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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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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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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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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1:28 |只看該作者
第080章 挑撥————

    今日是立春。

    馬車從東華門出來,京師城便已整個儿地籠罩在了一片蒙蒙的雨霧之中。

    行了一會儿路,夏初七打了簾子向外一看,喊了一聲。

    “師傅,我還有有點事情要辦,就在這里停車吧。”

    “啊?楚醫官,外頭正落雨呢。”每天來往于東宮與晉王府接送夏初七的是一個叫黃石的中年人,聲音啞啞的,“出來的時候,忘了備油傘了,您這身子身要淋了雨,只怕……”

    不等她羅嗦完,夏初七便笑了聲儿,打斷了他。

    “沒事儿,我不是醫生麼?生病了也能治。”

    “可是長孫殿下吩咐……”黃石還在遲疑。

    “停!”夏初七語氣已有不悅。

    “是。”

    在黃石的“馭”聲里,馬車在雨蒙里停了下來。

    夏初七也不與他廢話,頂著小雨與李邈兩個人下得車來,慢慢地往丹尾街走去。一路上,除了時不時地注意身后有沒有尾巴之外,還故意漫無目的的在城里繞了好几圈儿,這才踩著雨點去了上次那個小院儿,找錦宮當家的袁形。

    今日二鬼有旁的任務,沒有跟她倆去東宮。

    所以,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敲開了小院的木門,接待他們的人仍是袁形手下的二虎子。

    上回見過,這回便熟了,二虎子笑嘻嘻地領了她倆進去,袁形還在床上養著傷。照常是泡了茶水,賓主間說了几句客套的虛話,夏初七才開口見山的向他說起了這次來的目的。

    “袁大哥,這几日,可不可以麻煩你的兄弟們在那什麼瓦肆勾欄酒肆茶樓的,順便替我打聽打聽,可有什麼人的臉上啊,身上啊長了紅疹子,就醫的,或者哪家死了人啊,身上也是長疹子的,那疹子樣子很奇怪,顆顆粒粒,會滿臉滿脖子滿身都是,很容易辯認得出來。”

    錦宮手底下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她相信一定會有消息。

    袁形身子强壯,小腹上的傷略好了一些,說話時中氣很足,就連聲音都洪亮了不少。

    “兄弟,這事儿好辦。只是,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夏初七笑了笑,沒好與他多說。

    “袁大哥是知道的,我是一個醫官嘛。平生沒有別的愛好,就對于一些特殊的病例感興趣,干哪行,便鑽研哪行,呵呵。”

    了然的“哦”了聲儿,袁形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几個人又說了几句旁的話,他語氣頓了頓,目光瞄過夏初七,最終落在了李邈的臉上,那審視的眼神儿里滿是關切,卻又有著老爺們儿的憨直與矜持,像是有些臊,又像是想要遮掩,憋得一張滿是絡腮胡子的臉,也有些暗紅。

    “落雁街上那事儿,我也聽說了。你,你們兩個沒事吧?”

    夏初七抿唇一樂,沒有吭聲儿,只拿眼風瞄向李邈,順便也把回答這個回答的任務拋給了她。可哪怕袁形目光火熱,李邈的表情卻很是平靜,就像壓根儿沒有發現他的關心一樣,淡淡的說。

    “無事,我的功夫,袁大哥你是知道的。”

    人對感情都是敏感的。

    她言詞之間的拒絕,袁形自然能感應得到。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襄王有心,神女無夢,世間之事大多如此。

    “也是也是,是我瞎操心了……”

    怕他尷尬,夏初七抿嘴一笑,接了話去便岔開。

    “我說表哥,你發現沒有?袁大哥這里,地方很是幽靜,實在太適合人居了。好地方,真真儿是好地方,等回頭有了銀子,我也置辦一處這樣的宅院,用來修身養性什麼的,最是合適不過。”

    袁形性子率直卻也不傻,又怎會不知道她在替他打圓場?

    爽朗地笑了笑,他道,“這得多虧了這次受了傷,要不是身子不爽利,又哪能有這樣的機會留在家里休息?咱們做行幫的人,四海為家,飄到哪里便是哪里,指不定哪天運氣不好,血濺三尺,魂歸了他鄉,那也是命……”

    說到此處,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視線又是一轉。

    “當初要不是邈儿相救,說不定我啊,墳前都長荒草了。”

    關于當年李邈如何救了袁形的事情,夏初七知之不詳。

    可李邈性子固執,為人清冷無波,向來不喜歡與她說自己過往的事情。夏初七打聽過几次,沒有結果也只能尊重她的隱私。但這會子又被袁形提了起來,她就忍不住好奇了一嘴。

    “我表哥人中龍鳳,武功了得,想來當年必定也是英姿颯爽了?”

    原本就是一句隨口的話,沒有想到她一說完,那袁形黑黑的面上卻多出了几分不自在的神情來,而李邈本來就白得有些個透明的臉,似乎更蒼白了几分。

    “楚七,我們回了吧。不耽誤袁大哥休息了!”

    兩個人相處久了,脾氣多少就有些了解。

    夏初七看得出來,李邈不想提起當年的事情。

    莞爾一笑,她略帶抱歉的說,“好唄,那走。”

    袁形有些失落,卻也掩飾得很好,哈哈大笑一聲。

    “本來我還要留你們吃午飯,可我這里粗茶淡飯的,只怕也不合你們的口味,那……二虎子,替我送客吧。”

    臨走的時候,夏初七給袁形留了一百兩銀票。

    不為別的,就為了討個交情。

    人與人相交相處都是相互的,不能總讓人給你白干事儿。一次兩次還可以,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住。上次讓袁形幫忙找傻子的事儿,便已經算是免費服務了,這一回再怎麼說都不好意思,畢竟人家是靠這個吃飯的,再說,給了銀子,她能更安心,他們也會更盡力,這也是人之常情。

    袁形是個爽直的江湖人,推托了兩次,一張黑臉都紅透了。

    可到底他還是磨不過夏初七的嘴皮子,把錢給收下了。

    撐著身子下床來送她們到房門口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夏初七,難得地壓低了他的大嗓門儿,小聲儿對李邈說了一句。

    “邈儿,袁大哥是個粗人,大道理也是不懂什麼。但是再高的山,水也能繞過去,再大的坎儿,人也能邁過去。人不能總惦念著過去的事情,多向前看,才能得個安生。”

    那席話很小聲儿。

    夏初七聽了個七七八八,不好意思聽人家的私話儿,把腳步拉得更大了。隱隱的,她早就猜測,李邈一定是受過情傷什麼的,心里有根刺儿。如今看來,她嘴里“那個人”,就連袁形也是知道的。

    出了小院儿,外面還在飄著細雨。

    兩個人走在雨里,往晉王府去,都默契的選擇了不雇驢車。

    李邈脊背挺直,腰系長劍,一直默默無言。

    夏初七側過眸子去偷瞄了她好几次,才抬頭仰望著天空故意嘆氣。

    “誒!表姐,我很喜歡下雨天,你呢?”

    “嗯。”一聲,李邈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沒有回答。

    “你難受的時候會哭麼?”夏初七盯著她,又問。

    “不哭。”她答。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低笑一聲儿,“我告訴你啊,其實人要是心里不好受呢,在下雨的時候哭,是最好不過的了。因為沒有人會知道你的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所以你要是心里不舒坦,就大哭一場好了,人嘛,堅强也不是有淚往心里流,而是該宣泄的時候宣泄,哭完了,淚水一擦,又是一條好漢。”

    李邈默默的不答,腳踩在雨水里,有些沉重。

    “喂,是他負了你嗎?”

    不是夏初七愛八卦,而是她真的心疼李邈。

    只是她問了許久,除了雨聲,再沒別的聲音了。

    “哎。你這個人啦!屬驢的。”

    她嘆了一口氣,正准備轉移話題,卻突然聽見李邈幽然說。

    “他是一個長得極為好看的男子,待我極好,也很懂得照顧人。他會在每一個清晨,替我備好洗漱的濕水,會在每一個夜晚睡下時,替我捂好了被子。那個時候的我,很愛哭,很嬌氣,也總是哭。可他從來不會嫌我煩,他說,女孩子生來便是該讓人疼的,在他有生之年,不會再讓我流一滴眼淚……”

    雨聲滴嗒滴嗒,夏初七心里有些沉。

    “后來呢?”

    “后來,我便再也沒有哭過了。”

    風掠過臉,有些涼氣,夏初七看著她蒼白的臉。

    沉默片刻,終于,她還是問了。

    “那他呢,去了哪里?”

    “死了。”

    兩個簡單的字說完,李邈加快了腳步。

    心里一窒,夏初七分明看見側身的剎那,她臉上有水漬滑過。

    也確實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

    ……

    雖說夏初七本質上是一個不解風情不懂愛情的姑娘,但這會子也不知是被雨水給淋得還是被李邈的傷感給激得,突然間她就福至心靈,沒有直接回晉王府去,而是拽了李邈調了頭。

    據她所知為數不多的“愛情治愈法”,她認為,感情的痛苦,得用吃來填。心空了,就把胃填滿,大抵便會舒服許多。

    于是乎,兩個個冒著細雨繞了几條道儿便到了京師有名的獅子橋小吃一條街。無車無隨,一身輕松,小雨瀝瀝,空氣里全是白白的雨霧,實在清新得緊,這樣的日子,最適合逍遙自在。

    尋了一處賣餛飩的小攤儿,歇腳便坐了下來。

    “老板,餛飩多少錢一碗?”

    “五文!”

    “成嘞,來兩碗。”

    這餛飩攤子很小,上頭就一個雨篷子從店鋪梁上伸出來遮著,桌子也不過就几張,可那老板人很熱情,餛飩的味儿也很正,一口吃下去,頓時從嘴里到胃都暖和了。

    “來,表哥,你也吃點儿?味道很不錯喲。”

    不是所有人都是吃貨,也不是所有人都以為填胃能順便把心給填補了。但李邈卻是懂得她的“好心”,沒有多說什麼,沉靜的面上也是一早就恢復了平靜,小口小口地吃著,比起夏初七的吃相來,無疑有著大家閨秀該有的禮儀。

    瞄著她嘿嘿一樂,夏初七放慢了吃速。

    “嘖嘖,瞧你吃得斯文,我都不好意思了。”

    打了下嘴巴,她拿著勺子,也學著細嚼慢咽,可舌頭打著滾儿,卻是極不習慣,吃得極不爽快。吐出一口氣,她准備仰天長嘆一句,此生再無優雅之能,突地看見街上駛過來一輛小驢車上掛了一塊儿“濟世堂”的旗幡。

    那車上之人,可不正是顧阿嬌?

    心里一樂,她揚手就要喊……

    可就在這時,又一兩豪華漆邊的馬車飛馳過來,繞到小驢車的面前,調頭一橫,就堵住了小驢車的路。很快那馬車上便下來了几個仆役模樣的家伙。打著傘,鞠著身子,將一個生得唇紅齒白的小子給迎了下來。

    那小子一副紈绔不羈的樣子,背著一雙手,看著小驢車滿是得意。

    可不正是魏國公府夏廷德的次子夏巡嗎?

    應天師就這麼大,碰上他們不奇怪,可這兩個人還能有來往就奇怪了。

    夏初七揚起來的手,垂了下來。

    與李邈互望一眼,兩個人默契地坐在原地沒有吭聲儿。

    因為她不了解顧阿嬌的意思。

    她早先就說過,想嫁一個世代封蔭的官家,不希望未來的子嗣仍是出身貧家。這夏巡找上她,万一是她自個儿樂意的,她倆一出面儿,不是搞得彼此尷尬麼?

    “小阿嬌,總算讓二爺給逮住了。”

    夏巡挑高了眉梢,似笑非笑的走近了驢車。

    見狀,顧阿嬌連忙下得車來,福了福身,向他施禮。

    “不知二爺找奴家何事?”

    “小阿嬌,為何今日來了府上,走得這樣匆忙?”

    那夏巡是魏國公夏廷德的次子,也是庶子,可因他親娘得幸于夏廷德,他也便深得夏廷德的寵愛,十五歲開始便在京師浪蕩。宿花眠柳,秦淮買醉,惡名遠揚……一直長到二十來歲了,仍是無所事事,他老爹為謀了好几個差事,可結果都是他仗著家里的地位,把長官給氣得七竅生煙,還敢怒不敢信,還得備了厚禮到魏國公府去請罪,請魏國公把二爺給“請”回家去。

    夏廷德也怨這儿子不爭氣,索性就由他玩樂,不再差他謀職了。縱容的結果,愣是讓他成了這皇城根儿下的小霸王,只要是能欺的,就沒有他不敢欺的。那風評比起他大哥夏常來,完全是兩個極端。

    每一次看見魏國公府的人,夏初七心里就頗為復雜。

    “二爺——”

    顧阿嬌的一聲輕呼,拉回了夏初七的思緒。

    她原以為阿嬌是情願的。不曾想,那夏巡一步步逼近,阿嬌卻是噔噔噔的不斷后退,整個人都貼在了驢車的車板上。雖看不清她的面色,可從她的姿態來看,也是不太待見那個夏巡的。

    “二爺,奴家藥堂里頭還有事情要做。爹爹和舅舅都等著我送完了藥,回去做事儿的。奴家這便讓開路來,等二爺的車駕先行過去。”

    急急忙忙的說完,顧阿嬌便回頭讓濟世堂的車夫調開驢車的位置。

    可夏巡是那麼好打發的人麼?

    哼笑了一聲儿,他一把攔住顧阿嬌。

    “急什麼?小阿嬌啊,你瞧你生得這麼水靈,還回去做那勞什子的藥干嘛?不如來二爺的院子里,就衝你這招人稀罕的小模樣儿,二爺定會好生疼愛你的。”

    那夏巡不是個好東西,笑嘻嘻地說著,那一雙冒著綠光的眼睛便定在阿嬌鼓囊囊的一對豐妍上頭,一探手,便要摸上去。顧阿嬌側身閃過,尖叫了一聲儿,語氣有些發顫。

    “二爺請自重,奴家是正經人家的姑娘,不,不是可以隨便任人輕薄的。”

    “小阿嬌,你且放心……”夏巡笑嘻嘻地再一次逼近,似是很喜歡玩這種獵人逮小白兔的游戲,那只毛手又摸向了她白嫩嫩的小臉儿,“二爺自是不會隨便輕薄了你,今天你遂了二爺的意,明日二爺便派人抬了你入府如何?往后我兩個長相廝守,日日享那云雨之樂,阿嬌你得珍惜這福分才是?”

    “不,不要。求二爺饒了阿嬌。”

    顧阿嬌說著,便想要跑。

    可夏巡當街調戲婦女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早就習以為常,不等她的腳丫子跑開,他只吊儿郎當地吹了聲儿口哨,眼神儿一瞥,隨了他來那几個魏國公府的仆役便按了上去,拖住顧阿嬌便要往夏巡的馬車上拽,只苦了濟世堂那車夫,扑嗵跪在雨地里,除了磕頭,卻沒有旁的法子。

    夏巡笑眯眯地抱臂看著。

    “敬酒不吃,吃罰酒,說的就是你這號小娘們儿。今儿晚上,二爺定要好好招待你,等你受用完了便知道二爺的好處了,明儿起來保證乖乖的,做二爺府上的侍妾。”

    “唔……不……要……”

    顧阿嬌嘴被捂住,說不出完整的話來,目光已有驚恐。

    “住手!”

    夏初七忍了片刻,實在看不下去了。可她人還沒有衝過去,那李邈的人影便已經搶在了她的前頭。雖說上次官船上的事儿李邈有些看不上顧阿嬌,可到底她跑江湖慣了,身上自有一股子俠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本份。顧不得那許多,她衝出去,都不用拔劍,几個拳腳工夫便把魏國府府的几個仆役打得栽歪在泥水里,哭爹叫娘的狼狽不堪。

    “你好大的狗膽,敢管二爺我的事儿?”

    夏巡惱了,挽了下袖子,指著她,“知道二爺我是誰嗎?”

    李邈冷冷剜了他一眼,便不多說。她不善言詞,只過去扶起了嚇得身子直發抖的顧阿嬌,替她撣了撣身上的泥。可夏初七卻是一個善于打嘴仗的人。

    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她嘴里還包著一口餛飩,翹著唇角嚼了又嚼,等走近時,見夏巡看著她發愣,她“噗”的一口,把嘴里嚼碎的餛飩渣子,全都噴在了夏巡的臉上,然后笑嘻嘻地昂起下巴。

    “喲,這不是巡爺嗎?失敬失敬!”

    夏巡氣極攻心,“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誰告訴你的?”夏初七歪了歪頭,說得很認真,“我怎會不要命?人活著多好呀,可以像巡爺您這樣儿吃喝嫖賭,還能當街强搶婦人,嘖嘖,這小日子讓人羨慕喲!”

    就著袖子擦了臉,夏巡衝天的怒火想要發作。

    可是一轉念間,看著夏初七的臉,又遲疑了起來。

    “你,你是……?”

    “我,我是誰?喲喂,終于認出我來了?”夏初七笑眯眯的看著他,見他面色突地一白,卻又哈哈一笑,“沒錯,我正是你家的祖宗!”

    吼完了這一句,解氣是解氣了,可突然嚼著又不是那個滋味儿,他夏巡家的祖宗,不也是那夏楚的祖宗嗎?

    想了想,她又翻了翻白眼儿,“現在老子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是生滾,第二個是死滾,巡爺,您選擇哪一個呀?”

    那夏巡像是沒有聽清楚她的話,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怔愣著,怔愣著,那指著她的手,沒了剛才的硬氣。

    “夏楚,你是人是鬼?!”

    “楚你他媽個頭啊處?神經病,知道爺們儿我是誰嗎?不妨實話告訴你,我乃是東宮皇長孫殿下的……”故意拖長了語氣,她意有所指的流露出一臉的曖昧來,然后壓低了嗓子,“皇長孫殿下的好友,誰他媽得罪了我,長孫殿下定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她不說晉王,只說長孫殿下。

    因為這個夏巡與夏問秋是一個娘生出來的劣質人種。

    要知道,那夏巡為什麼敢在京師這麼得瑟?

    京師又是什麼地方?一個牌子砸下來都有可能是九公九卿,一個魏國公夏廷德其實也撐不了他這份臉面。往內里說,真正的原因只因他姐夫是皇長孫趙綿澤,人人都知道老皇帝寵愛趙綿澤,而趙綿澤又極為寵愛夏家的三小姐夏問秋。作為夏問秋的胞弟,夏巡的地位,可不就是水漲船高嗎?

    挑撥人,膈應人,再把給水攪渾,這便是夏初七的樂子。

    果然一聽她這話,夏巡的面色都變了。

    “你不是夏楚?”

    “喲喂!”夏初七又笑嘻嘻地湊近一步,“長孫殿下也常常認錯我呢,以為我是他的故人。所以,他對我也就格外愛重了一些,巡爺,是您的面子大呢?還是長孫殿下的面子大?”

    夏巡面色有異,不再像才剛那副流氓樣子了,看她時的眼神儿也深了許多,一雙眉頭擰了又擰,只覺得他面部五官雖是像極了夏楚,可那一身男子衣袍下的身姿,又豈是夏楚那個傻不丁丁的女人可以比的?

    再次抹了一把臉,她咽下那口氣,喉結鼓搗几下,終是一揮手。

    “我們走!”

    一群人渣蜂擁而散,夏初七笑了。

    今儿的事情,依夏巡小舅子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去問趙綿澤的。但是會去他家姐面前哭訴卻是十有八九的。想一想,當夏問秋聽到這事儿,那虛弱得搖搖欲墜的身子,氣得火燒心髒還必須得在趙綿澤面前裝溫柔賢淑和大度,她覺得心里真特麼爽!

    至于她會不會去問趙綿澤,她管不著。

    即便問了,趙綿澤都送她鴿子了,她說是好友,不為過吧?

    拂了拂濕掉的衣袍,她衝李邈眨眼睛。

    “果然還是做壞人有癮。”

    李邈瞪了她一眼,她這才嘻嘻的笑了兩聲儿,將阿嬌扶到那家餛飩攤儿上避了雨,又為她叫上一碗,這才板著臉,問起事情的原委來。

    “阿嬌,你怎會被那夏巡給盯上了?”

    拿著手絹不停試著濕掉的鬢發,顧阿嬌有些氣苦,“我舅舅在京師的生意做得很好,魏國公府的補藥丸子和平素常備的藥物,都是濟世堂拿的。那魏國公尤其喜好濟世堂做出的地黃丸,常年都吃著,我來了京師,也去送過几回藥,卻不想碰上這瘟神……”

    夏初七笑了下,“那日你不是說想要嫁一戶好人家麼?魏國公府可就不錯了。”

    尷尬地扯了一下嘴唇,顧阿嬌有些不好意思。

    “即便是我想嫁入好人家,也得選一個看得過眼的夫婿才是。”說到此處,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她面上稍稍有些紅。

    “其實那魏國公府的小公爺,人品還是很好的……”

    她說……夏常?

    被顧阿嬌這一提醒,夏初七又想起官船上的事儿來了。

    “啊哦,你那時候就看上他了吧?”

    顧阿嬌面色一紅,沒有反駁,只是感嘆。

    “只可惜,他已有妻室。呵,即便是沒有妻室……”

    即便是沒有妻室,也輪不到她顧阿嬌。這一點夏初七自然懂得。

    夏常與夏巡不同,一個長子一個次子,一個嫡子一個庶子,若在現代那算是親兄弟,家產都能平分,同樣享有繼承權。可在這個時代,可以說那夏常與夏巡的身份,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也未不可。

    身份地位……

    她不免想到自個儿,對阿嬌又多了一分憐憫。

    “那夏常對你……他如何說?”

    那日上京師的在官船上,一票男人為了顧阿嬌失神癲狂,那夏常也多次出聲維護她,夏初七都是看在眼里的,既然如今又有了接觸,她還就不信,夏常會對她沒有想法儿了?

    果然,顧阿嬌吭哧一下,也就應了。

    “他倒是許了我……做他的側室。可是我爹,我爹他死活不同意。小公爺他與夏巡不同,他是不會强迫別人的。我爹不同意,他也不會使什麼手段,而且我這心里……”抬起頭來,她定定看著夏初七,“楚七,他說他會好好待我,可你說做人側室與妾室的女人,在男人的后院里,真能得個好嗎?”

    這個問題,夏初七很難回答她。

    因為她與顧阿嬌的價值觀完全不同。

    而李邈也是偏開了頭去。很顯然,也是一個價值觀不同的人。

    沒有人回答她,顧阿嬌咽了下口水,卻又繼續說。

    “其實我這几日就在想,他要真是動點儿小手段,硬是逼了我爹把我許給了他,興許他心里頭是真的有我的,我也便應了。可他一聽我爹爹不應,人就沒了音訊,在我面前都沒有露過面。今日原本不是我去魏國公府送藥的,我就是想要見上他一面,卻沒有想到……沒見到他的人,卻惹了上了夏巡……”

    安撫了几句,夏初七也無法給出她什麼建議。

    可是說著說著,她腦子里靈光一閃,突的又了旁的想法。

    “阿嬌,你往魏國府送的都是些什麼藥?”

    顧阿嬌的眼圈儿還有些發紅,聞聲儿一愣,好不容易才從自個儿的糾結中回過神儿來,仔細想了想,一個一個的掰著手指頭說。

    “有炒防風,有炙黃芪,有炒赤芍,有大生地,有炒丹皮,有牛角腮,有生槐花,還有炙甘草,還有一些紅棗……怎麼了?楚七,你在笑什麼?”

    擼了一把臉,夏初七彎了下唇角。

    “我哪儿有笑,你看錯了。”

    “哦。”

    犯了失戀綜合症的顧阿嬌,沒有察覺出她的異常。

    稍稍一想,夏初七瞄著她又問,“那你可知道,魏國公府里,干嘛要這些藥?”

    顧阿嬌也沒有多想,順口便說,“應是府里有人生了病吧?昨日晚些時候,我舅舅過去了一趟,他回來也沒說是誰得了病,只說此事不要多提。我對藥理也只是初通,舅舅不說,我又哪里曉得?”

    夏初七輕笑下,眯了眯眼。

    “那你可瞧見那魏國公府里,有人得了肌衄?”

    “肌衄?”

    想了想,顧阿嬌搖了搖頭。

    “我沒有見著人。楚七,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我隨口問問,不是對藥理感興趣嗎?”

    實際上,她撒的那個過敏粉儿的症狀,便是如同肌衄的症狀一般,全身會布滿了紅點,像是皮下出血似的極為可怕,不過,卻不是肌衄。

    可如此一來,她也知曉了几分。

    落雁街上刺殺她的人,應當就是夏廷德的人。

    可他大白天的鬧市砍人,第一可能不知道趙樽會在現場。第二,估計也是有兩手准備,能砍死她自然是好事儿一樁。即便砍不了,也把這事儿的髒水潑給了寧王。等那寧王與晉王互毆,要是兩敗俱傷,那他擁戴的皇長孫趙綿澤,自然就會漁翁得利。

    好精的算盤!

    如果趙樽不滅口多好。

    不是就可以反嗤回去了嗎?

    可趙樽那貨的心思,她真是猜不透。

    不過,既然他不是為了維護阿木爾,她心里頭又好受了。

    送走了顧阿嬌,她與李邈步行出了獅子橋,准備雇一輛驢車回府。

    不曾想,卻在獅子橋的街口,看見了一輛東宮的馬車。

    小雨紛飛之中,那由何承安撐了傘下來的男人,一水儿月白色的錦緞袍子,一張溫潤如美玉的英俊面孔,一雙溫和如暖陽般的眼睛,一排護身保護的侍衛,將他輔陳得像畫儿一樣的清悠美好。

    只可惜……

    這人的里子,卻不如外表那麼干淨。

    心里冷笑著,她面上卻堆滿了笑容,上前行禮請安,笑眯眯地道。

    “今日天氣果然是好,長孫殿下也在這里賞雨?”

    趙綿澤溫和的面孔仍是帶著笑意,“這雨大了些,先上馬車再說吧?”

    “長孫殿下,有事儿?”

    “無事,我順道送楚醫官回府。”

    挑了一下眉頭,夏初七甕聲甕氣地唔了一聲儿。

    “不必了,下官的衣裳都濕透了……”

    “楚醫官不必客氣。”趙綿澤微微一笑,“我原就是奉了我父王之命,要護著你安危的,先前聽黃石回來說,你半道儿就下了車,就領了一個侍從,我怕不安全,便帶人趕了過來。”

    聽著他娓娓而來的聲音,夏初七不由眯上了眼。

    若今儿的事換了那年那月的夏楚,只怕會感動得回去就燒香磕頭,感謝佛祖讓她的一片赤誠之心終于打動了趙綿澤,讓他對她有了那麼一絲絲的側眸?

    可她不是夏楚,沒那份儿閑心。

    一拱手,她打了個哈哈,笑意卻不達眼底。

    “長孫殿下有心了,可……”

    像是頗有些為難,她躊躇地拿眼儿去瞄他,卻不繼續。

    趙綿澤唇角輕揚,“楚醫官可是有難言之隱?”

    夏初七輕笑了出來,唇角的小梨渦若有若現,面儿生生多出了几分羞澀來,“其實吧,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儿。就是我家爺的性子想必殿下也曉得,他最是不喜下官與別的男子接觸……即便這個人是長孫殿下您,只怕也是不妥。所以,下官還是自己回吧。”

    一句話說完,也不給趙綿澤留面子,抬步就走。

    “楚醫官留步——”

    果然男人都是屬賤的!

    夏初七終于頓悟了這句話。

    不僅如此,這趙綿澤看起來是天生屬于受虐型体質的人,越是不給他臉,他越是覺得你有臉了。暗自冷笑一聲,她笑眯眯地撩看他。

    “長孫殿下還有何指教?”

    “先前楚醫官說,與綿澤乃是好友,此話可對?”

    啊哦,原來碰見夏巡了?而夏巡還真說了?

    彎了一下唇角,夏初七也沒有表現出半點儿難堪。

    “下官權宜之計,還望殿下海涵。”

    “無妨,能得楚醫官為友……”

    “長孫殿下!”夏初七打斷了他要出口的話,抬眼看過去,“說起這事,下官便又想多一句嘴了。光天化日,强搶民女,那魏國公府的二爺仗的是誰的勢,丟的是誰的人,只怕長孫殿下比下官更為清楚吧?長孫殿下愛重側夫人之心天地可鑒,可若是您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呵呵,像我等聽聽也就罷了,要是一個不小心傳到万歲爺的耳朵里,只怕對您和側夫人將來長長久久的恩愛,會有些影響,長孫殿下以為呢?”

    她這系話說得有些狠,有些深。

    明里暗里,都是在指責趙綿澤故意縱容夏巡。

    李邈聽得心驚肉跳,都想去扯住她讓她閉嘴了。

    天家威嚴從來都不可冒犯,即便素有“仁厚”之名在外的趙綿澤,又如何能聽得進去這樣字字見血封喉的指責?然而,她這頭擔著心,捏緊了手里的劍鞘,那頭趙綿澤面色青一下白一下,不僅沒有發怒,卻是生出一些懊惱來。

    “楚醫官說得極是,綿澤回頭會給你一個交代。”

    “長孫殿下說笑了,下官不需要交代。”

    輕嗤了一聲儿,夏初七只怕火燒得不夠大。

    若有若無的,她唇角又撩出一抹涼笑來。

    “下官也就是說說而已,長孫殿下也不必為難。再怎麼說,你們都是一家人,殿下你也難做,所謂,裙帶裙帶,有了裙帶上的關系,那枕頭風一吹,不什麼事儿都過去了嗎?呵呵……”

    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趙綿澤難看的臉色,她心知火候已到。

    “長孫殿下,下官告辭,再會。”

    頭也不回,她領著李邈,便大步從趙綿澤的馬車邊儿上過去了。那行路時的自信風流,不像一般男子,也不像一般女子,卻是獨有那一種不同于時人的自在,就仿佛那天地之間,唯有她一個人最為灑脫一般,不管你是王侯將相還是龍子龍孫,她都不打在眼睛里……

    一直走到回頭再也瞧不見馬車了,李邈才松了一口氣。

    “你可真是膽大,你可曉得,今儿那席話,很容易掉腦袋的。”

    摸了摸脖子,夏初七與李邈對視一眼片刻,吐了吐舌頭。

    “才不會,我還欠著趙十九的錢呢,他不會讓我死的。”

    看著她那小樣儿,李邈哭笑不得。

    “總之,楚儿,如今正是關鍵時候,我倆得小心些才是。”

    夏初七心中一暖,攬了攬他的肩。

    “放心吧,我懂得分寸。趙綿澤他……”

    “如何?”

    翻了個白眼儿,夏初七一嘆,“不如何。”

    ……

    ……

    承德院里很安靜。

    一安靜,夏初七便知道,趙樽還沒有回府。

    他不在的時候,除了值掃的丫頭太監,不敢有人在這里隨意來去。當然,她除外。在外面淋了一身儿的雨,她與李邈衣裳都濕透了,回了屋,第一件事儿便是換衣服。

    李邈比她害羞,換個衣服都躲著,看得夏初七直笑。

    “你躲啥啊,我又不是男人。”

    瞪她一眼,李邈猶自去了屏風后頭。

    聳了聳肩膀,夏初七扒光了貼在身上的濕衣服,套上了貼身儿的里衣,見李邈還沒有出來,打了個呵欠。

    “我躺一會儿啊,吃飯的時候再叫我。”

    她得趁這個時候,好好在床上與周公琢磨琢磨,怎麼樣才能挑起夏巡與夏常,夏問秋與趙綿澤,夏廷德與東宮之間的矛盾……京師的水啊,得越渾越好。

    而最主要的,她的青霉素,該如何與趙樽說?

    注意力放在那些事情上,她心不在焉的撩開了被子。

    下一瞬,她條件反射的“啊”了一聲儿。

    只見被窩里,爬滿了長相各異的大小蜘蛛。

    丑陋的蜇毛,八條腿像要結網似的,打著翻儿的在被子里蠕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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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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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1:46 |只看該作者
第081章 惡整小公主!

    “啊——!”

    一聲尖叫划破了晉王府的蒼穹。

    昨日下得淅淅瀝瀝的雨是早就已經停了,悠悠的風繞在府中竹林芭蕉之上,頗有一些纏綿的滋味儿。可那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卻又愣是在纏綿中添出一絲絲陰冷來。

    很快,府中燈火大亮。

    那尖叫聲,是從梓月公主暫住的青棠院里傳來的。

    “楚七,快醒醒——”

    夏初七迷迷蒙蒙間,覺得耳邊傳來腳步聲,又是李邈在推她的胳膊。可她起床氣儿特重,懶洋洋地撥開她的手,又將被子往頭上一蓋,便徑直睡過去,轉瞬間,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儿。

    “楚儿!十九殿下叫你趕緊的過去。”

    被子又一次被李邈不客氣的拉開了。

    “做什麼啊?天儿都還沒有亮。”

    打了個大哈欠,在影影綽綽的燈光中,夏初七不高興地半眯著一雙眼看李邈緊張的面色。

    “出事了。”她說。

    “出啥事儿了?天塌了呀?”夏初七不高興地嘀咕。

    “依我看啊,這天儿是真要塌了。”

    輕哦了一聲,夏初七又閉上了眼,“那趙十九不還活著嗎?放心,他個頭高,天塌下來,第一個砸死他,放心吧啊。”

    李邈哭笑不得。

    遲疑了下,她看著面前懶得連手指頭都愛動彈的小丫頭,心下不由又多了一些疑惑,“楚七,那梓月公主的身上,竟然也生了你與阿嬌說的那種紅疹子。不僅臉上,就連身上都有,這會子在青棠院里哭得不行了,疼得死去活來的,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嘁”一聲,夏初七仍是閉著眼。

    “不關我事。”

    “你昨日大半夜溜出去,當我不曉得?”

    揉了揉眼睛,夏初七睜開一只眼,嘿嘿一樂,“就知道瞞不過你。我的表姐啊,昨儿那些蜘蛛你沒有瞧到嗎?誰讓那個小丫頭整我的?我不過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育而已。”

    “行了!”李邈拍拍她,“就一小丫頭,不懂事儿,打也打過了,收拾也收拾過了。現在十九殿下都已經過青棠院去了,差了鄭二寶過來,說讓你一刻也不要耽誤,趕緊去。”

    “叫我去又有什麼用?良醫所不是還有孫太醫麼?”

    又打了一個哈欠,夏初七不合作的繼續躺屍。

    李邈心知她也是一個心性重的,為了那些蜘蛛,昨儿晚上都得沒有吃飯,哪里能輕易饒了那個趙梓月?

    “楚七,再怎麼說,你也得給十九殿下的面子,那梓月公主是他的親妹子,這會子哭得都快岔氣儿了,殿下一個大男人,拿她也沒有法子呀?即便喚了孫太醫去,那也不方便,梓月公主是一個姑娘,身子怎麼能讓個男人看?”

    “好了好了,羅嗦婆。”

    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夏初七瞄她一眼,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不再故意磨蹭,穿好衣裳拎了醫箱與李邈一同往青棠院趕。

    那里燈火通明。

    一盞盞琉璃燈,將整個青棠院給妝裝點得金尊玉貴,卻也是亂成了一團,外室有十几名丫頭正在候召,走來走去有些緊張,而內室里頭,在一殿熏香的溫暖氣息之中,小丫頭們則是靜靜垂立,不敢吭聲儿。只有那趙梓月一個人縮在棉被里,連頭到腳的捂在里面,不敢出來見人,哭得嗚嗚作響。

    “我沒臉見人了,嗚,沒臉見人了。”

    趙樽坐在一張雕花大椅上,面色還算平靜。見到夏初七與李邈進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來了?”

    “爺。”

    放下醫箱,她屏氣凝神地走過去,乖巧地向他行了一個禮,眼風儿卻不時瞄向他冷峻的面孔。

    昨儿從東宮回來之后,她還沒有見過他。

    只隔了一天,男人依舊是那個男人,尊華高貴,俊氣無雙。像是過來得匆忙,肩膀上披著的外袍淺淺搭著,慵懶從容得仿佛身上自帶一種惑人的瑩光,讓人看了便移不開眼去。

    “愣著做甚?還不快去瞧瞧梓月?”

    他的聲音不算溫煦,卻也沒有常見的冷漠。他沒有稱公主,只說了趙梓月的名字。那語氣給人的感覺,不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卻像是平常丈夫對妻子輕輕的呵斥,帶著一種莫名的,讓人心動的撩拔。

    “是。”

    輕應了聲儿,夏初七心下有如小鹿亂撞。

    差那麼一點點,她都想為了他,饒了那趙梓月算了。

    可是,小丫頭太欠收拾了。佛曰:不可饒!

    坐到榻前的凳子上,她語氣溫和的笑。

    “梓月公主,下官奉殿下之命前來為您診治,麻煩您先把被子給拿開,讓下官觀顏請脈可好?”

    “嗚,我不要……都怪你,肯定你就是這個雞腸狗肚的小人害我的,你是壞人,你的心比蛇的手還辣……”她嗚嗚咽咽的說完,候在她床邊儿的小丫頭青藤忍不住了,習慣地補充一句,小心提醒她。

    “公主,是心狠手辣……”

    “對,你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壞人,十九哥哥,快給我把她趕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我討厭他,討厭他……”趙梓月的聲音,被被子一蒙,聽上去格外憋悶,隱隱傳來的哭聲儿,實在是肝腸寸斷,讓人不免憐惜。

    趙樽的眉頭皺得更緊。

    一張清峻尊華的面上,情緒莫名,只那雙黑若點漆的眸子,閃著一點冷光。

    “不想見到她,你就給我滾回去。”

    哇啦一下,趙梓月哭得更厲害了,小身子在被子里直打滾儿,“我不要,不要,我與母妃說好了,我就要賴在你府里,我就是專門來禍害這個像蛇的手一樣毒辣的小狐媚子的……”

    揉了一下額頭,趙樽的頭很痛。

    立在床邊儿的小丫頭青藤,頭也很痛。

    她剛剛教過的成語,梓月公主可以轉眼就忘。

    可這也是趙梓月最為厲害的招數了,不管別人和她說什麼,一句話,不懂,她就不懂。而且她的不懂不是裝出來的,是真就那麼單蠢,認了死理就只剩一根筋,據說就連當今的老皇帝拿他這個寶貝女儿的“無知”都沒有辦法。

    趙樽撐著額頭,目光投向了夏初七。

    那眸子里的意思是——“該你這個嫂子出手了”。

    當然這句話是夏初七自己厚著臉皮腦補出來的。

    咳!

    想到這個,她臉臊了下,又正經了聲音。

    “梓月公主,下官現在數十聲啊,你要再不把頭伸出來,過了治療病情的最佳時候,可就治不好了。那曉得治不好會怎樣嗎?輕則毀容,重則殞命,不知道公主您想要毀容呢,還是想要殞命呢?”

    “啊——”

    又是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叫,趙梓月猛地一下掀開了被子。

    一雙包著眼淚的大眼睛,骨碌碌地瞪視著她。

    “你說的是真的?”

    “下官從無戲言……”是假的。

    吸了下鼻子,夏初七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臉儿紅通通一片,從額頭紅到了脖子,凡是露在外頭的皮膚上面,都布滿了紅疹子,讓她原本白皙面孔,變得十分可笑,就像一團長了紅色芝麻的白糕點……

    噗!

    夏初七第一個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還敢嘲笑本公主?”

    趙梓月炸毛了!

    一炸毛,那面上“紅點白糕”的樣子更加可笑。

    “不不不,下官是想說,公主的肌膚真是玉雕粉琢啊!”

    “你——”

    叉著腰身,趙梓月抓狂了。

    這一抓狂,不僅夏初七,便是其他的一些小丫頭也有些憋不住,那樣儿實在太搞笑。可她們想笑卻又不想笑,氣得趙梓月咬牙切齒,分分鐘都恨不得掐死了她才好。

    “阿七!”

    趙樽低低喚了一聲儿。

    瞥了他一眼,為了顧及他的臉面,夏初七把笑給生生吃了。

    “梓月公主,請容下官給您診斷一下?”

    她裝模作樣地拿了干淨的巾帕覆在趙梓月的手腕上,大概那小魔女心里頭害怕了,瞄了她好几眼,也不敢再吭聲儿,老老實實地躺在那里,只是那張紅點白糕狀的小臉儿上仍有惱意。

    “快著點,本公難受死了。”

    “痛嗎?”

    “當然痛,不然你試試?”

    “……”

    半垂著眸子,夏初七心里好笑得不行,可手上卻是慢條斯理。請了脈,又觀察面色,查看舌苔,翻來覆去地都搗鼓了一遍,才臉色凝重地蹙起了眉頭。

    “情況不容樂觀……”

    “啊?”趙梓月抽了一口氣。

    “怎麼回事?”趙樽也是低低問了一聲。

    心知他們都被自個儿的表情給唬住了,夏初七才放開了趙梓月的手,拿回那張巾帕,慢慢悠悠地放回了藥箱里,才回眸看向那個英姿俊拔的男人,慎重地說。

    “依下官看,是蜘蛛疹。”

    雙眸一睞,趙樽盯住她的眼。

    “何謂蜘蛛診?”

    夏初七表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語氣也是她做事時才有的冷靜,一字一句解釋得十分清楚,“蜘蛛疹又叫蜘蛛痣,不僅好發于面部,頸部及胸部,嚴重時還可遍及全身……”

    一番話說完,趙梓月微微張嘴,都忘記哭了。

    “嚴重嗎?”

    趙樽投眸過來,臉上有隱隱的擔憂。

    瞧著他這個樣儿,夏初七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垂了下眼瞼,她沒有直接看趙樽,而是回頭看了一下目瞠口呆的趙梓月,溫柔且認真的問,“蜘蛛疹的形成,一般是因為人体受了蜘蛛身上的毒汁感染,請問公主,近日可有接觸過蜘蛛?”

    她狐疑的樣子,就像完全不知道似的。

    趙梓月狠狠瞪著她,癟著小嘴,眼睛里快要擠出水來了。

    偷瞄了趙樽一下,她飛快地搖了搖頭。

    “沒有。本公主才沒有碰過蜘蛛——”

    “這樣啊?”

    夏初七老氣橫秋地點了點頭,沉吟著思考一下,又看向趙樽,一本正經地說,“如果梓月公主不曾接觸過蜘蛛,那麼就只能有一個原因了。爺,當人体的雌激素水平增高的時候,也會發生蜘蛛疹,也就是說,公主她……”

    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堆,她又故意賣個關子。

    “你快說。”趙樽壓沉了語氣,還算沉得住氣,半點儿威儀都不少,只是從他緊繃的面色來看,也很是擔憂。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才道,“小公主她思情了。”

    思情兩個字說得隱晦,可大家都懂。她的意思就是說人家今年才十四歲的小公主趙梓月思春了,想男人了,想得都發疹子了。

    “你胡說,胡說——”

    一時間,眾人屏氣,那趙梓月原就發紅的臉,又是氣,又是羞,又是惱,整張臉比那猴子的屁股還要紅上三分。

    “十九哥,她欺負人,我沒有,我才沒有。”

    趙樽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曲,敲了敲額頭,沒有理會趙梓月,只問夏初七,“你只說,可好治,又該如何治?”

    夏初七狀似思考了下,才瞄了趙樽一眼。

    “治是好治,只是此症即為蜘蛛疹,就需要用蜘蛛做藥引,方能將諸藥引向經絡髒腑,去毒護体,使其不再復發。這也就是中醫學上講究的以形補形,以形治形的意思。”

    “蜘蛛做引?”

    趙樽看她的目光,稍稍深了一點。

    輕點了下頭,夏初七眼風儿掃著趙梓月張大的嘴巴,還有一臉委屈的小模樣儿,其實對她的氣已經消了。可她也不是一個肯吃虧的主儿。這小魔女一日不制服了,她就一日不得消停。既然已經出了手,就得把她整服氣。

    “對,爺,所謂蜘蛛做引,就是用活蜘蛛入藥,與其他藥物一起熬煎成湯,一日服三次,只需要三日便可徹底治愈,不再復發。”

    “好,去開方子吧。”

    趙樽若有似無地瞄她一眼,微擰的眉頭松了松,又凝神看向榻上的趙梓月,加重了聲音,“等身子好了,馬上給我回宮去,少在我府里惹事生非。”

    “哥哥……”

    趙梓月扁住小嘴巴,吸著鼻子,眼淚嘩嘩的。

    “我不吃蜘蛛,他肯定是騙人的,肯定是那個什麼以齊國人的辦法,用來收拾齊國人。我不要他的藥方,我要找太醫來治,我不吃蜘蛛……”

    小丫頭青藤的臉又紅了。

    “公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趙梓月正在氣頭上,惡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閉嘴,本公主不就是說的這個嗎?不就是以齊國人的辦法,拿來收拾齊國人?你真以為本公主不懂?”

    “……是。”

    青藤住了嘴,夏初七望向屋頂,一屋子丫頭全裝死。

    趙樽手臂肘在金絲楠木的椅子扶手上,揉了揉額頭。

    “有病哪能不吃藥?吃!”

    趙梓月的身子轟地倒在了床上,雙手雙腳鬧騰著撒了一下潑,見趙樽完全不理會,突然一翻白眼儿,使勁儿捂著喉嚨咳嗽了几下,腦袋一個栽歪,就“暈”了過去。

    “公主——”

    “殿下,公主暈過去了。”

    這一下,屋子里的人都嚇壞了。

    翻看了下趙梓月的眼皮儿,夏初七轉頭看趙樽。

    “爺,我這便為公主扎上几針,很快就會醒轉。”

    小丫頭怕“針”,一聽說扎針,那眼睛唰一下就睜開了。

    “我不要!”

    扣住她的手,夏初七笑了笑。

    “公主醒了?”

    哼了一聲,趙梓月甩開她的手,“十九哥,我說什麼都不吃蜘蛛,是這個壞人想要害我,十九哥,你把她趕走吧,我討厭他,看著他就煩。”

    靜靜地看著她,趙樽仍是云淡風輕的冷靜。

    “有病,得治。”

    說罷,眼神又望了下夏初七。

    “去開方子。”

    “是。”夏初七向李邈使了下眼神儿,出了內室。

    “啊!十九哥!我不吃蜘蛛,不吃蜘蛛——”

    內室里頭趙梓月泄憤的哭喊著,把那些個瓷器古玩掃了一地,摔得個啪啪作響,外室李邈手寫著方子,卻聽得夏初七捂著了耳朵。

    “天儿果然榻了。”

    開好方子讓李邈拿了下去抓藥,夏初七滿意地伸了一個懶腰,正覺得滿心舒暢,便見趙樽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后頭跟著個半聲都不吭的鄭二寶,那樣子有些陰沉。

    “爺!藥方已經開好了,我差人揀藥去了。您就甭操心了啊,不出三天准能好得徹底,無損于公主的花容月貌。”

    趙樽頓步,看了她一眼,“阿七,你隨我來。”

    “好的,爺。”

    乖順地應了他,可夏初七的脊背卻有點儿發涼。

    尤其瞧著趙樽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閃著的一股子幽幽精光,除了令人心生不安之外,怎麼都覺得有一種要與她秋后算帳的感覺?

    低垂著頭,她裝著老實,亦步亦隨地跟著,很快便出了青棠院儿,一直走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來,她一個不小心,將臉便撞在了他冷硬的背上,胡思亂想的情緒才戛然而止。

    “做什麼,走路不會好好走?”他回頭看她。

    夏初七翹了一下嘴角,也不曉得為什麼,一肚子的壞水儿到了他的面前,就愣是變成了沒有脾氣。

    “沒什麼,我在想方子的事儿。”

    一只溫暖干躁的大手,伸了過來,扣住了她的小手。

    “你啊!”

    他冷峻的面色在尚未天亮的昏暗光線里,看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但是夏初七的心髒,卻被他涼颼颼的語氣給弄得,就像被人給吊了一塊儿大石頭,沉了又沉。

    “爺你怎麼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微微仰著臉,她只能故意裝傻。

    “還敢來問爺?”

    趙樽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一只手將掌中的小手緊了緊,語氣淡淡地說,“小丫頭心眼子不壞,嚇唬嚇唬得了。不要真給她吃那蜘蛛。”

    “爺……”

    低低喊了一聲儿,夏初七垂下腦袋,心亂如麻。

    “原來你知道是我做的?”

    “就你這點小心思,能瞞得了爺去?”

    輕輕捏下她帶著涼意的臉,趙樽替她捂了捂,又把身上的袍子脫下來裹在她身上,才又低笑了一下。

    “梓月那小丫頭,是該有人收拾一下了。但願有了這事,她能收斂一下性子,十四歲不小了,都該許人家了。”

    他語氣里的淡然,還有濃濃的寵溺儿讓夏初七有些奇怪,有些暖和,還有一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儿。這件事儿她之所以沒有告訴他,便是聽聞趙樽也是很寵他這個唯一的妹妹。

    可如今,他並沒有當場拆穿她,還反過來護著她……

    不得不說,女人對感情的要求其實很少。

    說來,也不過是在人前,他能給你几分臉面。不管別人如何待你,他會始終如一的堅持站在你那一邊,即便那個人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一個樣。

    “爺,您不怪我?”

    她低低的問,半個身子俯在他懷里,像個被糖給溺住了的小姑娘。

    “當然……得怪!”

    趙樽斜斜睨了過來,眸子里沒有太多的譴責,卻有著與往常一樣一樣儿的揶揄,不緊不慢地拂一下袍袖,他又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外頭走。

    “回頭,你給爺一點精神損失費。”

    “……”

    連精神損失費都學著了?

    夏初七還沒有想好怎麼回答,那男人掌心又是一緊。

    “還有,表演費。”

    “……”

    不僅學會了詞儿,還會自行組詞儿了?

    夏初七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儿看他,淡淡一抿唇。

    “行,什麼費都用,可我有一個請求。”

    輕唔了一聲儿,男人低頭睨了她一眼,將原本握住她的手,挪到了她細得不盈一握的腰上。一握一拽,便將她整個人牢牢地圈在了臂彎里。這樣儿的動作,換了其他男人來做,一定會顯得輕佻不正經。但這個是趙樽,那身上尊貴的威儀,卻是無損半分,仍是有如朗星一般高若在云端,讓人覺得無可匹及。

    “說來聽聽。”

    這個樣子的他,讓初七心跳得極狠。

    “你放開我再說。”

    “天冷。爺也冷。”

    他說得極為自在,讓她原本的別扭反倒顯得矯情了。

    嘁了一聲儿,她咽了咽口水,不與看近在咫尺的臉。

    “爺,我想要制造青霉素!”

    “青霉素?是什麼東西?”

    他淡淡地問,語音冷然,卻又帶著點新奇。

    “青霉素是一種抗生素,可以大大地增强人体抵抗細菌的能力,如果研制成功,它將會是一種改變人類的救命之藥……”竹筒倒豆子似的,她也不管趙樽聽不聽得懂,或者說他能接受多少,便將那青霉素研制的意義、研制的困難以及需要得到的幫助,都一一講給了他聽。

    沒有想到,聽完了,趙樽卻默了。

    “阿七……”

    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

    “爺可以支持你。”淡定的說著,他看著她笑吟吟的小臉儿,眉頭卻是又蹙了起來,“只是如今神藥,如果傳了出去,定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沉吟一下,夏初七點頭。

    “在沒有研制出來前,最好不要讓人知道。”

    抬起手來,趙樽拍拍她的臉,“阿七說得是,所以……”

    “嗯?”

    他低下頭來,一股子灼熱中帶著輕幽之氣的男性氣息,也扑面而來,噴灑在她的面儿上,“爺也要封口費。”

    微微一愣,她臉燙了燙,“不要,有人看著。”

    趙樽不理會她的忸怩,他是大爺,晉王府是他的地盤,他怎麼可能去管下人會不會瞧見?灼熱的唇往下壓了壓,他鎖緊了她的腰身,在她唇上蹭了蹭,輕啄了一口。

    “先付訂金,余下的回屋再給。”

    ……

    ……

    青棠院里的喧鬧聲儿,早就散去了。

    趙樽領著夏初七,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擁下也離開了。

    可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青棠院與承德院的路上,就在趙樽與夏初七卿卿我我的當儿,那牆角几顆郁郁蔥蔥的大雪松后頭,趙梓月蹲身在那里,一張滿是紅疹子的小臉儿上,紅了又紅,紅了又紅,大眼睛淚汪汪的,紅得都快要滴出血了。

    “在十九哥的心里,果然我不如他重要。”

    她憋屈地一直掉金豆子。

    可立在她身邊儿的女子,衣角蕩了一下,卻沒有回答她。

    趙梓月吸了好几下鼻子,又拿袖子擦了擦臉,才嘟著嘴哭。

    “你說我十九哥他好端端一個大英雄,怎會沒有半點儿征兆就好上了男色?不,不對,那個楚七,他都不算男色呢,長得還沒有我好看。”

    “公主多慮了,快回去歇了吧。”

    不瞞地回頭瞪了她一眼,趙梓月眼珠子一轉,突然恍然大悟了。

    “哦,本公主明白了,一定是那楚七在里頭搗了鬼。他那個人的心眼子很是毒辣,比蛇的手還要毒,定然是他給我十九哥吃了什麼迷惑心智的藥物,讓他失了心神,離不開他了,對也不對?”

    一群黑鴉從天邊儿掠過,天色亮堂了不少。

    那女子嘆了一聲,仍是淡然說,“公主,回吧。”

    “不,我不回,我這就找我十九哥去!”趙梓月恨恨兩聲儿,聲音里又有了哭腔,“十九哥他以前最是疼愛我的,除了我,他哪個女子也不喜歡。不對,他男女都不喜歡,如今怎生就變成了這樣?他居然會與一個外人合著伙來整我,我不服氣。嗚,我就是不服氣,我要回去告訴父皇和母妃……”

    她越說越傷心,恨恨地踢了一腳雪松。

    “本公主現在就去!”

    “公主——”

    她身邊儿那女子,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不可!”

    “有何不可?”

    靜默良久,那女子沒有說話,只有一袂衣角在微風的吹拂之下,顯得搖曳而多姿。單看那身段儿,便知是一個美人儿。似乎考慮了又考慮,她才清幽幽一嘆。

    “公主終歸是要嫁人的,往后有您的夫婿疼愛就好。至于殿下,他自會有他的歸宿,妹妹只是妹妹,怎能與他心愛之人相提並論?說起來,公主您與他,才是外人。”

    “心愛之人?我是外人?”

    癟著一張紅扑扑的嘴巴,趙梓月眼圈儿紅透了。

    “才不是,我才是十九哥心愛之人。我討厭他,討厭他!你等著瞧好了,本公主有的是手段,我非得讓我十九哥睡在別的女人床上,看我不氣死他我——”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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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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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2:04 |只看該作者
第082章 演戲的,看戲的,腹黑的!

    夏初七的青霉素研發工作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有了趙樽的支持,不論是做什麼事情都方便了許多。孫正業特地給她在良醫所里隔了一間屋子出耿,支了几個木架子,搞了一些時下非常珍貴的玻璃器皿,她也不需要太多的幫手,就李邈一個,另外找了趙樽身邊儿的梅子過來打下手就足夠了。

    那間屋子被她命名為“研究室”,還掛了牌匾,那三個大字儿是趙樽親手書寫的。字体剛勁有力,筆走龍蛇,就如他那個人,穿透煙霏讓字都長了骨頭般硬氣。

    她很是喜歡。

    研究室內的事情,她不讓外人參與,也不讓外人知道,平素讓二鬼給支了侍衛守著,一旦她離開便要上鎖。

    一時間,府里的傳言紛至沓來。

    人人都知道楚醫官在研制一種神藥,可搞得神神秘秘的,愣是誰都不知道那種藥到底是什麼。

    而京師城中,仍是一片風平浪靜,私下里的驚濤駭浪,平常人也完全感應不到。時人喜歡議政,在茶肆酒樓勾欄瓦子里,在輕歌曼舞和酒醇茶香之中,總有人私底下議論天家朝野的那點破事儿。于是,晉王府里“神醫制神藥”的事儿,也不知道怎麼的就不徑而走了,無心之人當成一件稀罕事儿來討論,而有人之心,卻是各有各的計量。

    日子一晃,就是一天。

    再一晃,三日便過去了。

    這天,是洪泰二十五年正月二十。

    夏初七領到了來這個時代的第一次月俸,三石五斗的食祿算下來也不過三兩銀子,讓她有些哭笑不得。可好歹是她勞動得來的薪水,她沒有嫌棄,從東宮回府的路上,專程買了一只燒鵝到良醫所,與所里的醫正醫備和醫官們一道儿啃了。

    吃的時候,她不免又想到最喜歡吃鵝肉的傻子。

    想來,他如今應是不愁吃喝的了吧?

    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什麼時候才是趙樽說的“時機”。

    不到晌午,月毓又過來了。

    她是來給夏初七量身的,說除了良醫所的定制官服之外,爺今儿上朝的時候還特地吩咐了,要為她做几身春裝,布料和裁縫師傅府里都有現成的,也不費什麼事儿。所以背著人的時候,她又低低問了一嘴。

    “楚七,可要給你備几套女裝,在咱爺面前時,穿上一穿?”

    看著她端正清和的笑臉,夏初七搖頭訕笑。

    “不必了,不習慣。”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月毓對趙樽那情根子都種到地心里去了,夏初七又怎會不知道?依了她的小肚雞腸,很難想象一個女人巴心巴肝地對情敵示好會有什麼好心。

    再說,即便有了女裝,她也沒有機會穿。習慣了男裝,有的時候反倒覺得比那繁復的女裝灑脫了許多,不需要那麼麻煩。

    被她毫不客氣的拒絕了,月毓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著與她拉起了家常來。說如今梓月公主在府里頭養著病,她手里的雜事儿也就多了許多。那梓月公主人貴氣,也嬌氣,吃喝用度全都十分講究,她張羅起來很是累心。而她去年的賬還沒有盤算清楚,田富還等著她報上去,另外各院的如夫人們也都要置辦些春裝了,胭脂水粉什麼的也要采買了,說了亂七八糟的一大堆,終于把夏初七給說得不耐煩了。

    “月大姐,你有旁的事找我吧?”

    她慣常一針見血,月毓愣了下,就笑了。

    “楚醫官真是長了一顆玲瓏七巧心。說來也不算什麼大事儿。就是咱爺吩咐了府里的人,凡事得多顧及著你點儿。可我卻是知道,那梓月公主是個心性儿重的,這兩天去青棠院,常聽她嚷嚷著要給你顏色看,我就怕她一時犯起糊涂來,你白白受了什麼委屈,就想多提醒你兩句,回頭見了她啊,繞著走,不必與她針鋒相對,徒惹一些不快活。再怎麼說,她都是公主,是咱爺的親妹子,對吧?”

    這麼好心?

    明里維護她,暗里是讓她注意身份吧?

    就夏初七所知,那趙梓月這几日都在青棠院里養著身上的“蜘蛛疹”,也沒有閑工夫出來瞎折騰,會罵她自然是少不了的。可人家要犯糊涂,她還能擋得住嗎?

    來就來唄!兵來了,將去擋。

    略略牽出一抹不著邊際的笑,夏初七衝月毓拱手施禮。

    “多謝月大姐提點,楚某實在感激不盡。”

    越是與熟稔的人,她說話越是不客氣。

    反之,放里越是說得客氣,一般都是她有所戒備的人。

    在這一點上,就連月毓都察覺得出來。

    不過,她卻像不怎麼在意,只一句“你我姐妹,應當的”,便微笑著與另外几位醫官都打了招呼,才離開了良醫所。

    夏初七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繼續關心她的青霉。

    這几日,她天天泡在良醫所,衣不解帶,就連晚上睡覺都守在這儿值夜。背地里的指指點點,她自然都聽見了。

    可要抵抗梅毒,必須要有青霉素。

    只要治好了太子爺,一切事情都會好辦許多。

    事情與事情之間都是連鎖反應,她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只關心自己做這件事情的意義。來了這個時代,她可不願意余生就活在一個小天地里看男人的臉色討生活,還得時時提防別的女人來算計,整天為了爭寵與一些女人雞毛蒜皮地扯,那不得累死,都得煩死。

    智者順時而謀,愚者逆時而動,她要做真正的自己。

    所以,她還得去辦另一件事——

    ……

    ……

    晌午過后,趙樽才回得府來。

    當今老皇帝勤政,弄得大臣皇子們也很累。趙樽每天早上天儿不亮就得離府去上早朝,夏初七又每日都要去東宮替太子診治疾病,基本上他倆真正的相處時間,就只剩下了晚上那麼一會儿。

    有時候瞧著趙樽的忙碌,夏初七有也不免會想,興許他去北平府的決定才是對的。寧做雞頭,不做鳳尾,遠去北平府做一個藩王,他就是那里的老大,想几點起便几點起,哪里用得著像現在這麼辛苦?

    趙樽的馬車直接駛到了良醫所的外頭,看著敞開的雕花木門里忙碌著的一個小身影儿,他撩開簾子看了半晌儿,卻沒有下車,只輕聲儿問陳景。

    “這几日她都做了些什麼?”

    陳景侍立在馬車邊儿上,抱拳低頭。

    “屬下也是不懂,楚醫官收集了大量的饅頭,橘子,面條之類的食物,讓梅子搬入了良醫所的研究室里,也不讓人入內觀看,誰也弄不明白她在做甚……”

    饅頭?橘子?面條?

    一只剛健有力的大手,肘在車椽上,趙樽看著里頭的小身影儿,雍華俊朗的面孔上,有一點點不淡定。

    “食物都是熟的?”

    “是,熟的。”陳景回頭往良醫所方向望了一眼,又接著說,“還有各院吃剩下來的食物糕點,也都被楚醫官收集了進去,說是要什麼,對,要廢物利用。”

    敲了敲額頭,趙樽微微后仰,靠在了車廂的軟墊上,放下了車簾。

    “走吧。”

    他前腳一走,在良醫所里咬著筆頭練毛筆字的夏初七就翹起了唇角來,望了一眼李邈。

    “走了?”

    李邈點頭,“走了。”

    “那,我們也該走了。”

    說走就走,夏初七回去換了一身提花綃的衫子,打扮得像一個風流小公子似的,領了李邈從后門儿出府,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丹鳳街。在袁形那里逛了一圈儿,便往“錦繡樓”里去了。

    錦繡樓新來了好些個漂亮姑娘,今儿會有一場相當于“首秀”一樣的表演,京師一些簪纓世家的子弟們都會去尋歡作樂,她自然也要去湊湊熱鬧。

    二樓的閣子間里,喧嘩聲聲。

    夏初七與李邈對視一眼,踩著樓板儿,慢吞吞上去。

    一間又一間雅閣地慢慢尋找著。最后,她的腳步停在了一處看上去極為奢華的雅閣門口,翹起了唇角來。

    “你們兩個,看什麼看?還不快點滾?”

    守在雅閣門口有好几個護衛,其中一個按著腰刀走了過來。

    “小哥,我與你家二爺是相熟的。”

    夏初七瞥了一眼那人,從腰間摸出一塊金色的腰牌來,掌在心手里,往那護衛面前一晃,那人只瞧了一眼,面色頓時就微變。

    “那小的這就進去稟報二爺。”

    “不必了,我自行進去。”

    裝著大爺樣子,夏初七橫了他一眼,在纏綿入骨的絲竹聲儿里,嗅著那一股子濃濃的脂粉香味儿,揉了好几下鼻子,才與李邈兩個打了簾子,又從外堂入得了內室。

    內室更會奢靡,只瞧一眼,她便差點儿花了眼。

    香風繞鼻,軟榻橫陳,珍饈佳肴,美人如玉。大約有五六個盛裝的美人儿正侍候著一個穿得花里胡哨的錦袍男子坐在猩紅的地毯上面,一個個嘴對嘴的喂酒水吃,那男子的手在美人儿們身上摸著,掐著,蹭著,惹得嬌笑聲儿一串一串銀鈴似的……

    數不盡的風月無邊。

    夏初七眼儿半眯著,嘴里“嘖嘖”有聲儿。

    “二爺好生自在呀,佩服佩服!”

    一聽她的聲音,早就已經喝得酒眼迷離的夏巡,那嘴巴才從美人儿的胸前收了回來,抬起頭,一雙醉眸愣愣地看著她和李邈,拔高了嗓子。

    “你們誰啊?敢在小爺的地盤上來撒野?”

    當然,在來錦繡樓之前,夏初七便與李邈在袁形的小院儿里做了一番打扮。臉上化了妝,改變了一下五官容貌,那濃眉大眼厚嘴唇,外加一頂黑白色的紗帽,不要說夏巡了,就是她們倆自個儿都認不出對方來。

    挽唇一笑,夏初七面上好不瀟灑。

    “你問我啊?我叫白無常……”

    說到這里,她又輕松的指了指李邈,十分溫文爾雅的笑。

    “她叫黑無常。”

    “白無常,黑無常?”喝得神經大條了的夏巡,沉迷于酒色的身子掏空了不說,就連腦子都快要廢掉了,琢磨了兩遍這詞儿,一直等到發現她兩個的表情不對勁儿,才突地醒悟過來,手上的酒杯滑落在地上,砰的一聲儿,白玉杯裂了,濺得酒水滿地都是。

    “來人——唔!”

    不等他喊完,李邈搶步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老實點儿。”

    “啊!”有歌舞伎尖叫。

    “不許叫!誰叫殺了誰?”李邈橫眉一掃,那几個美人儿便止了聲儿。

    夏巡被她摁躺在地上,起不來,又張不了口,痛苦地唔唔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神儿里,滿是求饒和不解。

    “放心,會讓你死個明白的。”

    夏初七冷冷一哼,挑了挑眉,語速極快,“落雁街上的事,不要以為我們家三爺什麼都不知道,你那死鬼老爹刺殺晉王,還想嫁禍在我們三爺頭上,多省心啦。可世上,有那麼好的事情嗎?”

    “唔唔!”夏巡搖著頭,一臉驚恐。

    一個巴掌甩在他的臉上,夏初七輕笑說,“這個耳光是替那些被你禍害過的良家女子扇你的。”說罷,她又是一拳揍在夏巡的鼻子上,然后嗤笑了一聲,懶洋洋地接著說,“當然,你不要挨下打就完了,今日還得給你那老爹一個教訓,好讓他知道,什麼人該惹,什麼人不該惹——”

    直起腰身來,她望向李邈。

    “動手。”

    該說的話已經說了,李邈不再言語,手中長劍一勒,那夏巡連垂死之前的尖叫聲都沒有來得及出口,便大瞪著一雙眼睛,脖子上鮮血汩汩,整個人抽搐几下,便魂歸了九天。

    那几個美人儿捂著小嘴,短促的又“啊”了一聲儿。

    “乖乖閉上嘴——”夏初七撿了桌上的一顆花生米,丟在嘴里,嚼巴了兩下,又在那夏巡的屍体上摸索了兩個物件儿,才調頭看著她們,一挑眉,似笑非笑。

    “看見沒有?這就是得罪了我們家三爺的下場。”

    一回頭,她看拭血跡的李邈。

    “我們走!”

    “二爺!發生什麼事了嗎?”里面的動靜儿要是半點聲音都沒傳出去,那絕無可能。就在那几個美人儿嚇得拼命點頭的當儿,外面突然傳來一道詢問的喊聲。

    大概沒有聽到夏巡的回答,那護衛推開了外間的門儿便要進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他就要入屋,夏初七見時機到了,衝李邈打了個手勢,一哄而上,不等那人反應過來,直接從門口衝了出去。

    那人一愣,回神一看屋里,整個人都驚悚了。

    “抓住他們——”

    “快!二爺出事儿,抓住他們。”

    “兄弟們,上,快上!”

    一時間,原本就鬧哄的錦繡樓里更加熱鬧起來。可今儿適逢樓里有表演節目,那樓道上下滿滿的都是人,而錦宮的管事儿一聽說出了事情,十几名打手也是蜂擁而出,與夏巡的人剛好撞了個正著。

    夏初七回頭看了李邈一眼。

    “分頭行動!這里,交給你了。”

    “放心去吧。”李邈與她對了下眼神儿,點頭。

    夏初七趁著混亂跑開了,而李邈的功夫了得,最擅長玩貓捉老鼠的游戲,等到那夏巡的人甩開了錦宮的打手,向她衝了過來,才且跑且引的出了錦繡樓,一道追出了丹鳳街,在京師城里繞著圈儿的逗著他們玩耍。

    ……

    ……

    寧王府。

    夏初七從小道儿抄了近路過來,瞧一眼那朱漆大門和森嚴的護院守衛,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冠,才輕松自在地走到了門口,先遞上了夏巡的腰牌,才又遞給了聞訊出來的門副一個綿緞的小包,笑眯眯地說。

    “魏國公府二爺的差事儿,麻煩把這個東西交給宋側妃。”

    那門副掂了掂手上小包,“什麼東西?”

    夏初七輕咳了一聲儿,仍是彬彬有禮的拱手,“小的哪里能知道主子們的事儿?小哥你只管交給宋側妃便是了。我們家二爺說了,不會屈了你。”

    說著彎唇一笑,她掏出一袋銀錢,塞了過去。

    “拿著吃酒。”

    那門副臉上仍有對他的疑惑,可是對銀子卻沒有疑惑。他敷衍地把錢子往懷里一塞,拿了那個小包,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你回去吧,我自會傳進去。”

    當然,會不會傳就是他的事儿了。

    夏初七似乎也不太介意,只癟了癟嘴巴,熟稔地拍拍那人的肩膀,又拖著他往邊上走了几步,才神神秘秘地說,“小哥,我們家二爺說了。等一會儿,會派魏國公府的人過來接宋側妃,麻煩你偷偷讓宋側妃等在后門便可,此事不可讓旁的人知道,你懂的。”

    “啊”一聲,那人驚住了。

    很顯然,他不懂。可夏初七也不需要他懂。

    “拜托了,小哥,二爺說了,回頭會有厚禮奉上。”

    不給那門副反應的機會,夏初七笑眯眯再抱拳拱下一手,調頭便大步離開了。

    不等她身影消失,那門副冷哼一聲儿,便直接翻開了手里的錦緞小包,只見除了夏巡的隨身玉佩之外,還有一件婦人的繡花肚兜,上頭繡著“菊心”兩個字,正是寧王側妃宋氏的閨名。

    ……

    ……

    遛狗的時間計算著差不多了,李邈開始往寧王府的方向跑。而她的后面,那些個魏國府里的護衛,仍是緊緊咬住不放。

    “兄弟們,拿下那小子。”

    “頭儿,跑不過他呀——那小子太能跑了!”

    “跑不過也得跑!”那領頭的一哼,“不拿了那小子,咱們的腦袋也都保不住了。”

    “頭儿,二爺死了,咱們跑吧!”有人喊。

    “對啊!不跑回府不也得死麼?”有人附和。

    “跑——?”那領頭的黑衣護衛哼了一聲,“能往哪里跑,你家里老小不要了?”

    悶悶的,沒有人再作聲儿了。

    他們除了追,再沒有了別的法子。

    一路前后追跑著,那個距離被李邈掐算得很到位。不會讓他們走丟了,也不會讓他們看得太過清楚。當然,依了她的本事,逗弄起他們來絲毫都不費力氣。

    不一會儿工夫,眼看便到了寧王府的后院巷子。李邈回頭看了那些人一眼,突然加快了腳速,衝向了寧王府后門處使勁儿拍了拍門儿,小聲說。

    “宋側妃,我家二爺讓我等來接你了。”

    一聲儿喊完,她接著便閃身錯開,往巷子另一頭跑去。

    于是乎,等魏國公府的追兵們繞過牆角衝入巷子來的時候,見到的人不再是李邈,而是寧王府里穿胄持刀的一群侍衛,堵在了那里,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們好大的狗膽,大白天也敢行這等腌臜之事?!”

    魏國公府的護衛們跑得氣喘吁吁,瞧了下情形,愣住了。

    “兄弟,我們是魏國公府的,過來找人——”

    “找人?”寧王府的侍衛領頭冷笑一聲,一揮手,“公然猥褻寧王側妃,魏國公府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兄弟們,給我打!”

    魏國公府的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猶豫了一下,趕緊賠禮。

    “是我等冒犯了,先請個罪,哥哥們勿惱。”

    說罷,那人一回頭,“先回去稟報國公,不要輕舉妄動。”

    “魏國公?呵——”

    那寧王府的侍衛長掂了掂手上夏巡的腰牌,冷颼颼的一笑,“素聞魏國公府的二爺風流成性,魏國公一直包庇。但万万沒有想到,今日竟然耍弄到我們寧王府的頭上了。兄弟們,給我拿下這些人,等王爺回來處置。”

    一見那腰牌,魏國公府的侍衛,頓時紅了眼睛。

    “果然是你們干的?!”

    “干什麼?干、你娘!兄弟們,上!”

    “嘩啦”一拔刀,鏗鏗聲四起,兩邊儿的人都紅了眼。

    “兄弟們,左右都是死,和他們拼了!”

    兩方的人馬都是心性儿高的,平時欺負別人慣了的,哪里受得住氣,又哪里還有閑工夫坐下來解釋?沒說上几句話,兩拔人馬便打斗了起來,直看得遠遠趴在一戶人家屋脊上的夏初七笑眯了一雙眼睛。

    “表姐,熱鬧好看吧?”

    “好看!”李邈側趴在她的身邊儿,一嘆,“楚七,除了你,真沒有人會干出這麼損的事儿了。”

    夏初七一雙眼睛晶亮,眸子里閃著狡黠的光芒。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叫……兵法。”

    李邈輕呵了一下,今日的心情也是極好。

    “好計是好計,就是不曉得會不會連累了袁大哥。”

    夏初七一瞥眼,逗她,“興許會。不然你嫁給他做補償?”

    李邈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啊,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心知她的擔憂,夏初七也不讓她鬧心了。

    “你就放心吧,袁大哥能在京師混成如今這樣,自然與官府的人有些結交,你就說他開的那些場子,哪一個是干淨的,又怎麼可能不死人的?他心里要沒底,也不敢幫我們。而且這事儿一出,夏廷德心虛啊,自然不會懷疑就算在寧王的頭上,而寧王媳婦儿還被人睡了,還讓人打上了門,又哪里肯甘心吃啞巴虧?哈,夏廷德想讓寧王與趙十九掐起來,讓趙綿澤那廝得好處,老子偏偏不如他的意!等著瞧吧,那頭老狐狸,這一回賠了儿子,還得折兵。”

    靜靜地聽她說完,李邈點了點頭。

    不得不承認,她的算計是對的。

    宋側妃到底有沒有與夏巡有染,已經沒有人能說清楚了。夏巡死無對證,而那個肚兜儿確實是她親自去寧王府里摸出來的,屬于宋側妃的東西。

    當然,楚七為什麼會挑上宋側妃也有她的計較。說來也是小女儿心性,無非就是知道老皇帝有意把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許配給晉王做正妃,于是便先拿了一個宋家的庶女出來做榜樣。

    說來,那宋氏只因姓了宋,也是冤枉。

    想到這里,李邈又蹙了一下眉頭。

    “楚七,在錦繡樓里,你那個腰牌又是打哪里來的?”

    輕“哦”了一聲儿,夏初七從懷里掏出一個腰牌來,把玩了一下,“你說這個?”

    “嗯。”李邈有些疑惑。

    “趙綿澤的腰牌——嘖嘖嘖!真是好使。”夏初七借著瓦脊上的天光,仔細瞧了瞧那腰牌,笑眯眯地說,“沒有想到,咱這大晏王朝的造假能力也這麼强,絲毫不比俺老家差呀。”

    “假的?”李邈驚問。

    “對啊,不然呢,你以為趙綿澤還能把他的腰牌給我?”挑了挑眉頭,夏初七又笑著道,“我只不過瞧了下樣子,然后拿到崇遠街的商鋪里找人做了個一模一樣的。”

    李邈倒抽了一口氣,“那可是殺頭的罪,他們敢做這個?”

    夏初七半眯著一雙貓儿似的黑眼睛,微微挑起的唇角上,更有一抹諷刺的笑意,“我說表姐啊,你這個人就是活得太嚴肅了。這個世上呢,有了銀子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儿。有人怕死,總會有不怕死的人,可懂?”

    軟下撐著的手肘,李邈躺在瓦上,嘆了一口氣。

    “我是不懂你了。”

    撞了撞李邈的肩膀,夏初七順勢躺在屋脊下的瓦上,聽著不遠處慢慢減弱的打斗聲儿,望著烏沉沉的天空,笑得更甜了,“你不必懂我,一會儿啊,記得把我拎下房子去就行了。”

    “……”李邈看著她,不吭聲儿。

    兩個人沉默了。

    不一會儿,下頭的打斗聲徹底沒有了。

    夏初七挑了挑眉頭,又趴過去瞅了一眼,“表姐,你說我煞費苦心的設計了這麼一出好戲,卻只有我兩個觀眾,會不會太少了?”

    李邈一愣,“你的意思是?”

    回過來繼續躺下,夏初七得意洋洋地蹺起一只腳,半眯著眼睛,“我明日得好好感謝一下趙綿澤,感謝他給了我一個交代。這事儿啊,也得讓夏問秋知道才對吧?咝,好復雜哦,帶著趙綿澤的腰牌,進去殺了夏巡,可那兩個人卻又是寧王的人,跑入了寧王府里。夏巡死了,還與寧王側妃有染,這個水啊,是越來越渾了……”

    “你就不擔心他們識破嗎?”

    “識破了又如何?”夏初七打了個哈哈,慵懶地嘆一口氣,“這些人啦,好的就是一個臉面,現在人也死了,氣也上來了,本來就是水火不容的人,這梁子啊,是結大發了。”

    李邈看著她,從她的鼻子看到嘴巴,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默了好一會儿,才悠悠地嘆,“你若是兩年前也有這等心智,事情也不至于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我兩個,也不會家破人亡了。”

    夏初七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朝那看不到盡頭的地方一笑。

    “那,都是命。”

    ……

    ……

    正月二十那天,應天府發生了好几件大事儿。

    早朝的時候,老皇帝才在朝堂之上核准了對清崗縣令范從良的處罰。按官方說法,范從良為了溜須拍馬,用“千年石碑”欺君惑民,誣陷晉王殿下,將會被處以斬刑,秋后執行。其家產抄沒,但念及家眷子孫無類似奸佞,特免去一死,只流配充軍。

    然而,這事的熱度還沒有退去,晌午過后沒有多久,魏國公夏廷德的次子夏巡,就在錦繡樓里被人割喉而亡,引得魏國公府與寧王府的人一度對峙互毆。

    此事一出,范從良的事就成了小事,就上不了頭條了。

    一時間,夏巡之死,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是夏巡與寧王側妃有染,導致寧王心生嫉恨,故意差了人去錦繡樓里宰了那夏巡,還假稱是皇長孫趙綿澤的人。也有人說,是魏國公夏廷德陷害寧王在先,寧王氣慣不過才派人宰了他的儿子,以示警告。

    當然,上頭都是比較正式的版本,坊間也有更為香艷的風月版本傳出來,只說那夏巡色膽包天,大白天爬入寧王后院,與那寧王的宋側妃在榻上行那云雨之事,被寧王逮了個正著,那男子物事還沒來得及取出來,就被寧王給一刀砍斷了,愣是嵌在了那宋側妃的身子里,還尋了太醫過去,才給弄了出來……

    這出版本,不僅讓寧王丟了臉,更讓那彰烈候宋家丟了臉。最直接的影響,便是有人開始懷疑彰烈候的家教,更懷疑那宋家的嫡女,能不能配得上龍章鳳姿的晉王殿下。

    聽到那些傳聞的時候,夏初七已經乖乖在良醫所里瞅她的青霉了。

    這個晚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伸手都不見五指。

    晉王府里掌了燈,房舍還是陷入了影影綽綽的黑暗之中,但是細心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府里頭的護衛和警戒,較之平時,更是森嚴了几分。

    夜涼如水。

    書房里,燈火大亮。

    趙樽靜靜地倚在案几后的椅子上,右手撐著額頭,沉默了好一會儿,看著陳景,卻沒有說那今天傳得熱火朝天的事儿,只吩咐了他另外一件要事。

    “今日朝堂上,陛下又痛斥了老三,只怕他會等不及了。這些日子,你派人密切注意那個傻子的居處,一旦有風吹草動,可自行主張。”

    “是。”陳景拱手默立,想了想,又道,“寧王結交官員,培置黨羽,陛下定然是早有察覺,如何能容得了他去?相比之下,陛下對您確實是愛重的。”

    趙樽目光一閃,揉額的手微微一頓。

    “將欲取之,必先與之。聽過沒有?”

    陳景一愣,“殿下……”

    不與他多說,趙樽擺了擺手,“去,叫元祐來見我。”

    小公爺回了京師的日子一直很是悠閑。在非戰時期,他除了在神機營里倒騰他那些個火器,便是與他后院里的美嬌娘們尋歡作樂,很是有一番滋味儿,所以好些日子都沒有來過晉王府了。

    誠國公府離晉王府也就隔了兩條街。

    得了趙樽的傳喚,元祐來得也是很快。

    人還在書房外頭,那動靜儿便先傳了進來。

    “我說鄭二寶,看見小爺我來了,你那是什麼眼神儿?”

    外頭的鄭二寶冤枉地“哎唷”一聲儿,“小公爺,對不住,奴才這眼睛受了風,有些癢癢。”

    “怪不得,小爺還以為你鑽哪個小丫頭的褲襠給磕的呢。”

    “不敢不敢,奴才哪有小公爺的福分!”鄭二寶賠笑著,一腦袋們儿的冷汗。

    這位爺的嘴里,就沒有一句中聽的話。

    很快,雕了吉祥如意花的大門儿被推開了。元祐笑逐顏開地走了進來,看著案几后頭的趙樽,一雙天生的風流眼儿便撩了起來,似笑非笑的打趣儿。

    “晉王殿下今儿怎麼想起我來了,可是有好事儿?”

    輕拂了一下袖袍,趙樽指了指面前的棋盤。

    “找你下棋。”

    輕“呀”了一聲儿,元祐好奇了,“你闖鬼了?”

    “怪力亂神!坐過來。”

    “迂不迂啊你?”元祐哈哈大笑一聲儿,瀟灑地坐在了他的對面,一臉狐疑地開始捋棋子,“我說天祿,你不是最討厭別人陪你下棋嗎?今儿哪股風抽了,想明白了?”

    趙樽掃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討厭別人陪我下棋,而是對手太弱,爺沒有興致。”

    “……”

    正撿著棋子的元小公爺手一頓。

    松開,一顆棋子“啪”的掉在了棋盤上。

    他嘻嘻一笑,“正巧,小爺我也不愛下棋。我說,那咱兩個就別演了。你直說了吧,找我來有什麼事?有事就吩咐,無事我便走人,昨儿小爺新看上個姑娘,長得那叫一個水靈,正准備今儿晚上開個苞呢,你這就找上來了。”

    眉頭微微一蹙,趙樽瞥他一眼。

    “今年的中和節,說是為了慶賀太子沉痾得愈,陛下要大肆操辦,禮部官員已經忙活開了。”

    “對啊,我知道啊!聽說万歲爺還准備在中和節上給你指那彰烈候府的姑娘做你晉王府的十九王妃呢。不過出了今儿這事麼,又另當別論了。”元祐呵呵奸笑一下,又猛地斂住了臉,“可天祿啊,這與我有什麼關系?”

    薄薄的唇角一抿,趙樽語氣淡然,可話題扯得更加沒邊儿了,“嗯,北平府的晉王府邸大抵用不了几個月便建成了,本王就要去北平就藩了。”

    元祐更加摸不著頭腦,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

    “喲喂,天祿,你該不會是舍不得我吧?要不然,我改明儿向陛下請個旨,陪你一道儿去北平,領個晉王府護軍統領什麼的職務?不過,你得給我多准備些姑娘才是。”

    “即便我同意,你父親也不會同意。”

    趙樽不輕不重地冷掃了他一眼,又沉默了片刻,一只修長的手指才伸出來,開始拾掇著面前的棋子。可他擺來擺云,像是有什麼話要出口,卻又一直沒有說出來。直到元祐憋不住又催促了一聲儿,他才又皺眉問了一句。

    “少鴻,你父親可還安好?”

    一拍腦門儿,元祐看著他,都快要愁死了。

    “天祿,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元小公爺很想說,面前這個人他不認識。

    他這個十九叔說話,向來言簡意賅,從來不說半句廢話。今儿這吭吭哧哧了老半天儿,扯東扯西,愣就沒有一句重點,這說明了什麼?

    “你有病啊?不如,讓我表妹來治治?”

    趙樽剜了他一眼,隔了半天儿,卻又說了一句更離譜的。

    “如今朝中局勢復雜,你得囑咐你父親,不要摻和,靜觀其變才是。”

    元祐點了點頭。

    他說得沒有錯儿,自從老皇帝允了他去北平府就藩之后,他這十九叔日子可以算得上清閑了,只等他過些日子把軍隊整肅完畢,並可以去北平府做他的藩王了。他這頭去勢已定,那邊儿太子爺的病又突地好轉,原本錯綜復雜的奪儲風云,一夕之間又成了觀望之局。勝負未定,誰也不敢隨便站隊,他父親自然也是知曉的。

    可這些……明顯也不是他要說的重點啊?

    元小公爺風流眼儿一眯,滿臉都是疑惑。

    “天祿,你可是有什麼不好出口的話?”

    手指拈起一顆白子,趙樽思考了一下,終于又開了口。

    “本王是關心你父親的身体。”

    “啊?哦!他很好啊,他怎麼會不好?他能吃能睡能跑,前些日子還納了一房小妾,寶刀未老,威風不減當年啦!”說起那誠國公,元祐咧著白花花的牙齒,好不自在,一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意思。

    可這些……又與他有什麼關系?

    “十九叔,你還有話嗎?”

    左手落下一子,趙樽撩他一眼,淡淡道。

    “本王明日備上一些薄禮,去你府上走一趟。”

    “天祿你……瘋了?”

    終于,元祐吊儿郎當的面色收斂了起來,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儿里,全部都寫滿了‘不明白’,那眼神儿風一般刮向了趙樽。

    “你向來不喜歡結交大臣,在朝堂與誰都不怎麼來往,如今在這個節骨眼儿上,為什麼突然又想要私下里見我父親了?”

    “有何不妥?”

    元祐怔了一下,眯起眼睛審視他半晌儿,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神神秘秘地往書房門口望了一眼,才趴過去,壓低了聲音,那眉宇之間,滿是興奮之色。

    “十九叔,你可是有了主意?”

    趙樽扣著棋子,掃他一眼,“什麼主意?”

    “那九鼎之上的位置,想要問上一問?”

    “問你個頭!”不知不覺又學了一句初七的台詞儿,趙樽手指搓揉了一下眉心,沉默了片刻,才淡定地瞄向元祐一雙眼睛里熊熊燃燒起來的火焰,當頭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本王就想問問誠國公,可有興趣再收養一個女儿。”

    原來如此!

    長嘆一聲儿,元祐徹底對他拜服了。

    他繞了這麼一個大彎儿,說了這麼一大通話,不就是想讓他回去說服了他老爹誠國公,讓他以沒有生育為名,出面收養楚七為義女,再趁著中和節的時候陛下高興,換一個身份給他指了婚,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給帶到北平府去,過他逍遙自在的日子?

    矯情啊!

    真是矯情啊!

    元祐搖了搖頭,正想說話,鄭二寶便叩了叩門儿,走了進來,躬著身子道,“主子,梓月公主來了。”

    趙樽皺了下眉頭,“她不在青棠院養病,跑這儿來做什麼?”

    “說是來請罪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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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2:33 |只看該作者
第083章 有人醉,有人歡,有人死。

    趙梓月從來就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姑娘,一聽說她來了,元小公爺挑開的眉頭都又皺緊了,只拿一雙無可奈何的風流眼瞥向趙樽。

    “讓她進來。”

    趙樽淡聲吩咐完,那鄭二寶便諾諾后退著下去了。

    “你也回吧,明日我再去誠國公府。”

    看著椅子上那位端坐著一本正經的爺,元祐捏著下巴拿手肘在案几上,一雙黑幽幽的勾魂眼儿淺彎著盯他,“收義女這事儿,要不要告訴我小表妹知道?想來她應該會高興才是。”

    揉捏著眉心,趙樽冷雋的目光一沉,眸子微微有寂。

    “不必告訴她。”

    哈了一聲儿,元祐一臉風情的笑意。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十九叔,您這是緊張呢,還是要給她驚喜呢,還是怕我小表妹不同意,你降服不了,才想要先斬后奏呢?”

    這個問題很是刁鑽,而元小公爺難得逮住他十九叔有這樣儿的時候,那更是卯足了勁儿地想要奚落,可那位爺壓根儿就不睬他,繃得住那冷硬的面儿,只冷颼颼剜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捻起一顆棋子。

    “聽阿七說那新郎粉,並非玩笑,確實是有的。”

    一聽說那“新郎粉”,元小公爺風騷的俊臉一黑,頓時就覺得身上刺撓了起來,想想那新郎粉不僅治住了他,就連范從良都為了它扛住了詔獄里的大刑,活生生自個儿去認了罪,愣是沒有扯出楚七來,那得是多厲害的東西?斷子絕孫啊,他還不撤為哪般?

    咳咳有聲儿,元小公爺起了身。

    “天祿,那我,先行一步,告辭。”

    他一出書房的門儿,便與剛好進門的趙梓月撞上了。只見那小丫頭背上捆了好几根柴火,臉上和脖子上還有一些淺淺未退的紅點子,在燭火下顯得尤為滑稽,瞧得元祐哈哈大笑了起來。

    “喔唷,小魔女這是怎麼了?”

    “我要你管!”趙梓月與元祐向來不對盤儿,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儿,便側開身往里走。

    元祐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一雙眼睛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來。

    “明白了,看這個樣子,定然是我小表……”

    “少鴻!”趙樽冷冷沉聲打斷了他,“你不是著急嗎?”

    “啊哈”一下,元祐反應了過來,衝他拱拱手,“對對對,我著急,我著急得很。后院的小美人儿還等著我呢。”

    元祐笑著離開了,趙樽仍是正襟危坐,看著面前乖順下來的趙梓月。

    “找我有事?”

    “十九哥……”拖長了軟糯的聲音,趙梓月偷偷瞄他好几眼,有些委屈,有些害怕,癟了好几次嘴巴,才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背上捆著的柴火,苦著小臉儿說,“你看我都負柴請罪來了,你就不要再板著臉了好不好?”

    一句“負柴請罪”,讓立在邊上的鄭二寶那個文盲都很是受傷,垂下眼瞼,想笑又沒敢吭聲儿。趙樽揉搓下太陽穴,難得還能淡定著看她。

    “說說,何罪之有?”

    趙梓月來了晉王府已有好几日了,除了那天突然生疹子,趙樽都沒有去青棠院里瞧過她,她又怎會不知道她十九哥定然還在氣著她?眼睛里閃過一抹委屈的情緒,她不舒服地蹭了蹭背后的柴火,悻悻然地說。

    “那日是我不對,是我先差了人在那個楚七的被子里頭放蜘蛛的,我原本也就是想要嚇唬嚇唬她,讓她收斂一點,不要再癩蛤蟆還想吃鵝肉了,他哪里配得上十九哥你?”

    “說重點。”

    “是……”趙梓月更委屈了,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敢張揚,唯除在趙樽面前,就是一個乖寶寶,“十九哥,你如今與他這樣不清不楚的關系,你都不知道,招了多少人閑話,宮里那些女人,沒事就故意在母妃面前說你與他如何如何,氣得母妃都生病了,吃了好几副太醫開的湯藥沒有見好,十九哥,梓月也不喜歡別人那麼說你,每回我聽見,我都想去把她們的房子給點把火燒了,看她們張狂,還敢說你,還敢氣我母妃……”

    一扯,趙梓月就又沒了重點。

    她嘴里那些惱恨的人,全都變成了宮里的娘娘主子們。

    趙樽不由蹙起了眉頭,輕咳了一聲儿。

    “繼續說請罪的事。”

    趙梓月嘟了嘟嘴巴,憋屈地垂下了眸子來。

    “我放蜘蛛嚇唬他是我的不對,我欺負了哥哥心愛之人,也是我的不對。可他愣是想個由頭逼我吃蜘蛛是他不對吧?”說到這里,見趙樽冷眼掃過來,她趕緊縮了縮脖子,“好吧,全是我不對,今天我已經負柴請罪來了,哥哥您就大人大量,不要與梓月計較,我們兄妹兩個講和了,好不好?”

    淡淡地看著她,趙樽眉目松開了一些。

    “知道就好。”

    趙梓月吐了下舌頭,“那哥哥你是原諒我了?”

    趙樽一嘆,“我怎會與你個小丫頭計較?切記,下次不可再犯。”

    一聽他這話,趙梓月立馬就開心了起來,兩三下把后背上捆著的柴火給甩開了,拍了拍手,便興奮地喊等在外頭的小丫頭青藤進來。

    “我曉得哥哥連日操勞軍務辛苦了,除了負柴請罪之外呢,還親手下廁燉了湯,溫了酒來給哥哥宵夜,是我親手做的哦,你看我的手。”

    趙梓月攤開手來,白嫩嫩的手指上,果然被燙了几個水泡。

    “所以,哥哥你得多吃點儿。”

    趙樽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黑眸淡然掃了她一眼。

    “端過來吧。”

    那青藤行了禮,並將手里的食盒打開了,端上一個白瓷儿的湯盅,又端出一壺半溫的酒,還有几碟下酒的小菜。盛了一小碗湯出來,細心地用勺子給攪了一下,一一放到了趙樽的面前。

    “殿下請用。”

    趙樽沒有看面前那些個精美的菜肴酒水,只對趙梓月擺了擺手,“行了,你下去休息吧,好好呆在青棠院里,不要亂跑,等疹子退了,就給我回宮去,免得母妃操心。”

    “不!我不走。”

    趙梓月喊得有些急,見趙樽看了過來,又略略有些緊張,搓了搓那個起泡的手指,垂著眸子走到趙樽的案几前來,親自端著那湯碗,嘟著嘴巴湊到趙樽面前,“我得看著你吃,要不然我一走了,你又要偷偷倒掉,或是賞了哪個奴才,可不是白白費了我的苦心?”

    她這句話說得很有技巧。

    趙樽面色稍稍一凜,卻是沒有多說,仍然只是看著她,“梓月,你十四歲了,不小了。”莫名說了一句,他微微一頓,卻是端起了那個湯碗來,一口灌了下去,目光冷寂地盯住趙梓月。

    “好了,我喝了,你下去吧。”

    被他那過余沉重的聲音一激,趙梓月身上涼了涼,目光有些閃躲。

    “哥哥,再吃些酒吧,這桂花醇是我從宮中帶過來的,母妃也很喜歡喝的呢,喝完了,整個人身上都有桂花的香味儿,可好聞了。”

    趙樽看著她,“好。”

    沒有用酒杯,他直接端起酒壺來,一仰脖子,將整壺桂花醇給倒了個精光,然后優雅地放下酒壺,盯住趙梓月。

    “還有旁的話說嗎?”

    趙梓月面色白了一下,她這個十九哥向來就讓她猜測不透,今儿晚上如何配合,更是讓她原本的忐忑變成了强烈的不安。摸了摸頭,她嘴皮子動了好几下,結果還是咬住下唇,搖了搖頭。

    “我,我想說,在梓月的心里,哥哥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再沒有別人比哥哥更重要了。梓月希望哥哥的心里也是如此,千万不要因為不相干的什麼人,對梓月生出一些嫌隙來。”

    趙樽神色一冷,垂眸不再看她。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

    趙梓月狠狠一咬下唇,剛才那瞬間生出來的猶豫,都因了趙樽這句話又沒有了。她最重要的哥哥,若是被一個女人奪走還好,怎麼可以被一個男人給奪走了?

    上前一步,她突然一把抓住了趙樽的胳膊,目光里流露出一些哀求來。

    “十九哥,自從你出宮分府,我們兄妹兩個好久都沒有在一處說說話了,梓月很是想念十九哥,可你卻總是在忙,一年到頭都在忙,我過几日回了宮,指不定哪天被父皇指了婚,就嫁人了,更沒有機會見到你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回青棠院。”

    趙樽看著她,沒有說話。

    “好不好?”她又搖了下他的胳膊。

    靜默了片刻,他才開口,“好。”

    ……

    ……

    去青棠院的路上,一片寂靜。

    好久沒有與哥哥相處的趙梓月很是興奮,几乎都快要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一路上,她說說笑笑,說宮里頭那些趣事,說她小時候做過的糗事儿和壞事儿,說得眉飛色舞,完全就像一個好不容易要到了糖吃的小孩子。趙樽只是靜靜地聽著,除了衣袍在夜風下時不時拂出來的聲音,都不見他應聲儿。

    “十九哥,你知道以前魏國公府那個膽小怕事的七小姐嗎?”趙梓月說得她欺負人的事儿,不免有些沾沾自喜,“那個時候,父皇最喜歡招了他的那些臣子家眷一起出去狩獵游玩,那個七小姐比我還大上一歲呢,膽子比老鼠還要小,每一次讓她陪我去玩,殺了她都不肯去,我便最喜歡欺負她了,因為她太傻了,怎麼被我欺負都不會去告狀,后來……”

    一直沒有聽到趙樽有回應,趙梓月說得無趣,又住了嘴。

    “后來如何?”

    沒有想到她十九哥對這個事儿感興趣,趙梓月奇怪了一下,又開始笑了起來,“有一次狩獵,大概是我十歲多的時候吧?還記得那晚上天很黑,我把她給騙了出去,留了她一個人在山上。我以為她是會找回來的,可她實在太傻了,一直都沒有回來,嚇得我睡不著覺,又偷偷派了人去山上找,卻是不見她了。天亮以后,我猜她是被野狼給叼走了,哭著跑去見了母妃,才聽得母妃說,她身子不舒服,被送回京師去了。”

    “后來呢?”

    又被追問了一句,趙梓月奇怪的看了趙樽一眼。

    “后來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了,到是聽了不少她的笑話,她原本不是被父皇指婚給綿澤大侄子的麼?可綿澤大概也是嫌棄她太傻,不肯娶她了,愣是要娶她家的三姐。聽說她哭鬧了好一陣,還大雨天跑去東宮門口跪著,要見綿澤一面,卻被人給趕了出來,鬧得人盡皆知,失了大家閨房的体面,讓魏國公很沒有面子,后來就把她關在府里頭禁了足,不許她再出來。我還聽人說,她好像瘋了,比以前更傻了……”

    長長的一段話說完,可除了夜風的嗚咽,趙梓月卻沒有聽到哥哥的回答。

    “十九哥……”她抬頭,嘟著嘴巴看他,“我后來也后悔來著,我那時候太不懂事了,可我也沒有怎麼著她,我就是騙了她出去,想嚇唬她,想讓她求饒,陪著我玩耍。可她真是傻……連求饒也不會,我真的有派人找她的……也不曉得為什麼,我后來總是回想起那個晚上,一想到就會做噩夢,夢里的天總是那麼黑,我什麼也看不見。十九哥,我總感覺那個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你現在就懂事了嗎?”

    低低的,沉沉的,趙樽的聲音聽上很冷。

    “十九哥……”

    趙梓月心里像被錘子給擂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自個儿今天晚上做的事情。撓了撓頭,想要告訴他,可卻見他的神色有些不對,終于又咽了下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趙樽撐了一下額頭,“頭有些暈,大概吃多了你的酒。”

    偷偷瞄著他的臉色,趙梓月雙手摳著手心,顯得非常的緊張,一張紅疹未退的臉蛋儿上全是窘迫,就連呼吸都重了起來,可終究她一咬牙,還是沒有招供,只把話題岔到了別處。

    “我來的時候,母妃說你好久都沒有去瞧過她了,她心里很是惦念你,可又沒法子出宮來。哥哥,你若得了空,去瞧瞧她可好?”

    輕嗯了聲儿,趙樽不置可否,突地腳步踉蹌一下。

    “哥哥,你怎麼了?”趙梓月上來扶他,語氣有些慌亂。

    “頭痛。”趙樽淡淡地說。

    聽了這話,趙梓月又是心痛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一顆心髒里如有小鹿在不停亂撞。她不敢正眼去看趙樽,連出口的聲音都顫了不少。

    “到青棠院了,十九哥,我扶你進去歇息一下?”

    說這句話的時候,趙梓月還有些擔心他會不同意。沒有想到,他似乎是頭越發暈眩了,撐著額頭的手有些發顫,眉頭也越蹙越緊,點頭嗯了一聲儿,沒有拒絕。

    趙梓月心里一喜,招了招手,讓在后頭遠遠跟著的鄭二寶過來,兩個人一起扶了他入了青棠院偏屋的內室,倒在了床上。

    “鄭二寶,你出去吧,我會照顧我哥哥。”

    抑止住快要跳出喉嚨口的心髒,趙梓月衝鄭二寶擺了擺手。

    “可是……”鄭二寶有些猶豫。

    生怕他在這里壞了事儿,趙梓月叉著腰身,小臉儿陡然一黑。

    “還不快滾出去?非得逼本公主生氣是吧?”

    “是,公主。”

    鄭二寶身子顫了下,耷了耷眸子,瞄了榻上的主子爺一眼,嘆著氣儿出去了。聽到了關門的聲音,趙梓月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哥哥,十九哥……”

    她走到榻前推了他一把,他卻只是半眯著眼,低啞地喚了一聲“阿七”,像是根本就認不出她來了一樣。趙梓月又是氣惱又是生恨,咬緊了牙齒。

    “十九哥,對不住了,梓月也是為了你好,你醒來不要恨我。我只是想幫你改正你的錯誤,不想看著你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趙梓月知道她如今沒有退路了,做與不做明日等哥哥清醒過來,都會知道是她做的,為了挽救她最最重要的十九哥,為了不讓他在一個男人身上浪費感情,做出那種讓母妃傷心的事情來,她決定繼續做下去。

    偷偷打開內室的側門儿,她去了隔壁的房間,看了一眼那個靜靜立在窗前等待的女人,有些不甘心,又有些無奈的低喊了一聲。

    “你去吧。”

    那女人默了一下,轉過身來,對她福身。

    “多謝梓月公主成全。”

    “你不必謝我。”趙梓月有些煩躁,“對我哥哥好點,好好侍候他。他那個人看著不近人情,可你若真成了他的女人,他是不會薄待了你的,還有我,我母妃,也會感謝你,我父皇也會感謝你,你的家族都會為你驕傲……”

    那女人目光微微一閃,“是,公主。”

    內室那鏤空的紫銅香爐里,燒著幽幽的蘼蕪淡香。

    那女子月白色的輕緞寢衣里頭,是一件淺粉色的柔紗衵服,頭上一頂同樣月白色的薄薄紗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看不見容貌,可從那窈窕婀娜的身段儿來看,是一個嬌好清和的女子,穿得雖不艷麗,卻淡雅而清貴,自有一番女子淑靜的風韻。

    她走得很慢,腳步是用挪的。每一步都極輕,極輕,屏氣凝神,每挪一步,都似有幽香從她剛剛沐浴過的身上傳出來。她慢,卻不猶豫。一步步堅定地往那榻上的人走了過去,燭光之下,她長長迤邐的裙擺將玲瓏的身形儿拖得老長……

    趙樽沒有睡著,面色有些潮紅,半眯著眼睛看她,袍子的領口被他自己扯了開去,露出一片緊繃結實的肌理,一張從來冷寂的俊臉因了藥性在燈火之下,泛著一種讓人心醉的惑人氣息。

    即便做好了准備,她的心還是跳得很快,臉還是很燙。

    都說美男的魅力在于眼神儿,被他那半闔著似有万千種鉤人魂魄的眼神一瞅,她慌亂得越發狠了,喉嚨像被人扼住,想要逃開,更多的又想要靠近。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有機會端詳這個高高在上的男子,第一次有機會用如此虔誠的目光膜拜他滿是力量的身子。

    他近在咫尺。

    比任何一次都要近。

    他向來習慣了疏離與冷漠,酷烈與肅殺也早就刻在了骨子里,從來不允許哪個女子多靠近他一步。也只有此刻,這尊貴得讓人不可觸碰的晉王殿下,才會給人機會靠近。

    站在榻前,她看著他,慢悠悠地跪了下去。

    磕頭,將頭貼在冰冷的地上,久久沒有抬起。

    “爺,妾身有罪。”

    沒有人回答她,良久,她又抬起頭來。

    “可妾身不悔。”

    她低低的,似嘲似笑地說了一聲儿,站起身來走到榻前,想要去撫一下他的眉眼。可手剛剛伸出去,沒有想到,那原本神志不清的男人卻突地偏開頭去,一揮手,便扯開了她頭上的紗帽。

    “好大的膽子。”

    “爺……”她大吃一驚,嚇得跌坐在地,

    趙樽一只手撐著床沿,一只手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默默地盯著她,一張潮紅的臉上,全是冷酷的,陰鷙的神色,那眼神儿如同刀子一般剜過來,像一頭准備捕殺獵物的狼,眼風掠過,滿屋都是凜然的冷意。

    “謝氏,爺倒是小瞧你了。”

    謝清芷身子一顫,抬眸看著面前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些什麼,可被趙樽那森涼冷漠的目光一掃,她覺得全身都像結了冰,整個人都凍住了,一層陰霾籠罩過來,鎖住了她想說的話。

    她知,一切都解釋不清楚了。

    她更知,連同上一次對東方婉儀下藥的事情,都會被他理解為她的自編自演。

    輕呵了一聲儿,想想,她卻是又笑了。

    “公主讓妾身沐浴准備的時候,妾身還有些奇怪,依了爺的心性儿,又怎會隨便讓公主給下藥戲耍了?想來,爺為什麼吃下那些酒,喝下那些湯,就為了抓住妾身,順便看看到底是誰在指使公主吧?”

    趙樽慢吞吞地站起身來,冷冷盯著她,一汪深不見底的眸子,深邃冷漠,瞧不出半點儿情緒。

    “可惜,你知道得晚了。”

    謝清芷沒有動,也沒有的掙扎,只是看著他。

    “如果妾身告訴你,不是我做的,爺您會不會信?”

    趙樽有些頭痛,不太耐煩聽她多說什麼,甚至都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對匆匆推門而入的兩名侍衛淡聲說,“謝氏教唆公主,有失婦德,帶下去,明日遣回謝府。”

    “是。殿下!”兩位侍衛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

    謝氏身子整個儿都軟了,半跪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看著燭火之下宛如天神一般的男人,輕輕抬起手來,像是要隔著空氣撫一下他的眉眼,又像是后悔剛才沒有做好那個動作,失去了一個近距離觸摸他的機會,眉眼之間滿是濃濃的澀意。

    “妾身太傻了!妾身該知道的……爺的身邊常年都有侍衛跟著,如果不是爺自個儿願意,又怎麼會落入了公主的圈套?是妾身……太貪心了,鬼迷了心竅。”

    “如夫人,請。”

    一名侍衛躬下身來,提起謝清芷的胳膊,她也不怎麼掙扎,起身踉蹌了一下,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自嘲,又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多謝爺留清芷一命。”

    她定定地看著滿面冷意的趙樽。

    然后,含著笑意一轉頭,看向侍衛,“我自己走。”

    再怎麼說她都是府上的如夫人,侍衛垂著眸子便松開了她的胳膊,可愣是誰也沒有想到,她凄然一笑,整個人突然往趙樽身上扑了過去,張開的雙臂,像一只扑火的飛蛾,帶著一種求死般的絕望……

    “爺,抱抱我吧。”

    換了別的男人,很難拒絕一個這樣儿的女人。

    可謝清芷太不了解他。趙樽最討厭受人脅迫,不論是何種形勢的脅迫。

    只見他冷臉一黑,雖說吃了趙梓月的藥,反應卻未遲鈍,袍袖狠狠一揮,那謝清芷便撞在了他手臂上,整個人彈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撞得那青瓷的花瓶滾了兩圈儿,碎了個七零八落,也把剛剛聽到消息闖進來的趙梓月給嚇得尖叫了一聲儿。

    “十九哥……”

    趙樽眸色赤紅,可赤紅里又滿是冷意。

    他看了趙梓月一眼,什麼話也沒有對她說。直接一拂袖子,轉身出了屋子。

    “回宮前,不許公主出青棠院。”

    哇啦一聲儿,趙梓月被他的樣子給嚇住,聲音嗚咽了起來,想要上去拉他,可看著他寒得透骨的身影,卻又是不敢。

    “十九哥,你聽我解釋……”

    她大聲儿哭了起來。

    十九哥對任何人都不算太親近,可他以前待她是極好的。他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她發過脾氣,而他曾經有過的暴怒樣子,她都快要記不清了,更是想都沒有想過,會是對她這樣儿。

    那種孤傲寒冷,像是他涼透了心。

    又像是,他再也不會對她這個妹妹好了。

    “十九哥,梓月錯了……”

    哭喪著臉,可她怎麼哭,都沒有哭回來趙樽的安慰。抹著眼淚,她滿肚子的委屈都找不到地方發泄,看著地下的謝氏,吸著鼻子狠狠一跺腳。

    “你也真是無用,怎麼連個服了‘入門歡’的男人都勾引不了?”

    謝氏面色變為蒼白,卻是又笑了。

    “是妾身無用。”

    她的笑很復雜,有自嘲,有譏諷,也有釋然……

    三年前,在她出府的前一晚,她娘親曾對她說過,男儿是鐵是鋼,女儿是水是泥,男儿的心再硬,也抵不過女儿的柔軟。只要她溫馴聽話,懂事体貼,晉王總會善待她的。

    她娘親還說,男人要女人,大多不與情愛有關,在房闈之事上,也與男人的教養和道德無關,一個正當盛年精力旺盛的男子,怎麼可能長久的禁欲而不碰婦人?娘親希望她能成為晉王心里那個人,為她爭一口氣,能讓她在父親面前多一份臉面。

    一個婦人的好與壞,總是維系在男人的身上。

    她娘親如此,她也是如此。

    所以,她總是聽娘的話,乖乖地等待,可一等三年,晉王待她薄麼?不薄。認真說來,不管哪個王爺府上的侍妾,都未必有晉王府上的來得輕松自由。她們不需要侍候主子,不需要去討主母的歡心,只要她願意,也不需要與誰勾心斗角,因為誰也不比誰得寵……而她娘的話,卻從來沒有在晉王身上得到体現。可也就是那樣禁欲而自愛的趙樽,深深的迷住了她。

    想曾經,她信心滿滿的入晉王府,對他充滿了好奇,充滿了探索,想要近一步,再近一步,直到信心一再被消磨,消磨了個干干淨淨,突然看見梓月公主遞過來的稻草,她想要抓住,瘋狂地想要抓住,想得忘了她娘的囑咐,要安分……

    是她不安分,才有了如今。

    打了一個冷戰,她知道,她沒有路了。

    ……

    ……

    為了避免趙梓月那個小魔女來搞破壞,夏初七這几日都睡在良醫所里。平素要像今儿一樣累跑了一天,她一占枕頭就能睡過去。可今儿白日里她搞死了夏巡,晚上卻有些睡不安枕。

    她救過很多人,卻從來沒有殺過人。

    這是第一次,雖然不是她親自動的手。

    想象與實際其實有出入,殺人之后,心總是不太淡定。

    她承認,自個儿還是太過善良。不好,不好,真的不好。

    她扯著頭發胡思亂想著,又拼命想要岔開思緒,不去想夏巡脖子上汩汩涌出來的鮮血和一雙瞪大的死魚眼睛。嗯,想她的青霉素。如今她已經收集了一批食物腐爛后生成的青霉,注入了她自行做出來的培養液里。再過一些日子,便可以進行過濾和提純了。

    迷迷糊糊中,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了過去……

    而良醫所在晉王府的前殿范圍,離后面的承德院和青棠院都非常遠,所以那邊發生的事情,她完全不知情。可這好不容易與周公見上面儿,突然覺得身邊的榻沿往下一陷,接著一個沉重的物体便壓了上來,嚇得她睡意全消,噌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誰!?”

    “你家爺……”

    低低的嗓音,帶著熟悉的韻味儿,頓時趕跑了她的瞌睡蟲。

    就說嘛,外頭有守衛,別人又怎能進得來?

    吁!她松了一口氣。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撫上他的臉,嘻嘻直笑。

    “想我了?來看我?”

    輕“嗯”了聲儿,那人濃重的呼吸噴灑在臉上,同時,手上滾燙的觸感也嚇了她一大跳,腦袋嗖的一下就仰了起來。

    “喂,你怎麼了?臉咋地這麼燙?”

    “楚醫官……”趙樽干燥的手指縻挲著她的下巴,一雙灼灼的眸子,在黑暗里逼視著她的眼睛,“沒事,爺只是有些熱。”

    “熱?”

    夏初七自然看得出來他很熱,而且不是一點半點的熱,那簡直就是整個人都快要著火了。推開了他的手臂,她試圖起來替他把脈查看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儿,可肩膀剛剛抬起,又被他狠狠摁住下一壓。

    “我勒個去!趙樽,你吃了多少酒?”

    脊背被他給撞得生痛,她呲牙咧齒地低咒了一句,吸了吸鼻子,便聞到了空氣里一股子酒味儿還有淡淡的沐浴清香味儿。看得出來,這廝不僅吃了酒,還是洗過澡才過來的。可這大半夜的,跑過來干嘛?丫太不勁儿!她滿肚子都是疑惑,可屋子里黑沉沉的,窗口的光線很暗,她連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又哪儿會知道他著了什麼魔?

    “你起開,我去點焟,替你醒醒酒。”

    她又一次想要起身,可這一回卻被那貨給拎著領子又摁了回去,腦袋“咚”的一聲撞在了床頭的木板上,痛得她“嗤”了一聲儿,簡直想宰了他。

    “哎喲喂,趙王爺,趙十九,趙閻王,我服了你了好不好?你丫簡直就是我的克星呀,我好端端的睡個覺,你吃了酒跑我這儿來撒什麼瘋啊?”

    “阿七。”他低低喊她,那溫熱的氣息便噴入了她的脖子。

    “哈……你嘛呢?癢死了!”

    嘰嘰笑了兩聲儿,在他渾濁的喘聲儿里,夏初七一直沒有弄懂這貨到底是怎麼回事儿,平素吃了酒也不像今儿那麼失態的呀?他就那樣抱緊了她,像一頭大熊似的不停拿鼻子拿唇往她的脖子里蹭,卻也沒有其他的動作,讓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算了,不都說男的都是大孩子麼?

    這貨難得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她不哄哄他,豈不是錯過了機會。

    她翻著白眼儿,輕聲儿哄他。

    “爺,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頭又痛了?”

    “無事。”他低低說。

    他還無事?行,就算他無事,可她有事好不好?

    整個儿被他的身子給壓著,他身子又重,弄得她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實在吃不住,又拿手去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是覺得燙得驚人,不像正常的狀態。可黑暗中,她什麼也看不清,好不容易才扼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動,我給你把把脈……”

    “嗯……”他聲音很沉,呼吸很熱。

    他的脈搏在她的手中跳動,他的心髒離她很近,這樣儿的狀態,讓夏初七好不容易才靜下了心來。可一靜心,他那個脈象便讓她大吃了一驚。

    “趙樽,你中毒了?”

    “無礙!”

    “無礙你個頭。起開,我去掌燈。”

    “本王說了無礙。”

    又一次緊緊抱住她,他高熱的身子有些發顫,黑暗里他不容她離開,嘴巴貼著她的耳朵,低低的也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只是呼吸更加濃重了起來,那噴灑在她耳朵里的氣息,燙得她一個哆嗦。

    “趙樽!”

    她有些喘不過氣儿來了,不住拿手去推她。

    “阿七……”

    想不到這個中了毒的家伙,不僅沒有讓開,還像是動了色心一般,死死地摁住她本來就單薄的小身板儿,一下子含上她的耳珠子。

    “誒,我說你…”她說不出話來了,那一剎的觸感如蛇一樣滑過她的尾椎,接著便是他一串接一串的吻,細細密密的吻,讓她身子骨都酥了,哪里還有掙扎的力氣?

    該不會是……

    他今儿就想要那啥了她?

    “喂,趙樽!你怎麼了呀?”

    “阿七,不要鬧。”他又低低說了一句,壓著她胡亂地吻了起來,不像平時親熱時那麼的親和,他滾燙的唇貼上來,便緊緊與她合在一處,狂亂的節奏,就像一頭餓了几個光年的野狼。

    “到底是誰在鬧?”

    她又是羞,又是氣,卻是無力,簡直快被他逼瘋了。

    “別動,讓爺痛快一下。”

    他掰過她別扭的下巴,吻了上去,硬硬的身子擠壓得她臉紅心跳,卻又沒有半分可以抵抗的力氣,索性閉上了眼睛,任由他來擺布。她感覺得出他壓抑的渴望,以為他會有什麼過分的舉動,可他卻是沒有。只是用他燙得驚人的身子碾壓著她,隔了彼此都不算太厚的寢衣,用一種超乎于想象的壓抑力,在紛亂的心跳聲中,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磨擦中,不知過了多久,他喉嚨里發出一道含糊快活的哼聲,在她身上僵硬了片刻,才長吁了一口氣,緊緊地摟住了她。

    “趙樽,你被人下了那種藥了,是不是?”

    “爺是那麼蠢的人?”他聲音有些啞,卻是痛快很的喑啞。

    丫還不肯承認?夏初七聽著他的話,越發想笑。可兩個人如今疊羅漢一樣的暖昧姿勢,卻又讓她無力譏笑,只能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又拿手去推他。

    “起來,我可以幫你扎針……”

    話沒有說完,突然觸手的濕熱,唬了她一跳。

    “你……”

    她沒有經歷過那種事儿,可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懂。突然之間她才反應過來,他剛才壓在她身上做了什麼,怪不得丫不讓他點燈,怪不得不肯承認。一時間,她隱在黑暗里的臉,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熱,想一想,一口氣又有些提不上來。

    “你這個流、氓。”

    “爺若真是流、氓,你骨頭渣子都沒了。”吁了一口氣,他的頭就靠在她的耳朵邊儿上,聲音還有些喘,在黑暗里聽上去,尤其低啞磁性,卻又顯得非常的正經。可偏生那份正經里,又帶了一種暖融融的躁動,仿佛有人在催動她的血液流速一般,令人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臉燙了又燙。

    “討厭!弄我身上了。”

    她到底是一個大姑娘,一時間又是難堪,又是想笑,更多的還是突然覺得這貨其實有些悶憨。被人下了藥又不肯承認,跑到她這儿來找安慰,卻又沒有真把她怎麼樣……仔細想一想,這貨骨子里其實是一個極迂的人。

    要換了別的人,會是這樣麼?

    感嘆一下,她又不免笑著促狹,打趣儿的逗他。

    “你先前要是對我明說了,我說不定還可以幫幫你,哪用這麼辛苦?”

    “不必了,就你這二兩肉,爺怕吃了不消化。”

    “你個混蛋!欺負了人,還好意思嫌棄?”夏初七使勁儿推他一下。

    像是低笑了一聲,他熱熱的唇挪了過來,“行,爺是怕睡了你,付不起賬!爺的阿七身子金貴啊!”

    “這還差不多!”

    夏初七滿意的哼哼了下,卻聽得那位爺又說。

    “去。給爺打點水。”

    “給多少銀子?”

    “一兩。”

    “一兩?好意思麼你?!自個儿回去洗,有的是丫頭侍候你。”

    做爺做慣了的他,自然沒有自個儿動手的習慣,可是很明顯,他也沒有要回去的意思,一翻身往邊儿上一躺,讓開了身子,還順勢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把。

    “去吧,爺就樂意你侍候。”

    被他觸碰過的肌膚溫熱發燙,初七的臉上像染了一層胭脂。

    “……無賴。”

    可嘴里罵歸罵,她到底還是起了身。

    誰讓他是主子爺呢?當然,最主要的是,誰讓他被人下了藥,也沒有胡亂找一個女的就解決了,而是巴巴跑到良醫所里來蹭她呢?她的小心思里泛著甜,讓她不得不承認,其實她是歡喜的。一種俗氣的歡喜,俗氣得會讓人生恨的歡喜。

    “此事不許說出去。”

    還沒有摸索到火折子,背后便傳來了他的聲音。

    她一回頭,在黑暗里衝他翻了個白眼儿,“廢話,這種事,我還拿著大鑼鼓去宣傳麼?我逢人就說,喂,我家爺他被人下了媚、藥了,跑到我屋子里來自……”

    余下的話沒有說完,黑暗里便傳來那貨悶悶的一喝。

    “再多一個字,爺便撥了你舌頭。”

    “喲呵,這會儿拽上了?”夏初七掌上了燈,黑幽幽的眸子瞪了他一眼,又出去拿了盆儿,去灶上兌了熱水過來,端到面盆架上,笑眯眯地說,“不需要我幫你吧?這一回可以免費喲?”

    “外頭侯著。”

    看著他俊朗的面孔上那一抹紅澀,夏初七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來,干咳了兩聲儿,奸奸一笑便出了屋子。換了以前她還能逗他一下,可今儿的氣氛不對,再逗几句,万一真出事儿,他控制不住可怎麼辦?

    好一會儿,等她得了他的允許再回屋時,那坐在她床沿上的男人,面上已經恢復了平靜,看了她一眼,黑眸里全是淡然自得。

    “阿七,你又輕薄了爺,該付多少銀子?”

    “你說什麼?我輕薄了你?”

    夏初七眼珠子都不會轉了,直愣愣的看著他有些無語。

    不料,那貨卻撩起眉頭,滿臉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考慮了一下,才嘆,“算了,看你窮成這德性,爺便不追究了。睡覺!”

    說完,他毫無商量余地躺了下去,扯過她的被子來,往身上一蓋就闔上了眼睛。看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簡直想掐死他算了。

    “我說喂,我該辦的事儿辦了,要睡回去睡。”

    咕噥了一下,他像是有些疲乏,揉了一下額頭。

    “爺就睡在這。”

    夏初七搓了几下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這床太小,太硬,不適合爺您睡。”

    不理會她的叨叨,他眼睛已經完全閉上了,高大的身子把原本就窄小的床給占了一大半,氣得夏初七直跳腳,過去狠狠推了他几把,見他仍是一動也不動,眼睛也不睜,不由得泄氣了。

    “行行行,那我讓給你老人家睡,我回承德院去睡,總成了吧。嫌棄!明儿記得付我租床費,不用太多,一百兩就成。”

    夏初七哼哼著,腳步剛一邁出,手腕便被他給拽了過去。下一瞬,她身子著不了地,便整個人地倒在了他硬繃繃的身上,腦袋剛好貼著他的胸口。

    “喂,你做什麼呀?”

    低吼了一聲儿,聽著他强烈而有節奏的心跳,微微紅著臉,想要掙扎,卻被他雙臂死死圈住,箍緊了,待她瞪過去時,他卻睜開眼睛,淡定地看她一眼,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快睡。”

    “睡什麼睡?你這樣我怎麼睡?”

    “爺給你做褥子,免費。”

    呼!這貨太無恥了!

    夏初七整個儿被他擠在剩下的那點空間里,想掙扎又掙扎不開,想大所罵人又不好意思讓外頭的守衛聽見。想著想著,聽著他均勻和溫暖的呼吸聲,像是已經睡得很熟的樣子,她嘆了一口氣,終于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她覺得自個儿瘋了!

    而趙樽,只怕瘋得比她還要厲害。

    心怦怦直跳著,她從來沒有與男人同床共枕過,而且還是以這樣儿的方式,緊緊的擁抱在一處,伏在他的懷里,只要一呼吸,就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淡淡幽香和男性氣息。那滋味儿,就像有一頭凶猛的小野獸,極有力地不停侵襲著她的心髒,讓她的身子,如同被烙鐵給滾過一般,緊繃了又放松,放松了又緊繃,根本就難以平靜下來。

    長夜漫漫,夜漏更深。

    燭台上的蠟燭,不知什麼時候熄滅的。

    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直到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儿。

    緊接著,鄭二寶尖細的嗓子在外頭輕喊。

    “爺,不得了啦。謝夫人……懸梁自盡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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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2:46 |只看該作者
第084章

    謝氏死了。

    一根白綾吊在房梁上,就草草了去了一生。

    簡單殮過她之后,已經是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二十四日。

    在這個時代,庶女沒有地位,侍妾更加沒有地位,侍妾的親屬也根本就不能列入王府的正經姻親,可謝氏如此枉死,下葬的時候,謝府還是來了七八個人,但哭嚎了一陣儿也就過去了,沒有一個人追究。

    一個女人死了,連泡都沒有多冒一個,只是事后大概老皇帝為了安撫兵部左侍郎謝長晉,直接下旨讓他頂了兵部尚書的大肥缺,以顯示皇恩浩蕩。

    聽到這個事儿的時候,夏初七心里很是復雜。

    怪不得都說前朝與后院的關系息息相關。謝長晉的女儿死了,雖說是個庶女,可他的臉也被趙樽給狠狠打了一記,往后在朝堂之上,又怎會再與趙樽在一個陣營?想不成死敵都難。

    而如今老皇帝偏生為了安撫,讓他做了兵部尚書,也就是大晏兵部的一把手,几乎可以直接抑至趙樽手里的兵權與兵備物資等等相關事務,那簡直就是活生生在趙樽的脖子上橫了一把刀。

    隱隱的,她覺得謝氏的死,或許沒有那麼簡單。

    老皇帝一步一步剪除趙樽的黨羽,也是不遺余力。且他刻意栽培皇長孫趙綿澤的心,似乎也沒有因為太子爺趙柘的病有了起色就有所收斂。

    在朝堂之上,他更是進一步放權于趙綿澤,還几次三番地痛斥寧王趙析,各種功表于晉王趙樽,聽說那遠在北平府的晉王府邸奢華程度堪比京師皇城,其用心良苦,夏初七心里有一些計較,可趙樽卻像是毫不在乎。

    不管是謝氏的死亡,還是老皇帝的舉措,他都沒有半分的波瀾,也可以說毫不關注。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夏初七才再一次感受到這個男人內心的强大,還有那與她長達了几百年的鴻溝。

    “楚七,想什麼呢?眼睛都發直了。”

    她心緒不寧地咬著毛筆杆子,好半晌儿沒有動彈,引起了邊儿上李邈的注意,“不是要練得一手好字嗎?我看你見天儿的偷懶躲閑,就不是個誠心練字的人。”

    習慣性的翹了下唇角,夏初七懶懶的丟開毛筆,輕“嘿”了一聲儿,回過頭來看著李邈笑,“你還記得嗎?我上回吃了巴豆腹瀉的那天儿晚上,謝氏領了個小丫頭到過我倆的住處找我,好像她是有什麼話要說?”

    李邈蹙了下眉頭,“你還在想她的事儿?”

    撐著額頭累遲疑了片刻,夏初七嗯了一下,說不上來心里頭的滋味儿,“也沒有啦,我就是覺得那麼活生生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說自殺就自殺,也是很可惜的……”

    李邈給了她一個白眼。

    “如果不死呢?她若不死,不得留下來和你搶男人?”

    “……”

    見她的神色有異,李邈難得好奇地問,“那天早上,大家可是把你和十九殿下給堵在屋子里的。說來也是新鮮,十九殿下那麼個人,怎會無端端來了良醫所里,睡在了你的屋子?”

    面部肌肉僵硬了一下,夏初七得過趙樽的囑咐,不好說他被人下了藥的事儿,只是挑了下眉頭,又撿起那支毛筆來,有點儿不好意思地避開了李邈探詢的目光。

    “嘿,就是他吃了些酒,腦子有點儿犯糊涂。與我躺在一起,但我倆蓋了棉被,純聊天。不對,連天都沒有聊,直接就睡了,太累了。”

    “蓋棉被,純聊天……”

    李邈還在琢磨著這几個字儿,外頭就傳來一道喊聲儿,接著便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正是梓月公主身邊儿的青藤。那丫頭平日性子很是有禮有儀,可今儿見了她,二話不說,“扑嗵”一聲儿就跪在了地上。

    “楚醫官,公主身子不太爽利,麻煩你去瞅一眼吧。”

    趙梓月自打被趙樽禁了足,夏初七已經好几天沒有見過她了。

    實際上,那天晚上的事儿,趙樽雖然沒有明說,她也能猜測得出來,定然是趙梓月在他的食物里動了手腳,趙樽不想張揚這事儿的目的,也是間接地保護他那位妹妹。

    小魔女性子刁蠻任性,如果不是必要,她真心不想與她打交道。可這會子“公主有疾”几個字,讓做為王府良醫官的她,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頭儿來,拎了醫箱往青棠院儿去。

    沒有想到,趙梓月不在屋子,就在院子里等著她。

    眯了下眼睛,夏初七放下醫箱,上前施了禮,微微一笑。

    “公主身子不爽利怎麼還呆在外頭?雖說立春已過,可早晚風涼,您這身子骨不好,還是多在屋子里歇歇好一些。”

    手里緊緊捏著一根馬鞭,趙梓月一身儿淺鵝黃的軟緞衣裙,頭上未戴釵環,身上沒有配飾,今儿打扮得格外素淨,小臉儿有些蒼白,那癟著嘴的小模樣,全是委屈和受傷,像一只被人拋棄的小狗崽儿似的,不像來找她茬儿的,看上去,比她這個苦逼還要可憐上三分。

    “我十九哥呢?他都在忙些什麼?怎麼不來看我?”

    她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沒有讓夏初七覺著奇怪。她一早儿就知道這個小公主不是真的生了病,而是犯了心病。瞄了她一眼,夏初七懶洋洋地摸了一下鼻子,不置可否的笑。

    “下官不知。”

    “你不知道,誰才知道?”

    趙梓月聲音尖銳了起來,夏初七又是一挑眉。

    “公主息怒,下官有些不太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

    輕呵一聲儿,趙梓月笑得很是怪異。

    “你還敢在本公主面前來裝?你個壞心眼儿的丑烏龜,都是你,都是你在中間使壞,不僅狐媚了我的十九哥哥,還害死了可憐的謝氏,如今謝氏死了,我哥哥也不再喜歡我了,你還敢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用詞儿有些刻薄,可語氣卻不算尖酸,反而帶著一股子濃重的怨氣,完全就像一個被人搶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子。還有一種,任憑她怎麼掩飾,也掩飾不掉的那點子情緒。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勾。

    “公主這些話,下官就更是聽不懂了。楚某人何曾害過謝夫人?她上吊自盡那是她自己對生命的選擇。如果硬是要論起因果來,恐怕公主您……嘿,我說公主殿下您不會是做了錯事儿,心里內疚,所以吃不下睡不著,犯什麼心病吧?”

    “你胡說八道!本公主憑什麼內疚?”

    趙梓月低喝了一聲儿。

    可她的否認十分沒有說服力,那蒼白的小臉儿上,情緒寫得明明白白,她就是為了謝氏的死難過和內疚了。

    老實說,如果她要找茬儿的人不是自己,夏初七指定會覺得小公主其實也只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就像她上次放蜘蛛來嚇她,這種小孩子的把戲,討厭是討厭了一點,但確實都無關性命。而謝氏的死,大概也是她第一次玩出人命來,這小姑娘心里過不得了。

    對于一個封建王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公主來說,有這樣的一份心腸,其實非常不容易。想了想,夏初七語氣稍稍和緩了一下,看在趙樽的面儿上,不想與她計較。

    “行行行,公主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下官今儿過來是替公主看診的,請問公主殿下您是哪里不舒服?不如先回屋去,讓下官仔細瞧瞧才是?”

    “本公主沒有病,有病的人是你。”

    “……”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還沒有說話,卻見那趙梓月眼圈儿一紅,眸子里突然閃過一抹怨氣,冷不丁地就將用里的長鞭子往她劈了過來。看那力度那手勢,夏初七才終于曉得了為啥這個公主連個成語都弄不明白,原來是嗜武輕文?

    不得不說,她揮鞭子姿勢還是很好看的。

    只可惜……

    好歹她也不能丟了特種兵的臉啊!極快地閃身躲過,她几乎是條件反射地抓住鞭身,順勢扯了過去,一把扼住了趙梓月的胳膊,一個小擒拿往后一掰,另一只手已經扼住了她的咽喉。

    “公主功夫不錯,下官佩服……”

    “你……你個,你個……”

    一肚子的火氣衝天而起,可趙梓月連續說了几個“你”字儿,卻愣是想不出一個罵她的詞儿來。要知道,她這十四年吃過的苦頭,都不如在這晉王府待的几天多。一個當今聖上的掌心之寶,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夏初七給挑戰了權威,她簡直氣得快要飆狂了。

    “你個狗奴才,好大的膽子,膽敢近本公主的身?”

    “下官……”夏初七笑了下,“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你敢在本公主面前說正當?”

    使勁儿地掙脫了几下手臂,趙梓月卻沒有掙脫得開,氣得原本就泛紅的眼圈儿,更是紅得快要滴血似的,怒視著夏初七,又偏過頭去看向邊儿上立著的一干侍衛。

    “你們都是吃白飯了嗎?沒有看見有人冒犯了本公主,都愣著干什麼?還不快給本公主拿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

    一口一個狗奴才……

    如果她不是趙樽的妹妹,夏初七非得讓她啞几天不可。

    但想到趙樽,她又釋然了!不就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麼?把她兩輩子的年齡加起來,都可以做她阿姨了,何必呢?

    趙梓月在那頭吼得撕心裂肺,可那些個侍衛的腦袋卻越垂越低,沒有反駁她,也沒有一個人聽話的過來,氣得她小臉儿刷地脹紅。

    “你們都是想造反嗎?敢不聽本公主的話?”

    “公主恕罪——”

    侍衛們跪了一地,沒有吭聲儿。

    夏初七卻是牽出了一抹笑容來,黑眸隱隱的波動中,她笑眯眯地取下趙梓月手里的長鞭,然后放開了她的手腕,“公主您身子貴重,閑來無事,就該讓丫頭們侍候著養養顏,美美容,將來好嫁一個好夫婿,這舞鞭弄槍的活計,太不適合您做了,万一不小心傷到你這花容月貌,可怎生是好?”

    “本公主要你來管……”

    一句話吼完,趙梓月橫眸掃了過去。

    可下一瞬,與夏初七的眸子對上,她卻倏地打了個冷戰。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的仔細看這個楚七。

    一身儿良醫官的平常服飾,他的樣子從頭到腳看上去都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半點儿不起眼,也沒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可她皮膚雖粗了點儿,五官還算嬌好,尤其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又大又亮,深不見底,當她專注看過來時,仿佛天生就帶了一種什麼力量,讓人不得不畏懼。

    她想捕捉那抹神色。

    可認真一看,卻又什麼都捕捉不到。

    “你……”

    看了又看,她心底突然浮出一絲熟悉感來,頓時有些驚訝。

    “你是誰?”

    心里微窒,夏初七淺笑著后退兩步,抱拳衝她作個了揖。

    “下官晉王府良醫所良醫官楚七。”

    緊緊抿著嘴巴,趙梓月將她從上到下的審視了一遍,到底還是沒有想出什麼結果來,伸手又撿起了地上的長鞭,在手中抖了兩下,沒有了剛才囂張與憤怒,像是吼打了一場,火氣也散了不少。

    “楚七,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纏著我十九哥?”

    這是硬的不行,來軟的了?

    微微抬起頭,夏初七笑看著她,“此事公主應當與殿下講才對。”

    “你個丑烏龜,你居然敢說是我十九哥纏著你?”

    “……下官沒這意思。”

    夏初七遇到這麼個主儿,頭有些大,不想再與她扯嘴皮,可那趙梓月的怒氣,一下子竟被她挑了起來。要知道趙樽在她心里那是宛如神邸一般的存在,怎麼可以讓人如此誣蔑?只聽見“嘩”的一聲儿,她那手中長鞭再一次破空而來,直接抽向夏初七的臉。

    這小姑娘,這麼喜歡打?

    可明知道打不過別人,還要來打,那就是傻缺!

    夏初七心里一嘆,為了避免那鞭子抽到臉上給毀了容,她徒手接住長鞭鞭梢,手背上挨了一下,也順勢將趙梓月給拉扯到了面前,輕笑一聲儿,就著手中的鞭子,帶著趙梓月轉了兩圈儿,便將她給拴了一個結結實實。

    “下官剛才就說過,公主殿下要小心些才好,鞭子一類的東西,那可都是凶器,不適合姑娘家玩耍。”

    “你……你個丑烏龜,你放開我。”

    趙梓月氣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低聲笑了一下,夏初七翹起了唇來。

    “不急,公主身子嬌貴,下官先‘牽’了您進去看診再說。”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真就像牽寵物一樣,用那長長的鞭子捆了梓月公主,便往屋子里去,唬得一眾丫頭侍衛都愣住了神儿,卻也沒有人敢上來阻止,那梓月公主一路又吼又罵,還是被她給拽進了屋子,直接丟在了床上。

    “公主,我倆打個商量如何?”

    “你個丑烏龜,本公主要殺了你,讓父皇殺了你!”

    “殺我啊?”夏初七逗弄之心大起,“公主要是不想再吃蜘蛛吃蛇鼠什麼的,就不要再來找下官的麻煩。”低低笑了兩聲儿,她收斂住剛才的吊儿郎當語氣,換上了一抹濃濃的狠戾。

    “公主殿下大概不知道,我這個人吧,向來睚眥必報,從來不肯吃虧,這一點,公主與我几番較量,應該看得出來了吧?放心,既便你有陛下撐腰,也是玩不過我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公主你這個人看上去凶巴巴的,可是心腸太過善良了,你下不了狠心來殺我的。可我卻不一樣,我可以搞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于,不給你去稟報陛下的機會,也會有一百八十種收拾你的法子,讓你永遠的閉上嘴巴,懂?”

    又一次搬出唬弄人的那一套把戲來嚇小姑娘,夏初七其實也是情非得已。這個小魔女讓人頭痛還是其次,她心里真正忌諱的,只因為她是趙樽的親妹妹。如果不想個法子震住她,指不定回頭又給她整出什麼么蛾子來,她是打也不好打,罵也不好罵,宰了不能宰,可怎生了得?

    原以為這個小魔女受了這威脅,再怎麼都得嚎叫几聲儿才收場的,而夏初七也已經備好了無數種糊弄她的腸穿肚爛藥的段子,等著講給她聽。可沒有想到,聽了她的話,小姑娘卻是愣愣地看著她發呆。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沒有聽清楚?耳朵扇蚊子去了?

    夏初七無奈又狠下聲音,“我說公主殿下您最好不要惹我。”

    癟了癟嘴巴,趙梓月要哭不哭的樣子,看上去委實有些可憐。紅著眼睛,吸著鼻子,她又問,“不是這一句,另外一句,你說本公主心腸什麼……?”

    與她小兔子一般紅通通的眼神儿一對接,夏初七恍然大悟了。她憋住笑意,干笑了兩聲儿,慢條斯理地掃著她,“我說小公主你為人太過善良了,而下官卻不是善良的人,所以你總吃虧。”

    不得不說,這個馬屁拍得太精妙太獨到,拍得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了。果然,這句話正中趙梓月的下懷,這小姑娘打小儿被人寵壞了,明面儿上誰都哄著她,寵著她,可她又怎會不知道,背地里人家都罵她是一個小魔女,是個心腸歹毒的小禍害?

    嘴巴扁了一下,她眼圈紅了又紅。

    “你是第一個說我心地善良的人,就連疼愛我的父皇和母妃都沒有說過,她們都說我皮,說我不懂事,說我長不大……”

    眼皮儿耷拉了一下,說到此,她一咬唇,像是做出了一個偉大的決定一般。

    “楚七,為了我十九哥,我要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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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啊”了一聲儿!

    夏初七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大晏朝的女子也很大膽的啊?

    “你啊什麼?”趙梓月小嘴巴嘟了嘟,“本公主喚你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不能再讓你繼續禍害我十九哥了,那天你倆睡一處的事,我也都曉得了……你這樣下去,會毀了他的。”

    “我會毀了他?”開什麼玩笑?

    明明就是那貨會毀了她好不好?

    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儿,卻聽那趙梓月又嘆息道,“你長得雖然不算極好看,可這一副衣冠禽獸的樣子,也不算太難看……”

    衣冠禽獸?

    不等夏初七瞪圓眼睛,立在邊儿的青藤小丫頭的臉就紅了。

    “公主,是衣冠楚楚……”

    趙梓月嫌棄的一揮手,“你以為本公主不懂?說的就是她,衣冠禽獸!”那青藤丫頭正不知該欣慰好,還是該無奈好,那小魔女又冒了一句成語,“雖說你與我十九哥兩個已經狼狽為奸過了……可有了你先前那番話,本公主也不想與你計較,你回去等著吧。”

    與趙十九狼狽為奸了?她不再計較了?

    回去等著嘛……用洗個白白嗎?

    夏初七想笑又沒有笑出來,那趙梓月說完,卻是不好意思了,臉蛋儿紅得像兩顆熟透的番茄,也不給她辯解的機會,就飛快地從床上跳了下去,几步從她的身邊錯開,跑出了屋子。

    夏初七呆怔了。

    難道一個不小心,就吹皺了一池春水?

    與她一樣,屋子里侍候的丫頭們也個個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誰都不知道小公主抽什麼瘋了!

    ……

    ……

    夏初七沒有把趙梓月的話當真,一個小丫頭罷了,說說而已,為了她的十九哥就要嫁給她,倒是很有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可丫的,她那個勞什子的鞭子要不要抽得那麼痛啊?

    輕“嘶”了一聲儿,她喊正在為她的手背上藥的李邈。

    “輕點,輕點儿呀,你謀殺啊。”

    “我就這手腳。”李邈淡淡瞄她一眼,“我又不是十九殿下,懂得心疼你。”

    夏初七呲了呲牙齒,低頭看著右手背上那一條紅通通的鞭痕,拿左手去碰了又碰,嘴里“嘖嘖”有聲儿,“幸虧你不是他。要是他啊,謀殺我都是輕的了。謀殺完了,他還要伸手管死人要銀子……”

    她哼哼唧唧的埋怨著,卻沒有聽到李邈的回答。

    奇怪的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那貨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爺在你心里,就這麼狠?”

    夏初七每次一見到他心肝就一陣亂蹦,不好意思的甩了甩手。

    “你走路都不帶聲儿的?很有做鬼的資質嘛!”

    剜了她一眼,趙樽面色微沉,“神鬼之事,不可胡說。”

    “迂腐!”夏初七也顧不上與他斗嘴,只挪了一下案几上的那一盒藥膏,緩緩推到他的面前,笑眯眯地說,“爺您來得可真是時候,諾,擦藥。傷在右手,不方便。”

    “不怕爺謀殺?”

    去,記仇的家伙!夏初七翹起唇角,看了他一眼,不等再說話,他已經斥退了隨身的丫頭侍衛們,自己拉了椅子坐在她的對面儿,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腕來,仔細端詳了一陣,涼涼地出聲。

    “怎麼弄的?”

    “你妹弄的……”

    趙樽面色一黑,緊緊抿住那嘴唇,眸底冷氣森森,可那擦藥的動作卻更是放得動了些,“活該!”

    夏初七看著他,揣准著這主儿的心思,噗嗤笑了一聲儿,又多補充了一句,“你妹還說,要嫁給我呢。爺,我就要做駙馬爺了,你可為我高興?”

    這一回,趙樽擰了眉心,那臉色卻是好看了几分。

    “給多少銀子?”

    “什麼跟什麼?又要毛銀子呀?”

    “不做駙馬,你准備給多少?”

    輕嗤了一聲儿,夏初七哭笑不得,“你還當真了?你真以為你老爹……不,皇帝陛下是個傻缺啊。他怎麼可能把公主嫁給我這樣一個一文不名,無祿無爵的良醫官?哎我說爺,想誆我的銀子,您也不能這麼不厚道吧?”

    良久,趙樽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等為她擦好了藥,他才在她手背上呵氣吹了吹,云淡風輕的說。

    “你家爺看不上你那几個錢。”

    看不上,看不上丫還來霍霍她?

    果然人與人之間有差距呀,她把賺銀子當成終身事業,人家把誆銀子當成小樂子來打發時間,可……目光落回到他雍華尊貴的臉上,夏初七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

    “爺,可我看得上你家的銀子,不如都給了我可好?”

    斜斜睨著她,趙樽一雙眸子黑沉深邃,嘴皮儿動了動,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卻是沒有說出來,一把抽回她拽著的袖子,低低道了句。

    “想得美!”

    “你……”

    她惱火地瞪過去,話還沒有說完,下一瞬,一只手臂就撈了過來,腰上一緊,她被那貨帶入了懷里,整個人騰空而起,大步往外走去。嗅著他身上輕幽的淡淡香味儿,感受著他胸膛上令人心跳的熱力和心跳,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更多的還是害羞。

    “喂,你放我下來,多少人看著呢?”

    沒錯,良醫所的外頭,滿是丫頭仆役和侍衛,雖然他們都低垂著頭不敢來看,可光天化日之下秀恩愛真的好嗎?會不會招人怨恨啊?不曾想,卻聽得他淡聲儿道,“腳不是受傷了嗎?”

    夏初七滿頭都是黑線。

    很吃驚,很是無語。

    她是腳受傷了嗎?明明就是手啊,大爺!

    無奈的翻著白眼儿,那貨卻是輕睃了她一眼,手臂越收越緊。

    “即便被人看了,你怕個什麼?”

    嘻嘻一笑,夏初七拍拍他的肩膀,樂了,“我旁的倒是不怕,就怕你管我要錢。”

    他低笑一聲儿,低下頭來,定定看她,“聰明,再加上這一趟路程費,阿七,你一共欠爺多少銀子了?”

    一拳搗在他的胸口上,夏初七“哎喲”一聲儿,痛得直鑽心。下意識的反應真要不得,她居然用了受鞭傷的右手去捶她硬繃繃的肌肉,那不是找死,又是什麼?蹙著眉頭,她簡直想咬人了。

    “氣死我了!”

    趙樽不吱聲,看她一眼,拉過她另一只手來。

    “傻瓜,用這只打。”

    ……

    ……

    落了一個鞭傷之后,夏初七再也沒有見到趙梓月,原以為那也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可她卻万万沒有想到,隔了兩日再去東宮,這一句話竟然會從太子爺的嘴里聽到。

    “聽說,梓月那丫頭向陛下求了旨,要指婚于你?”

    求了婚?夏初七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了。

    趙梓月那個小魔女,居然真的會做這事儿?

    輕咳了一聲儿,她清清嗓子,敷衍地笑,“太子殿下玩笑了,公主她年紀小,不過說著玩耍的罷了,陛下也一定不會當真的。”

    趙柘笑了笑,那一張恢復了氣色的臉孔,看上去與她第一回見到的樣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梓月那個丫頭,是本宮看著長大的,心性高了些,人也皮了些,誰哪個男子娶了她回去,那確實得頭痛一陣子就是了。可她品性也不算壞,打磨個几年,等再大一些,也就懂事儿了。”

    頓了頓,趙柘打量了她一眼,才嘆了一口氣,“楚醫官,陛下寵愛梓月,向來是拿她沒有辦法的。其他公主像她這個歲數,早就指人家了,為什麼她沒有,就是因為她性子野,陛下也都由著她胡鬧。只怕這一回,那丫頭是當真了。她若是堅持,這駙馬的差事還真要落在你的頭上。”

    聽他說得鄭重其事,夏初七終于嚴肅了臉。

    “太子殿下,您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趙柘一愣,隨即又笑了,“本宮的樣子,像在開玩笑?”

    不像!確實一點儿都不像。夏初七故意露出一臉惶惑的樣子來,拱手對他道,“但此事怎麼可以?下官只是一個從九品良醫官,怎麼能匹配公主殿下?”

    趙柘微微一抬下巴,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溫和的笑了起來,“楚醫官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醫术精湛,為人又俠肝義膽,還救過老十九的命,也救了本宮的命,陛下原本就是要好好賞賜的,再說,本朝公主下嫁早有先例,這個不算什麼問題,英雄出少年嘛,本朝能有你這樣一位駙馬都尉,那也是幸事啊,幸事!”

    幸事個屁啊!

    一身醫官袍子扯了又扯,夏初七偷眼打量著趙柘的表情,確定了這事儿不是開玩笑之后,不得不對小魔女拜服了。她自家的終身大事儿,解決起來比她的成語還渣,一挑就挑了個女的。

    向老皇帝請旨要嫁給她?

    簡直了……

    火車都開到公交道儿上去了!

    夏初七沒有與趙柘多說些什麼,畢竟他也不是那個可以下旨的人。再說了,她還真就不相信,那老皇帝會糊涂得由著那趙梓月胡鬧,說許人就許了人。

    從太子寢殿出來,她又把這事儿給丟到了腦后。

    心里算計著再有三四天就可以提純青霉素了,等她治好了太子殿下的花柳,老皇帝和太子爺還不都對她感激涕零啊?那往后,她不是要錢有錢,要富貴有富貴,不僅可以過上揮金如土的土豪生活,最最主要的是……離那魏國公的平反之路,也就又近了許多。

    不成!她得尋一個機會先探探太子爺的口風。

    必須在中和節之前,在東宮找出當年的那個太醫——崔良粥!

    不緊不慢地與李邈和二鬼說著話,她拎了個醫箱往外走著,可該來的人,他總還是會來。她腳還沒有邁出東宮大門的門檻儿,背后便傳來一道喊聲。

    “楚醫官請留步。”

    品著那一道溫潤如水的聲音,她漫不經心地回頭。

    “不知長孫殿下有何指教?”

    趙綿澤沒有走過來,只是看了看隨在她身側的兩個人,一雙溫柔的眸子噙著笑,謫仙儿般清俊的面孔上,卻又像是帶了一層淡淡的愁緒。

    “可否借一步說話?”

    又借一步!

    行,借就借吧。

    總有一天,她連本帶利的全討回來。

    涼涼地想著,夏初七讓李邈與二鬼兩個在外頭等她,自己隨了趙綿澤往殿外的小花園里走。可靜默了好半晌儿,夏初七仍是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不由蹙起了眉頭。

    “長孫殿下,有事可以直說。”

    “是,有一點小事……”趙綿澤躊躇著,目光里那一股子暖意還在,可語氣卻是多了几分含蓄的臊意,“是這樣的,秋儿她吃楚醫官給配的藥也有些日子了,我想請楚醫官找個機會再給她看看,可否,可否再要孩子了?”

    原來這事儿?

    抬頭瞄她一眼,夏初七扯了扯嘴角,愣是沒好意思噴他。

    裝什麼正人君子呢?不就是想與小老婆同房辦事儿了嗎?說什麼可否要孩子了,好像與夏問秋上床就是為了完成義務要個孩子一樣,還搞得那麼神神秘秘,不就為了掩飾內里那點子腌臜麼?

    一個人只要瞧誰不順眼,那麼他連呼吸都是錯的。

    在趙綿澤這里,夏初七再一次印證了這個真理,先在心里頭狠狠把他給編排了一遍,才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恭謙地道,“回長孫殿下的話,側夫人先前的身子損傷頗重,至少得吃上三個月的藥,才夠一個療程。不過……”

    拖長聲音一頓,她又笑,卻是搖了搖頭,不說了。

    趙綿澤看了過來,目光有疑,“楚醫官但說無妨。”

    呵了一聲儿,夏初七語氣里帶著點譏嘲的刺儿,回答卻又是滴水不漏,“如果長孫殿下急得很,那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在下也沒有把握,一切只能看天意。但万一要是孩子再保不住,那側夫人的麻煩可就大了,終身不育也是有的。”

    那“急得很”三個字,簡直就是直戳趙綿澤的臉面。

    他目光回避開去,一張溫潤清和的俊臉上多了一抹尷尬。

    “我不是這個意思……”

    想了想,似有考慮,他才若有似無的嘆了下。

    “不瞞楚醫官說,近來這些日子,綿澤這是家宅不和啊。秋儿對我有一些誤會,那夏巡在錦繡樓遇害,凶犯拿的是我的腰牌,而且……”

    望向夏初七時,趙綿澤微笑的目光里略有一抹審視。

    “也不知道秋儿打哪儿知道我說過要給你一個交代的事情,這讓我是背了一身的冤枉,有理也說不清了。那夏巡,我原本是准備給他一點教訓的,可還沒有騰出時間來,他就出事了……我與秋儿兩個几年的夫妻了,還沒有像如今這樣僵持過。所以我想,有一個孩子可能會好一些。”

    先人板板的!

    他們家生孩子與她有什麼相干?

    夏初七心里嗤了一下,真想狠狠噴他一臉的渣。也不曉得為什麼,每一次聽到趙綿澤說起夏問秋時那愛護的語氣,她就有些惱火。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身子的原主儿,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介意。

    “長孫殿下的家事,不必與下官說。”眯了一下眼睛,夏初七似笑非笑,“不過為妻之道,都講究個溫良恭謙,側夫人如此不顧長孫殿下您的感受,只怕也是,呵呵……”

    所謂挑撥挑撥,就得使勁儿的撥。

    看著趙綿澤的面色略有澀意,她笑容更加的燦爛了。

    “長孫殿下您是人中龍鳳,謙謙君子,每日要在朝堂上為當今陛下分憂,為天下万民的福祉而操勞,已經夠辛苦了,怎能還要為家宅里的婦孺小事來煩心?……呵,瞧我!一個不小心,又說了几句不中聽的,抱歉,抱歉!”

    “無妨!”趙綿澤笑得有點儿晦澀。

    “那就好,那就好。”夏初七挑高了眉頭,唇角仍舊帶著笑意,“那下官就先告辭了?長孫殿下你與側夫人說,這事急不得,藥不要停,吃上三個月,定然會有好轉。”

    “嗯。我送送你。”

    趙綿澤的情緒並不怎麼外露,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溫潤得春風一般的面孔。一攤手,他溫文爾雅地說了一個“請”字儿,便要送他出去。

    夏初七也不拒絕,在眼角余光一不小心掃到牆角的一片衣料后,眉眼彎彎的笑著,腳上“不小心”崴了一下,踉蹌的身子便往地下栽歪。

    下一瞬,一只手伸了過來,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側眸過去,是趙綿澤淺笑的面孔。

    “小心些。”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一眯,夏初七“靦腆”的笑著,站直了身子。

    “長孫殿下有心了,其實……有個事,我忘了說。您上次送我的鴿子我是很感激的,就是吧,我不是太喜歡鴿子這種生物,還是比較喜歡您殿里那只紅嘴綠鸚哥啦,實可謂一見傾心,這几日總是想著,竟有些睡不著覺了似的。”

    輕“哦”了一下,趙綿澤目光有淺淺的笑意。

    “當真?”

    想象著那牆角之人的恨意,夏初七莞爾一下,望著他,笑得更甜了几分,“自然當真,對它日思夜想,几不能寐。呵,長孫殿下您不用這樣看我,在下知道那是側夫人的心愛之物,不會讓您為難的,告辭。”

    輕輕一拂袖,她沒有帶走一片云彩。

    卻知道,那長孫殿下,只怕家宅會更加不寧了。

    有的人啊心里懷了鬼胎,就始終對趙綿澤的感情不放心。越是不放心,就越是會懷疑他的目的與動機。監視,跟蹤,揣摩,疑心生暗鬼,沒事儿也能讓她給弄出點事儿來,男人哪里能受得了這個?

    只怕那個女人謊言粉飾之下的恩愛太平,沒有多久了!

    ……

    ……

    雕梁畫棟,翠閣朱闌,晉王府里很是安靜。

    回了晉王府,夏初七在良醫所里又在手上擦了個藥,就去了她的“青霉素研究室”,隔著玻璃器皿她仔細察看了一遍置入了青霉的培養液狀態,鎖好門儿,又出來坐到那張青藤椅子上,覺得有些累。

    與天斗,其樂無窮!

    與人斗,個中滋味儿也只有自己才曉得了。

    懶洋洋的躺著,她闔上眼睛正准備休息了一下,二鬼便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

    “楚醫官,殿下讓你去一下前殿。”

    拍了拍額頭,夏初七狐疑地蹙眉瞧他。

    “什麼事儿這麼著急?”

    二鬼搖了搖頭,“楚醫官去了就知道了。”

    整理好了身上的衣冠,夏初七也沒有再多耽擱,尋思趙樽他也不太可能平白無故地喚她去前殿,既然他叫了,就肯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良醫所離前殿很遠,不過片刻工夫,她便到了。

    可腳一邁進去,就被里頭的情形給唬了一下。

    偌大的前殿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不僅趙樽面無表情地坐在殿中的主位之上,就連那兩日不見的趙梓月也乖乖順順的坐在邊儿上候著,小臉儿上情緒怪異,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更讓她詫異的是,前殿上還侯著兩名司禮監的太監,那領頭之人,正是司禮監的大太監崔英達。

    她的心髒莫名地懸了起來。

    “來了!那咱家可就宣旨了。”

    崔公公帶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輕笑,就在夏初七錯愕地抬頭看向主位上那個眉頭深鎖的男人時,他展開了他手里黃鐙鐙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十六皇女梓月,年方十四,溫良純淑,聰慧端方,容儀貞靜。今有良醫官楚七,錦城府清崗縣人士,年方十六,貴而平和,勤習醫理,柱石之材,可堪匹配,著晉為太醫院右院判,欽定駙馬都尉,待公主及笄,擇良日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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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嘶!”

    夏初七好像聽見了一陣抽氣聲儿。

    不僅僅是她呆怔了,就連那些跪在地上一同聆聽聖旨的丫頭仆役們,都頓時石化成了一尊尊的雕像,個個呆若木雞,完全不知所措,也不曉得如何反應。

    楚七是晉王趙樽的人,不僅僅是在晉王府,可以說也是京師城里人人都知道的風月之事,那老皇帝雖然身在金鑾殿里,可從來都不是糊涂之人,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就這樣許了?

    把他最寵愛的梓月公主許給了他,一個趙樽的“孌寵”?

    太滑稽了!

    但這個旨她接還是不接?

    如果接了,她是個女人,怎麼對梓月負責?

    如果她不接,那她又以什麼理由來拒絕?不接旨,那就是抗旨。再說,難不成她還能公開女子的身份嗎?那不僅僅是她在欺君,還是趙樽在欺君,他們兩個那得是共犯。畢竟當初做良醫官的一切官方手續都是趙樽為她辦理的。

    原本就安靜的屋子,更是靜得呼吸聲都可以聽見。

    所有人的眼神儿,都齊刷刷地落在了夏初七的身上。

    摸了摸跪得生痛的膝蓋,夏初七抬起頭來。

    “下官。公公,這事儿,可不可以打個商量啥的?”

    大抵沒有想到她會在接旨的時候這麼問,他也從來就沒有碰見過有人接聖旨還敢這麼磨蹭的,崔英達耷拉的兩個厚厚眼瞼,顫歪了一下,才用那陰陽怪氣的嗓子哼了哼。

    “陛下說了,如今雖晉了楚醫官正六品太醫院右院判,但念及晉王殿下長年奔波,身子勞損,也需要看護,特許你在晉王離京之前,繼續在良醫所照顧晉王。待晉王殿下離京,再去太醫院。”

    這個旨意太神奇了。

    先繼續伺候哥哥,等哥哥走了再娶妹妹?

    那老皇帝是怕一個大杆子拍痛了趙樽,引起他的反彈嗎?

    默默尋思著,崔英達后面又說了一些什麼,她都沒有太注意聽,腦子有一點儿發懵。這命運的安排太過神奇,她原以為按照穿越定律,混一個王妃當當說不定還有可能,可如今怎會一不小心,就給混成了駙馬爺?

    “楚七,還不快接旨。”

    看她在那儿發懵,趙梓月紅著臉低喊了一聲。

    “啊?”她側頭,問,“接了旨還能反悔嗎?”

    “你……”趙梓月氣得不行,小臉儿倏地就紅了。

    聽她兩個的對白,那大太監崔英達眼皮儿又是一顫,不可思議地看了夏初七一眼,哼了一聲儿,拂塵一揚,梗著脖子鴨公喊拔高了聲儿。

    “楚醫官這是要抗旨嗎?”

    被他那不男不女的聲音一吼,夏初七汗毛都豎了起來。卻聽得趙樽在她耳邊說了一句,“還不接旨謝恩?”

    她側眸看著他。

    “接旨。”

    他面上沒有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身体跪伏,頭垂于地,磕拜下去。

    “楚七謝陛下隆恩,万歲万歲万万歲!”

    雙手捧著聖旨接過,那崔英達頓了頓,又道,“陛下還說了,中和節時,請駙馬爺一同祭祀。”

    万歲“唱”完了,那司禮監的崔英達也走了,可是夏初七手里捧著那金燦燦的聖旨卻覺得十分的燙手。一直等眾人散去,她還是沒有能夠接應現實。

    她怎麼成了駙馬爺了?

    趙樽他怎麼就允許了這樣的事情發生?

    一路從清崗縣跟著他入京,從几次三番的教量到無數次看見他輕描淡寫卻狠辣十足的對付東方青玄和寧王趙析,他的手段從來都讓她猜不透,可她也從來沒有見他失過手。

    連久病在榻的趙柘都知道公主請求賜婚的事情,她不相信趙樽會事先一點儿也不知情。

    即便那個老皇帝是他爹,她相信,只要他願意,絕對不會任由事態發展到如今。就算他吃不住他爹,還能堵不住趙梓月的嘴嗎?

    可他愣是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

    手里捧著聖旨,她笑眯眯地跟著趙樽的身后,一路從前殿往承德院儿而去,直到兩個人穿入了一條青石板路,而鄭二寶和丫頭侍衛都遠遠地跟在后頭,她才搶前几步並排在他身邊儿。

    “爺。”

    “嗯。”他低低應了聲儿。

    “咋辦?”

    “何事?”

    丫明知故問,真是討厭。

    夏初七翹著的唇角耷了下來,眼珠子一轉,就明白了。

    “說吧,這一回要多少銀子?”

    “那日讓你出銀子,你不肯,如今也是遲了。”趙樽說著,見她瞪圓了眼睛,又懶洋洋的補充了一句,“爺這回不要銀子了。”

    “那你要什麼?怎麼才肯幫我?”

    她問得有些惱恨,他卻仍是不再吭聲儿,直接把她晾在邊儿上,衣袂飄動中,仍是老神在在的尊貴之態,仿佛半點都不為這個事情操心。

    換了別的姑娘,肯定得想,他是不是不在乎她?然后大叫大鬧著,非得逼他說一万次“我愛你”不可。但夏初七眯了眯眼睛,側眸觀察著那貨沒有情緒的淡然俊臉,眉梢一挑,卻是冷冷一哼。

    “行,不幫就不幫。反正我娶了你妹儿我也不吃虧,駙馬爺誰不愛做呀?我睡了你妹妹,做了你妹婿,然后,還得回頭來睡了你這個大舅子。嘿,想想老子還有點小激動呢。”

    睡來睡去,她說得口無遮攔,卻是惹了趙樽一記冷眼。

    “不知羞。”

    去!到底誰不知道羞了?唇角一彎,夏初七又笑了,“我再不知羞也不如晉王殿下您啦?要不要我把您那天晚上的威風給宣傳出去,讓所有人都來評價一下,看我兩個,到底誰不知羞了?”

    趙樽側眸,淡淡看她,“可以。”

    “喲,真的?想明白了?”

    她剛剛得意地挑起眉來,便見他眼風一掃。

    “只要阿七你付得起聲譽損失費,可以一試。”

    又拿銀子來堵她嘴?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眉梢挑得高高,“您還真別唬我,這事儿,還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看那梓月長得也是挺可愛的,你如果不怕你妹妹的終身幸福不保,那你就不要幫我好了。或者我一個想不開,索性在陛下面前承認了自個儿是個女的,那我雖欺君了,你也是欺君。到時候,那大牢里頭,我倆也好有個伴儿,實在命運不濟,黃泉路上,也拉了個墊背的,我可沒虧。”

    趙樽漫不經心地看她一眼,大手伸了過來,握住她的手。

    “爺只是被你欺騙,何來欺君一說,再且,爺也不能扒了你衣服,仔細查驗不是?就你這……”

    再一次,他冷颼颼的目光嫌棄地將她平板的身子,從上到下給打量了一遍,淡然一嘆,“即便你說你是個女子,爺也未必能相信啊。”

    太毒舌了!

    太可惡了!

    夏初七耳朵一燙,氣得真想拿手里的聖旨去塞他嘴。

    只可惜,她的聖旨得拿回去當寶供著,如今在京師不比在清崗縣的時候,說不定褻瀆聖旨也算一宗大罪?心里嗤了一下,她感慨著這万惡的封建王朝,感慨著這個万惡的封建王爺,心里頭突地生出一絲怪異來。

    “咦,我說主子爺,我怎麼覺著,你似乎樂見其成呢?”

    趙樽斜睨過來,“此話怎講?”

    潤了潤唇,夏初七半眯著眼儿,看著他棱角分明卻深邃難測的俊臉,下了一個肯定的結論。

    “總而言之,你沒安好心。”

    趙樽輕唔了一聲,若有似無的挽了下唇角,盯住她的眼睛。

    “爺沒安好心,天下就再無好心之人了。”

    說罷,大手一拽她,“走快一些!”

    “嘶”的低哼了聲,夏初七看著被拽緊的手腕。

    “急什麼呀?”

    “脫衣服!”

    ……

    ……

    沒錯儿,這一回他真沒耍流氓,確實是去脫衣服。

    只不過,脫了,還得穿。

    趙樽沒有告訴她要去什麼地方,要去做什麼事情,只是換掉了他上朝時穿的親王蟒袍,著了一襲燕居的云錦常服,令她也換下了良醫官袍子,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衣直裰,一路出了承德院,那感覺,好像又回到了清崗縣的時候。

    “小奴儿,快著些。”

    他大步走在前面,很是不耐煩地裝大爺。

    “催個屁呀!”

    夏初七人小步子也小,得用小跑的才跟得上他的節奏,牙齒咬得死緊,狠狠對著他的后腦勺瞪了一眼,才上了早就已經候在那里的馬車,一路往晉王府的大門而去。

    沒有想到,還未出府,就被趙梓月給攔住了。

    “停車,你們去哪儿?”

    馬車停在了那里,趙樽撩開簾子,淡淡看著她。

    “二鬼,帶公主回青棠院。”

    “我不!”

    趙梓月堵在那里,又朝馬車上看,一雙眼儿都紅了。

    “楚七,你給本公主出來,做什麼縮頭烏龜?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好吧,她不是個男人。

    夏初七郁悶的看了趙樽一眼,從另一邊儿伸出腦袋去。

    “公主有何事吩咐?”

    看著她笑眯眯的臉,趙梓月可能想到了聖旨的事儿,想到了兩個人的關系,小臉儿又是紅了一紅,“你要去哪里,帶上我好不好?我跟你去,我功夫厲害,可以保護你。”

    去!她連自己都打不過好不好?

    夏初七扯了扯嘴角,“不行,下官與殿下去辦男人間的事情,公主去了不方便。”

    咬著下唇,趙梓月小眉頭蹙緊了。

    “你往后不必在我面前自謙,你是我的夫婿了。”在夏初七再次望天的時候,她眨巴了一下紅紅的眼睛,有些忐忑地問,“你可是不想娶我?”

    終于看出來啦?

    夏初七無奈的看著她,裝出一副不敢高攀的樣子。

    “公主金貴之身,楚七實在擔不起這份愛重之意,還請公主殿下高抬貴手,在陛下面前替楚七告個饒,取消了這門婚事可好?”

    “你再說一遍?”

    “下官不想娶公主您。”

    “憑什麼?”

    “……”

    這樣儿的問題真的好難回答。

    夏初七看了一眼淡然處之事外的趙十九,心思一轉,隨即故作不好意思地說,“下官已不是干淨之身,不敢污了公主殿下……”

    估計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等話的人,除了她夏初七再沒有其他人了,只看趙樽面色一黑,她不無得意的笑得更加燦爛。

    “所以,公主,你我實在無緣,不如放下官一馬?”

    趙梓月索來得寵愛,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陛下親許的駙馬你給拒了,還說什麼“身子不干淨了”,在夏初七看來那不過是為了惡心一下趙十九,可在趙梓月看來,那就是誠心要給她一個難堪。

    委屈的癟了癟嘴,她一咬牙。

    “好!”

    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容易答應,夏初七正想歡呼一聲儿再謝恩,卻見她從那青藤小丫頭手里接過一個檀木盒子來,攤放在手掌心,往前一遞。

    “除非你把這里頭的蜘蛛都生吃下去,我便回宮讓父皇收回成命。要不然,我趙梓月說一不二,說什麼都要嫁給你,這輩子都是你的人了。”

    “啊?”

    生吃蜘蛛?

    看來這小丫頭報復心還挺强的。上次騙她蜘蛛做藥引的事儿還記著仇呢?夏初七干咳了一下,腦子一轉,又笑彎了眼睛。

    “動物都有靈性,生吃那是作孽。不過公主,下官雖不能生吃蜘蛛,卻可以讓蜘蛛為你表演節目,怎麼樣?”

    “不行,必須生吃下去。”

    趙梓月吼得慷慨激昂,可趙樽卻是不耐煩了。

    “二鬼,還愣著干什麼?帶公主下去。”

    “十九哥……”趙梓月委屈得快哭了。

    “我看你身上的蜘蛛疹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給我回宮去。”

    二鬼聽令的上前拉開了趙梓月,在黑漆馬車繼續前行的車轆轤聲儿里,后頭傳來趙梓月大聲儿的尖叫。

    “十九哥,那是我的駙馬,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搶我駙馬,我要向父皇告你。楚七,你下來,你是本公主的人,你怎麼可以始亂終棄,恩將仇報,不顧綱常……”

    公主的用詞儿殺傷力還是很强的,夏初七一口唾沫沒有來得及咽下去,嗆得咳嗽了起來。

    “哎喲喂,你妹啊……”

    一只大手伸過來,順了順她的后背,卻是沒有說話。

    想想,夏初七真是哭笑不得。

    忍不住她又促狹的看過去,問他。

    “晉王殿下,您搶了你妹妹的駙馬,就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梓月說得啊,不顧綱常倫理,經典!嘖嘖,雖說楚七我生得花容月貌,顏可傾國,魅力讓你無法抵抗。但是您這樣半道儿截了人走,怎麼也得付點儿銀子給駙馬爺我,安慰下我的心情,對不對?”

    一個彈繃敲在她的額頭上,趙樽冷剜她一眼,沒有吭聲儿。只夏初七一個人摸著腦袋,痛得直哼哼。

    “你有病啊?”

    “你有藥嗎?”他答。

    想不到他會如此回答,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噗了一聲儿,大眼睛掃向他。

    “有藥啊。來,老子現在就喂你吃點儿藥。”

    她笑著,便要拿手去敲他的腦袋,沒有想到,身子剛剛挪過去,他偏頭側身時,袍下的膝蓋自然而然的一擋,不偏不倚,膝蓋頭剛好撞入她兩條腿之間……

    “你……”

    兩個人都是一愣,夏初七尷尬得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你故意的?”

    “分明是阿七你撞上來的。”

    被他那麼一說,想到確實是如此,夏初七不由羞臊不已,可那貨卻又挪了挪膝蓋,淡定地挽了下唇角,慢條斯理地問,“阿七還舍不得拿開?”

    身子激靈靈一個顫,夏初七咬牙扑了過去。

    “混蛋,我掐死你……”

    羊入狼口的教訓,夏初七又嘗到了一次,腰上被人一撈,她便落入了那人寬厚溫暖的懷里。他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她的嘴巴便在重力作用之下,直接壓向了他的臉。

    “阿七這麼熱情?”

    他半闔著眼,一副任你品嘗的姿態,看著她。

    “討厭!”

    狠捶了他一下,夏初七不由得啼笑皆非。

    “明明就是你想占我的便宜,還敢誣蔑我?”

    輕飄飄剜她一眼,趙樽揚了揚眉,“爺有那麼飢不擇食?”

    “趙十九,你怎麼可以這樣無恥?”

    夏初七低叫一聲儿,可嘴巴還沒有合上,事實就證明了,在趙樽一本正經的外表之下,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不過眨眼儿的功夫,她身子一轉,便被他整個儿的摁到了懷里,他卻不是要吻她,而是在她身上按捏了起來。

    “爺替你松松筋骨,就不無恥了。”

    “哈哈,癢死我了……哈哈……”

    那貨嘴里說的是按摩,可實際上卻是撓癢癢,撓得她快要岔氣儿,他才松開了她,在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呼聲里,平靜地說了几個字。

    “十兩,不可再議價了。”

    “趙樽——”

    她吼著,聲音在馬車里飄揚。

    而馬車外頭的人,聽她直呼王爺的名字,紛紛脊背發著寒。

    可等了又等,卻沒有聽見里頭有任何暴怒的聲音,卻很快傳來一種令人臉紅心跳的嗚嗚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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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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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3:59 |只看該作者
第86章

    晉王府邸在京師的城南地帶。

    所謂“天子近臣”大抵就是如此,這一帶是整個京師最“貴”的地界儿了。因為離皇城較近,上朝也方便,這里座落的基本都是王公貴族大臣們的府邸,有著與城內別處不同的奢華與貴氣。

    可也正是因了住得太近,好多秘密都不再秘密了。

    晉王府黑漆的馬車一出去,有人之心也全都得了信儿。

    與晉王府不過几十丈之隔的寧王府里,暖融融的春日陽光下,靜謐的后院里,九曲回廊,其中最清幽的一處,綠琉璃瓦的樂安堂,正是寧王趙析的住處。

    此時,樂安堂里,丫頭仆役們都避得遠遠的,趙析靜靜地坐在那椅子上,有些發福的身子把一張偌大的椅子都擠得少了一些精貴之氣。

    “事不宜遲,去辦吧。”

    一個頭上戴著紗帽的女子,安靜地坐在殿中杌子上。一舉一動,全是淑靜賢雅,那妝花錦包裹出來的蔓妙身形,很是勾人眼球。而那紗帽的一角,輕輕飛開,露出的是一片白瓷儿般嬌好的肌膚。

    “好!”

    一個字說完,那女子仰著頭,袖子微微一抬。

    “只是三爺,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

    趙析站了起來,將她面前案几上擺放的一個玲瓏剔透的小瓷瓶儿遞到她的手,“做大事之人,不拘小節,有時候是需要冒一點險的。”

    那女子仔細看了看瓷瓶,又拔開塞子聞了一下。

    “真是好東西。”

    “東西再好,也沒有你的眼光好。”

    “好,與人方便,于己也方便。如此,我便先去了。”

    “去吧!”

    她眼眸微微一低,一頭烏黑的長發落在耳后,將她白嫩的肌膚襯得更加奪目了几分。趙析目光微微一閃,那寬厚的手掌,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她不著痕跡地側身,留了一個后背給他。

    “還真是不能小巧了女子之力。”

    趙析輕嘆一聲,便聽見外頭侍衛的聲音。

    “三爺,六爺過來了。”

    趙析看了看那個女子的身影,道,“馬上就來。”

    安樂堂的正殿。

    一個約摸二十七八歲的男子,負著雙手,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堂中的一副高山流水圖。

    正是當今六皇子,肅王趙楷。

    一身斜襟的錦緞袍子,腳上套了一雙黑色皁靴,他的面部輪廓看上去十分清晰,整個人也顯得很有精神,只是那微微下勾的鼻子,讓他整個人,多添了一抹陰狠的孤絕之感。

    趙析推門而入,打了個哈哈,朗聲笑開。

    “老六過來了?王福,快看茶。”

    一轉頭,趙楷笑著擺了擺手,“三哥不必客氣。”

    兩個人坐了下來,寒暄了几句有的沒的,便直入了正題。

    這些日子在朝堂之上,都察院的言官屢屢上奏給老皇帝,說晉王班師回朝這麼久了,如今京軍三大營的軍務還是在他手上,按照兵部的制度,他一回京就得上交虎符,將兵權還交于兵部,可他卻遲遲不交,那是為逾制,恐有不臣之心。當然,趙析督辦都察院,那些言官的作為,都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做出來的。

    按理來說,這是順著老皇帝的心思辦的。

    可老皇帝到底揣了什麼心,誰又弄得明白?

    看上去他是在扶植趙綿澤,忌憚趙樽,但處處順著他心思辦事儿的趙析,卻總是不得他的心意,每日早朝都例行訓他一通已經成了家常便飯,昨日,更是差點儿就擼了他督理都察院的職務。

    如此一來,他等不及了。

    在趙楷面前,趙析問得很是直接,“老六,老十九那邊,態度如何?”

    “只是觀望。”

    “哼!他算得倒是精。”趙析看了趙楷一眼,“清崗縣的事儿一出,我還真以為他無意那位置,可老六你說,誰會把到嘴的肉給吐出來?老六,中和節,你我得通力合作才是。”

    趙析是嫡出第三子,有奪皇位的野心。可那趙楷卻只是老皇帝當年與一個侍女酒后的產物,他在朝堂之上,向來懂得避開鋒芒,很得老皇帝的信任。如今他的手上就不僅握有皇城禁軍,還掌控著整個京師的防務。

    可以說,老皇帝的命都在他的手上。

    聽了趙析的話,肅王趙楷沉吟著,眉心露出一抹躊躇。

    “三哥,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才是?”

    “再計議,再計議就什麼都完了。老六啊,父皇的心思,你還不明白嗎?不論是老大,綿澤,還是老十九,在他的心里,都比你我兄弟二人强!如果再耽擱下去,不要說皇圖霸業,只怕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不在九鼎之上,就在牢底之中。你我生了這樣的命,就由不得你我不爭了。”

    他語氣很輕,帶著一點儿嘆息,說得十分委婉,卻又有些心酸,那一個個透著刀刃和鮮血一般的字眼儿,仿佛說盡了那天家皇子們的悲哀。

    大殿之內寂靜了一會儿。

    像是思考了一陣,趙楷才點了點頭,話鋒一轉。

    “三哥,綿洹他人呢?”

    諷刺地冷哼一下,趙析的聲音頗為陰沉。

    “他還能做什麼?天天吃喝完,就念著要找他的媳婦儿。哼,他又哪里曉得,他那個媳婦儿,不僅有本事成為晉王后院的獨寵第一人,如今竟成了公主的入幕之賓,要做當朝的駙馬爺了。”

    輕輕撫了下鼻子,趙楷笑著調侃。

    “這樣不是更好?”

    兩個人對視一眼,趙析面上有了得意之色。

    “老六深諳我心。走吧,看看他去。”

    一個普通的小院儿里,有一口古井。古井的邊儿上,有一個鋪滿了青藤的木架子,木架子下頭擺了一張小方桌,桌子上滿堆滿了吃食和水果。一個皮膚黝黑的高大男子坐在小桌子旁邊,他衣著極為華貴,卻怎麼也掩不去身上那股子傻憨勁儿。

    “三嬸娘,要哪個時候我才能見到我草儿?”

    三嬸娘侍立在他的身邊儿,替他剝了几顆花生,塞到他的手里,笑眯眯地說,“快了快了,你乖乖地聽話就很快見到了。要不然,你三叔就不讓你見到她了。”

    “哦,我會很乖的。”

    傻子開心地咧了一下嘴,嚼巴了几下花生,又眉心不展的看向三嬸娘,語氣里有些哀求之意。

    “這回見到草儿,我就再不與她分開了,好不好?”

    “好。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三嬸娘微微一笑,一抬頭就看見了步入院子的趙析和趙楷兩個。她先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才又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宮中禮儀。看那福身的動作,卻是稔熟得緊,哪里有鄉下婦人的村野之氣?

    “給三殿下請安,給六殿下請安。”

    “免禮!”

    三嬸娘道了謝,又去拉傻子。

    “柱子,快來給你三叔和六叔請安。”

    傻子瞄了那兩個人一眼,嘟囔著嘴,腦袋重重埋著。

    “我不認識他們。”

    三嬸娘有些無奈,哄他,“乖,三叔和六叔在幫你找媳婦儿呢。”

    傻子皺緊了眉頭,忸怩了好一會儿,還是不肯合作。顯然對那趙析沒有什麼好感。別看他如今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可那心里就像著了魔一樣,整天都念叨著要找他的媳婦儿,讓三嬸娘很是頭痛,有時候那憨勁儿上來了,怎麼哄都哄不了。

    “三殿下,六殿下,皇長孫他失了心智,實在是……”

    三嬸娘躊躇著有些窘迫,趙析卻是無所謂的笑了。

    “不妨事,綿洹這几日如何了?”

    三嬸娘一聽他問,“扑嗵”便跪了下去,不停地抹眼淚儿。

    “還是像先前那個樣子,他小時候吃了那藥,傷了腦子,如今是怎麼都好不了的了。奴婢想請求三殿下和六殿下能為皇長孫做主,為我們家小姐申冤……”

    趙析抬了抬手,長嘆一聲。

    “起來吧,不要動不動就跪的,這些年你照顧綿洹也是大功一件。放心好了,本王說到做到。很快,就能讓綿洹認祖歸宗了。”

    三嬸娘喜極而泣,不停的磕頭謝恩,只那傻子卻像是沒有什麼感覺,撓了撓腦袋,問道:“我認祖歸宗了,就可以娶我媳婦儿了嗎?”

    趙析咳嗽了一聲,與趙楷互望一眼,笑道:“自然是可以,到時候你見到了你媳婦儿,如果她不肯認你,你得告訴你父王,告訴你皇爺爺,他是你的媳婦儿。要不然,你媳婦儿就成別人的了,可曉得了?”

    “哦”了一聲儿,傻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

    ……

    步入京師城東北的棲霞寺,看那規模宏大,氣派非凡的廟宇,夏初七再一次發現,古人實在比后世之人更加的忌憚神鬼。几乎每走到一個地方,那里的寺院都是香火鼎盛,人來人往。

    盛世昌榮看寺院,亂世烽煙看民生。

    果然如此呀!

    “二位施主,請。”

    一個小沙彌迎了上來,態度極為恭謙。

    “多謝小師父。”

    夏初七極為有禮地道了謝,由小沙彌領了往寺內的禪院里走。一邊儿走,一邊儿側眸看向趙樽平淡從容的表情和那張高冷雍華的俊臉,不禁想,這貨要是不做王爺,准能去做和尚。

    暗自咂了咂舌,她七七八八的腹誹著,也沒有多問,只是一路跟隨。今儿棲霞寺里好像在做什麼法事,除了一批批虔誠的香客之外,僧侶們也是來來往往,那小沙彌把趙樽請到一個清幽的禪院泡好茶,等了一會儿,一個身著僧侶服的老和尚才神仙似的飄入了屋子。

    人還未到,禪音先至。

    “阿彌陀佛——”

    聽聲音有些熟悉,夏初七下意識望過去。

    一剎那,她有點儿吃驚。

    這不是錦城府丈人山上普照寺的老和尚麼?那個說破“千年石碑”顯世之象,與《推背圖》示警來為趙樽贏得了一片民心的高僧,那個據說法號都是由當今老皇帝御賜的道常大和尚?

    可他怎麼也來京師了?

    見到他,趙樽微微一欠身,姿態仍是極為雍華。

    “大師好久不見,小王有禮。”

    “殿下有禮了。”道常和尚仍是慈眉善目,目光含笑地淡淡掃過趙樽,又落在夏初七的臉上,“小施主有禮,一切可還安好。”

    都說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幸事。夏初七也是一樣,打錦城來的京師,如今再遇到錦城府的舊人,心情也很是歡快。

    “好好好,大師您什麼時候來的京師?哎呀,你還是這麼的老當益壯,道骨仙風的,看著真讓人如臨仙境。呵呵呵呵,要早些知道您來了,我一定早就來拜會您了。”

    初七這個姑娘特別會說好聽的話,只要她願意,除了毒舌氣死人之后,也能把人哄得飄飄然上了天而不自知。聞言,那老和尚果然撫須而笑,都說方外之人無大喜大悲,可只要他是個人,誰不樂意聽好聽的話?

    “小施主過譽了,這次老衲入京是受了聖上的邀請。聖上不忍心老衲終年四季都在那窮荒僻壤之處,有心讓老衲回來主持中和節的祭祀,又許以老衲僧錄司右闡教一職,老衲不敢不從啊。”

    僧錄司右闡教?

    僧錄司是禮部專管僧道的一個機構,這個夏初七是知道的,只是京師沒有和尚了嗎?而且這老皇帝最近真是好“右”,給她做太醫院的右院判,給道常老和尚也是個右闡教。要知道,大晏以左為尊,為毛不直接給個“左”?

    如果說趙樽是一個讓她看不懂的人,那麼夏初七覺得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儿的老皇帝,同樣也是一個看不懂的人。從腹黑程度這一點來看,趙樽絕對是他的親生儿子。

    要知道,就道常曾經在錦城府的那些言論,治他個大不敬都是有的,可他居然沒有怎麼著他,還讓他做了僧錄司的闡教,簡直不可從常規眼光去看。

    當然,這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這個道常和尚的厲害,更不知道他除了會糊弄人算算命,打几句機鋒之外,還精通佛、道、儒、兵諸家之學,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心里腹誹了一串,她面上卻一直不動聲色地輕笑。

    “恭喜恭喜,升官發財娶……乃人生幸事。”

    老婆兩個字儿被她活生生吞下,帶著一臉的促狹。可那道常自然是一個修養極好的人,只是淡然一笑,不與她計較,又望向了趙樽。

    “阿彌陀佛,殿下何時啟程去北平?老衲到時會與殿下一道,去北平府禪居一些時日,聖上已經恩准。”

    每一次說到去北平,夏初七的心里就有些不得滋味儿。

    自打除夕夜在那個飄過驢糞味儿的草垛子里說過一次之后,趙樽再未有提過讓她一道儿去北平府的事儿。

    她其實有些矛盾,說不想跟他去是假的。可若是跟他去了,她與李邈的血海深仇又怎麼辦?如果有一天那些仇怨扯到了當今的老皇帝,又怎麼辦?她總不能讓趙樽為了她弒父吧?如果她真的一不小心報了仇,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那她不就成了趙樽的殺父仇人了?

    越想腦子越是糟亂,那兩個人說了一會儿話,大抵都是中和節上的事儿和如今京師的局勢,可聽來聽去,也沒有什麼較為實質的東西,讓她完全弄不明白,趙樽今儿來,到底要做什麼,只是單單拜會老友嗎?

    殿里除了他們三個,沒有旁人,不一會儿,說到如今的錦城府,那道常老和尚又唏噓了一回,只說蜀中因了湔江堰泄洪之事,老百姓很是吃了一些苦頭,可老皇帝如今也只是追究了河道按察使督管不利之罪,另外拔了一些賑災錢糧,那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日聖上在謹身殿里召見老衲,還問起此事。”

    “那大師如何做答?”趙樽品著茶,問得漫不經心。

    “老衲據實回答,如若不是人為,那便是天災示警。《推背圖》之說,可大意不得。”

    不是人為,就是天災?

    夏初七聽在耳朵里,有些佩服這道常了。

    這句話看似說得很中庸,其實卻是用“天機之道”,或者說用“迷信”的辦法把老皇帝給架了上去。如果湔江堰泄洪,沒有找出主事的人來,那就是天災。如果是天災,立趙綿澤為儲就是有違天道。可如果不是天災,老皇帝就得把湔江堰泄洪的人給揪出來。

    當時泄洪事發時,夏初七也曾經想過到底是誰干的?

    如今想來,不是東方青玄,便是寧王趙析了。可不管是誰,只要真做了這事儿,那就是砍腦袋的大事儿了。

    這麼說來,這事儿還沒完呢?

    思考間,聽那道常又說,“聖上還問老衲,殿下您守土戍邊,戰功赫赫,該如何安置才好。”

    趙樽低笑了一下,“那大師又如何說的?”

    念了一句法號,道常道,“老衲對殿下說,人人都說到北平做藩王那是大賞,可北平府在北狄之邊,常年風沙,地勢凶險,看上去是為了戍邊,實則上無異于流配。如此安置,定然會讓全天下擁戴晉王殿下的老百姓心寒。”

    趙樽淡淡瞟了他一眼,放下茶盞。

    “大師這又是何苦?”

    “老衲之心,殿下應當明白,是為了天下蒼生也。”

    兩個人打啞謎似的說著,夏初七不是完全理解,可隱隱也聽得出來,那道常和尚並非像方外之人一樣,真的不染紅塵。從上次錦城府普照寺的言論,再到他現在的言論來看,他似乎很想規勸趙樽問鼎那個至高無上的尊位。

    真是一個不消停的和尚呀!

    她琢磨著別人,沒有想到,那老和尚扯了沒有几句,居然又扯到了她的頭上,而室內凝重的情緒,隨著他的笑聲儿,又變得清和了起來。

    “老衲以前說過,小施主為三奇貴人之相,看來果不其然啊。”

    三奇貴人……

    撇了撇嘴,她笑著打趣,“大師你算得不准啊,你不是說我既為男儿,就會孤苦一生嗎?如今我得選了當朝駙馬,那可是福星罩頂的命格啊?”

    道常老和尚摸著胡子,笑眯眯看向她。

    “然也,可小施主你並非男儿之身呀?”

    夏初七愣了一下,差點儿被口水嗆住,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裝,她相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老和尚絕對不會看出來她的女儿身?

    這麼說來……

    眼風儿掃了一下端坐在邊儿上雍容尊貴的趙十九,她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儿,又抿嘴儿輕笑。

    “那大師也是算得不准。你說女子要是生成了三才貴格,那就是鳳命,可我現在卻做了駙馬,怎麼回事儿?再說,就算我不做駙馬,離鳳格也是遠了又遠吧?”

    那道常像是被問住了。

    看了她一眼,他目光稍稍一頓。

    “小施主可否報上生辰八字?”

    上回他就問過一次,可夏初七那個時候是不知道,后來遇到了李邈,別的事儿沒有完全搞清楚,卻是在上次過年酒祭時,把生辰八字給搞明白了。

    非常不巧,她的生辰竟然就是腊月初七,也就是說,那個在清崗縣與趙樽河邊儿喝酒,后來在河中“沐浴”的那一天,就是她的十五歲生辰。

    她笑眯眯地將生辰報與了那道常,沒有想到,他一直平和的臉色,頓時便驚住了,語速也快了起來。

    “請問小施主,可有一個桃木鏡?”

    桃木鏡?

    與道常的目光對視一眼,夏初七突然想到了李邈的話。

    “在你十歲生辰,魏國公府邸來了一個化緣的和尚,他為你算了一命,具体說了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卻聽得我娘說,他給了你一面桃木鏡……”

    難道他就是那個化緣的和尚?

    不會這麼巧吧?

    自從上次李邈說了桃木鏡的典故之后,她怕被人識破了身份,就沒有再隨身攜帶它了,可聽見道常這麼一問,她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是!”

    一見他點頭,那道常突然長嘆了一口氣。然后,古怪地望向趙樽。

    “殿下……”

    他神色有異,可趙樽卻相當平靜。

    “大師有話可直說。”

    道常半闔上了眼睛,雙手合十說了一句“阿彌陀佛”,才又道。

    “天意如此。殿下,天意不可違呀!”

    天意不可違?夏初七聽得一頭的霧水,正准備豎著耳朵聽他倆細細解惑,可他們卻誰也沒有就此事再多說一個字。一轉眼,便又扯到了旁的事情上,只是那道常眉目之間又多添了一些蕭瑟,蹙得更緊了。

    “殿下寄放的那只鴿子,可以帶回去了。”

    說罷,他朝禪房外頭喊了一聲儿。

    不多一會儿,先前那領路的小沙彌便拎了一個精巧的鴿籠進來。

    那鴿子白羽白眉白腰,頸部也是白毛,全部都是白,只有頭頂上有一小撮灰綠色的絨毛,就像頭頂戴了一個小皇冠似的,顯得格外好看機靈,可不正是那只“小馬”嗎?

    趙樽淡定地看了那只鴿子一眼,望向她。

    “給你的,拿著。”

    “給我的?”

    這算送禮物嗎?今儿來棲霞寺就為了送這只鴿子?想到小馬,夏初七詫異了一下,又多添了疑惑。如果她沒有記錯,這一只應該是錦衣衛的信鴿,趙樽給它射了下來,她原以為有別有用處,可這位爺真就是不走尋常路,結果治好了傷拿給她當寵物養,有沒有搞錯?

    事實正是如此,趙樽沒有回答她那一句沒有技术含量的話,只慢悠悠向那道常和尚欠了欠身,便要告辭離去。

    “殿下慢走!”

    趙樽點頭,臨行前,又轉頭多了一言。

    “中和節,小王恭候大師的佳音。”

    “阿彌陀佛……”

    ……

    ……

    回城的馬車上,夏初七托著腮幫,一直看著趙樽發愣。

    “爺,你與那老和尚說的話,我怎麼不懂?”

    “你懂了,爺還是爺嗎?”

    “……”

    翻了一個白眼儿,像他這麼大男子主義的人,夏初七活了兩輩子都是頭一次見到。別瞧著他對她好,可他身上那一股子封建氣息,濃得都快要掀車頂了。

    挑了挑眉頭,她逗弄著鳥籠里的小馬,不爽地說。

    “無聊,什麼事儿都不告訴我。”

    靜默了半晌儿,趙樽突然說。

    “阿七做事,又何嘗告訴過本王?”

    趙樽很少在她的面前自稱“本王”,一般來說,用這個稱呼的時候,就是這位爺心里不舒坦了,要活生生與她拉開距離的意思。夏初七想了想,這話也沒有什麼不對,索性就裝聾作啞,撩開車簾看車窗外不吭聲儿了。

    她不回答,趙樽也沒有多問。

    短暫的寂靜了一會儿,馬車便騎向了應天府的城門。

    看著那巍峨高聳的城樓,夏初七發了一下愣,突地見大門口騎過來數十騎,風馳電擊一般,夾著馬蹄聲聲,那高舉的黑色旗幡在風中飛舞,上頭赫然寫著“錦衣親軍指揮使司”几個字儿,而那人群的簇擁之中,東方青玄一襲如紅霞般美艷的飛魚服,愣是一瞬間就亮瞎了她的眼。

    妖孽啊!

    無處何時見到,都是這麼的騷包。

    可……

    她瞄了一眼腳下鳥籠子里的鴿子,耷拉下了眼皮儿。

    “殿下,大都督有事求見!”

    陳景的聲音與他主子一樣,仍是千年不變的無波無浪。

    不管遇到什麼事儿,似乎都從來沒有見他慌亂過。

    “嗯。”

    淡淡一個字,趙樽沒有拒絕。

    今儿趙樽出行,仍是只帶了十几名侍衛,可與那從城口口馳馬出來的錦衣衛一比,在人數上雖少了許多,可是那份氣勢,即便是無法無天的錦衣衛,還是比不得,不得不恭謙地退到道路的兩側,齊刷刷地行禮。

    “殿下,好久不見了!”

    東方青玄出口的開場白,好像從來都是這麼一句,溫柔輕緩的聲音,在他柔媚嬌艷的身姿襯托下,聽上去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以為他真是想念了你許久,對見面也是非常的期待。

    可是,哪怕東方青玄長得極美,但京師王公貴族卻人人都怕接到錦衣衛的投拜貼,一旦東方青玄上門,都代表了即將出事,或者已經出事儿。所以,用“瘟神”來形容這個美人儿,再是完美不可了。

    “大都督有何貴干?”

    趙樽聲音不咸不淡,不算失禮,也不熱絡,永遠一副愣是誰也走不近的疏離姿態,卻是瞧得東方青玄狹長妖氣的眸子一眯,輕聲儿笑了起來。

    “聽說殿下去了棲霞寺,見了道常法師。”

    “沒錯,又如何?”

    “聽說殿下在道常法師處,拿了一只鴿子。”

    “沒錯。又如何?”

    “青玄養的一只信鴿,在清崗縣失蹤了,那是一只頂極的信鴿,競翔能力非常强。青玄可是馴了許久才得,甚是心痛,不曉得殿下,可否把鴿子給青玄一觀,看看是不是青玄的舊物?”

    冷冷牽了一下唇角,趙樽的動作弧度不大,可淡淡的舉手投足之間,那一份雍容貴氣卻足以讓周圍人的神經都隨他而牽動。

    “東方大人是想說,本王偷了你的鴿子?”

    東方青玄妖嬈的面色一緩,笑了,“青玄不敢,只是期待是誰誤拾了青玄的鴿子,能夠還給青玄,以解日思夜想,几不能寐的苦處。”

    “日思夜想,几不能寐”几個字一入耳,夏初七心跳差點儿停了。

    這錦衣衛的眼線儿果然不簡單,怪不得都說可以全面監視朝堂各大機構的動向,看來確實如此。不僅去棲霞寺帶個鴿子會被他知道,就連她和趙綿澤在東宮里的對話,都被他曉得了。照這個情形看,大概哪一個王爺晚上睡在哪個小妾的房里,東方妖孽都一清二楚吧。

    她心下有些亂,可趙樽卻是依舊面色無波,“東主大人真是長進了。如今朝堂之事多不勝舉,你食君之祿,不想著替陛下分憂,卻有閑心去找一只鴿子?”

    “讓殿下見笑了!”

    東方青玄只笑,那柔和的語氣里,滿是機鋒。可趙樽卻沒有什麼別的反應,只淡淡抬了抬眼皮儿,問他。

    “東方大人的鴿子可有特征。”

    “青玄的是只白鴿,通体雪白,只有頭頂上有一撮小小的灰綠色絨毛。”

    半眯了一下眼睛,趙樽瞥向夏初七。

    “阿七,把鴿籠提起來,給東方大人一觀。”

    心里頭一陣儿憋笑,夏初七得意洋洋的把鳥籠給拎了上來,在車窗口晃了一晃,笑眯眯地問,“東方大人,這個可是你家的鴿子?”

    東方青玄一怔,一雙淡琥珀色的眼儿,頓時淺眯了起來。

    只見那只鴿子的身上,一片漆黑,頭頂上的淺綠色羽冠,已經被人給剪了個干干淨淨,哪里還能認得出來是誰家的鴿子?

    夏初七笑得差一點岔了氣儿。

    “大都督,可看仔細了。”

    東方青玄妖嬈一笑,那聲音頓時春風般散過。

    “看仔細了。”

    “那是你家的鴿子嗎?”

    遲疑了片刻,東方青玄掃過趙樽冷肅的面孔,又才看向她,終于妖嬈的笑開了。

    “不是。看來是青玄誤會了。”

    放下鴿籠,不等夏初七調侃他,耳邊就傳來趙樽的聲音。

    “即然是誤會,東方大人該給本王賠償損失才是?”

    東方青玄紅衣一顫,“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的聲譽損失,一百兩黃金,不為過吧?”

    趙樽說得云淡風輕,可東方青玄聽了,嘴角又是一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果然,貪財是病,還會傳染。

    “多謝東方大人了,請于明日午時,送到本王府上來。”

    聽著趙樽一本正經的聲音,夏初七心里一陣悶笑,突然發現這個趙十九簡直就是一個腹黑的大神算。先前在棲霞寺里,他讓她剪了小馬的羽冠又給它涂墨的時候,大概就料到了會被東方青玄給截住吧?

    古人不可小覷,古人的智慧更不可小覷。

    如今她真的開始懷疑,如果不是她前世受過多元化的現代知識教育,估計在這個世道里,真的可以被人賣了還替他數錢的。

    得了金子,趙樽也沒有與東方青玄寒暄下去的理由了,淡淡的挽了下唇,突地從車廂里的架子上抽出一本書來,遞給了侍立在馬車邊上的鄭二寶,讓他交與東方青玄。

    “東方大人批注過的《風月心經》果然更添了妙處,本王拜讀之后,也批注了一些心德上去,供東方大人賞閱。”

    又是那本《風月心經》?

    夏初七眼珠子盯在那書上頭,簡直是奇了怪了。

    這大晏朝的“娛樂行業”發展得有這麼差嗎?以致于一個王爺,一個錦衣衛大都督,來來去去就把著一本《風月心經》來研究,看起來,她不學醫了,改行去寫風月小本,也能賺銀子呀?

    當然,那是打趣的說法。

    實際上,在這几次三番的贈書還書環節之中,她突然察覺出了在東方青玄與趙樽之間,有一種很是詭異的氣氛。

    說是敵,肯定是敵。那東方青玄真是咬住趙樽就不放。

    但說是友,似乎也能說得過去。要不然兩個大男人能同時看一本風月心經,還反反復復、來來去去的看無數次嗎?

    接過書來,東方青玄隨手翻了一下。突然湊近了馬車邊儿上,用低得只有他們三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軟媚地說。

    “上回青玄看到那婦人鋪床疊被,正准備脫了那衫儿就寢,卻在那屋子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只小金老虎,那小金老虎卻在轉瞬間便幻化成了一個男子,欲與那婦人行燕好之事,再一轉眼,那小金老虎,又變成了千軍万馬……”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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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4:15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美男的表白!

    東方青玄的話里含意太深,夏初七沒有完全聽懂,但“小金老虎”四個字儿一入耳朵里,卻是把她弄了個心驚肉跳。那東西對她的印象之深,可與傻子相比了。可以說,她如今發生的一切事情,或者說她與趙樽之間的一切淵源,都是緣于那只丟失的小金老虎。

    可東方青玄沒頭沒尾的這麼一說,到底啥意思?

    腦子里疑惑更甚,她看著趙樽,但他臉上卻平靜得找不出半絲情緒來。

    “東方大人看書不仔細,拿回去多研習一下才好。”

    輕“哦”了一聲儿,東方青玄又低頭翻了翻書,笑了起來。

    “難不成是青玄看岔了眼儿?”

    趙樽沒有回答他,放下了馬車簾子,將他妖孽般俊美的身姿隔在了馬車之外。

    “起!”

    接著外頭便是一聲長唱。

    “晉王殿下起駕——”

    官道上,又恢復了平靜。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數几十個衣冠俊拔的錦衣衛紛紛立于官路的兩旁,低頭看著趙樽的車駕緩緩駛入城里。

    夏初七犯糊涂了。

    瞧著趙樽的樣子,像是不太擔心那個小金老虎。可聽東方青玄那語氣,小金老虎應該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物件儿。事實上,但凡和錦衣衛扯得上關系的事情,都不會太簡單。

    她的腦子拌了點漿糊,膠著了片刻。

    等到入了城門,后頭再不見錦衣衛的身影,她才疑惑地看向不動聲色的趙樽。

    “爺,那小金老虎,很重要是不是?”

    “是。”

    既然很重要,既然當初他都為了它與她急了眼,如果他卻不著急了?

    眉頭一蹙,夏初七又問,“它究竟是什麼東西?”

    “虎符。”

    趙樽仍然說得云淡風輕,就像虎符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配飾一般毫不在意,可夏初七腦子里卻“嗡”了一下,差點儿暈了過去。之前那個小金老虎拿到手里時,她雖瞧著做工精美得緊,也只是把它看成是一坨能換錢的金子,愣是沒有往虎符之類的東西上考慮過。

    虎符即是兵符,是可以用來調兵遣將的東西。

    如今趙樽丟了兵符,不向朝廷交代,那可是大罪。怪不得老皇帝會一再對他疑心,想來也與這個虎符有關系了?

    “爺……”

    她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語氣里稍稍有些歉疚。可她喊了一聲儿,那貨卻只瞄了她一眼,臉上什麼情緒都看不出來,只一雙黑眸淺眯著,在馬車的搖曳里,漫不經心地問她。

    “如今你也該知道,給爺多少銀子都補償不了了吧?”

    甫一出手,就偷了個兵符。夏初七與他目光對視著,暗暗贊美自個儿眼光獨倒,技术過關之余,又不免輕嘆了一口氣。

    “那東西確實不在我的手里了,當初我不是我不肯交還給你,而是我明明不把它埋在了牆根處,后來再回頭找的時候,莫名其妙就沒有了。”

    “爺知道。”

    他仍是淡淡的,冷峻的臉孔上,半絲情緒都無。

    夏初七卻是驚了,“你知道?”

    他瞥過來,“不然還能輕饒了你?”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想到了自個儿為虎符焦心焦肺的那些個日子,她不由憋屈的一咬牙。

    “可惡!”

    嗤完了他,一轉瞬,她又像到了什麼似的,“不對啊,先頭聽東方妖人那語氣,他好像知道我是把虎符埋在牆角的?而且,他好像還知道那虎符如今在哪儿?”

    “嗯。”

    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答之后,趙樽神色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阿七不必擔心此事,只需想好怎麼補償爺就行。”

    看著他古井一般深幽的雙眼,夏初七懵了一下,冷哼一聲儿。

    “我說晉王殿下,你欠補啊?見天儿的想銀子。”

    “跟你學的。”

    “那你給多少學費?”

    兩個人說著說著,又扯上了那生命的万惡之源——金錢。而趙樽從頭到尾給她的感覺,就是真的不太在乎這個事儿。他的淡定,也讓夏初七焦心的情緒,慢慢地淡然了下來。

    可是事實證明,有些事情,真不是想象那麼簡單。

    等馬車到了晉王府,趙樽卻沒有入府就轉了彎儿,只囑咐她拎了鴿子回府,便自己騎了馬,領了一群人便飛奔而去了。瞧那個情形,就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去辦。

    那天晚上,他也沒有回來。

    夏初七晚上仍然是住在良醫所里。中途去承德院為小馬搭了一個窩,又几次三番借口為它喂食,去瞧了趙樽的屋子。整個承德院都黑壓壓的沒有掌燈,值班的婢婦說王爺沒有回來過。

    如此一來,她心里的浪潮,被堆得更高了。

    隱隱約約的,她總覺得會有什麼大事儿,就要發生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那天晚上,起了一夜的風。

    隔天儿起來時,趙樽仍是沒有回來。夏初七匆匆吃過早膳,等到有人來通傳了,便整理好醫箱,與李邈和二鬼一起出了良醫所,例行去東宮為太子爺趙柘疹病。可一事不順,事事不順,三個人才剛剛踏出良醫所大門那個高高的門檻儿,便見到不遠處的院子里,站著滿是怨氣拎了鞭子過來的趙梓月。

    “你又要去哪儿?”她嬌聲埋怨。

    夏初七瞧著她這“准媳婦儿”,頭都大了。

    “公主,下官有緊要的事去做。”

    “有什麼緊要的事,比陪我更重要?”

    趙梓月那個語氣,幽怨得就像一個被丈夫給冷落的小妻子似的,問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問得那叫一個期期艾艾,不曉得的人,真以為他楚七是現實版的陳世美,干了什麼拋妻棄子的事儿來著。

    仰天望了下天,她不得不解釋清楚。

    “去東宮,為太子爺瞧病,耽誤不得。”

    趙梓月嘟了下嘴巴,“就不能派別的人去嗎?昨日宮里還差人來說了,說讓我乖乖的,在府里與你多多的培養那個,那個什麼情來著……本公主忘了!對,還說父皇已經下旨讓工部建造公主府了,還專程讓我十七哥給督辦,等公主府建成,我兩個便可以商定婚期了,楚七,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啊。”

    喲喂!

    這是恨嫁怎麼的?

    打了一個哈哈,夏初七笑著就想開溜。

    “那是那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嘛,不過公主你也甭著急嘛。趕明儿或許你又看上了王七,陳七,謝七,王八七,那就瞧不上我了,換了心意也是有的,不急不急啊,回頭再聊。”

    “不,我就要嫁給你。”

    趙梓月那個刁橫性子,可以說是開天辟地,夏初七見到的第一人。大概瞧出來她想走人,那小魔女捏著鞭子就風快地跑了過來,可就在夏初七拉開架勢准備迎戰時,沒想到,她沒有揮鞭打人,只是拽住了她的衣袖。

    “你帶我去好不好?”

    “不好。”

    “憑什麼呀?你是我的夫婿。你應當帶著我的?”

    夏初七腦子里頓時有十万只烏鴉在唱歌,可煩躁歸煩躁,她面儿上還是帶著十分得体的“駙馬之笑”,頓了一頓,輕輕握住趙梓月的手,還故意捏了一捏,才拿了開去,微微一笑。

    “公主,你是不曉得,那太子爺的病……不是太方便給姑娘家瞧見。再說你身嬌体弱,万一給沾染上,那不是怪讓人心疼的嗎?”

    讓人心疼几個字,把趙梓月說得小臉儿一紅。

    “有你在,本公主怕什麼。你不是神醫麼?”

    咳咳!夏初七雖說是一個裝得很女漢子的姑娘,可她也很少在女人面前生出點儿什麼男子漢的氣概來。但是這會儿,明顯出了美麗的誤會。再看著那小公主突然嬌羞的面孔,她啞然一下,不免有些失笑。

    “當然當然。可下官不是擔心這個,而是……哎喲喂,我的姑奶奶,反正你一個小姑娘,在外面拋頭露面總歸不太好,乖乖在家待著,嗯,行不行?”

    吃軟不吃硬是人之常情,可是很顯然,不包括趙梓月這種被寵慣了的人。她嘟著嘴巴瞥了夏初七一眼,小身子忸怩了兩下,那一雙大眼睛就幽怨了起來。

    “我就是要陪著你,万一有人欺負你,我可以幫你。”

    “沒有人敢欺負我。”

    “我不是就欺負過你?”

    “……”那也叫欺負?到底誰欺負誰啊?

    夏初七難得矯正她的人生觀,正准備甩了她大步走人,卻見那小魔女又拔高了聲儿,“還有還有,你不是答應過我,要讓蜘蛛給我表演的麼?就今天好不好?”

    “不好!”呻吟一聲,她直拍額頭。

    可趙梓月哪又是講理的人?一把拽住她就不放。

    “要麼你就在府里陪我玩,要麼我就跟你去,你選一個吧。”

    靠!夏初七很想炸毛了,可好歹這是趙樽的妹妹,她的“小媳婦儿”不是?再怎麼也得給她三分面子的。眼珠子一轉,她考慮了一下,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

    “公主我們打個賭吧?”

    “怎麼賭?”

    “我說我可以讓蜘蛛順著我划的線來走路,你信也不信?”

    趙梓月到底還是一個孩子氣重的小姑娘。

    一聽這話,她頓時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才不要信你。”

    夏初七嘿嘿一樂,“如果我能做到,你以后就不能再纏著我了,好不好?”

    對她的說法,趙梓月很是好奇,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好。”

    “君子一言?”

    “死馬難追!”

    “……”

    看著趙梓月拍著胸口保證的樣子,夏初七的陰笑僵住了。

    死馬當然難追!

    不僅趙梓月不相信蜘蛛會按著夏初七划出來的線走路,就連李邈和二鬼等几個圍觀的人都不相信。可實則上,夏初七真的做到了。

    大概花了一盞茶的工夫,小魔女的蜘蛛從青堂院里拿過來了,而夏初七在一張薄木板上用毛筆畫出了三條直線,將那些蜘蛛放了上去。接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那些原本不該聽人話的蜘蛛,在她的指揮之下,果然沿著那“跑道”一樣的路,慢慢地爬悠了起來。

    “怎麼樣?現在服了吧?”

    玩耍了一把逗小姑娘的小玩意儿,夏初七很是得意。

    “你太厲害了!楚七,你太厲害了。”

    趙梓月驚訝的雙眼晶亮,看著那些蜘蛛,又看了看夏初七,興奮的就差跳起來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快,教教我。”

    “等我回來再教你,。現在時辰不早了,太子爺還等著我呢。”

    “不嘛!”

    看著她嘟囔地纏上了自個儿,夏初七臉儿都僵硬了。

    “剛才說好的,我若做到了,你就不再纏我。公主金枝玉葉,怎麼可以食言?”

    “好,我不纏你。”趙梓月風快地放開了她,然后又抬了抬眼皮儿,“我只是跟著你就好。我不講話,你就當我不在,可不可以?”

    “……”

    眼看軟的不行,夏初七只有來硬的了。

    退開几步,她朝公主欠了欠身,一甩袖子便急急往外頭走。

    “你站住!楚七,你給我站住!”

    趙梓月急得一跺腳,就又要追上來。

    “鬼哥……”

    夏初七真心怕死了這個粘人的小魔女。一拱手,衝二鬼使了個眼神儿。

    “麻煩幫我照看一下公主,今日你就不必陪我去太子府了。”

    看得出來,二鬼也害怕招惹趙梓月那個小魔女,尤其是直打昨日他在趙樽的命令下,强行把趙梓月帶回青棠院之后,那個小魔女就已經恨不得宰吃了他了,如今再“照看”她,他還有活路麼?

    脊背涼了一下,他一臉都是憂傷。

    “楚醫官,殿下命令我陪你去東宮的。”

    想著今日去東宮還有些事,夏初七更加堅定了不帶二鬼的想法,笑眯眯地衝他一笑,又擠了擠眼睛,“不必不必,殿下那儿我自會交代。如此便多謝鬼哥了,拜拜塞藥啦啦,公主我就交給你了啊。”

    說罷,她沒有再瞧她那個“未婚小娘子”,速度極快地領著李邈便大步離開了。背后趙梓月氣得一陣的怒罵,聲音尖得她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我要真是個男的,也不敢娶她呀。要不然,早晚得被鬧死不可。”

    “不娶她,你還逗她?”李邈瞥她一眼。

    夏初七得意的一笑,“嘿,如果我連流氓都做不好,還怎麼好意思做神醫啊?”

    “……”

    東宮。

    今儿的天氣很好,黃公公為太子爺備了一個軟榻在窗戶邊儿上,把他扶坐在那里。支開了窗戶,習習的涼風透了進來,吹得殿里的紗幔輕輕地飄舞著,讓殿內暗沉了多日的氣息,似乎都清冽了許多。

    夏初七小心翼翼地查看著趙柘身上的病痂。

    那梅毒發出來的疹子有一部分好了,就結了痂,有一些痂脫落了又長成了紅通通的嫩肉,而還有一些新發出來的,正猙獰地張著它的牙,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沒有青霉素,梅毒實在是一個大難題。

    她先前用的藥物也只是控制住了病勢,若說要徹底治愈,確實非常的艱難。輕輕地醮了藥水,夏初七替趙柘外擦著那些小疹子,擦得他只剩一層皮包骨頭的松垮皮膚,隨著藥棉激動,顯得更為瘦削,讓她不由嘆息。

    “再等几日,我便可以為殿下用新藥了。”

    趙柘額頭冒著冷汗,那藥水在身上,刺激得身子有些疼痛。可看著夏初七“口罩”上一雙專注的眼神儿,他愣是一聲都沒有吭,只是溫和的淺笑著看他。

    “其實擦身這事,楚醫官不必親自來做的,可以讓他們來做。”

    夏初七挑了挑眉,見他身子都瘦成火柴棍儿了,還有心情顧惜一個醫官的心思,不得不嘆服這太子爺確實當得了“宅心仁厚”几個字了。

    “我是醫生,也學過護理,他們都不如我做得好。再說了,這臉上的病痂,要是不仔細處理,万一留下了疤痕,往后可就不好看了。”

    趙柘鬢角的黑發已然濕透,卻是笑開了。

    “本宮人都老了,容貌又有何關系?”

    “呵,您這個年紀,那算什麼老呀?還年輕著呢。”

    “人過不惑,知天順命了。”

    男人四十歲,在后世的人眼里,還可以泡吧K歌找妞儿尋樂子,可這人卻說已經老了。夏初七無奈地翻了翻白眼儿,正想著怎麼把問題扯到她想知道的事情上頭去,卻聽得趙柘突然問了一句。

    “今日我看你總是出神,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與本宮說?”

    心髒“嘎”一聲,夏初七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這位太子爺總是給人一種“無公害很柔軟”的錯覺,可是几次三番的事情證明,他性子雖仁厚,但眼神儿卻仍然是犀利得緊,大概真是比她多吃了几年飯的原因,愣是把她的心思給看穿了。

    “是,是有點儿事儿。呵呵!”她笑著附和,卻不說是什麼事。

    那趙柘了解的調過頭去,朝黃明智擺了擺手。

    “你們退下吧。”

    黃明智是多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人?一看太子爺那神色,唱了個諾,便乖乖地領了几個侍候的丫頭退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還是趙柘先出了聲儿,“楚醫官可是在為選駙馬的事情苦惱?”

    想到那個事儿,夏初七不免苦笑,“下官確實配不上小公主。不過……”稍稍遲疑了一下,她直起身來,先后退了兩步,才恭敬地拂了拂袖子,認認真真地對趙柘行了一個揖禮。

    “不敢欺瞞殿下,下官其實還有一事相求。”

    趙柘和悅地看著她,“你說。”

    夏初七沒有抬頭,淡聲說道,“下官聽聞早年太醫院曾經有一名太醫叫崔良弼,在岐黃之道上頗有一些建樹。這些日子以來,下官獨自研究殿下的病情時,時常有一些思考不通的地方,想找這位崔太醫一起,也好有個人說道,請殿下恩准。”

    良久,趙柘沒有吭聲儿。

    就在夏初七緊攥的手心有些濕潤的時候,才聽得他輕輕一嘆。

    “崔太醫確實是一位好太醫,人也就在東宮典藥局,可他前兩年遭了一些不幸,只怕是……”頓了頓,他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將問題拋給了她,“楚醫官,難道你沒有聽說,他是為什麼會到東宮來的嗎?”

    額頭有點儿冒冷汗,夏初七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下官愚鈍,實在不知。”

    趙柘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啞了。”

    心里“咯噔”一跳,夏初七差點儿失態。

    “啞了?”

    肯定地對他點了點頭,趙柘又重復了一遍。

    “啞了,不會說話了。”

    夏初七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出太子寢殿的。

    魏國公的案子硝煙已散,她如今知道的兩個證物,一個是一只鸚鵡,即便它再通人性,也只是一只鳥。另一個太醫崔良弼,居然已經啞了,她又怎麼可以去期待一個啞巴說話?

    不過想來也是。

    她都能夠想到的問題,那些做了虧心事儿的人,又怎麼會想不到?肯定得先把所有的證據都給毀了,把自己摘得一干二淨才對。

    她該怎麼去還原當年的真相?

    最為關鍵的是,她自己都還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麼。

    難道路就這樣被堵死了?

    回晉王府的馬車已經備在了那里,她心緒不寧地撩開了車門的簾子,就著馬杌子踏了上去。

    “楚小郎想什麼這麼入神?”

    馬車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大跳。那一襲妖嬈的紅衣,那兩片儿薄薄淺勾的唇,那歪斜慵懶的坐姿,那不知道是諷刺還是嘲笑的絕美面孔。

    東方青玄!

    她腦子空了一下,突然頓悟。

    對了!東方青玄當年接手過魏國公的案子,他會不會也是知情人?

    “大都督好。”她牽開唇角,笑開了。

    可這一笑卻把東方青玄給笑得愣了一下。她那完全就是一副獵人看見了獵物的陰笑,就像下一秒,她就會扑過來把他給進吞肚子似的,又奸又滑,反倒讓他有些不適應了。

    “楚小郎見到本座就笑,看來本座今儿是來對了?”

    夏初七盡量讓自己保持著平和的笑容,不緊不慢地坐在了他的邊儿上,在馬車緩緩的啟動之中,側過眸子去,淡淡瞄了他一眼。

    “大都督找小的有事?”

    東方青玄近乎完美的笑容,徹底的綻放開來。

    “別說小的,你如今可是駙馬爺。青玄擔待不起。”

    “有事直說,少在這儿冷嘲熱諷!”

    聽她一說“駙馬爺”就炸毛,東方青玄笑得更燦爛了。

    “無事,青玄只是與楚醫官順路。”

    順路?夏初七眯了眯眼,恍然大悟,揶揄地笑。

    “送金子去的?”

    輕輕拉了拉自個儿身上的衣袖,東方青玄看著她一笑,緩緩地靠近了身子,近得夏初七的身子都僵硬了,他才妖魅的一笑。

    “楚小郎,真是聰明。”

    “謝謝!”夏初七挪開了一點。

    “你說你這麼聰明的姑娘,如果與本座合作該有多好?”

    又提合作?

    夏初七翹起了唇角來,笑望著他,“合作呀?我會騙人,會下毒,會誆銀子,會欺負小孩儿,會當街耍無賴,也會客串調戲妹子,大都督您看看,需要我哪個方面的合作?”

    唇角輕顫了一下,東方青玄看著她沒有說話。

    一個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張狐媚得妖精般的俊臉,緩緩地拉開了一個笑容。這一笑,如那嬌花閑弄影,如那水月鋪明鏡,簡直讓万物都失去了顏色。

    正常情況下,夏初七定然會被他吸引過去。

    可這會儿,他白皙的手指就捏著她的下巴,她實在不容易走神。

    “大都督這是要做什麼?調戲駙馬爺?”

    東方青玄完全不在意她嫌棄的瞪視,微微俯身過來,那結實的胸膛便抵上了她的,手指也沒有收回去,而是伸出另外一只手來,突地一下挑開了他頭上的羅帽,撫了撫她綰成了髻的頭發,笑容妖邪之極。

    “七小姐,本座越發歡喜你了,可怎生是好?”

    夏初七敢拿她的高智商發誓,雖然她喜歡美男,尤其是東方青玄這樣儿美麗的妖物,可是在這一刻,在聽到他似妖似魔的“深情”表白時,真沒有絲毫的激動。而是在他那一只殺過許多人的手指摩挲下,身上的雞皮疙瘩一層一層的往下掉,汗毛也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說不出來的詭異恐懼之感。

    “大都督這麼說,小的是不是應該感到很榮幸?”

    輕輕放開了她的下巴,東方青玄輕笑了一聲。

    “一直以來,本座就有一個疑問,你穿女裝會是什麼樣子。”

    輕“哦”一聲,夏初七嗤笑,“只怕大都督是沒那福分瞧見了。”

    “肯定會有的。”

    “會不會有我不知道,只是可不可以麻煩大都督您,把身子挪開一點儿?當然,大都督身上的香味儿也很好聞,但我還是比較喜歡我家爺身上的男子氣概,那才叫男人,你懂不?對于大都督這樣的美人儿,估計還是寧王殿下會比較有興趣。”

    她說笑著,便抬起手指,嫌棄地戳開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啊。大都督,挪開,挪開一下。”

    換了其他男人,指定會氣得罵娘,即便是趙十九被她損了男子尊嚴,也得黑著臉來收拾她。可東方大都督那個脾氣真不是一般的好,一只瑩白的手指輕輕抬了抬,只噙著笑瞄她一眼,便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拿著他那麼薄薄的繡春刀把玩著,一襲大紅色的飛魚服下,神色妖嬈而悠然。

    “楚小郎果然不識男人,沒有見識。”

    這算是挽回男人的顏面嗎?

    又是好笑,還是好笑,夏初七真就噗嘰一聲儿,笑了出來。

    “是是是,都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再怎麼說,日出東方,也該唯你不敗才對嘛。咳,大都督文成武德、澤被蒼生,千秋万載,一統江湖!這樣可好?”

    挪用了几句東方不敗的口號,她翻著一雙大眼睛便撩開車簾,看向了馬車往的景象。天氣果然很好,天邊儿一抹紅彤彤的太陽,照得整個京師都明媚了許多。

    春天來了,果然舒坦啊。

    一路往晉王府的路上,兩個人沒有怎麼閑談。

    夏初七雖然心里有很多問題,想要從東方青玄那里得到答案,可是她知道,這個男人外表如花,內里如魔,急不得,如今問得多了,只會弄巧成拙。

    出了東華門,用不了多久馬車就到了晉王府。馬車駛入大門儿,在一眾侍衛見到隨行的錦衛衣時露出的驚詫里,夏初七老神在在的撇著嘴,想到東方青玄還真送來了金子,不免有些想笑,只是不知道趙樽回來了沒有?

    思忖里,她還沒有下馬車,那大嘴婆梅子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楚七,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那個丫頭是個藏不住話的八卦女,一只螞蟻溺死了,她也會八卦成是漲了洪水。可今儿她那臉上的慌亂,卻是真真切切的,讓她不由得皺了眉頭來,利索地跳下了車去。

    “什麼事儿,你慌成這樣?”

    “公主,梓月公主她,她……”梅子嚷嚷著,突然看見了從馬車里冒頭的東方青玄,小眼神儿亮了一下,頓時紅了紅臉,清了清嗓子,才又壓低了聲音,整個人都顯得淑靜了不少,“梓月公主出事儿,與那個二鬼兩個人在屋子里,做出那個,那個……哎喲,我說不出來,你快去看看吧。”

    梓月與二鬼做了那事儿?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

    除非他們兩個瘋了,不然怎麼可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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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4:35 |只看該作者
第088章 綠帽子——!

    青棠院里,氣氛很是怪異。

    夏初七趕到的時候,院子外頭圍滿了府里各院的丫頭長隨,院子里頭有一排裝甲佩刀的侍衛守在那里。外頭擠滿的人群里,有些人在駐足觀望,有些人在竊竊私語,可每一個人的表情里,似乎都帶了三分緊張和七分期望,與后世看熱鬧和看新鮮時的大眾表情,並沒有什麼不同。

    府里沒有主母,晉王爺不在,出了這樣的事儿會雜亂不奇怪。

    可為什麼公主出了事,會一下子就傳遍了院落?

    夏初七只瞥了那些人一眼,就在梅子的帶領下,沿著他們讓開路,疾步邁入了公主居住的內室里。

    一入內,頓時便驚住了。

    比她來之前預料的更加糟糕。

    二鬼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低垂著腦袋,臉上明顯有几個巴掌抽過的紅印,見她進來,抬了下頭,那眼睛里有著一種說不上來的迷茫和愧疚。

    除了扯著手里的巾帕,假裝嘆息同情的東方婉儀之外,另一個如夫人魏氏也低垂著頭,站在邊儿上,老老實實的沒有敢吭聲儿。

    而那個替趙樽打理著晉王府后院的月毓,此刻正坐在床邊儿上,眼圈儿通紅地安撫著哭個不停的趙梓月,她的著裝一如既往的齊整,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可她的端庄卻自然而然地襯托出了床上的一片狼藉來。

    扯碎的衣裳……

    引人遐思的肚兜儿……

    揉得皺皺巴巴的被褥……

    都在無聲述說著剛才這里都發生過什麼。

    趙梓月蜷縮在被子里像只受傷的小獸,嚶嚶的哭聲儿已經啞了,頭上的發髻早是綾亂不堪,鑲了珠翠的耳墜只戴了一人,露在外頭的脖子上,有著明顯的愛痕,讓那小小的一團,看起來更加的柔弱可憐。

    先前對她的所有怨氣都消了。

    想到她先前說要陪自己去東宮,夏初七突然有些后悔。

    如果帶了她去,應該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吧?

    可世間之事,誰都不是先知。

    從今往后,那個刁蠻任性卻也歡樂無比的小公主,只怕是不復存在了。

    她的心底突地有一絲悲涼。

    “楚醫官來了?”

    月毓側過頭來最先招呼她,一雙眼睛都紅出了血絲來。

    夏初七慢慢地走近了兩步,看著她,也看著趙梓月綾亂的頭發下那張淚水淋淋的巴掌小臉儿,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月毓被她盯得面儿上有些不自在了,她才冷冷地低聲問。

    “月大姐,外面為什麼圍了那麼多人?”

    月毓吃了一驚,“有嗎?看我這都急糊涂了。”說著她紅著眼睛起身,“我馬上出去,遣了他們。”

    “不必了。”夏初七嘲弄地翹了下嘴唇,二話不說就往外走。看著他剛剛來了,又要離開,趙梓月蜷縮的小身子抖了一下,哭腫成了桃子的眼睛就看了過來,帶著哭腔喊了一聲。

    “楚七……你不要走……”

    夏初七頓步,回頭看她,“我馬上回來。”

    再一次出現在青棠院大門的夏初七,頓時引起了圍觀下人們的注目,而堵擋在門口的侍衛,也自然而然地讓出了一條路來。丫頭婆子們大概都想知道這位還沒有成婚就被公主給“戴了綠帽”的駙馬爺打算如何收場,一個個謙恭的表情下面,都隱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好奇之心。

    “都給我聽著!”

    夏初七難得的板著面孔,語氣很重,說完這几個字,又緩緩掃視著四周,一張在女人堆儿里並不十分出眾的清秀面孔,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冷烈之氣,這是與她平時完全不一樣的神態。

    “梓月公主蜘蛛疹復發,心情郁結難平,大家還是不要圍觀才是?要不然,一會儿公主發起火儿來,只怕誰都會吃不消吧?還有啊,公主的脾氣,想必大家也是知道的,她這生了蜘蛛疹的事情,要是誰敢拿出去胡亂嚼舌根子,不要說殿下和公主容不得你們,就是本駙馬,也不會讓任何人好過……”

    她突然冒出來的話,讓眾人抽氣著大惑不解。

    不是說公主和侍衛做出了那種事情來嗎?怎麼會變成了蜘蛛疹?

    外頭這些人和梅子一樣,其實都沒有親自看見什麼,只不過女人多的地方,傳播速度也就特別的快。如今聽了她的話,猜測著她的意思,好奇著真正的答案,一個個的目光都“嗖嗖嗖”落在了她的臉上。

    夏初七陰惻惻拿眼一掃,又翹了下嘴角。

    “殿下如今不在府里,沒有人主事儿,你們是不是都忘記本分了?呵,那不要緊。殿下不在,本駙馬還在。我與大家不熟,可能大家還不太了解我的為人,今儿我就把話給撂在這儿,大家且一定要記好:誰敢再開口胡說八道一個字,老子就叫她一輩子說不出話來,懂?”

    她擲地有聲,原本熱鬧的院子,頓時冷了下來。

    皇上頒布了冊封駙馬的聖旨之后,因為夏初七不太認同的態度,一直也把自個儿當成一名良醫官,誰見到了他也沒有行禮的自覺性。

    如今她氣勢凌人的自稱駙馬爺,那威嚴誰又能抵抗?

    說白了,這些人敢來圍觀公主的糗事儿,也不過是因為王爺不在府里,而管理后院的月毓也沒有出來阻止,鑽了個空子而已。

    可王爺不在,確實就他駙馬爺最大了。

    很快,來自各院的圍觀人群,終是跪在地上,紛紛請辭散了去……

    看著一院冷清,夏初七眸色更冷了。

    即便是后世的女子,出了這種事儿被人圍觀都受不了,不要說時下還是封建社會。哪怕趙梓月她是一個皇室公主,那也是一樣,貞節大過天。一旦許了人,她的身子便是屬于夫婿的了。如今出了這種事儿,為了皇家体面,第一時間就該防止擴散,減少不必然的流言。可事情卻反向發展,鬧得全府皆知,引起這麼多人來圍觀。

    她可以想象,說不定如今已經傳出了府去,傳遍了京師。

    甚至于,很快就會傳到皇帝和貢妃的耳朵里。

    冷笑了一下,她側頭吩咐侍衛。

    “看好了,誰也不許靠近青棠院。”

    “是!駙馬爺。”

    今儿的駙馬爺很有些威風,那些侍衛對她又多了些恭敬。

    ……

    再次入得趙梓月的內室,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鬼,低了低嗓子,“把你的衣衫整理好,外面守著去。公主生了病,你一個侍衛跪在這里,像什麼話?”

    生病?臉上仍然帶著一抹詭異的潮紅,二鬼抬起頭時,臉上的指印更加清晰了几分。他雙眼通紅的盯住夏初七,張了張嘴唇,好几次想要開口說點儿什麼,可他生性伶俐,在夏初七冷冰冰的眼神儿下,很快就從混沌中反應了過來,噌的一下起身,什麼都沒有再說,只看了床上的趙梓月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几個女人了。

    夏初七轉過身來,環視了一圈儿,擺了擺手。

    “你們也都出去,我想單獨和公主說几句話。另外,公主生病的事情,都好好管住你們的嘴巴,否則……”

    “啪”一聲,她隨手劈掉了案几上一個汝窯的藍釉花瓶。

    “這個花瓶,便是她的下場。”

    在花瓶碎裂的“嘣”聲儿,東方婉儀最先諷刺的看過來,“喲,今儿個好大的威風。公主出了這種事情,我們做嫂嫂的安慰她几句,怎麼不行了?有些人想要讓我等隱瞞,可是做賊心虛了?不敢讓殿下知道,查出個中實情來?”

    個中實情和做賊心虛,都不如那句“嫂嫂”來得刺耳。

    夏初七瞥了她一眼,“如夫人還真是膽大包大,說起僭越的話來,絲毫都不知臉紅,一個小小的侍妾,一個奴婢之身,也敢稱是梓月公主的嫂嫂,不敢人笑掉了大牙?”

    “你……”東方婉儀最是沉不住氣,指著她就要發飆,卻被夏初七狠狠掃了回去,又風馬牛不相及地嗤問了她一聲。

    “如夫人真就不懂,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嗎?”

    東方婉儀氣得怒嗔一聲,“你這個惡毒的賤人,不男不女,勾三搭四,如今想要封了我等的口,都生了些什麼思啊你?”

    似笑非笑的看了她片刻,夏初七面色陡然一沉。

    “本駙馬的意思是,你,趕緊他媽的給我滾出去。”

    “駙馬”兩個字儿,還是有相當份量的。再怎麼說,駙馬都是公主的夫婿,而侍妾卻不算王爺的妻子,說來也不過是奴婢的身份。聞言,東方婉儀面色一變,氣得嘴唇顫抖了几下,重重哼了一聲儿,便要帶著香翠離開。

    可她腳步剛剛踏出去,卻被夏初七喊住了。

    “東方氏,你忘記給本駙馬行禮了。”

    東方婉儀平素也是一個高傲的性子,人又極為衝動,聽了這話,頓時便有些壓不住火儿了,“楚七,你不要欺人太甚。”

    “本駙馬讓你行禮,是欺你嗎?”冷冷的剜了她一眼,夏初七的目光突地掠過月毓,又掠過驚恐的魏氏,眉梢一挑,眼神儿里突地帶出一抹她們都十分陌生的狂妄來。

    “好,既然你這麼說了,不欺你一下,就妄為了風評。”

    又是一聲碎裂的“砰”聲儿之后,只見夏初七拿著那花瓶的頸子,二話不說,一揚手便風快地朝東方婉儀漂亮的臉蛋儿上砸了過去。東方婉儀吃驚的瞪大雙眼,“呀”了一聲儿,狼狽地抱著腦袋低下頭去,那碎花瓶便擦著她的手背過去,撞在了牆上,同時,也在她手背上划出一條深深的血槽來。

    滿屋靜寂了。

    只有那花瓶落在地上,砸出來的“嘭”聲儿。

    每個人都不敢置信——向來嬉皮笑臉,吊儿朗當的楚七,一旦發怒居然是這麼的可怕,出手的時候,竟然也是這麼的狠,絲毫都不亞于王爺生氣的時候。

    “都看見了?”

    夏初七說著,攤了攤手,一屁股坐在趙梓月的床前。

    “本駙馬要說的話,也都記清楚了?”

    果然善良的人都受欺負,她這火一發,不僅是東方婉儀,包括魏氏和月毓在內,一干杵在屋子里的女人們面面相覷一下,都紛紛下跪行了一個大禮,口稱“駙馬爺”,都說不敢再出去亂說。

    老皇帝的聖旨,那確實不是擺設。

    頭一回嘗到身份與權勢帶來的好處,夏初七心里並不是十分的舒坦。人與人之間,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你不壓別人,就得等著別人來踩你?

    突然之間,她悟出了一點趙樽為什麼沒有阻止這件事的原因了。

    一個駙馬爺的身份,尤其是趙梓月的駙馬,確實很是好用。關鍵時候,簡直就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誰讓老皇帝最寵愛趙梓月呢?

    心里悶悶的想著,冷眼旁觀了一下跪地的女人們,觀察著她們一個個的表情,良久她才淡定的說,“免禮,都出去吧。”

    人都散了,室內又恢復了平靜。

    哦不,除了趙梓月一直隱忍的嚶嚶哭聲儿。

    從頭至尾,從她發怒到罵人,她一直都在哭,沒有阻止,也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好像還沉浸在她的傷心里,拼命地拉扯著被子,蜷縮著身子,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里,有難堪,有落魄,有驚慌,有不知所措,還有更多的是迷茫和不敢相緊。

    “梓月。”

    側身過去,夏初七努力讓自己保持著最為平和的態度,笑眯眯地看著她。

    “生個小病,有多大點儿事?怎麼哭成這樣。”

    趙梓月更緊地蜷縮了一下身子,一雙手臂夾著腦袋,好像沒有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反應,只有“嗚嗚”的哭聲儿從被子里傳出來。

    “唔唔……”

    看著她低頭時,那領口處露出來的肌膚上,一片歡愛后的顏色,夏初七心里嘆了一口氣,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沒事了啊,事情都過去了。等明儿養好了病,你還是大晏朝驕傲的小公主,沒有人敢多說你什麼。抬起頭來,擦干了眼淚儿,不要讓人看到了你的軟弱,往后可就不怕你了,你還欺負誰去?”

    趙梓月吸著鼻子,脊背僵硬了一下,終于抬起頭來,眼淚汪汪的看著她,小身子整個儿的顫抖了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嗚……”

    “我知道,我知道!”

    輕輕順著她的后背,夏初七突然發現,這趙梓月往常真是讓她生恨不已。可這會儿,真的見她變成了這樣儿,她心里卻沒有了絲毫的快感。

    “梓月,你就當做了一個不好的夢,根本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好不好?”

    “我……”嚶嚶的抽泣著,趙梓月眸子里滿是痛苦,視線卻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臉上,“楚七,你,你還會娶我嗎?”

    這句話問得……

    如果不是出了這事儿,夏初七會毫不猶豫的說“不”。可是同樣身為女人,她太了解女人在這個時候心里有多麼的脆弱了。尤其是古代女人,還是一個向來驕傲的公主。她實在說不出口拒絕的話,拒絕,很有可能會毀滅一個姑娘生存下去的希望。

    “會。”

    几乎沒有怎麼遲疑,她便吐出了這個字。

    趙梓月咬著下唇,怔愣了片刻,哇啦一聲儿大哭了起來,猛地一下扑過來緊緊地摟住了她,那鼻泣眼淚都擦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在她起身的剎那,夏初七的眼睛看見了那蠶絲絨的軟緞褥子上,一點一點仿若玫瑰一般艷麗的鮮紅……

    最后抱著的希望破滅了。

    看來她與二鬼,真的是發生了……

    想著這小公主的驕傲就這麼被活生生摧毀了,夏初七不由也有些酸楚。拍了拍死摟信她脖子哭泣的丫頭,她好不容易才安撫著拉開了她的手,低頭看向她兔子般通紅的眼,准備善后的問題。

    “梓月不要哭了,沒事了啊,我先讓人給你備水洗個澡,另外……”

    稍稍遲疑了片刻,她選擇了一種比較委婉的說法。

    “你還需要吃一些藥,我得馬上給你配藥去。”

    在這個時代,要做好事后的避孕很困難。她也只能是辜且一試,不管怎麼說,這個趙梓月才十四歲,要是一下子中標,懷上了孩子,對她的身子也不太好。

    可她的建議說完了,趙梓月卻是不肯,只是一雙手抱住她不肯放,綾亂的頭發都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抽泣得似乎更剛才更加厲害了。

    “楚七,那個蜘蛛為什麼會聽你的話?你告訴我。”

    夏初七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啞然。

    到底還是一個孩子心性,一轉眼,竟然又能想到了那件事。

    “你先乖乖的去洗澡,我回頭再告訴你,好不好?”

    “不好。”趙梓月拼命吸了一下鼻子,哭聲儿里帶著一股子濃濃的鼻音,“我要先知道了,才要去洗澡。”

    無奈地嘆息了一下,夏初七拍著她的后背,“很簡單,因為我在那個畫‘跑道’的木板上面做了手腳,那些畫線的墨汁里面,我加了雄黃與艾草水,蜘蛛也有嗅覺啊,它們忌憚那藥物,自然不敢去踩兩邊儿的線……”

    趙梓月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她。

    突地,她癟了癟嘴巴,又大聲儿哭了出來。

    “原來是你裝神耍鬼計,它們根本就不是聽你的話……”

    夏初七莞爾,“是,我騙了你。”

    “你是個騙子,大騙子……”

    嗚嗚咽咽的哭泣著,趙梓月聲聲句句都是低低的責罵。可夏初七知道,她只是心里難受,想要找一個可以渲瀉的途徑而已。人在痛苦傷心時,能夠有機會罵出來,吼出來,哭出來,那也是一件好事儿。

    “好了,不哭,不哭。”

    像哄小孩儿似的,夏初七順著她的后背,任由她罵著,也不多話,難得的好脾氣。她想,趙樽不在府里,她能夠為他妹妹做的,也就只剩下這些了。

    “楚七……”哭著哭著,趙梓月突然抬起頭來,咬了咬唇,一雙淚眼里滿滿的都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堅持與決心,“你去吩咐人備水吧,我要洗澡,我身上……”

    咬著下唇想了半天,她才冒出一個字,“髒。”

    默默看她一眼,夏初七蹙起了眉頭,“不許胡說,誰說你髒了?你還是我們最天真可愛的梓月公主,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小公主,與以前沒有什麼區別,懂嗎?”

    “嗯。”扁著嘴巴,趙梓月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涌進了眼睛里,像是掙扎了好一會儿,才哭著說,“謝謝你這麼說,楚七,我知道你不是誠心想要娶我的,只是看著我可憐,你同情我。但是,你也是除了父皇母妃和哥哥之外,對我最好的人,我一定要報答你。”

    報答她?

    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

    “別哭了啊!還有啊,梓月,你洗澡的時候,注意……”

    說了好几次“注意”,夏初七還是沒有說出來。如果她這會儿是一個女子的身份,那會容易許多,可偏生她的身份是駙馬,在趙梓月面前是個男人,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正好的傳達自己的意思,又不會讓趙梓月誤會,又不會顯得自個儿猥瑣。

    她吭哧半天儿,卻是把趙梓月弄糊涂了。

    “楚七,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夏初七暗自咬了牙齒,緊握住她的手,盡管保持著輕松的語氣,“梓月你看啊,我呢,首先是一名醫生,所以我下面說的話呢,都是基于醫生的立場告訴你的。你洗澡的時候,把身子處理干淨,尤其是,嗯,是里面,要不然會懷上的小娃娃的。你年紀小,身子弱,那樣對你很不好的,懂不懂?”

    她自認為說得很是淡然,可趙梓月原本就通紅的臉,更是紅得像那三月的櫻桃,紅了又紅,可一轉眼,又變成了腊月的雪花,一臉的蒼白。難堪地盯了她片刻,在夏初七真摯得沒有絲毫做作的表情里,她終于理解地點了點頭。

    “楚七……我懂了……”

    她淚水更多的涌了出來,鼻頭儿抖動著。

    “你對我真好,你不嫌棄我,還來幫我……”

    吁了一口氣,看著她又決堤的淚水,夏初七覺得這個任務實在太艱巨,等趙樽回來,一定得狠狠宰他一筆銀子不可。

    松開了手,她拍拍仍在哭泣的趙梓月,起了身。

    “我去讓青藤進來。”

    “好,去吧……”

    盯著她的背影,趙梓月咬緊了唇。

    ……

    ……

    寫了一個避孕的方子給等在外頭的李邈,等她出去撿藥了,夏初七才慢吞吞地走向了一直跪在那外室地板上的二鬼。

    “鬼哥,坐起來說話。”

    二鬼並沒有起來,也沒有抬頭。

    “是我對不住梓月公主,等殿下回來,我會自請一死。”

    動不動就說死!古人怎麼就這麼迂腐?人活著不比死了更好嗎?

    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個儿先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行,你要死我也攔不住,可能不能麻煩你,在死之前,先說清楚,今儿到底是怎麼回事儿?”她不好問趙梓月,怕傷了她小姑娘的心。可問二鬼,她卻不需要考慮那太多。

    二鬼咽了咽口水,抬起頭來,那眼睛里還有未退的紅意。

    “您去了東宮之后,我就把梓月公主帶回了青棠院。她很生氣,在屋子里摔了些東西,又讓我們所有人都滾出去。大家伙儿都不敢違逆了她,都退到了外面,我怕那丫頭搞出點什麼事來,或者又偷偷的溜走了,就坐在她房間門口守著她……”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下來。

    “然后呢……”夏初七問。

    “然后……”二鬼的臉上出現一抹難堪的疑惑,“然后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儿,一開始有些想瞌睡,然后身子又有些發熱,再然后我便聽見公主在里頭,在里頭呻吟,我以為她受了傷,或是出了什麼事,就直接闖了進去,可我看見她……她自己脫了衫子,我,我……”

    好像有些不恥自己的行為,二鬼死死攥緊拳頭。

    “我他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就做出了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腦子就像不受控制了似的……等我回過神儿,才發現……才發現……自己竟然侵犯了公主,做了罪該万死的事情……”

    “我明白了。”

    夏初七嘆了一口氣,看著他已然紅腫起來的兩邊臉頰。

    “鬼哥,你先回去休息吧。出了這種事儿,誰也不想的,現在最要緊,就是公主的聲譽,那也是皇家的臉面。誰問你也不許多吐露半個字,你就說你是奉了殿下的命令來青棠院里保護公主,公主蜘蛛疹復發,疼痛得難受,就發了脾氣,把你給狠狠揍了一頓。”

    猶豫了一下,二鬼目光有些遲疑,“可是我……”

    “沒有什麼可是的。”夏初七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瞄了他一眼,只淡定的說,“不管你是要請死罪也好,或者想要對梓月負責也好,都不是現在。皇室的聲譽大過天,說不定很快皇上就會知道這件事。但是我相信,他也會跟我一樣,默默的把事情壓下來,不可能去聲張。所以啊,你就算想做駙馬,那也得等著。”

    “我不想做駙馬。”二鬼狠狠閉了一下眼睛,“只是我,我是一個男人,我做了這種事情,怎麼可以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走了之?”

    “那你准備做什麼?”

    “我……”

    看向二鬼,看著他目光里的憂色,夏初七沉默了一下,低低說,“你什麼也做不了!你必須當成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為了你,也為了公主。當然,也為了我和王爺。鬼哥,如果你有心,就更不要說什麼向殿下請死的話。一個姑娘的貞節,一個公主的貞節意味著什麼你該知道。你是王爺的貼身侍衛,常年跟在他的身份,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在這個時候,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需要我再教你了吧?”

    ……

    ……

    打發走了二鬼,等夏初七再回內室的時候,青藤已經帶梓月去了淨房。她看了看屋子里大開的窗戶,又仔細檢查了一下室內的東西,包括牆角那個青鶴香爐里還在燃著的殘香,卻愣是沒有找出什麼異樣來。

    她自然不會相信趙梓月與二鬼是在正常情況下發生的男女關系。

    但從二鬼的說辭來看,他入內室之前,並沒有服用什麼藥物,趙梓月卻像是神智已然為清的樣子。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氣味儿催情。

    可她今儿去了東宮,入室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或者說已經被人給處理干淨了。做這個事儿的人手腳很干淨,窗子打開了,又人來人往的進進出出,什麼氣味都衝淡了。

    這里不是后世,沒有儀器可以檢查人体呼吸道。

    更何況,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誰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去查。

    拿一個女人的名節來成全自己,那人實在太可恨!

    她想,等趙十九回來,知道了這件事儿,一定得心痛死吧?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妹妹。

    想到此處,她扶窗的手指一頓,身子僵硬了一下。

    趙樽會不會以為這件事是她夏初七做的?因為她不想做駙馬,就想方設法的敗壞公主的名聲,只要這件事儿一傳揚出去,她是完全可以借此拒婚的。這個時代把女子的貞操看得比命更重,即便是老皇帝,也不可能强求別人娶一個不貞潔的公主做妻子。

    如果她真的就順水推舟,就勢要求與皇家取消婚約,那麼這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說不定真就背在了她的身上。

    到時候,既便趙樽能夠相信她,皇城里的老皇帝和貢妃娘娘也不可能會相信她。說來,公主出了這種事儿,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她楚七。而她楚七,又是一個慣常會下毒使藥的人。如果她不娶公主,那個寵女如命的老皇帝,早晚得給他扣一個帽子讓她去死。就算她“娶”了公主,指不定那老皇帝也不能饒了她。

    她突然有些慶幸自己剛才的處理方式……

    看來那害她的人,太不解她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雖然卑鄙了一點,但那人確實很厲害。如今看來,她的算計也算是成功了一半,這會子那皇城里頭,老皇帝該氣得在想要怎麼殺了她吧?

    ……

    ……

    東方青玄還沒有離開晉王府。

    等夏初七接了他的消息去前殿的時候,他正在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像是很享受晉王府里的一團糟亂,那一張美艷不可方物的俊臉上,仍是帶著一副說不情緒的笑意。

    “大都督是想留下來用晚膳?”

    “駙馬爺要請我嗎?”

    這一聲儿“駙馬爺”喊得韻味儿十足,可仔細一品,里頭又多了一絲嘲弄。

    “可以,不過收費很貴喲?”

    夏初七翹了一下唇角,輕笑著坐在了他身邊的椅子上,遣散了殿中侍候的下人,就著自己面前的茶盞泯了一口,舒服的嘆了一聲儿。

    “真好,我終于可以與大都督平起平座,不需要再低三下四了,所以啊,我這駙馬爺做得,還是很有滋味儿的。”

    東方青玄扶了下額頭,似笑非笑,“怪不得,駙馬爺連綠帽子也可以戴。”

    夏初七側過眸子來,仔細察看著面前這個絕色美人儿。

    “大都督,千万不要亂說話,沒有證據的話,我會告你誹謗?”

    “匪幫?”東方青玄是實而非的念叨了一下,“實在可笑之極,我堂堂錦衣衛,如何能以匪幫相稱,你說出來,以為誰能相信你?”

    “……”

    一雙眸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夏初七憋住笑,微微勾了下唇。

    “差不多,錦衣衛與匪幫,都是一回事儿。”

    輕“呵”了一聲儿,東方青玄笑著,又把話題扯了回去,“駙馬爺是以為本座找不出證據來嗎?還是駙馬爺做賊心虛?”

    果然,又是一個說她是心虛。

    看來還真是不少人想要給她戴上這頂“綠帽子”呢?

    斜著眸子,夏初七冷笑一聲儿,將東方青玄上上下下一陣打量,眸子突地又帶出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審視來。

    “大都督這麼一提醒,本駙馬卻是突然悟出了一點門道來。敢情大都督你今儿遲遲不走,不僅僅是為了看熱鬧,而是真正的做賊心虛呀?昨日在城門處,你與晉王爺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你特地支走了他,就是為了對她的妹妹下手,對也不對?你不想讓我做這個駙馬爺,對也不對?認真說起來,公主真有什麼事,也是你大都督的嫌疑最大。”

    “呵……”

    東方青玄唇色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來,一張風華絕代的面孔上,多出了一抹令男人生色,讓女人生恨的燦爛笑容。

    “都說楚小郎精明,沒有想到會這麼愚蠢。”

    “哦”了一聲儿,夏初七挑了挑眉梢,像是不太明白的意思,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大都督不如一次說個清楚?”

    東方青玄狹長的鳳眸一眯。

    “公主出了事,誰最為可疑,難道不是駙馬爺您?”

    原來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撫了撫袖口,夏初七灌了一口茶,又潤了潤嘴角。

    “那麼大都督是想要幫我呢,還是想要留下來整我?或者現在就以錦衣衛的名義去搜查一下公主的房間,說不定還能找到一點我的犯罪證據來?大都督要不怕,只管去。不過到時候,恐怕第一個想要收拾大都督您的人,就是當今聖上了?”

    “錯!”

    低低一笑,東方青玄眸子里流光浮動。

    “本座只是留下來看看熱鬧而已。”

    微微彎了一下唇,夏初七冷不丁前傾一下身子,看著他。

    “只怕沒有那麼簡單吧?想當初,大都督可是在長孫殿下面前擔保過我的男子身份,一旦我做了駙馬,或者這個身份被拆穿,大都督你會不會連座呢?在陛下面前,您又該怎樣交代?楚七以為,大都督今儿留下來,是為自己的身家性格擔心才對?”

    “我擔憂什麼?”

    “我要一個不小心中了別人的招儿,您也好提前幫我擦屁股。”

    她這個比喻有些粗俗,卻是把東方青玄逗得眉眼生花。

    “也對,也不對。”

    “此話怎講?”

    一雙瀲灩的眸子落在她的臉上,東方青玄莞爾一笑,“你說對了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本座是想看看,楚小郎什麼時候才會想起來,本座給安排安排。”

    夏初七奇怪地挑眉,“安排什麼?”

    “安排本座來府上做小啊?你不會是想要始亂終棄吧?”

    “啊”了一聲儿,夏初七盯著他,眼珠子轉了又轉。

    “大都督對做小,很是熱衷?”

    東方青玄笑容很妖,那白蔥般的手指撫過青花的茶盞時,猶其嫩得那叫一個漂亮,“那得看是誰,本座很熱衷做駙馬爺你的小,可以和殿下一起分享同一個女人,也算是人生幸事。”

    那“分享”兩個字儿,說得夏初七耳根子突地一燙。

    可輸人不輸陣,在東方妖人面前,她向來不想沒了氣勢。

    “那行,大都督回去候著吧——”

    吧字剛剛落下,殿外突然跌跌撞撞地闖入了一個人來。不是別人,正是侍候趙梓月的青藤,一雙眼睛里噙著淚水,看見東方青玄她愣了一下,可還是沒有克制住哭聲,跪在地上就磕了個頭。

    “駙馬爺快去救公主,快……”

    夏初七騰地站了起來,“梓月怎麼了?”

    青藤嗚嗚哇的一聲儿哭了出來,“公主……公主……”大概想到那個事情不好在東方青玄面前多說,她顧不得尊卑了,爬起來拽了夏初七的手腕就跑,一面儿風快的跑,一邊儿將手里的一張紙遞給她。

    “公主她想不開,自殺了……”

    “啊?”夏初七猛地抽氣。

    青藤氣喘吁吁,又哭又抽泣,“公主沐浴的時候,說是想自己洗,把奴婢們都哄出來了,公主脾氣向來很大,奴婢們不敢違抗,只是沒有想到,公主那麼一個好强的人,居然會留書自殺了……”

    腦子“嗡嗡”著,夏初七有些儿發懵了。

    想想先前趙梓月的跡象,她突然驚了起來。她問她蜘蛛為什麼會沿著跑道走,她還以為那是小孩子心性,現在想來,那是她疑惑沒有解開,有些放不下?

    手中的紙上,歪歪曲曲地几行字里,錯字儿不少。

    卻正是出自那梓月公主的手筆。

    “父皇、母妃,梓月不笑,梓月先走了,不關哥哥與駙馬的事,是梓月不知撿點,辱沒了皇家的顏面,實在該千刀万剮,死可足惜……下輩子梓月再做你們的女儿,下輩子我還要嫁給楚七,父皇,母妃,怪不著哥哥喜歡他,我想,我也是喜歡他的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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