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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紅杏 -【桃花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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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14:13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60

  黑色邁巴赫緩緩在小區外圍的車位停穩, 遠處收費的小保安抬著本子幾乎看直了眼, 上班這麼久,在這一片,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好車。

  有女人從身後擦肩而過, 匆匆朝那車跑去。

  都不用看清車上的人, 尹仲微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那是顧西澤的車到了。

  英宛還在月子裡不好見風,意意說讓顧西澤把平安鎖送到家裡,可誰又真敢要學長跑這個腿, 只能她跑下來拿了。

  作為程意意同一間寢室兩年的室友, 學長應該不至於認不出來她吧…

  尹仲微這邊心中正忐忑,顧西澤已經利落打開車門邁開長腿下車來。

  她只來得及瞥見對方的褲腿,便趕緊回神站定,欠身率先打了個招呼。

  “學長好, 我是意意的室友尹仲微。”直起身抬頭才寒暄道,“和學長好久不見了。”

  視線看清顧西澤時,尹仲微心中又不禁感嘆一句,那麼多年不見, 學長還真是依舊完美得讓人自慚形穢啊…所以說,意意這個神的女人, 到底是怎麼把學長支來跑腿的。

  顧西澤立刻記起她來, 禮貌微一頷首,“不用拘禮,”清冷英俊的面容和煦幾分,“意意時常和我提起你們。”

  意思是不必自我介紹, 他記得。

  尹仲微面上也露出笑意,“英宛剛生產不大方便,就讓我代她下來拿意意的禮物,怎麼都沒想到意意讓您親自送來…”她再次欠身,“真是麻煩了…”

  說話間,顧西澤已經從口袋裡拿出了平安鎖的盒子,遞到尹仲微手中,“意意在研究所實在抽不出時間來,這兩天衝我念過好幾次,我代她也是一樣的,並不麻煩。”

  尹仲微自然聽得出來他語間為程意意的解釋與回護。

  “沒關系,等意意回到帝都,大家都有空的時候再好好聚一次,也是一樣的,”尹仲微雙手拿著平安鎖的木盒,忽地想到,“反正離意意請產假回來也應該不遠了,到時候再…”

  “產假?”

  顧西澤忽然出聲,他極少打斷別人說話,可聽清那個詞的一瞬間,他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起來。

  “意意應該也快了吧…”尹仲微不確定地應他。

  顧西澤在尹仲微看過來之前掩飾住面上的波瀾,極力讓內心平靜下來,繼續道,“產假是意意自己說的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尹仲微搖搖頭,“我也只是聽英宛提了一下,好像是她住院時候看見意意孕吐了吧…”

  顧西澤這一次心中切切實實震驚了,耳朵嗡嗡發鳴。

  如果尹仲微說的沒錯,意意懷上應該已經有一段時間…

  為什麼要隱瞞他?

  顧西澤不敢往下想,他的大腦空白了片刻,手腳都有些發軟,才好歹找回一些理智,分別前,最後朝尹仲微要了英宛的號碼。

  這一天帝都的上班早高峰倒是不似平日擁堵,司機的車開得很快。顧西澤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讓自己平靜了些許。在邁巴赫快要抵達顧氏大樓時,他終於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響了五聲,每一刻等待,都仿佛是再漫長不過的煎熬。

  電話接通時,對方大概剛和人說完話,話筒另一端的聲音還帶著笑意,溫聲詢問,“你好,請問你是?”

  “顧西澤。”

  這聲音一出口,英宛立刻聽出來了,“是學長啊…”連忙笑著謝道,“意意的平安鎖我已經收到了,非常喜歡,謝謝您送來…”

  “不用謝,”顧西澤回了她,繼續往下道,“我有些事情,想向你求證。”

  “學長您說。”英宛爽快點頭。

  “意意懷孕了,對嗎?”

  顧西澤一問便拋出一個重磅炸彈,嚇得英宛差點兒扔了電話。

  “上一次意意回帝都的時候,你就知道,對嗎?”

  “這…”英宛的聲音有些慌,程意意要求她保密,她甚至不清楚顧西澤是從哪裡清楚了這件事的。想到程意意對待懷孕的態度,她心中越發惶恐起來,這對昔日的金童玉女好不容易才重新走到一起,不會因為孩子的事兒鬧矛盾吧…

  “學長您聽我說,意意她之前也不知道,她還沒結婚,哪裡懂這些,是我自己猜的…”

  英宛的口風是這樣,顧西澤哪裡還不能判斷。

  掛了電話,封閉的車廂內,氣氛沉到了冰點。

  他仰頭閉上眼睛,抬手揉了揉發疼嗡鳴的太陽穴,程意意的電話就在這時候打了進來。

  “西澤,平安鎖送到了嗎?”

  她大概是剛到研究所辦公室,背景音裡有飲水機出水的聲音。

  “送到了。”

  程意意聽得出他的興致不大高,又關心道,“昨晚睡得那樣晚,是不是沒睡好?”

  顧西澤沒答,反而問了一句,“意意,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

  那天晚上。

  程意意立刻反應過來顧西澤說的是孩子的事情,她當時說再給她些時間好好想想,一轉眼,那麼久又過去了。

  其實她清楚,顧西澤要的並不是一個答案,而是一種態度。

  她很清楚自己當年的堅持已經松動了,她不再那樣排斥孩子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可她在研究所現在的情況,怎麼才能給他承諾呢?

  變數太多,她更不想承諾了之後又讓顧西澤失望。

  這麼想著,她言語間便支吾了起來。

  顧西澤忽然覺得渾身上下仿佛充斥著一種疲怠感,他不知用了多少力氣才算拿穩了手機,打完了電話。

  邁巴赫最後停穩在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顧西澤在車內靜默地坐了許久。

  江念沒有催促,也不敢催促,從前排後視鏡悄悄往後望去。

  即使他並不清楚具體發生的事情,即使他也想捂住耳朵假裝自己沒聽見,可從顧西澤剛才接連的兩個電話裡,他還是隱隱判斷出來些什麼…

  地下的停車場光線昏暗,車廂內沒開燈,他自然也看不清顧西澤的表情。可不知怎地,這一刻,江念卻仿佛能在空氣中感受那有如實質的失落與無奈,或許還有零星悲戚…

  這個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男人,終究也同普通人一樣,有著在黑暗中脆弱的一刻。

  “江特助。”顧西澤忽地喚了他一聲。

  “顧總,我在。”

  江念條件反射應聲,他還沒來得及從後視鏡收回視線,反應過來顧總喚他,渾身差點沒打了個激靈。

  剛把雙手和視線安安分分放回膝蓋,便聽顧西澤接著吩咐他處理公司一天的事務。

  “顧、顧總…您這是…”江念的聲音遲疑。

  “按我說的做,下車。”

  顧西澤的聲音帶著懾人的氣魄,半點不容人拒絕。

  江助理條件反射地下車來,合上車門前,又聽顧西澤轉頭對司機道,“去機場”。

  邁巴赫重新啟動,離開車位絕塵而去,留下江念被噴得一臉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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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14:25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61

  入了夏, 多雷雨。航班延誤許久, 落地時,G市的小雨淅淅瀝瀝還在下。

  風一吹, 即使顧西澤撐著傘也擋住不細雨斜斜掠過, 水跡浸入了他的外套和發梢。

  江特助安排接機的人跟在顧西澤身後誠惶誠恐, 瞧著顧西澤那被雨水打濕的後背,後悔極了沒有准備一把大傘。

  顧西澤卻並未留出思緒注意這些,他的步子邁得極快, 到了停車的地方, 才回頭對他道:“車我開走,你可以先回去了。”

  “顧總您現在不去公司嗎?或許我可以替您開車…”那人忙道。

  “不必了,”顧西澤搖頭拒絕,接過車鑰匙, 徑直打開了駕駛室車門,“我還有其他事情。”

  車輛隨即啟動,一道漂亮的甩尾濺起地面上的些許水花,車子消失在雨幕中。

  不知道顧總急匆匆來了G市有什麼事, 不是來公司巡視的,那應該是來看女朋友的吧…

  自從《天生我才》最新一期播出之後, 顧總女友的人氣這段時間在網上更是居高不下。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那個女人長得漂亮,輕易便能把鏡頭下的大票明星比下去,腦袋還聰明,也難怪顧總這樣喜歡, 老往G市跑了…

  ……

  離程意意下班的時間還遠,顧西澤開著車在尖塔山路漫步目的地轉了兩圈,終於停下來。

  雨珠飛濺在車窗的擋風玻璃上,雨刮器剛擦拭干淨,水跡很快又重新布滿透明玻璃,周而復始。

  顧西澤握著方向盤,卻並不明白自己此刻的行為到底有什麼意義。

  他分明已經過了衝動的年紀。

  決策者的感受會立刻影響賬戶的淨值,倘若有了害怕、輕慢與懊惱,所有的負面情緒一定會在下一刻殃及賬戶。所有的交易與決策成敗,都取決於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

  年近三十,顧西澤有時覺得自己的情緒控制已經做得爐火純青,在必要時刻,他能使自己的理智永遠凌駕於一切之上。

  可人生越往下走,他才越發清楚地認識了自己。

  他不是無欲無求的神祗,即使他曾經極力想達成那樣的境界。可只要腦海裡留存著程意意的記憶一天,那便注定是奢望了,他總要受到情愛的牽絆,更何況程意意是最不讓人省心的。

  熄了火,他冒著小雨下車,在路邊的超市買了打火機和煙。

  雨水順著超市外的頂棚劈裡啪啦滑落。

  外面就是朦朧的雨幕,淋不到他,空氣裡卻充斥滿了水汽,被打濕的黑發掉下幾縷,搭在額前,打火機連打了好幾次,才點燃了一根煙。

  煙草的勁兒大,辛辣又嗆鼻,顧西澤好些年沒嘗過這味道。

  路上偶爾有疾馳而過的汽車,撐著雨傘行色匆匆走過的行人。

  這一刻,沒人注意超市外這個疲憊吸煙的男人是誰,即便顧西澤,也僅只是這世間最普通被困惑著的凡人。

  飛機晚點,在機場漫長的等待裡,他的思緒蔓延了許久。

  也許他清楚程意意顧慮著些什麼。

  也許他內心真正想要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安定。

  兜兜轉轉那麼多年,最後缺少的東西。

  一根煙燃盡,他終於長長嘆出這一口氣,靜默了良久,最終把打火機連同煙盒一同扔進了垃圾桶,依舊頂著雨幕上了車。

  ……

  顧西澤回到程意意宿舍的時候,研究所已經有人陸續下班回來,程意意工作起來一向勤勉,下班時間比眾人都會晚些。

  她倒是給過顧西澤宿舍鑰匙,可顧西澤來得匆忙,並沒有帶上,此刻只能等程意意回來。

  宿舍樓老舊,下雨天更是是連同走廊裡的光線都昏暗潮濕起來。

  顧西澤沒有把聲控燈拍亮,只雙手插兜靠在牆側安靜等待。

  “你是…”樓梯間有女人詢問的聲音傳來,“你是程意意的男朋友?”

  顧西澤抬頭望去。

  這人他記得,上一次他來的時候,她還同程意意說了幾句陰陽怪氣的話,程意意不大喜歡她,當即便笑著反擊了回去。

  他從牆側起身站直,微一頷首,平淡道,“有事?”

  “倒也沒什麼事,”張清從樓梯轉入走廊,拿出鑰匙,對著昏暗的光線找了半晌,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才補充道,“就是想提醒你一下——”

  “這公寓是公共場所,她三天兩頭換個男人帶進來,這恐怕不好,這可都是女生住的地兒…”

  “請問你是?”

  沒等她說完,顧西澤便出聲打斷了她。

  他第一次正眼打量了眼前的女人。

  中規中矩的黑色正裝,頭發悉數規矩挽到腦後,眉毛稀疏,五官平淡,本是再普通不過的打扮,然而她鼻孔微張,下巴微揚,眼神中含著的,好似是對世間一切的輕蔑與不屑。

  顧西澤的平靜回應與打量讓張清忍不住皺起了眉,勉強回了一句,“我姓張。”

  “張小姐,”顧西澤鄭重念出她的名字,繼而冷聲道,“高等學府出身,我想你應該不至於是法盲,故意捏造散布虛構事實,貶損他人人格,破壞他人名譽,是可以入刑的。”

  “但凡有半點證據,請你拿出來,否自,請你停止對我女朋友不負責任的誹謗。”

  顧西澤的聲音不含半點怒氣,然而一字一句冷冷道來,帶著懾人的威壓,氣勢全開,寒氣逼人。

  張清握緊文件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是沒什麼證據,信不信由你,”她頓了頓,又冷聲笑道,“可你現在站那個地方,幾天前還有別人站了一下午,這可不是我憑空捏造杜撰的。”

  語畢,她不再多言,轉身進門去,走廊內只傳出砰的一聲鐵門空響。

  顧西澤的眉頭深深皺起來。

  他早前便提過讓程意意搬出去住,程意意不喜歡,他便也沒再提。現在看來,他當時就不該那樣輕而同意了。和這樣心思不純的人住同一樓層,什麼體驗可想而知。

  他的眉頭未來得及舒展,終於在樓梯間等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轉身回頭,程意意正踩上最後一級階梯,朝他望來,看清他的一瞬間,眼睛眨了眨,眼神瞬間便亮起來。

  “西澤,你來了?”

  顧西澤的身形微頓了頓,瞧程意意高興朝自己走來,終究是應了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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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14:48 |只看該作者
第62章 62

  顧西澤的這一聲應答聽起來有些低, 程意意隱約聽出不對來。

  可走廊的光線太過昏暗, 他的身形高大站在走廊深處的陰影中,她始終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怎麼突然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程意意問著, 往裡走, 從包裡拿出鑰匙, 拍手開了燈。

  早上她和顧西澤通電話的時候,也沒聽出他有要來的意思。

  “想你了。”

  顧西澤輕輕應了她,聲音有些微不可查的恍惚。

  他掩飾的很好, 換做任何人, 也許都發現不了,可程意意何等敏銳,她立刻從這簡單的兩個字中感受出不對來。

  “西澤…”

  程意意遲疑著出身,頓住腳步, 拎著鑰匙站在原地,借燈光朝顧西澤望去,這一瞧,才低低一聲驚呼出來。

  “怎麼淋成這樣了…”

  顧西澤的發梢都被打濕垂在額前, 西服的顏色比往常暗,程意意知道, 那是因為浸了水。深色的西服襯得他的皮膚比平日更白皙了幾分, 五官深邃,眼神幽黑,含著她看不大懂的情緒。

  “傘不夠大。”

  他應著她,走近了兩步, 到燈下,跟在她身後。

  顧西澤答得隨著,可此刻程意意來不及多想,彎腰三兩下找出鑰匙打開宿舍門,叮囑道,“你先洗個熱水澡把衣服換了。”

  顧西澤常來,程意意的宿舍衣櫃便留下了幾件他換洗的衣服,這會兒總算派上了用場。

  “好。”

  程意意從衣櫃找出他的長褲和襯衫,又加了件毛衣,塞進他手裡道,“洗快些,我給你衝杯姜茶,你洗完出來時候喝。”

  正是換季,又淋了雨,程意意怕他感冒了。

  “好。”

  他應她的聲音低得那樣柔軟,這一刻,程意意恍惚生出一種,自己脫口而出的無論是什麼,他都會答應的錯覺來。

  浴室裡不久便傳來稀裡嘩啦的水聲。

  程意意從櫃子裡拿出姜糖膏,用勺子挖出滿滿兩勺,褐紅色的膏體緩緩落到玻璃杯底部,便只等著飲水機的水燒開。

  宿舍不可以開火,想要喝姜茶,也只能做這樣簡單的。

  飲水機燒水的低鳴中,程意意緩緩在床邊落座,又想起了方才走廊昏暗的燈光裡,顧西澤恍惚的神情來。

  不對,一定發生了什麼…

  不是休息日,即使顧西澤來G市,也不可能丟著一堆工作,在這個時間便到了。

  到底什麼事?明明早晨上班之前,她還同他通了電話…

  程意意皺著眉頭回想,剛覺得大腦中抓住些什麼,桌子上的手機便震動起來。

  是英宛的電話。

  才有些眉目的猜測仿佛便立刻得到了驗證。

  程意意接通電話,英宛的聲音即使隔著話筒,愧疚也幾乎滿得就要溢出來。

  “對不起,意意,是我沒管住嘴…學長他可能知道你懷孕的事兒了…”

  “這事兒我想了一整天,還是覺得心神不寧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果然。

  程意意無奈地揉了揉昏沉的太陽穴,“沒關系,也是我那天忘了跟你說清楚,我沒有懷孕,那天早上惡心只是因為低血糖。”

  說話間,浴室的水聲已經停了,飲水機的熱水鍵上亮起綠燈,程意意匆匆道了別掛掉電話,起身拿玻璃杯接水。

  滾燙的開水瞬間把深褐的姜糖膏衝成好看的顏色,打碎的干姜在玻璃杯裡緩緩舒展開來,拿勺子微微攪勻,顧西澤已經從浴室出來了。

  顧西澤的發梢滴著水,剛洗過澡,他白皙的面容帶著微暈,硬朗的輪廓被柔化了些許。

  幾個小時的飛行跋涉,又淋得一身雨,他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濟,卻強自忍著,身形依舊剛直挺拔。

  “西澤,來喝你的姜茶。”

  程意意招呼他在椅子上坐下,起身去拿吹風機。

  程意意的頭發長,顧西澤幫她吹干的時候多,她幫他的時間卻很少。

  他的黑發濃密,此刻剛洗過,帶著濕意,穿梭在指尖,十分柔軟。

  程意意曾聽人說過,頭發濃密柔軟的人做事情有條理,有智慧,有理想,有抱負,也最容易心軟。

  可不是心軟嗎?

  英宛那樣說完,他大抵已經以為自己瞞了這麼久,多半是不想要腹中的這個孩子了。

  可他仍然隱忍地到了站在,不忍質問她,沒有衝她發脾氣。

  程意意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能不清楚,可顧西澤不會不知道。

  誠然,倘若讓從前的程意意在事業和孩子之間抉擇,她必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倪茜就不喜歡孩子,即使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程意意。

  她生程意意的時候,身材走樣,小腹上也多了兩道褪不掉的妊娠紋,在後來的很多年裡,每次發脾氣都要對程意意提起,那對她來說幾乎是天大的犧牲了。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大抵還是遺傳了倪茜天性裡的冷血自私。

  生孩子對她來說需要付出的太多太多,時間、精力、身材、容貌…在程意意二十歲之前,根本無法想像未來會有孩子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她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具體明確,計劃中唯獨沒有一個孩子。

  可現在,一切又似乎跟從前不大一樣了,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轉變了那些曾經堅定不移的想法。

  倘若那天在醫院真的是孕吐而不是低血糖,她會留下這個孩子。

  即使那意味著將要暫時終止她的學業與事業,愧對師兄,愧對導師。

  那天的驗孕結果出來之前,她的大腦裡昏昏然想了許多,可就是從未有過不要這個孩子的想法。

  因為未來那個孩子不僅僅屬於她一個人,也是顧西澤的。它會長著像顧西澤一樣好看的眉眼,有著他對萬事的擔當與智慧。

  頭發差不多吹干了,程意意關了吹風機打算收起來,手背不防擦過顧西澤的額頭,瞬間被那溫度燙得彈開了手。

  “西澤,你怎麼發燒了?”程意意驚道。

  “燒了嗎?”顧西澤低聲跟著程意意重復了一遍。

  他的動作比平日遲了半拍,抬手觸上自己的額頭確認。

  “是有些燙。”

  顧西澤是最不常生病的人,這樣的人一旦病起來,總要費一番周折才能痊愈。

  她的手腳有些慌亂,趕緊放下吹風機,蹲身從櫃子拿體溫表,“西澤,我們去醫院。”

  平日裡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程意意總能立刻便找到,可這會兒打開櫃子,她卻才忽地想起來,體溫表被她之前順手放在另一邊的抽屜。

  顧西澤把喝完的玻璃杯放在案幾上,輕輕搖搖頭,“別慌,意意,吃了藥就好了。”

  程意意又把藥箱拿來,一顆一顆把藥扣出來放在顧西澤的手心。

  她自始至終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怎麼能不慌呢?

  她之前根本沒看出來顧西澤在發燒,也不知道他燒了多久,若不是想到要給他吹干頭發,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他生病了。

  “我沒事兒,”顧西澤輕輕拉住她的手腕,“別擔心。”

  他的掌心也是滾燙干燥的。

  程意意突然覺得眼睛有點酸,她極力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把最後一顆藥放進顧西澤的掌心裡,放柔聲音勸,“西澤,我陪你去醫院吧,好嗎?”

  顧西澤頭有幾分昏昏沉沉的眩暈,看清程意意眼中盈著的淚光,他又努力讓自己更清醒幾分,抬手吃藥,一口氣喝光玻璃杯的熱水。

  雖然大腦昏沉乏力,可顧西澤覺得自己現在的思維遠比來G市的路上要清明些。

  程意意雖然極力忍著,可她眼中的擔憂和慌張就要隨著水霧溢出來,他看得見,那是不摻任何雜質的。

  這一秒,顧西澤突然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早已經妥協了。

  還在程意意回來之前。

  沒有孩子又怎麼樣呢?

  至少她此刻已經愛著他,且就在他的身側。

  宿舍樓暖黃微暈的燈光裡,她的側臉格外柔和好看,新接滿的玻璃杯冒著氤氳的熱氣。

  一切都是他妥協的理由。

  “好。”

  他的唇角漾出一絲笑容,答應她。

  ……

  最近的醫院,離研究所宿舍也有兩公裡。

  顧西澤的車就停在宿舍樓下,程意意不放心讓顧西澤開,可自己當年拿了駕駛證之後便再沒碰過車,她系好了安全帶,有些手足無措,深深呼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把車啟動,便被顧西澤抓住了掌心。

  “我來吧,意意。”待到程意意轉過身看著他,顧西澤衝她笑了笑,這才松開手,“相信我,你就坐在車上,我不會冒險的。”

  言罷,便側身打開車門,撐傘下車來與她換座。

  程意意隱隱冒汗的手心終是松開了方向盤,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己的鼻子更酸了。

  打開車門,顧西澤正好行到跟前,把傘遞給她,這才進了駕駛座。

  ……

  陰天,醫院的人不多,整個大廳空蕩蕩,十分冷清。

  程意意喚了好幾聲,才叫醒了掛號窗口背後睡著的小護士。

  那年輕護士睡眼朦朧爬起來,“掛什麼科?”

  “呼吸內科。”程意意把掛號費一同遞上。

  “名字。”

  “顧西澤。”

  顧西澤?

  聽清這名字,那護士的睡意陡然清醒幾分,抬頭看她,視線看清她的臉,低低驚呼,眼睛亮起來,“是程意意嗎?”

  “我是,麻煩請先給我掛個號。”程意意的嘴角勉強露出些許笑意,心中有些急了。

  “掛呼吸內科?”

  她的視線又朝程意意身後瞧去,果然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形,五官深邃俊美,小護士平日在電視機裡見慣了顧西澤穿著正裝莊重的樣子,這會兒他穿了淺色毛衣,她居然差點兒認不出來。簡直年輕英俊了不止一點半點,站在程意意身側,就仿佛大學裡那些情侶們。

  顧西澤白皙的面頰帶著些許不正常的紅暈,應該是發燒了。但他神情沉靜,眼神清明,不見病態,又讓護士有些不敢確定。

  “是發燒嗎?”護士遲疑道,“我們醫院五點就下班了,如果發燒的話,建議掛急診。”

  “好,”程意意收回零錢,轉身接過顧西則手中的卡,重新遞到窗口,“那就麻煩您掛急診。”

  小護士按下內心的激動接過這張傳說中的黑卡,操作好之後把鍵盤轉朝外轉。

  程意意熟門熟路輸入密碼,最後接過病歷本和掛號單,轉身時,顧西澤已經伸出手等著她牽。

  程意意失笑,把手放進他的掌心。那手心的熱度比平日裡燙得多,溫度高得甚至有些灼人,程意意卻不願松開,她的手冰,正好給他降溫。

  顧西澤生病時候似乎就變得特別粘人,程意意去繳費時候,本想叫他先去病房躺下休息,他卻不肯,寸步不離跟在程意意身側。

  又是抽血又是化驗,折騰了好久,顧西澤才得以安靜在病床上躺下來打點滴。

  待到打針的護士走了,程意意探身去摸他的額頭,想看看溫度有沒有降下來幾分,然而觸手仍是滾燙的。

  把冰袋裹進毛巾,敷上他的額頭。又想到溫度計上接近39的溫度,程意意便覺得眼中憋了一天的淚意再也忍不住了。

  她在眼淚掉出來之前背過身,悄悄抬起手背飛快擦掉,然而才擦掉,又立刻流了出來,再擦…怎麼也止不住。

  顧西澤對她來說是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他總是站在最前方為她擋住所有的寒意與風浪,他那麼好,好到她常常忘了他也是會生病的普通人,也會虛弱地躺在病床上。

  “意意,我沒事兒。”

  顧西澤出聲喚她,她背對著他的肩膀微聳,他哪能猜不出她在哭。

  “過來。”

  程意意趕緊擦干了臉上的淚跡,這才轉過身,只是那泛紅的眼瞼到底遮不住。

  她抬了凳子,在他跟前坐下。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輕輕握緊她的手,“別哭。”

  程意意一哭,他便也難喘過氣來,扎心疼得難受。其實他此刻大腦昏昏沉沉,渾身疲憊,很想睡過去休息一覺,可他不忍心,強撐著精神和程意意說話。

  假若他睡過去了,程意意便只能難受又煎熬地等著他醒來,他清楚極了等待對方虛弱從病床睜開眼睛的感受。

  “我們結婚吧,意意。”他忽地提起這件事來。

  程意意沉默,一言不發,只是雙手緊緊回握他干燥的掌心。

  顧西澤眼睛帶了些許笑意,雖然在病中,可他的眼神依舊充滿著感染力,仿佛夜空裡一輪皎皎的上弦月,其中的溫柔幾乎要把人溺斃,他接著開口。

  “我又想過,你不想要孩子也沒有關系,過些年咱們就在宗族裡過繼一個…”

  顧西澤是宗族裡嫡系獨子,只要他開口,多得是人想要把孩子過繼到他名下,一過來便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聞言,程意意剛剛擦干淨的眼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重新掉下來。

  在顧西澤發現之前,程意意半身靠下,把頭枕在他的臂彎裡。

  “不,”她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有些低,卻仍是一字一句說了出來,“我想要咱們的孩子。”

  聽清她話中的意思,顧西澤眼神微震,連身體都僵硬了片刻。

  不敢想像期盼了那麼久的東西,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降臨了。

  手背上方有水跡滴落,那是程意意的眼淚,那觸感微涼,一切提醒著他,這不是夢境,而是切切實實存在的現實。

  程意意握緊他的手,動了動,把冰涼的臉頰貼在他干燥的掌心,她的聲音柔軟得像雲端的棉花,娓娓地,輕輕地,說給他聽。“西澤,咱們會有孩子的。”

  “英宛把事情都告訴我了——”程意意頓了頓,才繼續解釋清楚,“那天在醫院我並沒有孕吐,是低血糖,我和她當時都誤會了。”

  “在檢驗結果出來之前,我也想了很久很久,那時候我便想清楚了。要是這個孩子真的懷上了,我要生下來。”

  “每個生命都有她存在的意意,我沒有剝奪的權利,她會有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疼愛她的爺爺奶奶。”

  “而我也會試著做一個好媽媽。”

  程意意說完最後這一句,從顧西澤的臂彎裡直起腰來,起身在他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吻。

  下了整天的雨在傍晚才停了。

  殘留的雨滴停在窗邊的透明玻璃上,留下朦朧的水跡,隔著窗外的路燈,蒙上一層暖黃色的薄霧。

  ……

  程意意又上了熱度詞條,和顧西澤一起。

  兩人一同出現在G市某醫院的照片被偶遇的路人上傳,照片裡,兩人緊緊牽著手,在醫院窗口處等待,平日裡冷峻端莊的國民男神顧總裁,居然連抽血時候也不舍得放開自己女朋友。

  吃瓜群眾們都還沒怎麼見過顧西澤正裝之外的樣子,照片裡他就穿了淺色毛衣,身形高大欣長,肩寬腰窄,完美將那衣型撐了起來,像個二十歲的青蔥少年,每個人念書時候都暗戀過的校草模樣。

  程意意的身高只及他的胸膛,然而幾張照片裡,全都是他緊緊握著程意意的手,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像只黏人的巨型無尾熊,半點沒有總裁樣。那滿屏的親昵甜蜜,即使隔著屏幕,都控制不住溢了出來。

  這照片連帶著平日裡冷清的社區醫院都熱鬧起來,即使那時候顧西澤已經出院好幾天了。情侶們紛紛到兩人被拍的地方做出同樣的動作拍照,儼然成為一種風潮。

  #天天打寄幾臉#:“冰冷冷的狗糧胡亂亂往臉上拍。”

  #小情緒#:“我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不放開~~~顧總這麼可愛,絕對是這歌聽多了。”

  #我的臉好疼#:“顏值MAX,舔屏一百遍。”

  #mua小可愛別生氣#:“感覺大家都錯了,顧總絕對是怕疼。大家小時候去醫院打針,不都是這樣抓緊家長手的?”

  ……

  程意意打著電話,翻到評論最末頁,忽地笑起來,朝電話裡道,“顧總,有人說你是巨型無尾熊。”

  電話另一端的帝都,顧西澤合上頁面,平靜地嗯了一聲,換了文件,他接著補充道,“那你就是我的樹杈。”

  聽到文件翻頁的聲音,程意意知道顧西澤在忙,日常說了幾句之後,也再不打擾他,道了別掛斷電話。

  正准備退出APP時,不防在熱搜詞條裡看到了另一個名字。

  “宋安安宣布無限期隱退。”

  這個詞條排名在最後,程意意看清了標題,最終卻並沒有點看那視頻細看,而是直接關閉軟件,返回了桌面上,把手機放到一邊。

  程意意記得,就在一年前,宋安安新上映電影的消息還時常出現在熱搜第一,而現在,曾經風光無兩的新晉影後從娛樂圈隱退的新聞,僅僅只掛在了熱點的尾巴上。

  這個世界是最健忘不過的。

  她說不上來自己心中到底是暢快還是其他什麼情緒。

  其實這些東西早便是可以預料的,宋安安在影視生涯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了。

  被院線封殺,沒人再敢請她拍電影;幾乎零片酬新拍的電視劇創造收視率新低;沒有綜藝的邀請,因為觀眾反感甚至厭惡她的炒作和欺騙。

  與其毫無意義地在圈內繼續熬下去,不如跳出來,重新找些出路。何況,她這些年拍電影賺的錢已經足夠她過完下半輩子。

  會後悔嗎?也許吧…

  宋安安自己也漸漸不記得當初懷著怎樣的野心動了第一次手術。似乎是開眼角,消腫之後,果然漂亮了一些。

  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

  到最後,宋安安忽地懷念起自己最初的那張臉來,其實最初的她已經足夠清麗好看,是無盡的欲望,讓人走岔了路。

  臉上所有的改變都是不可逆的,她隱約想要回頭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

  她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在投資學裡,這被稱為協和效應。

  在她投入了最珍貴的成本、把事情進行到一定程度,忽地發現不宜再繼續下去,卻已經無法回頭,只能將錯就錯,欲罷不能。沉沒成本延續了她無畏的堅持,她本該早早放棄這一切,然而卻總像賭徒一般,相信著阿基米德的杠杆終將傾斜過來,最後卻才發現,其實沒有支點可以任憑她撬動。

  確實可笑又可悲。

  ……

  程意意和肖慶的課題已經進入到尾聲,待到整理完成,便能夠將成果發表,程意意連加了幾天班,連畢業論文也暫時放到了一邊。

  不斷的失敗、漫長枯燥的等待已經過去了,現在,她只等著見到研究成果面世的那一天。

  時間到了這一刻,她反而覺得自己比之前看得淡了。

  無論百人入選的名單上有沒有她的名字,她已經堅持著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曾經的校友們多半去了大企業工作,要麼在學院任教,只有最少的一部分堅持留在了科研的行業裡。

  有興趣、有激情,有堅持。

  這是當初進研究所時候導師要求她們的話,到了如今,她已經可以問心無愧說自己已經做到了。

  ……

  又逢周五。

  大半月連綿的陰雨過後,G市終於迎來難得的好晴天。

  程意意的文檔已經整理完就要下班,肖慶也風風火火從實驗室回來了。

  這會兒辦公室除了他們倆沒人,肖慶脫了白大褂,徑直走來,拉了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壓低聲音悄悄道:“意意,內線消息,大BOSS現在就在頂樓開會討論百人的舉薦名額,今天初審。”

  說到這,他笑著翹起腿來一拍手,“有個好消息得告訴你,猜猜是什麼?”

  程意意停下手裡的活,心跳快了幾分,“咱倆都在初審名單上?”

  “聰明!”肖慶才放下腿,忍不住興奮地抖了兩下,換了一只又翹起來。

  她們的課題進度大概被導師往上彙報了。高層的大牛們可能都沒想到,這個難度的課題,馮教授竟敢一點沒參與撒手讓學生去做,更想不到的是,居然還真被兩個博士都沒畢業的小朋友拿到了成果。

  “即使最後沒上正式名單,這個牛皮也夠我吹好久了。”他抱著手站起來,對著黑屏的手機撥撩了兩下頭發,轉頭笑問程意意,“師兄年輕吧?”

  程意意噗嗤一聲笑出來,附和他,“恩,年輕。”

  這一聲贊得真心。

  肖慶的五官其實是標准的濃眉大眼,傳統審美中最帥氣的男人,年紀也比程意意大不了幾歲,可常年在研究所的人總是不修邊幅,有時忙得幾天來不及刮一次胡子,蓬頭垢面的時候,看起來難免比實際年齡大了不少。這會意氣風發、一往無前的樣子,倒是瞬間便改變了他周身的氣場。

  擔得起一句年輕又帥氣!

  不管怎樣,這個好消息,倒是讓程意意忙碌了一天的身體疲憊全消了,伸開雙手往後伸了個懶腰,卻又聽肖慶像是想起什麼,不高興地低聲嘟喃了一句。

  “就是那個張清也在,這種心理變態也能上初審名單,真是白瞎了一個名額。”

  這本就是程意意預料之中的事情,胸口悶了兩分鐘,程意意便也釋然了。

  即使這世界上道德不能審判所有人,但張清卻不會成為逃脫的那一個。

  程意意的眼睛彎了彎,想到昨天下班後又一次被動過的宿舍,唇角輕輕挑起來。

  “師妹我跟你說,”肖慶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張清那個老巫婆,你還是得提防著她,不行就從宿舍裡搬出去,想到你們倆就住同一幢同一層樓,我總覺得心裡發毛。”

  “畢竟她可是眼睛都不眨就摔死一窩小貓的人。”

  “好,我會多長個心眼兒的。”程意意笑著應他。

  大概在肖慶心中,自家小師妹是這世界上最溫和無害的人了。

  “別好好好,就知道敷衍我,”肖慶不高興擰眉道,“顧西澤不是你男朋友嗎,得用起來,讓他給你找個適合的房子趕緊搬出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知道了。”程意意仍舊笑著應了。

  雖然搬不搬,是另一回事兒,但師兄的好意,她是心領的。

  不過關於這一點,肖慶和顧西澤的意見倒是不約而同地統一起來了。

  顧西澤離開G市前和她提了不止一次,讓程意意從宿舍樓搬出去,連新房的鑰匙都交到了她手中,大概是實在看不下去她住在這幢陰雨天走廊牆壁都會長青苔的宿舍樓裡。

  ……

  文檔整理完,程意意這天倒是得以早早下班回宿舍,咬著牛奶盒上樓,又在樓道裡與張清狹路相逢。

  張清也應該也得知名單的事情了。

  以往她見程意意總要拋給她幾個陰暗中含著嘲諷的眼神,而今天,大概是因為知曉程意意也上了名單的消息,緊迫感太強,倒是沒了心情理她,陰沉著臉拎著電腦包就從程意意身側匆匆下樓。

  程意意最喜歡這種掌控對手情緒的快感。

  她眯起眼睛喝光牛奶,把盒子扔進垃圾桶,發出聲響讓走廊的燈光亮起來,低頭找鑰匙開門。

  然而今天還沒等找到鑰匙,程意意便接著了來自帝都的電話。

  那號碼很眼熟,是倪茜的。

  程意意本來不大想接,可按掉一次又一次,這電話又鍥而不舍地打來,實在煩不勝煩。

  她耐著性子找出鑰匙將門打開,最後才皺著眉接通了。

  還沒等她發聲,那邊便傳來倪茜抽抽噎噎的哭泣聲,“意意,你是媽媽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你可千萬得幫幫媽媽…”

  倪茜慣來只會這點兒伎倆,程意意最聽不得這些話,不想多啰嗦,不等她說完便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電話不到三十秒又重新打來。

  “程意意!”倪茜的聲音尖利,明顯急了。

  “你可別忘了,上次你拿走□□,我可什麼都沒說直接給你了,現在一堆人就堵在我門外,你不幫我,明天就只能見到我的屍體了!我是你親媽,你以為我死了,你能落得什麼好!”

  話筒另一端背景音裡全是噪聲,細細一辨,聽起來果然像是有人在砸門。

  “□□可不是你還的,我不搶,你會給?”程意意挑眉。

  “現在是爭這些的時候嗎?”倪茜急道,“那個人的老婆現在雇了打手上門來找我,你快給顧西澤打電話,別人一定會給他這個面子,肯定有用。”

  “我憑什麼替你打這個電話?”程意意抱起手來,靠在一邊牆上,悠悠道:“我說過什麼?讓你斷了這些亂七八糟的關系另謀生路,否則早晚翻船,你聽了嗎?”

  “程意意!”這一聲尖銳得就要頂破天際,她的聲音更急促起來,“你現在打電話,我把戶口本給你,讓你把戶口遷出去!”

  這一句,倒是讓程意意准備掛斷電話的手指緩緩頓住了。

  那時候父親入獄,倪茜連夜拎著箱子跑了,她整個中學都在程家暫住,戶口卻一直掛在倪茜的戶頭上。

  程意意再大些,倪茜想起了這個優秀的女兒,從此便再也不肯輕易把戶口本拿出來了。程意意就是她下半生的保障,她要把這個女兒牢牢攥在手心裡才有了安全感。

  程意意受夠了這樣行事處處受制、剪不斷理還亂的牽絆。

  見她遲遲不應聲,倪茜心中越發慌亂沒了底。

  門外的聲響越來越大,眼看那門已經搖搖欲墜,她咬咬牙,狠聲道,“給我一筆養老金,我再簽一份關系斷絕書。”

  這話說得倒是一點兒不知道慚愧。

  程意意聞言便是一聲嗤笑,“想錢想瘋了吧,我一個窮學生,哪來的錢?戶口本和關系斷絕書都請您留著,你以為這些能威脅到我什麼?”

  “過去的這些年裡,但凡你對我花過一點兒心思,給過我一分錢,養老金我給你便給你了。”

  “可你沒有。”

  “想想你做過的事情,再來跟我談條件。”

  程意意言罷,毫不猶豫掛了電話。

  手機在預料之中最後一次響起來。

  ……

  周末加班收尾實驗的計劃被擱淺了,程意意只來得及給肖慶打了個電話告個假,便連夜收拾行李返回帝都。

  這幾乎是她這麼些年來人生中最大的轉折。

  她終於將要在法律上和倪茜的親屬關系分割開來。

  年少時她曾經痛恨極了自己的出身以及身體中流淌的血液,假使能夠選擇,她恨不得能把自己重新塞回倪茜的肚子裡去。

  她從未得到過倪茜施舍的一分一毫,反而處處受制與牽絆。

  可是現在,她將自由了。

  只要一想到這兒,程意意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便仿佛都雀躍起來。

  三個小時的飛行只是一眨眼。

  程意意拎著行李箱走出航站樓,機場大廳燈火通明,落地窗外的帝都已經是黑夜。

  只一抬頭,她便一眼找到了人群中個子最挺拔的顧西澤。

  視線相接,他的唇角輕輕蕩開柔和的笑意,低低喚了她一聲。

  “意意。”

  飛機落地之前,顧西澤已經在機場等了許久。

  今天的程意意看起來格外開心,即使經過了幾個小時的飛行,依舊是神采奕奕,頭發柔順披在肩後,眼角眉梢都是飛揚與放松。

  才走進,顧西澤俯身接行李箱,卻沒想程意意踮起腳來便吻了他的額頭。

  柔軟的唇瓣蜻蜓點水觸及他的皮膚,過電一般酥麻了片刻。

  “怎麼樂成這樣?”顧西澤心中好笑。

  “反正就是高興。”程意意站穩身體,伸手插進他的臂彎,與他十指相扣,補充道,“特別高興。”

  顧西澤只任她牽著,不再說話。

  顧西澤的掌心永遠是溫暖而干燥的,讓人的安全感抵達每一寸神經,程意意緊緊握著,眼神便有些悠遠起來。

  她仍然記得當初和顧西澤分手的直接原因,點燃一切導火索,是顧西澤看到了倪茜發來的短信。

  信息內容大抵都是讓程意意多討好顧西澤,日後少不了她益處的內容。

  而在最初,也是她告訴了程意意,巴結顧西澤這樣有權有勢的公子哥,就可以把她獄中的父親救出來。

  直到程意意懂事的那一天,才算明白了倪茜的謊言有多麼拙略,可已經來不及了。

  那時候的她已經無法對顧西澤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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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15:01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63

  在很久之前開始, 程意意便一直在等待這一天。

  即使沒有這次契機, 她也早已下定過決心,早晚要和倪茜斬斷關系。

  心中記掛著事情, 在公寓睡了一夜, 程意意凌晨天還未亮時便睜開眼睛, 想要輕手輕腳從顧西澤臂彎裡起身,再檢查整理一遍需要的證件,卻沒想, 才動了動, 顧西澤便醒過來。

  黑暗中,他側身攬過程意意的腰,聲音帶著幾分初醒的低沉暗啞,“我陪你去。”

  “不了, 你再睡會兒,”程意意扒開他的手,翻身坐起來,“我姐會來接我。”

  昨天倪茜最後一次打來電話時, 程意意已經與她談得清楚明白。

  法律上無法斷絕親緣關系,簽署關系斷絕書自然也不能被承認, 她早些年便想過其他辦法。

  倪茜對她從未盡過半點撫養義務, 程意意未滿十四歲便住進程家,差的只是一份被公證的收養協議罷了。也只有通過收養的辦法,才能規避血親帶來的牽絆。

  倪茜簽署將她送養的協議,程家補辦領養手續, 一切完成之後,程意意就算是一勞永逸地解決了倪茜這個麻煩。

  程家自然是願意極了接受這個養女的。

  程母行事從來奉行利益至上。她是不喜歡程意意,可現在的程意意算得上一飛衝天,如今不費半分力氣,程家便能得到顧家這樣的親家,未來的好處難以估量,她沒有把程意意拒之門外的道理,加上程嫻在其中擀旋,她很快同意了補辦收養手續。

  離上班時間還早,但顧西澤還是起來了。

  程意意想一個人去,他自然相信她獨自也能將事情解決得很好。沒有再堅持陪同,只是在她收拾證件和協議的當兒,進廚房給她做了份早餐。

  天才蒙蒙亮,程意意便拿著文件袋出了門。

  補辦手續在民政局,八點鐘上班,是她起早了。

  插兜在路口吹了好一會風,卷發都被吹亂,終於等到了程嫻的車。

  “意意!”

  程嫻才停穩,便率先朝她打了招呼,又詢道,“早餐吃過了嗎?”

  “在家吃過了。”程意意點頭,上車系了安全帶,把文件理好放在膝蓋。

  “又是顧西澤給你做的?”程嫻啟動車子,忍不住打趣她。

  程意意的早餐從來是路上買了面包牛奶對付,她自己做的東西不好吃,也懶得把時間花在這上頭。

  “這你也知道。”程意意無奈地笑起來。

  “真好,”程嫻開車看著前方,感嘆著輕聲道了一句,“爸爸知道,也應該能放心了。”

  想到獄裡的程淵,程意意的面色柔了幾分,“今天把這些結束了,我再去看爸爸。”

  “對了,意意,昨天在電話裡你沒說,”到民政局有一段路,碰上堵車,程嫻這才來得及好好問她,“倪茜怎麼突然就同意了簽這個協議?我記得你升學要辦身份證那會兒,她連戶口本都不肯給你…”

  程意意看向窗外,面上的笑意緩緩淡下來,“她現在有事情求我,不簽也不行了。”

  那位行長的老婆娘家強勢,她行事狠辣,脾氣又是出了名的暴躁,既被她得知了存在,沒有顧西澤幫忙,倪茜會有什麼下場可想而知。倪茜如今年老色衰,那位行長是不可能冒險護著她的。

  程意意沒多說,程嫻也不再問,她知道程意意一直在等著這天。

  ……

  協議一式三份,兩方簽署後,連同證明材料一起,往上遞交,按程序申辦事實收養公證。

  程母到場簽完字,便不肯再留,面無表情起身,叫上程嫻送她回去。

  只剩下倪茜神情憔悴,昨天剛經歷了那樣的驚嚇,險險逃脫,連臉上的妝容也不再同往昔一般精致。

  她是真的老了,再貴的粉底也遮不住臉上的細紋。

  有顧西澤插手,那位行長的老婆雖然放過她,卻也不可能任她在帝留下去。現下又與程意意脫離關系,以後她就真的無依無靠了。

  就算從前還有些積蓄,可她花錢大手大腳慣了,那些錢又夠用多久?

  補辦完了收養手續,最後一道程序便是到轄區派出所辦理分戶。

  “意意…”

  在戶籍管理室外排了許久的隊,臨了,倪茜不甘心又喚程意意一聲。

  程意意不想耽擱時間,欠身去拿她手中的戶口本,倪茜下意識捏緊,卻還是被程意意抽了過去,連同材料遞上窗口,開始辦分戶。

  等待時,程意意才回頭轉身,悠悠對她道,“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你早該想到這一天。”

  倪茜此刻心亂如麻,終於生出些後悔的情緒,可當初她又怎麼能想得到程意意會有今天,到最後還要嘴硬幾句,“你以為程家又有什麼好人?她們才是恨極了你,我再怎麼不負責,至少不會害你…”

  程意意心中麻木,輕笑起來打斷了她,“有件事也許你不知道。”

  “爸爸入獄之後,你連夜收拾東西、帶著存款離開的那晚,我沒有睡著,就站在門後。”

  程意意的眼神飽含嘲弄,幽深的目光讓人無所遁形,倪茜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我沒有叫你,因為我知道即使叫了,你也不可能帶我走。”

  “那時候,你真的考慮過我要怎麼活下去嗎?”

  說到這句,程意意壓低了聲音,抱手接著道,“程家的人再怎麼討厭我,但至少給過我一口飯吃,我感激他們。你說反了,處處害我的,不是別人——”

  “是你。”

  一整早的等待,程意意終於從戶籍室窗口後接過兩個戶口本。

  一本是倪茜的,一本只有她自己的名字。

  程意意翻開自己的反復確認好幾遍,最後才滿意合上,放回包裡,又把倪茜的遞還給她。

  倪茜愣神站在原地,神情恍惚呆滯,遲遲不肯伸手去接。

  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輩子的飯票,可這張飯票,現在沒了。

  程意意才不管倪茜想些什麼,她現在渾身輕松,唇角強忍著才不至於飛揚起來,把戶口本強行塞進了倪茜懷中。

  “拿著吧。”

  從這一刻起,她們的親緣關系,就算徹底斬斷了。

  從此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法律,還是道德,都無法再將她和倪茜捆綁在一起。倪茜的未來無論是什麼樣子,都與她再無關系。

  程意意率先出了大廳,走出幾步,察覺倪茜還跟在身後,回頭看她。

  短短幾步,倪茜似乎終於回神意識到自己未來將面對的是什麼,唇角干裂蒼白,面色灰敗,看著比來時竟又老了幾歲。

  程意意腳步定了定,最後同她說道,“許多事情我勸過你,可你從來不聽。”

  “離開帝都吧,做點正事。”

  她翻了翻口袋,從長款薄風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張卡,遞到她面前。

  倪茜茫然接過,顯然沒有預料到程意意竟又發這樣的善心,她張口欲言,卻又被程意意打斷了。

  “這是最後一次。”

  “生恩已盡,我身上再沒有什麼是屬於你的。”

  語畢,程意意利落轉身,再不看她一眼。

  天空澄碧,萬裡無雲,太陽正當空。

  程意意的衣擺被風帶起,她邁開腿大步走遠,一次也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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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15:21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64

  放下了人生最重的一個包袱。

  輕裝前行時總是心情愉悅, 腳步松快。

  時間到正午飯點, 顧西澤還在工作,程意意掛斷電話後, 打定主意在附近隨便吃些東西, 下午的時間去遠郊探望程淵。

  從前倪茜和程意意住的房子, 便在轄區的派出所附近,沿著香樟大道直走,第二個路口右拐的高檔小區裡。

  程意意本是想找個地方吃飯, 腳步卻下意識沿著路往那兒走。

  搬走到程家之後, 她便再沒來過這一片,偶爾乘車遠遠路過,也永遠是車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逝。此刻走在樹蔭下, 程意意才發現,大道兩旁的大樓與商鋪已經全然更換了,和記憶中她住了十來年的地方模樣截然不一樣。

  其實在那裡的回憶,對童年的程意意來說算不上美好。漂亮女人帶著孩子獨居, 尤其是倪茜那樣無所事事的女人,整日只會逛街打麻將, 家中還偶爾有男人出沒, 一舉一動都是別人口中的談資。程意意就不止一次聽見有大人教自己家的小孩兒不准跟她玩。

  記憶力太好有時就是叫人這樣煩惱。

  都不用怎麼回憶,稍一想,往事便一樁樁一件件浮上心頭,走到第一個路口時, 程意意便頓住了腳。

  晨起出門時穿的鞋子不合腳,走長了路,後跟隱隱磨得有些生疼,她索性放棄了回去看看的想法,轉身往回走,在來時的路上隨意挑了家牛肉面館解決午餐。

  濃湯赤醬,面條上齊齊碼了一層切成薄片的鹵牛肉,切碎的香菜點綴其間,冒著騰騰的熱氣,程意意掰開筷子,夾起一束慢條斯理地吹冷。

  這世上很多事情,其實根本不必回頭看。

  她只願活在當下,隨時准備著朝前走。

  估摸著上次帶去的書程淵應該都看完了,程意意特地換了兩本新的帶上,一個人到公交車站,轉乘兩趟,一個多小時,終於抵達遠郊的康山監獄。

  會面依舊隔著玻璃,程淵兩鬢的頭發看著又白了,但精氣神卻是比上次好了不少,眼睛裡都多了幾分光澤。還如同朋友般笑著和她聊了幾句書裡的內容。

  時間有限,程意意絮絮叨叨同他說了自己的學業和實驗進度。聊完許多,終於提起倪茜的事情,略過起因,把早上同倪茜解除關系,和程家補辦收養手續的事情說過一遍。

  程淵的神情顯然有些驚詫,舉著話筒半晌,才輕聲回了一句。

  “好。”他微微點頭,“這樣也好。”

  “你既這麼做,就一定是想清楚了,我知道你從來都是個有主意的孩子。”

  程意意聞言,終於微微抿唇笑起來,像是小時候得到肯定般。

  他和倪茜本身沒幾分感情,年輕時的權色交易,如今憶起只覺得可笑又荒唐。在這個地方呆得久了,有時細一想,甚至連那個女人的面貌性格都在記憶中模糊起來。

  其實程意意缺少的,不是意見,而是長輩的傾聽。

  程淵在心中長嘆一聲,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無論是程意意還是程嫻,他虧欠她們的都不是一點半點。程意意聰明,有天分,若是換對正常的父母,好好培養,無論在哪個領域,她現在的成就一定不僅僅止於今天這樣。

  好在她自己也夠爭氣…

  獄警敲敲門示意時間差不多到了,程意意趕緊趁著最後幾分鐘把最後一件事說完。

  “爸爸,我和西澤可能就要結婚了。”

  “結婚…”程淵沉吟,“見過他父母了?”

  “恩,”程意意點頭,輕聲道,“她們人很好,待我也和善,我之前也完全沒有料到…”

  這也出乎了程淵的預料,他與顧西澤只有多年前的一面之緣。

  顧西澤那時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但言談舉止、行事風度已經隱隱可見其父的風範,整個帝都無人能否認他的優秀與出眾。

  那時候的顧西澤還不認識程意意,就是程淵自己也沒想過,這樣優秀的年輕人未來會同自己的女兒牽絆在一起。

  他能夠想像,要讓顧家這樣清正的家族接受程意意,顧西澤到底需要付出多少心思和努力。

  “既是如此,”程淵點頭,“那好好珍惜吧,意意。”

  程意意的出身是不幸的,她生來便比別人缺失了很多。別人習以為常、唾手可得的東西,她需要付出不知多少努力…可她又是幸運的,她聰明,從不哀嘆命運,勤勉堅持,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得到了眼前的一切。

  “爸爸為你高興。”

  這一句裡含了太多復雜的感情。

  他沒辦法挽著自己女兒的手,送她走進婚姻的殿堂裡,卻任然為她驕傲,為她高興,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她得到幸福。

  ……

  短短兩天周末過去,程意意再回到G市,周一上班,實驗室裡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她和肖慶共用的實驗室失竊了。

  程意意之前擺放整齊的東西,都不在她記憶中的位置。

  研究課題的過程裡,兩人花了大量心血一起做了數不清的實驗,研究最後,有的實驗附件是實物,這些材料需要和論文一起,都作為課題的研究成果。

  實驗室是公共空間,她先前只以為是肖慶在周末換了地方擺放,轉身詢問時,發現師兄也是一臉茫然,心下這便明了了。

  門鎖沒有壞,實驗室的鑰匙不能帶離,非上班時間都由分管員保管。

  天知道張清又是想了什麼法子拿到鑰匙,偷走了那些東西。

  研究所的領導們年初時候便計劃在實驗室安裝監控,可直拖延到現在,也沒能全部裝完,可以預見的,即使知道小偷是誰,她們也拿不出有力的證據。

  “咱們實驗室不會有人進來過吧?”肖慶這才遲鈍地反應到。

  “不然咱們的材料是自己飛走了嗎?”程意意好笑,脫下白大褂,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不是,意意,”肖慶急了,“你怎麼還這麼淡定啊,論文馬上就該發出去了,這會材料被人拿走…”

  肖慶急得抓了抓頭發,“不行,我得去找分管員,看誰借過咱們實驗室鑰匙…”

  “沒用的,她既然想偷,怎麼可能正大光明去那兒登記借鑰匙。”程意意給他潑了盆涼水。

  肖慶也知道這樣沒有意義,可就是沒辦法淡定下來。

  聽出程意意的畫外音,急忙道:“你知道是誰了?”

  “你說呢?”

  程意意站起身,抱手靠在背後的窗台。

  見程意意的態度,肖慶這才強自鎮定了幾分,想來想去,外面求財的小偷,哪裡可能知道他們這堆破東西的價值,會專門來實驗室偷這些的人,只有可能來自研究所內部。

  尤其是他們倆的競爭對手……

  張清。

  肖慶反應過來,不解道“她冒這麼大風險偷走咱們的材料有什麼用,至多拖延下咱們的進度,咱們該往下做的還不是得往下做…”

  “我帶回去整理的論文和實驗數據她也常來看,現在又帶走了實驗材料,估計是已經准備好,搶先咱們一步發表了。”

  “常來看?”肖慶越發震驚。

  “她自己配了鑰匙開門進來的,”程意意撩起耳邊的碎發,“都趁我不在的時候。”

  肖慶的眼睛瞪大了,“意意,你知道怎麼還讓她看?這種事不是應該告訴師兄告訴導師嗎?”

  “她當時還什麼都沒做,打草驚蛇了,她又想到其他的主意,反而防不勝防。”程意意解釋。

  “可那女人都能隨意進出你的宿舍了,你怎麼就一點也不怕呢?”肖慶實在理解不了程意意的想法。

  “猜到她的目的,我就不怕了,”程意意夠起來,拍拍他的肩,“別緊張,師兄,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

  肖慶只得無奈地搖搖頭,又問道,“你說她要搶先咱們把論文發表?”

  “我們和她研究的課題不同,導師也知道咱們的進度,她就不怕嗎?”肖慶始終不解。

  “我早前便有耳聞,”程意意不慌不忙解釋,“她常把手下學生的論文拿過來,第一作者署上自己的名字發表,剽竊成性,即使這樣,她還是順風順水獲得了傑青的資助。”

  雖說那是國內學術界的潛規則,可有能力完全按下那些聲音,至今在研究所裡屹立不倒,這只能說明張清的後台不一般。

  姚瀾就同她說過,當時張清手底下有個學生不服氣的,最後畢業論文被卡住,無奈肄業。

  即使兩組課題不同,可大致方向並非南轅北轍。張清只要稍作修改,便能將成果套用到另外一個課題裡去,只要能順利地搶先發表,到那個時候,她的名望與聲譽,會踏上一個嶄新的台階。

  屆時,程意意和肖慶再發表自己完善後的論文,便完全沒了初始的震撼和影響力。即使她們倆不甘心再把事情鬧大,張清也能解釋,她完全不知道兩人的課題是什麼,也沒有機會知道,只不過碰巧提前兩人一步發現了結果。

  她是得到傑青資助的牛人,而程意意和肖慶,是兩個連博士都沒畢業的小家伙。

  知道真相,但拿不出證據,即使兩人的導師是院士,也半點奈何不了她。

  倘若硬要較真,研究所的名聲不好聽,她們說不定還會得罪一批將來勢必需要依靠的人,輕輕松松便叫他們的任何論文都遇到難題,影響畢業。

  可張清大概怎麼也沒想到,她以為的兩只博士都沒畢業的小可憐,一只是低調的研究所大BOSS兒子,另一只心狠手更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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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發表於 2017-6-13 00:15:38 |只看該作者
第65章 65

  張清動作迅猛, 程意意開始准備畢業答辯時, 這一天終於在預料之中到來了。

  “肖慶,程意意, ”馮教授在門口敲了幾下, 見兩人抬頭, 才接著吩咐,“你們倆跟我到辦公室來。”

  他額間的紋路豎起,鬢角都又白了幾分, 眉頭帶著幾分舒展不開的郁色, 強自忍著怒氣。

  顯然,教授已經得知了張清發表的新論文內容。

  教授一走,程意意整理完手上的內容,起身剛踏出一步, 便被肖慶拉住了衣擺,“意意,咱們之前這樣瞞著,老師他會生氣吧…”

  “放寬心, 師兄,”程意意抬手輕拍他的手臂, “老師更氣的是張清。”

  “可是…”肖慶的眼神還是不敢確定。

  “一會兒我來說就是了。”程意意輕輕衝他笑起來。

  馮教授為人嫉惡如仇、剛正不阿, 堪稱學術界的一股清流,也不知年少時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的位置。他看得起那些一心一意做學術、靠真本事說話的人,最厭惡那些投機取巧、剽竊貪腐的學術界敗類。

  在這樣的導師手下, 肖慶和程意意無疑是幸運的。

  程意意大概能猜到教授現在的心理。

  到了馮教授這個級別的學術界大牛,極少有人會再親力親為帶學生,這將分散他們極大的時間與精力,有的博士生甚至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自己的導師。

  馮教授嚴厲,可對兩人實在算得上傾盡心力扶持,他花了大量時間,關注程意意和肖慶的實驗進度,隨時引導著,不讓兩人的研究方向走偏,眼看學生的成果已經出來,果實卻被另一個人截取了。

  同一家研究所,同是研究所百人舉薦名額的競爭對手。

  他沒辦法勸服自己這只是一個巧合。

  看清楚了張清的論文內容,他便立刻來找自己的學生求證。

  發表張清論文的學術期刊在來時路上已經被老人攥成筒狀,在掌心握皺了。

  如果沒有實質性的證據,這件事最後被壓下來,他無法想像這對兩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來說會是多大的打擊。

  多少有天賦有前途的年輕學者就在這樣的打擊過後一蹶不振,只要他想,隨時能找出一堆例子來。

  期刊被放到兩人面前的辦公桌上,強自平靜下來,馮教授沉聲開口。

  “翻開看看,二十三頁。”

  盡管已經知道其中內容,程意意還是撿起書依言翻開,湊過半邊和肖慶一起看。

  辦公室的氣壓低得嚇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等到兩人看完一遍,馮教授才壓低聲音問出來。

  “多少相似度?”

  “百分之三十以下,但核心論點被抄走了。”程意意把期刊放回桌上,低頭輕聲回答。

  肖慶則看完之後便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以為兩個學生被這消息打擊得回不過神來,馮教授心中雖然也是一團怒氣,但還是難得放緩了聲音道,“你們倆的論文投出去多長時間?”

  “兩個半月,”肖慶抓了抓頭發,聲音帶著幾分無奈,“現下應該離退稿不遠了。”

  核心期刊從審稿至錄用,至少得要三個月,如今張清的論文提前被刊發於眾,自然沒他倆什麼事了。

  “也不用這麼悲觀,未必就沒有其他辦法。”馮教授勸完,面色冷沉,神情嚴肅,背起手在辦公桌後踱步半晌,抬頭又問道,“好好想想,她是用什麼機會接觸到論文的?首要得找出證據。”

  “我常拿資料回去宿舍整理,她就和我住在同一樓層,”程意意別了別耳後的鬢發,隨後雙手乖巧在身後交握,“我覺得應該是她配到了我房間的鑰匙。”

  馮教授剛欲開口,程意意又接著補充了一句,“可惜宿舍樓道內沒有監控。”

  “論文投出之前,實驗室也有人進來翻動過,拿走了一些材料。”

  “當時我和師兄找過保安科,警察也來看過,可大樓外的監控裡,往來的都是內部人員,沒查出什麼。”

  馮教授本就是直性子,脾氣壓到這兒,再也忍不住,狠狠拍了桌子,“欺世盜名,界內敗類,無恥之徒!”

  年紀越大,所追求的東西也就越純粹,馮教授的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平日裡肖慶和程意意處事稍有不端都要被他狠狠訓斥,現在知道了張清那樣的行徑,卻不能立刻找出確鑿的證據奈何她,怎能不生氣。

  更何況被盜走論文的是自己的學生,他一手扶持著他們成長起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兩人的付出。

  他含怒握緊了辦公椅,眼睛瞪圓,額上的青筋都氣得乍起。

  “老師…”程意意就抓住這機會,低聲道出一句,“其實還有一件事…”

  “其實我之前隱隱感覺有人進過宿舍,但當時不能確定,想著圖個心安,”她不安地絞絞手,“我就把常放在宿舍那一份稍微加上了些內容,刪減改動了一些實驗數據…”

  “我沒有想到,動過的地方她全部用了…”

  程意意輕描淡寫,其實那改動何止是稍微,從第一次在門縫裡發現筆芯斷裂開始,她便開始對論文修改,張清看到的那一份,許多核心數據和內容根本是憑空捏造的。

  張清一開始就沒想過在馮教授監管下的數據會有差錯,更別提程意意的高智商造假,許多地方不嚴格按照步驟一模一樣反復做幾遍實驗,根本無法察覺其中的問題。

  而張清沒有那個時間,她得搶在兩人之前把論文發出去。

  真正的實驗數據和論文原稿從來都被程意意備份在移動硬盤中,隨身攜帶。

  生物等實驗科學領域,是學術造假的高發區。實驗科學依靠實驗來得出結論,為了名利,有的科研人員難免鋌而走險,去修改、捏造實驗數據,來得到預期的結論。

  學術期刊通常也只審核科研論文的新穎性和重大性,只看出示的數據能否證明結論,並不會懷疑實驗數據。

  學術造假的列子層出不窮,而張清這一件卻是特殊的。

  她所在的研究所是學界內首屈一指的最牛研究所,她本人是傑青的資助獲得者,還是研究所擬推薦的“百人計劃”候選人。這樣的人學術造假,可想而知媒體和輿論將會怎樣窮追不舍地把這件事挖掘到底。

  罰款、撤銷學位、解雇、聲名掃地。

  她將在科學界內再無立錐之地。

  不用深想,馮教授就清楚了程意意這一點輕微的改動有多致命…

  只是這時候也顧不得去追究程意意的舉動是不是刻意,相比兩個小家伙論文被成功盜竊的結果,還是張清盜走的是造假論文更讓人容易接受。

  馮教授的面色嚴肅凜然,揮揮手示意兩人先走,低頭打起了電話。

  ……

  程意意輕輕把門帶上,雙手插進風衣口袋,神色輕松坦然。

  “意意,還是你厲害!”肖慶朝她豎起個大拇指。

  倘若張清今天被定的罪名是剽竊,就是為了課題組、研究所的聲譽,也多得是本著息事寧人態度的人,想要把這件事情壓下去。

  被竊走成果的不過是兩個博士都沒畢業的小家伙,有誰會與他們感同身受,替他們強出頭呢?

  程意意改動論文之前,便好好思考過這個問題。

  導師性子清高出塵,恐怕孤掌難鳴。肖慶的父親就算想幫他,一方面得估計研究所的名聲,另一方面得找出確鑿的證據。

  她的目的並不是讓張清身敗名裂,倘若張清沒有先起貪欲惡念,她准備的這一切根本威脅不到她。

  可既然她做了,就得承擔起責任來。

  程意意的舉動,事實上,也截斷了研究所的退路。

  張清能夠成功捏造數據,這和課題組與研究所的監管把控不嚴有很大關系,與其等著張清的數據造假被世人發現,成為天大的醜聞,還不如研究所先行出面,要求期刊的主編撤銷論文。

  只是這樣一來,張清便再沒有辯解的余地了。

  真是大快人心啊。

  程意意走出研究所大樓,深深吸了一口氣。

  G市的太陽高懸,萬裡無雲,藍得澄澈漂亮。

  有蟬鳴伴隨著微風拂過耳畔,研究所樓前的花壇裡有香氣沁人心脾。

  辛苦籌謀等了幾個月,現在只覺得現在神清氣爽。

  這也算替Lucky報仇了。

  想著,程意意撕開手裡的面包和牛奶盒,在花壇邊的長椅坐下來。早上匆忙趕來,沒忙得及吃早點,又還不到吃飯時間,食堂沒開門,她只能先隨便吃些墊墊肚子。

  手機響一聲,有新進消息。

  程意意咬了一口面包,把手機按亮,是顧西澤發過來的。

  顧西澤從前極少使用這些社交軟件,還是程意意玩他手機的時候順手給他下載了一個。

  顧西澤的玩了幾次,覺得還蠻有意思,從此短信的功能便被取代了。

  消息裡是一張動圖。

  顧西澤在公司頂樓的辦公室,偌大的辦公桌,Lucky趴在一堆文件上睡得正香。

  Lucky的體型比她走時長大了不少,有點肥,至少程意意的口袋是不能再裝下它了。

  它的毛發還是通體雪白,兩只小爪子安靜地搭在一起,額頭倒向一邊,睡得極可愛。顧西澤修長如玉的手伸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它的額頭,它卻半點沒有要醒來的跡像。

  真不知道顧西澤是怎麼把它帶到公司去的。一想到Lucky屁顛屁顛跟著顧西澤走進辦公室的情景,她便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他的員工要是發現了自家顧總其實是個隱形貓控會是什麼表情?

  程意意還沒來得及收起笑意,面前便投下了一片陰影。

  “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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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發表於 2017-6-13 00:15:54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66

  女式黑色牛津鞋在程意意跟前站定。

  程意意還未抬頭, 面上的笑意便緩緩淡下來。

  “自然是笑你。”

  程意意說罷, 緩緩站起身,慢條斯理把吃了一半的面包包裝袋折起來, 塞回口袋, 抬頭才去看張清的臉。

  那張臉依舊寡淡至極, 因為長期呆在實驗室裡而面色蒼白,單眼皮微塌,面上的神情慍怒, 看起來氣勢驚人, 眼神深處卻帶了幾分藏不住的虛張聲勢。

  程意意唇角重新漾起的笑意裡,帶了幾分說不清的嘲弄。

  正像張清從前拋給她的那種眼神一般,既有不屑,又飽含厭惡, 或許還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

  張清不知道那憐憫從何而來,卻莫名對這目光反感至極,心中煩躁。

  程意意的個子高,居高臨下看人時, 叫人感覺處處受壓制,她那不慌不忙的模樣, 更讓張清渾身格外不舒服。

  就一會兒的功夫, 張清還沒來得及被通知自己剽竊的是造假論文。

  “盡管笑吧,總有你哭都哭不出來的時候。”那笑意刺進張清的眼睛裡,她的面色沉下來,語氣中帶著幾分森然。

  “先別急著這麼快下結論——”

  程意意實在懶得再和他說下去, 漫不經心卷了卷手腕的袖口,最後俯身拿起長凳上的牛奶。

  “你既然說得那麼篤定,那就好好看著最後哭不出來的人到底是誰。”

  程意意的唇角露出幾分意味不明的微笑,不待張清反應,率先繞開一步,頭也不回走遠了。

  張清再回頭,只來得及看見她扎在腦後一搖一晃的黑色馬尾。

  不對…程意意這樣子…

  她心下有些慌亂,好似有螞蟻沿著心髒爬進四肢百骸。轉身匆匆折返大樓,手機鈴聲就在這時猝不及防響起來。

  張清滑動屏幕接通。

  “張清!你都做了些什麼好事?”

  話筒另一端,男人鋪天蓋地的責罵席卷怒氣而來,一入耳,叫人手都忍不住開始打顫。

  那是她碩博時期的導師,這些年一路扶搖直上,如今已經升任研究所二把手。

  導師平日裡見誰都是三分笑,只是張清心裡明白,他私下裡的脾氣是最狠厲不過,在過去的幾年裡,她已經深深領教。

  “你是個什麼東西,多大的膽子,居然敢造假論文糊弄我!”

  張清發表的論文裡,第一作者是她自己,第二通訊作者便是這位從前的導師,第三作者則是研究所另外一位領導。

  她的論文出了問題,這兩位同樣脫不了關系。

  一聽那聲音,張清下意識便生出恐懼,耳朵只來得及捕捉到“造假”二字…

  “不可能!”張清的聲音篤定,馮教授是所內出了名的較真嚴苛,他監管下的論文怎麼可能有錯,“數據都是真實的,論文不可能有假…”

  “你拿什麼證明?研究所已經在寫信給期刊要求撤下你的論文,你現在給我立刻公開原始數據!”

  撤銷論文…不然就公開原始數據去證明!

  可她哪裡來的原始數據…

  “數據有些亂,還需要好好整理,老師,你再給我點時間…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不行我再重復一次實驗…論文不可能有假…”張清說著,聲音漸漸弱了,她忽地想起了陳意意臨走時那意味不明的微笑,心下緩緩有陰影蒙上來。

  她的笑意沒有那麼簡單…

  原本的篤定瞬息之間消散湮滅了,張清的心就在這一刻跌入了谷底。

  程意意…

  一定是她動了手腳…

  她故意讓她抄走了作假的論文…故意讓她來不及驗證搶著把論文投出…

  難怪稿子投出去的幾個月,她每每抽出時間重做實驗,總不能得到程意意論文裡的數據,一直以來,她總以為是自己的方式和手法出了錯,可現在看來,這些數據從來一開始就是捏造的。

  這只是一個精心編制,等著她往裡跳的陷阱。

  可笑的是,她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

  如今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此刻,她已經顧不得去想程意意到底是怎麼發現了這一切,腦海中只漸漸浮出一個念頭來。

  她的人生完了…

  “我給你兩天時間整理,只要能公開原始數據,這件事就還有回旋的余地,所裡那邊我去斡旋…”

  電話另一端又傳來聲音,她從前的導師強壓著怒氣叮囑。

  那聲音宛如一道催命符,張清已然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覺得渾身被郁氣和煩躁充斥得要爆炸開,忽地便滿心消極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不等導師說完,一言不發徑直掛斷了電話。

  從前的張清,是不敢這樣做的。

  就是那年,導師在她的第一篇核心論文第一作者署上自己名字的時候,她也沒敢。

  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想著,熬吧,熬吧,熬到她也出頭的那一天。

  等到資歷足夠了,她也開始在別人的論文上署上自己的名字。

  不勞而獲的感覺有多美妙,她開始漸漸理解了自己的導師。

  科研行業需要承受的壓力本就不一般,她身上的壓力更甚,作為年輕便成了名的女性科研人,她需要不斷得到成績、發表論文來鞏固晉升自己的名譽、地位。重壓之下,能力難繼,她只能重復當初別人對自己做過的動作。

  輕而易舉得到一切的滋味,就如同吸食毒.品一般教人上癮,再難戒掉。

  可惜上天從不曾偏愛她,大環境如此,整個行業那麼多人,偏偏被發現的就只有她!就只有她受到了這樣不公平的對待!

  她想著想著,森森然笑起來,才笑了幾聲,眼裡卻又盈滿了淚花。

  ……

  張清消失了。

  導師打來電話當天,她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裡,手機也一直處於關機和無人接聽的狀態。

  研究所查實數據,開會討論過後,給張清發了郵件,給予她三周的時間充分考慮和申辯,可張清沒有回來。

  她只回了一封簡短的郵件。

  最前頭是寥寥的一句話——

  “別再找我,怎麼處理,你們看著辦,我是不會再回頭了。”

  再往下的內容,一件件一條條,列出了當初導師竊取她核心論文的證據,還有她曾署名的,原本屬於手下學生的論文。

  國內頂尖的期刊撤回張清的論文,行業內一時掀起了軒然大波。各路媒體們還在紛紛觀望猜測的時候,研究所直屬的中科院發布公告,因多篇論文涉及剽竊、數據造假,撤銷一名博士學位,撤回其傑青資助。

  張清同其導師的情況被研究所最高領導進行全所通報,視頻時隔幾天便被流傳到網絡上。

  各大媒體隨即進行轉載,這件事情終於引發了世人的關注。

  媒體是最擅長刨根挖底的,轉眼間,張清的人生履歷連同大小污點都被抖出來曝光得干干淨淨,甚至連她當初虐貓的事情都有媒體巨細無遺地報道了。

  從竊取抄襲論文到學術作假,從學界新星到人格病態,張清當初在界內名氣巔峰的時候,也不曾受到過比現在更高的關注。

  從此無論她走到哪裡,都要一輩子背負造假的惡名。沒有一家研究所會再聘用她,她大抵也一輩子不能再從事科研這個行業。

  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不過如此。

  也由著張清的開端,國內掀起了新一輪的學術打假風潮,力度之強前所未見,短時間內倒是見了些效果,大環境肅清了許多。

  肖慶和程意意投出的論文終於度過了漫長的審稿期,在這時候正式被世界權威科學雜志刊登。

  學術界的新聞本來小眾,可程意意的人氣在網絡上居高不下,國外的雜志一出,幾乎立刻被國內的報紙接連轉載了,一時間,連普通的吃瓜群眾們都懂得了S是多麼厲害的刊物。全球的科學家們,無一不夢寐以求能在其中一本雜志上發表論文,畢竟那代表的,是世界科學研究成果的最高水准。

  程意意的畢業答辯也借著這股東風,一鼓作氣順利通過。

  這一次,研究所特意放寬名額,肖慶和程意意、連同那位博導,三人的名字一同出現在百人計劃的舉薦名單上。

  G市的研究所算得上國內生物研究領域人才最密集的地方,其實上了研究所的推薦名單,就算是半只腳踏進了百人計劃裡。

  研究所推薦公布名單的那天起,程意意便開始著手在研究所最後的收尾工作。

  金秋十月,百人的名單經過漫長的幾輪專家評審,終於出爐。

  肖慶和程意意的名字赫然在列。

  入選者需要在名單公布之日起六個月內到崗工作,呆了兩年的G市,程意意也終於將要回到帝都去。

  其實她手上的工作已經全部交接完成,平日裡能多做的,不過是偶爾幫老師的團隊打打雜。

  老師的年紀越來越大,已經無暇分出精力去做其他瑣事,只全心全意將有限的時間放在做研究上。

  她和肖慶將是老師的最後一批學生。

  而現在,她和肖慶同時畢業了。

  用了兩年的辦公桌已經被收拾好,擰干毛巾擦了幾遍,干淨得像她來時一般。程意意最後給窗台上的小盆栽澆過水,同一間辦公室的姚瀾和鄭寬道了別。

  顧西澤的車已經在研究所的大樓下等她。

  最後剩下的,便只有導師了。

  平日裡被老師吹胡子瞪眼睛罵得狗血淋頭,這會兒卻怎麼都只記得導師的好,程意意覺得眼睛和鼻子都酸極了。

  回國的兩年裡,她無數次慶幸自己遇到了這樣好的導師,一手扶持,讓她成長到今天。

  尤其是在經歷了張清的事情之後,程意意的感恩之情更甚。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教授究竟教會了她們多少東西,她抬手欲要敲門,嗓子裡的聲音卻莫名有些發不出來。

  再回頭看肖慶,他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

  肖慶呆在馮教授身邊的時間更長,對老師的感情只會比她更深,此刻分別在即,一個大男人,眼睛都紅了。

  此刻去了帝都,不知道一年還有幾次和老師見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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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發表於 2017-6-13 00:16:16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67

  程意意和肖慶還在門外猶豫著, 那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自己從裡開了, 馮教授顯然沒料到門外有人,一抬眸, 被兩個學生嚇了一跳。

  “怎麼不敲門, 杵在這?”

  程意意乖巧地背起手, 溫和地笑起來,“正打算敲呢,老師就出來了。”

  “恩, ”馮教授點點頭, “今天實驗室裡沒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們去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老師,”程意意遲疑著,輕輕喚了他一聲, “我們是來道別的,今天就要回帝都了…”

  她前幾天才同教授說過,教授大概是忘了。

  這個年屆七十的老人,眼神依舊明亮智慧, 精神矍鑠,身形卻依舊無可避開歲月侵蝕後的老態, 背脊有些微駝。他的唇抿了片刻, 似是回想,最後才微微點點頭,嘆了一口氣,“是我忘了…”

  他額間和眼角的紋路都比程意意來時更深了些。

  帶了兩三年的學生就這樣一同畢業了, 離開他的羽翼,走向未來。

  “畢業快樂,我為你們高興。”他的唇角微微翹了幾分,看得出是想極力擠出一個親和的笑容,可長期嚴肅的面部表情讓他此時此刻擠出的笑容有些艱難。

  程意意平日裡能說許多好聽討巧的話,隨便找出兩句都能打破現在沉重的氣氛,安撫大家的心情,可話到嘴邊,這會兒卻全沉默了下來。

  這個兩鬢斑白的老頭在說完了慶祝畢業之後,終究不忘最後諄諄叮囑。

  “離開研究所也要記住潛心做研究。老師沒有那麼功利,不要求你們有多少名譽地位,記住了嗎?”

  “記住了。”肖慶和程意意抬頭齊聲回答了他。

  “雖然這是一個大部分人失去底線的時代,可我必須要求你們做那少部分,守住道德和學術的底線,縱然做不到有的事情有所為,可至少得做到有的事情有所不為,須得守住讀書人的尊嚴!”

  “是。”兩人沉重地點頭。

  “還有,金錢不是衡量是否成功的標准,只要你們活得正派、有信念、有追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老師就會為你們驕傲。”

  “好。”

  兩個學生的神情凝重,眼神認真。老人的眼睛歷盡千帆,自然能辨出是真是假,瞧著她們應該都聽進去了,心中終於有了幾分欣慰。

  好在這最後一次,他帶出兩個好學生。

  他點了一點頭,微微揮揮手,“好了,去吧。”

  他的目光裡滿含著對他們未來的希冀。

  臨行前,程意意最後回首,欠身彎腰,深深鞠躬行了一禮。

  “老師再見。”

  馮教授沒有應聲,依舊微微衝她揮了揮手作答。

  程意意把最後的許多話咽進了腹中,隨著肖慶一道走出了研究所的大樓。

  出門來,程意意才發現,才發現肖慶竟然哭了,眼眶裡的水跡在秋日的陽光裡晶瑩地閃了幾下。

  難怪師兄剛剛走得那麼快。

  程意意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想到師兄這樣的糙漢,竟也有因為分別流眼淚的一天,又禁不住覺得好笑。

  她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直到肖慶把眼眶中的水跡擦得干干淨淨,才偏過頭不動聲色安慰道,“師兄你家就在G市,假期回家時還有時間常來探望,我回了帝都,下一次再見導師,還不知是什麼時候。”

  也是。

  話說到這兒,肖慶好歹把程意意的安撫聽進去了幾句,平復了下心情,目光觸及大樓停車位裡熟悉的車型,回頭詢問,“意意,你現在就跟顧西澤回帝都?”

  “恩,”程意意點頭,“提前回帝都,在入職之前,還有些事情要做。”

  比如《天生我才》的國際PK賽。

  參加這個比賽,程意意最初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她如今甚至隱隱為自己的名氣負累,但任何事情都應該有始有終,這同樣是當初導師告誡過她們的箴言。

  世界上永遠不缺乏天才,程意意一定不是其中最聰明的那個,她沒辦法預料國際賽的結局,然而無論成敗無否,最終都需要她親自執筆,為比賽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那入職後再見了。”

  程意意微微笑起來,眉眼彎彎,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感染力十足,率先伸出手。

  情緒低沉了許久,此刻,肖慶面上也終於漾出些許笑容,他也伸出右手,重重回握。

  “再見。”

  相聚和離別,每天都在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發生,幸運的是,相識近十年的師妹,依舊會作為搭檔,同他一道在科研這條漫長的大路上走下去。

  “你和肖慶認識多久了,意意?”

  “八年吧,上大學起他就是我本科的師兄了。”程意意系好安全帶,抽出一瓶水,打開瓶蓋喝了一口,心中有些好奇顧西澤怎麼忽然明知故問。

  “認識這麼久了啊…”顧西澤低低重復了一句。

  程意意敏感地聽出些什麼,擰起瓶蓋,悄悄朝顧西澤的側臉看去。

  他的黑發修得更短了一些,光潔飽滿的額頭毫無保留露出來,皮膚白皙,眉眼深邃,輪廓精致硬朗,英俊逼人。然而那唇角緊抿著,不知怎地,程意意就瞧出幾分不高興來。

  “西澤——”程意意聲音裡帶著笑意,懶洋洋拖長了調子,“你是不是在介意師兄握了我的手…”

  程意意的手生得纖細好看,十指好似削蔥根,握在手心又軟綿。

  從前上學時候,學校文藝演出,程意意同另外一個男生搭檔,牽著手跳完了整首曲子。

  她那會兒是崇文的大眾女神,牽了她的手跳舞,這事兒無論放在誰身上,都夠吹一陣子牛了。

  男生也算是學院小有名氣的帥哥,曲子結束,下了台松開程意意的手,他面上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正巧被後台等她的顧西澤看到了。

  她記得那天的顧西澤就是這樣的神情,唇角緊緊抿著,無關緊要地說了兩句話,便不再開口,看起來一副不高興,偏偏我就是不承認的樣子。

  程意意那會兒哪裡明白他怎麼就突然不高興了,還仔細反省了自己最近有沒有做錯事情,直到一連兩天,顧西澤緊緊牽著她的手陪她去上課,陪她去吃飯,陪她逛超市的時候,程意意隱隱才有些悟出來。

  顧西澤吃醋的方式也是這麼與眾不同。

  剛剛和肖慶握手時,比普通的禮節更重一些,大概叫顧西澤瞧著不得勁兒了。

  他千裡迢迢拋開工作來接她回帝都,貼心地在研究所大樓下等了半天,卻只看見她在門口跟師兄言笑晏晏的樣子。

  程意意覺得換做自己也要裝一肚子醋。

  見顧西澤還是專心開車,不接她的茬,程意意干脆傾過身,偏頭在他的臉頰重重啄了一下,“別生氣了,我家西澤哪裡有這麼小氣。”

  大概是被那句——“我家西澤”安撫到了,他的面色好歹緩和了幾分,唇齒間吝嗇地吐出兩個字。

  “不夠。”

  程意意依言,又傾身吻了下他的唇角。

  顧西澤被吻過的唇角這才稍稍翹些許弧度,偏偏面上還要強行板起來。

  “不夠。”

  “差不多得了啊。”程意意的警告聽起來不大有威懾力。她打開車窗,迅疾的風從耳邊掠過,程意意低頭拿了根皮筋,扎起長發,視線一時觸及腿側的紙箱。

  紙箱不大,是剛剛從研究所辦公室收下來的,裝著一些零碎的東西。大件之前已經和宿舍的行李一起辦了托運。

  程意意忽地想起什麼,從紙箱的底層翻出一只去年用的舊手機,按了一會兒啟動鍵,還有電,能開機,雖然觸屏已經不太靈敏,但程意意還是順利把相冊裡一堆顧西澤花邊新聞的截圖翻了出來。

  她其實也不太清楚那時候的自己是什麼心態,盡管內心明晰而理智地告訴自己,未來不能奢望,可還是會下意識被關於顧西澤一舉一動的新聞吸引住目光。

  比如,今天的顧西澤和哪個女伴一同出席了宴會,今天的顧西澤和誰共進了晚餐,今天的顧西澤被哪個咖啡廳的服務員搭訕…

  那些報道多半是失實的看圖說話,媒體慣會編故事,程意意心裡明白,可情感偏偏總要與理智背道而馳,那時候她就是忍不住要焦躁,要膈應。

  明明顧西澤已經不再是她的。

  程意意收回思緒,把截圖翻到第一張,柔聲開口,“西澤,我也有個問題。”

  “什麼?”

  顧西澤應聲,緩緩踩下剎車,在路口等待紅綠燈。

  “樂佳希是誰?模特張苗苗你也認識嗎?還有這個季晴……”

  ?

  程意意接連念出一堆陌生卻又隱約有些印像的名字,顧西澤心中不知怎地生出不大好的預感來。

  他不動聲色偏頭,掃了幾眼程意意的手機屏幕,心下明了幾分。

  “怎麼不回答?”程意意念了半天,聽顧西澤還是一言不發,有些生氣了。

  “不認識。”

  她抬起頭來,正瞧見顧西澤眼神中帶著茫然的模樣,心下已經信了幾分,但還是又小心翼翼地確定了一遍,“你說真的?”

  “一個也不認識。”

  顧西澤的語氣自始至終帶著的篤定終於讓程意意安下心。

  “那我就信你…”

  她埋頭,口中不知低喃了一句什麼,顧西澤只瞧見她的指尖在相冊的右上角點下編輯,然後全選,刪除。

  她扎起的黑發紛紛揚被車窗外湧進的風吹起,微低的側臉精致又好看,皮膚柔嫩瑩白,桃花眼尾上挑,眼瞼微微帶著天然的紅暈,纖長又細密的睫毛安靜垂著,目光始終專注在手機屏幕上。

  紅燈的倒計時很快結束,顧西澤啟動車輛的同時,輕輕喚了她一聲。

  “意意…”

  “恩?”程意意懶洋洋應他。

  “戶口本帶了嗎?”

  聽到顧西澤問這個,程意意才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來,眨眨眼,“約好的事情,我什麼時候掉過鏈子?”

  顧西澤這才輕輕笑起來。

  倘若回帝都的飛機沒有延誤、晚點太久,順利的話——

  他們將在今天的太陽落山之前,正式結為合法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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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16:47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68

  不知是誰先發現了, 社交平台上, 程意意的主頁裡顯示情感狀況的那一欄,悄無聲息地便被改成了已婚。

  程意意的社交平台主頁許久沒發過動態, 上一條, 還是《天生我才》進入PK賽的時候, 她上台前叫工作人員給自己拍了個造型的全身照,照片中,她走在前面, 編起的辮子柔順垂在肩上, 回過頭來,五官精致柔和,桃花眼的眼瞼微暈,好看得要命。

  配文只有兩個字, 加油。

  這倆字精簡明晰,下面的留言已經破了十萬。

  沒辦法,誰讓程意意總不發動態呢?舔屏的顏黨們只能一遍一遍來這條動態下回復。發現程意意的情感狀態欄被改成已婚之後,大家簡直炸了鍋。

  程意意結婚的對像會是誰, 他們都不用過腦子,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

  看來蟬聯多年國民男神寶座的顧西澤, 如今已為人夫。

  媒體們紛紛轉載報道, 事情剛開始發酵的時候,有網友恰巧在倫敦拍到了牽手逛街的兩人,在網上PO出照片。

  倫敦正下著暴雨。

  那雨大概是突然來的,因為照片中的兩人顯然上一秒還在逛街。

  顧西澤穿了黑色大衣, 單手撐著傘,另一只手摟住程意意的肩。他的個子高大,傘便舉得高了些,大概是怕斜著飄進來的雨將程意意打濕,那傘柄便無限向程意意的方向傾斜。

  程意意被遮得嚴實,他左邊的肩膀卻大半暴露在雨中。

  黑色的大衣看不出雨跡,卻不難叫人知道,他身上一定被淋濕了的。

  拍下照片的網友在最後附文,“偶遇正度蜜月的顧西澤和程意意,單身狗已被虐哭。”

  ……

  程意意不是圈內的明星,除了參加那檔智力競賽節目,她平日裡算得上低調至極,就連在世界頂級的S發表了論文,也都是國外率先報道,才被國內的媒體暗搓搓地原文照搬過來,附帶了些外國網友們的評論。

  亞洲人總是比白種人的年紀顯小一些,外國網友們的主流評論大都是懷疑程意意年齡。

  “天啊,她真的有二十五歲了嗎?我覺得她還是個高中生,不過看起來真漂亮!”

  “她和我十三歲的妹妹看上去差不多大,像個洋娃娃。”

  “看起來只有十五歲,她是生下來就開始學寫論文的嗎?我並不認為她真的有有能力發表那些論文,大家多關注她的國家那些學術造假案例就會知道,這個國家至少有一半人在學術造假…”

  “樓上醒醒吧,你認為只有十五歲的小妹妹已經發表了多篇核心論文,你的年齡看起來是她兩倍,但智商大概只有她一半。”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想盡辦法貶低能力更強的人。”

  再往下,也多是一些吹捧的評論了,畢竟世人總對那些長得好看的人格外寬容。

  程意意雖是亞洲人的長相,可有時,美麗也是跨越國界共通的。

  國內網友們翻完了牆再回來,一致認為。在這樣年輕的時候,得到這樣的成績,足以證明程意意是個能潛心研究的人,天賦與努力並存,不高調,不浮躁,她未來的前途決不可限量。

  他們粉的並不是愛豆,而是一個女科學家。

  如果非要再劃個重點,那一定是,長得好看的女科學家。

  程意意的評論區,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總比其他名人的評論區來得更加寬容友善。

  結婚的消息被傳開,網上也多是一片祝福。

  從前還不能理解顧西澤眼光的網友們,現在漸漸明白了,程意意擁有的,不只是一張漂亮的臉蛋,那於她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她的聰明、她的沉著,她的境界,遠遠凌駕在這世間許多人之上,那才是她真正的財富。

  顧西澤原來並不膚淺,他早已經清楚極了,他愛的,不僅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有多少人能做到像他們一般,從十來歲起,只專注在一段感情裡?

  兩人十年的愛情長跑,早已不能輕易被所有人下定義、去指點評論。

  程意意人遠在倫敦,但還是一打開手機,便感受到了國內的熱度。雖然關了微博的消息提示,可短信區還是被從前的同學同事們攻占了。

  她淋了雨剛洗過澡,頭發擦了一半,便不耐煩地把毛巾扔到一邊,專心回復起短信。

  還是顧西澤洗完澡出來瞧見,這才撿起毛巾重新給她擦起頭發。

  待到那短信一一回復完了,程意意這才打開微博。

  千萬條消息一瞬間湧入,差點沒把她的手機擠爆。

  上一條兩個字的微博,評論區翻到最後,還是有大批粉絲們忍不住痛哭流涕,尤其是顧西澤的小迷妹,倘若顧西澤開通了微博,估計這會兒評論區的長城都被哭倒了。

  #別攔我,讓我走#:“我男神怎麼這麼想不通!年紀輕輕就踏進了婚姻的墳墓!”

  #明天窩就是菊苣#:“心碎,校服到婚紗,女主角是別人…”

  #夜裡#:“不聲不響結了婚…不聲不響度蜜月…恕我不能接受…男神你回來!”

  程意意把評論翻到最後,笑得樂不可支,干脆偏頭躲開顧西澤的毛巾,將他的右手從沙發後拉到跟前,興致勃勃,“西澤,咱們拍一張。”

  程意意一直覺得,顧西澤的手是這世界上最渾然天成的藝術品。那骨節分明,十指纖長白皙如玉,再好的畫工也難以描繪。

  至少此刻,她的手搭在他手上與之交疊時,確確實實感覺到了一點自慚形穢。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程意意哢擦一張,將兩人戴在無名指的素色鉑金指環拍下。

  沒有配文,直接上傳。

  照片的角落,是程意意未來得及擦干的,一縷俏皮的頭發。

  ……

  其實程意意並非大家所想,特地來倫敦度蜜月。她主要是來參加《天生我才》最後一輪國際賽,參加比賽的同時,順道度蜜月。

  國際賽的准備自然需要比前兩輪更充分,畢竟也算是為國征戰,程意意又是隊長,因此不敢大意,特地提前一個星期抵達。

  在節目組租下的酒店裡睡了兩三天調時差,今天顧西澤來時,才算恢復了精神,起床畫了個美美的妝,同他一起出門吹風,誰知剛上街,便被大雨淋了回來。

  倫敦的天氣真是像熊孩子一樣陰晴不定。

  電視裡播著前兩季國際賽的現場錄制視頻,程意意的頭發漸干,在室內的暖氣中,她又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西澤,昆南這會兒也在倫敦上學吧?”

  迷糊中,她恍惚想起來。

  那天昆南從G市離開後,程意意便再沒有見過他。

  昆南說他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程意意曾經想過,他也許會回家,跟著家中的長輩接觸生意,也許會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最萬萬沒想到的便是,昆南會重新回到學校讀MBA。程意意聽旁人說起時,還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

  小霸王在中學時候最討厭的便是念書,想讓他安安靜靜在凳子上坐一會,比登天還難。

  程意意醒著聽課時候,他還能待一小會兒跟程意意說說話,程意意要是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他准已經在田徑場的綠茵坪踢球。若不是家裡壓著頭,他多半連大學都沒耐性念到畢業。

  而現在,他選擇了自己曾經最厭惡的一條路,只因為這條路對他來說確確實實是有意義的。

  他終於也開始為自己的未來設計規劃,擔起家中獨子的責任來。

  “恩。”提起昆南,顧西澤有點兒不太情願回答,但還是出聲應了她。

  自從被程意意戳破第一次,顧西澤越來越疏於掩飾自己吃醋時候的不高興。

  氣壓有點兒低,程意意的睡意都消散了幾分,抬起雙手揉揉顧西澤的臉,“好啦,我就是問問!”

  她正待要說出下一句,桌上的電腦忽地叮咚進了一封郵件。

  那寄來信件的郵箱十分眼熟。

  程意意偏頭細一想,猛然記了起來,那是希思羅機場的客服郵箱。她從前在機場官網填失物登記時,官網上的一列客服郵箱裡,便有這一個。

  她的心髒輕輕跳動了兩次,指尖觸及筆記本的觸摸屏,遲遲不敢點開。

  “怎麼?”顧西澤看出她的遲疑。

  “那塊…”

  程意意還有些愣神,偏頭正要回答的一瞬間,指尖不防抖動了一下,酒店的網速極快,郵件立刻被打開了。

  郵件開頭便是客服的道歉,告訴她,她於10年7月在官網填寫失物登記的失物已被尋回,請她到機場的失物招領處認領。

  客服的郵件裡,還分享給她一則有趣的故事。

  當年撿到程意意腕表的,是左手邊座位上一位年邁的醫生。

  程意意下了飛機後走得極快,他的腿腳不大靈便,一會兒就不見了她的蹤影,醫生決定把腕表交到機場的失物招領處。誰知折返的時候,不慎被機場外亂竄的出租車擦傷了,當晚住進了醫院。那腕表並不貴重,一耽擱,便被老人拋到了腦後。

  最近他在整理舊物的時候,重新翻到了這塊腕表,同時還發現了表盤背面刻下的縮寫。印像實在太深刻,稍一回憶,老人便記起了當年坐在自己右手邊,整整哭滿十幾個小時的東方姑娘。

  他隱隱猜測,這塊腕表裡,一定藏著一段令人難忘的愛情。

  於是,當天午後,他驅車兩小時,將腕表歸還了希思羅機場的地勤。

  程意意唇瓣動了動,張口欲言,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多年前遺失在帝都飛往希思羅航班上的女士腕表,就這樣被尋回了,她曾經真的以為,有生之年再難見到它。

  人總要為自己的一時衝動付出代價,就像她當年頭也不回、決絕地下了決定,事後無論再跑多少次機場,填多少次失物招領,也再難將它尋覓。

  可命運就是這樣充滿戲劇性。

  兜兜轉轉了五年,遺失的腕表重新回到了她的手裡。

  ……

  國際賽第一輪上臺的時候,程意意的左手重新戴上了那塊老舊的腕表。

    同顧西澤一樣戴在左手上。

    其實從機場失物招領處尋回的時候,腕表已經壞了,可顧西澤不知怎麼拆開搗鼓,僅僅一兩個小時,腕表便重新開始了轉動。

    程意意今天沒穿節目組準備的那套昂貴的短款禮服,因為,顧西澤送給了她一件更適合的戰袍。

    淡金色的紗裙未及地,層層疊起,V領的剪裁如同古希臘神話中女祭司的裙子,將一切將要表達的元素大膽俐落收斂在裙面那星光熠熠裡。

    程意意身材高挑,冷豔高貴,更將禮服的氣勢無限展露。

    她的頭髮悉數挽起,盤在腦後,露出纖細白嫩的脖頸。程意意極少嘗試濃重的妝容,然而真正化起來,比淡妝時更叫人移不開眼睛。

    睫毛纖長恍若蝶翼,一抹紅唇美豔驚人,她就站在舞臺的正中央的地方,燈光彙聚的那一點,像極了雅典娜再臨。

    金髮碧眼的裁判最後宣佈比賽規則。

    顧西澤心底漸漸覺得,這其實是一場已經能將結局預測的戰鬥。

    她眼神中是勢在必得的篤定,她自信而強大,淡金色的縷衣便是她的盔甲。

    就在這一刻,沒有人能夠打敗她。

    沒有人能夠將她擊垮。

    顧西澤的位子被安排在貴賓席第一排,這個地方視野極好,能輕而易舉清晰將程意意的身形收入眼底。

    他目不轉睛注視著他妻子的方向,視線灼灼,一寸也不捨得移開。

    程意意忽地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微微側身偏頭,對上他的視線,俏皮地眨眨眼睛,唇角微微翹起來一點。

    紅唇間,她整齊潔白的牙齒微露,眼睛彎彎,眼周天然的微紅稍稍暈開來,撩得人心裡發癢。

    也就是在這一瞬,臺上聚光燈下的神祗重新墜入凡間,成為了他的精靈。

    顧西澤搖搖頭,極力壓下心中的翻湧,無奈地回了她一個微笑,示意她認真比賽,心下卻早已久久不能平靜。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樣才能形容心中瞬息之間湧起的那一股澎湃的感動。

    她是他的妻子,將要陪他走過百年的人。

    他將見證,她未來的人生裡,每一次喜悅,每一次感動,每一次神傷,每一次哭泣。

    他能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哄她,安撫她,也能站在原地,目視著她的逐漸成長壯大。

    他將永遠愛她,保護她,直至死亡將他與她分離。

    顧西澤的神情漸漸悠遠起來,他忽地想起了從前在書裡見過的一句話。

    人生下來的時候都只有一半,為了找到另一半,而在人世間行走,有的人幸運,很快便找到了。而有的人,卻要尋找一輩子。

    他是如此地幸運,在他還是青蔥少年的時候,便尋覓到了這個將要與他共度一生的人。

    即使中間蹚過坎坷與曲折,可他理智地清楚,無論繞了多遠的路,他們終究會牽著手,重新回歸他想要走的這一條。

    不管需要付出多少代價,不管使用什麼方法,他知道他的心從未偏移。

    就從,那年盛夏,在高三的走廊裡,程意意大著膽子,踮腳吻上他的那一秒開始。

    那天的晨光格外和煦明媚,她光潔白皙的側顏有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她的眼睛裡盛滿了緊張,他甚至注意到了她因為不安而握緊的小拳頭。

    她是那樣的可愛。

    以至於,他此生心裡、眼裡都被種下一種名叫程意意的魔咒。

    他從未告訴過她,唇瓣相接的那一刻。

    他的心跳,也許比她還要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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