的人大概的輪廓,但那人很精明,隱沒在一叢竹的後面。

  如果這不是朱文康的人,也不是那些可能的潛伏者,或許也可能是別人吧。

  這一時刻,陳秋娘雖然背脊發涼,嚇得不輕,但她依舊思緒飛轉,想起剛才秋生與秋霞描述的陳全忠與陳柳氏的對話,貌似陳全忠威脅陳柳氏拿錢時,曾說過要去官府告密。

  陳全忠要去告什麼密?據陳秋生描述,陳柳氏對陳全忠的這句話反應很大。這娘倆的舉動其實很直觀地表明陳家雖敗落到如今的地步,但卻依舊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是個有著秘密的家庭。那麼,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指不定沒等陳全忠去告發,想要窺伺秘密的人早就在暗處盯著了。

  陳秋娘分析前後,越發覺得這破敗的陳家危機四伏,自己每一步都比想像中更舉步維艱。

  不過,危機四伏也好,舉步維艱也罷,都是後話,當下必須要逼退的是竹林裡的這個人。無論這個人的動機是什麼,無論他針對的是誰,既然在陳家的竹林裡潛藏,那陳秋娘就不得不揣測他會對陳家人不利。不得不作出應有的舉動。

  於是,她放緩了腳步,依舊提著燈盞,拿著棍子一直敲打著厚厚的竹葉以及路旁的野草。

  該怎麼辦呢?她看了看這一片祖上栽種的竹林,黑壓壓一片,屬於陳柳氏的娘家留下的唯一財產。然後,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燈盞。

  錢財與親人性命怎麼可能相比呢?幾乎在瞬間,她就作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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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放火

  竹林深處,潛藏歹人,目的未知,但絕對是對陳家不利的。

  陳秋娘分析形勢,瞬間就作出決定:犧牲這竹林,把事情鬧大,把歹人逼退,保得一家暫時的平安。

  所以,她不動聲色,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依舊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用木棒子拍打著竹林小徑的落葉,還絮絮叨叨地唸著:「我可是什麼都不怕的。」

  在外人看來,她的舉動不過是一個小女孩走夜路為自己壯膽罷了。但她可是默默記得這竹林裡的竹葉堆。昨天閒時,她帶秋生和秋霞將竹林裡的竹葉歸攏在幾叢竹林,等出太陽再曬幾天,裝回廚房燒火做飯。

  陳秋娘轉過一叢竹,離那人近了一些,在干竹葉堆旁邊假裝跌倒,大叫了一聲「哎呀,摔死我了」,手卻是順勢讓燈盞將那干竹葉點著了。

  「呀,著火了。」她又故作驚慌失措地自語,立刻爬起就是一頓胡亂地踩火,像是試圖將火熄滅,實際上卻是將干的竹葉往火裡推,讓這火燒得更旺。

  待火勢大起來,她像是摁不住火的犯錯小孩,立刻又是一陣跑。陳秋娘盡力作出由於驚恐在夜路里該有的跌跌撞撞樣。接著,她又是慌忙中摔到,順勢將另外一竹葉堆也點著了......

  她這樣如法炮製,就在竹林裡點著了四堆竹葉。竹葉燃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蔓延開來。整個竹林火光透亮,火勢對那些青綠的竹葉發動猛烈的攻勢,在相互的對抗裡,滾出的濃煙在竹林裡四處亂竄。

  那火勢,那濃煙,簡直是要將整個竹林掀翻了。

  陳秋娘捂著鼻子,忙往竹林之外的田埂上跑,一邊跑一邊作驚恐狀大喊:「快來人,來人,救火啊。救火啊。」

  她跑了幾步,還故作害怕地踉蹌幾步撲倒在地,爾後又掙扎撲騰著要爬起來。其實,在她倒地的瞬間,她看到有個人從曲折的田埂上飛速而來。她藉著微弱的天光看那人來的路,像是從柳承家跑過來的。

  「咋走水了?」來人問。是沉靜的男聲,用的是蜀中方言,但明顯不是眉州地區的口音。陳秋娘卻聽出來人正是賣蛇的那個黑衣人。

  張府的打獵隊有人受傷,在柳承家接受治療,而這人定是暗中打探消息,想一探究竟那受傷的人到底是不是張賜。

  可暗中打探,他咋就大喇喇的暴露在自己面前啊。這是不是太看不起小孩子了。

  「咋走水了?」那人近前來,壓低聲音問。

  「我,我不知道。」陳秋娘的語氣裡全是驚恐萬狀。她手中那燈盞早就被她熄滅藏在田裡的麥苗叢裡了。不過,藉著近處竹林的火光,她隱約看到了這人的臉,果然是那大叔。

  「別怕,那火勢不大,一會兒就有人來救火了,沒事的。」這人安慰她,卻就站在她身邊,明顯沒有去救火的意思,更沒有說去瞧瞧陳家孤兒寡母的意思。

  你大爺的,敢情你第一時間趕來,還不是來救火的,還自稱官府捕快呢。陳秋娘暗自將這人在內心鄙視一番,面上卻是裝十分害怕,身體發抖,嗚嗚地哭著說:「我害怕,我弟弟,奶奶還在家,我家,竹林,沒有,沒錢了。」

  那人沒說話,卻是彎腰將跌坐在地上的她拉起來,她順勢站起來,卻是「啊喲」一聲,裝出疼得齜牙咧嘴的樣子。

  「丫頭,你怎麼了?」那人問。

  「傷口疼,剛才跑動的時候,好像掛到了傷口。」陳秋娘怯生生地回答,語氣越發楚楚可憐。

  「傷口?你受了什麼傷?」那人追問的語氣頓時有些不好。

  陳秋娘一隻腳支撐著,一隻手拄著先前拿來打草驚蛇的棍子,絮叨:「大叔,就是被蛇咬的口。柳郎中給我割開去蛇毒的,還沒完全癒合,我剛才是去找小柳郎中拿今天的藥的。他白天上山採藥去看。我剛才看著火看,著急地跑一陣,像是被什麼掛開了。」

  她絮叨一陣,說了傷口的由來,又委屈地埋怨:「大叔,你別拿我取笑。大家都說我明明死了,還能活過來,是不祥的。這事就是方圓三百里外的狗崽子都知道了。莫說你還住在村裡了。」

  那人背對著竹林方向,火光在他身後,他那一張臉便被他刻意隱藏起來。他就挺拔了身姿站在那裡,任由陳秋娘絮叨。

  「你騙人,你說會有人來救火的。」陳秋娘見對方無動於衷,終於是絮叨著哭了,「看那火勢越來越大了,我家人有危險的。」

  「沒危險的。你在這裡等著,馬上就有人來了,我先走了。」他愣了片刻,終於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哎,大叔——」陳秋娘喊了一聲,原本是想拉拉他衣角,裝天真無邪委屈害怕的,可她才喊了一聲,那人就一溜煙跑過幾個麥田,隱沒在不遠處的樹林裡去了。

  這人身手真不錯。只不過,他今晚的舉動實在是違背常理啊。張家打獵隊有人受傷,在柳郎中家接受治療。他是追殺張賜的人,追丟了目標,要去柳家打探一下消息,肯定是秘密行動(嗯,看他那一身的夜行衣,就知道肯定暗中窺伺的),那麼,他大可不必出來的,反正肯定有人來救火的。再說了,既然出來了,卻又不救火......

  這人舉動怪異,拿銀子賣一條沒啥價值的毒蛇,早上又神經病似的出現在她家門前,這會兒又這麼多此一舉。

  陳秋娘猜不透,但看起來此人目前無害,所以就此擱下,暫時不要為他浪費精力。現在而今眼目下,要做的是滅火。於是,她扯開嗓子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救救我們一家啊。

  她的演技極好,脆生生的童音帶著極度的恐懼,硬是生生地在那脆生生裡撕裂出些許的沙啞來。讓人聽起來這孩子喊得無比淒慘,無比恐懼。

  不一會兒,整個柳村都驚動了。首先來的是就近的在柳承家門外值守的張府打獵隊,陳秋娘撕心裂肺的叫聲驚動了打獵隊的領頭,於是就吩咐抽調三分之一的人來救火。之後,柳村男女老少都拿著器具來救火了,村長亦拄著枴杖到現場指揮。

  火很快被撲滅。村長還不放心,又讓村裡幾個有經驗的漢子到竹林裡檢查一番,對可能有悶火的地方進行徹底的撲滅。

  這樣忙碌了將近一個時辰,火被撲滅,整個柳村幾乎都在陳秋娘家門前的幾條田埂上,你一言、我一語,議論這火是怎麼起來的。議論了好一會兒都沒個結果,最終卻是李屠戶大嗓門,以失火為事,重提陳秋娘詐屍的不祥身份。

  「對,這火來得好無端。而且又在她家門前。」萬三娘拔尖了聲音說。

  「看,這柳村最近來了多少人?以前是一兩年都來不了一個外鄉人。」李屠戶繼續說。

  「按我說,當初沒燒死她,就是給她福分了。」又人躲在人群裡朗聲說。

  隔了兩塊田,陳秋娘依舊聽得出是村長隔壁的柳毛狗在叫囂。她面上不理會,只站在村長身旁、瘸著腿抽抽搭搭的,心裡卻是想:敢抓緊機會陰老娘。有你跪著求老娘的時候。

  「就是,沒燒死她,算是福分了。自己就該感恩離開的。」又有人附和。

  陳秋娘卻是抽抽搭搭地哭著說:「村長爺爺,我也是柳村的人啊。我奶奶祖上一直都在柳村,幾百年了。」

  村長還沒說話,陳秋娘又哇哇哭,聲音也更大了,她說:「我咋就不祥了?李道長是有修為的人,師父也是名人,他系出名門。當天就給我做過驅邪法事,你們都是看到的。而且這些天,李道長還天天幫我轉運。你們如今還將這莫名無端的火怪到我頭上,你們這是懷疑李道長麼?」

  陳秋娘說到這裡,便是停了下來,看了看人群,然後盯著李陰陽問:「李道長,難道你都沒盡力麼?柳村那樣相信你,我也相信你的。」

  丫的,天天灑老娘符水,拖你下來黑一把。

  李陰陽一聽,立刻就炸毛,尖聲道:「怎麼可能?我盡心竭力的。這娃的戾氣除得差不多了。」

  「那今晚這火——」有人立刻反問。

  「就是天乾物燥引起的。這三月間,不正是這樣的麼?你們都白活了麼?」馬四冷冷地哼了哼,不樂意地說。

  李陰陽抓住洗脫嫌疑的機會,馬上附和馬四。這會兒村長也做了總結說這就是一場天乾物燥引起的火,各家最近注意防火,大家都散了吧。

  人們才議論著紛紛散去,反正對陳秋娘詐屍事情還是耿耿於懷。

  陳秋娘少不得摸了事先藏好的燈盞,裝著瘸腿返回家安慰弟弟妹妹和奶奶一番,這才摸到柳承家門口。

  她才走到柳承家菜地前,就被人攔住呵斥不得往前。她卻是脆生生地說:「我來找承哥哥拿藥的。承哥哥說我的傷還需要敷藥。」

  「明天再來。」那人呵斥。

  陳秋娘卻是委屈地表明腿疼得很。那人卻拔劍而出擋住陳秋娘,惡狠狠地說:「明天再來,若你現在往前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

  「老三,這只是個孩子,你攔下就是,何必說這種狠話。」旁邊巡邏的另一個人說。

  「別忘了,這些年,我們還少吃孩子的虧了麼?婦人之仁。」那叫老三的人語氣冰冷。

  陳秋娘卻只是往後一退,脆生生地喊:「承哥哥,我來拿藥,他們不讓我進來。」

  其實,陳秋娘也知道拿藥這藉口並不是太好,如果對方禁止外人入內的話,大可以讓人叫柳承配了拿出來。當然,她這麼喊,一則是圓了剛才對那黑衣人撒的謊,二則是想看看裡面的人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她走到這邊看到這幾乎是將柳承家團團圍起來的站崗架勢,就沒奢求過對方可能會放她進去。

  「你要的藥,我去給你拿。你在這裡站著。」果然,旁邊那個巡邏的人說。

  「哦,有勞大叔了。」陳秋娘語氣乖巧。心裡卻是感嘆這人還算機靈。

  「放她進來,柳大夫說她的傷需要檢查了才能配藥。」屋裡有人朗聲吩咐,那嗓音沉靜,北地口音,一聽就是那領頭的青年男子。

  咦!沒想到還能進去。不曉得是柳承的功勞,還是別的原因。陳秋娘著實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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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16:22:04
第029章 接近

  柳承家外戒備森嚴。張府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守著。有站崗的,巍峨不動,站得筆直,一刀在手,跟帝都廣場儀仗士兵似的;也有兩人一隊,提刀在手,身背弓箭,並肩而行,來來去去巡邏的;更有貌似小頭目在四處查看。

  張府的這些人看起來步履輕盈,神情嚴肅,配備齊全,絕對個個是高手。在這個士兵都是良莠不齊的時代,有這樣素養的武裝力量,絕對不是簡單的富貴人家。

  而一向低調的張府,這一次不惜動用這樣的武裝力量,將柳家圍得簡直是一隻蒼蠅都甭想飛進去!

  看來裡面的人是張賜無疑。

  只是進得去,就一定能見到他麼?

  陳秋娘不由得犯嘀咕。旁邊的巡邏者卻是標準立正姿勢,十分紳士地做了個請的手勢,朗聲對得到進入許可的陳秋娘,說:「走吧,小姑娘,這邊。」

  「我去,這搞得好像我不認識路似的。還有,怎麼讓人覺得莫名喜感呢。」陳秋娘看了這人一眼,內心腹誹。不過,她嘴上還是蜜蜜甜,乖巧地說「有勞大哥」,便拄著木棍,一瘸一瘸地往柳承家裡走。

  「慢著。」陳秋娘才走了兩步,先前那叫老三的忽然阻止,並且一躍跳到陳秋娘面前,一刀橫過,攔住了他的去路。

  「老三,你做啥?」引領的那個人問。

  這老三並沒理會自己的同僚,只是對陳秋娘說:「誰知道你是什麼奸細。」

  「你家老大答應讓我進去的。」陳秋娘面對橫在面前的刀,怯生生地說。

  「搜身才可以進去。」老三語氣冷漠。

  我去,一個大男人竟然對一個小女孩說出搜身的話,這可是侵犯人身,有辱人格尊嚴的。陳秋娘內心鄙夷,面上卻是無比委屈,小聲說:「雖然,我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也被村人認為不祥,但我也有女兒家的尊嚴。」

  「少廢話,要麼,不許進去,要進,可以,搜身。」老三語氣依舊強硬,一點都不憐香惜玉、愛護小孩。他這舉動,就連他的同僚也看不下去,很不贊同地喊了一聲:「老三,她只是個孩子,你別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

  「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可不想再擔驚受怕一次——」老三語氣凶橫。

  「她只是進去拿藥,跟上次不同。」那人又強調。

  這老三顯然贊同同僚,但依舊不想冒險。所以,就固執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將刀橫在陳秋娘面前,絲毫沒有退讓的樣子。

  這一時之間,陷入了僵持。

  「老三,表公子定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你信不過表公子麼?」旁邊那人又勸解。

  陳秋娘則是默不作聲,一臉委屈,緊緊抿唇。內裡卻是看好戲看得歡脫。在這個沒有電視、網絡、小說的年代,娛樂活動又不是很多,日子多無聊的。有人跟演電影似的讓自己看,日子真是萌萌噠。

  老三依舊不作聲。那人又說:「若你不放心,可以同她一道進去。」

  「大哥,我家世清白。我——」陳秋娘很配合地委屈抽搭哭泣,感覺自己的演技真可以秒殺太多的大牌明星了。

  她正欲繼續秀一下演技,卻不料屋裡的人倒是等不及了,先前那男子朗聲問:「小五,怎麼還沒帶她進來?」

  「哎。老三不讓。」眼前正勸解老三的男子朗聲回答。

  屋裡那男子便是說:「老三不必多慮,速帶她進來。」

  這老三也沒應聲,只是在小五的催促下,很不情願地收刀入鞘,然後一臉凶相地對陳秋娘說:「你要敢有什麼妖蛾子,我會活活撕了你。」

  「哎,老三,你——」小五搖搖頭,顯然也是看不下去老三居然這樣恐嚇一個小女孩。那老三倒是不理會,一轉身就沒入夜色中。那小五聳聳肩,才轉過來對陳秋娘說老三就那樣,以前在前線救過一個小女孩,結果那女孩是敵國刺客,差點害死了少將軍。所以,他對小女孩、小孩都很敏感。

  「原來是這樣,這也怪不得他了。」陳秋娘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跟在這小五後面。心裡卻想這小五算是個和善的人,卻真不是個好員工,多嘴多舌的。他這一句話加上之前老三的舉動,就不用進去探查也知道里面受傷的人絕對是張賜了。

  陳秋娘在小五的帶領下,進入了柳家。那淡青衣衫的勁裝男子唇邊一抹笑,十分有禮貌地說:「你且等在這裡,我去叫小柳郎中。」

  「有勞大哥。」陳秋娘亦回禮,就站在堂屋裡等柳承。

  片刻後,柳承便掀了藍布門簾從裡屋出來,一邊用白布拭擦手,一邊問:「秋娘的傷口又疼了?」

  「我今日去六合鎮,這來回顛簸,傷口就疼了。」陳秋娘朗聲回答,料想屋裡那位是聽得清楚的。

  「你呀,急什麼呢。我說了等我過這一兩天採藥期就帶你去鎮上的。」柳承輕笑,語氣裡有莫名的寵溺。

  陳秋娘咬了咬唇,說:「人命關天的,不能等。」

  「什麼人命關天?」柳承吃驚地問,將白布丟在一旁,又輕柔地示意要給她瞧傷口。

  陳秋娘將褲子撩起來,露出傷口,才回答:「可不是人命關天,再不買米面,弟弟妹妹就要餓死了。」

  柳承這會兒倒沒說話,卻是低頭認真看她的傷口,又為她清洗一番,上了藥,才嘆息一聲,說:「你還得勸勸你爹。畢竟,你家能靠的只有你爹。你還太小,又是女兒家,擔不起這個家。」

  「嗨,承哥哥,莫說這些呢。我又不怕,誰說女兒家就擔不起了?」她調皮地說。

  柳承一愣,卻是感慨說:「你能這樣想,倒真是好,真是好。」

  之後,柳承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似的,連眼神都不敢投過來。氣氛一時尷尬,陳秋娘便打破沉默,問:「柳郎中與柳大嬸都不在家,你這邊病人像是很棘手似的。承哥哥需要我幫忙麼?」

  「已經沒事了。」柳承慌忙回答。

  陳秋娘卻是語氣天真地說:「我看這裡都是男的。燒個水,煮個飯的,總是不太好,也不太精細的。承哥哥倒是做得好。但你總得要照顧傷者的。就讓我留下來幫你,好不?」

  「這——」柳承十分為難。陳秋娘當然知道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就是先前讓她進屋來,必定也是取得了張府管事的同意的,抑或說,如果張賜醒著的話,這事還是張賜通過的。陳秋娘這話表明上問柳承,實則是問屋裡人的意思。

  這只要留下來,見了面。這救命之恩啥的就是後續。

  聽馬四說張府的家教底蘊,那是絕對的好靠山啊。而命運又給了她這麼一個絕佳的機會,遇見張府的公子張賜,且成他的救命恩人。

  若是能順利搭上張府做靠山,就是十個朱文康,她都不怕。只要把朱文康這邊的破事解決好了,她的人生就明媚了一大半,她就能放心大膽地跟陳文正合作,放手大干一場了。

  「承哥哥,若是為難,那就算了。我先回去了。」陳秋娘等了片刻,看柳承似乎也在等屋裡人開口,而屋裡人沒動靜。她便以退為進,表明要回去了。

  「我,我主要怕你累。你跑了六合鎮一天,你弟妹還需要你的。我——,不好意思的。」柳承說了些場面話。

  「我沒事,我理解承哥哥。」陳秋娘輕言細語,起身對柳承施禮告辭。

  張賜,快喊老娘留下,快喊老娘留下!陳秋娘一瘸一拐往外挪步,心裡在碎碎念。

  果然,她剛走到院裡,那邊屋就退了一扇窗,先前那男子依舊輕笑,喊了一句:「請姑娘留步。」

  哈哈!一切都按老娘的劇本走,這華麗麗的人生,繼續按我的劇本走吧。陳秋娘在心裡狂喜,面上卻是裝啊裝。

  她盈盈轉身,十分有禮貌地問:「請問大哥,有何吩咐?」

  「我聽你剛才說得很在理。柳夫人不在,我們打獵隊也沒個女子在。五大三粗的爺們兒總是不精細,也弄不好吃的,尤其是傷者吃的。」那男子站在窗戶口,語氣溫和,舉手投足皆是禮儀典範。

  「這——」陳秋娘端著,心裡樂開花,神情語氣卻是猶豫地看了看站在堂屋門口的柳承。

  「哦,也耽誤不了多久,就是一會兒。明兒一早,張府裡的廚娘丫鬟就會親自來了。姑娘,可否?」那男子又說,語氣裡竭盡懇切。

  「秋娘,你身體沒恢復,今天又去六合鎮,累壞了,快回去休息,這裡,大哥能應付。做飯什麼的,我手藝還不錯,你也是吃過我做的飯的。」柳承立刻說,顯然是不想她在這裡蹚渾水。這男子總是這樣愛護著她。可是,她要擺脫目前的生活,便注定要遇見許多的危險,做許多的賭博。而他確實是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的人,他亦拯救不了她的苦逼處境。

  「所以,柳承,我只能辜負你的好意了。」陳秋娘在心裡感嘆,便是開口回答:「我不累的。傷口上了藥,好多了。再說,大哥肯定會派人幫我的,對吧?」她說著,便詢問那青年。

  她可是不用任何推理分析都能知道,對方肯定不會讓她一個人做飯、燒水啥的。肯定會以幫忙的名義派人監視著她的。

  「那是自然。」那男子依舊站在房裡,隔了窗長身而立,十分肯定地回答。

  陳秋娘站定,略一鞠躬,脆生生地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男子一笑,向她招手,說:「你先進來,看看今天捕捉到的獵物食材如何處理。」

  「好的。」陳秋娘回答,一瘸一拐地往裡屋走。心裡罵:你騙鬼呢,獵物食材能放在裡屋?說謊都沒一點技術含量。抑或是覺得我是個小女孩,就連說謊都這麼敷衍。侮辱我智商?

  她心裡一邊罵,一邊往裡屋走。柳承緊蹙了眉站在堂屋門口,低嘆一聲,說:「你還是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別擔心。」陳秋娘對他笑,便往裡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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