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十四郎]斬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6-3-15 17:24:26 |只看該作者
九章

  到了潭州第一件事就是找客棧住下。楊慎在馬廄拴好坐騎,一進大堂就聽伊春在和掌櫃的說話。

  「不要天字號的客房啦,說了好幾遍,就給我兩間普通客房!」

  「這位客人,現在小店有優惠活動,凡來我店訂天字號客房的客人,都可以得到本店贈送的豐富早點一份。還有俊男美女為客人貼身服務,按摩捏腳保證讓你流連忘返。」

  「……我只要兩間普通客房。」

  「來參加本店的優惠活動,客人絕對不會後悔!」

  「……」伊春終於覺得無力。

  楊慎走過去,把銅板拍在櫃檯上,冷道:「兩間普通客房!」

  掌櫃的立即交出鑰匙,沖夥計微笑:「快,帶客人上樓,熱水飯菜千萬別短了。」

  伊春突然發現楊慎的壞蛋臉也很有用。

  楊慎將伊春送上樓,自己去藥堂買了金創藥,回去的時候,忽見街對面有幾個褐衣男子說說笑笑地走過來。

  郴州巨夏幫的人!他覺得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中,一時間街上喧囂的聲音都變得無比安靜,只有血液轟隆隆流竄的鳴聲,像是要衝破耳膜。

  出於本能,他立即摸向佩劍,可手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自己的衣物武器早已在逍遙門被丟了個乾淨。

  他在那個瞬間忽然感到一種刻骨的恥辱,全然由於自身無力引發的恥辱。

  腦海中迴旋起女公子的聲音。

  他被下藥之後有一個時辰完全不能動,癱軟在地上,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憤怒。

  於是她便笑了,手指像柔軟冰冷的水藻,劃過他的臉頰,聲音是虛幻迷離的:「不用怕,你長得這樣好看,我絕不會傷你。咦?你還佩劍?是練武嗎?他們這麼輕易就將你帶來我身邊,想來你的武藝也不出眾。不過別擔心,既然你跟了我,必教你歡喜。明天我便去求爹爹將你收入門內,傳授你上等功夫。」

  他原本只有憤怒,可那種憤怒在她漫不經心的話語下突然變成了無上的恥辱。

  無數個夜晚,無數個白晝,他像是不要命般的修行,得到師父的青睞,與天才的師姐分庭抗禮,自覺已有小成。

  但原來他什麼也不是。

  連自己的佩劍也保不住,和著衣裳一起被當做垃圾丟出去,他的尊嚴彷彿也成了被踐踏的垃圾。

  她用漂亮的衣裳打扮他,用溫柔誘惑的態度面對他,將他當作玩偶一般。

  他這樣白衣飄飄走在街上,多少女孩子偷偷在看,紅了雙頰。可那有什麼用?只會讓他感到憤怒而且迷惘。他沒命的修行練武,到頭來還是給一個女人做花瓶,全然不能反抗,甚至害得伊春險些喪命。

  非但不能報仇,新的恥辱還一遍一遍凌遲著他。

  他還太弱。

  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仇人們談笑風生地擦肩而過,風擦在他臉上,像刀刮過去。

  楊慎不由閉上眼,感到疼痛。

  回到客棧推開房門,就見伊春正努力把腦袋朝後伸,試圖看清傷口長什麼樣。

  她好像還沒發現,衣服順著胳膊落下來了,她大半個後背就這麼赤裸裸地呈現出來。她的臉和手都是黑黝黝的,因為長期在太陽底下練武,曬成了小黑炭,可背上的肌膚卻很白,骨骼極纖細,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楊慎先是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奪門而出,忽又見到她肩上那個傷口,猙獰無比,還在流血。

  他不由關上了門。

  伊春繫好衣服,回頭有氣無力地看著楊慎,她臉色有些發白。

  「藥買回來了嗎?」她覺得眼前的小星星越來越多,像下雨似的。

  楊慎默然點頭,隔了一會,強迫自己不要發抖,輕輕把她的衣服扯下來,讓傷口暴露在眼前。

  塗藥,包紮,他的手腕無法抑制的在抖。

  伊春說:「你別怕啦,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一點都不疼!」

  足有兩寸深的刺傷,說不定還傷到了筋脈,怎麼可能不疼?楊慎咬了咬牙,低聲道:「師姐,以後我要是再被擄走,只能證明我無用,你不要再涉險來救我。」

  她微微一驚:「你是我師弟啊,我怎麼可能不救你?這是什麼話!」

  「我自己無用,不該牽連別人。技不如人,就該拱手讓出斬春劍,師姐你若是繼承了斬春劍,便替我報仇吧。」

  伊春再也忍不住回頭看他,映入眼簾的是他慘白的臉,那神情,像是要痛哭出聲似的。

  她輕聲說道:「羊腎,只是一點小挫折而已,你別垂頭喪氣。要相信自己一定能繼承斬春,一定能報仇。」

  楊慎只覺眼裡一片熱辣,急忙用手摀住,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軟弱的流眼淚。

  手上一暖,是她用力握住了,頭頂被她摸了兩下,很笨拙的安慰方式,她的安慰話也很笨拙,翻來覆去只有兩句:「別難過,別多想,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都好啦都好啦。」

  是誰說她遲鈍粗魯,其實她溫柔又細緻,只是不善於表達,傻乎乎的。

  楊慎把額頭貼在她手心,聲音顫抖:「……師姐,如果只有一個人能得到斬春,得不到的死路一條,你要怎麼辦?」

  伊春愣住,隔了半天,才猶豫著說:「不會吧?得不到的人就要死?」

  「我只是說……假如。」

  「哦,那我會努力得到斬春劍,然後護著你,不叫任何人來殺你。」

  回答得毫不猶豫,想也不用想。

  楊慎竟有種想微笑的感覺。他緊緊握住伊春的手,低聲道:「那……我也是。師姐,我絕不會讓任何人來殺你。」

  伊春為難道:「喂,真的是假如吧?這麼危險的想法,你怎麼想到的?」

  楊慎擦了一把臉,終於把頭抬了起來,眼睛還有點紅,但方纔面上那種近乎絕望的神情已經消失了。

  他露出一個有點羞怯有點得意的笑,輕道:「給我五十文,我就告訴你怎麼想到的。」

  ……此人以後必然要鑽進錢眼裡不得超生。

  一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風波暫時就結束了,伊春在客棧養傷的時候,偶爾想起遇過的人,狡詐善變如舒雋,仗勢欺人如逍遙門,還有那個看著很眼熟的藍衣公子,每個人似乎都複雜的很,與她十五年來單純的生活完全不同。

  江湖果然是個亂糟糟的地方。

  她開始想念減蘭山莊裡的一切,嘮嘮叨叨卻很疼愛自己的爹娘,嚴厲冷酷卻公正無私的師父,甚至連墨雲卿惡聲惡氣都覺得好溫暖。

  不知道楊慎會不會也像她一樣懷舊。

  肩膀上受傷,別的倒還好,就是洗頭比較費事。為了避免傷口進水,她從受傷開始就沒再洗過頭。隔了那麼多天,連她自己都覺得味道難聞的很,實在忍不住,索性叫小二送了兩桶熱水,小心翼翼把頭髮拆開清洗。

  楊慎敲門的時候,她剛好把頭髮打濕,一時起不來,便叫道:「直接進來啦!敲什麼門!」

  他一進門便見到此人脫得只剩一層單薄舊中衣,胳膊和背後還磨出了大洞,兩根肚兜帶子大刺刺的從洞裡探出腦袋朝他問好。

  「可惡!你有沒有一點防備心啊?!這種情況叫什麼進來?!」

  楊慎忍不住破口大罵,轉身便走。

  「我洗頭又不是洗澡!你這色狼腦子裡在想什麼東西!」伊春覺得莫名其妙。

  楊慎覺得自己遲早要被她氣得發瘋,他在門上用力一錘,怒道:「你的意思就是不管什麼人都可以在他面前敞開衣服洗頭?你是吃什麼長大的?」

  「我當然知道是你才叫你進來啊!你以為我那麼蠢嗎?」

  你就是那麼蠢!楊慎無力地吐出一口氣,方才一肚子邪火不知道為什麼又消失了。

  好吧,她說因為是他才沒關係,他不承認自己是為這句話突然感到欣喜。嗯,一定是因為同門之誼,沒錯,同門之誼,他們感情好師父必然也歡喜。

  所以他現在蠢蠢欲動,禁不住回頭看著她,也不是為了別的,他只是覺得她受了傷行動不便,他身為師弟得出手幫忙。

  一件衣服突然罩在伊春身上,替她遮住舊中衣上那些破洞,也遮住洩露出的肌膚。她疑惑地抓著頭髮抬頭看,卻見楊慎摞起袖子坐在對面,板著一張臉,沉聲道:「我、我好心點,來幫你洗吧!」

  她忍不住咧嘴一笑,放心地把頭髮遞給他,垂著腦袋由他將熱水淋上去,然後取了皂莢細細搓揉。

  「謝謝啦,羊腎你真是個好人。」

  他的心頭沒來由的一跳,雙頰忽然有種火辣辣的感覺,慌的很,在她頭頂拍了一下,故意說:「髒死了!看盆裡水都變黑了!」

  其實她不髒,也不醜。

  指尖觸摸到柔軟濕潤的頭髮,像滑膩的綢緞,令他不由自主放柔動作,彷彿稍稍重一點便會傷到她。

  她身上披著自己藏青色的粗布外套,略有些大了,朝前傾的時候越發顯得她脊背纖細,敲一下只怕會折斷。

  真不敢相信這樣一具還稚嫩瘦弱的身體擁有那麼大的力量,殺出血路來救他。

  想問問她,那一刻她心裡想著什麼。是因為他是師弟,是同門,必須要救——還是為了別的什麼?他心底隱隱約約,自己都不敢去想的那些「別的」。

  只是問不出口,他也只有靜靜看著她纖瘦的後頸,那裡毛髮絨絨,說不出的可愛。又因常年被頭髮和領子遮住,後頸的肌膚並不黑,而是一種溫潤的白皙。

  看著看著,指尖忍不住輕輕觸一下,心底像是要醉了。

  楊慎在心裡告訴自己:同門,同門,同門……

  可嘴裡卻輕輕喚道:「伊春。」

  「嗯?」她答應的很爽快,完全沒發現稱呼上的變化。

  楊慎卻有些慌,結結巴巴:「伊春……不,伊、衣服!我是說,你的包袱被舒雋搶走,沒換洗衣服所以我幫你買了新衣服!」

  伊春把洗好的頭髮擰乾,濕漉漉地提在手上,充滿驚喜地四處看,叫道:「咦?羊腎你幫我買了衣服?在哪裡?」

  他像是鬆了一口氣,指了指床,上面果然放著一件淺藍色的新羅裙。

  伊春歡喜無限地抖開裙子,只覺料子柔軟,顯然是上乘品。領口與裙擺都繡了蘭草,十分精緻。但這些都比不上裙子的顏色,像晨光初現的天空,最薄最透明的那一層藍。

  她不可思議地回頭看楊慎:「好漂亮!謝謝你,羊腎!」

  他清了清嗓子,臉上紅得厲害,別過腦袋不看她,故作自然地說道:「不用客氣啦……你救了我嘛。還有旁邊那個小包……我不太會挑這些東西,你要是不喜歡就丟了吧……」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6-3-15 17:24:44 |只看該作者
十章

  伊春拿起衣服旁那個小包,還沒來得及打開,裡面的東西便沉甸甸地滾落下來。卻是一朵藍色珠花並著兩枚珍珠耳環。

  她小心翼翼拿在手上仔細看,輕道:「我喜歡,羊腎你很會挑東西,我真的很喜歡。」

  他心裡一顆大石頭穩穩落下,低著頭說:「那……你喜歡就好。不枉我跑了兩三天……」

  原來她養傷這幾天總不見他人影,是專門給她買東西去了。

  伊春感動的同時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她把珍珠耳環和衣服捧著看了半天,突然回頭:「很貴吧?你該不會把十兩銀子全花光了?!」

  楊慎瞪了她一眼:「我怎會像你大手大腳。在逍遙門的時候,那個女公子給我換上的衣服很值錢,我把它給賣了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的衣服和首飾!伊春突然覺得暈眩,她活了十五年,從來沒有過這麼昂貴的衣物。當下畢恭畢敬地把衣服疊得整整齊齊,與首飾一起小心放進包袱裡,只差雙手合十給它們行禮跪拜。

  楊慎低聲道:「你……不想穿麼?」

  伊春回頭對他微微一笑:「不是啦,衣服和首飾太漂亮,捨不得穿。等天氣和我的傷都好了,再穿著出去玩。」

  他也是一笑,摸著鼻子不知說什麼好。

  忽覺她走過來,一把將他濃密的額髮撥上去,手心按在額頭上,驚得他一顫,竟有些氣息紊亂。

  她湊過來仔細看看他的臉,他也被動看著她的,心慌意亂地想著她真的不醜,就是黑了點,再養一陣傷,皮膚恢復白皙,配上那雙黑白分明充滿靈氣的眼睛,一定非常漂亮。

  伊春看了半天,眼睛笑得彎彎,像個月牙兒,單純又直率。

  「把頭髮弄上去啦,這樣才精神。」

  楊慎垂下眼睫,又覺她的手離開額頭,留下皂莢清爽的香氣。

  他輕道:「……好,師姐喜歡的話,我以後就把頭髮弄上去。」

  伊春把長髮鋪在窗台上,讓風徐徐吹乾。陽光照在她身上,軟軟的一層金邊,她時不時還撐著腦袋打個大呵欠,懶洋洋的。

  像一隻貓,楊慎想。

  只是不能摸一摸。

  ****

  潭州每到三月中旬在鄰近的開福寺都有廟會,熱鬧非凡。

  伊春的傷雖然還沒好全,但此等熱鬧說什麼也不能錯過。她換上了楊慎新買的羅裙,在鏡子前左照右照。

  銅鏡裡那位小姑娘似乎白了一些,也不知是由於養傷在客棧裡捂白了,還是這衣服顏色襯得皮膚白,比以前的邋遢模樣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楊慎看一眼便垂下頭,半晌方道:「……很適合你,蠻漂亮的。」

  伊春小心翼翼提著裙擺下樓,一面在他胳膊上一捏:「今天一定要小心走路,五兩銀子的衣服可不能糟蹋!」

  他於是只有乾笑一聲。

  街上人群熙來攘往,大道正中有人舞著辟邪獅子鏗鏗鏘鏘,敲鑼打鼓地鬧過去。兩旁還有各色小販擺了很長的攤子,招呼人們過去看。姑娘們裙上的綵帶隨風飄舞,好像整個天空都變成了五光十色的。

  伊春拿著兩隻泥猴子捨不得放手,楊慎對木頭做的各色面具興致非凡,最後每人手裡捧著一堆東西去開福寺燒香求籤。

  廟裡的老師傅見到他倆便摸著白鬍子笑:「是來求問姻緣的吧?」

  楊慎手忙腳亂地擺手:「不、不是!」手裡的東西險些一股腦掉地上,他實在是心虛的很。

  白鬍子師傅笑道:「貧僧明白,來問姻緣的人都不會承認。二位施主請進吧。」

  「我真的不是……」他著急的辯白還沒說完,伊春在他袖子上扯了一把:「進去啦!不是挺好玩的嗎?看你以後會娶個什麼樣的妻子啊?」

  他懷裡的東西馬上叮叮噹噹掉了一地,好不狼狽。

  最後還是恭恭敬敬燒了香,捧著籤筒虔誠地搖動。

  他心裡求的是什麼結果?自己也不明白。忍不住悄悄睜開眼,望著跪在身邊的那個淡藍身影。她粗枝大葉的,隨便晃了兩下,很快便掉出一根簽,被她捏著歡快地跑出去找籤文了。

  很想知道她求的是什麼,姻緣順利?嫁得一個怎樣的如意郎君?搖籤筒的時候,她會不會像他,有那麼幾個瞬間,不能自主的,在腦海裡浮現她的一角衣袂。

  正因為那偶爾出現的身影,令他不由自主的虔誠。

  他在期盼,真的期盼。

  一根竹籤掉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捏著,去外面找籤文。

  年輕的小沙彌遞給他一個紅紙包,笑道:「恭喜施主,這是上上大吉簽。」

  楊慎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傻瓜似的答應一聲,然後急急回頭尋找她的蹤影。

  寺院裡的銀杏樹剛剛長出嫩綠的葉片,上面掛滿了眾人求來的籤文,紅紅白白的顏色,映著新綠,分外醒目。

  伊春就站在樹下,學那些人,將籤文繫在一根枝葉上。陽光順著枝葉淌下,落在她濃密的髮上,她的神情帶著孩子氣的專注,嘴唇微微撅著。因為笨手笨腳怎麼也繫不好,所以急得直皺眉,不耐煩裡還有著倔強,非要完成這項任務似的。

  他便慢慢走過去,接過籤文,輕輕鬆鬆地替她繫在樹枝上。

  「是什麼簽?」他裝作無意的問。

  伊春聳聳肩膀:「中平啦,看樣子我的姻緣也就那樣,沒什麼看頭。」

  楊慎咳了一聲,把手放在唇邊,低聲道:「也不能這樣說……以後的事,說不準。」

  她見他捏著自己的籤文像捧個寶貝,不由伸手搶過來看:「哇!上上籤!好福氣啊!你以後肯定能娶個好老婆!」

  他急忙把籤文搶回來,小心折疊,放進懷裡:「別亂說。走吧,前面還有許多沒看的呢。」

  出了開福寺沒走幾步,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尖尖響起:「這種破衣爛衫你也好意思要價三兩銀子?!三文錢還差不多吧!」

  伊春一聽有買衣服的,趕緊扯著楊慎一起過去看。她的包袱被舒雋搶走,能穿的女裝只有楊慎給她買的這件了,日後騎馬趕路穿這種衣服肯定不行。

  剛靠近那攤子,忽聽攤主的聲音脆生生說道:「這位姑娘,俗話說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衣服呢,也不能單純憑外表就認定它不值錢。你看這布料,很像粗布對不對?錯!其實這是真正的天蠶絲織就。看看這針腳,看看這做工!你有見過這麼細緻的粗布衣服嗎?實話告訴你,我原本是在京城裡給大官家裡做書僮的,因著年紀漸大,夫人怕我帶壞了少爺,便尋了由頭將我趕走。這幾件衣裳,是我趁夜偷出來的。大官兒穿的衣裳,可能是粗布嗎?」

  那姑娘倒被他說得猶豫起來,拿著衣服捨不得放手。

  伊春越聽那聲音越耳熟,趕緊撥開人群探頭一看,跟著大叫一聲:「小南瓜!」

  再低頭看看攤子上擺的衣物,居然都是她的!那舒雋搶走她包袱,居然還讓手下拿出來賣。賣便賣吧,居然還要欺詐勒索,粗布衣服給說成天蠶絲的,要價簡直離譜。

  小南瓜一見她,立即用手拍了拍額頭,歎道:「完蛋,生意是做不成了。」

  伊春搶過攤子上的衣服,急道:「這是我的外衣!這是我的裙子!啊!連我的破靴子你也要賣!」

  小南瓜嘻嘻乾笑道:「姐姐別氣,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家主子逼我來著,我也不想的。」

  她索性把衣服全抱起來,怒道:「不許賣!全都還給我!你家主子太過分了!」

  小南瓜只好一直笑,左右瞅瞅,找了個空隙想溜,不防後背心被伊春一把抓住。

  他跟著舒雋也學了一兩年武藝,自信逃命本領一流,誰想在她面前半點也施展不開,只得繼續回頭傻笑。

  「姐姐,你別怪我,是我家主子的錯呀!」

  他滿臉討好的笑。

  伊春說道:「你家主子在哪裡?帶我們去見他。」

  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轉,飛快答道:「他現在不在潭州,出去辦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要不我幫姐姐帶個話?姐姐現在住哪裡?」

  伊春果然老老實實要說住在客棧,楊慎拉了她一把,抬手輕輕捏住小南瓜的臉,似笑非笑:「你主子不在,找你也一樣。這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小南瓜果然立即改了口風:「好好,我認輸。你們跟我來,帶你們去見主子!」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6-3-15 17:25:02 |只看該作者
十一章

  舒雋和伊春他們居然住在同一個客棧,只隔了兩個客房而已。

  她敲了半天門,裡面才傳來一陣懶洋洋的腳步聲,吱呀一聲拉開大門。門後正是那張俊秀又純善的臉,頭髮披著衣服敞著,滿臉睡意朦朧。

  他早已認不出伊春,揉著眼睛很不耐煩:「有事?」

  伊春說道:「有。雖然你偷了我們的馬,還偷走我的衣服拿出去賣,而且我師弟出事的原因也在你身上。不過你還是救了我們兩人,所以我要親口和你說一聲謝謝,多謝你救了我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舒雋呆了一會兒,瞪圓了眼睛把伊春仔細打量一番,跟著恍然大悟:「哦哦,是你……今天好像變漂亮了,沒認出來。」

  伊春嘿地一笑,朝他抱拳:「沒事啦,告辭。」

  轉身剛走了兩步,忽聽舒雋在後面懶洋洋地說道:「你既然道謝也要有點誠意,好歹請客吃頓飯嘛。」

  請客吃飯?!楊慎不禁為此人的厚臉皮深深動容,世上居然真有把無賴當作榮耀的人!

  舒雋理著垂在肩下的長髮,慢悠悠地又道:「其實那天為了救你們,我可是暴露了身份,等於和逍遙門結下怨仇。請我吃頓飯,怎麼也不算過分。」

  伊春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對,我應該請你吃飯。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舒雋露出一抹「你果然上道」的笑,把門一關:「請稍等一會兒。」

  小南瓜上下看看伊春,低聲道:「姐姐,你是真心要請客吃飯?」

  伊春笑道:「當然是真的,請客還有假的嗎?放心,我有錢。」

  小南瓜再看看她,不說話了。

  楊慎臉色有些不好看,拉拉她的袖子:「師姐,你過來一下。」

  兩人走到一邊,他輕道:「你無緣無故請什麼客?難道不是打算找他們麻煩?」

  伊春奇道:「我為什麼要找麻煩?確實是他救了咱們呀,請客吃飯是應該的。師父也說走江湖的時候多結交朋友沒錯。」

  楊慎緊緊皺眉:「就算是結交朋友,你與他結交什麼?你不覺得他脾氣古怪嗎?何況事情本來就是他惹出來的,救人之後他也牽走咱們的馬了,等於兩不相欠。」

  伊春笑了笑:「我算不清楚這種賬啦,反正他救了我們,為人處世,每件事都算得那麼清楚,不肯吃一點虧,豈不是很累?」

  楊慎見她一派霽月光風,毫無陰暗的模樣,倒也說不出什麼來,只好使出殺手鑭:「請客的錢我可不出。」

  伊春卻一點也不惱,笑瞇瞇地拍著自己的荷包:「放心啦,我請客!怎麼會讓師弟掏錢?」

  他這下真的說不出一個字了。

  舒雋推門出來的時候,換了一身淺碧色春裝,眉目疏朗,溫如美玉。他似乎常穿顏色鮮艷風騷的衣裳,可在他身上偏偏十分貼切,絲毫感覺不到輕佻氣息。

  「走吧。」他笑,一雙黑琉璃似的眼珠,靈氣十足,「姑娘打算請在下去哪裡吃飯?」

  伊春想了想:「潭州我還不熟悉,我看這家客棧樓下就有吃的,叫幾個小炒就行啦。」

  舒雋微微一笑:「不好,這家客棧做的菜根本不能吃。我倒知道個好去處。」

  「好啊,你說。」伊春一點意見也沒有。

  結果就是他們被帶到潭州最大最貴的酒樓,名為豪莊。

  楊慎見那華美的樓宇,門前隨風搖曳的各類彩色燈籠,腿肚子不由自主打顫,擔憂地看看伊春乾癟的荷包。她難道還看不出,這個舒雋根本是耍著她玩嗎?這頓飯吃下去,只怕把她賣了也湊不齊菜錢。

  四個人神情各異地進了豪莊,直接被帶入雅座,兩個香噴噴的小姑娘來送手巾,望著舒雋和楊慎清俊的容貌都有些臉紅。

  「上茶吧。如今正是品龍井的好時節,不嘗嘗雨前龍井,人的一生都不能算圓滿。」

  舒雋朝伊春笑了笑,貌似詢問。

  她爽快地點頭:「好啊,就上雨前龍井。舒雋,小南瓜,羊腎,你們喜歡吃什麼隨便點,不要客氣。」

  事實證明,對面主僕兩人根本沒有客氣的打算,江鮮時令菜點了滿滿一桌子,再來三個人也吃不完。

  每上一道菜,舒雋都要儒雅地解釋一下:「這是清蒸鰣魚。此魚還有個別名叫惜鱗魚,只要摸到它的鱗片,它便乖乖不動由人捕撈。尋常魚類都要刮鱗而食,此魚的風味卻在魚鱗。」

  「這是○○○,典故是……」

  「這是×××,別名……」

  楊慎眉頭越皺越深,充滿忍耐地抬頭看伊春,她居然一點不耐煩都沒有,聽得津津有味,充滿樂趣。

  此人的神經果然比老竹子粗。

  兩個香噴噴的小姑娘又紅著臉來送酒,罈子封口揭開,濃烈的酒香便蔓延開。

  舒雋拿起酒杯,道:「此為汾酒,雖然有些烈,味道卻是極好的。來,我敬姑娘與少俠一杯。」

  伊春趕緊擺手:「不,我不會喝酒。抱歉啦,用茶代替可以嗎?」

  他雙眼微微一瞇,輕笑:「姑娘隨意便是。」

  伊春也跟著笑:「不用姑娘姑娘的,我叫葛伊春,這位是我師弟羊腎。我們是減蘭山莊的人,你呢?」

  舒雋扶著下巴想了半天:「這個麼,我也說不清。我的師父很多,想不起誰是誰。」

  根本是敷衍!楊慎不由皺起眉頭。他真恨不得馬上拉著伊春離開,飯菜錢就讓這對無恥的主僕來付。這種人根本沒有結交的必要,拿別人的誠心當作狗屎,江湖上最不缺這種敗類。

  估計是怕伊春不付錢,或者發現他們的陰險用心,這個舒雋嘴上好像抹了蜜,和先前根本是兩個人,稱呼從「姑娘」變成了「葛姑娘」,現在又變成了「小葛」。

  「小葛年紀輕輕,卻身手不凡,想必是尊師的得意弟子。日後行走江湖,定然能做一代女俠。」

  奉承的如此肉麻,楊慎覺得雞皮疙瘩一片一片生出來,扶著額頭十分無力。

  伊春臉上卻有些泛紅,捧著杯子輕聲道:「女俠我是沒想過。其實下山歷練也有快一個月,覺得江湖上亂糟糟的,每個人好像都對別人特別防備,要不就是想著怎麼從別人身上得到利益。以前那種俠骨風範,颯爽豪情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大家都為了利益而爭,和朝堂上也沒什麼區別。說真的,我並不喜歡這個江湖。」

  舒雋笑得很敷衍:「原來如此,小葛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雄心壯志在胸間,在下佩服,佩服。」

  佩服個鬼!楊慎覺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了,嘴皮翕動一下,正要說話,忽聽隔壁雅間傳來一陣女子的哭聲,哀哀切切,十分可憐。

  眾人一齊探頭去望,就見隔壁雅座門敞著,先前在逍遙門見到的那個藍衣公子正面無表情地坐在正中,周圍或坐或站,約有三四個人。另有兩人跪在那公子腳邊,哭聲哀切。

  「又是他。」伊春微微皺眉,怎麼到處都能見到這個人?

  舒雋望了一眼便不再看,慇勤地給他們添茶夾菜。

  楊慎低聲道:「師姐,你認識他們?」

  伊春搖頭:「不認識,不過上次在逍遙門見了一次,他突然出手攔我,很討厭。」

  晏少爺看也不看腳邊兩個哭倒的人,像是沒聽見一般,手裡的白瓷茶杯緩緩轉著。他目不轉睛地望著窗外渺渺江水之色,彷彿只是單純在欣賞美景。

  身邊那個斗笠男卻有些忍不住,勸道:「你這奴婢好不省事,既然早已將你逐出去,亦給過遣散的錢財,如今怎的還纏著晏少爺不放?」

  那女子渾身披麻戴孝,哭得雙眼通紅,顫聲道:「昔日公子在府中大肆清理下人,奴家不明不白被趕了出去,求了殷總管半日,他方告訴奴家是公子招惹了仇家,懷疑府裡有內奸。奴家打小便是在府上長大的人,早已將那裡當作自家一般。公子若是嫌棄奴家懶惰要趕奴家走,絕不敢有怨言。但奴家絕不能忍受這種不白之冤!如今奴家老母業已病逝,只留老父一人,奴家身無分文,連棺材錢也湊不齊。奴家不敢說為府上盡心盡力服侍,但好歹也曾為公子研墨添香,不敢有半點不恭,公子於心何忍!」

  她說得極淒婉,身邊那人白髮蒼蒼,想必就是她的老父親了,滿面垂淚只會磕頭,其情可憫。

  隔壁伊春他們早已不吃不喝,全都瞪圓了眼睛朝這邊張望。

  晏少爺放下茶杯,忽而低頭看了她一眼,跟著淡道:「殷三叔,給她二十兩銀子吧。」

  斗笠男答應一聲,立即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裹,送到女子面前:「銀子拿去買兩塊地,豈不比給人做奴婢來得好。這是少爺的恩情,不要再辜負了。」

  女子慘然一笑,卻並不接,輕道:「奴家今日來求公子,並非為了要錢。公子疑心有人出賣他,趕走了許多人。奴家只想不到自己也身在其中。人活一世,沒有什麼比得上清名,奴家但死無妨,卻絕不能背負出賣主子的惡名!求公子大恩大德,收奴家回府繼續做工,銀子奴家絕不敢貪圖,但求洗脫冤情罷了!」

  原來她是想求晏少爺收她回去。

  晏少爺沉默良久,忽然說道:「聽聞江湖上傳言,晏某的腦袋百兩黃金一顆,一隻手也能賣到二百兩白銀。想不到晏某居然這般值錢,引得眾人趨之若鶩。你呢?他們給你多少錢,讓你來演這樣一齣戲?」

  女子臉色一陣慘白,淒聲道:「公子何出此言!」

  晏少爺微微一笑:「我不是嚇唬你,也並非信口胡謅。一來,我身邊丫鬟雖多,卻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你雙手粗糙,應當是在廚房或者洗衣房做工,研墨添香之事只怕未必吧?二來,我來潭州,也不過三日,家中父親還未得知,你是從何處得知行蹤的?」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6-3-15 17:25:20 |只看該作者
十二章

  那可憐的女子面如土色,只會哭了。

  晏少爺輕輕靠在椅背上,像是有些疲憊,吐出一口氣,低聲道:「你走吧,不要有下一次。」

  女子將老父扶起,攙著走向門口,忽而停了一下,說:「公子不相信奴家也罷。無論如何,奴家這條命終究是喪在公子手裡了。」

  眼見那兩人下了樓,沿著江岸慢慢走遠,伊春忽然起身,輕道:「抱歉……我有點事,馬上回來。」

  她也不等眾人回答,推開窗戶就這麼跳了下去。

  楊慎倚在窗邊,見她縮頭縮腦裝作路人的模樣,從那對父女身邊擦肩而過。那一瞬間的動作雖然快,卻也瞞不過行家的眼神。她是把荷包裡的碎銀子塞了小半去那女子懷裡。

  傻里傻氣的行為,明明馬上就要被舒雋他們給賣了,還天真的很。

  不過,這樣做才是葛伊春。

  舒雋趁機把小南瓜拉去旁邊咬耳朵:「誰讓你把人家衣服拿出去賣?好大膽,居然還敢用你主子的名義!死小子越來越不上道了!」

  小南瓜嘟著嘴:「誰讓主子你那麼小氣,囤積那麼多錢,居然連買糖的零花也不給我。」

  舒雋在他頭頂狠狠拍了一把,低聲道:「給老子帶了那麼多麻煩!又要做一次壞人!」

  小南瓜齜牙咧嘴偷偷笑:「你本來就不是好東西……哎呀!」

  楊慎冰冷的目光掃過來,心懷叵測的主僕倆立即坐直身體,埋頭猛吃。

  伊春又從窗戶翻進屋子,撓著頭,臉上有點紅,笑道:「不好意思,稍稍離開了一下。咱們繼續。」

  楊慎朝她招招手:「師姐,過來。」

  他將一個東西飛快塞進她手裡,用眼神示意她趕緊放好,嘴上故意說道:「我看今日大家都很盡興,不如再讓他們送兩罈酒上來吧。」

  伊春莫名其妙地捏捏那東西,手感很硬,像是……碎銀子?她抬頭看看他,這孩子臉上有些發紅,眼神惡狠狠地,像是警告她:若是把我的錢花光了,他日必然要你十倍償還!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展眉一笑,緊緊握了握他的手:放心,絕對不亂花。

  正要招呼外面的姑娘們,讓她們再上兩罈酒,忽聽走廊那裡傳來一陣腳步聲,晏少爺修長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面上含笑,抱拳道:「想不到竟與諸位在這裡相遇,當真有緣。」

  舒雋埋頭使勁吃,裝作不認識他,小南瓜只得有樣學樣,也裝作不認識他。楊慎本來就不認識他,所以便裝傻。伊春雖然很想也裝不認識,但人家過來打招呼卻沒人理會,該多尷尬啊。

  她只好乾笑道:「你、你好啊。」

  晏少爺不以為意,淡笑道:「當日在逍遙門,只是情勢所逼,在下並非有意傷害姑娘,還請不要見怪。」

  伊春擺手道:「沒事沒事,不見怪不見怪,反正現在大家都好好的。」

  晏少爺看了舒雋一眼,見他一直不抬頭,明顯是打算裝傻躲過去。雖然他二人並未接觸過,但晏家二少爺的名聲此人必定聽過,既然不予理會,便證明這舒雋並不是一個好拉攏的對象。

  他於是又道:「在下晏門晏於非,不知姑娘與諸位少俠如何稱呼?」

  晏門,伊春聽了這兩個字或許沒什麼反應,因為她不知道。但楊慎卻知道,這兩個字在江湖人中可算如雷貫耳。

  和減蘭山莊代代血親單傳有一點區別,晏門雖然也是血親相傳,但門下依舊無數外姓弟子,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將晏姓少主捧在中間。師父對晏門的評價極高,和日漸衰弱的減蘭山莊不同,晏門是武林名門,一步步蒸蒸日上,光輝萬里。

  或許就是希望減蘭山莊能變成下一個晏門,師父才開始破例收外人做弟子。可惜這一輩他只得兩個得意門生,墨雲卿又不是辦大事的料,減蘭山莊要恢復往日風光,只怕路還很長。

  此人名叫晏於非,應當是晏門排行老二的少主。傳聞晏門主有四個兒子,個個都能幹的很,其中最能幹的就是這位二少爺晏於非。

  看上去他年紀不大,二十出頭的模樣,言談舉止間便已能看出精於世故,沉穩無波。此番前來招呼,目的未必是他們兩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只怕是想趁機認識舒雋。

  伊春很老實也很大方,人家既然賠禮道歉,她就不會再生氣,當下爽快地說道:「我叫葛伊春,這位是我師弟羊腎。我們是減蘭山莊的人。至於這兩位是……」

  舒雋不等她說完,搶著道:「無名小輩,不值一提哈,不值一提。」

  伊春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拒絕。

  此等情形,再待下去難免尷尬,今日也只有點到即止。晏於非笑道:「前幾日在逍遙門冒犯了姑娘,在下心中有愧。不如今日便由在下做東,略表歉意。」

  「呃?不用,那個……」伊春還沒說完,他已將兩錠銀子交給了守在門口的姑娘,輕道:「這間雅室的酒菜錢,由我包了。再上一壺特釀汾酒。」

  特釀汾酒與他們喝的酒罈子裡裝的普通汾酒幾乎是天差地別,一兩銀子只能買到一壺。

  酒從壺內傾入杯中,酒液澄澈見底,清香四溢。晏於非斟了四杯,親自分送到四人手裡,伊春這次想拒絕好像也不行,是人家出錢,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她只得渾身發毛地捏著酒杯,猶豫再猶豫。

  「打擾了諸位的雅興,晏某賠罪。」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跟著又斟一杯,朝伊春抱拳行禮,道:「葛姑娘,請。」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只好咬牙吞下特釀汾酒,辣的眼淚都要出來。

  耳邊又聽晏於非聲音低柔:「在下與姑娘相識時間雖然不長,但也能看出姑娘是個心地善良性格豪爽的人。只是有些話在下難免要多嘴提醒。姑娘畢竟初涉江湖,有些事,能不插手便不要插手,有些人能不得罪便不要得罪。譬如再遇到逍遙門那樣的事,還盼姑娘能三思而行。」

  他話裡有話,藉著逍遙門的由頭,來提醒她方才不該給那對可憐父女送錢?

  伊春頭有點暈,張嘴想反駁來著,可是一抬頭人早就不見了。

  楊慎見她暈乎乎的,皮膚底下透出一層紅,知道是對酒有反應了,只得過去扶住,低聲道:「師姐,他走啦!你、你是不是很難受?回客棧休息吧?」

  伊春勉強把紊亂的腦子理理順,正要說話,忽聽舒雋在後面笑道:「可真是喝多了。走吧楊少俠,一起將你師姐送回去。」

  楊慎對這個人簡直是鄙視到了腳底,當下一言不發,扶著伊春便下樓。舒雋笑呵呵地跟在後面,他老臉皮厚,完全不在乎,和小南瓜有說有笑。

  涼涼的夜風一吹,伊春倒清醒過來。她揉了揉發疼的腦袋,說:「羊腎,今天真幸運,有冤大頭幫忙花錢了。咱們算逃過一劫啊。」

  楊慎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今天吃了多少錢?」

  伊春嚴肅地點頭:「那什麼燕子於非,付賬的時候我偷看了,總共是六兩銀子。我半年也吃不了這麼多錢,萬幸!」

  楊慎忍不住笑了起來:「看樣子你還沒醉。不過既然是那個晏少爺付賬,咱們就等於承了他一次情,以後再遇見,也算是相識的情分。師姐,這才是真正結交,你和舒雋……根本是他訛詐你。」

  伊春也笑,並不說話。回頭看看那對主僕,還是有說有笑的,她拍了拍楊慎的胳膊,放慢腳步等舒雋走到身邊。

  小南瓜很機靈地跑前面纏著楊慎說話了。

  伊春笑問:「舒雋,飯菜還合胃口吧?」

  他皮笑肉不笑,慇勤地說道:「當然合,小葛古道熱腸,真讓在下從心眼裡佩服。江湖中若是多一些小葛這樣的人,也不會這麼亂糟糟的啦。」

  伊春低聲道:「你們都喜歡口是心非,顧而言他,一付怕別人來麻煩自己的模樣。」

  舒雋不由一愣,低頭去看她。這位小姑娘雖然有些醉了,臉上酡紅,眼睛卻極亮,黑白分明,直率堅定地看著自己。

  原來,她心裡都有數。

  他便回給她一個笑,隨口道:「小葛是說醉話吧。」

  伊春撥了撥面上略有些凌亂的髮絲,淡道:「我請你吃飯,只是因為我想請你,覺得值得。所以你不用多想,那些漂亮話,也不用再說。」

  她看看他,笑得一排白牙亮閃閃:「人在江湖裡混久了,是不是都會變得忘記初衷?活得可真累。」

  她加快腳步朝前走去,一面伸懶腰,頭髮在身後一甩一甩,像馬尾巴一樣。

  舒雋不由把腳步停下了。

  小南瓜鬼頭鬼腦地蹭過來,輕道:「主子,是不是被他們發現了你的訛詐?給你一頓好罵?你也真是的,既然不想結交,就乾脆拒絕嘛,何必搞這麼麻煩。」

  舒雋無辜地抓抓腦袋:「可是……我以為她看上了我的花容月貌,不得不做壞蛋。」

  小南瓜做個嘔吐的姿勢,一面解釋:「主子我只是酒喝多了,絕對沒有不敬的意思!」

  舒雋先是一笑,跟著臉色卻慢慢陰沉下來,沒有搭腔。

  小南瓜歎道:「那你現在知道人家只是單純想感謝你,要怎麼辦?我看這對師姐弟人都挺不錯的,多個朋友也不是壞事嘛。」

  舒雋搖了搖頭:「不要。看著就討厭。」

  「是因為人家沒看上你的花容月貌……哎呀!」小南瓜摀住被打的腦袋,痛得跳腳。

  舒雋邁開步子,繼續朝前走,輕聲道:「怎麼說,覺得她挺危險的。最好還是以後別再見吧。」

  無拘無束,像一陣清朗的風,危險。

  很危險。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6-3-15 17:25:32 |只看該作者
十三章

  人與人的際遇往往只在一個瞬間便被決定下來。

  或許是巧合,或許是刻意安排。但人生就因為各種各樣不同的、人與人之間的際遇,而顯得變幻莫測。

  譬如伊春遇到寧寧,也只不過是個尋常午後,她閒著沒事與楊慎繼續逛廟會,然後在一個角落裡發現這個快要餓死的骨瘦如柴的少女。

  她蜷縮在一團髒兮兮的茅草上,像一隻快要斷氣的小貓,只有眼裡偶爾流竄過的光芒讓人相信她還活著。只是活得很痛苦。

  倘若少女遇到的是舒雋,他大約會指使小南瓜把她腳上那雙還算乾淨的鞋子脫下來,然後眾目睽睽之下見死不救,甚至回頭就尋個由頭把鞋子給賣了賺點零花。

  倘若遇到的是晏於非,他見慣了橫死街頭的苦命人,眉梢也不會動一下,淡若清風地走過去。

  少女很幸運,因為她遇到的是伊春。

  所以她被帶回客棧,睡在柔軟的床上,所有傷口都被悉心包紮好,伊春的手不停在她額頭上撫摸,聲音輕輕的:「沒事啦,你先睡一會。起來就好了。」

  寧寧順從地睡著了,大約是感到安心。

  再次醒來,是第三天的傍晚。伊春正在屋子裡替她熬藥,窗口吹來的風帶著潮濕的黏意,還有桃花的香氣。

  寧寧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忽然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伊春猛然回頭,便見到她亮若星辰的雙眼,仔細一看,這女孩子長得還挺秀氣的,只是那雙眼過於明亮,不像一個將死之人。

  她笑道:「我叫葛伊春,還有個師弟,他叫羊腎,在隔壁房間。我們是在廟會上看到你的。受了那麼多傷,是有人欺負你嗎?」

  寧寧沉默片刻,說:「我爹娘欠人錢財,無力償還就把我賣了。打我的人是惱我不肯接客。」

  老套的苦命身世,卻總能引來人們的同情與眼淚。平淡的口吻,更能令人感到揪心。

  伊春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叫寧寧,多謝姐姐救命之恩。」寧寧在床上給她磕了兩個頭,「我已無處可去,求姐姐收留。」

  伊春最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雖然心裡明明知道出門歷練不可能帶著一個累贅,但拒絕的話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說的出口。

  正是為難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緊跟著門被人一把撞開,楊慎的聲音略顯驚惶:「師姐!大事不好!」

  他一陣風似的奔進來,見到床上跪著的寧寧不由一愣,卻也沒工夫理會她,只把手裡的一張紙舉起:「你被通緝了!」

  伊春嚇了一跳:「被……被通緝?!」

  她接過那張紙,原來那是一張告示,上面畫著一個頭髮亂七八糟的女子,面容有七八分像自己,下面還寫著一行驚心動魄的紅字:殺人潛逃,知情者如實稟告,重賞。

  她驚得眼前發黑,喃喃道:「殺人……潛逃?我殺誰了?」

  楊慎急道:「還記得逍遙門那個女公子嗎?我打聽到了,她前幾天忽然被人殺了,逍遙門那幫人不知為何一致栽贓到你頭上!現下已經報官,掌櫃的把你供出去了,官兵馬上便到!」

  伊春臉色煞白:「可……無緣無故就這樣栽贓?沒證據嗎?官府不調查清楚?」

  「官府向來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誰管你一介小民死活!先別說這些了,你快把頭臉遮住,找個僻靜的小道逃吧!」

  楊慎推了她一把。

  伊春揉揉額角,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衝到窗邊,探頭望了一眼,楊慎果然沒有騙她,客棧下站滿了官兵,掌櫃的正與為首的捕快說話,時不時抬頭朝他們的客房望來。

  她一把甩上窗戶,提起包袱,道:「羊腎,你帶著寧寧走。咱們在開福寺後面那塊小林子裡會合。」

  「寧寧?」楊慎一時沒搞清楚這個陌生的名字是誰,伊春早已一腳踹開房門,就這麼大張旗鼓地衝了出去。

  「師姐!」他急叫一聲,她瘋了?!就這麼硬衝出去?

  可他也明白伊春的意思,通緝上雖然沒有他楊慎,但掌櫃的為了邀功必然也會將他供出,她先衝出去擾亂視線,自己才好帶著那少女找路逃走。

  縱然有千萬分不願,他還是咬牙一把將寧寧提起,飛快竄出門,左右看看確定走廊還沒官兵上來,當即推開後院的窗戶跳了出去。

  被他提在手上的寧寧忽然輕道:「公子小心後面。」

  不用她說,楊慎也聽到了身後眾多腳步聲,看樣子後院也有官兵把守著。他扯下一幅袖子,將臉遮住,反腳在地上一踢,揚起一陣塵土,暫時將那些官兵阻了一阻。

  「把你臉遮住!」他急道。

  她雙臂伸長,撲進他懷裡,臉埋在他胸口。

  楊慎不由愣住,此時情況緊急,卻也不好責備或者推開她,只得裝作不知道,箍住她的腰身,拔出了佩劍。

  他現在的功夫,擊退幾個官兵並不是大問題,要擔心的是伊春那裡,她硬闖出去,不知會不會罪上加罪?剛剛出門歷練,卻遇到這等離奇事,不能不說倒霉。

  楊慎跑了很遠,確定後面沒有官兵再追上,這才停在一條巷子裡,硬是把寧寧扯了下來。

  「你也看到了,我們如今被通緝,自身難保,更不用說照顧你。你自己走吧。」

  他說著,從荷包裡取出兩錠碎銀子:「拿去,至少不會餓肚子。」

  她卻不接,半跪在地上仰頭看他,纖細得像是馬上便要被折斷。

  「我無處可去。」她低聲說。

  楊慎皺眉道:「我的話你沒聽懂嗎?」

  寧寧定定看著他,慢慢從地上爬起,輕道:「我無處可去。寧可跟著你們亡命天涯。」

  荒唐!楊慎沒有伊春那等好心腸,甩手就走了。

  身後忽然傳來很不妙的聲響,他飛快轉身,抬手將那個撲向牆壁的纖弱身體攔住。她撞牆的力氣很大,楊慎連退了兩步才穩住身體,心下倒有些駭然。

  她依在他胳膊上,神情平靜,身體卻抖得像迷路小貓。

  她定定看著他,還是那句話:「我無處可去,你走,我就死。」

  伊春幾乎是放肆地挑釁官府威嚴,直接從樓上衝下去。

  掌櫃的看到她那個瞬間,下巴都快掉下來。她在他肥肥的肚子上輕輕踢了一腳,嗤笑:「這一腳就算房錢吧!」

  他登時像個皮球一樣滾了出去。

  官兵們一擁而上,將她團團圍在中間,一時間刀光劍影,一陣好打。

  伊春絲毫不懼,在包圍圈中左右來回衝突,動作像燕子一樣輕快,偶爾有不長眼的刀劍砍在她身上,鮮血順著衣服滴在地上,像綻開一朵紅梅。

  見了血,她的動作反而更加靈活,抬腳將對面一人踹倒在地,尋了個空隙便逃出客棧。

  她逃跑的本事不小,左鑽一個巷子,右進一戶人家,大群的官兵很快就被弄花了眼,再也尋她不到。

  一路有驚無險,到底還是讓她趕到了開福寺後的那片林子裡。楊慎和寧寧正一站一坐,在那裡等她。

  「師姐!」楊慎急急迎上去,見她身上血跡斑斑,心中不由大驚,「傷的重不重?!」

  伊春搖了搖頭:「沒事,一點也不疼。我們快離開這裡!」

  說著突然看一眼寧寧,她有些猶豫:「寧寧……我們不好帶著你一起走,那個……你……」

  她婷婷從石頭上起身,走到伊春面前,直接跪下:「姐姐,公子,你們救了我的命,等於是再生父母,寧寧願意為二位效犬馬之力。我的一條命,從此是你們的。姐姐和公子若是不要,我便自絕於此。」

  伊春看了一眼楊慎,他皺眉搖了搖頭,用眼神告訴她:她是當真的。

  伊春只得說道:「好吧……委屈你跟著我們一起逃亡了。我們快走,馬上離開潭州。」

  她將寧寧背在背上,朝前飛奔。沒跑一段,傷口處似乎綻開,血流得更多了,她咬牙一聲不吭,額上卻出了大片大片的汗珠。

  寧寧攤開手,上面濕漉漉的,全是血跡,伊春身上的血。

  「姐姐,你的傷在流血。」她低聲道,「還是先包紮一下吧。」

  伊春輕道:「沒事,別擔心。」

  楊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扯得被迫停下,又因牽動到傷口,伊春疼得差點跳起來。

  他皺著眉,神情似隱忍,又似極憤怒,壓低聲音:「快給我看傷口!不要逞強!」

  伊春歎道:「真的沒事,羊腎。咱們先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再說吧,不然再遇到官兵又要打。」

  他正打算強行動手,忽然渾身一僵,與伊春對望一眼,眼神都變得警惕焦慮。過了片刻,兩人慢慢轉過身來。

  林子裡有一輛油壁馬車緩緩行近,趕車人頭戴斗笠身披大氅,很是眼熟。

  馬車上用醬紫的塗料畫了一隻展翅高飛的燕子,栩栩如生。

  寧寧的雙眼忽然亮了。

  馬車行到三人身邊,車門從裡面輕輕打開,裡面坐著一個身穿紫檀色長袍的年輕公子,面若冠玉,氣質清貴。

  晏於非。

  他低聲道:「上車,我送你們去安全的地方。」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6-3-15 17:25:45 |只看該作者
十四章

  直到上了車,行出很遠,兩人才想到究竟該不該相信此人的事情。

  楊慎低聲道:「晏公子……」

  晏於非打斷他的話:「就在三天前,有個屬下報告說逍遙門哀聲一片,是那位門主寵愛的獨女被人暗殺。有人在夜色中見到兇手,是個女子,身材瘦削,髮髻凌亂,與當日擾亂逍遙門的葛姑娘有七分相似。」

  伊春摀住傷口,臉色蒼白:「三天前,我們在豪莊見過。」

  晏於非露出一絲笑,點頭道:「不錯。當日我與兩位在豪莊飲酒,明白姑娘的清白。」

  伊春看著他:「那你……可以替我作證?向官府說明原委嗎?」

  他緩緩搖頭,聲音裡有些遺憾:「並非晏某不願惹麻煩,實則因為潭州隸屬逍遙門的勢力範圍,他們如今一致認定姑娘就是兇手,官府也被他們買通,我縱然挺身而出,只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葛姑娘,江湖就是這樣,若有人要你死,清白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伊春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按住傷口,鮮血從指縫裡不斷湧出。

  寧寧撕開袖子,替她把傷口緊緊裹住,眼睛裡水汪汪的,似是馬上便要被嚇哭了。伊春於是對她一笑,表示安撫。

  晏於非看看她,狀似無意的詢問:「這位是……?」

  伊春輕道:「路上救的一個女孩子,她叫寧寧。」

  寧寧紅著臉對他微微點頭,清秀的臉龐,似是忽然多了一抹媚色,很是勾人。

  這位清貴的公子卻彷彿沒有看到似的,淡淡移開了目光。

  楊慎忽然開口:「晏公子,多謝你相救,來得真及時。」

  他們剛逃到開福寺,他就趕到了,只怕未必是巧合。

  晏於非道:「慚愧,是有屬下見到了通緝告示,因見是葛姑娘,便立即通知我。我派人在潭州城內四處尋找二位的蹤影,所幸沒有延誤。」

  楊慎抱了抱拳:「救命之恩,不敢相忘。不知公子要帶我們去何處?我們如今乃是帶罪之人,只怕會給公子惹麻煩。」

  晏於非含笑道:「楊少俠客氣了,晏某既明瞭二位的冤情,再不出手相助,豈不成了鐵石心腸之人?在下別無長物,因從小愛遊歷,各處都有歇腳的地方。潭州百里之外的鄉間有一處陋室,如今用來安置兩位是再好不過的。」

  他說的那麼正大光明,好像再多想就是他倆疑心太重。楊慎只得表示了感謝,一路無話,只有窗外風景飛馳變幻。

  馬車在路上輕輕顛簸,伊春只覺越來越睏,越來越冷。

  腹部中了一刀,血一直在流,縱然她能忍住疼痛,卻忍不了身體本能的反應。

  她好想靠在車壁上睡一會。

  可是耳旁好像突然響起師父嚴厲的聲音:「伊春!你在偷什麼懶?!快起來!」

  她本能地一驚,坐直身體。

  從六歲開始,做師父的好弟子就是她的人生唯一目標。大約做人所有的意義也在那裡面了。伊春向來以自己的認真負責而自豪。

  要做一個好弟子,不可以怕苦,那代表沒有盡全力。不可以因為任何疼痛流淚,那代表示弱。不能夠超越自己極限的人,只能做失敗者。

  她拜師九年,就這麼過來了。

  葛伊春,你趕緊起來,坐起來,坐直了,不可以倒下去!她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可是身體真的不聽使喚,軟軟地,像一團棉花,輕輕撲在地上。

  醒過來,睜開眼!她繼續對自己提出嚴厲的要求。

  耳邊傳來楊慎略有些驚惶的低呼,跟著忽然什麼也聽不見了,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有人在摸她的臉,不,準確點說,應當是有人在幫她用毛巾擦臉,而且動作不太客氣。

  一邊擦,一邊還有個清脆的聲音在大聲抱怨:「我的老天!居然有這麼亂糟糟的女孩子!真讓人看不下去!」

  緊跟著一個柔和的聲音輕道:「奈奈你小聲點,讓她睡一會吧。流了那麼多血呢。」

  「你看看她身上!居然有疤啊!有疤!你見過這麼不在乎自己的女人嗎?」

  「奈奈!小聲!」

  「居然還這麼黑!上次見的那個名滿江南的一線香女俠也沒她這麼狼狽!不管是俠女還是什麼別的,是女人就該好好弄弄。不行我真看不下去了,木木你來替她擦身體吧!」

  「你去哪裡?公子吩咐了要好好照顧她的。」

  「我把這些髒兮兮的衣服鞋子丟掉!」

  感覺有人在脫自己衣服,伊春覺得自己實在不能繼續沉默下去了。

  她睜開眼睛,立即見到兩個一模一樣的俏麗臉蛋,四隻烏溜溜的眼珠子盯著自己看。左邊那個穿綠裙子的姑娘忽然驚道:「醒了!醒的好快啊!不是點了安神香嗎?怎麼對她沒用?」

  嗓門很大也很清脆,應當是叫做奈奈的那位姑娘。

  右邊穿藍裙子的姑娘先皺眉回頭瞪了她一眼:「你安靜!」跟著又衝伊春溫柔一笑,聲音婉約:「姑娘莫驚,這裡是公子的別院,公子吩咐我們姐妹倆來照顧你。」

  這位應當就是木木。

  伊春茫然地點了點頭,立即感覺到腹部的傷口一陣抽痛,她喘了一口氣,眼前金星亂蹦,無力地躺回去,低聲道:「謝謝你們……我師弟和那個姑娘……」

  「楊少俠和寧寧姑娘都在隔壁,要婢子去叫嗎?」木木很溫柔。

  她搖了搖頭:「不用啦。多謝兩位姐姐幫我包紮。」

  奈奈嘻嘻一笑:「嘴真甜!我說姑娘啊,你年紀也不小啦,女人該打扮打扮自己的。你這些破衣爛衫,我全幫你丟了好不好?」

  伊春把領口拉攏,臉色發灰:「不……不用。」

  奈奈把嘴一撅:「姑娘別怪我直言,出門在外,人的精神面貌也很重要。這裡是公子別院,姑娘也算是客人,衣冠不整可不好呢。」

  她……以前那樣是衣冠不整?伊春吃驚了。

  木木趕緊安撫:「姑娘別聽她亂說。其實是公子爺吩咐的,因為姑娘現在榜上通緝,為了不讓人發覺姑娘人在此處,所以要給姑娘換個模樣。榜上那張畫像其實不甚像姑娘,只是頭髮亂糟糟而已,姑娘若是弄得齊整了,誰也看不出姑娘是榜上通緝的人。」

  伊春歎了一口氣,指著自己被包紮的厚厚的肚皮,低聲道:「……我現在這樣,也齊整不起來吧?還是等傷好之後再說……」

  奈奈撅著嘴出去了。木木替她放下帳子,又往香爐裡加了一塊安神香,這才緩緩退下。

  伊春鬆了一口氣,縮在被子裡,只覺風裡帶著甜軟的香味,瞌睡蟲又爬上眼皮,令人昏昏欲睡。

  她漸漸地又沉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又覺得臉上不對勁,好像有人把什麼黏糊糊的東西往她臉上塗。

  伊春猛然睜開眼,耳邊聽得奈奈輕呼:「別動!快好啦!」

  她手裡端著一個黑黝黝的小缽子,用藥杵在裡面搗來搗去,裡面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發出一股又腥又甜的藥氣來,味道怪怪的。

  搗一會,再把藥杵上那些黑漆漆的東西塗在她臉上,一層層抹勻。

  伊春唬了一跳,正要躲避,卻發現自己好像是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只能由她擺佈。

  「這可是好東西,在外面花錢也買不到的奈奈秘方。回頭不要太感謝我哦。」

  奈奈嘿嘿地笑著,把藥缽裡的東西塗滿了伊春的臉。然後又取來小剪刀並熱水銼子之物,小心翼翼替她洗手洗腳剪指甲挫去死皮,弄得妥當之後,也塗了一層黏黏的東西,小心翼翼用布包好放進被子裡。

  伊春實在不知道她搞什麼鬼,此女看著甚是古靈精怪,她只得輕咳一聲:「這位姐姐……我能問問你在做什麼嗎?」

  奈奈很詭異地一笑:「傷好了你就知道啦。來,快睡覺!趕緊把傷養好。」

  伊春在茫然中再次陷入夢鄉,隔天楊慎來找她,看到的就是一張漆黑的塗滿藥物的大花臉,雙手雙腳還被包在白布裡,看著很是古怪。

  「師姐,你沒事吧?」他擔憂地坐在床邊,「你臉上……這是做什麼?」

  因著嘴巴被那藥給黏住,伊春費了好大的勁才含含糊糊說道:「我沒事了……有兩個姐姐來照顧我,說這是為我好的藥方,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楊慎臉色突然發白:「該不會是毒藥吧?!我聽說過西域有一種奇毒,塗在皮膚上能讓肌膚腐爛,他們是不是打算給你換一張臉?!」

  伊春嚇得心都涼了,門外忽然響起奈奈的大嗓門:「你不懂不要亂說好不好?!」

  緊跟著綠裙子就衝了進來,手裡依然捧著那個黑黝黝的藥缽子,俏臉上滿是怒意:「什麼毒藥!這是我自己配的靈丹妙藥!你說是毒藥,根本是污蔑我的尊嚴!」

  楊慎大約也沒想到晏少爺手下會有這麼跳脫彪悍的婢女,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奈奈白了他一眼,走到床邊低頭看看,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你沒亂動。現在該換啦。」

  木木跟在她身後走進屋子,給楊慎行了一個萬福,含笑柔聲道:「楊少俠千萬別見怪,家姐就是這麼火爆性子,她絕對沒惡意的。那藥也很有效,不用擔心,不是毒藥。」

  她這樣和風麗日的解釋,倒讓楊慎不好意思起來,訕訕地說道:「抱歉……我一時失言……」

  木木又笑道:「這裡是公子在潭州的別院,他平時很少來。院裡除了侍衛,也就只有我們姐妹倆了,無聊的時候只能鑽研藥石。家姐在這方面已經略有造詣。」

  楊慎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伊春臉上的藥膏已經被洗乾淨,也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什麼別的,黑黝黝的皮膚顏色好像淡了一些。

  奈奈一邊繼續給她塗藥一面絮絮叨叨:「不要動,也別把它擦了,這真的是好東西。很快你就知道怎麼好啦,到時候你肯定要感謝我。」

  伊春自己也覺得臉上皮膚清爽了許多,見楊慎神情平靜,知道臉上皮膚肯定沒爛,這才放心由她擺弄,重新塗上一層藥,繼續躺床上裝死。

  木木見他們師姐弟倆似乎有話要說的模樣,很快便拉著奈奈離開了。

  楊慎坐在床邊低聲道:「師姐,你別擔心被通緝的事。等你傷好了,咱們去找逍遙門說個清楚。」

  其實他非常清楚,去找逍遙門根本是自尋死路,沒有確鑿證據說明人不是她殺的,逍遙門見到他們只會火上澆油。但如今他也只能這麼安慰伊春了,省得她不能好好養傷。

  伊春卻搖了搖頭:「不能找,被通緝就被通緝,也沒什麼大不了,等傷好了趕緊離開潭州便是。對了,寧寧呢?她也有傷,我現在不能動,你多照顧她一些。」

  楊慎猶豫了一下:「其實……這兩天我都沒見到她的人影。師姐,你不覺得她有些怪怪的?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兒。」

  他這樣一說,伊春便想起寧寧過於明亮的眼睛,亮得十分詭異。

  她也是一陣猶豫,隔了一會,輕道:「總之,多注意她一些。」

  ****

  更夫已經敲過三更,夜色濃厚,今晚沒有月亮,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晏於非就著燈光看了一會書,似是有些乏了,抬手輕揉額角。

  就在這個時候,門開了,冰涼的夜風呼嘯而入,一下便吹滅了蠟燭。屋裡陷入一片漆黑。

  他並不驚惶,只將書卷放了下來,抬眼朝門口望去。那裡有一個白影,飄飄忽忽,游離不定,像一抹幽魂。

  不,或者說,那就是一抹幽魂。淒艷的幽魂。

  「晏於非——」她發出淒厲的低吼,「晏於非,你因為疑心便將我逐出,令我只有死路一條,好狠的心腸!」

  他沒有說話,只靜靜望著門口那抹白影,她忽而飄進了屋子,腳不沾地似的,一直飄到他面前。凌亂的長髮披在臉上,底下是一張慘白的臉,七竅中似有鮮血汩汩湧出,極為可怖。

  雖然這張臉很扭曲,但他還是認出來了,正是那晚在豪莊求他將自己收回晏門的那個婢女。

  她還在低號:「你迫得我老父猝死半途!看看這張臉,你還記得我嗎?」

  晏於非忽然輕道:「原本我真以為自己是做了件錯事,如今看來,到底還是沒做錯。」

  他右手忽然一揚,只聽「卒卒」兩聲銳響,像是銀針之類的細小暗器射了出去,正中那女鬼肩頭,她卻動也不動,只直勾勾地盯著他。

  晏於非勾起唇角,露出一絲笑,提醒她:「針上有毒。晏家二少並不是什麼不用有毒暗器的正人君子,派你來的人沒事先告訴你嗎?」

  那女鬼果然渾身一顫,肩頭隱約發麻,提醒她此人並不是說笑。

  她恨恨地把腳一跺,飛也似的逃出門去。

  晏於非點亮了燈火,似乎沒有要追的打算,繼續端起書,他看的入神。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6-3-15 17:27:55 |只看該作者
十五章

  沒有月光的夜,楊慎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好。

  他是個很怕黑暗的人。得知家人被仇殺,也是在一個死寂陰沉的黑夜。從那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睡覺都要點著燈。

  風聲如咽,像一隻手在窗外輕輕拍打。他到底還是將燭台點亮,望著火苗沒了睡意。

  床頭放著一塊汗巾,不是什麼好料子,用得半舊了,微微發黃。下面倒是繡了很精緻的雲紋,有點不倫不類。

  楊慎用手摸了摸,愛惜地拴在腰帶上。

  這是伊春的娘下山前送給他的。他們一家人都很好,或許只有這麼溫馨的家庭才能生出伊春這樣的女兒。看到伊春娘慈祥的笑容,他總會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塊汗巾子就彷彿是他母親親手給他做的一樣,令心頭暖洋洋。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輕飄飄的腳步聲,略帶雜亂,彷彿是在躲避什麼東西。

  楊慎一口吹了燭火,只見一個纖細的影子自窗前一閃而過。

  他一躍而起,飛快將門打開,剛好與那影子撞個正著。她似是唬了一跳,急急後退,縱身間無聲無息地越過一盆芍藥。

  楊慎厲聲道:「什麼人!」一面出手抓她。

  那影子並不做聲,遲疑地與他拆了幾招,大抵是發覺自己不是對手,足尖一點便要逃走。

  不防被他一把抓住後背心,用得力氣大了,只聽「撕啦」一聲,後背一幅布料竟被扯裂了。

  楊慎只覺一大片瑩白的肌膚突然出現在眼前,出於本能把手飛快鬆開,耳邊聽她低叫一聲,聲音婉轉。

  是她?!

  楊慎稍稍一愣,見她還要逃,再也顧不得此人衣衫不整。眼見她長髮凌亂地披在身後,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扯住朝後一拉,她登時哭了,半縮著身體,哀求似的抬頭看他。

  一張小巧又楚楚可憐的臉,是寧寧。

  她輕聲道:「求求你,放過我。」

  楊慎早已懷疑她身份特殊,如今見她裝扮詭異身手不凡,豈有放過的道理,當即冷道:「你到底是什麼人?要做什麼?」

  她含淚道:「我……只是睡不著出來透氣而已,公子不是也深更半夜還沒睡麼?請快放開,你弄疼我了。」

  楊慎索性把她的長髮在手上繞了幾道,森然道:「不如我現在帶你去問問晏公子。

  她果然怕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像一隻快要溺水的小動物,一個勁的抖。

  「我……我自己也不願,只是老父為人軟禁,實在不得已。」

  楊慎「哦」了一聲,道:「那你說怎麼個不得已。」

  她顫聲道:「我不能說!我知道公子與姐姐都是極好的人,我絕不會害兩位。求公子放過我!」

  只可惜她怎麼哭求,他也不心軟。楊慎沒有伊春的好心腸,從某方面來說,他相當冷酷。

  寧寧實在無法,忽聽不遠處又有腳步聲響起,楊慎扯著她的頭髮,似是打算躲到陰影地裡細細盤問,不防她重重呻吟了一聲,喘息道:「啊!你……求求你,輕點!」

  說罷整個身體像沒骨頭似的,一下鑽進了他懷裡。

  他要推,她反而把臉貼上他的手,是一種近乎嬌蠻撒嬌的引誘方式。

  楊慎正要用力,忽聽奈奈的聲音在前面響起:「哇呀!大半夜的,你們倆在幹嘛?!要偷情也找個好地方呀!」

  他一下反應過來,又羞又怒,臉頰像被火舌舔過似的,掌上用了力,拍在寧寧肩上,觸手卻覺濕漉漉的,帶著腥氣。

  是血?!

  寧寧悶哼一聲,忽而緊緊抱住他,雙腿像蛇一樣盤在他腰上。

  奈奈趕緊捧著臉跑開了,一面還喃喃道:「看他就不像個好東西,果然人品不好!啊啊,眼睛看到髒東西了!」

  寧寧不由笑了一聲,聲音顫抖:「公子,你不要逼我。你看我現在的模樣,若是叫嚷起來,只怕對公子的聲譽不好。你師姐知道了,卻不知會怎樣想?」

  楊慎怒極,揚手想扇她一個耳光,她卻滑到了地上,將他腰上的汗巾子飛快扯下塞進懷裡。

  「你若是將今晚遇到我的事說出去,我便有更好的事情要告訴你師姐。」

  她呵呵低笑:「反正也已經有人看到我倆的好事了,瞞也瞞不住她。可惜,你那麼喜歡她,她卻要把你當作壞人了。」

  楊慎沒說話,定定看著她。他本來就長了一張壞蛋臉,如今真正沉下來,竟令人覺得悚然。

  寧寧勉強笑道:「不如你我都當作今晚沒遇到過對方。否則我便要將這汗巾子給你師姐看,你猜她聽說我倆兩情相悅會有什麼反應?肯定不會難過吧?」

  她見楊慎依舊不說話,目光陰冷,懷疑他是動了殺意,不禁退了一步。

  他卻將雙手背到身後,淡道:「你不會說出來,因為你受了傷。若是鬧大了,我不過是落得個風流的名聲,你的小命只怕保不住。」

  她想不到這純情少年竟然毫不在乎,不由感到渾身發麻。

  他又道:「我不管你和晏於非有什麼恩怨,若是招惹到我與師姐,絕不放過你。師姐很關心你,我不想讓她覺得又遇到一個居心叵測的人。你走吧,自己知道怎麼做。」

  寧寧怔怔看著他轉身離去,忽然像是著了魔似的,把汗巾舉高:「那……這汗巾,還給你。」

  他淡道:「被你抓過,髒了,我不要。」

  她不由無言。

  果然第二天寧寧便去看望伊春了,楊慎見到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寧寧,是睡不慣這裡嗎?臉色好難看。」伊春依然塗著大花臉,關切地問她。

  她勉強一笑:「就是夜裡風大,確實睡不安穩。」

  肩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晏於非那根銀針上塗的不知是什麼毒藥,她吞了兩顆解毒丸,只覺效果不明顯,傷處又痛又麻,一條胳膊有點不聽使喚。她雖然焦急,卻也無法。

  奈奈端著藥缽進來給伊春換藥,聽到她這樣說,不由冷哼一聲,朝楊慎翻了個不屑的白眼,咕噥道:「是一夜沒做什麼好事,所以沒睡好吧!」

  伊春奇道:「什麼意思?」

  奈奈嘟著嘴,喃喃道:「害我看見不乾淨的東西,以後長針眼絕對找你們算賬……你這個師姐呀,有空多管教管教自家師弟,年紀還小呢,以後誤入歧途怎麼辦?」

  伊春看看楊慎,他臉色也不太好看,低頭不說話。

  她於是笑道:「不會的,羊腎是好人,他不會做壞事。」

  楊慎握住伊春的手,用力捏了一把。

  伊春的傷完全痊癒,是在二十天之後的事了。

  這二十天裡,她不但每天忍受奈奈在她臉上手腳上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還要被當做人偶,一遍遍被她和木木把頭髮拆開束起,試驗無數種髮髻。

  二十天簡直是活在地獄,如今到底是解脫了。

  楊慎來找的時候,伊春剛把臉洗好,頭髮和衣服都是奈奈打理,不容她半點意見。

  「奈奈,這個衣服袖子好寬鬆啊,行動真不方便。」

  「奈奈,沒有皮帶我沒辦法栓劍,找根皮帶好麼?」

  「奈奈,這鞋子穿著好不舒服啊,腳底痛死了。」

  伊春一遍一遍的抱怨,通通被奈奈一句話堵回去:「這樣才漂亮,習慣就好。」

  她怎麼可能習慣這種累贅的打扮!伊春摸摸頭頂不知什麼形狀的髮髻,只覺晃一晃就要鬆了,奈奈偏說這是什麼流行款式,適合她的臉型。

  適不適合她也看不出,她就覺得渾身上下像被無形的繩子捆住一樣,一點都不自在。

  奈奈端起臉盆,道:「你別摸啦,女兒家動作幅度要小一點,要文雅,大大咧咧那是男人婆。」

  伊春很嚴肅地回頭看著她:「我只有一個問題。我弄成這樣,還能練武打架麼?」

  這才真真是扶不上牆的阿斗,奈奈無力地吐出一口氣:「我真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子……武功重要還是容貌重要?」

  抬頭見楊慎抱臂含笑倚在門框上朝這裡看,她又說:「你也來勸勸你師姐,她不會是個武癡吧?」

  伊春扶著髮髻顫巍巍地站起來,無辜地看著楊慎,喃喃道:「羊腎啊,我覺得頭暈腦脹,渾身不舒服。能不能換回以前的衣服鞋子?」

  楊慎略帶一絲驚艷神情細細打量她。

  伊春原本很黑,黑得油光發亮,像塊木炭,五官縱然生得不賴,但從來也與漂亮兩個字無緣。

  現在雖然不算白如玉,但比以前是好了無數倍,健康的肌膚,端正的五官,充滿了十五歲少女神采飛揚的味道。

  她額頭飽滿,如今把頭髮全部束到後面,髮髻也不繁複,很符合她利落的氣質,配上藕色羅裙,多了一絲儒雅的氣息,倒讓人眼前一亮。

  縱然不是什麼大美人,卻也當得起英姿颯爽四字。

  見她求助似的望著自己,他於是笑道:「師姐穿什麼都好看。」

  伊春無奈地拉拉裙子:「好不習慣。」

  「習慣什麼?」寧寧含笑的聲音在窗外響起,她笑吟吟的臉也探了出來,見到伊春嶄新的模樣倒是一愣,與她印象裡那個邋裡邋遢的姑娘似乎不是一個人。

  她……是不是白了好多?

  「姐姐今天打扮的好漂亮。」她說得好像很有誠意。

  有意無意地,忍不住偷看楊慎,他的目光沒有一瞬間離開伊春身上,看得專注又認真。

  寧寧突然覺得很煩躁。

  晏於非聽說伊春傷勢痊癒,特意放下手頭繁忙的事務,抽空在下午過來探她。

  因見伊春變化甚大,他倒有些過意不去:「婢子膽大無禮,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伊春與他賠笑兩句,無非是感謝他相救收容之恩。這等江湖客套話,她還沒學會,自覺說著很累,索性放開了講:「晏公子救了我們,以後有什麼要幫忙的,隨便說。」

  一旁戴著斗笠的殷三叔嫌她說話粗鄙輕浮,不由多看她一眼。伊春渾然不覺。

  晏於非淡淡一笑:「姑娘客氣了,都是江湖中人,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乃是常理。今日我來,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姑娘。」

  好消息?她愣了一下。

  晏於非道:「姑娘的通緝榜已然撤銷,真兇已在兩天前捉拿歸案。那女公子強奪了許多少年男子養在府中,其中一人已有婚約在身。未婚妻苦尋至此,求上逍遙門未果,便趁夜潛入門內將女公子殺了。如今案件已破,姑娘冤情得雪,豈不是大快人心?」

  伊春倒有些吃驚,先前逍遙門一口咬死是她殺的女公子,官府被他們收買,也不問原委來擒拿。如今態度轉得好快,真兇又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楊慎說道:「多謝晏公子從中周旋,替我師姐洗脫罪名。」

  伊春恍然大悟,見晏於非神情似笑非笑,立即明白其實是他在後面推動,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把真兇尋出。

  晏於非慢悠悠地說道:「晏某不敢居功,此事多虧殷三叔調查跑腿。總算沒有令葛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頓了頓,又道:「晏某確有一件事有求於二位,懇請二位撥冗聽我一言。」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6-3-15 17:28:09 |只看該作者
十六章

  木木和奈奈一起退下,寧寧也早早避開。殷三叔將門關上,抱臂守在門口,斗笠壓得很低。

  氣氛很有些玄妙,楊慎不由神色凝重,心知此人不提要求也罷,若是提了,必然難辦。

  他一番相助絕不是嘴裡說的那麼冠冕堂皇,世俗中打滾之人,一切利益第一。

  忍不住看看伊春,她明顯不習慣也不喜歡這種情況,漂亮的眉毛皺了起來。

  「自與葛姑娘在賢德鎮醫館初遇,如今也過了一個月。姑娘是否還記得當日情景?」晏於非忽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他不提醒還好,一說伊春不由「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對了!那天醫館裡的人就是你!我說怎麼那麼眼熟。」

  晏於非笑了笑,又道:「當日我為人追殺,身中奇毒,多虧邱大夫診治得當,否則再難活命。晏門名聲在外,難免遭遇宵小之輩,只是我所遇的狂徒卻異常難纏,從漠北一直追殺到潭州,幾次險險要被他們得逞,若非殷三叔,今日也不可能與二位在此詳談。」

  兩個人都不說話,等他說出最重要的。

  果然,他也不拖泥帶水,立即說出了所求之事:「晏某要事在身,身邊也沒有多餘的會武僕從,二位身手不凡,乃名門子弟,故而厚顏懇請二位暫且留在別院,多則兩月,少則十日,絕不敢令兩位長留。」

  這個要求倒不過分,大大出乎楊慎的意料,他原以為此人有拉攏的意思。晏門近年來拓展勢力範圍相當厲害,亦收攏了許多人才並入門內,他原本還做好了婉拒的托辭。

  這個晏二少,果然不是簡單角色。現在時機尚未成熟,他立即說出拉攏之事,必然會遭拒絕,倒不如以退為進,先將他二人留在身邊,圖個來日方長。

  楊慎個人意見倒還罷了,關鍵在伊春,只要她動心想留下,那就等於楊慎也留下。

  他略想了想,正要說話,卻聽伊春很爽快地答應了:「好啊,小事一樁。要追殺你的是什麼人?」

  她果然是想也不想就鑽進甕裡。楊慎索性把嘴閉上了。

  晏於非對她微微頷首,感謝她答應的那麼爽快:「此事倒是說來話長。我晏門近年來有意壯大門下,與中原諸多門派亦有合作,一向相處愉快。前年我大哥去到巴蜀渝州,與萬華派商談合作事宜,卻出師不利遭到對方暗殺,大哥右腿被砍去,所幸留了一條性命,我父因此大怒,捉了十來餘個萬華門下軟禁起來。自此巴蜀萬華竟與其他門派勾結,處處挑釁晏門,當日在賢德鎮,我所中的毒,也是源起巴蜀萬華。巴蜀之人善於製毒暗殺,防不勝防,我此次出遠門也倍感頭疼,故而懇請二位暫時留下,待事情辦完,在下自有厚禮送上,絕不敢輕慢。」

  此人說話技巧果然高明,稍不小心便要被他繞進去。

  想來真實情況應當是晏門想吞併巴蜀一帶的勢力,卻遭到反抗,晏門主惱怒兒子被傷,便大開殺戒,非但沒有服眾,卻引起了更大的反抗。

  如此算來,寧寧興許與萬華脫不了干係,是被派來暗算晏於非的。可惜技不如人,反而先露了馬腳。以晏於非的精明,不可能查不到寧寧的身份,他卻不點破,分明是給他二人面子。

  楊慎不由暗暗頷首,贊此人做事漂亮。這樣一來,他們欠他的情分更多,到時候只怕是算不清,必定要大大償還他一筆了。

  他又看一眼伊春,估計她的漿糊腦袋肯定是被糊弄得一團糟,毫不猶豫便要熱血沸騰。

  伊春正色道:「我聽人說過,世上沒有無緣無故傷人的人,除非是瘋子。巴蜀萬華會如此抵抗,想必是你們晏門做了什麼他們不贊同的事。晏公子,你救了我們,這個恩情我肯定會還,巴蜀的人要來殺你,我幫你擋下,但不會幫你殺人。」

  這話說的眾人都是一愣,殷三叔的眉頭立即擰了起來:「你怎能如此與少爺說話!」

  伊春起身對晏於非抱了抱拳,略帶歉意:「抱歉,我不大會說話,有些不中聽。公子的厚禮我不要,但我會幫你,只管放心。」

  大抵是沒想到這傻乎乎的姑娘腦子還挺清楚,晏於非臉色變了一瞬,隨即立即露出笑意來,溫言道:「姑娘說的對,此事晏門也有過分之處。無論如何,晏某要感謝姑娘與少俠的俠義心腸,在潭州這段時間,拜託二位了。」

  伊春與楊慎走後,殷三叔搖頭道:「少爺,這兩個少年只怕會壞事。屬下還是尋個時機令他二人再也不得洩露風聲為好。」

  晏於非揉了揉額角,將茶杯放在鼻前輕輕一嗅,低聲道:「……過一段時間再說。」

  窗外鶯聲麗囀,一派仲春柔靡景象。他不由將窗推得大開,剛好有一行鶴撲簌著翅膀飛上天。

  他看得有些癡了,輕輕問道:「殷三叔,還記得我小叔嗎?」

  殷三叔卻默然。

  晏門裡曾出了個驚才絕艷的人,名叫晏清川,是晏門主最小的弟弟。此人野心勃勃,才幹高了門主十倍也不止,奈何一朝栽倒在某位不知名的俠客身上。傳聞那人放蕩不羈,卻武藝高強。晏清川一心拉攏他,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逼得狠了,反被那人一劍穿心,高歌而去。

  這是晏門中的悲劇,縱然是門主,現在提起亦要老淚縱橫。

  晏於非唇角露出一抹笑,有點冰冷,似乎還帶了一絲譏誚。

  「我不會變成小叔那樣的。該殺的人,我一點也不會心軟。」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無法被掌握在手心,收為己用。他們是一陣風,是帶著翅膀天生便要翱翔的鳥。

  可是他們偏偏生得極美,翅膀上帶著陽光,縱然埋在地下最深處,也能一眼就發現。

  但是不能歸屬自己的東西,生得太美反而是禍害。

  會想著,他們也許有一天忽然反過來阻礙自己,也許遇到更高明的獵手將他們捕獲。

  所以,殺掉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方法。

  殷三叔退了一步,垂頭恭恭敬敬地說道:「少爺,屬下探得舒雋仍未離開潭州,逗留在城南一帶,似乎是在等人。」

  這又是一隻美麗卻桀驁的鳥,根本連靠近都不得其法。

  晏於非緩緩搖頭:「撤了,暫時不要繼續跟著他。」

  葛伊春與楊慎似乎和他有些交情,留住他二人的話,總有一日會再次遇到他,從長計議吧。

  殷三叔點了點頭,拱手正要退下,忽聽門上被人輕輕一敲,安排在外面的部下低聲道:「師伯,少爺,人帶來了。」

  晏於非轉過身,便見兩個屬下手裡架著一個瘦弱女子走進來。

  是寧寧,她嘴巴被封住,掙扎也沒用,索性裝死,一動也不動地被人挾住,兩眼無神地盯著地面。

  晏於非淡道:「又是巴蜀萬華派來的人吧。我已調查清楚,你姐姐確是我晏門中一名婢女,一年前將她驅逐是因為家中有你這個拜入巴蜀萬華門下的妹妹。如今你姐已自盡,老父被萬華作為人質,逼得你前來刺殺我。計是好計,可惜找錯了人。」

  寧寧還是不動,像沒聽見一樣。

  他又說:「你中了我的毒,半年之後必然發作癲狂而死。現在你右胳膊應當已經變成了紫色。」

  立即有屬下將她袖子撕開,果然半條胳膊都變成了紫色,像是被燒爛了一樣,極為可怖。

  寧寧咬牙道:「愛殺就殺,要折磨也痛快些,不必多說。」

  說罷,她卻陰狠地笑了一聲:「你這個晏門二少,果然深得晏門精髓。明明是你派人將那女公子殺了,卻栽贓在別人頭上,演了好大一齣戲,精彩的很吶!晏門妄想稱霸江湖,群雄唯馬首是瞻,好歹也要做些有德行的事吧?」

  晏於非並不理會她的挑釁,聲音冷淡:「我給你半枚解藥,一年內你便為我做事,若是成了,我便給你另外半枚解藥。你的老父我已派人救出,不用再聽萬華的話。」

  他示意手下放開她,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她。

  寧寧將信將疑,展開信紙上下一掃,心中頓時百味橫陳。

  確是她老父的筆跡,說明晏於非已將他從萬華搶出,安置在一處僻靜之地。只要她盡心做事,父女總有相聚之日。後面還畫了一個只有他們父女倆知道的秘密花紋,確認是她老父沒錯。

  寧寧將信紙塞入懷內,再抬頭面上已是平靜無波。

  她直直跪了下來:「公子請吩咐。」

  ****

  隔天伊春和楊慎便充作晏於非的貼身護衛,隨著他出門了。

  這次不管奈奈怎麼威逼利誘,伊春再也不肯穿那累贅的羅裙,盤煩瑣的髮式。

  她甚至管楊慎借了一套男裝,學著男人的模樣把一頭長髮全部束在頭頂,為了不暴露自己女人的身份,還和殷三叔學習,加上一頂壓得低低的斗笠,倒也別有一種風味。

  身為晏門二少究竟有多忙,伊春總算有了體會。真正的江湖人士是不是也像他一樣,上午見好幾人,有時午飯也來不及吃便要趕去見另外的人。

  談啊談啊談,他們好像永遠有談不完的事。

  有時候伊春會猜,他們是不是在談怎麼練武怎麼過招?

  這個想法讓楊慎嗤之以鼻:「武癡才會成天想著練武的事,江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所以伊春一直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有什麼可談的。

  在她看來,生活是如此簡單隨性,有飯吃,有覺睡,有人說話,有景色人情可看,有許多沒見過沒學過的東西等著她。

  實在沒有時間浪費在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談話上。

  楊慎於是又會笑她:「豬也是這麼過日子的。這樣挺好。」

  他們兩人正跟在晏於非的馬車後面走,這位少爺下午第二個目的地是儲櫻園,近日剛好是賞櫻時節,他不知又和什麼人約定了在那裡談事情,忙得要命。

  伊春把斗笠壓低,有點火氣:「羊腎你總和我過不去!我可是你師姐!」

  楊慎笑嘻嘻地看著她扮男裝的模樣,出乎意料,似乎比女裝還多些俏麗,他說:「做豬才好,有人養著,無憂無慮的。」

  「那你怎麼不去做豬!」她抬頭瞪他,如今臉色白了,形容居然生動了許多。她相當耐看,看久了會讓人忍不住心頭一動。

  楊慎的心就動了好多次,動的他都有些無奈,於是忍不得透露一些:「我做豬的話,誰來養你?」

  他知道她肯定聽不懂,她有時候聰敏的讓人十分意外,有時候卻真的是一頭豬。

  伊春正要開口說話,走在前面的殷三叔卻回頭隱隱瞪了他們一下,似乎是嫌他們說話聲音太大了。

  這位大叔,對他們相當看不順眼,隔三差五就來瞪一下。

  伊春輕聲道:「瞪什麼瞪,眼珠子要掉下來哦。」

  楊慎不由笑了。

  很快便到了儲櫻園,晏少爺推門下車,不防周圍呼啦一下湧上許多乞丐,揮著髒兮兮的盆子,嚷嚷著求他打賞點錢財。

  潭州一是儲櫻園,一是開福寺,附近的乞丐簡直比螞蟻還多,稍遇上一個服飾光鮮點的,立即便群起而上,根本不是要錢,而是搶錢。

  伊春二人立即護在他身邊,將那些乞丐擠開。

  忽然,她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像是有什麼寒冷而危險的東西正在逼近。

  幾乎是本能,她一把抽出佩劍擋在身前,只聽「叮」地一聲,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垂著頭,手裡拿著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似是打算偷襲,卻撞在了伊春劍上。

  他一擊不中,調頭便跑,伊春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追,忽覺一股大力從隔壁傳來,她被楊慎撞得一個趔趄,急道:「怎麼了?」

  他說了一句什麼,含含糊糊的,緊跟著一聲巨響,像是鞭炮炸開的聲音,伊春眼前突然湧出大片大片的青色濃煙,刺鼻又刺眼,什麼也看不見。

  她飛快伸手去撈楊慎,卻撈了個空,殷三叔在濃煙裡怒氣沖沖地吼了一聲,緊跟著是兵刃交接的聲響,再跟著……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等風終於把濃煙吹散,伊春揉著發疼的眼睛四處張望,這才發覺只有她一個人站在馬車前,楊慎晏於非殷三叔他們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6-3-15 17:28:22 |只看該作者
十七章

  就這麼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算被挾持,也弄不了多遠。

  伊春四處張望一番,忽見園門前地下斜斜釘了一根細細的針,針頭指著儲櫻園內。

  那是晏於非常用的暗器。

  她直接衝進了園子。

  儲櫻園裡種了無數櫻花樹,此時正值盛開季節,如煙如霞,晃得人眼花繚亂。

  傳說這園子本是某豪富人家的後院,後來家道敗落,便將園子專賣旁人,幾經轉手,如今卻成了一塊公眾之地。園內另有商家酒樓茶舍各自經營,互不相擾。但由於價錢昂貴,縱然是櫻花盛開的時節,也鮮少有人進來敗家。

  伊春很快就在繁華的櫻林裡迷路了,迷的一塌糊塗完全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胡亂繞了幾圈,忽又在一棵樹下見到了一片撕碎的衣角,撿起來摸摸,是粗布的。那顏色質地與楊慎穿在身上的衣物並無二樣,那孩子一向心地慎密,應當是給她留記號。

  果然左右再看看,在另一棵樹下也找到了一片碎布。

  伊春心頭一鬆,順著楊慎的記號一直朝前飛奔,不一刻忽覺眼前豁然開朗,竟是出了櫻林,對面是一個極小的凸起土坡子。

  坡上建著一座竹樓,晏於非身上的象牙白外袍很是顯眼,就靠在窗邊。他看上去倒沒什麼異樣神色,一手扶著下巴漫無目的地望著窗外,忽然看到伊春朝他揮手,他不由一動,反而把腦袋別過去了。

  伊春愣了一下,左右看看,確定這裡應當是園子裡的某間茶舍,因為還有三三兩兩的遊人在附近賞櫻,竹樓下更擺了桌椅,供人休憩喝茶。

  她解下斗笠,直接推門走進茶舍,熱心的夥計上來招呼,她說:「我要上二樓。」

  夥計很是為難:「姑娘,二樓被人包下了,委屈你在一樓坐會兒,好麼?」

  她像是沒聽見,抬腳便衝上樓,夥計急得大叫幾聲,只聽樓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像是要把纖細的竹樓給踩塌了似的,猛然停在樓梯口。

  伊春抬頭一看,心裡頓時打個突,猶豫著停了下來。

  樓梯口站著一個鐵塔似的壯漢,不,稱為巨人或許更合適些。

  天氣還沒完全轉熱,他卻只穿了一條薄褲,赤裸出來的上身肌肉賁張,猶如鐵塊一般甚是可怖。

  伊春估摸著四個自己還未必能抵得上人家一個,眼看那人手裡提著一把巨斧,作勢要砍過來,好女不吃眼前虧,趕緊逃命是要緊。

  她竄下樓梯,一陣風似的跑出茶舍,隱約聽見樓上有個冰冷的聲音說了一句:「是那個丫頭?把她殺了。」

  沉重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伊春驚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勉強回頭一看,那個巨人果然提著斧頭來追她。他人生得高大笨重,跑起來卻十分快,伊春覺著自己就是一隻小雞,很快便要被老鷹抓走吃掉。

  她在櫻花林裡左右亂竄,仗著身體小巧輕便,那巨人一時也無可奈何,只能緊緊追在後面。

  伊春終於明白為什麼其他三人一瞬間就不見了,要是被這壯漢抓住,估計再來十個也對付不了,通通被他打暈拖走。

  眼瞅前面有一株特別高大的櫻花樹,她像貓一樣刺溜一下便竄了上去,抱住最高的枝幹,把身體藏在櫻花裡,動也不敢動。

  沉重的腳步聲慢慢靠近了,她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圓,渾身繃得發疼。

  樹下忽然傳來一陣鶯聲燕語,應當是普通遊人在樹下歇息玩賞。

  伊春稍稍探出腦袋,打算提醒他們先逃命,被那巨人推一把或者砍一斧子,可不是好玩的。

  卻見樹下擺了一張躺椅,上面還鋪著柔軟的錦墊。錦墊上半躺半睡一個穿淺紫色長袍的年輕男子,色如美玉,神色純善,正是許久不見的舒雋。

  躺椅周圍還圍著一圈姑娘,嘻嘻哈哈七嘴八舌地和他說話。

  「舒公子說話好生風趣。對了,你還沒說自己家住何方呢?」

  某個圓臉姑娘略帶嬌羞地問他。

  舒雋閉著眼睛,聲音淡淡的:「問了家住何方,是不是就打算問有沒有娶妻?問了娶沒娶妻,大約就是要問我年紀多大。問了年紀再問父母高堂,最後是不是打算問我家裡到底有多少錢啊?你們煩不煩。」

  很明顯,他正處於不耐煩的狀態,而且是很不耐煩。可惜那張臉生得又溫柔又善良,明明是很煩躁的神情,可看在別人眼裡卻是害羞又容忍的,於是大家都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嘰嘰喳喳又笑開了。

  「舒公子是在這裡等人,這麼久那人還沒來,莫不是某位高傲的姑娘家?」

  純真熱情的姑娘們看不出臉色,還在問。

  舒雋冷道:「關你什麼事,你們煩死了,都走遠些!」

  大家認定他是在害羞,笑得更歡樂。

  「想必是國色天香的美人,不然怎敢讓公子這樣的人等候多時。」

  有人的語氣微微含酸,又羨又妒。

  這幫三姑六婆,真沒完了。舒雋睜開眼,打算大發狼威把她們趕走。每次都是這樣,他只要單獨落在外面,這些女人都朝他這裡靠,他說話怎麼難聽都沒用,煩得要命。

  櫻花林裡忽然走出一個半裸的巨人,手裡還提著一把巨斧,比常人大腿還粗,殺氣洶洶地停在對面看著他們。

  女孩子們一下就安靜了,驚恐地縮了起來。

  「看到一個扮男裝的丫頭經過麼?」巨人聲音粗嘎,冷冷問著。

  舒雋撐著腦袋,懶洋洋地說:「最近女人流行穿男裝,滿大街都是扮男人的。你問的是哪個?」

  「年約十五六,戴著斗笠,身上佩劍,身材瘦削。」

  「這種人街上每天一抓一大把,你問我我問誰。自己去找吧。」舒雋的回答欠扁之極。

  「舒公子……」有女孩被他的大膽打動了,雙頰浮現暈紅。

  「都給我閉嘴,滾走。」他頭疼地揉揉眉心,口吐粗話。

  姑娘們全體感動,一齊擋在他身前,說:「公子為我們擔心,怕這人傷到我們,不惜翻臉趕人,此心我們若是體味不到豈不是辜負公子一番厚情。你這粗魯的漢子,還不速速離開!是要在園子裡當眾逞兇麼?」

  舒雋索性翻身坐起來,歎道:「你們不滾,我自己滾。」

  他說走就走,揮揮袖子不帶走一片雲彩。

  「哪裡走?!」巨人惱他出言無狀,伸手便要抓他。

  姑娘們一齊撲上去,抱手的抱手,拽褲子的拽褲子,就是不給他靠近那可憐又柔弱的男子。巨人一時倒也沒辦法,總不能真的當眾殺人,只好像抓小雞似的把那些女子抓著輕輕丟開,場面頓時亂了,嬌滴滴的哭喊叫嚷聲連綿不絕。

  舒雋塞住耳朵,喃喃道:「活該,讓你們花癡。」

  伊春再也忍不住,從樹上一躍而下,厲聲道:「放開她們!我在這裡!」

  舒雋只覺聲音耳熟,回頭一看,登時認出是葛伊春。她從頭上摘下斗笠,直接丟出去,緊跟著寒光一閃,劍已出鞘。

  「我和你過招。」

  她簡直大言不慚。難道看不出再來十個她也不是這怪物男的對手嗎?

  算了,不要管閒事。舒雋對自己說,拔腿想走開的,但不知怎麼的竟本能地朝她走去,低聲道:「你沒長眼睛?自己衝上去找死?」

  伊春惱怒地瞪著他:「你真無恥!居然讓女孩子們為你送死!」

  雖然是被罵了,他卻不惱,眼珠一轉,忽然計上心來。

  伊春正要衝過去和巨人打上一架,忽覺身體一緊,是被人從後面抱住了。

  舒雋摟住她的腰身,把下巴放在她肩上,笑吟吟地:「哎呀!你總算來了,我可是等你好久。來來來,咱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談談吧。」

  「你說什麼……」伊春的嘴忽然被他摀住,舒雋半抱半拽,拖著她往後走,一面在她耳邊低聲道:「臭丫頭,把他引到沒人的地方再說,不是不想讓那些三姑六婆受牽連嗎?」

  伊春眼睛登時一亮,舒雋丟開手,皺眉道:「身上都是汗臭,你不換衣服的?」

  她怒了:「一個男人香噴噴的才叫噁心!」

  說話間,巨人已經擺脫那些女孩子,提著斧子追上來。

  舒雋一把拉住她的手:「快跑!」

  伊春不由自主隨著他在櫻花林中飛奔,眼前只有他淡紫色的袍子一搖一晃,偶有飛櫻落下,像一場紅雨,像一幅會動的畫。

  姑娘們眼看這位漂亮又溫柔的公子等的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姑娘,不由紛紛落下辛酸眼淚。

  如今的世道,鮮花永遠是插在牛糞上的。

  「怎麼會招惹上那怪物?」舒雋一面跑一面問她。

  伊春老老實實把經過說了一遍,說得他連連搖頭:「我以為你裝傻,沒想到是真傻。晏於非的人情怎麼能隨便欠,小心以後骨頭都被他吃了。」

  伊春卻毫不在意:「我不是正在還他麼。」

  舒雋還是搖頭,卻不說話了。那巨人緊緊追在後面,他體型生得笨重,櫻花樹的枝葉又生得低,總打在臉上疼得厲害,他惱怒起來,揚起巨斧旋轉著飛舞出去。

  兩人朝相反的方向跳開,都覺臉龐風聲銳利,擦在臉上一陣疼痛,緊跟著「砰」一聲巨響,巨斧插入地上,深有數尺。真無法想像被這斧子砍一下是什麼滋味。

  舒雋叫了一聲:「喂,有暗器嗎?」

  伊春搖了搖頭,她和楊慎都只學劍法,暗器什麼的並不擅長。

  舒雋無奈地摸摸身上,他今天是出門見人的,沒想到要在這裡和人打架,什麼準備都沒有。四處看看,只好從地上撿了幾個小石子,放在手上掂掂,抬頭沖那巨人微微一笑:「小心暗器。」

  說罷不等他有任何反應,拋出一顆石子,就朝著巨人的面門飛去,被他輕輕鬆鬆地接下了。

  他嘲諷地笑道:「這就是暗器?」

  舒雋忽然露出一絲詫異的表情,望著他身後,驚道:「啊,怎麼是你來了?」

  這等騙人小招,稍有經驗的都不會上當。巨人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拔腿朝舒雋狂奔而去。

  誰知身後撲簌簌幾聲響,真像是有人撥開枝葉朝這裡走來。巨人猛然回頭,卻見空蕩蕩並無一人,只一顆小石子滾在路邊,心知是上了他的當,正打算轉身好好教訓他一番,背後幾個要穴卻突然被點,登時僵在那裡無法動彈。

  舒雋笑吟吟地顛著石子走過去:「我早提醒你要小心暗器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6-3-15 17:28:35 |只看該作者
十八章

  伊春略帶驚訝地走過去,看看僵直不動的巨人,再看看舒雋,不太敢相信他輕輕鬆鬆就把難題解決了。

  舒雋整整衣袖,抬頭看天色,道:「估計要等的那人今天不會來了。也罷,我去了,你保重。」

  伊春見他又是說走就走,不由急道:「那個……謝謝你幫我!」

  舒雋斜斜睨她:「如今我也是還你人情,多謝你上次一頓好酒菜。你我現在兩不相欠,以後見了就當不認識吧。告辭。」

  原來如此,他人倒是不壞。

  伊春在後面笑道:「別這樣嘛,舒雋。我們交個朋友不行?」

  他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忽然抬手把她歪到一邊去的髮髻扶扶正,神情嚴肅:「你太邋遢了,等變成美人再說吧。」

  伊春奇道:「交朋友還要看容貌?我都沒介意你長得像女人。」

  怎麼說呢,她確實具備把人腸子給氣破的本事。

  舒雋問:「你不是要去救人嗎?」

  話還沒說完她就飛快跑走了,一面還朝他擺手:「說定了!交個朋友哈!」

  他倒愣愣站在原地:「……你別擅自決定……」

  自然是沒人回答他了。舒雋抬頭看看那巨人,對方也直直看著他,隔了一會,說:「原來你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舒雋。」

  好煩。

  他一言不發轉身離開,忽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頭惡作劇地給他一個笑容,眉眼舒展開,倒有一種別緻的淘氣在裡頭。

  「送你個見面禮,省得總拿我的名字與旁人賣弄。」

  手裡剩下的石子被他一把拋出,全部砸在巨人臉上,他痛得放聲大叫,偏又不能動,臉上也不知破了多少傷口。

  舒雋把袖子撣撣,像是終於出了一口氣似的,神情輕鬆地走了。

  ****

  竹樓裡很安靜,只有泡茶沏茶的輕微聲響。

  那是一個年約四旬的男子,正值壯年,頭髮卻已花白,面容清矍,目中隱含銳利。

  他緩緩用滾開的第一遍茶水把四個陶瓷的小杯子燙一下,殘水倒掉,再灌入新燒開的水。四個小杯子比嬰兒拳頭也大不了多少,茶水映著裡面白色的底子,碧黝黝的,香得沁人心脾。

  眼看他把四個杯子分開放在各人面前,楊慎下意識地稍稍一縮,背心立即被一柄冰冷的刀抵住了。

  他們三個人,每人背後都有一人用刀指著要害,只要稍有妄動便是性命不保。

  晏於非似乎見慣了這種事,眉毛也不動一下。只聽那中年人說道:「晏二少見識廣博,可知這是什麼茶?」

  他淡道:「安溪盛產鐵觀音,功夫茶大善。」

  中年人笑了笑:「厲害。舍弟也最愛閒時品嚐這鐵觀音,晏二少向來聰明,想必已知道舍弟是何人了。」

  晏於非看了他一會,說:「是閩南龍虎幫的於頭領,閣下應當是於頭領的胞兄,鐵面窮奇于先生。」

  于先生做了個請的手勢,敬他們喝茶,三人被迫拿起那小小的陶瓷杯子,一口喝乾,滋味果然與尋常品茶不甚相同。

  他又往小小的茶壺裡倒開水,一面說:「晏門為了吞併閩南一帶勢力,收買了不少幫派。錢字當頭,當然人人搶著辦事,將舍弟一家大小十三口人殺得一乾二淨,龍虎幫就此瓦解,說出去卻與晏門沒有一點關係,這招借刀殺人果然厲害。想得出這個點子的晏二少,更是少年英才,不同凡響。」

  晏於非絲毫不驚惶,倒是微微一笑:「于先生謬讚了。」

  楊慎心下略有些瞭然,先時還當是巴蜀萬華又來找麻煩,沒想到晏門仇家太多,閩南一帶居然找到了這裡。

  他稍稍轉頭朝窗外看,心中焦急。方才伊春循著記號找來,卻被那巨人堵住,眼下不知生死如何。最糟糕的情況莫過於大家今天一起死在這裡,早知道便寧可做無賴,根本不還他什麼人情。

  思忖間,于先生又放了一杯新茶在面前。

  「晏門施計殺了舍弟全家一十三人,連出生不滿三月的嬰兒也不放過。這筆賬今日是算不完的。你們兄弟四人,加上門主五人,聽說你大哥生了兩子一女,加上妻妾也不過十人,還缺三人。算上先前跑了個丫頭,還要麻煩這位先生與這位少俠來充數,血債血償。」

  楊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曉得他是說真的,奈何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脫身的法子。

  晏於非卻說道:「你也不過在我面前說說狠話,今日是我不慎被你抓住,我大哥他們卻不會像我這般沒用。于先生,十三人比四人,到底還是讓我們晏門佔了便宜,多謝承讓。」

  他居然還故意挑釁。

  楊慎瞬間明白他是想激怒于先生,趁他露出破綻才好反擊。

  于先生抄起茶壺,撒了他一臉熱水並茶葉。殷三叔忍不住低叫:「少爺!」

  晏於非動也不動,由著茶葉順著臉龐滑下,白皙的皮膚立即被燙紅了。

  于先生再不多言,手一擺:「帶走,我要把你活活煮熟。」

  話音未落,忽聽窗外一個黑影劈頭飛來,他下意識地避開,那東西狠狠砸在桌子上,茶水杯子叮叮噹噹碎了一地。

  原來是一塊大石頭。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伊春早已越窗而入,劍光閃爍似銀龍。

  楊慎一把按住了抵在背心的那把刀。

  局面瞬間反轉,先前制住別人的,如今反倒被他們制住了。

  楊慎顧不得其他,先把伊春從頭看到腳,急道:「沒受傷?那巨漢呢?」

  伊春搖頭:「遇到舒雋了,他幫我來著。」

  舒雋?楊慎心裡難免不是滋味,連著兩次了,被那無賴救。

  「他沒再提出什麼無理要求?」

  她還是搖頭:「沒啊,其實我剛發現他人不錯……」

  殷三叔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兩人都本能地閉嘴不再說話。

  他低聲問晏於非:「少爺,怎麼處理?」

  晏於非看著于先生死灰般的臉,忽而抬手,劍光劃過,于先生的腦袋骨碌碌地在地上彈跳起來,滾了老遠。

  鮮血飆射上天花板,他的身體像個沉重的麻袋,重重砸在地上。

  晏於非將劍上的鮮血一甩,面不改色地收劍回鞘,淡道:「真可惜,于先生。你廢話太多了,要殺一個人,先殺了再說話吧。」

  他轉過身,聲音清冷:「殷三叔,全殺了。記得善後。」

  伊春一步上前,急道:「喂!你……」

  楊慎死死拉住她,低聲道:「別說話!別衝動!」

  殷三叔意味不明地回頭深深看了他倆一眼,提劍將剩下三人殺了,跟著又下得樓去,伊春只聽見他緊緊將大門關上的聲音,夥計掌櫃們紛紛驚叫起來,然而聲音還沒叫完便斷開了,一片死寂。

  她掌心不由全是冷汗。

  殷三叔踩著竹質台階,咯吱咯吱地上來了,身上乾乾淨淨,劍卻在往下滴血。

  他是把這茶舍裡的人都殺了,斷絕官府搜查的任何線索。

  晏於非朝伊春深深一揖,神色溫和親切:「多謝葛姑娘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晏某畢生不忘。」

  伊春臉色有些發白,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我走了,不會再幫你。你救我,我也救了你,咱倆扯平。就此告辭。

  晏於非眸光閃爍,輕道:「葛姑娘何出此言,莫非是覺得晏某所作所為過於殘忍?姑娘須得知道,江湖上你不殺別人,別人便要來殺你。方纔若不是姑娘,晏某早已橫屍街頭。明知對方是障礙卻不除去,那是菩薩。」

  伊春慢慢說道:「不,我只是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總而言之,你我現在兩不相欠,以後就當不認識吧。」

  她把舒雋的話拿過來用,再也不管他說什麼,拉著楊慎的手直接跳下樓,轉眼便跑遠了。

  殷三叔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回頭道:「少爺,讓屬下去把這兩人除了以絕後患!」

  「慢。」晏於非搖了搖頭,「這事還不必殷三叔親自動手。」

  他眉頭微皺,似有無數心事,緩緩下樓,殷三叔緊緊跟在他身後,消失在櫻林中。

  忽聽前方有人在大聲叫罵,殷三叔探頭張望一眼,臉色稍變:「少爺,是方纔那個巨漢。似乎被人點了穴道不能動彈。」

  晏於非一言不發地走過去,那巨漢見到他罵得更厲害了,脖子上的青筋也綻出來,極為猙獰。

  殷三叔摸了摸入地三分的巨斧,有些感慨:「真是個怪物,少爺,不如把他收為己用?」

  巨漢聽了,罵得幾乎要喘不過氣:「吃屎去吧!要老子為仇人效命!老子進門後第一件事便是把你們兩個王八蛋捏成碎片!」

  殷三叔眉頭一皺:「……少爺,還是殺了省事。」

  晏於非沉默半晌,忽然露出一抹笑來,輕道:「不,等等,我有個好法子。」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錦囊,裡面並不是什麼靈丹妙藥,而是一個針盒。取出四根針,他回頭細細打量那巨漢,目光竟惹得他渾身發抖,顫聲道:「死小子要做什麼?!」

  他並不搭腔,繞到身後,對著他的頸椎一針紮下,那巨漢登時狂吼一聲。

  緊跟著,頭頂、左右耳下都被紮了針,他這下連叫也叫不出來了,翻起白眼摔倒在地上,四肢簌簌抽搐,也不知是死是活。

  晏於非收起錦囊,心情似乎變好了,抬頭欣賞地望著雲蒸霞蔚般的櫻花。瞇起眼睛,他彷彿想到什麼歡快的心事,眼中波光流轉,神彩無法捉摸。

  他低聲道:「殷三叔,對付嘍囉不用動咱們的人,讓別人幫咱們動手好了。麻煩你明天與減蘭山莊的小少主交涉一下,我看看他是個什麼貨色。」

  殷三叔垂手說了個是。

  晏於非在那巨漢身上踢了一腳,笑罵:「還不起來。」

  話音剛落,巨漢便從地上慢悠悠地站直了,依舊翻著白眼,嘴邊還有白沫留下,分明是一付不省人事的模樣,卻能走能動也能聽懂話。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晏於非身後,慢慢走出櫻花林。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8 07:5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