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icesuger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4

狀態︰ 離線
21
發表於 2015-10-20 21:37:31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單方面被揍

“規矩是由兩支人馬的首領進行比武,我手下有數百人馬,你的人呢?”被逼出求願寺的蓋吳腰間又重新配了一把新的彎刀,也不知道是哪個手下借與他用的。
    “你是不敢應戰?”賀穆蘭不接他的腔,反問於他。
    蓋吳抿了抿唇,繼續沉默。
    一旁的游可早有准備,立刻拿出一張委任狀抖了起來。
    “花木蘭現在已經是虞城縣衙的兵曹令,手下有虞城兩百府兵當差,當與你這流民首領同等!”
    賀穆蘭黑線都快出來了。
    人家蓋吳雖然是民間雇傭軍的頭目,但好歹現在也還帶著五十多個騎兵,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到了她這裡,就變成捕快頭子了?
    還讓不讓人挺直了腰板說話了?
    她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
    “啊,就是這樣。”
    蓋吳凶惡地瞪了一眼游可,後者露出了一個笑瞇瞇的表情。
    “你們魏人都喜歡讓女人出頭,男人躲在女人背後虛張聲勢嗎?”
    “是的,沒錯。我們大魏是有能者居之。”游可的鮮卑話也很利索。“你說‘我們魏人’,那你們不是魏地的盧水胡囉?你們來自沙洲?還是酒泉?”
    游可說的幾個地方都曾是被滅的涼國盧水胡較多的地方。
    蓋吳繼續沉默。
    賀穆蘭無奈了摸了摸鼻子。
    好好的一個挑戰的氣氛,莫名其妙的變得讓人啼笑皆非起來。
    “三場皆勝是吧?”賀穆蘭抽出磐石,雙手持劍。
    她從花木蘭這裡唯一完整繼承的東西就是戰斗意識,正是這一點,成了她在北魏依舊能夠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那句“我就是能打”,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雙手持劍的劍術是不多的,所以盧水胡和虞城的府兵們都緊張的看著持劍而立的賀穆蘭。只有和賀穆蘭交過手的蓋吳知道,像花木蘭這樣力氣驚人的武將用起雙手劍來將會是什麼樣子,所以他一點也不敢托大,舉起手對著後面的白馬喊了一聲。
    “白馬,去把我馬上縛著的盾牌拿來。”
    盧水胡上馬是騎兵,下馬是步兵,騎術和步戰都很優秀。蓋吳的刀法來自於大月氏,是類似於波斯刀法一樣的刀術,而刀盾術則並不多見。
    賀穆蘭在電視上見過一邊使刀一邊使盾的比武,不過那是印度、伊朗那邊的某種武術流派,想不到回穿了一千五百年,依舊能見到這種刀法。
    蓋吳在胳膊上系上圓盾,立刻變成了一名刀盾手。他微微蹲下身子,舉刀向賀穆蘭示意。
    賀穆蘭並不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所以她使用武藝的方式,是類似於虛擬游戲那般“體驗”的方式,賀穆蘭將其稱之為“入武”。
    “入武”的時候,她能很輕易的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
    有一次她在花家院中練劍,不知道從哪裡竄過來一只雞,等她從“入武”境界裡脫離出的時候,雞早就成了兩半,死的硬硬的了。
    所以後來她練武的時候,都是讓家裡離遠點的。
    沒有什麼花哨的動作,賀穆蘭直接采取砍向頭部的姿勢,蓋吳舉起盾牌,想要用盾牌抵擋來自頭頂的那一擊,但是賀穆蘭用右腳踏了一下地面,將磐石繞過頭頂做出一個類似揮鞭的動作就繞過了蓋吳,繼續用劍劈向他左側的腰。
    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重達數十斤的“磐石”,居然在“花木蘭”的手裡輕巧的如同女人用的軟鞭。“花木蘭”的動作沒有一絲多余之處,這表示她已經能完全控制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隨時投入到接下來的戰斗中去。
    蓋吳還沒來得及贊歎,就聽到了來自身側的風聲,他的盾牌還舉在頭上,此時也來不及放下,只好用右手的彎刀在腰側劃過一個半圓移向左腰去擋。
    啪!
    彎刀碎了。
    雙手使劍的賀穆蘭在刀碎後繼續將“磐石”往前抵,蓋吳又一次看見了屬於“花木蘭”的眼神。
    那是當初她一箭射穿郝風腦袋後,如淵如潭一般的眼神。
    所以他立刻往後急退,大喊了起來:
    “第一場我認輸!”
    他懷疑自己繼續戰下去,會被繼續向前的磐石給腰斬成兩截。
    蓋吳見過太多在戰場上進入這種玄妙境界而殺人如麻的事情了。
    賀穆蘭的“入武”並沒有入的很深,在聽到“我認輸”後立刻用劍的側面敲上了蓋吳的腰側。即使是劍背碰到,身材削瘦的蓋吳還是像被球棒打中的棒球那般飛了出去,落在了一丈遠的地方,白馬立刻趕了過去,卻發現蓋吳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隨著蓋吳飛遠,四周圍響起了拍手的聲音。掌聲來自於虞城的府兵們。
    各地的府兵配置都是鮮卑人三成漢人三成,其他四成由當地情況而定。虞城的府兵有不少人都是從各地的邊關退下來的,自然是知道賀穆蘭這看似簡單的幾招蘊含了多少殺機。
    游縣令連連擊掌,激動的似乎像是他贏了一般。
    賀穆蘭就在這種歡樂的擊掌聲中脫離了“入武”的境界,有些同情的看著蓋吳。
    這個盧水胡走的是輕靈的路子,但因為害怕她的怪力,所以居然放棄了原本極快的速度而選擇了使用盾牌。
    厚重的手盾確實可以避免像鋒銳極高的彎刀那般碎裂,從而帶來更高的防御。
    但拿著盾牌的手和拿著彎刀的手終究是連在同一個身體上的。用盾牌來擋,同時用彎刀來刺,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盾牌的沖擊會傳到另一邊手臂上,彎刀上的也是,這讓身體的兩個半側無法很好的做出反應,再加上如果是被花木蘭這種怪力使出的長劍給打到的話,就會更加辛苦。
    這就像一個敏捷型英雄放棄了自己的攻擊力選擇了防御,結果那孱弱的攻擊不但破不了花木蘭這力量型英雄的防御,自己也喪失了“躲閃”這一特殊效果。
    對於力量強橫的人來說,多一個盾牌和多一個紙片沒有什麼區別。
    一擊必殺!
    從蓋吳拿起盾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
    “人應該選擇將自己的長處一直使用到極致,而不是用更大的力氣掩飾自己的短處。”賀穆蘭可惜的看著面色蒼白的蓋吳,“你的動作很快,但現在……還站得起來嗎?”
    蓋吳搖了搖頭,用像是有什麼東西卡住了喉嚨,好不容易才清掉的聲音說道:“我的肋骨斷了,不用比試了,我不是你的對手。”
    賀穆蘭雖然知道接下來一定是這樣的結果,但依然還是很高興的張開了口。
    “那麼,按照盧水胡的規矩……”
    “花木蘭!你若對首領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就等著虞城各鄉的村民被屠戮個干淨吧!”
    小個子的白馬尖聲的叫了起來。
    “什麼?”賀穆蘭。
    “白馬你閉嘴!”蓋吳捂著腰腹部皺眉。
    “你說什麼!”游可瞪著眼珠子盯著面前的盧水胡人們。
    白馬像是豁出去似的發出了一連串的聲音。那樣子與其說是想要威脅人,不如說是積攢著一股勇氣不得不在它卸干淨前趕緊說出去。
    “你們以為我們呆在這破廟裡就是為了等你們把兩位高僧送過來嗎?在你們把所有的人都壓在這裡的時候,我們的騎兵早就已經在虞城的鄉間開始布置了。若是破廟這邊有一點不對,我們的騎兵就會開始屠村……”白馬看著忿怒地直發抖的游縣令,將脖子扭向賀穆蘭那邊繼續更加快速的說著,“若是不想崔琳和村民們有事,你最好不要提出過分的要求。”
    若說賀穆蘭被游縣令請來是為了救崔琳的話,那此刻她就慶幸自己來了這裡。
    她自己就住在營郭鄉這種地方,自然知道鄉野間如果出現了一支騎兵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大魏南方,尤其是河南這種以耕種為主的南方,鄉人們家中能抵御騎兵的武器怕是只有鐮刀鐵犁這種坑爹的玩意兒。
    像是花父這種軍戶人家出身的人,家裡大概有弓箭和鎧甲武器可用,但並不是所有的軍戶都願意遷徙到南方的,所以虞城鄉野間這樣的人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就算是花父,一個得了風濕性老寒腿的老頭子,能在盧水胡的騎兵之下討到什麼便宜呢?
    白馬說出這句話後,府兵們陷入了一種恐慌的氣氛中。虞城府的人對著盧水胡喊罵和嘲諷的聲音不斷的傳來。
    盧水胡很多都不懂漢話,但僅憑著府兵們義憤填膺的表情也知道他們如今在說著什麼。所以他們有些躁動的動了動馬身,不再保持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蓋吳吸了一口氣,抬起手像是想給白馬一巴掌,但最終還是因為提起手後劇烈的疼痛而放棄了。
    他今年雖然才二十五歲,但在盧水胡這種男人十四歲就要去戰斗的族群中,他已經算是個老練的首領。
    蓋吳見過不少性格暴虐或心性殘忍之人,他有把握面前的“花木蘭”不是這樣的人。
    所以他根本不准備將自己暗藏的布置暴露出來,因為這個女人很可能提出的要求是“放了崔琳”或者“你們放了崔琳離開虞城”這樣的理由。
    結果白馬太沉不住氣,或者說,白馬已經被“花木蘭”幾次三番表現出來的強大武力嚇破了膽子,幾乎是驚慌失措的喊出了後手,只為了讓她能不要提出類似“讓蓋吳自盡”、“你們全部自盡”這種可怕的條件。
    盧水胡人的同族在戰場上相見自然是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除非他們想面對日後同族間無休無止的復仇。
    花木蘭更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既不是這樣的人,也沒有理由為了崔琳將自己在這場渾水裡趟的這麼深。前幾日她還在家裡,現在出現在這兒,明顯是被官兵搬來的救兵。
    所以蓋吳才那麼干脆的接受了花木蘭的挑戰請求。
    因為崔琳從來都不是重點。
    他們這群人綁架崔琳吸引虞城的注意,好讓他的騎兵化整為零進入鄉間埋伏才是目的。
    等他們反應過來想要回防,那些村民肯定都做了人質,已經是來不及了。
    大魏六鎮和北方諸縣都有大量的軍戶和府兵,即使是鄉間也有許多尚武之人。只有梁郡周邊全是耕種的漢人,這種威脅才有效果。
    他們以平民的命威脅魏帝放人,若魏帝不放,就是殘忍的暴君;若他放了,他就乖乖的帶著族人走人。
    平城有的是鮮卑和其他胡族的大人接應兩位高僧。
    這幾乎是可以預見的,最終一定是他們這邊得償所願的布局。
    可惜,如今白馬的沉不住氣,已經讓雙方陷入了一種不可預測的局勢之中。

Rank: 4

狀態︰ 離線
22
發表於 2015-10-21 19:15:20 |只看該作者
崔琳緊張的坐在禪房裡,雖然被綁的嚴嚴實實,卻不妨礙他的耳朵聽見聲音。
    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卻知道花木蘭來了。
    崔琳是為了花木蘭而來,他深信這個女人身上有著改變魏帝、改變大魏的力量,所以他輕車簡從,悄悄來到了虞城。
    而在此之前,他有自信可以一步步的將花木蘭逼入一種緊迫的氛圍裡。
    在他的預期裡,花木蘭為了家人和自己的安寧,最終會乖乖跟著他上京。
    可笑的是,這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陷入到緊迫氛圍裡的人就成了他,而乖乖等著別人來救的人也成了他。
    現在,他居然希冀著花木蘭趕緊來救他。
    崔琳搖了搖頭,把這種懦弱可笑的念頭從腦袋裡甩出去。
    難不成他該像個女人那樣,哀嚎著求“花將軍救我一命”嗎?
    他到底在想什麼!
    “即使你搖頭,恐懼也不會因此而減少的。蓋吳是不會輸的,他十七歲開始就……”蓋吳留下的黑臉漢子和幾個盧水胡人一臉得色,正准備說起蓋吳的戰績……
    “好!”
    “花將軍威武!”
    只是瞬間,破廟外傳來的歡快叫喊聲和擊掌贊歎聲就活噎住了他們。
    黑臉漢子和盧水胡人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任誰都聽得出這是漢人的歡叫聲,而不是盧水胡人的。
    崔琳被這群人折辱了好幾天,到如今嘴裡還塞著又髒又臭的破布,此時見到他們的臉色,即使知道不該刺激他們,臉上也忍不住露出幾分嘲笑的表情來。
    他被關了這麼些天,除了憋屈就是憋屈,能看到這群人吃癟,實在是太快活不過了。
    那黑臉漢子顯然是個有城府的人,只是臉色陰沉,但他身後一個盧水胡人卻沖上來就朝著崔琳的頭臉狠狠揍了一拳。
    彭!
    “你笑什麼笑!居然一直讓女人出頭!你們魏國的男人各個都是孬種,軟蛋!”
    他狠狠地對著地上啐了一口。
    崔琳的鼻子被揍了一拳,頓時鼻腔一熱,一種酸疼的感覺迫的他眼淚鼻涕和鼻中流出的鮮血一起滾了下來,好好一個美男子,此刻竟狼狽的不忍直視。
    嘲諷聲一聲接著一聲,崔琳自尊上受到的打擊不在*之下。他從未吃過這種苦頭,就算是蹣跚學步的時候,身邊也不會少於十個僕人密切注意著他的動作。
    如今受到這種折辱,幾乎是沒頂之恥了。
    他竭力不讓自己哀嚎出聲,但鼻腔裡的疼痛和重拳造成的耳鳴與暈眩卻讓他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極為痛苦的境地。他的呼吸變得困難,神智開始渙散,沒一會兒,崔琳的喉嚨裡發出“呵呵”的抽氣聲,整個人也在不停的顫抖。
    這讓那個盧水胡人有些緊張。
    “路那羅,怎麼辦?我是不是要把這個漢人打死了?”他可沒想到這個漢人青年身體竟弱到這種地步!
    黑臉漢子路那羅也沒想到只是一拳就讓他仰倒了過去。
    他湊上前探視了下,稍微松了口氣地說:“沒事,只是鼻梁斷了,凹成了個怪樣子。命沒事,最多以後美男子變成丑男子而已。”
    屋子裡的人立刻興奮的開始大笑,有幾個盧水胡人甚至還吹起了口哨。這幸災樂禍的笑聲一時間沖淡了破廟外歡呼聲帶來的壓抑氣氛,崔琳的“呵呵”聲也成了他們情緒宣洩的最好出口。
    崔琳痛苦的在地上扭動著,他的耳朵裡發出各種怪異的聲音,屋裡的大笑聲口哨聲在這種怪異的聲音下變得極為光怪陸離,他在各種不可分辨的聲音裡屏住了呼吸,保持最後一絲神智,好不讓自己昏過去。
    他是崔浩之孫,不能在這裡、在這些雜胡面前給崔家蒙羞。
    .
    禪房外。
    “頭兒,他們揍了那姓崔的腦袋一拳,現在在大笑……”一個長得尖嘴猴腮的游俠兒在屋後悄悄的問一個長得靦腆的青年,“他們會不會不小心把那個大官的孫子給殺了?”
    那個青年仔細聽了聽,也覺得情況不妙的很。
    誰也想象不到,這個看起來靦腆如書生一樣的漢子,居然是這群游俠兒的頭領。
    “那些盧水胡在虐待這個姓崔的。沒時間等機會了,老四老五還被關在縣衙裡,我們快點把這姓崔的救出來,交給游縣令換人。”
    這頭領低下頭做了幾個什麼手勢,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支吹箭筒。
    身後幾個游俠兒也都掏出了吹箭筒,做好了准備。
    一個游俠兒匍匐著爬到禪房門口去敲門,敲完後立刻掩到門邊不動。禪房中的盧水胡人問了幾遍發現沒人回聲,紛紛走到門口去聽動靜,卻並不開門。
    這破禪房有好幾面都沒有窗紙,全靠草席一樣的東西做窗簾,只是牆壁卻結實的很。
    白面青年從窗縫裡看到盧水胡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門那邊,一個揮手,頓時七八個游俠兒破窗而入,執起抹了麻藥的吹筒,細如牛毛的吹箭立刻射了胡人們一背一臉。
    兩三個身體健壯的游俠兒跑到崔琳身邊迅速將他抬起,隨之拋到窗外。一個力大的游俠兒在外接應,一把將他扛在肩上,一群人快速的跑掉了。
    那游俠兒首領見救到了人,又放倒了不少盧水胡人,立刻調頭帶著人就走。
    “頭兒,他們都暈了,要不要趁機把他們……”一個游俠兒做了個“卡嚓”的手勢。
    “趁機你個大頭鬼!”白面青年一個巴掌拍到了那個游俠兒的腦袋上,“老子說過虞城地界的游俠兒都不准殺人,你要也想被老子卡嚓掉,你就動手!”
    那瘦長臉的游俠兒被一巴掌拍的滿腦門金星亂墜,使勁甩了甩頭,惋惜地看了眼地上橫七豎八躺下的盧水胡人,跟著同伴撤出了屋子。
    盧水胡不是好東西,天底下的大官也都不是好東西。
    若是可以,他們巴不得看到他們狗咬狗。
    只是老三老四被關進了牢裡,他們的頭兒又執意要去把這個姓崔的救出來,否則誰願意惹這種腥事在身上。
    這群游俠兒一直把求願寺當做碰頭的據點,雖然被盧水胡人的武力震懾讓出了破廟,但那也是因為他們不願節外生枝,並不是他們怕了盧水胡人。
    前些時候這群游俠兒中排行老三老四的人被他們綁了去,又惹上了官府,再加上破廟被他們占了還不知道占到什麼時候,此地游俠兒的頭目就想給這些盧水胡人一個教訓。
    他們才是此地的地頭蛇,自然比盧水胡人熟悉地頭的多。這破廟藥師佛殿有個缺口,一直被游俠兒們用一尊殘破的佛像堵住,成了他們秘密進入的通道。此時他們正是借著這個口子繞行進了後院,“偷”出了崔琳來。
    .
    另一邊,虞城官兵和蓋吳一行人的對峙還在繼續著。
    從白馬說出盧水胡人預計屠戮平民來換得兩位高僧開始,注定他們就無法善了了。
    賀穆蘭恨極了這種對著平民下手的舉動,此刻正在陰沉著臉在思考著什麼。
    游可那邊大概也是如此,他側過身子,和幾位崔府跟著崔琳過來的家將與幕僚激烈的爭起了什麼來。
    .
    “我為什麼不能覺得這些盧水胡人說的是真的?!這些可是我下轄的百姓,我當然不能拿他們去賭!”游縣令梗著脖子和崔家的幕僚低聲嘶吼著,“崔琳是我摯友,這些百姓視我為父母官,此時‘至交’和‘子女’都遇見了危險,你說我怎麼辦?”
    他幾乎是赤著眼睛說道:“他們還忌憚崔大人的勢力,是不敢拿崔琳怎麼樣的,最多吃些皮肉苦,可百姓何其無辜?他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游大人,我們的意思不是說不管百姓,而是這只是盧水胡人的片面之詞……”他的話被“花木蘭”轉過頭來的輕蔑眼神給打斷了。
    是的,他們都知道,這不會是什麼片面之詞。
    這些盧水胡人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守著著求願寺數日,若只是因為崔琳在他們手裡,也實在太過大膽了一些。
    只是沒有人知道,盧水胡不但大膽,而且還大膽到這種地步。
    以平民作為籌碼,這是大魏四處征戰都不曾用也不敢用的法子。也只有這些沒有國家、沒有君主、毫無綱紀可言的盧水胡人才做的出這種事。
    蓋吳看著“花木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盧水胡人最重英雄,此前他也不是沒有和這位“女英雄”結交一二的想法的。
    但從白馬暴露出他的想法開始,從花木蘭不知道為什麼會攙和到這趟渾水裡開始,他就和花木蘭完全沒有了結交的可能。
    正在這時,一陣“踢踏踢踏”的馬蹄聲傳入眾人耳中,大約又有二十多騎從側方的樹林裡竄了出來。
    只見一面面白旗飄揚,盧水胡人慣愛用白色,一望便知陣營。
    這些騎兵從另外的地方出現,又隱隱有援護之意,更是讓游可的心如墜大石。
    他們的人馬果真不止這麼多。這些白旗騎士大約是聽到首領有失,特意露出一部分行蹤來給首領示威的。
    一時間,原本是幾百府兵包圍著求願寺的場景,倒變的不知是哪邊占優勢了。
    這些府兵裡有不少人的家人就住在虞城的四鄉之中,乍聞家中有可能遭遇突變,立時交頭接耳,焦躁不安起來,一股恐懼和不安的氣氛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
    賀穆蘭站在蓋吳面前,看著他捂著肋骨也是一臉無奈的樣子,忍不住後悔剛才那一下為何沒有拍的重一些。
    怎麼也要拍的他下半輩子半身不遂才好。
    之前她為什麼還覺得這蓋吳算是個有擔當的漢子,願意出來應戰呢?
    若是他有這麼多布置,根本不需要出來應戰的。
    “我聽聞盧水胡人各個信佛,我固然能夠理解你們想要救出佛門高僧的心情,但出家人慈悲為懷,若是他們要得知自己是以這種方式被救出來的,難道就會願意嗎?”賀穆蘭凝視著蓋吳,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內疚的痕跡。
    “若是魏帝答應,就不會有人死。”蓋吳搖了搖頭,耳畔的佛像耳環隨著他的動作也搖晃了起來,看起來是那麼的刺眼。“究竟會成佛還是成魔的是魏帝,而不是我。他以人間皇帝的身份來約束超越世俗的佛門發展,豈不是很可笑的事嗎?”
    蓋吳的語氣突然轉趨平淡。
    “他是你們的皇帝,不是我們盧水胡人的。佛家也有怒目金剛,我這只不過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罷了。”
    “我明白了……”賀穆蘭臉上終於出現了屬於她生氣的獨特表情。“你是個混賬。至少我記憶中的皇帝,是不曾為了私怨和信仰而去犧牲普通百姓的帝王。”
    “那麼,我要讓你遵守的規矩是……”
    “花將軍!”崔家的家人們惶恐的叫起了她的名字。
    “花木蘭,你是想要得罪朝中的權貴要臣崔浩去救百姓,還是救了百姓而犧牲崔琳,你自己最好好好想想!”白馬又大叫了起來。“若是你讓首領有個一二,我們盧水胡人保證血洗虞城!”
    蓋吳已經決定等肋骨上的傷好了就親手揍這小子一頓了。
    “敗軍之將,何足言勇!”
    賀穆蘭的眼光直射到白馬的臉上,冷冷的開口。
    她如同看著死人一般的目光盯得他噤了聲,臉上也不再露出那種得意洋洋和有些猙獰的表情。
    “蓋吳,你輸於我手,我要你發誓你和你的手下在有生之年不得傷害任何一個平民百姓的性命。”賀穆蘭冷峻地俯視著還坐倒在地上的蓋吳。
    “若違此誓,神佛共棄。”

Rank: 4

狀態︰ 離線
23
發表於 2015-10-21 19:15:51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慈悲木蘭

賀穆蘭最討厭這種“選擇死一個還是選擇死一百個”的命題。
    在她這麼多年的從警生涯裡,也曾見過窮凶惡徒之輩抓了人質來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事情。雖然她只是個法醫,可也有那些可憐的人質最後還是死了,讓她去查驗死因的。
    很多家屬不能接受他們的家人是因為凶手的喪心病狂而死,他們情願相信是政府不願意接受對罪犯的妥協,從而逼死了他們。
    很多時候,即使接受了妥協,人質也不一定能安然回來。
    這樣的工作,有時候能讓賀穆蘭難過好多天。
    在現代,為了穩定罪犯的情緒,能夠滿足的願望自然是盡量滿足,或者在談判中得到一些讓步。可是有些諸如“給我五個億”或者“你讓誰誰誰給我自殺”之類的願望,簡直就是不知可謂。
    任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答應的願望,可依舊有不少人會以無辜者作為籌碼,期望著善良的“當政者”或輿論媒體能以“人道主義”的精神滿足這種願望。
    像盧水胡這樣的人,擱在賀穆蘭的年代,直接就被列為反人類反社會的恐怖分子了。
    若說在現代,平民百姓的性命至少還有輿論媒體和大眾關心著的話,那在古代這種信息不發達的地方,若是上位者刻意要隱瞞死亡的消息,那可能即使是死上一個村一個鄉,上位者一句“賊寇作亂”就打發了,而且還成功的把這種仇恨轉嫁到“賊寇”身上去。
    這些盧水胡人想的很好,布置的也很巧妙,但他們卻可能沒有領會到“政客”這群人,究竟是群什麼樣的家伙。
    賀穆蘭本沒有義務也沒有目的替雙方想的周全,但花木蘭的家人在這裡。
    繼承了花木蘭一切的賀穆蘭,不得不為現在這具身體的家人考慮。
    賀穆蘭不知道崔家是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拓跋燾面對這種會忤逆自己威嚴的“綁架”會做出什麼樣的抉擇,所以她不能賭。
    她不能賭崔家人會“大義滅親”,也不能賭拓跋燾會乖乖放出兩位高僧。
    若說她被游可說動而為了救崔琳來這裡,起初只是想在大敗蓋吳後說出“你放了崔琳,離開虞城”這樣的要求的話……
    那麼從白馬明顯受了驚嚇說出盤算開始,賀穆蘭就在腦子裡迅速的盤算起該如何制止可能發生的悲劇。
    .
    若是喜歡看“人與自然”這類節目的人,大概會知道對於那種襲擊過人的猛獸,當地一定會想辦法捕殺掉。因為一旦襲擊過人,並且發現捕獵人類比捕獵其他動物容易的猛獸,只要嘗到了甜頭,就會開始頻繁的襲擊人類。
    哪怕人類有槍有武器也不會退卻。
    所以對於曾經襲擊過人類,哪怕沒有真的咬死人或者吃掉人的動物,也是一定要捕殺掉的。否則那個族群很快就會變成一種可怕的族類,膨脹成一種蔑視人類的能力和生存空間的食人怪物。
    人作為高等動物,在某種情況下和這些猛獸沒有什麼區別。若是盧水胡人嘗到了“我一去威脅平民的生命安全大魏的朝廷就會妥協”的甜頭,這樣的事情就會越來越多。
    而為了不讓盧水胡人一而再而三的做這種事,魏帝勢必會出兵徹底鎮壓盧水胡人。
    盧水胡人可不止蓋吳這一支,包括被征服的北涼在內,盧水胡的人數並不在少數。
    若說在魏地出沒的盧水胡人大部分是傭兵的話,那原本在北涼國境裡生活的盧水胡人也有不少以農耕或做小買賣為生的,這些人何其無辜?
    就和現代時候伊斯蘭極端分子一多,恐怖襲擊一多,導致很多普通人都開始懼怕討厭那些狂熱的穆斯林一樣,情緒的感染是一種很難避免的事情,賀穆蘭並不想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北魏又從外戰開始演變成內戰。
    她相信已經不知道去哪兒的“花木蘭”也不希望是這樣的。
    賀穆蘭已經托花木蘭卸甲歸田的福,開始過著一種平和的生活了,不想再重披戰袍。
    那麼,只有徹底掐斷蓋吳這種想法,讓盧水胡在還沒有嘗到甜頭的時候就先品嘗到失敗的滋味,這種可怕的趨勢才會終止。
    賀穆蘭不要蓋吳的性命,也不要任何人的性命。
    她要所有人都活。
    .
    蓋吳死死地盯著賀穆蘭,這樣的要求無異於封死他日後許多的道路。
    “你殺了我吧。”蓋吳咬牙說道,“若是我答應了這樣的要求,以後任何一個手拿鋤頭或者鐮刀的百姓都可以殺了我們,而我們卻不能還手。”
    “我是首領,不能替我的人做這樣的決定。”
    “你可以。”賀穆蘭微笑了起來,“你可以不要讓你們陷入到連百姓都要拿鋤頭鐮刀和你們爭斗的境地裡去。”
    .
    直到現在,游可和崔家人才算是松了口氣。
    崔琳沒有官職在身,更不是士兵或者軍戶,從“平民百姓”的定義上來說,崔琳也是不折不扣的“平民”。
    盧水胡人篤信佛教,認為死於戰斗或者被戰斗殺死的人都是“犧牲者”,可立地成佛。
    此時的佛教很會變通,就和在現代宣傳口喊“阿彌陀佛”再燒高香就能願望成真一樣,他們在這裡對著不同的朝廷、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域宣傳的教義都有所不同。
    南朝都是漢人,講究“仁義”,他們就宣揚“慈悲”。
    北魏初期年年征戰,百姓負擔著征戰帶來的重稅活的極為辛苦,佛門就在北面宣揚“忍耐”、宣揚“戰死成佛”。
    由於佛門還經常撫養戰爭中的孤兒、教授平民和胡人文字與知識,也就更加受弱勢者的敬仰。
    人心動蕩、生命朝夕不保的年代,各種支撐著人心繼續前進的信仰,就變得極為重要。
    盧水胡人比大魏的百姓和士兵活的更為艱難,對信仰也就看的比性命還重。
    若蓋吳發出“神佛共棄”的誓言,對盧水胡人而言,無異於和漢人的“死後不得超生”、“死無葬身之地”差不多的意義了。
    盧水胡人的手裡有崔琳,他們的鐵騎將兵戈指向了虞城的百姓,而虞城的地方官和府兵在此時幾乎起不到什麼作用,他們作為調虎離山的“虎”,只能被動的陷入盧水胡的陰謀不得動彈。
    唯一能靠著武力力挽狂瀾的,只有眼前的賀穆蘭。或者說……
    ——只有“花木蘭”。
    白馬和其他盧水胡人用匈奴語不停的溝通著什麼,可以看得出,大部分盧水胡人都不同意“花木蘭”的要求。
    蓋吳閉上了雙唇,保持他慣有的沉默。
    “老子看不下去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的響了起來。
    沒一會兒,幾個強壯的漢子扛著一個滿臉是血的華衣青年從求願寺的後方閃出,在他們身後的游俠兒呼喝起來:
    “崔琳在此!崔琳在此!”
    說出“看不下去”的,正是梁郡此地的游俠首領高金龍。
    隨著一聲“崔琳”在此,局面又有逆轉。
    崔家人幾乎是以雀躍的表情看著自家的公子被人從破廟裡背了出來。
    此刻,這些穿著麻衣葛衫的游俠兒,簡直成了傳奇一般的人物。
    高金龍讓游俠兒把崔琳背到魏軍那邊,指著盧水胡人罵了起來:
    “你們最好乖乖答應了花將軍的條件然後給我滾出虞城地界,若是虞城死了一個百姓,日後魏地所有的游俠兒將一直追著你們的蹤跡,不死不休!”
    “頭兒說的好!”
    “你們這群盧水胡趕緊給我們滾!”
    “惹毛了我們這些游俠兒,以後你們到哪裡,大魏的兵馬就跟著我們的消息到哪裡!”
    若說“花木蘭”的話讓蓋吳滿心抗拒,那游俠兒背出“崔琳”來,就是讓蓋吳驚疑不定了。此地的游俠首領說出“追著你們的蹤跡不死不休”,更是險些讓蓋吳一口牙都給咬碎。
    盧水胡都是騎兵,來去如風,行動飄忽。他們有時化整為零,有時化零為整,只要雇主需要,他們就可以立刻加入戰斗,又不顯露行跡。
    北魏以騎兵為主,又有眾多異族,馬匹並不是管制的稀有之物,各地出現一些騎著馬的人根本就不打眼。
    但被游俠兒盯上,那就不一定了。
    他們是最好的斥候和探子,會無孔不入的盯著你的一舉一動。
    賀穆蘭見此時盧水胡人有所動搖,一揮手中的“磐石”,劍指蓋吳。
    “答應我的條件,或者維護你們的規矩去死,你自己選。”
    .
    蓋吳的下巴在抖動著,白馬的眼睛裡已經含著淚,所有的盧水胡人臉上都像是蒙上了一層陰影。
    此時崔琳已被救走,就算他們以屠光虞城鄉民的條件要挾,梁郡的鎮軍也不可能讓他們能離開這裡。
    和大魏作對的路是不好走的,他們綁架崔琳又得罪了漢人的權貴,如今若是連民間的游俠兒都一齊得惹上,莫說能不能救回兩位高僧,就連以後生存都成了難事。
    .
    所以蓋吳慢慢地開口說話了。
    “我蓋吳,以及我的部下,有生之年不會傷害任何一個平民百姓的性命……”
    他捂著受傷的腰腹,吸著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如違此誓,神佛共棄!”
    隨著“棄”字的吐出,高金龍長吁了一口氣。在場的府兵、縣令、崔氏家人,包括賀穆蘭,都齊齊露出了輕松了的表情。
    “讓你的部下去鄉間傳訊,放了那些被你們控制的百姓……”賀穆蘭看著表情僵硬起來的白馬,“我會去親自查看,若四鄉無事,我就會再返回來。”
    “若你們的人放了百姓,願意離開虞城,游縣令自然會放了你們。”
    她指的是圍著這五十多騎的幾百府兵。
    崔琳都被救走了,他們真要打起來,也沒有忌憚。
    蓋吳將頭轉向游可那邊,梁郡的兵曹似乎有些不甘,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游縣令按住了肩膀。
    這位年輕的縣令鄭重地點了點頭。
    “若是你們放了百姓,離開虞城,我不會讓虞城的府兵為難你們。朝廷那邊,我自會上折稟奏其中因由。所有後果,本官甘願一力承擔。”
    他這話一出,那兵曹原本想要說什麼,也只能乖乖閉嘴了。
    蓋吳看了游可半晌,終於還是用匈奴語吩咐了幾句,白馬猛跺幾腳後,心不甘情不願從蓋吳的懷裡掏出一面白色小旗,對著後來的二十多盧水胡騎士一揮,高喊了起來。
    那些騎士得到了命令,顯然都呆愣了一下,然後開始和白馬你一句我一句的隔著眾人一起呼和。
    白馬指了指花木蘭,又指了指蓋吳,說了幾句匈奴話,揮起了手中的白旗。那些騎士再怎麼不甘願,也只能掉轉馬頭,朝著來時的路去了。
    小聲議論的聲音不時傳來,誰也不知道這些盧水胡說的是什麼。
    他們聽不懂匈奴話,但此地有人聽得懂。
    已經被游俠兒交到游可手上的崔琳,倚靠在這位好友的懷裡,對著他點了點頭。
    游可和他相交多年,自然看的出這是盧水胡人沒有問題的意思。他歎了口氣,有些手足無措的不知道將手放到哪裡才好,他紅著眼,只能無力的安慰著:
    “你雖受苦了,好在性命無虞。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游可呢喃了好多聲,卻沒有等到崔琳的回應,待他仔細再看,崔琳那一堆被眼淚和鮮血糊住的眼皮,已經慢慢的合了起來。
    就像他忍了這麼久不暈過去,就為了對他點上這麼一次頭似的。
    .
    賀穆蘭見此間事了,幾乎是毫不遲疑的就要轉身離開。
    “花木蘭。”
    蓋吳突然出聲叫喚。
    賀穆蘭狐疑的定住了身子,扭回頭去看這位“手下敗將”還有什麼高論。
    蓋吳沒有說出什麼話,只是忍著劇痛的表情對著花木蘭扔出了一個什麼東西。
    炸彈!
    暗器!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賀穆蘭迅速抽出武器!
    啪嗒,啪嗒。
    一個鮮卑男人打扮的木雕被賀穆蘭一劍斬斷,散落於地。
    蓋吳露出了深受打擊的表情。
    賀穆蘭有些呆愣的看著地上的木雕,一時不知道蓋吳是什麼意思。
    這木雕雕的極丑,完全看不出頭臉,整一個野獸派的作品。
    難不成是詛咒小人?
    不知所謂!
    她矜持地對蓋吳點了點頭,收起磐石,走到自己的越影旁翻身上馬,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抱歉啊,我完全不信巫蠱之術。’
    .
    “花將軍,你要去……”游可把崔琳交給崔家人,對著花木蘭喊了起來。
    “回家!”賀穆蘭頭也不回的駕馬疾馳而去。
    她先要去哪兒,不言而喻。
    沒有人會譴責她為什麼沒有先去別的鄉裡。若換成他們,也會第一時間先趕回家吧。
    游可心裡有些擔心,指揮著府兵中的騎兵騎馬跟著花木蘭而去。一時間,馬蹄聲大作,這些兒郎們都帶著焦急的表情追著賀穆蘭的身影。
    風馳電掣。
    賀穆蘭用腳跟輕磕“越影”。
    這是匹通曉人性的寶馬,它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此時用出最快的速度狂奔了起來。
    盧水胡的白衣騎士驚訝的看著賀穆蘭跟上了他們的身影,和他們一起向著虞城鄉間回返。也許出於騎手間天生的較量,這些白衣騎士也加快了速度,不願意落於名駿“越影”之後。
    快點!
    再快一點!
    馬兒們的腳伸出去,拉扯大地之後又再有力地向後推出。他們不斷重復這樣的動作,快速地往虞城的南方奔騰而去。
    十幾騎在不同的道路分開,分別趕往不同的鄉裡,只有要去營郭鄉傳令的白衣騎士和跟隨花木蘭巡查鄉裡的府兵依舊牢牢跟在賀穆蘭的身後。
    遠遠的看起來,就像這些騎士們要追隨者賀穆蘭的腳步,卻懼怕於她的威嚴,不得不保持幾個馬身表示尊敬一般。
    .
    漸漸的,營郭鄉的高牆已經到了賀穆蘭的面前,花父的身影一下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撞入了她的視線之中。
    這個平日裡經常佝僂著背的老人,竟騎著戰馬,身穿鎧甲,以身士卒,親自站在垛口指揮著鄉民們和胡人對峙。
    在跺牆後,營郭鄉那些平日裡只會拿著耙子揮舞的鄉民們,執著用堅實又細長的竹子、木桿削尖頂部做成的長槍,站成幾排堵住了土牆的各個缺口。
    營郭鄉,竟然以這種簡陋的跺牆抵御住了盧水胡人的騎兵。
    賀穆蘭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了眼眶。
    本因只有花木蘭才該有的某種情感,像是陡然而至一般,讓她幾乎是帶著哭腔高喊了出來:
    “阿爺!”

Rank: 4

狀態︰ 離線
24
發表於 2015-10-21 19:16:22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初升之朝陽

“我腿是不中用了,可騎馬卻不礙事的。只要有戰馬,戰馬就是我的腿。我有鎧甲,有武器,不過幾十個雜胡,我怕他們作甚!”
    事情已經過去七八天了,可是花父似乎還沉溺於那種自豪與痛快的氣氛裡,有事沒事就把那一段拿出來翻來覆去的說幾遍,即使袁氏聽得一臉揪心也無法停止。
    “過去我追隨老可汗行軍,攻打過劉宋,我見過南邊用這種東西抵擋騎兵。將一丈多高的竹子前面削尖,三個人同舉再放平,疾奔而至的騎兵或戰馬就會被扎個窟窿。敵人原本是為了殺敵而產生的沖擊力就會變成我們的武器……”花父興致勃勃的伸長了胳膊。
    “我們這邊誰家沒有個晾衣服的竹竿啊!一聽到鄉長說其他幾個鄉進了雜胡,我就馬上讓木托挨家挨戶去找人做竹矛了。”
    花木托此時並不在家,花木蘭打敗了盧水胡的首領,逼得他離開虞城,花家老爹又帶著營郭鄉的眾鄉民頂住了這邊雜胡進鄉,花家已經成了虞城的大英雄,有不少人家都想請他們去吃酒。
    花父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犯病,花木蘭畢竟是女人,別說賀穆蘭不想去,就是想去也要看看袁氏的小心髒撐不撐得住,所以為了不拂各家的好意,花小弟就今天吃這家的酒,那天應他家的約,替自己的爹和姐姐到處吃“敬酒”。
    那幾天的架勢似乎嚇到袁氏了,即使賀穆蘭安全回到了家,都無法讓她從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態中回轉過來。
    她現在一直寸步不離的跟著花家老爹,就連賀穆蘭,為了安撫這位老母親的情緒,這幾天都特別乖順的穿上了鮮卑女人的衣裙。
    除了年紀大了點,沒有化妝,頭發是披散的,她和房氏的打扮也沒有太大區別。
    “所以說,無論是鮮卑人、漢人、雜胡還是什麼其他的人,只要有人打到家裡來,都是要拼命的。他們以前看我是不中用的老瘸子,一旦真有外敵打上門來了,還不是乖乖喊我一聲‘花校尉’,求我去指揮……”花父得意了啜了一口溫酒,那是村中最會釀酒的酒匠送來給他的。
    作為營郭鄉唯一的一戶軍戶人家,花父在這裡過的可以說是十分憋屈。
    若不是為了隱瞞“花家二女兒突然不見了”的事實,花弧也不會背井離鄉,帶著全家人搬家到了這南邊耕種。
    十有□□都是軍戶的懷朔鎮,才是這位老兵待的最愜意的地方。即使是腿不行了,和當年的同袍騎著馬也還能切磋切磋武藝,春天來了,出去騎馬打獵也是行的。
    到了溫暖一些的梁郡,雖然對他的腿有好處,可他既下不了田,也沒同伴可以切磋,更沒法打獵。
    幾年前,他家出了個了不得的“懷朔花木蘭”,在懷朔鎮贏得了無數美名,可南下來了梁郡的花家上下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不但不能抖起來,更是提心吊膽,就怕哪一天“欺君”的罪責壓下來,全家都下了獄。
    花父憋屈了這麼多年,這時候一下子成了鄉裡的“花大爺”,怎麼能不得意?
    賀穆蘭嘴角含笑的看著花父在“想當年”,默默地把他已經有些涼了的黃酒燙溫。
    她相信這位“花大爺”在年輕的時候也是典型的鮮卑勇士,悍不畏死,勇往直前,否則也養不出花木蘭這樣性格獨特、騎射功夫出色的女兒。
    只是英雄也要服老,花父的腿在這個時代幾乎是不治之症,也只能蟄伏了。
    現在能抖抖,就讓他抖抖吧。
    “還是我當年的那匹馬好,這從後院拉出來的軍馬畢竟沒有經過大場面,被盧水胡的忽哨聲一嚇就左右亂擺頭。這可不行,明兒起叫花木托每天嚇嚇這幾匹馬,我可不能讓我家交給陛下的馬這麼沒用……”花父捻了捻胡須,繼續補充道:
    “這可是‘花將軍’家裡交上去的軍馬。”
    賀穆蘭噗嗤一下就笑了。
    花家老爹難不成還想在馬屁股後面印個“花家所出,必屬精品”的烙印不成!
    她來自現代,完全不能理解這裡的軍戶即使退役了,也滿嘴不離“我要交多多的糧食”、“我要給陛下最合格的戰馬”是什麼情懷。
    不過花父這性格還是很讓人尊敬的,賀穆蘭並不覺得他老說這些話會囉嗦。
    “木蘭啊,你那鎧甲不錯,寶弓也好。就是阿爺我畢竟是年紀大了,居然拉不開弓了。”他似乎還在回味花木蘭那“照夜明光鎧”的觸感,對那件盔甲的優秀品質贊不絕口。對那把良弓的弓力也是暗暗咋舌。
    他當年的鎧甲和弓箭都給了花木蘭,只是花木蘭從軍十二年,弓箭早就不知道換了幾把,那皮鎧也都壞光了。聽聞盧水胡抓了不少隔壁鄉的鄉人做質,他只好把女兒放在大屋裡的鎧甲和長弓取了來用。
    能把那群雜胡震懾住,花木蘭的寶甲神弓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在這種鄉野間,突然見到一位老將軍,穿著能閃瞎人眼睛的明光鎧,又擺出軍中的架勢,這些盧水胡是來抓鄉人威脅魏帝的,又不是來拼命的,少抓幾個又沒什麼大礙,自然是守在跺牆外先觀望一陣。
    “明光鎧是陛下賜的,那弓是取自柔然大將吐立渾之手,他是柔然的大將,用的弓是高車的名器,自然是好弓。只是那弓不太有勁,後來我的主將夏將軍又遣軍中的武器匠給我換了重弦,所以阿爺您拉不開。”賀穆蘭想了想,對這件鎧甲和寶弓有了點印象,便把這一甲一弓的來歷一一說出。
    “好鎧,好弓!好主將!”花父連贊三聲,又滿飲了一杯酒。
    能不奪手下之人得到的戰利品,這位主將顯然也是個心胸寬廣之人。自家女兒碰到了好上司,怎能不浮一大白?
    賀穆蘭笑了笑,沒說那弓軍中沒人能拉開,所以順理成章的歸了花木蘭。
    花家老爹興致正高,由著他快活就行。
    ****
    .
    幾天前,賀穆蘭帶著盧水胡回來報訊的騎士翩然而至,喝止了想要進鄉的盧水胡人,讓他們收隊回去破廟找蓋吳。
    賀穆蘭只匆匆和花父交談了幾句,得知鄉裡的人都無事,就立刻帶著游縣令分給她的府兵,去了其他鄉裡巡查情況。
    盧水胡人雖然殘忍狡詐,但意外的居然十分守信。蓋吳的積威甚重也許也是一個原因,小白旗所到之處,盧水胡人紛紛收隊離開,被綁了的鄉民也都丟在原地,並未受到什麼可怕的對待。
    待賀穆蘭將虞城四鄉跑了一圈,再安撫好各鄉受驚的百姓返回虞城郊外的求願寺,已經過了一夜。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奔走,即使是花木蘭這樣強壯的身體也有些架不住,她畢竟已經是三十多歲的女人,不是年輕人了。
    賀穆蘭回了求願寺時,梁郡太守搬來的救兵也到了虞城,正和此地的盧水胡人對峙。蓋吳身後是一群從各鄉返回的騎兵,而北魏一向是三太守三刺史制度,每一府是一個漢人太守兩個鮮卑太守,每一州也是一個漢人刺史兩個鮮卑刺史,所以來的兵馬亂七八糟,倒映襯的求願寺外和什麼趕集大會般喧鬧嘈雜。
    游可和那梁郡的兵曹還在親自帶著鎮兵看守著蓋吳,游可的府兵外面是盧水胡的騎兵,盧水胡的騎兵外面又是從州府趕來“剿匪”的刺史之兵,當的是重兵圍困,也不知道裡面肋骨受傷的蓋吳和口舌伶俐的白馬此刻是什麼心情。
    崔琳面部受了重傷,已經被崔家人帶回了虞城城府治傷,好多個好奇留下來等待後續的游俠兒在外圍伸頭縮腦,待看到賀穆蘭帶著十幾騎府兵直馳而前,登時歡聲如雷:
    “花將軍!花英雄!”
    此時已經是拂曉時分,各方軍士陣中都有火把,待聽得正是在鄉裡巡視盧水胡人退走情況回來的花木蘭來了,頓時間火光燭天,呼聲動地起來。
    只見十幾騎向著破廟而來,最外圍的地方防軍向左右移動,一乘馬單騎而入。花木蘭有不少屬下在裁軍之後充入地方軍做防衛,其中就有她的舊部,這時見了原本的主將,都紛紛滾鞍下馬,口中大呼著“花將軍”對她獻禮。
    賀穆蘭心中一酸,邊點頭示意邊進了圈中,對最裡面的游可和梁郡兵曹啞聲說道:“盧水胡人退了,除了有十幾個鄉人反抗時受了點皮肉傷,並沒有死人。虞城之圍已解。”
    她一天一夜沒睡,又在各地奔走,少不得安撫眾人、呼喝盧水胡人,她原本嗓音就沙啞,這一勞累,啞聲更甚,聽得游可心中激蕩不已。
    “在下去鄉中叨擾了花將軍,實在是讓您受累。”
    “無妨,多虧了你叫我來這裡,否則我還在鄉中干著急,不知外面是什麼情況呢。”賀穆蘭跳下馬來,摸了摸也已經累得不行的坐騎。
    “蓋吳既然言而有信,游縣令也勿忘了自己的承諾。”
    雖然驚動了這麼多人,但崔琳畢竟不是朝廷官員,這些防軍來都是為了防止盧水胡人作亂,而不是來救崔琳的。此時此地之圍已解,既然當地縣令願意冒著干系放掉這群盧水胡人,此地的防軍也不會胡亂拼命。
    有花木蘭的聲威,又有游縣令的民望,盧水胡人護著肋骨有傷的首領蓋吳,在魏軍的押送下往梁郡外而去。
    日光初升,直照的魏軍的矛尖刀鋒閃閃生輝,數千只鐵蹄踐在地上,真是地動山搖。
    但不管怎麼說,終是沒有死人。
    蓋吳發了那樣的誓言,也不會再引起什麼動亂……了吧。
    真好呢。
    賀穆蘭看著初升的太陽,瞇了瞇眼。

Rank: 4

狀態︰ 離線
25
發表於 2015-10-21 19:16:50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醉翁之意

“你怎麼又喝多了……”房氏翻了翻白眼,上前扶過花木托,又謝過幾位同鄉送郎君回家,便“拖”著癱軟的花木托往屋裡拽。
    她和力大無比的姑子花木蘭不同,她雖也是鮮卑人,但長相身材都和漢人沒有什麼區別,自然是拉不動的,再加上她這幾個月身體勞動不得,所以只好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二姑,爹,娘!木托喝多了,來幫把手啊!”
    此時正午剛過,賀穆蘭剛陪花父吃完午飯,正在屋裡陪著花父喝酒。
    這千年前的酒都不是蒸餾酒,發酵的酒最多二十度,花父的黃酒怕連二十度都沒有,花木蘭本來就一身好酒量,賀穆蘭在現代也是千杯不醉的主兒,父母倆你一杯我一杯小酌的正高興,冷不防房氏的高喝聲就響了起來。
    “木托媳婦在叫哩,快去看看!”袁氏放下手邊織補的衣服,立刻站起來就往外走。
    花父腿腳不便,只好看向女兒。賀穆蘭便拍拍大腿也站了起來,正准備大跨步往前走,一提腳差點往前一倒,這才想起來自己近日換上了鮮卑窄裙,已經不是以前的男裝了,只好一邊搖著頭,一邊邁著小步子往屋外挪。
    “怎麼又喝成這樣,大中午頭兒的……不是吩咐了他喝上幾杯就回來嘛……”花母袁氏一邊嘮嘮叨叨的去攙花木托,一邊皺著眉頭忍受著兒子滿身的酒味。“老的老的喝,小的小的喝,怎麼不喝死了算了!”
    “娘,我來吧……”賀穆蘭一把橫抱起弟弟,就這麼邁著小步子一點一點的往房氏的大屋裡挪。
    只是身材瘦高的女人穿著長裙“捧著”漢子的背影怎麼看怎麼別扭,房氏和袁氏齊齊皺眉,心頭湧起一陣別扭。
    房氏的女兒坐在屋裡的小木凳上正吸著大拇指,看著二姑抱著她父親進來,激動的直拍掌:“二姑,我也要我也要!”
    賀穆蘭把小弟往席上一放,一把抓起小丫頭,顛了顛重量,便把她往上一拋,然後在小丫頭的尖叫聲中伸手接住了孩子,就這麼上下拋了幾下。
    “啊啊啊啊啊啊!”
    “還要不要了?”
    “還要還要!”小姑娘快活的大叫。
    “不要不要了!”房氏和袁氏捂著胸口,一口氣喘不過來。
    賀穆蘭摸了摸鼻子,把小姑娘放下,訕訕地笑了起來:“我就是和侄女兒玩一玩兒……”
    “我說木蘭啊,你還是穿回男裝吧。”袁氏把棉被抖開,給自己兒子蓋上。“我知道你為了顧及我的感受穿回了女裝,可是每次你一邁腿一支胳膊我都擔心裙子岔開了。都是些好料子啊,以後去什麼場合再穿吧……”
    這便是袁氏變相的退讓了。
    房氏有些羨慕的看著賀穆蘭身上綾羅錦緞織就的長裙。鮮卑婦人的裙子和漢人的羅衫不同,款型厚重樣式古樸,頗似漢人的曲裾深衣。
    這樣的式樣若是用麻布葛布織做出來,不免顯得老氣,但一旦料子好,卻是莊重大方的很,賀穆蘭舊時的衣衫只穿了幾次袁氏就看不下去,現在她身上的裙子是袁氏開了花木蘭的箱子翻了料子做的,樣式和料子都是很得體的。
    就是遇見了個大大咧咧的主子。
    賀穆蘭聽到花母讓她穿回男裝,心裡雀躍了起來。相比大冬天下半身冷風嗖嗖的穿著窄裙,她情願穿男裝。她才“乖”幾天,花家人就已經受不了了,可見她過去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以後這男裝女裝之爭也不成問題了。
    最近連催婚都少了許多呢,哇卡卡,真是太走運了!
    賀穆蘭抱著房氏的女兒出了屋子,留下兩個女人圍著花家小弟忙活。她們間或聊上幾句什麼,看的出花母有些埋怨的話。
    沒一會兒,花母跑進跑出打水給醉倒的花小弟擦臉,房氏跪坐在花小弟身旁幫他去掉衣衫,不時滿懷擔心的從門裡伸頭望望自己的女兒怎麼樣。
    雖然花家的孫女小長樂還是止不住的在賀穆蘭耳邊軟軟的求著要拋高高,但考慮到房氏的腦袋都快伸到屋子外面來了,賀穆蘭只好殘忍的拒絕了侄女兒的要求。
    賀穆蘭的“不行”剛落,房氏的女兒剛剛還笑著的小臉立刻陰雲密布,繼而打雷下雨,眼淚鼻涕全上,一齊往賀穆蘭身上糊。
    ‘誰來救救我……’
    賀穆蘭一邊手忙腳亂的胡亂舉著花長樂在院子裡亂竄,一邊絕望的發現這小丫頭越哭越得勁,已經有“洪水開閘”的趨勢,慌得連忙抱著小丫頭往花父的房間裡奔。
    待她沖到花父的房間裡,將莫名其妙哭起來的小丫頭塞到了花父的懷裡,這才松了一口氣,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定了定魂。
    呼!
    她最不喜歡不講道理的人了!小孩子也不行!
    花父摸著小長樂的頭發溫聲的安撫著,看到女兒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笑瞇瞇地搖了搖頭:“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害怕小孩子啊。”
    他沉溺於過去的回憶,一發不可收拾。
    “……我還記得你當年和我說,你力氣大,總覺得一伸手就能把小孩子掐死,所以不敢抱小孩。現在你已經對自己的力氣控制自如了,怎麼還是怕小孩呢?”
    “咦,花……我以前也怕小孩子嗎?”賀穆蘭愣了愣神。
    “啊,也不能說怕吧,應該是擔心帶不好小孩?”花父拍了拍已經止住哭聲的小孫女,“人總有那一天的。我當年第一次抱你大姐的時候,也總覺得自己會不小心把她的骨頭抱折了。等你多接觸接觸小孩……”
    賀穆蘭想象了一下自己溫柔的抱著孩子滿臉慈愛的樣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擺了擺手。
    “我不行的,阿爺您別說了。”
    “怎麼不行呢,只要是女人……”
    “花將軍可在?”
    一聲熟悉的輕喚打斷了花父的話,賀穆蘭幾乎是如臨大赦般立刻站起了身。
    “阿爺,外面有人找我,我去看看,侄女兒就交給您了。”
    賀穆蘭走出屋子,院子裡和院子外的人都是齊齊一怔。
    賀穆蘭會發怔,是因為院外站得是此地的游俠首領高金龍,而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被綁起來的游俠兒,其他幾個游俠兒負責押著他們。
    高金龍和他身後的游俠兒會發怔……
    大概,是因為賀穆蘭穿的是女裝……吧。
    因此高金龍整個人似乎都不在狀態,幾乎是胡言亂語的說了起來:
    “花將軍,阿不,花小姐,呃,花大姐?花……花……”
    花小姐?
    花大姐?
    花花?
    賀穆蘭無力望天。
    “高大俠,你喊我花木蘭就好。”
    “花……哎喲老子怎麼就這麼別扭!花將軍,在下就喊您花將軍了!”高金龍一抱拳,示意後面的游俠兒把被綁的幾個推到前面。
    “花將軍,這幾個是當初想偷您東西的兔崽子。老二老五偷了幾次被嚇跑了,就再也不敢來了,老三老四是此地人,先前對您有所誤會,所以才專盯著您的東西不放。這次他們被盧水胡人抓了來招惹您,是他們自己找死,幸得您大人大量,沒把他們打死,只是送了官府……”
    “我們游俠兒恩怨分明,您救了虞城上下的百姓,就是我們的恩人。老三老四招了盧水胡人打上門您也沒處置他們,就是送了他們兩條性命。這幾個小兔崽子我給您送來了,您打他們一頓消消氣,以後我們就算是化敵為友了,如何?”
    看的出他不常說服軟的話,明明是上門來“負荊請罪”的,一段話也說的干巴巴的,頗有些不自在。
    那四個被“女鬼”嚇跑的小賊可憐巴巴的抬頭看著賀穆蘭,倒引得賀穆蘭輕笑了起來。
    “化敵為友?”
    “是!”
    “說是敵人也太過了些。”賀穆蘭走到幾個被綁的游俠兒的身邊,伸手拉動繩子。
    “你們敢從盧水胡的眼皮子下面救人,也是英雄了得。所謂英雄相惜,你們這群朋友,我自然是願意結交的。”
    聽到花木蘭誇獎他們,高金龍一群人都快活的笑出了聲。
    爽朗的笑聲灑了滿院,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松動了起來。
    賀穆蘭兩手微微用力,只聽得“嘎嘎嘎”的聲音傳來,兩指粗的麻繩突然斷裂開,被賀穆蘭輕輕一抖,掉落到地上。
    這些游俠兒並沒有見到賀穆蘭和蓋吳比武的過程,但也從不少親眼目睹的府兵那裡聽到了經過,此時乍見賀穆蘭的武力,直驚得瞠目結舌。
    “既然是朋友,就沒有綁著相交的道理。你們不會就叫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吧?朋友要互通姓名才是啊。”
    賀穆蘭想的很明白,這些游俠兒都是地頭蛇,原先因財起意那是他們的“行當”,現在不管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願意過來結交,那都是好事,她斷沒有把他們往外推的道理。
    賀穆蘭已經交了十四羽林郎的好友,花木蘭還有曾在軍中的火伴,也不差這梁郡的一群游俠兒。
    只希望花母不要又暈過去才好。
    “我叫王狗剩。”老二。
    “栓柱子。”老三。
    “劉發財。”老四。
    “吳和球。”老五。
    “哈,這名字倒是好記……”
    賀穆蘭發現自己竟語塞了。
    老二年紀比較大,也穩重一些,體貼的替賀穆蘭接了話。
    “我們大多是孤兒出生,鄉裡人給口飯吃把我們養大,叫我們什麼就是什麼,重名的也多。您就喊我們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就好,我們都已經習慣了。”
    賀穆蘭點了點頭,邀請高金龍幾人進院,到她的屋裡去坐坐。
    她已經看見不遠處人家把豬往這裡趕了。
    這些同鄉,為了看熱鬧,也還真是“含蓄”。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第一次大白天這麼光明正大的進了花木蘭的大屋,不免好奇的東張西望,給高金龍拍了幾個巴掌。
    “花將軍您放心,在下已經和梁郡十裡八鄉的游俠兒吩咐過了,以後再有哪個游俠兒敢來闖您的屋子,我們就把他的手給剁了!以後,我們游俠兒來給您看家護院!”
    高金龍將胸脯拍的彭彭響,後面的小弟們點頭如蒜搗。
    高金龍長得白淨,說話卻一副“大哥大”的口吻,不免讓賀穆蘭莞爾。
    只是她的笑容還沒露一會兒,那高金龍就甩出了一顆雷,炸的她笑容一僵。
    “那個啥……”高金龍腆著臉羞蘞地開了口。
    “聽說花將軍正在招婿?在下今年二十六,家中有幾畝薄田,身強體壯沒什麼病,家裡也並無家小,所以倒插門也是可以的……”
    咦?
    賀穆蘭傻了。
    繼鎮宅以後,又要鎮幫嗎?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我叫王狗剩。”老二。
    “栓柱子。”老三。
    “劉發財。”老四。
    “吳和球。”老五
    把狗剩拴在柱子上,發財個球。
    啊,當初我就是這麼想的名字。

Rank: 4

狀態︰ 離線
26
發表於 2015-10-21 19:17:11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新的煩惱

賀穆蘭送走了高金龍一群人,扒著手指算了算,除掉什麼屠夫斷袖劉家郎這種“爛桃花”,前後已經有十五個男人和她求過親了。
    十五個男人。
    無論古今,還真是了不起的“戰績”啊。
    只是不管怎麼看,賀穆蘭總覺得他們是在“追星”,和“談戀愛”沾不上什麼邊。
    就和後世姑娘們嘴裡喊的“男神請你嫁給我”差不多。
    呃,好像是“請你娶我”?
    高金龍一群人客客氣氣的離開了,袁氏緊張的從花小弟的屋裡出來,連聲詢問女兒這群人過來是干啥的。
    在袁氏這種婦人眼裡,游俠兒就是和“二流子地痞無賴破皮流氓”之類的人物畫上等號的。她只是個普通婦人,若說見女兒和羽林郎這樣的男兒結交心裡還隱隱有些興奮的話,見到游俠兒也來找她女兒,留下的就剩擔心了。
    就算她應了自己夫君不再逼著女兒相親,並不代表她就不關心女兒的“交友情況”。
    賀穆蘭知道花母膽子小,所以輕描淡寫的把高金龍一行人的來意幾語帶過,大致說了這些游俠兒如何來偷她的東西,高金龍帶著小偷上門賠罪,並承諾以後梁郡的游俠兒不但不會碰她的東西,反倒會幫她留意外面來的生人,不讓她在這上面勞心雲雲。
    這時候,“任俠”之風甚重,游俠兒既然承諾了,那是哪怕命不要了也會辦到的。
    “這麼說,這些游俠兒還算講道理,也不枉你前些日子出去冒險。”袁氏抓著賀穆蘭的手絮絮叨叨,“我說你也三十多歲的人了,就算是男人,這個年紀也該穩重了。怎麼能一聽別人的請求就出去比武呢?你不知道我聽說你和那個叫什麼壺……什麼壺的人打了一架,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你說你要是輸了怎麼辦?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家……”
    “阿母,花木蘭不會輸的。”賀穆蘭反手抓住袁氏的手,拍了拍。
    她凝視著袁氏的眼睛,認真地道:
    “我有分寸。花木蘭不會輸。”
    “我”是賀穆蘭。
    “我”不會讓“花木蘭”輸。
    “你們姐弟都大了,我也管不著了。”
    袁氏再一次在賀穆蘭的認真中敗下了陣來,有些尷尬的收回手。
    “對了,木蘭,你弟妹又懷上了……”
    “咦?”賀穆蘭只是略想了想,立刻就知道房氏為什麼扶個小弟還要喊人來幫忙,“懷了幾個月了?有叫郎中來看過嗎?”
    這個年代生產可是極其危險的事啊。
    “她癸水一直都正常,這都斷了兩個月了,應該是懷了。房氏身子骨好,上一胎沒害喜,這一胎懷的卻不安穩,這麼不乖,看樣子是個大胖小子!”袁氏笑的眉眼彎彎,愉悅極了,“你弟弟和弟妹都商量過了,若這胎是個小子,就過繼給你當兒子……”
    “什麼?阿母,你瞎說什麼呢!”賀穆蘭嚇了一大跳,“我要小弟的孩子做什麼!”
    她干嘛要搶別人的孩子!
    偶爾抱抱花長樂就已經把她折磨的要死要活了好嗎!
    “你不是不想成親嘛,你阿爺說了,你若真不樂意嫁人,就隨你了。”
    袁氏幽幽地歎了口氣。“可是不成親可以,等你年紀大了,總還要有個子女在身邊伺候吧?木托和你弟妹都年輕,身體也壯實,孩子以後還會有的。再說了,你弟弟的孩子過繼給你,也是姓花,不算外人。”
    “阿母,這樣的話您不要再提了,我不會要任何人的孩子做嗣子。”賀穆蘭語氣堅決的否定了花母的建議。
    聽到賀穆蘭直接頂回來的話,袁氏泫然若泣的捂住了臉。
    和花父不同,她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將要孤零零一個人的事實。
    看見袁氏傷心的動作,賀穆蘭心頭有些發堵,開始反省自己的語氣是不是太硬了。
    她自己不喜歡小孩,也無意搶別人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但花木蘭的家人卻是為了她好的,花小弟做出這樣的犧牲,想來心裡也是經過了一陣天人交戰。
    怪不得他這幾日去喝“敬酒”都醉的像是爛泥一般回來。想來房氏跟花小弟說了自己懷孕的事,花小弟就在盤算著“過繼”了。
    只是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心裡總還是捨不得的。
    為了不讓花家人太難過,她只好打起了精神,有些敷衍地說道:
    “阿母,小弟也想要個兒子吧?我不能搶小弟的兒子啊。反正他們還年輕,等日後他們兒子多了,再來談這件事好不好?”
    “你這是……願意了?”
    “我不是說了嗎,我一點都不急,等小弟和弟妹孩子多了再說,好不好?”
    “誒!好!好!”
    賀穆蘭看著花母又破涕為笑,心中忍不住直歎氣。
    她之前曾產生過想法,只要家這邊沒有什麼大事了,就出去游歷游歷,也不枉自己來這古代一趟。
    看樣子,這件事要快點提上行程了。
    到時候花母又添了新孫,天天在家帶帶孫子孫女,大概就不會一天到晚就把她的婚事和子女的事壓在心裡了。
    等房氏把孩子生了就出發吧。
    大概是花母把賀穆蘭敷衍的話告訴了花小弟和房氏,接下來幾天花小弟明顯情緒好了許多,房氏對她的態度也開始陡然大變,倒是讓賀穆蘭嚇得不輕。
    一直陰陽怪氣對著自己的弟妹,突然開始溫聲請自己扛個米抬個水什麼的,雖然看起來像是有些指使人的意思,但她自己在家經常呼喝她親哥哥干活,自然知道這是表示親暱,把她當成自己人的舉動。
    她她她到底說什麼了?
    她沒記得說過自己要去給花小弟家當兒子吧?!
    怎麼前後差別這麼大?
    這是怕自己以後虐待他家兒子所以提前做好“外交”工作嗎?
    難不成現在房氏的心態和嫁女兒一樣?
    花父現在也一天到晚笑呵呵的,他和袁氏為了不干擾到房氏休息,甚至把小孫女花長樂抱到自己屋子裡睡。
    房氏以前還要負責燒火做飯什麼的,現在花小弟也包了,勤快的像是一頭圍著磨子轉的騾子。
    賀穆蘭以前還上上集市買買菜買買糧,但因為與蓋吳一戰,“花木蘭”一下子出了名,她被圍觀過好幾次後,狼狽而逃,再也不敢隨便逛集市了。
    許多人都知道了那個號稱是花木蘭堂兄的“花克虎”是借來的身份,就連還在軍中的花克虎都來了信,抱怨說他家莫名其妙的被不少媒人找上了門,都是有女兒的人家問他還納不納妾的,他的發妻雌威大發,將他胖揍了一頓。
    後來一打聽,原來都是梁郡見到“花克虎”的女兒家,央了人來求問的。
    他知道堂妹在鄉裡經常頂著他的名頭跑,遇見這種事,少不得是他堂妹花木蘭惹出來的。他在信裡一邊提醒堂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再外頂著他的名頭沾花惹草,一邊義正言辭的表明自己是他老婆一個人的,閒人勿近。
    一看就是老婆在旁邊盯著寫的信,賀穆蘭哭笑不得的回了信,信誓旦旦的表明自己不但沒有沾花惹草,連女人都沒接觸過幾個。
    以前她穿著男裝到處跑的時候,鄉裡許多年輕女人見到她就紅著臉跑了,怎麼接觸啊?!
    話說連話都沒說過就敢倒追,這北魏的女人也是開放的很嘛!
    .
    又過了幾日。
    就在賀穆蘭閒的都要數金子玩兒的時候,一個少年找到了虞城的縣衙,聲稱要找“花木蘭”,被虞城縣衙的一個差吏送到了花家。
    差吏將這個少年送到花家就走了,賀穆蘭請他進了屋。
    賀穆蘭跪坐在案幾後面,瞇著眼睛打量著眼前身材健壯的黑胖少年。
    這個少年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肩背和上臂都非常粗壯,顯然從事的是經常揮舞上臂的工作,或者經常要揮舞重物。
    他很像一個人。
    到底是像誰呢?
    她努力的翻找記憶,總覺得有什麼要跳出來,又半天跳不出來似的。
    這個少年像是這輩子第一次看到“人”是長得什麼樣子那樣,仔細小心的觀察著“花木蘭”的容貌。
    賀穆蘭發覺了他似乎正沉浸在某種想象當中,所以微微頷首,先開口說道:
    “聽說你在找我?我便是花木蘭了。”
    那少年大概在想一些什麼事情,所以一聽到賀穆蘭的話,立刻有些慌忙的站了起來。
    “我是阿單卓,阿單志奇的兒子。”
    阿單卓。
    阿單志奇。
    隨著這兩個名字的喚出,就像是某種遙遠的記憶被突然喚醒一般,賀穆蘭的腦子裡突然“轟”的一下劇痛了起來。
    她緊緊的閉上眼,忍受著像是潮水般湧進腦海和心頭的各種記憶和情緒,卻還是被這濃烈的嚇人的情緒所擊倒,朝著案幾一下子趴倒了下去。
    她找到了。
    阿單志奇。
    花木蘭第一個犧牲的“火伴”。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結束。明日只有一更(調養下脖子),10月1號起雙更。
    小劇場:
    已經有十五個男人和她求過親了。
    蓋吳:……十六個。

Rank: 4

狀態︰ 離線
27
發表於 2015-10-21 19:17: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個火伴(一)

賀穆蘭知道自己在做夢,或者說,她在快速體會當年的花木蘭。
    所以,即使很痛苦,她也緊緊閉著眼,一絲不落的想法子承受這一切。
    ***
    和大部分人想象的不同,花木蘭從軍的經歷並不是一開始就光鮮亮麗的。
    花木蘭從小就表現出一種異於常人的力氣,這種對鮮卑人可以說是“天賜”的奇異天賦,卻令人惋惜的出現在了身為女人的花木蘭的身上。
    她尚在三四歲時,就能輕松抱起比自己大上四歲的姐姐,而這種力氣隨著她的成長表現的越來越明顯,以至於花家上下都對花木蘭的態度非常不同。
    她的姐姐有些害怕她,從小和她爭執什麼,都不敢做的太過火。她的父親是典型的鮮卑軍人,認為這是上天對他最好的恩賜,所以從花木蘭能夠騎馬開始,他就開始鍛煉她的騎射能力,教她軍中戰斗的技巧,只為了把一身技能傳授給她。
    而花木蘭的母親袁氏,則是默默的托人買回了一台織機。
    “從明天起我要學這個?”花木蘭吃驚的看著這台織機,“這怎麼可能!這線多細啊!我一不小心就會弄斷的!”
    她說的一點都不誇張,讓她砍柴劈樹都行,可拿起梭子埋首於織機之間?
    她家有那麼多錢給她買線嗎?
    “就是為了讓你不弄斷線,才買的織機。”花母難得露出了非常嚴肅的表情。
    “你現在力氣越來越大,自己手上也沒有個准數。前天洗碗,又把家裡的碗弄壞了幾只。漢家女織布的功夫就是控制眼力、手力和指力的技巧,以後你天天給我織兩個時辰的布,什麼時候能織出一匹布來,什麼時候去騎馬!”
    就這樣,力大無匹的花木蘭,為了不因力氣大而惹出麻煩,一邊學習著將自己力氣最大化發揮的武藝,一邊學習著控制自己力氣放到最小的織布,在這樣日復一日的日子裡,漸漸長成了一個大姑娘。
    一個即會騎馬射箭,又會織布喂雞的姑娘。
    她的日子一直過的平常又不平常,直到“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
    花木蘭的弟弟才十歲,她的父親正符合軍貼上要求的“上至四十五,下至十六”的征召年齡。但他的腿上有傷,一到冬天就疼的連路都走不了,拖著這樣的身體去打仗,無疑是自尋死路。
    在鮮卑人世代為軍的軍戶家庭裡,沒有個兒子是件很羞恥的事情。那代表著你家族的光榮傳承很快就要斷絕,你的軍戶位置將被剝奪,你的田地會被收回,你要開始交稅、開始和漢人一樣整日裡在田地裡勞作,以換回一點點吃食。
    花弧很幸運,他家早有了個兒子;
    他又很不幸,因為他還沒有等到兒子長大成才,就又要重新從軍了。
    看著父親去赴死,這對於年輕的花木蘭來說,是件極為痛苦的事情。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與眾不同,卻不知道為什麼老天要給她這麼大的力氣。
    那一刻,她知道了。
    因為“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啊。所以,她要做阿爺的“大兒”,小弟的“長兄”。
    否則,老天爺為何要早早的賜予她這種能力呢?
    花木蘭終是帶著父親傳下的皮鎧和武器,去懷朔的集市上買好了駿馬和騎具,在可汗要求必須到達軍營時間的前一年,趕到了黑山下的軍營。
    最可怕的不是打仗,而是你還沒准備好,戰爭就開始了。
    經歷過無數次戰爭的花父深諳其中的道理,情願女兒多吃一點苦早點去軍營,也不願意臨時讓她去送死。
    “你要時刻記得,你是個女人。所以,你不能出格,不能太過勇猛,你不能暴露出你力氣極大的本事。你只要能活下來就行了。”花父的聲音似乎還縈繞在她的耳邊。“一旦有機會,你就受點小傷,或者找一切機會轉到後方。等可汗贏了,你就想法子卸甲歸田。你要回來……”
    “要給我活著回來!”
    .
    因為要守住“活著回來”的承諾,花木蘭從軍的道路,一開始並不是從一鳴驚人開始的。
    她像是所有鮮卑軍戶家的孩子那樣,傻乎乎的捧著衣甲,牽著自己的馬,被分到一個叫“黑四”的營中,成為了一名新兵。
    軍中的生活無疑是很辛苦的,但對於天賦異稟的花木蘭來說,卻是出乎意料的輕松。
    沒日沒夜的操練,不時會來騷擾的柔然人,都沒有對她帶來大的困擾。
    最艱難的,是既要維護著自己是女人的可怕秘密,又有強大的能力不能被表現出來的那種痛苦。
    你能理解訓練結束了,你的隊友們脫光甲胄,露出胸膛橫七豎八躺成一片,你卻不得不強忍著身上黏糊糊的感覺,假裝自己嫌棄地上的髒污,得回營帳裡躺躺而遭受到的笑話嗎?
    你能理解一個可以考一百分的人必須要強忍著只能保持及格分,再看見別的孩子得了一百接受誇獎後,默默看著自己六十分試卷的那種心情嗎?
    在此之前,連花木蘭都不知道自己是個這麼堅忍的人。
    她竟一點點的適應過來了。
    .
    漸漸的,花木蘭目睹的戰斗越來越多,也慢慢理解了為什麼阿爺讓她不要露頭。
    她見到了太多天生勇猛、或者渴望著戰功的年輕人死在柔然人的刀箭之下。能力越大的人被派上用處的地方越多,無論是探查軍情、還是夜襲敵營,亦或者抵御柔然人的進攻,這些在軍中一直被人仰望的存在,被柔然人像是篩子一般篩了一遍又一遍,只留存下真正的精英。
    至於篩子上剩下的那些。
    ……又有誰能夠記得呢。
    她還要回家,不要被留在篩子上。
    柔然人是把大魏當做自家後花園一樣侵犯的。處於黑山這樣經常被騷擾的要塞,花木蘭在黑山只待了半年,就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斗。
    由於刻意隱瞞實力,花木蘭在武藝上沒有表現出過人的才能,但她的騎術確實是很好的,這是很難隱瞞的身體本能。
    所以她被分到了她所在的“黑四”,那是還沒分配具體營地的新兵營,大魏對軍中寄予希望的軍戶之後進行訓練和栽培的地方。
    他們期待著這些新兵能在未來的戰斗中得到很好的發揮。
    很長一段時間,花木蘭的“火伴”都活的好好地,甚至會在半夜邊摳著腳丫子邊抱怨今日又去守糧草了,沒有被派去追擊那些身上散發著惡臭的“蠕蠕”人。
    她還沒有來得及感受到女人和男人同處一室的嬌羞,就已經被火伴們打呼嚕、磨牙、摳腳丫、半夜躲在被子裡哼哼唧唧給打擊的沒有了一絲遐想。
    軍營真是個討厭的地方。
    火伴也很討厭。
    ***
    阿單志奇是花木蘭這一火的“火長”。北魏的軍制是十人為一“火”,同灶炊食,但凡出戰,同進同退。
    因為在家中學過做飯,又是這一“火”裡年紀最大的騎兵,阿單志奇被認命為管炊事和雜務的火長,每天當著帶頭大哥,叮囑著火伴們的衣食住行。
    他也是鮮卑軍戶之後,來自阿單氏族,那是一個在北方武川鎮十分普遍的姓氏。
    阿單氏祖祖輩輩都在當兵,一旦鮮卑貴族或者首領征召,就要入伍打仗。阿單家的孩子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從一生下來就開始學著拿刀拿槍,一旦家中最適合打仗的男人戰死,往往就代表著一戶人家的沒落。
    阿單志奇收到軍貼來黑山大營報道的時候,已經二十五歲了。他的家裡有一個才四歲大的兒子,已經有了後。他的大哥好幾年前就戰死了,所以現在輪到他成為這一房繼續當兵的男人。
    鮮卑男多女少,尤其是在北方的六鎮,鮮卑男人到了二十歲還在打光棍是常有的事。阿單志奇有妻有子的“光輝履歷”刺激了同火不少的火伴,這比他當上了火長還讓人羨慕。
    在這位“年長”、“又有閱歷”的火長看來,花木蘭是個很奇怪、很不合群的火伴。
    他對每日裡的騎射訓練和隊列訓練表現的並不熱衷,即使知道這些對他日後在戰場上存活下來有很大的幫助,他也經常表現出一種神游天際的樣子。
    他主動要求睡在帳中最角落的地方。那地方有縫,常年鑽風,同火裡沒有人願意到那邊席地而睡,他卻似乎不以為然的一睡就是兩三個月。
    他的騎術很好,卻不願意和軍中的同伴一起賽馬;他的武藝看似不佳,可是卻不像其他鮮卑兵那樣一操練完畢回到營帳裡就累的渾似死豬,鼾聲打的震天響。
    他甚至很少和他們說話,也很少對其他人開口。除了每天必須的訓練,花木蘭表現出的一直是一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樣子。
    同火的火伴其實都很羨慕花木蘭。
    他們都是鮮卑人,只會說鮮卑話,只有幾個能稍稍說些諸如“我叫什麼什麼名字”這類的漢話。但這位花木蘭的母親是漢人,他是既通曉鮮卑話,又精通漢話的。
    在大魏的軍中,軍師、參贊、文書、軍醫和後方的後勤官吏都是漢人,沖鋒陷陣的則大部分是鮮卑世兵和各族軍戶之後。所以軍中也有大量的通譯,負責給雙方翻譯語言。
    北魏初期,軍中最大的弊端不是少了敢於赴死的勇士,而是因為語言的阻礙,有時候會出現指揮不明,管理混亂的情況。
    在這裡,一個既通曉鮮卑話又通曉漢話的控弦騎兵,但凡本領不差,攀升的都很快,更別說花木蘭還會寫一些簡單的漢字了。
    鮮卑人是沒有文字的。對於會寫字的人,他們有一種天生的敬畏。
    阿單志奇知道花木蘭一定是隱藏了自己的一些本事,但他並沒有多問。
    來軍中當兵的軍戶之後,誰家裡沒有一兩段故事呢?就連他自己,也有一肚子的往事。
    花木蘭不願意說,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阿單志奇一直體貼的不問,直到那一天……
    某一天,黑山大營的遠方突然出現了一道風柱,它奔過草原,一路裹著枯草、灰塵、各種奇怪的東西,像一根旋轉的黑柱子,騰上天空,遮暗了太陽。
    大漠中突然刮起的風暴是很可怕的,無盡的狂風吹來,仿佛全世界都能被卷了進去。黑山大營建立在黑山的山腳,即使是這樣,在大風來臨的日子裡,所有的士兵也都要收起帳篷,被伍長們呼喝著搬動著所有能搬動的東西到更安全的地方去躲避。
    在這樣的天氣裡,狂風卷起的塵土、沙礫把天空都染成了灰黃色,太陽也變得昏暗無光。即使是再驍勇的戰士,也都只能低著頭,掩著臉困難的行走。
    這個時候的世界,已經不是凡人的世界,一切都得聽狂風發號施令。
    阿單志奇這一火人被命令協助搬運“黑四”的營帳。這群倒霉的家伙們干著其他營都避之不及的賣力活計,就連花木蘭這種瘦弱的像是一陣風都能吹跑的體型,都不得不在這種大風天和他們一起扛著東西往指定的地方搬。
    阿單志奇的其他幾個火伴已經喊著“嘿喲嘿喲”的號子扛走了一大堆東西,而他和花木蘭則留下來繼續拆卸帳篷。
    嘎啦啦啦啦……
    狂風跑過空虛的營地,無理地開始搖晃阿單志奇面前的木柱。
    比人頭還粗的木柱突然一下子傾倒了下來,聽到聲響遲鈍地回頭的阿單志奇,只看到了越來越靠近、已經以極快的速度向他砸了下來的巨大木柱。
    ‘我完了。’
    阿單志奇劇烈的顫抖起來。
    此時他正蹲在地上解著繩子,現在站起來調頭跑肯定已經是來不及了。
    恐懼使他的雙腿麻木到無法動彈,臉色白的像是白紙,只能無力的閉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痛苦並沒有到來。
    他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
    映入他眼簾的,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幕啊!
    身材瘦弱頎長的花木蘭,就這樣在似乎會扯裂身體的強風中,用雙手撐住了巨木。
    需要軍中諸多力士一起豎起的立柱,像是隨時會壓塌他的身子那般傾斜出一個讓人擔驚受怕的角度。
    花木蘭就這樣用雙手抬著巨木,張開了嘴。
    他盡全力大喊的聲音穿過狂風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你傻愣著做什麼!跑啊!”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有人問我蓋吳的木雕是什麼意思。
    就是“投我以刀劍,報之以瓊琚”的意思。
    蓋吳:(凶狠)沒見過買不起玉(瓊琚)的嘛!

Rank: 4

狀態︰ 離線
28
發表於 2015-10-21 19:18: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個火伴(二)

事後,阿單志奇曾偷偷返回原地抬過那個木頭,莫說抬起來,就是讓它動上一動,都非常的困難。
    軍中用來立柱的木頭,原本就是最粗最堅固的。
    那天的狂風過後,花木蘭像是沒有發生過這件事一樣繼續過著他的軍旅生活。偶爾一次,阿單志奇滿是喟歎的口氣問起了那天的事,他撓了撓臉,一臉困惑的問他:
    “什麼事?那天發生什麼事了?”
    “就是那天你扛起立柱的事……”
    “咦?火長,是不是那天風太大迷了你眼睛?誰能扛得起立柱啊!”花木蘭似笑非笑的看了阿單志奇一眼,若無其事的繼續去訓練了。
    阿單志奇才二十五歲,又不是五十二歲,自然不會老糊塗。這個同進同出的火伴身上有著這般巨大的潛力,卻絲毫不顯露出來,作為一位戰士,阿單志奇心裡的懷疑和好奇越來越重,重到有些□症的地步。
    他開始關注起花木蘭的一切。
    ***
    某個夜裡,新兵營的士兵都因為白天的操練太過疲累而沉沉地陷入了夢鄉。半夜無緣無故醒來的阿單志奇卻發現同帳的花木蘭居然不在。
    終於抓住了!
    他像是天空中盤旋的禿鷲終於發現了獵物那般興奮的一躍而起,掀帳而出去尋找花木蘭的蹤影。
    他知道,他今晚可能會發現這個火伴的某種秘密。
    校場、馬場、火房……阿單志奇為了搜尋花木蘭的蹤影避開了不少巡邏的袍澤,卻始終沒有找到花木蘭的影子。
    大約找了半個時辰,當他走到軍營角落一處靶場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在那裡練箭的花木蘭赫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在箭台昏暗的火把照射下中,花木蘭瘦長的身影顯得是那麼的單薄,這也是讓阿單志奇如此好奇的原因。
    這麼一個看起來並不強壯的人兒,是怎麼抬起那根木頭的呢?
    難道他會漢人的“仙法”?
    阿單志奇放輕了腳步,在比較近的距離靜靜觀察著他。
    花木蘭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從旁邊的大箭筒裡抽出一支羽箭,輕輕架上弓弦。
    遠處的草靶下同樣放著一盆火炬,箭台和那個草靶成了箭靶場唯二的光源。
    嗡嗯……
    從花木蘭手中離弦的箭直奔著像是閃耀著火光一般的箭靶而去,最後非常干脆利落的留在靶心處。
    箭頭深深的埋進草垛扎成的靶子裡,以至於這根箭看起來像是短了半截。
    這並不是讓阿單志奇最驚訝的,鮮卑人擅長騎射,軍中也不乏這方面的好手,他所驚異的,是花木蘭所站的位置,和他驚人的目力。
    一射之地,向來指的是百步。所以才有“百步穿楊”一說。
    但花木蘭站得比他們練箭的位置靠後的多,他竟站在一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將弓開的猶如滿月,然後保持著這種張力射了出去!
    天啊,這可是晚上啊!
    他果然力氣異於常人。
    他射箭的時候沉穩的不像話。
    嗡嗯,砰……
    花木蘭陸陸續續射了十多箭,除了有一箭因為突然刮起了一陣風而微微有些偏斜,其他的箭支都留在了靶上,並將那個草靶扎的猶如刺蝟的背部一般。
    阿單志奇不知道隱藏在黑暗處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是羨慕?嫉妒?還有一點點的……憤怒吧。
    花木蘭的弓弦終於還是斷了。
    是啊,次次拉到滿弦的程度,就算是軍中的硬弓也承受不住。
    隨著弓弦斷開的哧溜一聲,花木蘭像是條件反射那般松開了手,任憑手中的硬弓掉落在地上。
    若是被斷掉的弓弦打到,手指會被弓弦劃出很深的傷口,同時帶來的還會有劇烈的疼痛。如果手部有傷的話,是無法參加第二天的騎射訓練的。
    看見花木蘭身體養成的習慣,阿單志奇就知道花木蘭被弓弦打到應該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在家中也是這樣練箭的嗎?
    哪個軍戶家中有這樣一位勇士,應該早早就送到軍中建功立業了才對啊。
    他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能力?
    既然他不想發揮出自己的本事,為何又要在半夜裡偷偷過來練箭呢?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湧上他的心頭。
    阿單志奇覺得自己快要被這些問題活活給憋死了。
    見到弓弦斷開的花木蘭無奈的試圖將弓弦重新接上,在發現實在沒有辦法做到的時候,只好像是做賊般將自己手上的硬弓混到一堆訓練用的硬弓裡面。
    對於自己的行為,他像是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那樣笑了一下。
    接下來的時間,阿單志奇看著花木蘭小跑到草靶那邊,用力把靶上的箭支一根一根的拔下來,重新將草靶調換了個邊,再握著箭支舉起放置在箭靶旁的火炬跑回箭台,將兩個火炬熄滅後放到原本的位置。
    如此行雲流水。
    如此駕輕就熟。
    .
    “你的箭術真是出類拔萃之極。”
    快要把自己憋死的阿單志奇,終是從一片漆黑中走了出來。
    他此時的心理,大約就是想看看這時候的花木蘭還會不會若無其事的說出“啊風大迷了你的眼睛”之類的感覺吧。
    果不其然,花木蘭怔住了。
    “火……火長?”
    .
    黑暗無光的箭台上,花木蘭和阿單志奇並肩坐在了一起。
    花木蘭知道這次被火長看到,就不會是一句“你看錯了”能夠敷衍的了。
    嘁,麻煩!
    這位火長大人還真是不依不饒的很。
    “你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實力呢?”
    阿單志奇是一位典型的鮮卑漢子,皮膚在大漠的風沙下被吹得干燥皸裂,即使再溫和的聲音,在每日訓練的吼叫中也變得難聽起來。
    每個在大漠風沙中從新兵做起的小兵,嗓子都不會太好聽。
    花木蘭沉默了。
    她本就是整個營中最沉默的那種人。
    “為什麼呢?”阿單志奇再一次追問。
    對於阿單志奇的質問,花木蘭知道拖不過去了,所以她靜靜地答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去先鋒營。”
    那一瞬間,阿單志奇像是突然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進北方邊關的先鋒營,是多少軍中男兒的夢想。
    中軍的鷹揚,右軍的虎賁,左軍的驃騎,三座先鋒營,幾乎是軍中所有人仰望一般的存在。無數次的陣前沖殺,他們就是大魏軍中的一盞明燈,是大魏的一竿旗幟。
    三軍所在,戰無不克。
    這真是十分讓人生氣的事,對於花木蘭“我不想死”的話,他只感到了深深的厭惡感。
    之前所有對花木蘭的體貼想法,對花木蘭“也許他有什麼故事”之類的偏斜,一下子全部丟到了陰山之外的大漠裡。
    阿單志奇之前對他有多少期待,如今就有多麼厭惡。
    “你說你怕死?你怕死還練什麼箭!”
    阿單志奇憤怒的站起了身,像是看著一只臭蟲那般看著這位火伴。
    擁有這樣的天賦,怎能畏戰?!
    “不是怕死,是不想死。”花木蘭琥珀色的瞳子在月光下顯得十分溫柔。“練箭,是為了增加活下去的機會。”
    真是見了鬼了!
    他居然覺得說著“不想死”這種話的花木蘭眼神十分溫柔!
    “這有什麼區別?!”
    有誰說了去先鋒營就一定會死?!
    更何況,他們這些世代為兵的軍戶,早就已經有了“不死在婦人懷裡”的覺悟啊!
    “火長,你聽說過漢人‘玉碎瓦全’的話嗎?”
    花木蘭仰視著站立起來的阿單志奇。
    “沒有!你以為每個人都有個會寫字的舅家嘛!”
    “我很小的時候就曾聽過這句話。”
    “我們對上蠕蠕很少失敗,但即使如此,我們的犧牲也從來不比蠕蠕少。在大可汗的眼裡,我們是堅硬的玉,蠕蠕人是泥土磚塊般易毀的瓦礫。只要大軍所出,蠕蠕就會土崩瓦解般被滅成灰燼……”花木蘭揉了揉額角。
    “但無論是玉碎還是瓦碎,這種悲劇都是相同的。”
    他站起身,望向了天空。
    “我啊,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哪怕斷了手,斷了腳,我也要活著回家……”
    他就在阿單志奇不屑的眼神裡,保持著這種挺直脊梁仰望的姿勢,像是對著天空說話一般的喟歎道:
    “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我的死會改變家人的生活。”
    .
    阿單志奇失魂落魄的回去了,他今晚受到的沖擊,幾乎顛覆了他的價值觀。
    他的兄長死於戰爭,他的父親死於戰爭,他的爺爺死於戰爭,他的祖祖輩輩都在打仗。他從小被教育要勇猛,要悍不畏死,要為大可汗盡忠。
    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是英雄,是大魏的驕傲。
    他也有兒子,只要他還活著,家中沒有失了軍戶的身份,一旦他的兒子到了打仗的年紀,勢必也要走上戰場。
    這就是軍戶的宿命。
    他知道花木蘭的想法是不對的,卻又指責不出任何話來。
    為什麼已經從了軍,上了戰場的人,會說出“我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這樣狡猾的話呢?
    這就和問偷東西的人“你為什麼要偷竊”,得到的回答卻是“我想要”而不是“我為什麼偷”那樣的感覺一樣啊。
    死掉的話,會改變家人的生活嗎?
    說什麼傻話啊,那是一定會發生的事不是嗎!
    阿單志奇堅定的信念因為這一夜的談話而徹底亂了。
    這個原本渴望著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男人,在握起刀戟的時候,也會開始想象。
    他會想起他死了以後,他那才三歲的兒子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會想他的妻子,那個笑起來眼睛明亮的鮮卑姑娘會不會改嫁他人,成為別人家的新娘。
    他的大哥已經戰死,他的父親也是。若是他也死了,他的阿母誰來侍奉呢?
    一門男丁全部戰死,軍戶是要失去傳承的,在阿單家族,沒有了軍戶的地位,連出門都會被人瞧不起。
    在戰場上想起生死的問題,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就像一只凶猛的野獸被拴上了韁繩,磨礪過的寶劍折了劍鋒。
    ……
    ……
    ……
    “!老子想那麼多做什麼!”阿單志奇面目猙獰的斬下一個柔然人的頭顱。“老子不殺人,能活個屁!”
    猛然驚醒過來的阿單志奇像是剛剛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戰場上似的,開始揮舞著長戟收割起敵軍的性命。
    他都快給花木蘭那小子弄傻了!
    你要活下來,就一定要殺人的。
    你要殺的人多了,就一定會出頭。
    那個像是娘們一樣猶豫的花木蘭,只要一直不死,總有一天會進入先鋒營,無非就是時間的問題。
    長官們又不是傻子!
    他瞇著眼睛看了看遠處的花木蘭。
    這是花木蘭第一次正式參與“收割”,意外的,他居然不怯戰,也沒有什麼怕死的表情。
    明明之前他們一直在新兵營,在每次柔然人過來騷擾時負責護衛糧草或者保護側翼,從未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面。
    殺紅了眼的新兵和害怕的舉不起刀的新兵比比皆是,這個時候,雖然並不奮勇,但顯得異常冷靜的花木蘭就顯得極為醒目。
    這種人是天生的戰士!
    不愧是懷朔花家的孩子。
    他就知道賀賴氏族出來的孩子不會是孬種!
    同火的“孬種”坤達和莫懷兒已經面無人色了,手抖的連馬韁繩都握不住。平時摳腳丫子埋怨沒有被派出去追擊柔然人的自信早就蕩然無存。
    柔然人和鮮卑人本來就沒有什麼不同,真要打起來,所憑的無非就是誰的力氣更大,誰的武藝更強而已。
    他只是火長,不是將軍,護的了他們吃喝,護不了他們安全。
    他自己還想活呢!
    嗖、嗖。
    兩支箭疾奔而來,一先一後正中兩個柔然人的後心。
    向著坤達和莫懷兒沖鋒而至的柔然騎兵懵然地墜落馬下,肩背處的劇痛讓他們無法再握緊韁繩。只留下繼續向前疾奔的戰馬,在失去了騎手以後飛快地朝著側面跑遠了。
    坤達和莫懷兒被這猶如天降的利箭所救,感激地朝前方看去。
    正前方,神色復雜的花木蘭掃視了一圈戰場,控韁調轉馬頭,往後方小跑。
    前方柔然人已經大潰敗,已經沖進陣內的柔然人也被中軍射殺了個干淨,沒有繼續屠殺下去的必要了。
    “花木蘭,你去哪兒!歸隊打掃戰場好算軍功啊!”
    “你們去吧,我去後面看看!”
    “喂喂喂,我們這次的任務是隨著中軍沖殺哇!”
    “不是已經收割完了嘛。”花木蘭一陣風般掠過了他們的身側。
    “算了,我們替他割蠕蠕人的首級!他殺了幾個?”
    “七八個?”
    “先把射掉下馬的砍死再算!”阿單志奇跑到兩個火伴身邊,還沒說上兩句,一看前面的情況,頓時跳起腳來。
    “喂,那邊那個!那兩個屍體是我們火裡干掉的!背後有箭沒看到嗎!給老子放下!”
    “老子說放下!”
    ***
    花木蘭非常討厭這種單方面的屠殺。
    但鮮卑人不留“蠕蠕”在戰場上的俘虜,柔然人也知道自己即使投降也留不下性命。
    所以只要一開始打仗,就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她怎能死呢。
    她若死了,她是女人的身份就保不住了。戰死者的屍骨是很難保全的。為了留下遺物去立衣冠塚,火伴要把袍澤的衣衫配飾全部除盡帶回死者家裡。
    若她是女人的身份暴露,連同葬袍澤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家人會遭遇的不名譽的未來,她連想象都會覺得窒息。
    她怎能讓自己的阿爺一輩子沉浸在“我逼死了我的女兒”的夢魘裡?
    花木蘭說自己不怕死,這並不是虛言。
    每次控馬步上戰場,她反倒會得到一種奇異的寧靜之感。似乎這戰場就是她的歸宿,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的耳邊響起的號角聲、廝殺聲、那兵器相交時的金鐵之聲,都讓她從毛發到骨髓都戰栗而興奮。
    敵人的鮮血在召喚她,敵人的哀嚎聲猶如助興的鼓樂,她像是一把被封藏在匣子裡的利刃,無比的渴望著和中軍一起沖入敵陣內“收割”。
    只是她越興奮,就要表現出比興奮更冷靜的情緒將它壓制下去。
    她不能將自己變成和其他人一樣的殺戮工具,她要活下去,而不是做活靶子。
    她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
    然而看見火伴遇險,她還是忍不住舉起了長弓,從遠處射殺了那兩個敵人。
    即使那是兩個只會吹牛、散扯,睡覺磨牙、打呼嚕,腳臭還喜歡胡亂摳腳的猥瑣男人。
    她是那麼厭惡他們的一舉一動,可還沒有憎惡到眼睜睜看他們去死的地步。
    一百四十步,她掃視了一下戰場,似乎是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距離。
    阿爺啊,不能出格太難了。
    怎麼能一邊不出格,一邊活下去呢?
    上個月的家信裡應該問問您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比較倒霉,在國慶期間還要苦逼的加班,所以今日第一更在我上班之前發了,第二更要等到晚上我下班。
    小劇場:
    花木蘭的第一封家書。
    花木蘭:阿爺,請問您當年怎麼解決如廁問題的?這裡連草葉都沒有。
    阿爺:(回信)隨信附上竹籌一枚。注:請勿混用。

Rank: 4

狀態︰ 離線
29
發表於 2015-10-21 19:18: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個火伴(三)

神嘉一年過的並不平靜。柔然人知道大魏正在陷在討伐夏國的戰斗中,是以越來越多的騷擾邊境。
    黑山大營位於陰山南麓的黑山古城,是距離柔然最近、也是北境人數最多的大營。但很長一段時間裡,柔然人根本不和大魏正面作戰,一邊和北面的涼國、夏國、南朝的劉宋等結締盟約共同對付大魏,一邊不斷對大魏的北境進行掠奪。
    柔然比大魏的騎兵數量還要多,這個在北方擁有廣袤領土的國家,擁有令人咋舌的馬匹數量,但除了馬匹和牲畜以外,南方擁有太多柔然人想要的東西。
    大魏的強盛阻擋了柔然的南進,處在最北方的魏國替中原所有的國家阻擋住了正在崛起的柔然。
    長達八十年之久。
    大魏的軍隊在和柔然不停的戰斗中被磨礪的越來越強,柔然和大魏的仇恨也在日復一日的膠著中越來越深。
    花木蘭想變得更強,但這並不代表花木蘭願意過這種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日子。
    .
    “最近蠕蠕是吃錯了藥嗎?”胡力渾邊穿起皮鎧邊咆哮了起來。“這還讓不讓人睡覺!”
    “明顯是不讓我們睡覺啊。”阿單志奇認命的提起長戟。“聽白營那邊的說,陛下正在伐夏最重要的時候,所以那邊就天天擾邊,做出要率大軍南下的樣子牽制我們。”
    “那就他媽的堂堂正正的打一場啊!每次派出幾千騎士射幾箭就跑算個球!”坤達顯然也被柔然人做日常一般的騷擾弄的生不如死。
    他們這一火人算是“黑四”營裡最幸運的家伙了,幾個月下來,不但一個人沒死,還被換了更好的營帳、從每五天一頓肉食變成四天一次。
    只是從吃的東西變好開始,他們也被越來越多的點中出戰。
    “有抱怨的時間不如趕緊洗把臉。”最近大的戰斗突然一下子多了起來,花木蘭漸漸開始不脫盔甲睡覺了,最多摘了頭盔和衣而睡。
    此刻她正將長刀掛在腰袢,提起箭壺背在身後,又用腳勾起了擺放在地上的長弓。
    花木蘭從家中帶來的短槍已經折斷了,如今用的是從柔然人那裡撿來的長刀。大魏的軍戶從接到軍貼開始就要准備自己在營中用的一切東西,小到針線襪子,大到兵器馬匹,若是一個敗落的軍戶家庭,怕是連一身好盔甲都得不到。
    所以在戰場上撿戰利品就成了他們的慣例。
    花木蘭從來不剝死人的皮鎧和盔甲穿,有時候拿到趁手的兵器倒是會換上一把。好在她的皮甲是花父的寶貝,這麼多年來一直保養的很好,皮子也鞣的很漂亮,既結實又不阻礙花木蘭的動作。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花木蘭成了這一火人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
    只要他在,眾人總能很快的沖殺出去。
    正如阿單志奇所說,一旦上了戰場,只要你不想死,就必須要殺人,殺的人多了,你再想隱瞞自己的能力也是枉然。
    別人不知道,這一火的戰友卻是心知肚明。
    他們知道花木蘭的箭比別人都快,花木蘭的刀槍比別人更有力,只要跟在花木蘭附近,總是能轉危為安。
    這也許有點卑鄙,但人總是喜歡追隨強者的。是以他們都知道花木蘭又不俗的本事,卻沒有一個人說破。
    說破了,他也許就要離開黑四了。任何軍中都不會放棄這麼一個能遠射能近攻體力又超強的部下。
    那時候,他們要到哪裡去找一位這麼靠譜的火伴?
    “哈達和我用的是短兵器,我們沖鋒在前。胡力渾和坤達用的是長槍和長戟,你們在後掠陣。亞奴和莫懷兒護左翼,阿豺和烏地歸護右翼。殺鬼,你注意背後。花木蘭……”指揮戰斗的正是火長阿單志奇。
    “你在中間策應。”
    “嗯。”
    花木蘭頷了頷首。
    所謂策應,就是那邊有危險就在哪邊救援。
    所有的火伴都已經把後背交付給她了。
    *
    一夜過去。
    他們如此興師動眾的出營追擊,可這場半夜的騷擾針對的卻不是黑山城,而是黑山右方的固化周邊地區。
    柔然人又一次狡詐的聲東擊西,在這嚴冬的深夜偷襲了北境的不少村莊。花木蘭等人跟隨右軍疾馳上百裡,只追到零星的幾十個柔然人。
    柔然人劫掠邊境是不會留下活口的,更不會帶著人丁減慢速度。他們搶了容易帶走的東西就跑,對於牛羊豬狗根本不屑一顧。
    為防有詐,右軍並沒有繼續追下去,而是殺了那幾十個柔然人就鳴金收兵了。
    這就像你每次准備重拳出擊,卻都打到了軟綿綿的東西上一般。很快的,一種焦躁而且不甘的情緒彌漫了整座黑山大營。
    眾人焦躁的結果讓花木蘭晚上出帳練箭或者練武的行為變得越來少,因為她經常能在靶場碰到搓火到無法入睡而來發洩的同袍。
    黑山的漢人軍師推測敵人不可能一直這樣騷擾,一場大的戰斗就在最近。所以各軍開始清點起這段時間來的戰績,新兵必須很快的加入到戰斗中去,成為各軍新的生力軍。
    *
    新兵校場。
    “黑四第十六火。”右軍的副將翻著“黑四”的軍功冊,有些不確定的又看了一眼。“共計參戰七次,七十六個首級?”
    他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是看錯了。
    就算是老兵們參戰十余次,一火也很少有七十六個首級。這代表十六火裡每個人身上都有斬敵超過十次的功勳。
    七場戰斗每人有十個斬獲,聽起來似乎並不是很難的事情。但柔然人都是騎兵,他們的戰略就是打不過就跑,鮮少有拼命的,是以一個新兵營的普通火能每人都斬獲十人,這已經是很可怕的戰績。
    “花木蘭何在?”副將抬起頭,對著點將台下的黑四將士喝問道。
    人群中的花木蘭抿了抿唇,在周圍人好奇的打量目光中站了出去。
    “花木蘭在此!”
    “花木蘭,按軍冊所錄,你參戰七次,共斬獲十七個首級,是不是?”
    這副將上上下下的打量起這個有些清秀的鮮卑少年,然而從他的身上絲毫看不出他想象中的彪悍之氣。
    花木蘭猶豫了一下,往阿單志奇那邊看去。
    她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每次打掃戰場,都是同火的伙伴割的首級。
    坤達和莫懷兒幾人有些心虛的避開了他們的眼神。
    其實花木蘭射殺的人遠遠超過這麼多人。
    他們這火在軍中統計的七十六個首級,倒是有一半是花木蘭射傷或者射死的,他們在補完刀或者最後打掃戰場的時候,為了不讓自己的戰績太難看,總會偷偷從花木蘭哪裡“摘走”幾個人的首級,充當自己的軍功。
    十人之中只有阿單志奇不這麼做,但他也不阻止他們的這種行為。
    久而久之,同火的伙伴們都習慣了占花木蘭的這種“便宜。”
    花木蘭的猶豫和同火間的心虛都看在了這位副將的眼裡,但顯然這位副將想的太多,而且和事實完全不是一回事。
    所以他的臉色沉了下來,冷哼了一聲。
    “怎麼,你自己的軍功自己都不知道?這十七個人頭,莫非是你從戰場上撿回來的不成?”
    因為鮮卑人習慣以首級計算軍功,過去也曾有過屠殺平民計算軍功的事情。打掃戰場時幾個不同火的人為了爭奪一具屍體的歸屬大打出手鬧出人命也是有的,所以北魏對於虛報和搶奪他人軍功的懲罰很嚴厲,抓到了都是立斬不赦,虛報數量多的,全家都要遭殃。
    副將這一句話,讓花木蘭等人齊齊變了臉色。
    “標下的軍功都是……”
    “啟稟副將大人,花木蘭的軍功都是我們記的!”阿單志奇上前幾步,單膝跪下回道:“花木蘭擅長箭術,因不喜歡打掃戰場,是以每次戰斗結束,都是由我們同火的火伴負責計算。花木蘭的軍功,卻有其數!”
    “你又是何人?”副將看了一眼阿單志奇。
    這年青人身材健碩,肌肉虯結,這才是他心目中七場十七殺該有的樣子。
    “標下乃黑四十六火火長,武川阿單王力之後,阿單志奇。”
    “武川來的?”武川鎮和懷朔鎮一樣,是北方拱衛平城抵御柔然的重鎮。那副將翻了翻軍冊,發現花木蘭同樣是來自北方六鎮的懷朔,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些相信。
    如果是替隊友記錄軍功,那斷然沒有往高處寫的。首級回來都是要清點的,想來同火只有瞞報,不會將全隊之功讓於一人。
    這火長和火伴既然承認是他們記的軍功,花木蘭被記下的軍功就只有少,沒有多。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歸隊吧……”
    “慢著!”
    右軍的另一位副將走了出來,一指花木蘭。
    “你的火長說你擅長箭術,究竟是如何了得?”
    “標下的箭術只是平平,只因同伙之中並無用弓箭的火伴,是以覺得標下的箭術很好。”花木蘭不慌不忙的睜著眼睛說瞎話,“十七斬獲是火伴掩護有功,標下不敢居功。”
    殺鬼和烏地歸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紅。
    掩護有功什麼的,實在說的太誇張了。事實上,他們兩個一直都是靠火長和花木蘭護著才能活命。
    這副將其實早就注意到黑十六火了。黑營隸屬右軍,也曾有很多次負責為右軍掠陣的情形。事實上,黑十六的帳篷和伙食都是他安排人提高標准的。
    他一直在觀察究竟是這火的軍士配合默契還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讓他們存活率這麼高,但他觀察了許久,除了那武川阿單氏族的鮮卑子和來自懷朔賀賴氏的花木蘭,其他人都是表現平平,在配合上也無什麼過人之處。
    那就必定是阿單志奇和花木蘭有什麼過人的本事。
    “既然你箭術平平,那這軍功就有存疑之處。”這位副將在眾目睽睽之下說著能把十六火逼死的猜測。
    “標下……”
    “拿一把弓,取一筒箭來,交給花木蘭。”他截斷了花木蘭的話頭,吩咐起其他兵士,又表情凶狠地說道:
    “在軍功沒查清之前,將花木蘭以外的第十六火全部都綁起來!”
    “副將大人,若您對標下的軍功存疑,大可收押了標下,與我的火伴無關……”花木蘭一見黑營其他的袍澤果然將大驚失色的伙伴們綁了起來,忍不住跪下求情,想要以身替之。
    阿單志奇認命的被黑四其他火的士兵按倒在地捆了起來,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他早就知道像花木蘭這樣的人是藏不住的。這位副將一定是發現了什麼端倪,想要逼著花木蘭自己在眾軍面前跳出來。
    只是非要這麼折騰他們嗎?
    .
    黑\營的新兵們不知道,為什麼只不過是有可能冒領軍功的猜測,就要弄出這麼大的陣仗。
    但在軍營裡,上官的命令就只能服從,任何一位將軍的懷疑就有可能讓你送命。
    這就是戰爭,不但對敵人殘忍,對自己人也不見得仁慈。
    每個人都在心中瘋狂的猜測,自己是不是成了殺雞儆猴的那只猴,黑十六到底有沒有冒領軍功,花木蘭是不是箭術真的那麼厲害……
    等等等等。
    黑山吹來的風像是刺骨般的寒冷,可此刻比黑山吹來的風更冰冷的,是花木蘭的心情。
    右軍的副將命人將她的火伴全部都綁上了箭靶,又讓人在他們的頭頂上放著一個個裝滿了水的皮囊。
    眾目睽睽之下,她的火伴們可笑的猶如集市間雜耍的猴子。
    硬弓和羽箭都被送了過來,副將把弓箭都遞於花木蘭之手,在黑\營上千新兵惴惴不安地表情中開了口。
    “但凡控弦之士,在馬奔跑行進時進行騎射,比站立著射箭更難。既然你的火伴說你們火裡的軍功沒有問題,你便把這些水囊給我射了,以作證明。”
    他的表情嚴肅的能夠嚇哭孩子。
    “花木蘭,你的火伴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不遠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的莫懷兒抖得像是在黑山的風中隨之舞動的枯草,一雙眼睛裡全是絕望的神色。
    他是花木蘭這一火裡年紀最小的人,剛剛到十六歲。
    若不是他在家裡經常放馬練得一身好騎術,一個月前早就死在陣前了。
    阿單志奇左右看了一眼,隱約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這架勢……
    花木蘭捏緊手中的長弓,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特別在意的樣子。
    她在上千人凝視的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氣,猛然將弓拉開!
    嗖嗡!
    空弦顫動的聲音讓許多人緊張的“啊”的叫了起來,然後才發現花木蘭根本就沒有架上自己的箭。
    “這弓的弓力太弱。”花木蘭沉聲詢問。“能給我換一把嗎?”
    “此弓乃是軍中常用之弓,你是怕射不中,想要怪弓不好嗎?”那副將像是嘲諷般地說了一句,扭頭喊起自己的從者。“你,去把花木蘭用的弓拿來。”
    所有站在校場上的新兵都像是正准備爬上懸崖往下跳,卻在鼓足勇氣想要跳下去之前被告知“不好意思不是這座山”似的。
    有些新兵當場就發出了噓聲。
    許多人純粹把這件事當成一場熱鬧,一場論功行賞中的調劑。
    如今花木蘭的請求讓他們看熱鬧的心情一下子落空,嘴裡細細碎碎的話也多了起來。
    花木蘭感受到了一陣莫名的悲憤。
    為自己,也為這些新兵。
    花木蘭的長弓很快就被拿來了,副將注意到花木蘭從拿到自己的弓開始,表情就變得不太一樣。
    他整個人如同有一團火焰在燃燒,閃亮的讓人驚異。
    這是軍中宿將才有的“戰意”。
    花木蘭在所有人的矚目中再一次舉起了弓,架上了箭,卻將箭頭指著腳尖,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單志奇被捆在箭靶上,露出了錯綜復雜的表情。
    他大概知道花木蘭在想些什麼,正因為如此,他才必須要做些什麼。
    阿單志奇咧嘴笑了笑,在其他伙伴驚訝的表情中咆哮了起來:“花木蘭!先射我頭上的!我已經有兒子了!”
    花木蘭的弓略抖了抖,茫然地往遠處看去。
    阿單志奇穿著簡單的皮甲,用像是招呼他們去吃飯那樣的表情直視著他。他身上的硬皮甲也許因為老舊的原因,皮革看起來簡直就像塊布。
    這樣的皮甲,能夠抵擋的住利箭的穿刺嗎?
    “火長,你是覺得我會射不中嗎?”花木蘭也擠出了一個像是要去吃飯的笑容,一樣咆哮了起來:
    “別鬧了!你的兒子還得你自己養!”
    他抬起手,像是過去無數次做的那樣,凝神靜氣。
    花木蘭,你可以的。
    瞄准那個水袋,它會變得無限大,直到……
    將箭射出去!
    嗖!
    那一刻,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已經停止了,連時間也是。花木蘭拉滿了弦的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的速度射了出去,帶著要沖破一切的去勢,向著阿單志奇的頭頂而去。
    偏將屏住了呼吸,火伴們屏住了呼吸,新兵們也屏住了呼吸。
    快的驚人的利矢直接撞上了皮囊,阿單志奇已經做好了無辜枉死或滿頭冷水的准備,但他想象中的一切都沒有到來。
    阿單志奇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著。
    呼……呼……
    ‘這是呼吸聲,我的呼吸聲。我還活著。’
    為什麼頭頂輕了……
    水卻沒有下來?
    ***
    拉了滿弓的花木蘭,第一次是帶著這樣玄妙的境界去控弦。
    似乎在箭飛出去的一瞬間,她就已經知道即將發生什麼。
    她知道那支箭會以什麼速度飛出去,以何種方式射中目標,以及……
    接下去會如何。
    離弦的箭疾射而出,射中了阿單志奇頭頂的皮囊,卻並不止步於此,而是挾著巨大的力道和極快的速度,將阿單志奇頭頂上的水囊撞了出去。
    所有人都沒有看見那根箭到底是怎麼出去的,也不知道它射到了哪裡。就連阿單志奇也只是感覺到頭頂一輕,然後最讓人懼怕的時刻就過去了。
    看守著十六火的幾個士兵有些懵頭懵腦的去撿回了那個皮囊。
    皮囊被撞到了很遠的地方,裡面的水正在不住的往外流淌,箭還在更遠的地方。
    “射中了!皮囊有洞!”那個士兵揮舞著皮囊,大聲的喊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
    阿單志奇死裡逃生,幾乎像是吼叫般暢快的尖嘯了起來。
    嘴角含著笑意的副將滿意的摸了摸下巴,抬手吩咐幾個魏軍去替花木蘭的火長松綁。
    “花木蘭,你的箭術果然了不得的……”
    他的話突然愣住了。
    整個校場仿佛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
    剛剛射出這神乎其神的一箭,理由接受更大褒獎的花木蘭,又一次舉起了長弓……
    對准了正在下令的副將。
    “你開什麼玩笑,花木蘭,我知道你是個好射手,不過你要以為我會因為你是個好射手就姑息你這種……”
    唰!
    花木蘭手中的箭貼著他的頭皮飛了過去。
    “花木蘭!”
    唰!
    唰!
    唰唰唰!
    像是要發洩出滿腔的怒火和恐懼似的,花木蘭將手不停的伸進箭筒,以胡亂射出手中的箭一般的姿勢不停地放開了手中的弓弦。
    每一次都把弓弦拉到狀如滿月,花木蘭的動作快到不可思議,在其他幾位副將還沒有來得及制服他之前,三四支箭已經飛了出去。
    被嚇傻了的副將完全不敢動彈,他害怕自己眨一眨眼睛都會讓花木蘭射偏。
    但他不相信花木蘭想要射死他。
    花木蘭也確實沒有想射死他。
    第四聲弓弦響後,花父親手制作的牛角弓從中斷裂了開來。
    副將的臉色鐵青到嚇人的地步,花木蘭默默地拋下手中的弓,露出了一副抱歉的表情。
    “啊,抱歉。狀態太好,有些情不自禁。”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很想寫“不好意思,手滑了”。
    但是太跳戲了。
    累慘了。明天見。

Rank: 4

狀態︰ 離線
30
發表於 2015-10-21 19:2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個火伴(四)

花木蘭的箭術確實震撼了整個校場的新兵們,也成功的讓幾位副將注意到了花木蘭的本事。
    但花木拉卻並未因此青雲直上,反倒因為“沖撞上官”而被綁在了刑營等候處置。
    右軍的軍帳裡,負責盤點軍功的副將正苦口婆心的勸服著那位被“沖撞”的同僚不要做一些不智的事情。
    “我知道這花木蘭是個不好帶的兵,但正因為他沖撞了你,你反到不能太過嚴厲的處置他。”王副將一直負責統計右軍軍功,最是愛才。
    他知道突貴不過是一時氣憤,也就認命的繼續磨嘴皮子。“畢竟是你先讓他先射隊友的,陛下曾下令同軍不得互相操戈,若是那邊幾個脾氣硬點,這時候說不定還要去夏將軍那告你一個‘虐待下屬’的罪過。”
    “我虐待下屬?一個連軍功都不在乎的新兵,我不這麼逼迫,他能把自己本事顯出來嗎?像這種懦夫,就應該讓他知道厲害!”副將突貴瞪著眼,氣的脖子都紅了,“老子帶了二十年兵,還沒見過這種敢拿弓射自己上官的!”
    “不是沒射中嘛……”王副官干笑著。
    “廢話,射中了就死了!”他咆哮了起來。
    “這說明他還是有自制力的。一個新兵,還沒有分營,有百步穿楊的本事,又關心同袍,不在意軍功……你自己權衡下,這樣的新兵有多少。”王副官摸了一把臉上的唾沫,“夏將軍說了,明年陛下很可能親征柔然,有花木蘭在你軍中,至少多了幾個可以取上將首級的神射手,也是一門助力。”
    “我怕我沒找到助力,先被他給……”
    “突貴,聽說你把那花木蘭綁了?”一個身強體壯的中年男人掀起簾子進了軍帳,一進賬就咋呼起來。“我都聽說了,這花木蘭確實不是什麼乖順的家伙。你要真看他不順眼,我就討個人情,把這個花木蘭要回去。我手下正缺好射手。”
    蠻古軍中的老將,因為沒什麼腦子,一直得不到擢升。他資歷比王副官和突貴都要老,但一直都是偏將軍。
    “你要願意,刺頭兒我領走,上次你找我要的那四十把好刀,我讓人給你搬過來。”
    突貴原本就想先把這花木蘭好好教訓一頓,把他那一身刺兒拔了再來談下一步的事情,結果這蠻古一打岔,他反倒緊張了起來。
    “誰說我看他不順眼!我看他不順眼我現在還能綁著他?早一刀給砍了!”他齜了齜牙,“你莫管我營裡的事!”
    “咦,現在整個右軍都在傳你要砍了花木蘭以儆效尤啊。我還想著雖然難帶了點好歹是個有天賦的孩子……”
    “誰說我要砍他!誰說我要砍的!”突貴一下子跳了起來。“老子要去看看誰在造謠!是老子發現的花木蘭,老子手底下也還缺好射手呢!”
    突貴來也洶洶去也洶洶,大步流星的沖出去了。
    突貴離了帳子,王副將像是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長氣。
    “王猛,我戲幫你做了,說好的……”蠻古的話停了,王副將從靴筒裡掏出了那把匕首,遞給了他。
    蠻古興奮的拿過這把烏金匕,忍不住□□欣賞了一下,又輕輕削了一下帳篷裡的木柱,立時有一小塊木頭從立柱中被削了下來。
    “不愧是高車鐵匠的傑作!”
    王副將見到蠻古如此欣喜,捻著胡須誇贊。
    “此物放在我身上也沒什麼用,想來只有將軍這種喜歡沖鋒陷陣的猛將,和它才是真正的相配。”
    蠻古憨直地拍了拍王副將的肩膀,說了句“我也是這麼想的”,倒把王副將說的一愣,繼而微笑了起來。
    鮮卑人漢子大多魯直,軍中也比較單純,是以這樣的人竟然也能晉升到偏將軍的地位。
    “我說王猛,不過是一個箭射的比較好的士兵,你何苦弄這麼多事,烏金匕給了我,還讓我到處去嚷嚷突貴要殺人的事情。”蠻古只是粗神經,又不是傻子,王猛突然來找他謀劃這件事,想來一定是看這個花木蘭與其他人不同。
    “怎麼,這小子和你有舊?你不是漢人嗎?哦是了,聽說那花木蘭的母親是漢人。”
    鮮卑有三十六部落,北魏初期,幾乎所有的正規軍都來自這些部落兵,也就是世兵制裡的軍戶們。這讓軍中大部分人幾乎個個沾親帶故,有時候照顧一二也是正常。
    王猛雖是漢人,但他是原本就在漠北世代居住的漢人之後,前幾代大可汗放馬南下,便把這些北境的漢民和鮮卑人編在一起,也成了府兵。
    “我和那花木蘭的母族素不相識,你想的太多了。”王副將輕笑,“我只不過是惜才而已。這樣的神射手能落在右軍裡,下一次軍中大比,說不定箭術就不必落在左軍之後了。”
    “你這話說的倒是有道理。難怪夏將軍總誇你顧全大局。啊,既然是為了右軍好,那我這把烏金匕還是還你吧。”蠻古依依不捨的看了幾眼手中的烏金匕,又給他遞了回去。
    王副將這下子真要對這個蠻漢刮目相看了,他大概知道了為什麼人人都愛用這樣一位偏將。只是他此時當然不會再要回烏金匕,反倒往前一推,認真地說道:
    “我之前也說過,只有你這樣喜歡沖鋒陷陣的猛將才配的上這把匕首。這匕首我得來也是便宜,又帶的是後軍,倒不如你危險,你若看得起王某,就收了這把匕首吧。”
    “王猛你痛快!”蠻古聽了王副將的話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以後有什麼事,盡管再來找我,沖著這烏金匕,就算再給你用幾次也無妨!”
    他親了幾口烏金匕,高高興興的出帳去了。
    等突貴和蠻古都出了帳,王猛這才收了臉上慣有的笑容,隨意的坐在了地上。
    右軍不似左軍,左軍有大量家中已經開始沒落的鮮卑貴族之後過來混個前程,兵甲裝備都齊整,甚至還有帶著家將一起從軍的。右軍大多是北境的軍戶之後,甚至還有兩個從漢人裡征調的募兵營,人多龐雜,各陣的副將偏將也不齊心。
    這種時候,選拔出好的人才就變得十分重要。一個厲害的新將足以鼓舞許多新兵的士氣。在北魏這樣的地方,一個沒有什麼出身的新兵想要出頭,最好的地方恰恰是右軍。
    但前提他得活著。右軍也要允許人才能夠表現出自己的個性。
    否則還有哪個新兵敢出頭為自己爭個頭臉?
    真是為了大的小的都操碎了心,還不見得落什麼好處。
    若不是右軍栽培出了他,他真不想再陪著這一幫腦袋裡長得都是肌肉的同僚玩了。
    ***
    刑營裡,來看望花木蘭的火伴們發現花木蘭被關在了木籠裡,一個個都紅了眼眶。
    反倒是花木蘭灑脫的很,在木籠裡稍稍換了個姿勢,倚靠著籠身問他們:“怎麼樣,後來突貴副將沒有再為難你們吧?”
    胡力渾猛搖起了頭。
    “沒有,你被綁了以後,突貴副將原本想要再說什麼的,被王副將勸走了。我們這幾天還是照常操練,就是隊伍裡少了個人,怪怪的。”
    “花木蘭,右軍裡都說突貴副將脾氣暴躁,以前也曾砍過新兵殺一儆百的,我們這幾天連覺都睡不好,要不然,我們去求求情……”莫懷兒眼淚都下來了。
    “哪裡就會砍頭呢,你們想的太嚴重了。”花木蘭還在安慰他們,“昨日裡送飯的軍士還說沒幾天我就會放出去了呢。”
    “真的嗎?”
    “我騙你們做什麼,關的難道不是我嗎?”她笑的十分輕松。
    胡力渾等人聞言都松了一口氣,這幾日黑營其他幾隊的人見了他們都躲著走,他們有許多事情想問,卻找不到人問。他們的百人長一見他們過來就趕他們走,弄的他們也不敢再開口,怕反給花木蘭惹了禍。
    他們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兵,一到這個時候,實在是太被動了。
    胡力渾等人囉囉嗦嗦說了一陣子,最後在阿單志奇的堅持下先回去了。
    刑營探視的時間是有規定的。花木蘭這裡沒有禁止探視,這也是讓同火們心中安心的一個原因。
    阿單志奇見火伴們都走了,走到木籠旁一屁股坐下,也不管髒不髒了,像是沒看見刑營看守的士兵那般,和花木蘭閒聊了起來。
    “你不是說你不想死嗎?”
    “啊……”花木蘭應了一聲。“現在也還不想死。”
    “那你射了我們幾人頭上的皮囊就是,何苦去惹上官呢?”阿單志奇歎了口氣,“以你第一箭表現出的出色,突貴副將是不會讓你繼續再射我們了。”
    “……因為我害怕。”花木蘭看著突然抬起頭的阿單志奇,“喂,你不會覺得我不害怕吧?”
    “你都敢射上官了,還有什麼好害怕的!”阿單志奇沒好氣地頂了回去。
    “射自己人和射敵人是不一樣的,我當然害怕。”花木蘭眨了眨眼。“射敵人時,我知道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滿身心都只想著要活下去,自然不會害怕。可是對著的是自己的火伴,我的手也會抖,我的心跳也會加快,我甚至覺得那一箭若是射偏了,我這一輩子也舉不起箭了……”
    她動了動手指。
    “要將恐懼壓抑下去是不容易的,若不借著當時的那股憤怒將它發洩出來,我怕我以後會變成那種毫無負擔地對著同僚出手的人。”
    “上官難道不是同僚嗎?”
    “會命令別人將箭對准袍澤的上官,難道會是我花木蘭的同僚嗎?”花木蘭大概有點冷,將雙手交叉著塞進了自己的腋下。“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殺了他的。”
    “什麼?”
    阿單志奇大驚失色。
    “火長,我覺得我這裡住著一只怪物。”花木蘭用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黑營大部分新兵第一次上戰場時,都會覺得害怕,會覺得惡心,我還見過有人哭了的……”
    她說的是莫懷兒。
    “可我沒有。”
    “我享受那種氛圍,仿佛一個榫子終於安對了它應該在的地方。我渴望感受到手中的兵器沒入人體的感覺。一旦上了戰場,見到柔然人猙獰的面目,我就有一種要把他們撕裂的沖動……”花木蘭的眼睛裡閃著會讓人為之一冷的光芒。
    “我用箭,是因為我不必看到他們的鮮血飛濺出來,而我也能最大限度的克制自己的殺戮*。”
    阿單志奇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此時的花木蘭讓人分外陌生。
    “可是火長,我總有預感,一旦我的手上染上了同伴的血,我就會變成一只只會殺人的怪物,就像他們想把我們變成的那個樣子。”
    花木蘭斜倚著籠壁,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一個以殺人為目的被征召進軍中的軍士,卻不想殺人?我的阿爺阿母要聽到了這段話,怕是會哭著求我回家吧。”
    “我是粗人,聽不懂你的話。”阿單志奇苦惱地撓了撓頭。“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在煩惱什麼。”
    “哈?”花木蘭閒適的表情一下子被戳破了。
    “我雖比你大,可和你一樣的是新兵。”阿單志奇的聲音很平靜。
    “我在鄉中時,也是人人誇贊的‘勇士’,但我並不是你這種天賦驚人的人。我只是比大多親戚家的孩子更努力一些罷了。”
    “虛榮心是很大的一股力量,它可以推動著你往前走。我不知道你這樣一個厲害的世兵之後是怎麼養成這樣的性格的,但在我們那裡,只要你表現出超出常人的武勇,你就會變成人們希望的那種人,比如說,英雄。”
    “我從未考慮過我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我只知道我有武勇,我可以當兵,這就夠了。所以我來了黑山大營。”
    “可是等我到了黑山大營,才發現我這種鄉中的‘勇士’簡直就是個笑話。就算一個小小的新兵營,也有無數人可以把我揍趴下。花木蘭,在來黑山大營之前,我們都以為自己是勇士,但事實上,更多的是我這樣的普通人。我們最後總是要承認自己就是個普通人的。”
    阿單志奇的聲音有著一貫的沉穩。
    這讓花木蘭一點點坐正了身子,情不自禁地繼續聽了下去。
    “對於普通人來說,我們根本顧及不到我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會怎麼死,會如何殺敵。我們只是為了跟上你們這些老天眷顧之人,就需要精疲力竭去追趕了。”
    “我聽到你說,‘我不想死,我不想進先鋒營’時,簡直想拽著你的腦袋將你按在地上揍一頓。然而只是片刻,我就只能對自己說:‘喂阿單志奇,你醒醒吧,你就是再生氣,你怕是也揍不過他’。”
    他有些臉紅。
    “你看,普通人就是這麼可憐。”
    “我也是個普通人……”花木蘭張開口。
    “不,你不是普通人。從你說出‘我不想死’時,我就知道我們是留不住你的。有信念的人才最可怕,我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你的天賦如此驚人,就算如今走的再慢,你想跑起來的時候,依然能風馳電掣。”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莫懷兒、殺鬼、胡力渾,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我們也想跟隨強者,所以我們沉默了。”
    “我們沖鋒時,有你掠陣;我們後撤時,有你壓後;我們搏殺時,敵人還未進入一射之地就已經倒下……花木蘭,你甚至不願意打掃戰場,不願意伸頭露面,領獎賞的時候,我們只要站在你身邊,挺起胸膛聽著隊長的誇獎就行了……”
    “他們都很高興這樣,他們覺得自己一定是走了大運,才讓老天給他們分來了這麼一個同火。我們越來越習慣靠著你殺敵,我卻開始害怕了。”
    “你這樣的人,總歸會被發現的。獅子就該和獅子在一起,老虎就該和老虎在一起。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怎麼辦呢?”
    阿單志奇苦笑了起來。
    “這樣是不行的,若是再繼續依賴下去,我們會變成廢物,連普通人都做不了。”
    “我們都會死的。”
    花木蘭看著自己的火長,發現她竟說不出任何話來。
    她能怎麼說呢?
    說“我不會離開你們”?
    還是說“你們其實也很厲害?”
    這些語言如此蒼白,又如此傲慢。
    花木蘭說不出口。
    “所以當突貴副將把我們綁上去的時候,我對自己說,終於可以結束了。終於可以結束這些虛幻的日子。”阿單志奇笑了起來。“我叫你第一個射我,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火長簡直是英勇無比?但事實上,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勇猛。”
    “我只是想,至少有一次。”
    他有些不自在的把頭偏向了其他方向。
    “我能讓花木蘭也依靠我們一次。”
    “這就是我們這種普通人的尊嚴。”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這就是我們這種普通人的尊嚴。”
    莫懷兒等人(大驚失色):火長!我們沒有這種自尊,真的!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2 04:1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