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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紅杏 -【桃花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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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23:54: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桃花眼 作者:小紅杏

內容簡介】:

  【一】

  微博上某八卦大V開扒:國民男神顧西澤審美堅持一百年不動搖,歷任女友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黑長直,小虎牙和桃花眼。

  待長相符合條件的妹子們暗搓搓蓄起黑長直,某大V又爆料:顧西澤居然換了審美,交了新女友!

  原因……

  分手多年的初戀回來了,當年清純的黑長直成妧媚的大波浪,可愛的小虎牙也矯正得整整齊齊。

  唯有那雙桃花眼含著秋波,依舊讓人心蕩意牽。

  【二】

  和程意意分手之後第一年,顧西澤想,只要她回來,他就原諒她。

  和程意意分手第三年,顧西澤發誓,只要她回來,他要把這世界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和程意意分手第五年,顧西澤覺得自己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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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23:55:08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01

  鬧鐘接連響了兩三遍,程意意翻身,閉著眼睛伸手去夠床頭那盞壁燈。摸了兩三分鐘,愣是沒摸到,被窩滲進來的冰冷空氣讓她有了幾分清醒,這才猛地意識到,她已經不在英國那間狹窄的留學生公寓了。

  黑暗中摸索著爬起來裹著毯子赤腳去開了燈。

  程意意一向最怕冷,研究所分到的宿舍沒有空調,正是寒冬,即使在屋裡也冷得要命。幾步路的腳程也凍得她打了個激靈,冒著寒氣的地板讓她差點跳起來,暗暗下決心,下個月發了工資一定先叫人來裝空調。

  一凍,睡意是沒了。

  程意意撩起窗簾一角看外面的天氣。路燈剛熄不久,天蒙蒙亮,寒風卷著宿舍樓下那棵兩人合抱的合歡樹上殘留的幾片葉子呼嘯而過,隔著窗戶也能教人知道外面有多冷。

  床上的被窩半敞著,散發著溫暖的誘惑。

  她的鬧鐘一向提前四十分鐘響,時間充足,躺著再睡個幾分鐘也不是不行。

  程意意按著太陽穴挨著床邊坐下來,卻並沒有躺回去,彎腰撿起書桌上散落下來的A4紙,那是昨夜她寫了一宿的CRISPR-CAS系統構成分析報表,大概是方才摸燈時候被碰掉了。馮教授布置的時候,要求報表必須在下周五前上交,但她又哪敢真等到下周五。

  馮教授是再嚴苛不過的了。

  報表足足有二十來頁,只是個初稿,沒有頁碼,沒來得及裝訂,這一散,得按著內容一張一張重新排序。

  白天研究所的事務繁忙,為了趕完報表,程意意只來得及匆匆睡了兩個小時,此刻一彎腰胸口就直泛惡心,太陽穴也似是不甘地鳴叫起來。

  25歲是女人年齡一道可怕的分界,這話是從前程意意本科時候的師姐告訴她的。過了25歲的女人就像過了保鮮期的花,枯萎得快極了。

  從前的程意意不以為然,在英國讀碩士時候為了趕課題進度更是沒少通宵連軸轉,第二天照樣生龍活虎。直到前天過了25歲的生日,她自己下了碗長壽面,然後熬夜看論文到凌晨三點鐘,夜深人靜,突然有了從未感覺到的疲憊,那時候倒是真想倒下去從此長睡不醒了。

  收好報表,程意意癱坐在地上,把凌亂的長發別到耳後,輕輕嘆了一口氣。撐著地面站起來,把報表整齊歸集到文件包,疊好被子又把床單拉整齊,趿著拖鞋去洗漱。

  宿舍離研究所只有兩站路,整天戴著口罩泡在實驗室的程意意不需要化妝,這讓她可以在起床後有條不紊地做每件事情。

  熬了夜,昨晚剛洗過的黑色大波浪卷發摸上去有點膩。

  要不要洗?猶豫了一分鐘,程意意把頭發盤了起來,管它呢,搞科研的女人允許不修邊幅。

  管道裡五六分鐘才放出溫水,洗面奶,爽膚水,保濕乳液…程意意在洗漱台前腿都站麻了才把整套護膚程序一絲不苟做完。

  在從前,程意意很少會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保養臉上。天生麗質難自棄,她即使素面朝天也是崇文大眾心中的女神。每每她的一寸照登上崇文公示欄,過了夜,照片便會不翼而飛。

  可現在不一樣,她25歲了。

  當年告訴她女人過了25歲就會枯萎的本科師姐也結婚了。

  衛生間的日光燈下,鏡子裡,女人的臉上帶著未干的水汽,鬢角掉下些許碎發,肌膚仍舊細膩瑩白,桃花眼下卻有著淡淡的青色眼圈。

  這淡青色換做旁人或許都看不大清楚,在程意意眼裡卻是再刺眼不過。

  她對著鏡子齜牙咧嘴一陣,恢復表情,沉著的心才算是松泛了一些。

  很好,沒有眼角紋,皮膚很有彈性。

  米色羊毛修身針織衫,鉛筆褲打底,卡其色短靴,做好內部保暖程意意套上厚風衣,裹上手套圍巾,全副武裝,這才拎著手提文件包出門去研究所。

  程意意碩士攻讀的是生物工程,回國正碰上帝都畢業生就業大潮,當時什麼工作也找不到,只覺得人生迷茫至極,未來都是兩眼一抹黑。恰巧有位崇文的師兄牽線給她介紹了自己的博導。通過中科院的博士招考後,程意意便和現在的研究所簽了協議。

  於是她又帶著回國時候的行李箱,直接來了這座沿海城市。

  雖然還是冷,但G市的冬天其實比她之前呆過的任何一個城市都更暖和。程意意這樣安慰自己,將喝完的牛奶盒拋進車站的垃圾桶裡。脫下手套,朝手心呵了一口暖氣,從外套口袋掏出公交卡,隨著人流上車。

  G市的生物研究所直屬於中科院,已經成立四十多年,在生物研究領域算是老大哥一般的存在。

  至於研究所為什麼會簽她…

  程意意剛進來時候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是崇文的本科,大三時候到帝國理工當了交換生,後來又讀了帝國理工的碩士,有過幾篇不錯的論文發表在知名刊物,簡歷算得上漂亮,但在高手雲集的研究所絕不拔尖。沒想出什麼所以然,程意意干脆當做自己運氣好,坦然接受了。

  公交車窗裡遠遠看過去,宏偉的白色矩形地表建築矗立在科學城新基地尖塔山路1號,叫人看著就平添起一股豪邁的情懷。

  就在這棟大樓裡,有著十幾位德高望重的中科院院士坐鎮。不過即使在同一棟大樓,程意意也極少有見他們的機會。在讀博士目前處於這座大樓的生物鏈底端,整日的工作就是采集下樣品,做做實驗,實時監控在線數據和辦公室打雜。

  公交車上太吵,她眯了幾分鐘,下了車眼下的黑眼圈還是沒消散。連連打了幾個哈欠,程意意的心情不太美妙,甚至隱隱有幾分煩躁,不過走到大樓的保安室之前,她已本能將滿臉的黑氣收拾好。

  “早啊。”程意意朝保安室的保安大哥打了個招呼,一口米牙齊整漂亮。

  即使每天被招呼幾次了,對上程意意的笑臉,保安大哥還是覺得受寵若驚,遠遠見她過來就按鍵打開電動伸縮門。

  這姑娘長得可人,跟電影裡的大明星似的。笑起來眉眼彎彎,親和力十足。保安室的人幾乎都認識她,一點不像研究所裡那些整天板著臉的女博士,反而像個大學生。這些知識分子哪個沒有幾分傲氣,偏這姑娘平易近人,一點兒沒架子。

  道了謝,程意意掏出工作牌戴上,往大樓裡走。

  一路上沒遇到幾個人,她人緣好,都笑著打了招呼。程意意工作的地方在A414室,整間辦公室一共有四個同她一樣的在讀博士生。

  來得早,辦公室裡其他人都沒到,只有程意意的同門師兄肖慶在沙發上睡得正香。兩人的課題正到需要實時監測的階段,為了准時記錄數據,肖慶已經在實驗室連夜守了好幾天。

  辦公室的皮質沙發硬得咯人,肖慶裹著羽絨服,臉上是都是新生的胡茬。身上隨意蓋了幾張報紙,睡得四仰八叉毫無形像。似是感覺有人進門,他不安地動彈了兩下,卻依然沒有醒過來。

  單身漢的日子過得就是這麼粗糙,那麼冷的天氣,睡了好幾天愣是不知道帶個毯子。

  程意意搖搖頭,放好文件包,泡了熱兩杯咖啡,一杯給自己,一杯放在師兄面前的茶幾上。

  脫了大衣外套,換上實驗室的白色工作服。又給窗台上的盆栽都澆完水,程意意打開電腦。

  她剛坐下沒幾分鐘,辦公室裡便有手機鬧鈴便響了響起來。

  這是肖慶的鬧鈴。

  大概是怕鬧不醒自己,肖慶特地把聲音調到最大。這一響,受到驚嚇,肖慶一瞬間猛地清醒了,從沙發上彈坐起來,抬頭就去看牆上的時鐘。

  看清楚時間,肖慶臉也顧不上擦了,匆匆和程意意打了招呼,便邁開長腿往實驗室裡衝。

  程意意習以為常。在這個實驗室,稍有差池被導師發現,導師隨時有權利讓你推倒重來,若不仔細嚴謹,幾天的心血分分鐘就能打水漂。尤其兩人的博導馮教授是個嚴苛古板,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老頭。因為他的高標准高要求,肖慶至今沒能博士畢業,現在馮教授手下又多了程意意,兩人簡直成了難兄難妹。

  咖啡是不加糖的黑咖,雖然難喝,但是最提神。程意意端起來抿了一口,打開文件把昨天的數據整理歸檔。

  整理了個開頭,肖慶也帶著本子把數據記錄回來了,他神情疲倦,眼下都是青黑的一片,進門就端起茶幾上的黑咖往嘴裡灌。

  “辛苦了,師兄,”程意意一向乖巧嘴甜,眨眨眼睛:“咖啡還要嗎?我給你泡!”

  肖慶一口氣喝完,抹抹嘴放下杯子,擺手道:“不要了。”他把數據記錄放在程意意桌上,整個人便疲憊地往沙發上靠下來,聲音有氣無力,“意意,總感覺再畢不了業你師兄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師兄風華正茂,哪能呢,”程意意溫聲勸道,接過記錄本,對照著電腦,又道:“這會兒我守著,師兄你先去食堂吃個早餐。”

  聽到可以吃早點,肖慶打了個哈欠,來了精神,起身活動幾下脊椎,有了些笑容,“果然還是師妹親。”

  肖慶埋頭從抽屜翻出飯卡,“那我去去就回啊。”

  走了兩步,他忽地想起什麼,又回頭道,“對了意意,你的手機昨天下班落抽屜了吧?我聽一直有人打來,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

  “謝師兄提醒——”程意意抿唇微笑著揮手,“快去吧!”

  肖慶出了門,程意意便不笑了。

  她面色淡淡,嫣紅的唇繃成一線,甚至有幾分說不上來的冷漠。拉開抽屜,手機就安靜躺在一沓文件上。按亮屏幕,電量格已經見紅底。顯示三十五通未接來電。

  已經氣瘋了吧。

  程意意波光流轉的眼眸驀地幽深起來,眼底的情緒復雜晦澀,心底卻如脫韁的野馬般有種難以名狀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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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23:55:27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02

  整份數據快要整理完,時間已過去將近半小時。

  “又這麼早啊,意意?”姚瀾推門進來便驚訝招呼。

  她三十來歲,皮膚白淨,寶藍色大衣,頭發低低挽在腦後,眉眼雖然平淡,卻自有一種飽讀詩書的高雅氣質。

  “哪兒有——”程意意忙笑道,“我也剛到沒一會兒呢。冬天冷得要命,實在難起。”

  “這倒是,”姚瀾贊同地點點頭,“今年冬天確實比去年冷。童童都吵著不肯起床去上幼兒園,淘氣死了。”

  姚瀾大學畢業就嫁人,博士沒畢業,家裡小孩已經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

  “童童還小,我倒覺得小孩兒淘氣點兒才聰明呢,我小時候也特別淘氣。”程意意搭腔,起身接水的當兒,拿出幾張票放在姚瀾桌上。

  “這是歡樂谷的票?”姚瀾驚呼。

  “學生給的,”程意意笑著應她,聲音溫和又真誠,“童童不是吵著想去嗎?”

  “這怎麼好意思呢,這幾天歡樂谷的票可不好買。”姚瀾面色動了動,還是把票推過來,“意意,還是你們年輕人自己留著去玩兒吧。”

  歡樂谷是G市一座大型主題游樂園,平日裡都一票難求,更別說眼下將近年關。

  “三張票,剛好夠瀾姐你們一家三口去,孩子不是早就想去了嗎?”程意意溫聲勸:“再說這助教的工作還是瀾姐您幫我介紹的,都還沒來得及謝您呢。”

  這話說得人心裡妥帖,姚瀾笑起來,“哪裡就是我的功勞了,要不是你有能力強,人家也不會收。”

  言語間已經松泛了許多,程意意順勢把票推了回去“反正我一個人,沒什麼好玩兒的,再說也抽不出時間。孩子叫我一聲阿姨,就當我這個阿姨送給童童的禮物了。”

  這次姚瀾沒再推拒,收下了票,只是又忍不住輕笑道,“真是一點兒都想像不到你小時候淘氣的樣子,童童長大哪怕能及你一半兒,我做夢都能笑醒。”

  “快別逗我了,瀾姐,童童像你,能差到哪兒去……”程意意又笑著搭了幾句,哄得姚瀾眉開眼笑,心底卻又真真實實嘆了一聲。程意意的雙商是真高,長得漂亮又肯努力。別說是一半兒,就是童童及得她十分之一,為人父母,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程意意確實聰明,最要命的是,她深諳自己的優勢。

  也不知道她自小打哪兒來的機靈勁兒,但凡她願意,輕而易舉便能討好每個大人。桃花眼彎彎,甜甜地叫喚一聲,大人便能甜到心底去。

  那時候的程意意從不刻意掩飾自己的天性,長得漂亮的孩子總容易讓人多心疼幾分,只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即便知道是顆小魔星,也沒人舍得罰她。

  不過這樣的脾氣的人通常不太討同齡人喜歡,程意意就是在初中時候被人一巴掌打醒,學會收斂鋒芒的。

  上了初中,程意意發育得早,一抽條便從眾多少女中脫穎而出,纖細的腰肢如同搖曳風中的嫩柳,精致無懈可擊的五官,甜美的虎牙,惹得一眾青春少艾的小伙子蠢蠢欲動。

  她的抽屜常年塞滿情書,那時候初中部的走廊裡甚至經常有慕名而來的高中部學長。如果不是他們從窗外過時每每伸長脖子,程意意也許真的會相信他們只是路過。

  程意意只管收下抽屜的禮物和情書,卻又不會和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交往。這些情書的主人是誰她對不上號,也不關心,她只享受這種被別人喜歡的感覺。這一來,便惹出了禍端。

  不知是誰給她遞的情書被女友知道了,那個高三的大姐大領著手下一干人把程意意從教室叫出來,拎到高中部的天台上去教訓。

  一群比她高比她壯的學姐要她退還那幾封情書,還要逼程意意低頭認錯道歉,提了一堆過分的要求。

  退還情書也就算了,可這件事情,程意意不覺得自己錯了,她又不是神,哪裡管得了別人給不給自己寫情書。

  不肯道歉認錯的後果是,被人架著四肢,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耳光。

  清脆、響亮。

  那一耳光她的印像極深,羞恥而又屈辱的。

  而最讓她受傷的不是被招呼的這一巴掌,而是,教室裡坐著的和她每日相處的同學,眼睜睜看著她被帶走,沒有一個人去通知老師,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幫她一把。如果不是最後有人幫忙,她可能連衣服都要被那一幫人扒干淨,留下一輩子的陰影。

  平日裡她的人緣看起來不差,在從前就是為了她父親,也多的是捧著她的人。表面上看起來倒是花團錦簇,可真正的朋友,她一個也沒有。

  這些醜陋而難堪的現實,在父親落馬入獄之後的第一個月,對她露出了冰山一角。

  吃了這麼大一個虧,程意意開始深深反省自己。

  其實她有能力籠絡交好身邊每一個同學,可那是在程意意願意花功夫的基礎上。對著同齡人,她經常有著智商上碾壓的優越感,所以從不肯真的花心思去與人深交。簡單一句話概述,大概就是中二期加公主病。

  領頭打她的學姐最後被開除了,而那種屈辱感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身體裡,程意意的中二期也結束了。吃一塹,長一智。她從此學會了放下架子習慣性交好身邊每一個人,誰知道這些人哪天就用上了呢。

  她本來便嘴甜,贊美的話就像不要錢似地往外蹦,有時即使說得違心,也能臉不紅心不跳。一雙桃花眼看人時總是叫你覺得真心誠意,而且往往能說到人的心坎兒裡,偶爾施與小恩小惠更是讓人們受寵若驚。

  家中變故之後,便是這一巴掌教會了她謹慎圓滑,與人交好幾乎成了本能,從不留人話柄。但凡提起她的同學、師長,沒有人不交口稱贊。久而久之,沒人再記得她最初的性格。

  姚瀾很有幾分知識分子的清高,對人的防心與警惕都不低。她和程意意的導師不同,大BOSS不一樣,按常理,除去同在一間辦公室,兩人應該再沒什麼交集。

  可程意意是誰?但凡她花了心思,便顯少有籠絡不到的人。沒到研究所幾天,姚瀾已經能熱情地邀她回家做客了。

  科研所在讀博士的津貼算是行業內最高,但也僅有一千五百塊。加上導師給的五百,學校發的三百,程意意每月的基本工資是兩千三。在G市這樣高消費的地方,不賺外快僅靠這點津貼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其他人的導師還會從企業手裡接些項目,分給手底下的學生們去做,若是遇到運氣好的時候,每個月也有一大筆進項。程意意可沒那麼好的運氣,她和肖慶的BOSS是整個研究所最剛直、醉心於學術的導師,根本不屑那些阿堵物。

  肖慶家裡環境好,時不時幫襯補貼,過得輕松。程意意就慘了,初來的時候,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天天都是素包子素饅頭,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研究所還提供宿舍,免去了房租這一大項開銷。

  姚瀾的丈夫在G大任著一官半職,姚瀾大概是見她可憐,實在不忍,便幫她介紹了一個助教的活。因為主講的客座教授是G大特聘,一般都在周末講課,這剛和合了程意意的時間,她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教授每講一堂課是兩千塊多,指甲縫裡漏一點,程意意每堂課也有了兩百塊的津貼,每星期兩堂課,一個月下來也有小兩千。

  雖然還是微薄,可天天泡在實驗室穿白大褂的人不需要添置化妝品和衣服,四千塊節儉一點,還能有結余。

  也正因如此,她對姚瀾是說不完的感激。

  不過助教這工作看著簡單,只需要周末兼職,但實際操作起來也需要耗費大把的時間。

  每周不僅需要逐一收發檢查學生作業,還要提前准備教授的課程內容和教學資料,登記成績、整理教學檔案……這些事務瑣碎而繁雜,不費什麼腦力,卻費體力,多得讓人煩躁。

  白瓷杯裡新接的熱水冒著氤氳的熱氣,程意意揉了揉酸澀的眼眶,關掉完成的電子檔案,端起杯子來稍稍抿了一口,又抬頭去看牆上的時鐘。

  分針指向八點半。

  程意意正襟危坐,給肖慶發了速回的消息,又將做好的實驗報告一一規整,確定沒有遺漏,才把目光移向那靜悄悄的門口,心也提起來幾分。

  下一秒,門開了。

  進來的卻不是馮教授,而是姚瀾的同門小師弟鄭寬,他一進門見程意意如臨大敵的模樣便笑起來,“又瞎緊張了吧。”

  同在一間辦公室,鄭寬的年齡是幾個人之中最小的。因為跳過級,比讀書早的程意意還要小一歲。小鮮肉身材挺拔欣長,眉眼清俊,一向極得他的導師喜愛,自然不能切身體會程意意的感受。

  程意意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別鬧,我老板快到了,你站那兒一會該擋到他的路了。”

  這次鄭寬聽話地挪開,剛落座,馮教授果然到了。

  “程意意。”馮教授站在門口叫她一聲。

  程意意立馬站起來,恭敬行了一禮,“老師。”

  “拿上我之前布置的作業和這幾天所有的實驗資料,兩分鐘之後到辦公室找我。”

  馮教授已經年近60,身材高挑清瘦,顴骨略有些高,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鑠,緊抿的唇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深不可測的威嚴。

  “是。”

  停頓片刻他又問道,“肖慶呢?”

  “師兄他在實驗室守了一夜,剛剛去洗漱了,我會通知他一起來。”

  馮教授收回打量的目光,點頭離開。

  馮教授一轉身,程意意立馬逐一核對起教授要的資料和文件,其實這些她剛剛就已經收好了,現在卻又唯恐有遺漏。

  出發之前,肖慶終於氣喘吁吁跑了回來。

  “都收齊了?”

  “齊了,師兄——”程意意指指嘴巴。

  肖慶連忙抬手把上面沾著的面包屑擦拭干淨,“那我們走吧。”

  兩人的面色都如同奔赴刑場,帶著幾分凜然。

  跟在馮教授這樣嚴苛的導師身邊,也是有弊有利的。辛苦,三餐不得定,盜泉不得飲,時時刻刻要緊繃精神。馮教授油鹽不進,吃力不討好是常態,卻最適合潛心做研究的學生。這樣的教授能逼著你出成績,少受外物牽絆,而且半點不屑盜竊弟子的學術成果。

  辦公室近在眼前,程意意站定抱緊資料,整理頭發,禮貌地敲門,“老師。”

  “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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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23:55:43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03

  在導師辦公室一待就是整早。

  CRISPR-Cas系統這個方向的課題在開始之前兩人都很少有接觸。很多知識都是在馮教授選定課題之後,才開始惡補的。第一次肯定會有不足,很多細微的誤差,在別的教授眼裡或許都不值一提,在馮教授眼裡卻是半點也過不了。

  “Cas蛋白C2c1能代替Cas9?這麼寒酸的數據連我都說服不了,你們還想說服誰?”

  一堆裝訂好的文件直接被馮教授扔到了門外。

  “我要的大量實驗組和控制組呢?告訴我!在哪裡?”

  實驗報表也未能幸免。

  “肖慶,你覺得這個水平的論文我好意思讓你畢業嗎?”

  肖慶拉著程意意自覺滾出了導師辦公室。

  辦公室大門從裡面狠狠帶上。

  ……

  兩人都沒想到馮教授居然會這樣大發雷霆,辦公室門外狼藉一片。文件七零八落躺在地面。

  程意意這個新生好一些,肖慶這個畢不了業的留級生簡直被罵的體無完膚,整個早上都沒能抬起頭來。實驗從第三階段起的資料被扔進了碎紙機,至此,兩人小半個月的努力打了水漂。

  旁人大概都想不到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馮教授發起火有那麼大的威力。

  整理好地面上的文件,早飯時間已經過了。

  “意意,我守著實驗室,你去吃飯吧。”肖慶勸她。

  程意意有些蔫蔫的,她擺了擺手。

  “師兄你先去吃,我去實驗室靜一靜。”任誰被罵了一早上都會提不起食欲。

  最近事情本就繁多,一件壓著一件來,在她已經快要負荷不了的時候,現下辛苦了半個月的實驗進度又被重置,饒是程意意這樣好的心理素質也快受不了。

  肖慶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

  相識近七年,他知道程意意是勸不住的。

  她一直就是這樣看起來柔和,內裡卻十分要強的人。

  ……

  一個人在實驗室,把微生物培養皿逐一倒置存放。進度又回到原點,程意意有幾分說不上來的心煩意亂。

  進度被打回,實驗在年前肯定完結不了,計劃中的津貼和獎金也都打了水漂。

  當初她選擇生物工程完全是為了興趣。可甭管是多有趣的事情,在一遍一遍機械重復之後都會覺得枯燥起來,更何況實驗室裡的事情本就單調乏味。

  大概是年紀越大,想的事情也就越多。這段時間,程意意每每想起在實驗室裡堅持了的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都還會為自己覺得不可思議。

  她沒什麼信仰,也不像馮教授醉心學術。以她的長相能力,完全可以輕輕松松找到一個不錯的男人,過著舒舒服服的日子。

  沒有什麼原因讓她必須堅持到現在,想到這裡,程意意恍惚了片刻。如果非要找出一個理由來——

  那大概就是因為不甘心。

  至於究竟不甘心些什麼,其實她自己也說不大明白。

  ……

  周六,照例是到G大上課的日子。

  程意意提前五十分鐘到達上課的階梯教室,十分鐘調試設備打開投影儀,然後開始檢查郵箱收到的作業。

  剩下三十分鐘學生陸陸續續到了。

  別人看在眼裡大概覺得這幫研究生綜合素質不錯,不過程意意心裡清楚,大部分人提前來的目的,就是跟她套近乎。

  這門課主講教授是客聘,周末才從其他城市趕來上課,上完課又匆匆趕回去。平日裡是個甩手掌櫃,程意意不僅負責批改她們的平時作業,還要負責著這批學生的期末考評。

  也可以這麼說,程意意直接掌握著她們這門課的生殺大權。

  助教年輕漂亮,平易近人。比起上了年紀古板嚴肅的教授,自然是更好說話的。程意意也樂得跟她們打好關系,當然,作業和期末考評該怎麼打分還怎麼打就是了。

  一幫學生坐在下面,眼巴巴瞅著她給作業打分,程意意也不好再批改作業,干脆關了郵箱,和大家說說話。

  坐在最前排的蘋果臉女生叫陶樂,程意意給姚瀾的門票就是她送的。

  事後程意意換成現金全額退給了她,但那歡樂谷的門票到底不好買,也算欠了個不大不小的人情。程意意有心補償,便和她多聊了幾句。

  “助教,你看過那個《天生我才》的節目嗎?最近很火的。”

  沒有。

  她整天累的像狗,哪有時間和心情去看什麼節目。

  “是新出的綜藝嗎?”程意意微笑,溫聲接過話。

  程意意隨意一接茬,陶樂便激動起來,興致勃勃就朝她安利,“那是個選拔天才的節目,聽說最後會組建戰隊和國外的戰隊對抗,說真的,助教,我覺得你特別適合參加。”

  程意意的記憶力特別好。

  從第一堂課點名之後就沒見過她叫錯過誰的名字。

  陶樂就曾經見過她手機的電話薄界面,電話薄空空如也,沒有儲存聯系人。

  不是因為認識的人少,而是沒有存儲的必要。

  因為程意意隨時可以在打開撥號界面之前,從大腦裡調出每一個人對應的手機號碼。從系裡的教授到她手下的學生,百來人,無一遺漏。

  陶樂的眼神充滿期待,程意意卻只輕笑起來“我也想自己是個天才,可問題我不是呀。”攤攤肩,露出一個遺憾而抱歉的表情。轉身抱起講台上需要發放的課堂講義,給陶樂發了一份。

  “你別不信啊,助教!”陶樂急了,亦步亦趨跟在程意意身後,“我手機上有款《天生我才》的APP,都是節目組出的題,你做做看不就知道了?”

  “快上課了,陶樂。”程意意輕輕強調。

  陶樂不是沒聽懂助教的拒絕,可真叫她作罷,卻又有些不甘心。於是厚著臉皮又道,“助教,這個游戲我都玩兩個月了還沒出頭,您就當隨便刷下題,幫我通通關嘛。”

  最後一句近乎是撒嬌了,程意意的嬌軀抖了一抖,想想那兩張票欠下的人情,終於還是轉身,把講義放到陶樂手裡,“你發,題給我看看。”

  要不是怕浪費時間,其實她也挺想看看難倒這麼多人的題目到底難到個什麼程度。

  “好嘞!”陶樂歡呼一聲,飛快打開APP就把題遞了過來。

  當年的高考程意意成功擠掉百萬考生進了崇文,而且是分數奇高的生物系,成為男女比率9:1的工學院中一朵高嶺之花。她從小最不怕的就是智商不夠用。

  APP界面上只有三道基礎款的題目,數獨、心算和魔方牆。後面的題目便需要基礎題通關之後才能解鎖了。

  整個界面都還是一排帶鎖的題目,主人明顯還沒做出幾題。程意意沒忍住撫了撫額角,陶樂說自己智商不夠用,居然不是在謙虛……

  低頭看手表,離上課還有二十分鐘,程意意隨意找了座位坐下來,幫陶樂通關。

  她憑著興趣率先點開數獨。大題打開又有七小關,難度呈遞增狀態。陶樂最好的記錄是做到第四關。這些數獨關卡越往後,解答就越難。

  比如第一關的迷你數獨,程意意可以不用思考,輕輕松松就將空格填滿,但越往後,速度就會越慢。

  陶樂發完講義回來的時候,程意意已經做到了她之前卡住的那一關對角線數獨了。

  面前沒放稿紙,依靠的是大腦記憶每種假設。在陶樂眼中,程意意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就闖到了第四關。

  “這麼短的時間,助教,你是怎麼做到的!”陶樂驚呼道。

  “噓!”程意意示意她靜音,在對角線數獨中填上了最後一個數字。

  下一關很快彈了出來,Maga Sudoku,Maga數獨。

  16×16的網格。

  看著卡了她小半個月的關卡在程意意手下分分鐘打通,陶樂幾乎要五體投地了。

  她近乎膜拜地凝視著程意意的側顏。

  聰明也就罷了,人居然也長得那麼漂亮。

  助教的桃花眼是那樣明亮幽黑又充滿智慧,皮膚白皙,鼻子也是那麼的精致,就連下顎線都仿佛神祗精心刻畫的完美弧度,頭發柔順披在身後,漏出飽滿的額頭和美人尖。

  幾樣特點綜合,似乎有點眼熟,像誰呢?

  陶樂皺起眉,雖說美女長相上的優點多少會有共通之處,可助教的心形臉和桃花眼都是身邊不多見的,到底在哪兒見過相似的長相呢?

  陶樂可沒有程意意逆天的記憶,直到程意意又過了第五關,露出滿意的笑容來時,她才猛地想起一張臉來,沒忍住低呼一聲,“宋安安!”

  程意意的長相有些特別,她板著臉不笑的時候就是清冷的女神範,眼角眉梢都是讓人屏息的精致,舉手投足皆是韻味。然而一旦綻出許些笑意,那眉眼便溫和起來,親和力十足,讓人親近。

  也正是因為她笑著,陶樂才尋到了更多的相似之處,與熒屏上那張臉對照起來。

  “什麼?”程意意偏頭詢問。

  “影後宋安安,助教,有沒有覺得您和她長得特別像!”說完,陶樂似乎是意識到這樣說有些不妥,又道,“應該說她長得像您,您的低配版,我覺得助教您比她可漂亮多了。”

  程意意把散落的碎發別到耳後,沒有搭腔。纖長濃密的眼睫低垂著看題,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宋安安的鼻子沒有助教的翹,而且我聽說她的桃花眼是人造的,不如助教的精致。還有虎牙,一點沒有助教的牙齒整齊好看。”

  這馬屁拍的就有點兒違心了。宋安安長得確實好,虎牙更顯得人甜美又青春,在一眾高鼻子大眼睛的女演員中立馬就能脫穎而出。

  程意意笑笑,還是沒有說話。

  如果陶樂知道過去的她是什麼樣子,大概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過去的程意意也是有虎牙的,在英國留學期間,她整整矯正了兩年。

  本來18歲之後便不再是矯正牙齒的黃金年齡。但到了英國之後,程意意的虎牙阻生,反復發炎,陣痛起來時更是面頰腫脹,整個大腦都昏昏沉沉。

  英國看牙貴的要命,程意意是個窮學生,生生熬了一年多才去拔了這兩顆磨人的虎牙。

  22歲開始拔牙矯正,程意意也算是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罪才換得今天一口整齊的糯米白牙。

  消毒,注射器推送麻藥。

  探針檢查。

  棕色胡子的英國牙醫戴著眼鏡,舉著牙鉗把程意意的虎牙拔下來扔進了冰涼的鐵質托盤。

  “Do you want to take it away?”

  麻醉還沒有過,程意意的口腔發麻,一點兒不疼,卻忘不了這兩顆牙折磨自己的三百多個日日夜夜。

  她眨了眨眼睛,偏過頭去,再不看那托盤。

  “No.”

  她一點不想再看見那兩顆牙齒。

  就這樣,那兩顆曾被無數人盛贊甜美嬌俏的虎牙,連同它曾給程意意帶來的陣痛一起,留在了大洋彼岸那家私人牙科診所的垃圾桶。

  程意意的笑容分明包容又溫柔,陶樂卻不知怎地覺得這氣氛有點兒讓她背後有點兒發麻,頗不自在地轉移了話題,“網上還有傳聞說宋安安是顧西澤的現任女友,有媒體拍到兩人進同一家餐廳的同框照呢。”

  “國民男神顧西澤,師姐肯定認識吧?”

  網絡票選多年的男神NO.1,當之無愧“國民”二字。陶樂覺得這個國家基本上應該沒有女人不認識他。

  擁有這樣知名度的顧西澤不是明星,卻是個相貌英俊的商業巨子。雖然出身豪門,但他簡直是當下那些只會開跑車玩女人驕奢淫、逸的紈绔子弟中一股清得不能再清的清流。

  陶樂說到這,又來了興致,面上的神情也夢幻起來。“翩翩濁世佳公子,那英俊的臉蛋,那長腿,看見就想舔屏。能做她的女朋友,都不知道是上輩子積了什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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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23:59:42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04

  程意意面上依舊是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那唇角翹開的角度就像用標尺量過一般,極有親和力。

  她沒有接話,探過身去拿另一張桌上的稿紙,探身時動作稍大,發出些許輕響,陶樂這才意識到自己嘰嘰喳喳說話打擾到助教了。默默閉上嘴巴,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有了稿紙,不需要排除雜念,程意意的速度顯然更快了。

  第六、第七關完成之後,數獨第二大題也隨之開啟。而從第二大題開始,便是大師級數獨。

  難度提升,程意意也來了興趣。其實大學時候她也挺喜歡做數獨題的,反而是去了國外讀書之後,整天忙於實驗室和兼職之間,再沒有碰過這些。

  可惜時間不夠了。

  看一眼表,離上課還有三分鐘,估摸著教授快到教室。程意意把題目記下來,手機還給陶樂。

  “一會兒把解法給你。”

  陶樂佩服得就要五體投地了,哪裡有不應的道理,趕緊小雞啄米般點點頭,目送周身自帶聖光效果的助教回到講台下方。

  ……

  講課的時間,程意意只需要在台下切換一下PPT,十分清閑。教授課上講的都是她在崇文本科時便學過一遍的課程,講台一側又是教授的視線死角,通常這個時段,她用來發呆和休息。

  不過今天有了其他內容。程意意的鉛筆在稿紙上默出之前記下的數獨題目。

  解開數獨重在方法和技巧。

  程意意擅長用最簡單的方式達到目的。鉛筆在稿紙上一勾一畫僅用了幾次雙線風箏和XY-,這個大師級數獨便被HoDoku解出來了。

  收起稿紙,程意意看了時間,不到二十分鐘。

  離今天的課程結束還有一個多小時。

  百無聊賴,程意意放空大腦,回憶實驗室的進度,又把下一步實驗思路整理妥帖,一遍一遍,直到確認毫無遺漏,這才開始計算今天G大雲華食堂做水晶咕咾肉的幾率。

  教案上調在靜音狀態的手機閃亮,顯示收到新信息。

  “在無細胞體系中合成水離子通道,然後構建高效水過濾芯片……”階梯教室講台上年邁的教授說得正酣,應該無暇注意到他下面不務正業的助教。

  程意意把頭發撩到耳後,低頭,正大光明拿過手機查看。

  “意意,你在G市?”

  發件人那欄是來自帝都的陌生人。

  程意意盯了那號碼片刻,確定自己記憶中沒有出現過這串數字。

  回國近一年,她與從前的同學朋友幾乎沒有什麼聯系,知道她在G市的人更是寥寥無幾。猶豫片刻,她在鍵盤裡試探般打出兩個字。

  “你是?”

  在等對方回復的時候,程意意咬著下唇,覺得一顆心慌得有點兒打晃,落不到實處。

  “昆南。”

  那回復姍姍來遲。

  看清這兩個字,程意意心中真懸了起來。

  昆南,程意意中學同年級隔壁班的同學,顧西澤的表弟。

  程意意能認識顧西澤,是因為被人拎上天台打耳光衣服險些被扒光的時候,課間在天台吹風的顧西澤順手幫了她一把。

  而顧西澤之所以會幫程意意,就全靠當時還青春少艾的小跟班表弟昆南了,那小子整天在他面前意意長,意意短,讓人想不認識她也很難。

  所以,後來初三的程意意和高三的顧西澤這兩大校園風雲人物交往的消息在學校傳開之後,昆南含著淚砸了大半宿的東西,差點沒把家裡天花板捅破,還整整半年沒再和自己最崇拜的表哥說一句話。

  他起初以為,自家表哥是看不慣自己才橫刀奪愛,只要了分手,他還是有機會的,可誰也沒想到,兩人這段戀愛一談就是五年。

  從初三到大二,就在昆南吃多了狗糧,已經習慣兩人在自己面前膩歪的時候,程意意作為交換生出國,顧西澤自崇文畢業,這對眾人眼中的神仙眷侶分手了。

  這裡最需要劃重點的地方是:程意意甩了顧西澤!

  這簡直可以排進當年崇文十大不可思議事件之首。

  但據當天從行政院回來的同學線報,他們可都親眼看見了顧西澤回學校教務處確認,得知程意意已經作為交換生出國後不可置信甚至失魂落魄的模樣。

  顧西澤,眾人眼中神祗一般,一個貴氣凜然,行止從來風度翩翩的男人,因為女朋友出國,在大庭廣眾下失態了。

  程意意出國,作為男朋友,顧西澤稱得上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也就是說,顧西澤被甩了。

  人生大贏家顧西澤初戀收獲毀滅性的潰敗,天之驕子猝然被甩跌落雲端,這樣的大新聞足以讓當時目睹的人們銘記一輩子。

  可那時的程意意,早已經在重洋彼岸的大不列顛開始了她的留學生涯。

  經此一役,程意意人不在崇文,卻成為了崇文人口口相傳的神話,正應了那句,哥不在江湖,江湖上卻依然流傳著哥的傳說。

  ……

  程意意久不回復,那邊的消息卻一條接著一條發了過來。

  “意意,你真的在G市?”

  “在G市做什麼?”

  “回國為什麼不聯系我?”

  ……

  程意意回神,挑著第一個問題簡單回他,“對,我在G市。”

  想了片刻,她又追著發過去一條,“昆南,你要幫我保密。”

  那邊又是長久的沉默。

  鈴聲響起,教授收起講義宣布下課,又和程意意叮囑幾句便離開了教室。

  程意意留下慢騰騰收拾教案,就在她都要以為昆南不會再回復的時候,手機一亮,新消息進來了。

  都不用給手機解鎖,她便一眼看到了界面上接連新進的兩條信息內容。

  “別的我都能答應你,意意。”

  “但這件事,我不說,表哥也已經知道了。”

  程意意的手抖了抖,差點沒拿穩手機。

  “怎麼知道的?”

  “昨天晚上的顧氏年會,我遇到了你母親,就問了幾句,是她告訴我的,當時表哥也在場。”

  程意意努力深吸一口氣,閉了眼睛。

  那情形,不用昆南描述,程意意也幾乎能想像了。

  她母親倪茜,現在是帝都一家知名銀行某高層的情婦。

  也許是那高層千辛萬苦拿到顧氏年會的請柬,得意洋洋帶著自己的情婦出席,也許是倪茜小意溫柔苦苦哀求姘頭帶自己去上流社會刷刷臉。

  總之,結局都一樣讓她難堪。

  她的母親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她知道的一切告訴了這兩位看起來就金光閃閃的公子哥。

  不管過去多久,倪茜總有能力在一瞬間把她辛苦維持的一切打回原形的能力。

  她閉著眼睛,靜靜將情緒梳理好,許久,吐出一口濁氣。

  半天沒收到回復,昆南干脆打來電話。

  這次,程意意沒有半分猶豫,直接將電話掛斷了。

  當斷則斷,反正她與他們的世界注定不會再有多少交集。再聯系,徒增傷感罷了。

  好在她即便是對著親媽,也保留諸多,比如她的工作,她的住址,倪茜所知道能告訴他們的,不過是她人在G市,還有一串空泛無意義的手機號而已。

  程意意想著,利落關機將手機的卡槽打開,卡一是工作專用,卡二是她為了應付倪茜特地換的新號碼。

  一道拋物線劃過,熟練而精准的,卡二穩穩入了垃圾桶。

  其實這個動作她早已在大腦中演練不下百遍。

  這一次,昆南倒稱得上幫她下定了決心。也再次告訴她,她一直顧慮的那丁點兒微薄的親情到底多可笑。

  “助教?”身側傳來陶樂的喚聲,“你的臉怎麼這麼難看?”

  “大概是因為剛剛算出來雲華食堂今天做水晶咕咾肉的幾率不到百分之十。”程意意短吁一聲,疲憊地撫了撫頭發,把稿紙遞給陶樂,“答案都在,照著填就是。”

  “還接著往下做嗎?”陶樂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問道。

  看著蘋果臉女生那閃爍的星星眼,再想到送給姚瀾的幾張門票,程意意遲疑了兩秒,還是點了下頭。

  做吧,反正這人情遲早要還,做題還不費什麼事。

  “助教!”蘋果臉女生歡呼一聲,激動道,“那我把答案填完之後就給您發下道題目的截圖。再往後只要刷新闖關紀錄就有節目組贊助的旅游大獎,我相信助教絕對有能力刷新紀錄!”

  “八字都還沒一撇,”程意意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先別抱太大希望,到時候失望哭就不好了。”

  “助教,一定要加油啊!”陶樂可憐巴巴望著她,心中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程意意會輸。

  ……

  雲華食堂的今日菜單上果然沒有水晶咕咾肉,程意意隨便打了份寡淡至極的清水白菜和清炒西蘭花,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來。

  這一餐味同嚼蠟,程意意放飛自己發了個呆。

  回國之後不出現於顧西澤的視野裡,不讓他有機會聽到關於她的消息,甚至不想他在哪裡看見類似“程”、“意”、“意”這樣的字眼,只想完完全全地消失他的生活。

  她這麼計劃也確實這麼做了。

  兩人的朋友圈高度重合,她甚至都和從前的同學朋友斷了聯系。

  只是千算萬算,她萬萬沒算到,顧西澤會從她母親的口中再聽見關於她的消息。

  事情已經發生,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顧西澤早已經把她這個前前…女友拋到九霄雲外去,聽到她的名字也完全無動於衷,更不會突發奇想找到她報仇雪恨。

  她是真的沒有半點再去招惹他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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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

  腊月十八,帝都下了第一場雪。

  這雪下的極大,風也急,整個城市在一夜之間被銀裝素裹。清晨未來得及清掃的路面將車流堵成了長龍。

  路況擁堵,車流挪動得極為緩慢。

  喇叭聲此起彼伏,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這一場大堵車中遲到。

  白色的小POLO車主在這車流中走走停停,正煩躁得想罵娘時,余光不知怎地瞄到了一旁與他齊頭並進的黑色邁巴赫。

  邁巴赫62s齊柏林。

  他一眼便認出來。男人對車的感情總是特殊的,即使他開著小POLO,但那也不能阻擋他一顆向往著豪車的心。

  這會他卻不覺得車流移動太慢,只望著這車流再慢些,好叫他多拍幾張照片,看個清楚。要是那黑洞洞的車窗能搖下來便更好了,說不定還是個電視機裡見過的人物。

  這麼想著,那後座的車窗竟真的緩緩降了下來。

  新鮮空氣夾雜著雪粒打旋兒飄進了車廂內,顧西澤活動了幾下僵硬的後頸,總算覺得頭腦清醒了幾分。

  水泄不通堵了大半個小時,看來早上的例會是注定要推遲了。

  他下意識伸手看時間,定睛卻才看清楚,腕上的機械表,時針已經停在了昨夜凌晨三點鐘。

  已經記不清它是第幾次罷工了,這機械表本就不貴,年數又久,是他一再拆開修了又修,在勉強用到了現在。

  揉著昏昏沉沉的太陽穴,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微微溢了出來。

  車廂內的制暖在冷空氣下失去了作用。

  副駕駛的江助理沒忍住打了個哆嗦,好歹把打噴嚏的欲望壓下去,清了清嗓子,繼續兢兢業業向老板彙報一天的行程。

  將近年關,這一天的行程密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離不開他去決斷,可不知怎地,顧西澤竟又沒忍住走神了。

  程意意高三那年的生日,帝都似乎也是下著這麼大雪。

  他還記得那天的最後一堂課是馬哲,沒等到課上完,他從崇文出發,穿越大半個城市,去找程意意。

  高三的課程很緊,程意意還沒放學,他在教室外等了近四十分鐘。

  風很急,雪很大,他的手腳都冰透了。

  程意意擦干淨玻璃的霧氣,隔著窗戶對他笑,桃花眼微彎,露出兩顆嬌俏的虎牙,笑得甜到人的心坎兒裡。

  那眉眼,即使隔著氤氳的霧氣,也讓他深深記到了現在,揮之不去。

  他煩躁地皺眉,將車窗開大,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

  年近三十,那些舉動稱得上是他這一生為數不多後悔的事情。他甚至想像不到當年的自己是怎樣色令智昏,被程意意這個壞女人迷了心竅。

  江助理念了半天的行程沒得到回應,扭頭一看,卻發現顧西澤在發呆。

  江念從沒見過顧總發呆。

  他的眼眸幽黑沉靜,卻帶著幾分說不上來的空洞冷漠。眼睛對著窗外,視線卻不知飄到了哪裡。

  那寒風中的雪粒如同小石頭一般,從車窗飄進來,打在臉上生疼,江念回神,這才發現,顧西澤只穿了單薄的西服,臉上是不自然的潮紅。

  “顧總,您在發燒?”

  江念雖是詢問,言語中卻是肯定。也是,平日裡自持冷靜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生病的時候會做出發呆這樣異常的舉動。

  顧西澤回神,並不回答,從江助理手裡抽過IPAD,自顧自看起行程。

  渾身被抽去力氣,一會兒像在冰窖,一會兒又如同置身火爐裡。顧西澤自然知道自己是在發燒。

  強打起精神把一天的內容看完。他開始吩咐:“早上的例會推遲十五分鐘,下午的工地巡視提到例會後,通知張董,下午的飯局取消,出差也暫時延期。”

  一般很少生病的人才會病來如山倒。

  顧西澤勉力支撐著將一整天的工作處理完,終於得以在天黑前躺上了醫院的病床。

  江助理帶著醫生進門,卻發現顧西澤並沒有如同預料中躺在床上,而是端坐在病床的桌子前拆表。

  對,就是那塊破表。

  有時候江念實在不能理解自己這位年輕的上司。那表是浪琴五六年前的款式,並不名貴,又老又舊,即使主人保護得再好,皮革表帶也已經開始褪色。若是說它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和價值,卻又不見得,顧總父母總不會送他這樣廉價的手表吧?

  修了又修,浪費時間與精力,還不如直接買塊同款的新表呢。

  他單看那一小堆小堆細密的零件,便覺得眼睛和頭都開始疼了。真佩服顧總用怎樣的耐心一次次把它拆開又組裝起來。

  總歸是只敢心裡想一想,這些問題,江念是沒膽子去問的。也不敢打擾,朝醫生使了個顏色,把點滴掛到一邊,耐心等顧總把他的寶貝表組裝完。

  忽略掉其他,眼前的畫面倒還真是賞心悅目。

  顧總確實有著一副極其引人的皮相。

  他的面龐白皙,卻又布著幾分病態的紅暈,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俊而不失硬朗。

  襯衫挽起至手肘,十指修長,忙著動作,額頭垂下的碎發也來不及整理,那認真的神情更添了幾分致命的吸引力。

  直至顧西澤重新戴上表,江助理才連忙招呼醫生上前,替顧總扎針。

  醫生一邊扎針,江助理一邊便提起,“顧總,剛剛接到電話,崇文邀請您出席學校一百二十周年校慶。”

  崇文的知名校友眾多,現如今的顧西澤也已經是排得上號的一位。

  顧西澤當年高考以理科最高分被崇文錄入經濟系,畢業時又獲得經濟學和管理學雙學士學位,進入國際頂尖的投行任分析師。離職之後,他從美國回到帝都,卻並沒有直接進入家族企業,而是成立了MINT。

  直到15年金融危機,他才臨危受命,接手了身家逾百億的家族企業。接手顧氏僅兩年,他的投資與決策屢屢得勝,當初孤身成立的MINT更是壯大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投行,也因此,被業界內譽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商業巨子。

  江念說著,找出了校慶那一天的日程安排,不出所料,行程排得滿當當。

  顧總如今的地位與聲譽已經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來鞏固,去與不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間。

  顧西澤安靜靠在床邊,雙眼闔著,唇色蒼白,靜靜摩挲著腕上手表的黑色表盤。

  江助理看了又看,實在拿捏不清楚顧西澤的意思,便試探著問道:“行程也滿了,不然…就推了?”

  他知道,顧西澤對這些刷聲望的場合一向不大熱衷。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江助理都要以為他已經默認的時候,顧西澤卻開口了。

  “把崇文的邀請名單給我一份。”

  ……

  “崇文校慶請我出席?”饒是程意意理智又冷靜,也沒忍住受了驚。她放下手中的滴管,轉身摘下口罩,將碎發拂到耳後,鎮定下來,才重新開口,“你沒聽錯吧,師兄?”

  崇文的知名校友眾多,席位卻是有限,這知名校友邀請名單難道是按顏值排的嗎?輪得上她?

  “是你沒聽錯,”肖慶強調,“學生處打不通你檔案上留的號碼,還是我直系師妹知道了咱倆是同事,這才給我打了電話。”

  “不去。”

  程意意神色難辨,戴上口罩,轉身將玻璃皿放回原位。

  程意意表面神色如常,心裡卻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再清楚不過。畢業之後,她一個小小的在讀博士,早已泯然在崇文眾生裡,每月四千塊的工資,幾乎是混到底層的架勢,哪裡值得崇文給她一個貴賓席位?

  即便是在當年,她能拎得出來稱道的,也只不過是拿遍的獎學金和組織主持過的崇文幾場大型文娛活動。

  “不是請你坐貴賓席,是請你去做主持的。八位主持人,你是其中一位。”

  “主持?”程意意努力壓住嗓子裡的驚訝。

  崇文的校慶是盛會,一百周年時便是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一百二十周年應該也不例外。

  可以說,它不僅僅是母校的一次文藝晚會,更是一次政治任務。歷屆校慶,主持人都會外請知名主持與畢業校友,再搭配幾位崇文在讀生,一齊主持。

  程意意在校時倒也曾主持過一百一十五周年的校慶,不過那時的規模當然遠遠比不得這一百二十周年。

  這些年崇文的領導班子幾乎沒怎麼換,也許是當時的校領導對她深刻印像?

  這麼一想,倒也能解釋得通。

  不過轉念一想,再怎麼倉促,崇文不可能到了現在才請主持人。

  她壓下千頭萬緒,回頭道:“這麼大規模的校慶,學校應該在至少半年前就開始主持人的邀請和選拔,眼下就是校慶的日子,彩排都應該過了數十遍了,怎麼會突然讓我去?”

  “好像是約好的央視主持人出了岔子,來不了。意意你當年不也主持過校慶嗎?據我那位學生會的直系小師妹說,你當年的主持風格和臨場反應都給領導留下了印像,點名就要請你去呢。”

  程意意一時沒有接話。

  她的拳頭握起,卻又不知不覺緩緩松開。

  她沉默了良久,不知用了多少力氣,才吐出聲音來。

  “師兄,你替我回絕了吧。”

  “為什麼?”肖慶滿臉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瞪出來了,“這是多好的機會啊!”

  這是一個多好機會,她知道。

  可她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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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0:07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06

  肖慶面上的失望幾乎溢於言表。

  程意意看得出來,可她沒辦法說服自己。

  一旦重新回到帝都,她的現在就勢必要和過去牽連,程家、母親、同學、還有…顧西澤。

  她曾經做過很多後悔的事情,現在的生活已經夠好了,她不打算讓自己一輩子沉浸在痛苦與自怨自艾裡。

  “程意意!”肖慶耐著性子,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來,一副要與她長談的架勢,“崇文人的勇敢和驕傲為什麼在你身上就是不見體現?”

  “師兄我也是崇文畢業,自費前去觀禮都不一定有位子坐,你呢,母校一出手就送你個主持人的位子,你怎麼就是不知道珍惜?”

  “人民大會堂的禮堂,上百家媒體的采訪,隨隨便便,你會得到多少大人物的賞識?咱們未來的實驗項目輕輕松松就能拿到多少經費?你怎麼就不能考慮深遠一點?”

  肖慶說得口干舌燥,卻見程意意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火氣都快上來了,“不說別的,就說眼下,一次校慶主持,你至少能拿到五位數的薪酬吧?這不比你天天在實驗室啃包子強?”

  肖慶說了大半天,也只有最後一句,擊中了程意意的軟肋。

  五位數的薪酬。確實是她眼下需要的。

  在很久之前,遠溯到她還擠在英國那間又冷又破、狹窄的留學生公寓,每天聽著隔壁那對年輕情侶白天爭吵廝打,晚上拼命搖床板,無法安睡的時候,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買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

  哪怕這房子不是很大,但至少用不著日日擔心害怕到了月底繳房租的日期。給她一個可以放心安放自己的棲息地。

  這些年來,無論是留學時找的幾份兼職,回國之後到G大上課,還是通宵連軸賺取那點微薄的獎學金,不買化妝品、不添置衣裙、啃素饅頭素包子,都是為了這麼一個奢侈的願望。

  沒有家人的幫襯,她也從未有過把未來寄於另一半的想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積攢。現如今程意意雖然小有積蓄,可比起G市的房價來說,那點積蓄遠遠不夠。

  實驗進度重置。今年年底的獎金自然打了水漂。

  思及此,程意意合上實驗記錄冊,轉回身。

  將肖慶滿臉的怒其不爭印入眼底。

  師兄一心為她好,她知道。

  程意意的眼睫輕垂,投下一片陰影,思慮良久,她終於輕聲道,“別生氣了,師兄。”

  見肖慶還不說話,再開口,她的臉上便帶了笑意,“我去,真的。”

  不就是回一趟帝都嗎?

  想到存款那緩慢上漲的數字,程意意的心便緩緩堅定起來。

  ……

  程意意離開帝都的時候,還是夏至,重新踏上這片土地,卻已經到了風雪肆虐的寒冬。

  下了飛機,隨著人流往外走,程意意一眼便在航站樓出口看到崇文接機的學生會師妹。

  大約是見過資料中程意意的照片,她也一眼在人流中將程意意認出來,放下牌子,仿佛許久不見的朋友般衝程意意招手,“師姐!”

  程意意站定,也微微朝她笑了笑以示回禮。

  喧嚷中,她的黑發是嫵媚的大波浪,如同錦緞般亮麗柔軟,發梢輕別到耳後。肌膚滑膩勝雪,溫柔明亮的桃花眼美極了,似霧氣繚繞,卻又如同一泓清水。唇角的零星笑意極有影響力,讓人甜到心坎裡,為之所攝,卻又忍不住自慚形穢。

  陳衝愣了幾秒,心底由衷嘆服一聲,這才記起伸手問候,“師姐,我叫陳衝。”

  程意意松開拉著行李的手,微笑著與她交握,“程意意。”

  她聽肖慶說過這位陳衝,也是校慶主持八人團中的一員,現任的崇文宣傳部長,在攻讀管理科學和工程學科博士雙學位,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師妹。

  一出機場大廳,那風大極了,就如同要幫人動拉皮手術一般,冷冷的,刺得骨頭生疼。程意意忍住哆嗦,緊了緊羽絨服,將頭埋進圍巾。

  直到上了崇文派來的車,車內有空調,程意意才算是松了一口。

  “師姐這麼怕冷,難道是南方人?”

  “母親祖籍是南方,南方體質,但我確實是個帝都人。”程意意笑了笑,移開話題,“師妹電話裡沒與我細說,現在離校慶不到一星期,聯排到第幾次了?”

  “本來正要准備第三次,但那位央視主持突然出了岔子,還是學校黨委副書記史老師向大家推薦了師姐來救場,節目單和流程都已經定型,師姐的任務是最重的。”

  陳衝說著,遞給程意意一個網格文件袋。

  文件袋裡正是晚會流程,節目單和主持手卡。

  程意意接替的是撐起晚會大梁的央視主持的位子,串詞最多,時間只剩一星期不到,也是最考驗記憶力、主持功底和臨場反應的位子。

  陳衝之前還對學校的決定頗有疑慮,校慶主持選拔淘汰的人不少,隨便找出幾人都能作為備選,為何偏要舍近求遠找來已經離開崇文多年的程意意。然而,她這個想法卻是在程意意上台之後消失的一干二淨。

  程意意在從機場到崇文短短一個小時的車程裡,已經將節目單和手卡內容記憶完畢,不出意料,再來兩次排演,她就能徹底追上大家的進度。

  陳衝進入崇文的時候,程意意已經公費去了英國留學,未曾見面,始終覺得別人口中的崇文大眾女神言過其實。當她真正一睹其人風采的時候,卻覺得別人的描繪的語言其實還是過於貧瘠。

  師姐她當得起更大的贊美。

  ……

  校慶的任務確實繁重,將近連續一周,程意意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沒日沒夜的熟悉流程進行排演。第三次聯排結束、第四次聯排結束、第五次……

  程意意的枕邊放著的都是手卡和節目單,到了閉眼眼睛也能倒著將那上面的內容一字一句背出來的程度。

  這一天終於真正來臨。

  四點剛剛睡下,六點鐘已經被負責聯排的老師一個電話來叫醒。

  程意意只來得及喝了一杯水,便坐上了學校到會場的大巴車,短短的三十分鐘車程,程意意又與其他七位主持串了一次詞。

  在這七位主持裡,其中四位是崇文的在讀研究生和博士,還有一位新聞與傳播學院的老師,也是中央電視台的的新聞評論員,一位鳳凰衛視的知名主持,另一位,也是同程意意一樣的崇文畢業生。

  大家都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為了校慶辛苦准備了大半年,對程意意這位半途插進來的主持或多或少有些敵意。

  程意意是借著陳衝的好感,才與其他幾人熟悉起來,相處了幾天,到了這兩日,大家對程意意的態度倒也有了改觀。

  現下是登台前的最後一刻,大家倒是前所未有地齊心協力起來。

  十八點五十分。

  近300平米的現場後台早已忙得熱火朝天,到處是凌亂的服裝、化妝品,人來人往的演員們。

  化妝師早已為程意意畫好了淡雅大氣的晚會主持妝,頭發高高挽起,露出漂亮的美人尖。

  禮服都是修身束腰的款式,也怕擦花口紅,程意意自早上吃過早點之後,便再沒有進食,只含著顆糖,偶爾用吸管喝水。

  出場的第一套禮服是修身的淡金色,抹胸款式,網紗的裙擺鑲嵌著細小的水鑽,出場之後,便會在舞台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前台已經在最後一遍調試音響,程意意拿到了屬於自己的專屬麥克風。

  喧嚷之中,程意意終於有了一絲真實感。

  她是真的即將踏上百年校慶的舞台,而且這不是彩排,是這樣大的、足以見證一個時代的舞台。

  兜兜轉轉,她仿佛在此刻才終於找到了當年滿腔激情,熱血沸騰的感覺。

  十八點五十八分。

  即將上台,程意意扒開幕布的一角,悄悄環視台下一圈。

  程意意的視力一向是極好的,而這一眼看去,她的笑意卻是徹底僵硬在了嘴角。

  知名校友也分等級。

  正對舞台的第一排貴賓席A5區,正是學校特別邀請到的知名校友,程意意上台前學校負責彩排的老師一再交代,要特別注意這一區貴賓席的大人物的觀感,千萬不能出半點差錯。

  然而就在這麼重要的一刻,程意意覺得一天沒吃飯的後遺症來了。她的大腦裡竟出現了一片空白,那些喧嚷嘈雜完全被隔絕在兩耳之外。

  她一眼認出了A5區正中那一段端坐的男人。

  顧西澤。

  五年不見,他似乎沒變,又似乎變了許多。

  生平第一次,程意意痛恨自己5.2的視力。

  他依舊穿著筆挺的黑色西服,頭發一向修理得很短,一絲不苟向後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眉毛英挺,眼睛幽黑深邃。

  與從前不同的大概是,那人的目光開始沉靜,鋒芒內斂,不見波瀾。

  身邊的席位偶有人探身與他交談,他似是偏頭回復。程意意卻一眼看出,他眉宇間那幾分不令人輕易察覺的冷淡與不耐。

  “時間到了,別愣,快上台。”

  還是身後的人推了她一把,程意意才好歹回神,回頭,是她的搭檔,新聞與傳播學院的梁老師。

  程意意腳上被灌了鉛一般沉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紛雜的千頭萬緒,昂首,終於踏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她在拼命刨除雜念,心底無數遍默念:

  這是屬於她的開場詞,砸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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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0:19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07

  淡金及地的薄紗裙擺如同詩中的金縷衣,雍容華美,大氣而奪人心神。程意意肌膚白皙,氣質出眾,腰肢纖細,雙腿纖長,完美地壓住了禮服的風采。

  滿場成千上萬觀眾也都於這一刻,屏息凝神。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程意意並不是主持科班出身,但勝在台風穩健,聲音好聽。她念出串詞第一句,字正腔圓,如同珠落玉盤。

  “崇文大學各位親愛的老師、同學們!”搭檔梁老師接過下一句。

  “各位從祖國以及世界各地趕來參加校慶的師兄師姐們!”陳衝接詞。

  “所有關心和支持崇文大學成長的社會各界的朋友們!”

  “大家晚上好!”

  如同之前數十次預演過的那樣,銜接完美。

  “我是2009級生物工程學院的本科生程意意,很高興能主持崇文一百二十周年校慶盛會,重回母校,一切還是那麼親切。”

  順利的開場終於成功讓程意意拋下了雜念,雖然她的手腳還是想要微不可查地顫抖,但隨著串詞一句句流利地脫口而出,她最終鎮定下來。

  沒有低頭看一次手卡,沒有卡殼,沒有BUG。

  程意意與眾人的配合堪稱完美。

  領導席一行人也漸露出滿意的神色。

  程意意聲音出口那一刻,顧西澤有些愣神,僵硬了片刻,他才抬起了頭,目光移到舞台之上。

  程意意就站在聚光燈的正中。

  淡雅的妝容干淨而清新。黑發綰起,露出細膩纖長的白頸。她的桃花眼依舊漂亮清澈,好似秋波蕩漾。微笑時又露出一排整齊的米牙,不急不緩地念著開場詞。

  她的樣子,與大學時期幾乎沒什麼變化。

  時隔多年,她似乎過得很好。

  顧西澤煩躁地皺眉,只覺得心底喘不過氣來。

  在他這個年紀,已經能夠很好地控制情緒。任何時刻理智穩沉,那麼多年,他一直這樣要求自己,也一直這般做。

  可是在這一刻,曾經那些讓他壓抑的記憶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湧上了心頭。

  少年時期的顧西澤對於同齡異性的容貌顏色沒什麼概念,倘若他以接觸到的同班女生來綜合定義,那女生應該是一種矯揉造作的生物。

  是程意意第一次修改了他詞條中關於女生的釋義。

  倘若要他選修審美學這一門專業,那麼程意意應該是他唯一的老師。

  顧西澤是在剛剛那一刻意識到這一點的。

  因為,他曾經覺得小虎牙是上天賦予女性最甜美的標志。可在剛才程意意微微揚起嘴角的那一刻,他忽然又覺得,小虎牙始終是瑕疵,潔白整齊的牙齒才是上帝完美的傑作。

  從十八歲開始,十年以來堅持的審美,就在剛才一刻被改變了。

  顧西澤移開視線,低頭不再看台上。

  他覺得自己是瘋了。

  ……

  晚會燈火通明持續到一點鐘,校慶演出結束。

  所有演職人員和導演領導上台合影。

  微笑、微笑、微笑。

  程意意覺得自己眼角紋都要笑出來的時候,大合影終於結束了。

  一天的超負荷運轉,似乎也在校慶圓滿結束的這一刻得到了回報。

  台上穿著演出服的幾千人在歡呼、吶喊,這些應屆的崇文人們急於想要找到人分享他們的痛苦和喜悅,他們滿腔的熱血需要在此刻宣泄。

  而程意意已經過了這個年紀。

  他們慢慢就會明白,他們所有的痛苦和喜悅,想要訴說的疑惑和糾結,甚至還有不甘和遺憾,都沒有人可以分享。熱鬧和冷清,都是自己的。

  把心底的波濤洶湧都藏在一個安靜的地方,自己靜靜說,靜靜聽就好。

  她會心一笑,轉身,回頭,不再看,一個人拎著裙擺悄悄下了舞台。

  凌亂的後台,程意意倒出卸妝水准備卸妝。

  “意意!”

  程意意回眸,瞪大眼睛,滿是驚喜,“師兄!你怎麼來了!”

  肖慶難得正經打扮一次,短發修理得整齊,黑色西服筆挺,看起來極其精神。

  “母校生日,我不回來看看怎麼行。”

  程意意抿起嘴角,壓住笑意,“只有這樣嗎?”

  “好吧,小師妹時隔多年再次登台,師兄回來捧捧場。”

  “那還差不多。”程意意嘴角上翹,轉回身,拿起卸妝棉對鏡子擦臉。

  “誒,意意,先別擦!外面好多跟你一屆的同學還等著跟合影呢!”肖慶連忙叫住她。

  程意意停手,“有我同班同學嗎?”

  “有好幾個,還有聽說你是主持人,特意回來觀禮的。”

  “確實好多年沒見面了……”程意意低聲輕嘆一句。

  其實當年她崇文的時候,跟這些同學相處的不錯,只是留學之後,便漸漸斷了聯系。

  程意意重新擰上卸妝水的瓶蓋,起身,“那就先去和他們合影吧。”

  禮堂內開了暖氣,但程意意的禮服還是過於單薄。

  “外套。”肖慶拿起程意意搭在梳妝台上的羽絨外套,追上前幾步遞給她。

  ……

  見了面程意意才知道,哪裡是肖慶說的好幾個,她當年的同班同學幾乎都聚齊了,簡直如同一場同學聚會。

  這些年的同學聚會程意意都沒有參加,也因此,眾人一見程意意,都是說不完的話。

  人生結交在終結,莫為升沉中路分。

  同窗之誼幾乎稱得上是人一生之中最純淨堅固的感情之一。

  程意意的計劃裡,本是校慶一結束,第二天便回G市的,可眾人鬧著第二天要聚首,她也不好再掃了大家的興致,只得默默將手機上訂好的機票退了。

  已經是凌晨兩點整,若是提前回去,還能在崇文的四星招待所裡睡上五個小時。

  只是除了崇文的校巴,這個時段已經打不到車了。

  程意意渾身已經精疲力竭,眼皮都快提不起來了,強撐著精神在網上約了車。

  司機的車子剛好停在大會堂賓館的地下停車場,禮堂附近嚴禁外部車輛通行,程意意只得自己走過去。

  她匆匆換下禮服,就著洗手間的溫水卸妝洗了臉,裹上大衣和圍巾,一頭扎進帝都零下幾度的夜晚。

  大會堂賓館的地下停車場足有五層。停車場裡雖然不如外面風大,卻又陰冷又昏暗。

  程意意的手腳早已冰透了,之前卸妝洗臉時殘留在發梢的水已經結成碎冰,一層一層往下走。手機網頁上的進度條一直停頓,就是不見顯示約好的車的信息頁。

  她哆嗦著拿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師傅,您在哪層,我怎麼找不到你的車呢?”

  “姑娘,我就在五層啊,你下了扶梯看,第一輛黑色的車就是我的車,車牌是……”

  地下停車場的信號差極了,程意意只斷斷續續聽到些內容,“下了扶梯,黑色車,車牌A442…差一位呢?”

  那邊兒再沒了聲音。

  程意意只得掛斷了電話。把手揣回兜裡,強撐著眼皮找約好的車。

  扶梯附近都是黑色車,第一輛…左邊還是右邊呢?

  程意意先朝右邊看去,對上車牌,“A442…9?”

  應該就是這輛!

  只是這車看起來並不便宜,現在的網約車都這麼高大上嗎?程意意暗嘆,但也來不及多想,連續一個星期只睡兩三個小時,現下卸下一個大包袱,她的眼皮實在是提不起來了。

  拉開副駕駛車門,駕駛座上果然坐著司機。

  “師傅,崇文大學北苑招待所。”

  “誒,姑娘……”您上錯車了!司機這後半句還沒說完,便被後座上的老板打斷了。

  “送她去吧。”那聲音極低,如同平日裡一般的平靜冷淡。

  司機猜不透他是什麼意思,也學他低聲問道,“顧總,這位姑娘您認識?”

  “認識。”

  那看來這姑娘是和顧總約好的?

  司機慢慢將車輛啟動,只是心中又不由多想了一句,這輛邁巴赫除了顧總母親,可還沒有坐過其他女人呢。

  想著,他沒忍住又偏頭看了一眼,這姑娘已經把頭埋在圍巾裡睡著了。

  車輛緩緩倒出停車位,顧西澤只抬頭看見對面黑色車與他相近的車牌,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程意意居然陰差陽錯就這樣自己上了他車。任是他也不得不感嘆一句命運的奇妙。

  程意意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她留學的時候,他曾經去過英國。拿著從崇文教務處抄來的地址,在程意意的留學生公寓下面的花壇徘徊。

  那天倫敦也在下雪,呼出的氣都在臉上結成了冰碴。

  他不知道程意意在不在,但他最終也沒有去敲門。

  程意意回國後躲他,他也不願再去找她。

  那麼多年,他自己也覺得,兩人應該是不會再有相見的一天了。

  副駕駛離他很近,不似舞台那般遠。昏暗的車廂裡,他看到程意意從圍巾裡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臉頰。

  她的睫毛濃密又纖長,看起來乖巧極了。頭發燙成了大波浪,發梢別在耳後,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

  邁巴赫的減震功能不錯,她睡得靜謐又安穩。不擺頭、也不亂動,仿佛不是睡著了,而是在端坐。

  程意意打小聰明,每每她想要在上課補覺的時候,便是這樣端坐在崇文大教室的第一排。即使偶爾被發現了,她也能臉不紅心不跳地站起來說,自己是昨夜溫書溫得太晚。反正老師提問她總能答出來便是了。

  她的臉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虛幻得仿佛是一場夢。

  他伸手想要去觸碰,卻在抬手的那一剎那,重新放了下來。

  他變了許多,可她依舊是那樣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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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0:35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08

  “姑娘,您的北苑招待所到了!”

  “哦,到了…”程意意抬頭看了一眼車窗外的建築物,確實就是崇文的四星招待所,她搖了搖睡得發沉的大腦,開門下車。

  “謝謝您,師傅,給您五星好評。”沒了車上的暖氣,程意意緊了緊圍巾,習慣性露出微笑。

  話音剛落,黑色的小轎車司機便踩了一腳油門走了,喂了程意意一屁股汽車尾氣。

  程意意把腦袋重新縮回圍巾。車上小憩了一覺,夜裡的寒氣讓她好歹清醒了一些。

  腳冰的要命,她跳起跺了兩下腳,一口氣從招待所路燈下的噴泉邊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氣喘吁吁地關上門,忙著打開房間暖氣,正准備脫了大衣睡覺的當兒,手機屏幕卻閃了兩下。

  為了校慶晚會,程意意的手機一整天都在開靜音,這會掏出手機,才看見了多個未接來電。那號碼,就是剛才網約車司機的號碼。

  打那麼多電話,她落東西了?

  程意意奇怪,回撥。誰知電話一接通就是男人劈頭蓋臉的一陣罵。

  “我說你這姑娘腦子有毛病吧?是你約了車,這麼冷的天兒,我在停車場等你大半個小時,說了在地下五層,敢情您摸護城河去啦?”

  “您還在停車場?”程意意剛睡醒,腦子如同攪著漿糊,有些轉不過彎兒來,“那我剛才上的是誰的車?北苑招待所我已經到了啊?”

  “得嘞,我算是聽出來了,敢情您耍我玩兒呢。您這活我也不接了。遇上個神經病,白等了大半個小時,算我倒霉。”

  程意意沒來得及問清楚,那邊啪嗒一聲掛斷了電話。

  也沒再撥回去,程意意打開手機約車的網頁,好好看了她約的車資料,黑色大眾CC,車牌A2247。

  程意意回憶了一遍,她下五樓扶梯的時候,左邊第一輛確實是這樣的車型,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細看左邊的車牌,便上了右邊那輛車。

  黑色,車牌A2249。

  程意意對車沒什麼研究,也不大了解那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車到底是什麼牌子。司機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她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可一個陌生人,又不收車費,憑什麼送她回來?

  看她長得美?

  程意意想了片刻,覺得已經過去的事情,再想也毫無意義,干脆把事情拋到了腦後,埋頭睡覺。

  ……

  七點整。

  程意意准時睜眼,賴在被窩裡暫時沒有動彈。

  窗簾拉得嚴實,透不進一點兒光,房間裡開著暖氣,溫暖舒適。

  她似乎許多年沒有這樣清閑的早晨了,甚至一整天都只用參加一場同學聚會。

  她發了一場毫無意義的呆,又想起了昨夜晚會台下的顧西澤。

  他也看見她了吧。

  她是整場的主持,他是不可能看不見她的。

  程意意把頭埋進被窩裡,只覺得心煩意亂。

  她曾經無初次痛恨自己耳聞成誦的記憶力,就像這一刻,她都不用怎麼回憶,便能將那些話一字不漏地記起來。

  “我曾經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人,可我錯了,意意,你不是。”

  “你自私而善於偽裝,冷血卻又攻於心計,為達成目的不擇手段,我覺得我好像到這一刻才真正認識了你。”

  “你走吧,讓我靜靜,我想我需要重新思考我們的關系。”

  ……

  那時,他的臉平靜而淡漠,那目光讓程意意覺得陌生極了,仿佛他第一次認識她一般。

  一字一句,更是如一柄鋒利的匕首,深深地扎進她的心坎裡,幾欲要把五髒六腑撕碎。

  程意意在尚不理解情愛二字的年紀,孤注一擲地下了一個決定。

  她在高三的走廊裡攔住顧西澤,踮起腳來吻了他。

  倪茜說顧家權勢滔天,只要抓住顧西澤,他一定有辦法把父親從獄中救出來,一切就能夠回歸到原來的軌道。

  她還是父親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但她低估了父親所犯的罪行,也低估了顧家嚴謹的家風。

  顧家哪能容忍最有出息繼承人為了一個外人去觸碰律法,讓他金光閃閃的履歷沾染上瑕疵呢。

  那件事情自然沒有成功,不過程意意在學校的日子倒是真的好過了起來。

  她和顧西澤交往的消息風一般傳遍了學校,再沒有人敢找她的麻煩。

  連那幫要扒她衣服的女生也被盡數開除。

  那時候的顧西澤,是程意意在這世間最大的庇護,她像溺水的人,拼了命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她騙了顧西澤。

  她用拙略的演技裝作她喜歡他,她愛他,所以吻他。

  可目的不純的開始,又怎樣才能得到舉世皆歡的大團圓呢。

  即使已經在一起五年,當真相撕開的時候,她還是沒辦法為自己辯解。

  任何的解釋在那時候都會顯得蒼白無力。

  ……

  程意意洗了個熱水澡,細細把頭發吹干。

  將打理過的黑色波浪披在肩後,露出光潔的美人尖。她化了淡妝,眉目清新,寶藍色的松綠石耳釘更襯得她皮膚瑩白。

  看著時間差不多,程意意便出門了。

  同學聚會的地方在崇文附近的燕清園酒店,離程意意住的北苑並不太遠。她便選擇了乘公交出行。

  帝都又下起了雪,風不大,它便飄飄揚揚地打著旋落下來。

  好在程意意出來的時候,在招待所大廳裡拿了傘,才得以姿容整潔地踏進聚會的包廂裡。

  她穿著乳白色的高領毛衣打底,外套是修身的長款駝色羊絨大衣,極簡的剪裁優雅利落,腰帶打成精致的結,黑色靴子,更襯得腰身纖細,雙腿欣長。

  “意意,風采不減當年吶!”班長上前與她寒暄。當年還在上學的時候,他便是一群工科男中少見的長袖善舞的人物。

  “班長才是越來越帥了。”程意意笑起,伸手與他交握。

  對著這幫多年未見的同學,程意意倒是真有了幾分重逢的感慨與興奮,她熱情地一一與大家問候,嘴角始終帶著笑意。

  生物工程學院從來男多女少。程意意這一班算得上是整個系女生最多的班級,吃過飯,她便扎進了女生堆裡,和女同學們聊起來。

  程意意從來好人緣,這些女同學們的性子也都大方,即使多年不見,寒暄兩句,便也聊到了一起,百無禁忌都能說兩句。

  “意意,你和學長分手之後真的就再也沒聯系了嗎?”

  程意意立刻反應過來,這個學長指的是顧西澤。

  顧西澤是崇文眾人心中神祗一般的存在,程意意和他有過感情上的牽扯,大家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程意意慣會打太極的,就算她不著痕跡將這話題囫圇過去也不是什麼難事。可俏皮的話到了嘴邊,她竟是想起了顧西澤的那張臉。

  平靜,淡漠的臉。

  如果對上她,大概就會變成不耐與厭惡。

  程意意突然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了,她沉默了片刻,嘴角強撐出零星僵硬的笑容,她低低應了一個字。

  “恩。”

  大概是看出程意意的情緒低落,大家也不再追問,反而七嘴八舌安慰起她,“意意,我瞧顧學長現在的女朋友都是按你的標准找的呢,和你當年簡直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那肯定是舊情難忘啊。”

  “都是緋聞女友吧,也沒見學長承認過誰啊。”

  “意意,你們到底什麼誤會,就不能破鏡重圓嗎?真的好可惜……”

  ……

  程意意嘴角的笑意幾乎快要維持不住了,她揚起聲音故作灑脫,“打住啊大家,真的沒什麼誤會,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咱們也要往前看,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對吧?”

  程意意說話的分貝一向控制在一個讓人覺得舒服的範圍裡,可不知怎地,這次她的話一出口,所有人便住口了。

  於是,她的聲音立馬傳透了整間包廂。

  怎麼突然都不說話了?

  程意意奇怪起身,卻發現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包廂的門口。

  一瞬間,她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種不大好的預感,她僵硬地轉身回頭,也將視線移到門口,卻正見包廂的門半敞,顧西澤一手撐著門,在原地站定。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服,他的頭發一絲不苟往後梳起,高大威嚴,面容冷峻,他的發梢裡夾著冰粒,仿佛也將室外肆虐的風雪夾帶了進來。

  他的眉眼深邃沉靜,帶著威懾人心的銳意,直視程意意的眼睛。

  “那你想換幾棵樹?”

  一字一句,好似帶著重逾萬鈞的分量,卻又仿佛玩笑般漫不經心的詢問。

  可不管怎樣,在此時此刻,大家都感受到了一股無法言說的寒意從後心升起。

  風暴中心的程意意尤甚。

  氣氛僵持在這一刻。

  “呃……學長是我請來的,有沒有很驚喜!”班長清咳了幾聲,好歹打破了僵局。

  “學長你嘴巴也太嚴實了,悶不作聲就請來了學長這麼大的人物。”

  “就是,一點兒准備也沒有…”

  眾人順勢接過話頭,紛紛與顧西澤問候,氣氛這才漸漸活絡起來。

  班長還在崇文學生會的時候,曾是顧西澤的部下,時隔多年,他居然能把顧西澤請來,這實在是出乎了眾人的意料。

  當然,這其中不知道沾了程意意多少光就是了。

  不過現在大家也顧不得那麼多。要知道,顧氏家族旗下的公司涉獵各行各業,此刻能讓顧西澤記住自己,哪怕是留些微薄的印像,零星地搭上兩句話,對他們也是受益匪淺的。倘若能得到賞識,在顧氏求得一官半職,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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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0:47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09

  程意意絕對絕對沒有想到,和顧西澤再對上面的一天,竟然是在這樣讓她尷尬的境地裡。

  眾人簇擁在顧西澤的身側,眾星捧月。她找了個角落的沙發,拿出手機亂點,卻依舊覺得手足無措。

  “意意,麻將三缺一,來嗎?”聲音從身後傳來。

  程意意回頭,正是她崇文時期的室友,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無措,偏頭衝她眨眨眼睛。

  棋牌室在包廂的隔間裡,程意意急於想逃離這片令人窒息的空間,立刻便點頭答應了。

  程意意還在崇文時候,寢室有兩位川妹子,並且都酷愛麻將這種益智游戲,耳濡目染下,她也學了不少。

  平日裡程意意是不常打麻將的,原因無他。一來她沒有時間,二來…程意意會算牌,跟她打麻將的人總是輸,玩多了,自然覺得沒有意思。

  不過今天有些不一樣,程意意今天有些心神不寧。人在牌桌上,思緒卻不知飛到了哪裡去。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出牌,頻頻出錯。

  幾圈下來,程意意面前被當做籌碼的瓜子仁已經所剩無幾。

  “幾年不見,你牌技差的不要太多,意意,我跟你說,驕傲使人退步。”室友難得贏程意意那麼多次,嘴角都翹上天了。

  完全忘記了當年她抱著程意意的大腿痛哭流涕、要求悔牌的樣子。

  程意意揚起嘴角,溫柔又真誠,“是你進步了,英宛,真的。”

  心不在焉順手摸了張牌,抬手正要往外打,卻被人按住了手腕。

  那手白皙而修長,骨節分明。

  這是一件讓人見之難忘的藝術品,所以程意意也立刻認了出來。她心跳如擂鼓,不敢轉移視線,渾身僵硬,連動一下也難。

  是顧西澤的手。

  不知什麼是時候他站到了她的身後,此刻在俯身看牌。

  他們許多年沒再隔得這樣近,近到程意意能清晰聞到他脖頸裡檸檬味沐浴露清新的香氣。

  與她浴室裡那瓶檸檬味沐浴露一樣的味道。

  他晨起的時候洗了個澡,他沒有換過沐浴露。

  很奇怪的,這一瞬間,程意意的大腦迸出的卻是這些五花八門的念頭。

  他握著她的手腕,將她僵硬的手移至搭到另一張牌上。

  “出這張。”他的唇角輕啟。

  那熟悉的聲音時隔五年,就這樣在程意意的耳邊炸開。

  她的思緒依舊在神游,手下卻依著他所說,換下一萬,將那張多余的四筒打了出去。

  “回神。”

  聽到這一句,程意意才在迷迷糊糊中找到了幾分真實感。

  哦,顧西澤讓她回神。

  她與顧西澤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從讀書時候就已經初見端倪。顧西澤從來便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聰明,也肯努力去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不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程意意不一樣,她對什麼都好奇,卻對什麼都不大舍得下功夫,只要把第二名甩在身後便已經心滿意足。

  兩個學神在圖書館的日常是,顧西澤看書,她發呆。顧西澤讓她回神,她看會書再繼續發呆。

  而現在,她回過神來,定睛看眼前的牌。

  “清一色,胡了。”程意意茫然攤牌。

  “不信!你這不是詐胡吧?”英宛都不敢相信手黑了一整早的程意意居然轉運了,探身過來確認。

  “一二三四五六萬,三個七四個八兩個九……居然真胡了。”

  她眼睜睜看著贏了一整早的瓜子仁一次性悉數撥到程意意那邊,眼睛都要瞪直了,“你們夫妻合心,其利斷金,我自然打不過,班長!你趕緊來這邊兒救我!”

  她忙不迭地找了個幫手。

  夫妻……

  程意意被英宛的形容詞重新嚇得渾身僵硬。她很想偏頭去看看顧西澤的表情是不是生氣了,卻始終不敢偏頭。

  耳邊也始終沒有聽到反駁的聲音傳來。

  自那把稀裡糊塗的清一色後,程意意便時來運轉。膽戰心驚地在顧西澤的指導下贏了一整個下午,英宛輸得剝瓜子仁的手都酸了。

  程意意不喜歡嗑瓜子兒,卻喜歡吃瓜子仁。

  同學聚會散場,牌局結束,程意意正准備把那一大堆瓜子仁收入口袋,卻被顧西澤搶先一步。

  他端起堆瓜子仁的果盤,將瓜子仁倒進了准備好的紙袋。剩下幾顆粘在果盤上,連果盤一起遞給她。

  程意意目瞪口呆接過。

  他指指手中的紙袋,“我的,”又看向程意意手中的果盤,“你的。”

  說罷,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將紙袋放了進去,交給了程意意。

  “我去開車,拿著衣服在酒店門口等我。”

  他的眼神平靜沒有波瀾。

  他和當年大不一樣了。

  程意意無比清醒的意識到,現在的他情緒與鋒芒悉數內斂,深不可測。她甚至無法從他的神情裡分辨出他的情緒。他是要送她回去……然後打擊她報復她?

  程意意不說話,他也便等著,目光靜靜落在程意意的面上,執拗與她對視。

  直到程意意堅持不住敗了下風,點頭,他才收回視線。

  重新強調,“等著。”

  說罷,這才轉身,大步消失在包廂外的走廊。

  程意意與英宛結伴到酒店門口等車。

  英宛已經結婚了,老公的車早已經在酒店門口等候。

  在酒店大廳門前遠遠看見那車,英宛興奮地大幅度揮了揮手,朝老公打招呼,正要小步跑過去,又想起了什麼,她轉回身來,對程意意道:“意意,都不知道怎麼說…”她似乎想要找到合適的形容詞,欲言又止半天,最終放棄了。干脆平鋪直敘,“我總覺得,你和學長之間的誤會應該很深,但是不管怎麼樣,他是愛你的。”

  “你相信我的感覺,意意。”

  酒店台階上的雪被掃得很干淨,程意意目送英宛一步步朝她丈夫走去。

  英宛沒有告訴程意意的是,那年程意意去英國當交換生,她走得匆忙,剩在寢室的東西,是顧西澤來整理好,一件件收走的。

  那時候她們都覺得程意意實在太自私太狠心,那樣好的男朋友,她說不要就不要,說走就走。

  當時有種傳言是,顧西澤做了對不起程意意的事情,所以程意意才會傷心留學出走。可這些話,英宛一個字也不相信。一個人的品行怎樣,細節是做不得假的。

  在程意意進崇文之前,顧西澤是崇文人心中的神,不食人間煙火的存在。

  可這樣完美驕傲的人,在女朋友進崇文之後,習以為常地給她打開水,給她買早點,請室友吃飯,一樣不落,像尋常戀愛的小伙子一樣的。

  也因為程意意,她們才得以見到顧西澤的另外一面,讓人不可思議的一面。

  就算是在兩人分手之後,她們這些室友依舊能偶爾因為顧西澤得到優待。例如崇文演出座位的前排,顧氏公司招聘的一輪免試…這一切,如果不是因為程意意,又是為誰做的呢?

  英宛說得認真,程意意的內心卻並不敢相信。

  人的記憶力太出眾有時並不是一件好事情,比如,她從來不敢有一刻忘記,那時候顧西澤眼裡的失望與陌生。她從來知道顧西澤是個什麼樣的人,倘若在他那裡失去了信任,那麼,他便再也不會交付你一絲一毫。

  她在躲著他,可那麼多年,他也同樣沒再找過她。

  更何況,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他變了,她也同樣變了。就算一開始還留有幾分初戀的情誼,但五年過去之後,這些情誼又還殘存多少呢?

  程意意站在原地,越想,便越發覺得膽怯起來。

  她抱著這燙手的外套,正考慮著轉身回去塞給哪位酒店前台的時候,純黑色的賓利歐陸已經緩緩停在了面前。

  程意意認得,上大學的時候,顧西澤開的便是這一輛。

  “上車。”

  程意意遲疑在原地,沒有動彈。

  “要我抱你上來嗎?”顧西澤偏頭,眉眼冷淡。

  程意意害怕遇見他,害怕與他共處一室,害怕和他說話,最怕的,便是顧西澤這樣冰冷的神情。

  顧西澤的理智驚人,他總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緒。

  在從前,便是程意意惹得他極生氣的時候,他也從不冷臉發怒,只沉默著,待冷靜下來,再想到辦法,讓程意意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乖乖聽話。

  有時候程意意甚至會想,正是因為接受過他給的太多的庇佑和溫暖,失去的那一天才會如置冰窖吧。凍得她頭也不回地從帝都逃走了。

  拉開車門,程意意將大衣收緊,坐進了副駕駛。

  制暖系統完全靜音,車內沒有放音樂,兩人也都沒有說話。

  程意意不敢亂看,渾身僵硬端坐著平視前方的路面,抓緊手中的外套。

  這樣小學生聽課般的姿勢,一直持續到顧西澤將她送回北苑招待所的樓下。

  她甚至都不敢問顧西澤是怎樣知道了自己的住址,放下外套,忙著開門下車。

  “程意意,”顧西澤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極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斷,他接著往下道,一字一句,極認真,“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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