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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姬綰 -【縹緲·鬼面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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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鈞蝦逵人 於 2018-7-7 00:01 編輯

縹緲·鬼面卷 作者:白姬綰

內容簡介】:

  盛唐,長安,百鬼夜行,千妖伏聚。

  西市坊間,陰陽交界處,有一座神秘虛無的縹緲閣。縹緲閣中,販賣奇珍異寶,七情六欲。人,妖,鬼,神往來其間。。。

  縹緲閣在哪裏?

  無緣者,擦肩難見;有緣者,千裏來尋。

  世間為何要有縹緲閣?

  眾生有了欲望,世間便有了縹緲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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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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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初空,寒空的敘述,元曜早已眼淚汪汪:“你們跟小生去縹緲閣,讓白姬想一個辦法,她一定有辦法讓你們看見冬雪。”

    初空、寒空悲傷地道:“如果是夏天,倒還可以,但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力氣走到縹緲閣了。一離開這棵大槐樹,我們就會死去。”

    元曜道:“小生去把白姬叫來,你們等著。”

    元曜離開大槐樹,跑回縹緲閣。他流著眼淚對白姬述說了初空、寒空的願望,請白姬滿足它們看冬雪的心願。

    白姬道:“俗話說,夏蟲不可以語冰。它們的願望有違天道。”

    元曜道:“雖然不符合自然,但它們的願望並沒有傷害任何人,它們只是想看一看冬雪而已。白姬,你就替它們想一想辦法吧。”

    白姬沉吟了一會儿,道:“現在已經是霜降時節,離第一場冬雪也不遠了。好吧,我就稍微延長一下它們的壽命,替它們實現願望。”

    “太好了!”元曜高興地道。

    白姬拿了一個竹籃,裝上朱砂與毛筆,和元曜去見初空、寒空。

    白姬、元曜來到大槐樹下,初空、寒空並肩坐在大樹上,他們清瘦得如同兩道剪影,青色的單衫隨風飛舞。

    初空笑道:“是白姬!白姬來了!”

    寒空笑道:“太好了!白姬她真的來了!”

    白姬笑道:“我可以實現你們的願望。但是,違背天道,你們必須付出代價。”

    “什麼代價?”初空和寒空問道。

    白姬道:“只有一物換一物,才能維持自然的平衡。我可以讓你們的生命延長到第一場冬雪降落時,但你們必須用身体的一部分交換這段延長的壽命。你們願意嗎?”

    初空、寒空互相對望,一起點了點頭。

    “我們願意。”

    初空道:“反正,也離不開這棵大槐樹了,我就用腿來交換吧。”

    寒空道:“反正,看冬雪只需要眼睛,我用聲音來交換。”

    白姬點頭,她從竹籃中取出毛筆和朱砂,用毛筆沾上朱砂。她伸出左手,對樹上的兩個綠衣少年道:“來吧。”

    初空、寒空跳下大樹,化作兩只夏蟬,它們扇動著半透明的羽翼,飛到了白姬的掌心上。

    白姬提起朱砂筆,依次在兩只蟬的翅膀上畫下了一個小小的咒符。

    咒符畫好之后,朱砂突然燃燒起來,兩只蟬分別被一團火焰包圍。不過,火焰並沒有傷害它們,而是將咒印烙進了它們的生命里。

    火焰熄滅之后,初空和寒空恢復了生命力,它們不再感到寒風刺骨,也不再覺得生命將盡。然而,作為換取一段生命的代價,初空失去了腳,無法再行走;寒空失去了聲音,無法再歌唱。但是,它們還是很高興,它們願意為了看見冬雪而付出代價。

    白姬將初空、寒空小心翼翼地放在樹上,道:“當長安下了第一場雪時,你們就將死去。”

    初空唱起了歌,寒空揮了揮翅膀,表示明白了。

    白姬、元曜離開了。

    霜降之后,就是立冬,天氣越來越冷了。

    這一年的冬天,長安城中的某一棵大槐樹上,依稀有蟬鳴。

    元曜還是經常經過大槐樹,初空依然在樹上唱歌,它和寒空一起在等待。它們不僅在迎接第一場冬雪,也在迎接自己的死亡。

    立冬之后,轉眼又是小雪。長安城中更冷了,但還沒有下雪的跡象。

    有一天,元曜去西市買點心,經過大槐樹時,他看見三個孩子在樹下玩耍,他們捉住了兩只蟬,正在撕扯它們的翅膀。

    “好奇怪,冬天怎麼會有蟬?”一個小男孩道。

    “看,它們的翅膀上有紅字。”一個小女孩道。

    “撕掉它們的翅膀,看上面寫了什麼。”一個胖男孩道。

    元曜大驚,急忙去驅趕天真而殘忍的孩童:“快把蟬放了!你們太調皮了!!”

    三個孩子見元曜風風火火地來攆,隨手把蟬一扔,跑了。

    元曜在地上尋找兩只蟬,發現一只失去了翅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另一只已經被慌亂逃走的孩童踩死了,死狀十分悲慘。

    元曜心中悲傷,他小心翼翼地把受傷的蟬拾起來,捧在手上。

    受傷的蟬道:“元公子,寒空呢?”

    死去的是寒空。

    元曜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流下了眼淚。

    初空明白了什麼,哽咽著道:“寒空已經死了,是不是?”

    元曜沒有回答,只是流淚。

    初空想要振翅飛起來,去往寒空身邊,但它的翅膀被孩童扯掉了一半,無法飛起來。它想要爬去寒空身邊,但為了換取一段生命,它早已失去了腳。

    “元公子,請讓我再見寒空一眼。”初空泣不成聲。

    元曜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初空放在了寒空破碎的屍体旁邊。

    一只受傷的蟬沉默地望著另一只死去的蟬,四周安靜如死。

    過了一會儿,元曜打破了沉默,道:“初空老弟,把寒空老弟埋葬了吧。”

    初空幻化成人形,癱坐在地上,木然點頭,道:“埋在這棵大槐樹下吧。”

    元曜在樹下挖了一個小土洞,將破碎的寒空埋進了洞中,蓋上泥土,堆起了一座小墳。

    初空對著寒空的墳墓喃喃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寒空。因為小雪已至,快要看到冬雪了,我太過高興,太過興奮,大聲地唱歌,才引來了那些調皮的孩子。他們想捉我們。我失去了腳,沒辦法逃走,寒空是可以逃走的,但他沒有獨自逃走,他拼命地想背著我一起逃,我們才會都被捉住了。都是我的錯,明明很快就可以一起看到冬雪了啊--”

    元曜勸道:“事已至此,自責也無用,寒空老弟拼命地保護你,並不是想聽見你自責。你要堅强起來,連同寒空老弟的份一起活下去,用你的眼睛替他看冬雪。”

    初空擦去了眼淚,點頭:“沒錯。寒空不在了,我更要等到雪落,看一看我們夢寐以求的冬雪,然后再去地下見他,講給他聽雪是什麼樣子。”

    元曜把初空送到了樹上,安慰了他几句,就離開了。

    三天之后,氣溫驟降,長安下了今年的第一場冬雪。灰沉沉的天空中,六出冰花緩緩而落,美麗得如同夢幻。

    白姬、元曜坐在火爐旁,一邊喝茶,一邊聽雪。

    雪花落下的聲音中,似乎竟有一聲聲蟬鳴。

    元曜道:“下雪了。初空老弟一定很高興。”

    白姬笑道:“它應該是第一只看見冬雪的夏蟬吧。”

    元曜也笑道:“夏蟲也可以語冰了。”

    大雪下了兩個時辰才停下,地上、屋檐上,大樹上都積了一層淺淺薄薄的白色。

    白姬笑道:“軒之,出門走一走呀。”

    “好。”元曜應道。

    白姬、元曜披上連頭斗篷,出門散步。他們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光徳坊,走到了初空棲息的大槐樹下。

    大槐樹也披著一層淺淺的白紗,銀裝素裹。樹下,一只蟬僵死在雪地上,它包著指甲大小的一團雪,看上去很寧靜、幸福。

    看到了冬雪,初空也死去了。

    元曜的心情並不悲傷,反而很寧靜:“終于看到冬雪了,初空老弟一定很開心。”

    白姬笑道:“它抱著這一團雪,大概是想帶去給寒空看,寒空也一定會看見吧。”

    “嗯。”元曜也笑了,他的眼角有淚水滑落。

    元曜在寒空的墳墓旁邊挖了一個洞,將初空的屍体埋了進去。這一對孿生兄弟又像當初還是蟬蛹時一樣,一起躺在大樹下沉眠了。

    突然,天空又飄起了雪花,天地間漸漸變得一片素白。

    “知了--知了--”飛雪之中,響起了冬天的蟬鳴,似真似幻。

    注釋:(1)這首詩是虞世南的《蟬》。虞世南(公元558年-638年),字伯施,越州余姚(今浙江余姚)人,初唐的重臣,也是著名的書法家。

番外:《冬之蟬》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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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冬之蟬》



    長安,仲夏。

    火傘高張,木葉蔭蔭,走在街上,可以聽見街邊的大樹上傳來“知了--知了--”的蟬鳴,喧鬧而空寂。

    元曜被離奴使喚,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去買西瓜,他經過光德坊與西市之間的大街時,實在熱得走不動了。

    元曜站在一棵大槐樹下乘涼,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裳。聽著大樹上傳來的蟬鳴,他感到更燥熱了,口也很渴,嗓子似乎在冒煙。

    “如果能喝一杯清涼的甘露就好了。”元曜隨口把心中的期盼說了出來。

    “嘻嘻--”

    “哈哈--”

    突然,元曜聽見背后傳來笑聲。

    元曜吃驚回頭,看見樹后一左一右冒出兩顆頭,然后閃出兩名細眉細眼的綠衣少年。他們大約十六七歲,應該是孿生子,長得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穿的服飾也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一個的玉簪從左往右插,一個的玉簪從右往左插。

    “你們是誰?”元曜詫異地問道。

    玉簪從左往右插的少年笑嘻嘻地道:“我叫初空。”

    玉簪從右往左插的少年笑嘻嘻地道:“我叫寒空。”

    寒空手中拿著一個樹葉卷成的小杯子,杯子中盛著澄澈的液体。他把葉杯遞給元曜,笑道:“這是清涼的甘露,送給元公子解渴。”

    元曜吃驚,道:“你們怎麼知道小生姓元?”

    初空笑道:“我們經常看見您和白姬經過這棵大槐樹下。大家都知道您。”

    原來,是白姬認識的人。

    元曜松了一口氣,接過葉杯,喝下甘露。

    甘露清涼可口,透著一絲淺淺的甜味,非常解渴。

    元曜喝下之后,只覺得心曠神怡,涼爽了許多。他問少年們:“這甘露是什麼做的?真好喝。”

    初空、寒空一起笑道:“這是樹液呀。”

    元曜道謝之后,離開了大槐樹,去集市中買西瓜。他回來時,又從這里經過,看見初空和寒空在樹蔭中拍手唱歌,十分歡樂。

    元曜笑著和他們打了一聲招呼,就回去了。

    晚上,白姬、元曜、離奴在后院中乘涼時,元曜說起了白天遇見初空、寒空的事,問白姬他們是什麼人。

    白姬笑道:“他們不是人,是非人。”

    “欸?!”元曜撓頭,好奇地道:“他們是什麼非人?”

    白姬笑著念了一首詩:“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1)。”

    元曜恍然大悟,笑道:“原來,他們是蟬。”

    “嘻嘻,軒之答對了。”白姬笑道。

    從此,元曜每次經過那棵大槐樹時,都會看見初空和寒空。他們不是在拍手唱歌,就是並肩坐在樹蔭下,痴痴地望著天空。他們每次都會和元曜打招呼,元曜也會和他們談笑几句,才去集市。

    有一次,突然變天下雨,元曜沒有帶傘,他在雨中跑過大槐樹時,被初空和寒空叫住了:“元公子,請等一等。”

    元曜停住了腳步。

    初空拿了一把綠色的傘遞給元曜,道:“元公子,淋雨會著涼的。”

    元曜很感激,道謝之后,舉著傘回去了。

    到了縹緲閣之后,綠傘變成了槐樹葉。

    夏去秋來,落葉滿城。元曜路過大槐樹時,還能看見初空和寒空。不過,他們不像夏天那麼快樂了,神色也憔悴了許多。他們很少再拍手唱歌,大多數時候都憂愁地望著蒼茫的天空,望著飛舞的落葉。

    有一天,元曜又經過大槐樹,他看見初空、寒空坐在樹上,悲傷地望著天空,寒空還在流眼淚。

    元曜大吃一驚,急忙問他們這是怎麼了。

    初空、寒空跳下大樹,拉元曜坐在地上,他們一個坐在元曜左邊,一個坐在元曜右邊。

    初空道:“元公子,您見過雪嗎?”

    “見過。”元曜道。

    寒空道:“雪是什麼樣子的?”

    元曜想了想,道:“很白,很細,像柳絮,像花朵。”

    寒空悲傷地道:“啊,一定很美麗。可惜,我們看不見了。”

    蟬是夏蟲,活不到寒冬。

    元曜一想,也很悲傷,他安慰寒空:“這兩天就是霜降,很快就會立冬了,離下雪也不遠了,說不定你們能看到長安的第一場雪。”

    初空也道:“寒空,我們已經努力地活到現在了,再熬几十天,就可以看見雪了。”

    寒空悲傷流淚,道:“我已經撐不下去了,我的翅膀已經在寒風中僵硬了,我的嘴也軟化,無法吸取樹液了。再降一場寒霜,我就會因為寒冷而死去。”

    元曜嘆了一口氣,覺得有些悲傷,但又無可奈何,他道:“夏蟲想看冬雪,這種事情有些違背自然。”

    初空道:“我們的生命確實將在深秋時結束,可是我們很想看一眼冬天的雪。”

    寒空也道:“無論如何,我們想看一眼冬天的雪。”

    元曜有些好奇,問道:“你們為什麼執著地想看冬雪?”

    初空、寒空對望一眼,說起了往事。

    大樹根下有兩只蟬蛹,它們待在黑暗的泥土里,等待蛻變成蟬。四周十分安靜,什麼也看不到,但能聽見大樹旁的書齋里傳來一個十分溫和好聽的聲音。

    一名書生在吟誦自己寫的詩:

    “孤齋聽寒聲,泥爐煮清茗。

    梅魂染鬢香,蘭萼透骨瑩。

    玉簫音似水,瓊花色如冰。

    瑤台種白璧,天外不夜城。”

    這位書生似乎很喜歡雪,他寫了很多與雪有關的詩句。

    第二年冬天,書生吟道:

    “一夜東風冷,推窗雪尚飄。

    飛檐凝冰柱,遠山浮瓊瑤。

    紅梅胭脂色,霜下猶妖嬈。

    幽幽一脈香,伴君度寒宵。”

    第三年冬天,書生吟道:

    “草堂調素琴,一弦清一心。

    挑燈待雪降,吹月飲寒冰。”

    初空和寒空睡在泥土中,年復一年地聽著書生朗讀雪的詩作,它們在無邊的黑暗中,無邊的寂靜里,對雪產生了無限的遐思。

    “初空,等我們長大了,就可以見到雪了吧?”

    “等我們離開泥土,飛到大樹上,就可以看見雪了。”

    “我們還有多久長大?”

    “不要急,很快我們就會長大了。”

    第四年夏天,初空和寒空破蛹而出,它們飛出了泥土,來到了大樹上。

    大樹邊的書齋已經空了,喜歡吟冬雪詩的書生已經游學去了。

    初空和寒空跟著同伴們飛到了長安城,它們停在了光徳坊的大槐樹上。它們一直在唱歌,希望雪花聽見它們的歌聲之后會降落。他們一直望著天空,希望雪花能夠落下。它們活不到冬天,所以希望能夠發生奇跡,讓它們在夏天和秋天看到雪。

    可惜,世界上沒有奇跡。

    秋天到來時,它們的伙伴漸漸地都死去了。

    它們努力地支撐著自己的生命,希望能夠活到冬天,看見第一場冬雪。可是,隨著霜降的到來,它們已經漸漸覺得体力不支,無法再違背自然地支撐下去了。

    它們很悲傷,很不甘心,它們渴望看見冬雪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和書生吟誦的詩一樣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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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尾聲

    傍晚時分,下街鼓響起之前,白姬、離奴、元曜回到了縹緲閣。

    元曜因為一身老鼠味要洗澡,離奴不肯給他燒水,兩人吵了起來。

    蝸牛從櫃台上的茶杯中露出頭來,緩緩地道:“元公子來茶杯中洗吧,俺已經泡了半個時辰了,十分舒服。”

    元曜道:“多謝蝸牛兄的好意,但小生不是蝸牛,無法在茶杯中洗澡。”

    白姬拿出一小幅卷軸畫,道:“軒之去畫中的溫泉里洗吧,也可以省一些柴火錢。”

    白姬打開一尺長的畫卷,畫中是白姬的龍女肖像,面貌栩栩如生。元曜仔細看去,發現龍女的發型和衣飾明顯借鑒了觀音菩薩。龍女身后有几株紫竹,一口美泉。

    “這是什麼?”元曜問道。

    白姬笑道:“這是我的畫像,就是掛在《清夜圖》的天宮中的那一幅。在把《清夜圖》送給小郡王之前,我把它取出來了。軒之可以去畫中,在泉水里沐浴。”

    “小生真的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軒之去准備好換洗的衣服,然后我送你去。”

    “太好了。”元曜很高興。

    元曜准備好換洗的衣服之后,白姬讓他站在畫卷前。

    “軒之,閉上眼睛。”

    元曜閉上了眼睛,白姬的手拂過元曜的鼻端,他聞到了一股甜糜的幽香,頓時陷入了恍恍惚惚的狀態。

    不一會儿,天上傳來白姬的聲音:“軒之,睜開眼睛。”

    元曜睜開眼睛,頓時吃了一驚,他發現自己到了畫卷中,正站在冒著溫熱水汽的泉水邊。

    元曜脫、光了衣服,跳進了泉水中,洗去老鼠留在他身上的味道。

    元曜正洗得歡快,一名白衣女子向他走來。他大吃一驚,仔細一看,是畫卷中的龍女。

    元曜大窘,急忙下沉入水中。

    龍女來到元曜身邊,微微一笑,開始念經。

    元曜疑惑。

    天空中,突然傳來白姬的聲音:“軒之,一邊洗澡,一邊聽佛經,可以增加慧根喲。”

    元曜生氣,對著天空大吼道:“小生沒有慧根!也不想有!你叫她走開,小生沒法洗澡了!!”

    天空中的聲音道:“畫太小了,她沒有地方可去,軒之勉强聽一聽吧。”

    “你至少讓她背過身去念啊!!”元曜吼道。

    “這個,可以。”天空中的聲音道。

    龍女轉過身,雙手合十,繼續大聲念佛經。她從《妙法蓮華經》念到《藥師經》,語速不急不緩,十分沉溺其中。

    元曜知道這是白姬在畫卷外捉弄他,心中很生氣,但也沒有辦法,只好拉長了苦瓜臉,在念經聲中繼續洗澡。

    縹緲閣中,已是夜晚,蝸牛從茶杯中爬出來,告辭離去了。

    白姬、離奴坐在后院中賞月,龍女畫卷攤放在地上,畫中的小書生在洗澡,龍女在念經。

    白姬望著夜空,若有所思。

    “主人,您在想什麼?”離奴問道。

    白姬笑了,道:“我在想,今夜哪位幸運或不幸的人又被神隱了。”

    一陣風吹來,龍女畫卷被吹到了草地上,被荒草掩蓋了。


第四折:《清夜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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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万珍

    傍晚時分,離奴竟還沒回來。

    白姬、元曜都不會做飯,互相推諉,最后肚子太餓了,只好達成協議:白姬負責做菜,元曜負責煮飯。

    廚房里掛著一條離奴精心腌制的大鯉魚,白姬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將大鯉魚烤得香氣四溢。

    元曜回憶了一下離奴煮飯的經過,依葫蘆畫瓢了一番,結果米飯煮糊了。

    白姬看著一大鍋黑糊糊的東西,安慰垂頭喪氣的小書生:“軒之煮得挺好,至少鍋沒有燒壞。”

    “幸好,還有几個蟹黃畢羅。”元曜道。

    白姬、元曜坐在院子里,一邊吃蟹黃畢羅,一邊吃烤魚。

    元曜道:“離奴老弟去哪里追大黃魚了?怎麼還不回來?”

    白姬咬了一大口烤魚,道:“誰知道呢,大概晚上就回來了吧。啊啊,真擔心它啊,我連胃口都沒了。”

    “一個剛吃下三個畢羅,大半條烤魚的人,請不要說胃口不好。”

    “離奴很機靈,又跑得很快,不會有事的,軒之不必太擔心。”

    “也對。離奴老弟在玉鬼公主的爪下都能逃命,應該也不會有事。”

    誰知,離奴一失蹤,就是五六天,完全沒有消息。元曜十分著急,道:“白姬,離奴老弟不會也被哪位神女神隱了吧?”

    “唔,要神隱也是被神女的貓神隱吧?”

    “更有可能,是被魚神隱。”

    “很有可能。”

    韋彥來縹緲閣買寶物時,告訴了白姬李溫裕的近況。

    李溫裕得到《清夜圖》之后,相思病好了一些,但心情還是消沉悲傷。

    有一夜,李溫裕夢見了云華夫人,云華夫人告訴他不要因為相思而消沉,應該振作起來,與妻子融洽地生活,孝敬父母,忠于國君。如果他能以快樂的心情生活,將來也許還會有見面的機會。如果他一直苦悶消沉,將來絕無再見的機會。

    李溫裕相信了云華夫人,決定不再意志消沉。他相信只要他快樂地生活,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將來就還會再見到云華夫人。他將用一生的時間等待,等待著她再來見他。

    元曜真心覺得李溫裕能夠這樣做很好,他相信這是云華夫人--瞬城公主的心願。

    至于瞬城公主,元曜聽白姬說她養傷時,李溫裕跟隨母親去探望過她。他們面對面地相見時,李溫裕完全沒認出臉上纏滿白紗的姑姑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愛人。當李溫裕跪在地上恭敬地叫“姑姑”時,瞬城公主流下了眼淚,不知道是悲傷的淚水,還是欣慰的淚水。

    經過了這件事,瞬城公主万念俱灰,她打算養好了身体之后,就離開繁華的長安,去一個安靜的道觀潛心修行,用余生來懺悔和贖罪。

    瞬城公主容顏盡毀,聲音也沙啞了。白姬給她送去了兩盒雪靈膏,讓她離開長安之后使用,可以恢復昔日美麗的容顏。

    瞬城公主只留下一盒給青梅,她覺得紅顏枯骨都不過是幻象,紅顏反而易墮罪孽,打算今后就保持著這副丑陋的模樣,以警誡自己。

    青梅打算一生陪伴瞬城公主,她見公主不願意恢復容貌,也願意和公主一樣,拒絕收下雪靈膏。

    元曜覺得瞬城公主和青梅的抉擇讓人動容。她們或許曾經犯下了過錯,但沒有傷害任何人,並勇敢地去彌補,去贖罪。這樣的決心讓人欽佩。不過,她們此生此世恐怕將會永遠活在痛苦與罪孽中,希望懺悔能帶給她們心靈的寧靜,而時間能讓她們重拾快樂。

    到了第七天,離奴還是沒有消息。

    元曜十分著急,道:“離奴老弟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白姬也有一些擔憂了,道:“奇怪,它會跑去哪儿呢?”

    “離奴老弟不會被鬼隱了吧?!”元曜悲傷地道。離奴不在,他不得不在廚房折騰,這違背了他“君子遠庖廚”的聖人教誨,他已經不能再繼續忍受了。

    白姬、元曜正在閑聊,一個聲音從縹緲閣外傳來:“白姬在嗎?”

    白姬、元曜抬頭,縹緲閣外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

    元曜疑惑地道:“怎麼沒有人?”

    “是俺。俺在地上。”那個聲音道。

    白姬、元曜走到大門邊,向地上望去,一只蝸牛正在緩緩爬動。

    蝸牛緩緩道:“白姬,有人托俺給您捎一句話。”

    “什麼話?”白姬問道。

    “‘主人,快來救救離奴!’”蝸牛以離奴的聲音道,惟妙惟肖。

    白姬吃驚,道:“離奴?!”

    元曜無力地扶住門框,眼淚滑落,道:“死了,死了,離奴老弟一定已經死了。它怎麼那麼糊涂,性命攸關,居然叫蝸牛傳話。”

    蝸牛不高興地道:“元公子,你又瞧不起俺了。”

    白姬撫額,問蝸牛道:“離奴是什麼時候,在哪里讓你傳的話?”

    蝸牛閉目計算了一下時間,道:“五天前,在東市万珍樓。那黑貓去万珍樓找茬,要万珍樓給它兩條大黃魚,惹怒了老鼠們,被老鼠們關進了籠子里,不給它吃喝,餓得奄奄一息。俺正好經過,它就請俺給您傳話了。俺一刻也不敢耽誤,從東市趕到西市,才花了三天三夜,俺覺得已經非常快了。”

    白姬聞言,匆匆出門了。

    元曜急忙提步跟去,也顧不上店了。

    蝸牛見元曜要走,急忙道:“元公子,請止步。俺趕了三天三夜的路,一滴水都沒喝,十分口渴,能給俺一杯涼茶嗎?”

    元曜道:“茶水在櫃台上,蝸牛兄請自去取用。順便請幫著看一下店面,小生去去就來。”

    元曜對蝸牛作了一揖,匆匆而去。

    蝸牛挺身望了一眼遠處高高的櫃台,嘆了一口氣:“沒辦法,只能慢慢地爬過去了。”

    白姬、元曜趕到東市万珍樓時,正好是賓客絡繹不絕的中午。徐掌櫃踩著小凳子,站在櫃台后面劈里啪啦地撥算盤。

    白姬走過去,站在徐掌櫃面前,臉上似笑非笑。

    徐掌櫃抬頭,看見白姬,殷勤地笑了。

    “龍神今日怎麼有空大駕光臨?還是要上次的雅間嗎?”

    白姬一把抓住徐掌櫃的衣領,隔著櫃台將他從小凳子上拎了起來,眼眸變成了金色,流下了眼淚:“太可恨了!太傷心了!你把我的離奴餓死了,我以后吃誰做的飯?!一想起以后天天要吃軒之煮的難以下咽的飯菜,我就恨不得和離奴一起死了算了!!”

    元曜嘴角抽搐,道:“白姬,第一,離奴老弟還不一定已經死了。第二,即使離奴老弟真的死了,請為它這只貓而悲傷,不要僅僅只惦記著它做的飯。第三,你打擊到小生了。”

    徐掌櫃雙腳直蹬,臉色憋得青紫,喘不過氣:“龍神息怒--龍神息怒--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元曜拉住白姬:“請快松手,徐掌櫃會被你勒死!”

    白姬松開手,徐掌櫃站在了小凳子上。

    元曜問道:“徐掌櫃,你是不是關了一只黑貓?它是縹緲閣的伙計離奴,它還活著吧?”

    徐掌櫃喘過了氣,連連咳嗽:“咳咳,黑貓倒是有一只,它氣勢洶洶地來找茬儿,被我們關進了籠子里。關了几天之后,它吃了一盤鯢魚炙,突然流著淚說太好吃了,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魚,求我們教它做魚。廚師們見它態度誠懇,就答應了。于是,它一直留在廚房里打雜學做魚,趕都趕不走。不過,它自稱叫小黑,因為家中一貧如洗,從鄉下來城中討生活,沒說自己是縹緲閣的離奴大仙呀。”

    白姬、元曜的臉色漸漸地黑了。

    白姬道:“請帶我們去見一見這位小黑。”

    “好。請跟我來。”

    徐掌櫃跳下小凳子,帶白姬、元曜去后廚。

    万珍樓的后廚還和之前一樣,房門緊緊關閉,里面隱隱傳出鍋碗瓢盆的聲音。廚房的左右兩扇窗戶開著,几個店伙計來來往往,從一個窗戶遞食單進去,從一個窗戶接菜肴出來。

    徐掌櫃把木門推開,鍋碗瓢盆的聲音瞬間大了起來。

    昏暗的光線下,成百上千只老鼠在廚房中忙碌,空氣中浮動著誘人的菜香。

    元曜定睛望去,只見一只黑貓也混在老鼠堆中,它正在一只老鼠的指點下,將一條大黃魚放進蒸籠里。

    元曜擦去額上的汗水,低聲對白姬道:“看樣子,離奴老弟過得很充實。”

    白姬嘴角抽搐,道:“在縹緲閣,從沒見它這麼勤快過。”

    徐掌櫃大喊:“小黑,你出來一下,西市縹緲閣的白姬大人想見一見你。”

    離奴聞言,在布巾上擦掉爪子上的調料,一溜煙飛奔出來。它看見白姬、元曜,高興地道:“主人,書呆子,你們怎麼來了?離奴正打算今天回去呢。”

    元曜道:“離奴老弟,你不是讓蝸牛捎話,讓白姬來救你嗎?”

    黑貓撓頭,笑道:“嘿嘿,那是几天前的事儿了。蝸牛太慢了,居然今天才爬到縹緲閣。我發現万珍樓里的鯢魚炙很好吃,就留下學做了。我本想學會了鯢魚炙就回縹緲閣,但沒想到學海無涯,万珍樓里的鱖魚絲、逡巡醬、乳釀魚等等用魚做的菜肴都很好吃,我以前都不曾見過,吃過,于是就一樣一樣地學,越學越沉迷,几乎忘了時間,更忘了回去了。”

    元曜道:“離奴老弟,你在万珍樓學做魚也沒什麼,但你就不能花半個時辰回縹緲閣去說一句嗎?你一失蹤就是七八天,沒有半句音信,你知道白姬和小生有多擔心你嗎?”

    “離奴怕回去說了之后,主人不讓離奴來了。”黑貓撓頭,嘿嘿笑道。

    見白姬臉上陰晴不定,黑貓用頭去蹭白姬的腳,討好地道:“請主人不要生氣,離奴回去以后,一定天天做好吃的魚給主人吃。”

    白姬蹲下,撫摸黑貓的頭,流淚:“無論如何,你還活著就已經很好了,我終于不用再吃軒之做的難以下咽的飯菜了。”

    “白姬,你又打擊到小生了。”元曜道。

    黑貓也流下了眼淚,道:“主人受苦了。書呆子做的飯菜一定是一股酸腐味,離奴不吃也知道。”

    “離奴老弟,小生做的飯菜就是焦糊了一些,沒有酸腐味。”元曜辯駁道。

    白姬,離奴無視小書生,繼續對話。

    “離奴,今天就回去吧,以后你可以經常來万珍樓學做魚,我不會扣你的工錢。”

    “太好了!主人最好了!”離奴高興地道。

    因為既然已經來到万珍樓了,白姬就決定大吃一頓再回縹緲閣,元曜、離奴同意了。三人來到三樓,徐掌櫃領他們進了上次的雅室,然后請他們點菜。

    離奴搶著推薦菜肴,它推薦的全是魚,白姬、元曜堅決否定了。白姬請徐掌櫃推薦几樣菜,徐掌櫃推薦了駝蹄羹、紅虯脯、五生盤、黃金雞、雕胡飯,白姬、元曜同意了,離奴很傷心。

    秋風和煦,万里無云,白姬、元曜、離奴三人坐在窗邊,一邊吃著美味佳肴,一邊閑聊分別的事。

    元曜問道:“離奴老弟,在集市上拆散你和大黃魚的就是万珍樓的老鼠嗎?”

    離奴點頭:“沒錯。”

    元曜問道:“你怎麼會被老鼠捉住?通常,不是應該正好反過來嗎?”

    離奴道:“書呆子你有所不知,這徐掌櫃和光臧那牛鼻子交情很好。牛鼻子來吃一頓飯,就畫一張符給它抵飯錢。老鼠們用咒符制住了爺,把爺關進籠子里,又在籠子上貼了三道符,爺在籠子里就變成普通的貓了。爺很羞憤,絕食不吃它們給的東西,餓了兩天。后來,爺撐不住了,就吃了鯢魚炙。再后來,爺就去廚房打雜順便學做魚了。因為之前太狼狽,爺不好意思說是縹緲閣的離奴,就瞎編了一個身份。”

    “原來如此,小生還擔心離奴老弟也被神隱了呢。”

    “什麼神隱?”離奴問道。

    元曜把李溫裕和瞬城公主的事情說了一遍,心中又是愴然。

    離奴對悲戀的故事不感興趣,倒是對《清夜圖》有記憶。

    “啊,離奴還記得主人畫的《清夜圖》,離奴當時也在幫主人畫了一些地方。”

    元曜奇道:“離奴老弟也會畫畫?!”

    白姬笑了,道:“離奴用爪印點的梅花很好看喲。”

    “嘿嘿。”離奴笑了。

    元曜冷汗。

    白姬轉頭望向窗外,窗外正好是大街,斜對面有一座茶樓旁搭了一個台,台上裝飾得紅紅綠綠,台下人山人海,十分熱鬧。

    白姬手搭涼棚一望,笑道:“喲,誰家小姐在拋繡球招贅夫婿。軒之趕快下去,也許還來得及搶繡球。”

    “去!”元曜生氣地道。他轉過身,循著白姬的目光望去,也看見了對面拋繡球的熱鬧場景。

    離奴湊到窗戶邊看了一眼,放下碗筷,要往下衝:“爺去搶繡球玩!”

    元曜一把拉住離奴,道:“離奴老弟,魚可以亂吃,繡球不可以亂搶,搶到了繡球就得和小姐成親!”

    “爺還不打算成親。算了,不去搶了。”離奴坐下,繼續吃東西。

    白姬、元曜、離奴一邊吃東西,一邊在窗邊看熱鬧。

    不多時,一個嬌俏的小姐裊裊走出來,准備扔繡球。這時,人群之外,一名英俊的書生正好趕路經過,他的長衫已經洗得發舊了。

    小姐從台上扔下繡球,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未婚男子們紛紛去搶繡球。五彩繡球在人群中几番起落,最后飛出人群,落在了匆匆趕路的書生懷里,被他接住了。

    小姐偷望了一眼書生,見他一表人才,心中十分滿意,羞澀地退下了。

    人群中一陣喧嘩,台上鼓樂齊鳴,几名穿著新衣的下人來到書生跟前,請他去見老爺。書生受寵若驚地去了,他不經意間在人群中與小姐的眼神交彙,一瞬間就墮入了情網中。

    白姬、元曜哈哈大笑。

    元曜笑道:“蒼天對人很公道,陳兄受了半年的無妄之災,如今也走運了。”

    那書生正是陳崢。——那個與李溫裕、瞬城公主一起被命運開了一個玩笑的人。

    “是啊,走在路上,就撿了一個妻子,很走運啊。”白姬笑眯眯地道。粗心的小書生沒有發現繡球是轉了一個詭異的彎之后才飛到了陳崢懷里,白姬也沒有告訴他繡球轉彎的原因。

    離奴卻發現了,道:“主人,你為什麼要--”

    白姬大聲打斷離奴,岔開了他的話:“時候不早了,也吃飽了,准備回去吧。”

    結了帳之后,白姬、元曜、離奴准備回縹緲閣。離奴想去和老鼠們道別,白姬、元曜只好陪他一起去,三人來到了廚房中。

    離奴向老鼠們告別,約定改天再來學習做魚。

    老鼠們依依不舍,感嘆道:“沒想到,偌大的長安城中,只有一只貓理解我們的廚藝,不嫌棄我們是老鼠。”

    元曜想起上次的無禮舉動,覺得很慚愧,過意不去。他向老鼠們作了一揖,道:“上次,是小生不對,請各位原諒小生的冒失。各位的廚藝很好,小生很喜歡吃各位做的菜肴。只要有一顆認真、努力的心,老鼠與人並沒有區別。小生對各位沒有嫌棄之心,只有敬佩之意。”

    元曜說完話,后廚中一下子安靜了。

    元曜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說錯話了,他望向地上的老鼠們,這才發現它們都在流淚。突然,老鼠們一擁而上,將元曜扑倒,爬滿了他的身体。

    老鼠們流著激動的淚花,紛紛道:“元公子說得太好了,我都哭了!”

    “太好了,元公子理解我們,他理解我們啊!!”

    “混蛋!怎麼流淚了!太感人了!元公子是第一個理解我們的人類!!”

    “元公子真是好人!”

    “元公子,我們一直在努力!為了你的理解,我們會更努力!!”

    元曜感到一大堆毛茸茸的老鼠在他身上、脖子上、臉上蹭來爬去,頓時頭皮一陣陣發麻,心中一陣陣悚懼。

    元曜瑟瑟發抖,在恐懼和惡心達到極限時,他雙眼一翻,昏死過去。

    白姬以袖掩面,道:“唉,可憐的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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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25:25 |只看該作者
007 清夜

    聽完了瞬城公主和青梅的敘述,元曜覺得荒唐的同時,也感到很悲傷,很無奈,有一絲同情瞬城公主。

    瞬城公主悔恨而痛苦,哀求白姬:“我發誓修道,卻不能甘于清寂,而去貪享肉体上的歡愉。這是上蒼對我的懲罰,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以贖罪孽。不過,我不能讓家族蒙羞,更不能禍害國家。請龍神以國家為念,以蒼生為念,賜我一個万全之策。”

    白姬道:“我不是神祇,也不是帝王,蒼生和國家都與我無關。我只是一個生意人,在西市買賣欲望,收集因果。我救不了你,也無法賜你完全之策,但你可以告訴我您的願望,真實的願望,我可以替你實現。”

    瞬城公主流下了眼淚,道:“明天,紀王妃會來紫微觀探望我,她的三個儿子也會以侄子的身份前來拜見,李溫裕也在其中。我無法推脫。即使推脫了,遲早有一日也會在其他的某個場合遇見他。剛才,我正在尋思等夜深人靜之后,懸梁自盡,一死了之。”

    青梅大驚失色,哭道:“公主,您不能有這個念頭。”

    元曜也覺得很傷心,想勸瞬城公主一句,但又不敢貿然開口。

    瞬城公主流淚搖頭,道:“可是,我仔細一想。如果我突然不明不白地自尋短見,恐怕會更加惹人懷疑。自從李溫裕回去之后,我就一直活在黑夜里,提心吊膽,悔恨恐懼,被罪惡感折磨,永遠看不到白天。如果能夠許願,我希望此生此世,永遠不要再見到李溫裕。”

    白姬笑了,道:“小郡王的願望是再見到云華夫人。你的願望,卻是永遠不要再見到小郡王。你們的願望是矛盾的,我不能同時滿足兩個矛盾的願望。”

    瞬城公主道:“神女一夢,永遠不再相見,懷抱著美好的念想,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他知道了真相,必定會受到打擊,感到罪惡、痛苦。這樣的痛苦我一個人承受就好了,我不希望他剛從《清夜圖》中離開,又要永遠活在黑暗之中。”

    白姬道:“可惜,我已經先答應小郡王實現他的願望了。他也說過,無論會有什麼災難降臨,他想見云華夫人的心意都不會改變。”

    瞬城公主掩面而泣,道:“您不能選擇實現我的願望嗎?”

    元曜也流淚了,勸道:“白姬,小生覺得實現公主的願望比較好。小郡王大概沒料到真相竟如此荒唐,才會說出無論會有什麼災難降臨,他的心意都不會改變的話。正如公主所說,你實現了小郡王的願望,讓他知道他深愛的神女竟然是他姑姑,這反而會讓他痛苦,甚至會毀了他一生。”

    白姬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瞬城公主掩面痛哭,青梅伏地而泣,元曜也傷心地流下了眼淚。

    白姬望著眼前這三個流淚的人,冰冷的金眸中竟閃過了一絲慈悲之色。

    白姬問道:“公主,《清夜圖》在哪里?”

    瞬城公主讓青梅取來了《清夜圖》,呈給白姬。

    白姬在燈下打開三尺長的卷軸,元曜看見了一座華美巍峨的天宮神府,天空中有繁星閃爍,四周浮云繚繞,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季景色都在其中。但是,沒有看見龍女的畫像,想必是掛在神宮之中。

    《清夜圖》的構圖大氣渾然,筆觸細膩繁復,渲染得很見功底,留白也十分巧妙。整幅畫看上去靈動飄逸,栩栩如真。

    元曜不得不承認這條龍妖還真是丹青妙手。

    白姬道:“真懷念啊,畫這幅畫,我花了九十年時間呢。”

    元曜冷汗,“九十年?難道,你一天只畫一筆嗎?”

    “不,一天畫三筆。”

    “白姬,小生有四個字送給你。”

    “是‘丹青妙手’?還是‘丹青妙手’?還是‘丹青妙手’?”

    元曜冷汗,“不,是‘你太懶了’。”

    白姬卷起畫軸,撇嘴道:“我好歹也畫完了呀。”

    瞬城公主吃驚,道:“原來,這幅仙圖是龍神所畫?”

    白姬笑道:“我雖然不能實現公主的願望,但是公主自己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公主如果把《清夜圖》還給我,我就贈公主一句良言,度過此劫。不過,公主必須要為度劫付出沉重的代價。”

    瞬城公主聞言,高興地道:“出了這件事情,《清夜圖》我本就想燒毀了,是青梅勸住了我。龍神想拿回去,就盡管拿回去。”

    白姬湊近瞬城公主耳邊,對她說了几句話。

    元曜豎起耳朵,但什麼也沒聽到。

    瞬城公主聽了白姬的良言,怔怔地沒有說話,臉上看不出是高興,還是絕望。

    “龍神既然這麼說了,我一定照辦。”

    “不,取舍全在你自己。這個代價殘酷了一些。”

    瞬城公主苦笑道:“沒有什麼事情,會比永遠行走在黑夜中更殘酷。”

    白姬拿下《清夜圖》,和元曜告辭了。

    青梅送白姬、元曜到梅樹林,交代金吾衛送他們出去,轉身回去了。

    不知道出于什麼心思,裴先竟遣退金吾衛,親自送白姬、元曜出紫微觀。

    月光下,白姬走在前面,裴先走在她身邊,元曜走在他們后面。

    裴先望著白姬,笑道:“今夜能與姑娘重逢,真是天定的緣分。”

    元曜斜眸望向裴先,但見他痴痴地望著白姬,臉上似乎還浮現出詭異的紅暈。

    呃,裴先不會喜歡上白姬了吧?白姬會不會也喜歡裴先?!元曜心中涌起復雜的滋味,像是喝了一碗離奴放多了醋的魚湯。

    白姬笑道:“這緣分也分良緣和孽緣。”

    裴先笑道:“我們一定是良緣。自從上次見到姑娘,姑娘的音容笑貌就一直出現在我的夢中。”

    白姬笑道:“這夢也分美夢和噩夢。”

    裴先笑道:“有姑娘出現的夢,當然是美夢了。我還未婚配,一直沒有找到心儀的人。”

    白姬笑道:“我認識一位媒婆,可以介紹給裴將軍。”

    “呃。”裴先被堵住了。

    元曜在心中好笑,看來白姬應該不喜歡裴先,一直在婉拒他。裴先也不傻,應該明白白姬的言下之意吧。

    “好!請姑娘一定要將媒婆介紹給我!”裴先裝糊涂,居然這麼道。

    “可以。”白姬笑道。

    元曜憂愁。

    說話之間,三人已經走出了紫微觀,白姬、元曜來到了柳樹下的天馬邊,騎上了天馬。

    裴先見白姬要走,急忙伸手拉住馬韁,又道:“姑娘最近有空嗎?能約一個時間相會--不,替我介紹媒婆嗎?”

    白姬有些不悅,笑道:“我倒是很閑,但裴將軍最近應該會很忙了。我每次遇見裴將軍,裴將軍都一臉衰相,要倒楣的樣子。我們是孽緣,也是噩夢,裴將軍就不要多情了。”

    說完,白姬縱馬而去,卷起一地煙塵。

    裴先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真的一臉衰相麼?!”

    呃,白姬太毒舌了,一點儿也不体諒裴先的感受。元曜安慰裴先,道:“仲華,你不要往心里去。白姬一向就是這樣直言直語,其實她的心腸並不壞。小生先告辭了,再見。”

    安慰完裴先,元曜也騎馬走了。

    裴先一個人站在柳樹下,不斷地揉臉,自言自語:“我真的一臉衰相麼?!”

    天馬行空,長安城盡收眼底。白姬、元曜各懷心事,沉默不語。

    元曜問道:“白姬,你到底給了瞬城公主什麼良言?”

    白姬道:“過了今晚,軒之就知道了。”

    元曜又問道:“瞬城公主和小郡王這段孽緣太過巧合了,是蒼天在捉弄他們麼?”

    白姬俯瞰長安城,云淡風輕地道:“也許是神女在捉弄他們。公主貴婦們借神女之名,做出荒淫的事情,遲早會受到神女的捉弄,自食釀下的苦果。”

    “唉,無論怎麼樣,瞬城公主已經夠慘了。”

    “更悲慘的事情還在后面。”白姬幽冷地道。

    元曜心中一緊,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白姬、元曜回到縹緲閣,離奴竟然還沒回來。

    元曜有些擔心,道:“白姬,離奴老弟怎麼還沒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白姬不以為意地道:“大概在外面玩吧,明天就會回來了。”

    白姬在里間點上燈,將《清夜圖》在地上攤開。她去取來了畫筆和顏料,道:“時候不早了,軒之先去睡吧。”

    “好。你也早些休息。”元曜應道。

    “嗯。”白姬隨口回答道。

    元曜來到大廳,鋪好寢具,倒頭就睡了。

    里間的燈火亮了一整夜,白姬畫了通宵的畫。

    第二天一早,元曜起床,經過里間時,發現白姬伏在青玉案上睡著了。

    清晨的陽光下,攤在地上的《清夜圖》上多了一名神女畫像。神女梳著云髻,一身霓裳羽衣,容顏十分美麗。神女畫得栩栩如生,含笑的雙眸仿佛透過了紙張,與注視畫圖的人對視。

    多了神女像之后,神女像成了《清夜圖》的主体,天宮仙府變成了背景。除此之外,《清夜圖》右邊的留白處,還多出了一串奇怪的咒文。

    元曜越過地上的《清夜圖》,走向白姬。白姬伏在青玉案上沉睡,她的手上、臉上都是顏料,十分滑稽。

    元曜不由得暗笑,但一個錯眼間,白姬不見了,一條沾染了顏料,渾身五顏六色的小白龍盤眠在青玉案上,發出細微的鼾聲。

    這條龍妖居然畫了一整夜,真是辛苦它了。元曜去取來薄毯,蓋在小白龍身上。小白龍被驚醒了,睜開了眼睛,道:“啊,軒之,天亮了嗎?”

    “已經天亮了。”元曜道。

    小白龍坐起身,揉眼,“居然天亮了。”

    “白姬,你這《清夜圖》上畫的仙女是誰?”

    小白龍伸了一個懶腰,道:“瑤姬。就是天上的那位云華夫人。”

    “啊,真是一位美麗的神女。”元曜贊道。

    “軒之,洗漱之后,你去一趟紀王府,告訴小郡王說我找到云華夫人了,請他來縹緲閣。”

    “好。”元曜應道。

    “離奴呢?還沒回來嗎?”

    “好像還沒回來。”元曜道。

    小白龍打了一個呵欠,“隨它去吧。”

    元曜洗漱完畢,收拾妥當,就出門去紀王府了。

    白姬卷好了《清夜圖》,打開了店面,飄上樓補覺去了。

    元曜去紀王府時,李溫裕已經出門了,不在府上。元曜留了話讓仆人帶給李溫裕,就回縹緲閣了。

    元曜猜想今天沒人做早飯,就在路上買了兩斤蟹黃畢羅。

    元曜回到縹緲閣,發現店門雖然大開著,但白姬在樓上睡覺,離奴還沒回來,他不禁慶幸暫時沒有客人上門,否則就太失禮了。

    元曜吃了兩個蟹黃畢羅,就開始收拾里間凌亂的畫筆、顏料,又打來井水把大廳的地板擦洗了一遍。

    白姬醒來時,已近中午。她一見自己被染得五顏六色,就叫元曜燒水,准備洗澡。劈柴燒水本來都是離奴的活儿,元曜不願意干,但是又怕白姬扣他工錢,只好干了。

    元曜在廚房中累得滿頭大汗,一身煙火味,白姬卻在后院中沐浴著秋日的陽光,舒服地泡在紫檀木浴桶里。

    白姬愜意地泡在熱水里,水霧繚繞,她伸出纖長的玉手逗弄飛舞的蛺蝶,咯咯笑著。

    元曜在廚房中燒水,大聲道:“白姬,大白天的,你在后院泡澡未免有些不合適。”

    白姬笑道:“一邊曬太陽,一邊泡澡很舒服,沒什麼不合適的。軒之也可以把自己的浴桶搬來,我們一起泡澡。”

    元曜大窘,吼道:“光天化日之下,小生才不要在院子里洗澡!”

    “軒之,水冷了,加一桶熱水來。”

    元曜一邊將燒熱的水倒入木桶中,一邊大聲道:“小生去院子時,請你變成龍的樣子。”

    “好。”白姬應道。

    元曜提著熱水走到院子里,來到浴桶邊,只見飄滿花瓣的水中泡著一條小白龍。小白龍將頭靠在浴桶沿上,鬃鬣濕潤地貼在龍頭上,它半闔著金色的眼睛,鼻子中冒出白煙。

    元曜把熱水倒進浴桶里,小白龍舒服地擺動尾巴,水珠四濺,在陽光下仿如彩虹。

    “軒之,拿一壇桂花酒來,一邊泡澡一邊喝酒才是世界上最舒服的事啊。”白龍道。

    “好。”元曜應道。

    “軒之,再拿兩個蟹黃畢羅來。”白龍又道。

    “酒可以在浴桶里喝,但畢羅不可以在浴桶里吃!在浴桶里吃東西,成何体統?!”元曜吼道。

    小白龍睜著水汪汪的金色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注視著元曜,伸出一只小爪子扯住他的衣袖,道:“我早飯都還沒吃,肚子都餓癟了。”

    “白姬,你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也不行,畢羅必須要洗完澡之后再吃。”元曜不為所動。

    小白龍攤爪,撇嘴道:“軒之真小氣。”

    小白龍一邊泡澡,一邊喝桂花酒時,李溫裕來拜訪了。元曜來通報之后,小白龍不得不爬出浴桶,幻化成人形去接待李溫裕。

    里間中,李溫裕坐在青玉案邊,心中忐忑不安。他是聽了元曜的留言之后,才匆匆而來。

    白姬坐在李溫裕對面,濕發用骨梳綰作云髻,身上散發著沐浴之后的花香。

    白姬道:“我還以為,小郡王今天不會來了。”

    李溫裕道:“確實發生了一些事情。不過,因為盼著見到云華夫人,我還是抽時間來了。”

    “發生了什麼事?小郡王方便說嗎?”白姬笑道。

    李溫裕漫不經心地道:“這事也不是什麼秘密,很快就會在長安城中傳開了。我上次提到的那位修道的瞬城姑姑昨晚發生了意外。她住的房舍失火了,起火的原因是侍女粗心大意,忘了熄滅燈燭。火勢很大,很猛烈,金吾衛和小道姑們都來不及救火,瞬城姑姑因為腿受傷了,無法動彈,几乎葬身火海。不過,也許是常年修道,有神靈庇佑,她沒有喪命,只是臉被大火燒毀了。她的貼身侍女在大火中不肯獨自逃走,一直守著她,也被火焰毀了容貌。今天,這件事在宮里起了軒然大、波,天后十分震怒,認為是金吾衛守衛失職,懲罰了負責的裴大將軍。好了,不提這事了,云華夫人在哪里?”

    比起談論素未謀面的姑姑的不幸遭遇,李溫裕更迫切地想知道云華夫人的下落。一想到將會再見到心愛的人,李溫裕心中就十分興奮、忐忑。

    元曜聽到李溫裕的話,十分驚詫。

    “啊,這還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云華夫人啊,她就在這里。”白姬指向青玉案上的《清夜圖》卷軸,道。

    李溫裕一愣,緩緩打開《清夜圖》,他看見畫圖中的仙宮神府時,大吃一驚,他記得這是他待了半年的地方。當他看見云華夫人時,眼前突然一陣恍惚。元曜看見那一串留白處的咒文化作金色的字元,從紙上飛入了李溫裕眼中。

    白姬以縹緲如風的聲音問道:“小郡王,這是您思念的云華夫人嗎?”

    李溫裕恍恍惚惚地點頭,答道:“是的。她是我思念的云華夫人。”

    元曜一驚。李溫裕思念的云華夫人應該是瞬城公主,而不是畫中的神女。他怎麼會認錯自己苦苦思念的人呢?

    白姬道:“您遇見的云華夫人並不是神女,而是畫中之妖。您去的地方也不是天宮,而是這幅畫中。她現在就在您面前,您見到她了。

    李溫裕怔了半晌,才伸出手去,撫摸云華夫人的臉龐,眼神悲傷。

    “原來,她只是畫中的妖靈。我不能再去畫中了嗎?”

    白姬露出遺憾的表情,道:“你們緣分已盡,恐怕您無法再去畫中了。”

    李溫裕十分悲傷,他痴痴地望著畫中的女子,流下了眼淚。

    “請將這幅畫賣給我,雖然緣分已盡,但我希望她常伴我左右,她畢竟曾經做過我的妻子。”

    白姬爽快地答應:“可以。”

    “請開一個價吧。”

    白姬想了想,道:“小郡王如果告訴我什麼是愛情,什麼是相思,這幅《清夜圖》我就送給您了。”

    李溫裕又愣了一下,他望了一眼神色嚴肅的白姬,又望了一眼張大嘴巴斜眸瞅著白姬的元曜,突然笑了,道:“這個問題,我無法替你解答,你可以問你身邊的人。”

    白姬回頭,望了元曜一眼,奇道:“問軒之?”

    李溫裕點頭,“對。”

    “之前已經問過了,軒之說他也不知道。”白姬道。

    元曜道:“小生確實不知道。”

    李溫裕嘆笑,他湊到白姬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然后站起身,卷好《清夜圖》,道了一聲告辭,就走了。

    元曜很好奇李溫裕對白姬說了什麼,正想問白姬。

    白姬倏然轉過身,一把捧住元曜的臉,湊近看他的眼睛。

    白姬的臉近在咫尺,吐氣如蘭。

    元曜大窘,面紅耳赤:“白姬,你干……干什麼?”

    “原來,軒之一直在藏私。小郡王說,愛情在軒之的眼中,相思在軒之的心里。軒之,你不介意我把你的眼睛和心剜出來看看愛情和相思吧?”白姬認真地道。

    元曜頭皮發麻,心中發苦,嚎道:“蒼天可鑒,小生沒有藏私,小生的眼里和心里什麼都沒有!小郡王坑死小生了!”

    白姬瞪著元曜,望著他眼眸中映出的人影,道:“胡說,我明明在你的眼中看見了我!”

    元曜瞪著白姬,嚎道:“小生看著你,眼里當然有你了!不要說眼里了,現在小生的心里也都是你啊!”

    這一句話一出口,白姬和元曜都愣住了。

    白姬睜大了眼睛,若有所思。

    元曜滿臉通紅,心一下子快跳了好几拍,一種甜蜜而忐忑的奇妙情愫呼之欲出。他好像有一點儿明白愛情和相思是什麼了,但仔細一想,又是茫然。

    白姬卻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軒之的眼中和心中都是我,那這就是說愛情和相思都是我自己。原來,愛情和相思的意思就是愛自己,思念自己。”

    元曜冷汗,道:“白姬,請不要得出這麼詭異的結論。”

    白姬不理會元曜,掐腰大笑:“哈哈,軒之,我終于明白人類的愛情和相思了。”

    元曜吐血,道:“你……完全沒明白……”

    白姬不理會元曜,高興地去后院繼續泡澡了,元曜也只好去廚房繼續燒水。

    白姬在浴桶中哼著小調儿,用尾巴拍水玩儿。

    元曜在廚房中一邊干活,一邊想著李溫裕和瞬城公主的事情。

    “白姬,小郡王為什麼會把《清夜圖》中的神女看成瞬城公主?”

    白姬答道:“因為那一串咒符入眼,會讓他混淆云華夫人和瞬城公主的模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瞬城公主。將來,小郡王也許會給別人看《清夜圖》,說起他被神女神隱的故事。如果見過瞬城公主的人對小郡王說‘啊,這云華夫人和瞬城公主長得一模一樣啊’,這樣就麻煩了。現在,小郡王看《清夜圖》中的云華夫人是瞬城公主,大家看云華夫人是真正的云華夫人,這樣就不會露餡儿啦。況且,小郡王的願望是見到云華夫人,我讓他看見了真正的云華夫人,也不算違背他的願望。”

    “嗯,雖然是欺騙了小郡王,但也只能如此了。瞬城公主太可憐了,好好的怎麼會失火?希望她早日恢復。”

    “火是瞬城公主自己放的,她燒毀自己的臉,就永遠不會被小郡王認出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雖然做了錯事,但贖罪的心很堅定,比我想像中要勇敢,有擔當。”

    元曜吃驚,心中百味陳雜,胸口有些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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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紫薇

    傍晚,白姬、元曜、離奴坐在后院吃飯,今晚的菜肴是一盆豆腐鯽魚湯,一碟炸香魚,一盤蘑菇炒魚絲。每一樣菜的鹽都放多了,咸得不能入口,白姬、元曜停下筷子,斜眼去看離奴。

    離奴失魂落魄地大口大口地吃著,渾然不覺得菜肴太咸。

    元曜道:“離奴老弟,你今天莫非貪便宜買多了鹽?”

    如果是平常的離奴,一定會生氣地罵元曜,但是今天他仿佛沒有聽到小書生的打趣,還是呆呆愣愣的。

    白姬道:“離奴啊,你好像有什麼心事?”

    離奴放下筷子,眼淚汪汪:“主人,離奴失戀了。”

    白姬、元曜對望一眼,一個道:“離奴老弟,你什麼時候有戀人了,小生怎麼不知道?”

    一個道:“啊啊,失戀這種事,就跟鹽一樣,很平常。”

    離奴嚎啕大哭起來。

    白姬、元曜只好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離奴老弟,你的戀人是誰?”

    離奴擦干眼淚,道:“今天,離奴在集市上和一條大黃魚一見鍾情,准備買回來相親相愛,做成清蒸魚吃。但是,几只氣勢洶洶的老鼠也來買魚,他們出的價錢高,拆散了離奴和大黃魚。離奴就失戀了。離奴一整天都心情不好,覺得貓生一片灰暗。”

    元曜嘴角抽搐,道:“離奴老弟,請不要說得這麼奇怪,你只不過是沒有買到一條魚而已。”

    白姬道:“啊,好久沒吃離奴最拿手的清蒸大黃魚了。離奴,你記住,男子漢大丈夫,被人奪走了戀人,就要雙倍奪回來。一定要奪回來,雙倍奪回來!”

    “喂喂,白姬,你不要教離奴老弟一些奇怪的事!還有,戀人怎麼雙倍奪回來?!!”

    離奴眼中幽光一閃,握拳:“聽主人一語,離奴恍然大悟。離奴明白了。離奴這就去把戀人奪回來,雙倍奪回來!”

    “喂喂,離奴老弟,你不要隨便亂悟啊!不過是一條大黃魚而已,明天再去集市上買一條就是了。”

    離奴倏地化作一只黑貓,一溜煙衝出了縹緲閣,奪大黃魚去了。

    “離奴加油,我等著吃夜宵喲。”白姬揮手道。

    “離奴老弟,你回來,快回來--”小書生追出去喊道。但是,離奴已經跑得沒影了。

    元曜只好苦著臉回縹緲閣了。

    月亮出來時,白姬和元曜騎著天馬出門了。他們出了景耀門,來到位于長安東北方的紫微觀。

    道觀清幽,蒼藤掩門。白姬敲了敲門,不一會儿,一個小道姑打開門,探出頭來,“你們是什麼人?”

    白姬笑道:“我們只是路人,希望見一見瞬城公主。”

    小道姑生氣地道:“哪里來的無禮之人,公主豈是你們想見就見的?趕快走開!”

    小道姑就要關門,白姬一把將元曜推進門內,小道姑一見男子靠過來,嚇了一跳,退后几步。

    元曜很窘,對小道姑道歉了之后,生氣地瞪著白姬。

    白姬趁小道姑后退的機會已經進了門,在院子中站定。她的白衣上突然發出祥瑞的光芒,黑眸漸漸變成了金色,她對小道姑道:“請去告訴瞬城公主,《清夜圖》中的菩薩來拜訪了。”

    元曜生氣地糾正道:“不是菩薩,是龍女。”

    白姬不高興地道:“我遲早會成菩薩,軒之這麼計較稱呼干什麼。”

    “必須計較。如果因為某個冒充者而讓世人對大慈大悲的菩薩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就不好了。”

    “軒之真迂腐。”

    “妖佛有別,不能弄混。”

    “軒之太迂腐了!”

    白姬、元曜吵了起來,小道姑看見白姬白衣發光,金眸灼灼,早已嚇得一溜煙跑進去了。

    不多時,八名披堅執銳的金吾衛飛奔出來,包圍了白姬和元曜。

    元曜大驚,道:“白……白姬,這道觀里怎麼會有金吾衛?!!”

    “雖然是道觀,但瞬城公主畢竟是公主,平常也許沒有,她昨天受傷了,這里離大明宮也不遠,天后派遣一隊金吾衛來護衛她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你還闖進來?!你坑苦小生了!小生是讀書人,如果被當成了夜闖道觀,對女道士無禮的登徒子,以后還有什麼臉做人?”

    “軒之不要著急,可以拿一塊手帕把臉遮起來,他們就不認識你了。”白姬笑道。

    白姬明顯是開玩笑,元曜卻急昏了頭,當真在衣袖中翻手帕,准備遮臉,但他還沒有翻出手帕,已經被正走來的金吾衛將軍認了出來:“軒之,怎麼是你?”

    元曜抬頭一看,那人居然是裴先。裴先,字仲華,現任左金吾衛大將軍,是元曜的朋友。

    元曜窘道:“仲華,有誤會。白姬與小生不是歹人。”

    裴先望向白姬,又是一愣:“你……你是慈恩寺里的狐狸姑娘……”

    白姬笑眯眯地道:“今天,我是菩薩。”

    “龍女。”元曜糾正。

    裴先突然笑了,他深深地望了白姬一眼:“不管你是什麼,公主都請你去梅花小筑。請跟我來。”

    白姬笑道:“請裴將軍帶路。”

    裴先帶白姬、元曜往里走,走過了三道門,眼前出現了一大片梅花樹林,一直延伸到半坡上。

    現在是染霜之秋,梅花樹只有樹葉,沒有梅花。梅花林中,四名金吾衛在站崗守衛。月光下,遠遠可以看見山坡上有一處幽雅的房舍,房舍掩映在梅花樹中,軒窗里透出燭光。

    裴先和金吾衛走到梅花林之后,就不再往前走了。

    一位玉簪束發,身段窈窕的女道士提著蓮燈從石階小路走下來,她的身后跟著兩個小道姑。

    女道士停住腳步,打量了白姬、元曜一眼,輕聲道:“請隨我來。公主在梅花小筑等候。”

    月光下,女道士螺黛勾畫的右邊彎眉上有一顆小痣。

    白姬笑著吟道:“天宮神女梅山隱,人間小蠻提燈來。”

    女道士笑了笑,沒有說話。

    白姬、元曜跟著女道士走到位于山腰的梅花小筑,這是一處十分幽靜雅致的軒舍。女道士挑起湘妃竹簾,白姬、元曜走了進去,只見室內的陳設布置十分素雅簡單,一架八折梅花圖屏風隔開了室內和室外。

    從書架上的書冊,琴台上的鳳尾琴,光亮的茶具可以看出這位公主平時的消遣愛好。透過梅花屏風向內室望去,隱隱可見一個婀娜的倩影倚坐在羅漢床、上,兩名小道姑跪坐在地上伺候。

    白姬繞過屏風,走向內室。元曜覺得公主正躺著,他一個大男人,進去未免不好,但又很好奇,想知道這位出家修道的瞬城公主是一位怎樣的人。他見沒人攔他,也就腆著臉走了進去。

    瞬城公主穿著一襲粟色單衣,淺玉色罩衫,青絲綰作一個高高的云髻,發髻上插了一支鑲嵌瑪瑙珠的銀簪。她洗盡鉛華的素顏如蓮花一般美麗,但神色卻很憔悴。她一見白姬,頓時花容失色,道:“你……你真是畫中的龍女?”

    白姬笑道:“正是。公主既然認得我,那《清夜圖》也一定在公主手中了。”

    一聽見《清夜圖》,瞬城公主如遭雷擊,她愣愣地坐著,半晌沒有言語。

    女道士一聽見《清夜圖》,立刻將小道姑們遣了出去,自己跪坐在羅漢床邊伺候。

    瞬城公主見室內沒有外人,才對白姬道:“你是誰?你都知道什麼?”

    白姬金眸灼灼,道:“公主七歲時,我在太極宮見過您一面,您竟然完全不記得我了麼?真是讓人傷心。”

    “公主當時是小孩子,對路人不會有任何記憶吧?”元曜在心中道。

    瞬城公主望著白姬的灼灼金眸,似乎想起了什麼,美目驚詫。

    “我記起來了!你是那條白龍!在太極宮祭祖時在天空盤旋飛舞的白龍,黃金色的眼眸,冰藍色的火焰,美麗得令人驚嘆!文武百官看見了,都說是神靈護佑天子,派遣龍神顯靈,賜降福澤。”

    白姬以袖掩唇,道:“啊,那是先帝花一万兩黃金請我去的,說是內憂外患,時局不穩,用神龍來定一定民心。”

    這龍妖在天上晃一下就賺了一万兩黃金,她怎麼好意思收先帝一万兩黃金?!元曜瞪著白姬,在心中咆哮。

    瞬城公主想起了往事,神色有些悲傷。

    “那一年,本來內憂外患,時局不穩,因為神龍在祭典上出現,邊疆戰亂平定了,內亂也消散了。也是因為神龍之事,后來我才萌生了一生修道,為國祈福的志願。不過,唉,我終究不能完全泯滅凡心,斷了情緣……”

    白姬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公主也不必太過自責。不過,您得給小郡王一個交代。他還苦苦思念您,希望能再見到您。”

    元曜吃了一驚,原來瞬城公主是云華夫人?!她竟然神隱了自己的侄子?!而李溫裕竟然愛上了自己的姑姑?!

    因為這個真相而吃驚的同時,元曜又不寒而栗。這段不倫之戀如果傳出去,將會是皇室最大的丑聞,李溫裕和瞬城公主都會因此而遭受災難。如果有別有用心的人用皇室悖德為理由制造叛亂,國家也會因此遭受到可怕的災難。

    “不--不--我不要再見到他了!我絕不能再見到他--”瞬城公主搖頭,十分傷心,悔恨,“這完全是一個錯誤,一個可怕的錯誤!我不知道他是我的侄子,等我知道時,已經太晚了。”

    白姬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跪坐在一邊的女道士見公主傷心,心中也痛如刀絞,她突然匍匐在白姬面前,連連磕頭:“龍神大人,您是神祇,無所不能,求求您大發慈悲,救救公主。一切都是我的過錯,無論有什麼罪過和災難,請降于我的身上,與公主無關。”

    女道士連連磕頭,她磕得很用力,額頭很快就青紫了。

    白姬退后,不受她的跪拜。

    “我只是非人,不是神祇,我救不了任何人。不過,你如果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許我會替你們拿一個主意。”

    瞬城公主和女道士青梅相視而望,一個眼神交彙之后,她們就如實說了事情的經過。

    瞬城公主出家修道時,才十五歲。從小陪伴她一起長大的侍女青梅也和她一起修道,並將侍奉她終身。主仆二人安靜地住在紫微觀中,為國祈福,供奉先祖,轉眼十年過去了。

    瞬城公主並不后悔當初的選擇,但是修道的生活太清苦,太寂寞,有時候望著池水中交頸的鴛鴦,屋梁上雙飛的乳燕,她也會覺得十分向往。

    瞬城公主雖然渴望愛情,但是不敢也不能公然與男子相戀,這會讓她公主的身份蒙羞,也會讓她女道士的處境尷尬。

    二十五歲那年,她從一名貴婦那里得到了一幅《清夜圖》,貴婦告訴了她神隱的秘密。漫長的歲月無以消磨,瞬城公主很快就沉迷在了神隱的游戲之中。

    瞬城公主挑選心儀的男子,借助迷神香將其帶入《清夜圖》中,她與青梅扮作神女或者狐女與男子相戀。一段戀情終了,再送男子離開。

    男子離開之后,永遠不會知道與他相戀的女子是誰,只知道是神妃仙女、山魅鬼狐,他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待在哪里,只知道是神仙福地、妖樓鬼宅。一旦緣盡,瞬城公主和離開的男子將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瞬城公主的神女游戲一直都很順利,漸漸地她也覺得無聊了。

    今年春天,瞬城公主在梅花林中摘梅花時,遠遠看見了一位英俊的青年。她很喜歡他,青梅就去打聽了男子的姓名身份。

    這個青年名叫陳崢,是平民,且客居京華,是可以神隱的對象。在打聽到陳崢已經定了親,將要成親時,青梅打算早些神隱陳崢。瞬城公主卻起了玩性,想在陳崢成親那一天神隱他,然后扮作他的新婚妻子,和他在《清夜圖》中成親。

    青梅覺得這麼做風險太大,畢竟成親那一天會有很多人在陳崢身邊,不方便行事。瞬城公主十分憂傷,悶悶不樂。青梅覺得瞬城公主大概是想体驗做新娘子的感覺,畢竟她因為曾經的誓言,一生都不能婚配,必須孤獨終老。

    青梅很憐惜瞬城公主,就答應了。

    青梅原本的計划是混入陳崢的婚禮中,然后找一個機會帶走陳崢。然而,天公作美,那一天竟下起了大雨。從陳崢出門,到接到新娘子,再到在荒寺避雨,青梅和瞬城公主一直悄悄地跟著他。

    當李溫裕和陳崢在荒寺中相遇時,青梅看到了機會,混入了荒寺中。因為兩家迎親的人互不認識,都只把青梅當做對方新娘帶來的丫鬟。

    那一天,天色陰沉,大雨如注,荒寺中光線十分陰暗,李溫裕和陳崢乍一看去又有几分相似,青梅錯把李溫裕當成了陳崢。

    穿著新娘服裝坐在馬車里的瞬城公主也把李溫裕當成了陳崢,將他帶到了《清夜圖》中。——之前,她本身就只見過陳崢几次,不是從車簾的縫隙里就是距離很遠,只知陳崢的大概模樣,根本沒有仔細看他的臉。

    到了《清夜圖》中,李溫裕昏迷不醒時,青梅近看才知道弄錯了人。她本想說出來,但見瞬城公主撫摸李溫裕的臉,十分喜歡他,就說不出口了。

    瞬城公主穿著紅嫁衣,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青梅還是第一次看見公主露出這麼開心的笑容。

    青梅一念閃過,決定不說出來真相。神隱游戲本就是為了公主開心,讓公主感到幸福,神隱的是誰並不重要。反正,這人也只是長安城中的一個男子而已,看他的模樣大概也只是一個普通書生吧。

    瞬城公主和李溫裕拜了堂,成了親,她偽裝成李溫裕的妻子韓氏,和他過著恩愛甜蜜的生活。瞬城公主把李溫裕當成陳崢,李溫裕把瞬城公主當成韓氏,雙方都沒有覺得不對勁。他們好像被冥冥之中的某種天意捉弄了。

    也許是因為這一次穿了嫁衣的緣故,瞬城公主對李溫裕產生了愛戀,有時候不由得真把他當做了丈夫,敬他,愛他。

    除了去大明宮中參加推不掉的宴會,和參加一些必須出席的社交活動,瞬城公主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清夜圖》中,和李溫裕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后來,李溫裕懷疑她不是韓氏,她只好隨口自稱云華夫人,以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瞬城公主以為知道自己不是韓氏之后,李溫裕就會離開,他們的緣分也將終了。沒想到,李溫裕並不介意她不是韓氏,而願意為了她留下來。瞬城公主十分高興,與李溫裕的感情也越來越好了。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春去秋來,轉眼就是半年。在一次宮廷宴會中,瞬城公主見到了神色憂傷的紀王妃。貴婦們在小聲地談論紀王妃失蹤半年的儿子,瞬城公主有些好奇,就細問了。

    聽說了李溫裕失蹤的情形,瞬城公主心中一動,她來到紀王妃身邊,假裝不經意地和她聊了起來。話題轉到失蹤的李溫裕身上,瞬城公主關心地詢問可有什麼找人的線索。紀王妃說沒有什麼線索,不過丈夫和大儿子抓了一個叫做陳崢的書生在審問。

    聽到陳崢的名字,瞬城公主如遭雷擊,几乎昏倒。她明白自己恐怕弄錯了人,這半年來和她在一起的人也許是她的侄子。

    瞬城公主又羞愧,又恐懼,感到十分不安,只覺得明媚的晴空頓時變成了昏沉的永夜,一如她的心情。

    抱著也許是搞錯了,《清夜圖》中之人不是李溫裕的僥幸心情,瞬城公主匆匆趕回紫微觀,去畫中詢問李溫裕的姓名和身份。

    李溫裕如實告訴了她。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間,瞬城公主徹底墮入無底深淵之中。愛情被罪惡之火焚燒殆盡,剩下的只有悔恨和恐懼。

    瞬城公主質問青梅,青梅只好坦白了自己確實弄錯了人,並一直隱瞞著真相,但她也不知道李溫裕的真實身份。瞬城公主一怒之下,打了青梅一耳光。青梅得知李溫裕的身份,也嚇得不知所措。主仆二人相對流淚,十分后悔,十分害怕。

    青梅提議用毒酒殺死李溫裕,把神隱變成鬼隱,這件事就可以永遠變成秘密,不被人知曉。

    瞬城公主無計可施,同意了。

    可是,在李溫裕喝毒酒時,瞬城公主又心中不忍,她本已罪孽深重,再毒殺血親,加重自己的罪孽,死后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更何況,在紛亂復雜的心情中,她對李溫裕還有一絲尚存的愛戀。

    瞬城公主改變了心意,阻止了李溫裕喝毒酒。

    瞬城公主既無法面對李溫裕,又無法殺他,只能連夜把他送走了。

    瞬城公主抱著一份僥幸的心情,她自認為在李溫裕面前沒有暴露身份,也認為像李溫裕這樣的王孫公子,回家之后身邊美妻嬌妾環繞,很快就會把在虛幻中邂逅的神女忘掉。將來,她只要小心翼翼地永遠不和李溫裕碰面,應該就不會發生災禍。

    誰知,李溫裕卻是一個痴情人,回去之后犯了相思病,死腦筋地要找神女。

    瞬城公主打聽到李溫裕四處找她,心中惴惴不安,難以安枕。而更讓她憂心如焚的是,紀王李慎在武后身邊更加受寵,他與他的几個儿子開始出入宮廷宴會和社交宴會,有些宴會瞬城公主也必須參加,只怕一不小心就會遇上李溫裕。

    昨天,望云樓中舉行了每年例行的皇室聚會,她在客人的名冊中發現了李溫裕的名字,心中驚懼,非常害怕。如果她與李溫裕的事情暴露了,不僅會身敗名裂,被人唾罵恥笑,更會讓皇室蒙羞,讓國家遭受災難。

    瞬城公主故意從望云樓的台階上跌下,以受傷為借口,讓聚會不能如期舉行。

    雖然逃過了這一次,但也難逃下一次。

    瞬城公主戰戰兢兢,心中憂焚,腿上和身上的傷痛遠遠不及她的心痛。她的未來將永遠提心吊膽地活在黑夜之中,沒有光明,就像《清夜圖》一樣。這都是她自己一手造下的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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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瞬城

    縹緲閣中,離奴已經睡下了。

    白姬、元曜沒有吵醒離奴,輕輕地走到后院。

    月光皎潔,地上放著離奴吃剩的夜宵和大半壇桂花酒。

    白姬摘掉了面具,元曜也摘掉了面具,兩人相視而笑。

    “軒之的樣子好滑稽。”

    “你的樣子也很好笑呀。”

    “哈哈--”

    “哈哈--”

    白姬、元曜坐在廊檐下,倒了兩杯桂花酒,一邊飲酒,一邊賞月。

    “白姬,舉行神女宴的地方是畫中嗎?”

    “是。那幅古畫叫《合歡圖》,是仙人所畫,有靈性,人可以去畫中。”

    “真神奇。”

    “其實,我也畫過一幅這樣的圖畫,叫做《清夜圖》。”

    “欸,你還會畫畫?”

    白姬以袖遮面,道:“不瞞軒之,琴棋書畫,我可是樣樣精通呢。”

    元曜嘴角抽搐,道:“請把‘精’字去掉,至少你下棋就很臭,几乎從來沒贏過。”

    “嘻嘻。下一百盤,還是能贏一盤的啦。”

    “小生如果是你,都不好意思說出口!話說回來,那《清夜圖》呢?小生倒是很想看一看。”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清夜圖》在兩百多年前已經賣出去了。現在,不知道流落到了誰的手中。如果知道《清夜圖》現在的主人,也就知道小郡王思念的云華夫人是誰了。”

    “什麼意思?這和云華夫人有什麼關系?”元曜不解。

    “小郡王被神隱的地方,也就是他住了大半年的,沒有白晝,只有黑夜的地方,一定是我畫的《清夜圖》里。”

    “欸?小郡王在一幅畫里住了半年?!”

    “古畫是‘神女’們首選的神隱之所,不會被外人發現,也不會給當事人留下追尋的痕跡。即使万一將來被當事人看見了古畫,也可以更加證實是神妖所為,不會暴露自己。”

    “不過,你為什麼那麼肯定畫是《清夜圖》?也許別的仙人或者非人也畫過夜晚的靈畫。”

    “我當年畫《清夜圖》時,一時興起,把春、夏、秋、冬的景色都融入其中。”

    “唔,也許,別的仙人或者非人也畫過四季景色皆有的靈畫。”

    白姬以袖遮面,道:“我還把自己畫了進去,因為一心想成佛,還把自己的龍女形象稍微改動了一下,融合了觀音菩薩的特點。小郡王當做觀音菩薩參拜的龍女像,就是我了。”

    元曜嘴角抽搐,這條龍妖想成佛想瘋了吧?!

    “唔,這麼看來,小郡王被神隱的地方應該就是《清夜圖》了。”

    白姬發愁,道:“可是,即使知道是《清夜圖》,也對尋找云華夫人沒有什麼幫助。今天,我拜托太平公主舉行一場神女宴,在她認識的神女之中打聽《清夜圖》和云華夫人,但都沒有線索。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元曜想了想,提議道:“不如,再去問一問小郡王?云華夫人既然是凡人,又和小郡王相處了半年,即使她有意隱瞞,也會在不經意間留下一些顯示她真實身份的線索,像是她喜歡什麼,忌諱什麼,說話的習慣,做事的習慣。這些看似很細微的事情加起來,就可以還原一個真實的人了。通過這些細小的線索,也許就能找到她了。”

    白姬揉了揉眼睛,望著元曜,道:“沒想到,軒之居然還很善于觀察。”

    元曜不高興地道:“請把‘居然’去掉,小生一向就很善于觀察。”

    白姬憂心忡忡:“就聽軒之的,明天請小郡王來縹緲閣一起討論云華夫人。”

    “白姬,你好像在擔心什麼?”

    “直覺告訴我,小郡王還是不要知道云華夫人是誰為妙。”

    “為什麼?”

    “云華夫人突然讓小郡王離開一定有她的原因。這個原因很有可能是因為兩人繼續在一起,會招來災禍。云華夫人害怕災禍而離開小郡王,小郡王反而去找她,這不是自尋災禍麼?”

    “啊,好像是這樣。可是,小郡王對云華夫人一片痴心……”

    “神女雖然多情,但也無情。用錯了的痴心,會毀掉一個人。不,有時候,是毀掉很多人。”

    “白姬,小生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麼事?”

    “在小郡王的敘述中,兩人本來濃情蜜意,沒有緣盡的跡象。但是,云華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立刻就送他回來了。云華夫人會不會認識小郡王?或者說,云華夫人的父親、兄弟、或者丈夫和小郡王認識?所以,她害怕暴露身份,趕緊送他離開了。”

    “不可能。”白姬陰森一笑,道:“我說過了,神女為了自己的安全,對王侯貴胄一向敬而遠之。万一哪一位王侯貴胄被神女誤隱了,要麼在未結緣之前就會被送回去,要麼神隱成為鬼隱,永遠不能回去了。神女雖然多情,但她們最愛的卻是自己,如果是小郡王的存在會妨礙云華夫人,那小郡王就會去黃泉,而不是回人間。”

    元曜不寒而栗。在這一剎那,他仿佛看到了神隱浪漫香艷的外衣之下的冷酷絕情。

    “唔,明天勸一勸小郡王,讓他打消尋找云華夫人的妄想,好好過現在的日子吧。”

    “小郡王不一定會聽勸。愛會讓人昏頭,明知是災禍,還去飛蛾扑火。”

    “還是試一試吧。”元曜道。

    喝完了半壇桂花酒,白姬上樓睡覺去了。

    元曜脫下華裳,洗漱一番,也去睡了。張昌宗硬塞給他的玉佩,他本來打算丟掉,但是想了想,多少也能賣几吊錢,就放到貨架上去了。

    第二天一早,白姬讓離奴去王府給李溫裕送信,請他來縹緲閣。離奴回來說,李溫裕今天有事不能來,改約了明天。可是,正午過后,李溫裕卻突然來了。

    李溫裕的臉色很憔悴,看來還陷在相思之中。

    白姬請李溫裕去后院賞秋景,兩人在廊檐下坐下之后,元曜端來了茶點。

    白姬笑道:“還以為小郡王今天不來了。”

    李溫裕解釋道:“今天,在宮中望云樓有一個每年例行的族會,是本家一位出家為女道士的姑姑舉辦的,為國祈福,為祖先祈福,族人一起喝茶聊天,追憶先祖的功德。這個族會本來需要一整天,但是姑姑不小心從望云樓的台階上摔下去了,受了重傷。沒辦法,只能延期了,今天的聚會還沒開始就散了。”

    白姬想了想,道:“啊,這位出家為女道士的是瞬城公主吧?”

    瞬城公主是唐太宗最小的女儿,楊淑妃所生。瞬城公主剛出生不久,唐太宗就駕崩了,唐高宗李治登基為帝。

    李治的生母長孫皇后在他八歲那年去世,他從小被楊淑妃撫養長大。李治當上皇帝之后,對楊淑妃視如母親,也很疼愛還在襁褓中的妹妹瞬城公主。

    瞬城公主長大成年之后,不願意婚配,自願出家修道,為國家祈福,為皇室祈安。李治同意了,為她在大明宮外不遠處修建了一座紫微觀。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瞬城公主仍然獨居在紫微觀中,為國家祈福,沒有貳心。因為瞬城公主堅貞自持,品性高潔,為國家奉獻了自己的一生,武太后也很欣賞和敬重她,不久前還敕封她為護國公主。

    李溫裕點頭,道:“就是瞬城姑姑。當年,父親帶全家離開長安時,姑姑才四歲。我還從來沒見過這位可敬的姑姑,今天本來想去見一見,但卻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白姬笑道:“從台階上摔下來可不怎麼好過,希望她早日康復。”

    “是啊。”李溫裕也道。

    白姬將話題轉回了云華夫人身上,婉轉地勸說李溫裕放棄尋找云華夫人,“云華夫人既然說緣分已盡,勿尋勿念,小郡王何必還要執著地尋找她?不如忘了神隱之事,珍惜現在的生活。”

    李溫裕道:“您不會明白深愛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您不會知道相思是怎樣難熬的滋味,我深陷痛苦之中,唯一的解脫方法就是再見到她。我已經要死了,除了見到云華夫人,無以自救。請您實現我的心願,無論會有什麼災難降臨,我的心意都不會改變。”

    白姬笑了,道:“我原是一番好心,寧願少收一個‘因果’,也不願意讓你陷入不幸。不過,你既然執意要實現這個心願,我也沒有理由拒絕放在眼前的‘因果’,我會實現你的願望。希望,你不要后悔。”

    李溫裕道:“我永遠不悔。”

    白姬開始詢問李溫裕,讓他回憶云華夫人的聲音神態、舉止習慣。

    李溫裕一邊回憶,一邊一一說了。

    《清夜圖》中永遠是夜晚,天宮中仙霧飄渺,不免讓人產生一些幻覺。李溫裕又身處戀愛狀態,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口中的云華夫人和長安城中真實的云華夫人其實是完全不同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總而言之,元曜覺得這些天馬行空的細節對尋找云華夫人並沒有什麼幫助。

    不過,云華夫人雖然沒有線索,但那個叫小蠻的侍女倒是有一個特征:她的右眉上有一顆小痣。

    元曜覺得這條線索也沒有什麼用,因為長安城中的貴婦沒有一万,也有八千,總不能一一闖入每一位貴婦的香閨中去看人家的侍女右眉上有沒有痣,以此來確定主人是不是云華夫人。

    白姬想了想,問道:“你迎親那一天,曾在一座荒寺中避雨,還遇見了另一位迎親的新郎。”

    李溫裕點頭,道:“對。”

    “那位新郎叫什麼名字?住在哪里?”

    李溫裕道:“我不清楚。不過,我失蹤之后,父兄懷疑同在荒寺中避雨的他是匪徒,所以審訊了他,還關押了他一段時間。我回去問一問,就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白姬道:“問清楚了,請來告訴我。恐怕,得從他身上下手尋人了。”

    李溫裕應道:“好。”

    坐了一會儿,李溫裕告辭離開了。

    白姬獨自坐在后院,對著天空的浮云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第二天,李溫裕派一個仆人送了一封信來縹緲閣,信中寫著那位新郎的信息。那位新郎姓陳,名叫陳崢,是一個讀書人,住在新昌坊。

    白姬換了一身男裝,准備和元曜去拜訪陳崢。

    白姬、元曜剛要出門,張昌宗卻來了。

    張昌宗穿著華麗的衣服,手拿一柄灑金折扇,涂脂抹粉,風流俊俏。他一見白姬,就拉住她的衣袖,哭訴相思之情:“多日不見白姬,讓本公子肝腸寸斷,本公子沒有一刻不在思念您美麗的容顏。”

    白姬急著出門,沒有時間陪他哭,就笑道:“我也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六郎,您與令兄需要的香粉口脂早已准備好了。不過,這次的價格得上漲一百二十兩銀子。”

    張昌宗嘴角抽搐,道:“日夜思念白姬,讓本公子憔悴不堪。上次來已經漲了五十兩,這次怎麼又漲了一百二十兩?”

    白姬一展水墨折扇,道:“朝暮思念六郎,讓我不堪斷腸。最近的美人骨和美人血都難找,只得出高昂的車馬費雇人去外地尋找。磨骨粉的青鬼又因為工錢少鬧罷、工,我不得不給它漲工錢。所以,這次就漲了一百二十兩。看在六郎對我一片情深的份上,就抹去零頭,只漲一百兩吧。”

    張昌宗流淚,道:“好吧。下次不要再漲了,最近手頭很不寬裕,物價飛漲讓人傷心。”

    白姬笑道:“下次,一定不漲了。我寧願自己虧錢,也不會讓六郎傷心。”

    “你上次就是這麼說的。”張昌宗幽怨地望著白姬。

    “哈哈,是嗎?離奴,快去二樓倉庫取備給張公子的香粉口脂。”白姬打哈哈糊弄。

    元曜冷汗。下次,張氏兄弟還是會被這條龍妖宰吧?張氏兄弟明明很精明機靈,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任由這條龍妖宰割。

    張昌宗道:“兄長說了,你要多少銀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把這種香粉口脂賣給別人,尤其是想在天后身邊與我們兄弟爭寵的人。”

    白姬陰森一笑:“這個,我明白。這種香粉口脂是只為令兄和您量身准備,絕不賣給他人。”

    張昌宗滿意地笑了。

    “對了,本公子還想買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白姬問道。

    “以前,你賣給我兄長祛掉身上的劍傷、刀疤的那種靈藥。叫什麼名字來著?”

    “雪靈膏嗎?”

    “對,對,就是雪靈膏。縹緲閣還有嗎?”

    白姬笑道:“當然有。不過,最近雪蓮花難找……”

    張昌宗打斷白姬,道:“行了,行了,漲價的原因本公子不想聽,你隨口開一個價吧,反正雪靈膏是兄長出錢。”

    白姬當真隨口開了一個天價。

    張昌宗也沒有異議。

    元曜冷汗。

    白姬有些好奇,“令兄要雪靈膏干什麼?他的皮膚受傷了嗎?”

    張昌宗有些不高興,道:“他沒有受傷,只是想討天后的歡心。”

    “啊,天后受傷了?”

    “不是,天后一切安好,是瞬城公主受傷了。昨天,瞬城公主從望云樓的台階跌下,受了重傷。聽太醫說,公主的腿被尖銳的碎石划出了一道七寸長的傷口,當時就流了很多血,將來傷口癒合,恐怕也會留下傷疤。公主一直在神前為國祈福,天后認為公主的玉体上留下傷疤不雅,恐怕會衝撞神靈,為此感到憂愁,昨晚念了許久。兄長想先找來雪靈膏,等天后再為此憂愁的時候,就趁機將雪靈膏獻上,討天后歡心。”

    白姬嘆道:“令兄真是未雨綢繆,善于討天后歡心。”

    張昌宗有些不高興,道:“論善媚人心之术,誰也比不上兄長。”

    白姬笑道:“六郎不必妄自菲薄,論諂媚之术,您與令兄不相上下。”

    “白姬,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

    “嘻嘻,六郎覺得呢?”

    張昌宗大笑:“本公子覺得這是誇,本公子喜歡‘諂媚’兩個字。”

    “那就是誇了。六郎稍等,我上去找雪靈膏。”白姬笑著上樓去了。

    元曜看著張昌宗的無恥嘴臉,心中很不屑。

    張昌宗回頭看見元曜,展開扇子,遮住臉面,仿佛多看一眼元曜,自己就會變丑。

    白姬、離奴將香粉、口脂、雪靈膏拿下來,遞給張昌宗,張昌宗拿了東西,就告辭了。

    “銀子明天派人送來。本公子還有事,就先走了。”

    “六郎走好。軒之,送一送張公子。”白姬道。

    張昌宗道:“罷了,不要那個丑八怪送。白姬,把他辭了吧,我送你兩個美少年做仆人。”

    元曜很生氣。

    白姬笑道:“我這廟小,雇不起美少年,還是將就著使喚軒之吧。離奴,送張公子出去。”

    離奴一把將張昌宗推了出去,不高興地道:“快走,快走,爺還要去煮魚湯,別耽誤爺的時間。”

    張昌宗和離奴磕磕絆絆地出去了。

    白姬對元曜道:“軒之,我們也走吧。”

    元曜悶悶不樂,道:“這個張公子太過分了。他為什麼這麼討厭小生?”

    白姬道:“大概是看見軒之平凡的臉,就想起自己以前的臉了吧。以色悅人者,總是對臉比較偏執。其實,他也不討厭軒之呀,神女宴中,他不是還向軒之大獻殷勤,還送軒之定情玉佩嗎?”

    元曜吼道:“小生好不容易才忘掉那件討厭的事,請不要再提了!”

    “嘻嘻。”

    白姬從《百馬圖》中召喚了兩匹馬,和元曜一起出門了。

    白姬、元曜騎馬來到新昌坊,一路打聽著,來到了陳崢的家。陳崢是外地人,客居京華,他租了一個院落,住在里面讀書,身邊只有一個老仆人。

    陳崢有一個舅舅在永寧坊開當鋪,去年舅舅給他定了一門親事,今年春天去迎親時,因為下了大雨,與李溫裕同在荒寺中避雨。李溫裕離奇失蹤了,紀王懷疑他是歹人,擄走或者殺害了自己的儿子,就將他抓進王府地牢里,審訊了大半年。后來,李溫裕回來了,他才被釋放回家。不過,因為被囚禁了半年多,眾人認為他凶多吉少,新娘子也已經另嫁了。如今,陳崢仍然獨身一人,客居讀書。

    白姬敲門,一個老仆人來開門,白姬自稱也是讀書人,來拜訪陳崢。

    老仆人進去通報之后,將白姬、元曜請入了書房。

    陳崢、白姬、元曜席地而坐,老仆人端來了茶水。

    元曜打量了陳崢几眼,不由得有些吃驚。乍一看去,無論是身形,還是面容,陳崢和小郡王竟都有三分相似。不過,多看几眼,也就能看出明顯是兩個不同的人。

    白姬客套了几句之后,向陳崢說明了來意。

    陳崢一聽是為李溫裕的事情而來,臉上明顯有害怕之色。這半年來,他已經為此吃盡了苦頭,完全不想再牽扯進這件事情里面了。

    陳崢道:“小郡王是被神隱了,與我完全無關。他被神隱的事情,請去問他自己,我完全不知道。我已經夠不幸了,就因為避一場雨,喜事變成厄事,受了半年牢獄之災,妻子也另嫁了。請不要再問這件事了,我不想再提了。”

    白姬道:“我不問你小郡王的事,我想問你神女的事。”

    陳崢迷惑,“什麼神女?”

    白姬道:“半年前,或者更久之前,你有沒有結識陌生女子?”

    陳崢生氣地道:“我乃是正人君子,不做苟且之事,哪里會與女子有私?”

    白姬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嗯,這麼說吧,你有沒有與特殊的女子有一面之緣?”

    “特殊的女子?”陳崢不解。

    “就是身份高貴的女子。”

    陳崢搖頭,道:“以我的低微身份,哪里能夠見到什麼高貴的女子?”

    白姬臉上露出失望之色,看來陳崢這里也問不出什麼了。

    白姬剛准備告辭,陳崢突然想起了什麼,道:“啊,我想起了一件事。我確實見過一位身份高貴的女子。不,不能說是見過,只是遠遠地看見一道倩影罷了。”

    “說來聽聽。”白姬頗感興趣。

    陳崢回憶道:“那是今年正月的事了。是這樣的。我的字寫得還略可見人,就通過一位朋友牽線,替紫微觀抄寫道家書文,掙一些旅資。紫微觀里住著一位出家修道的公主。有一次,我抄好經、文送去紫微觀時,那位公主恰好在院子里摘梅花,我遠遠地看見了她。”

    “然后呢?”白姬問道。

    “沒然后了。見到公主,就那一次。抄完道書,拿了銀子之后,我就再也沒有去過紫微觀了。”

    “唔,明白了。”白姬愉快地笑了。

    白姬、元曜告辭離開陳崢家,騎馬回縹緲閣了。

    “白姬,這一趟有收獲嗎?”元曜很疑惑。

    “有沒有收獲,晚上去驗證吧。”

    “去哪里驗證?”

    “紫微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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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24:44 |只看該作者
004 女宴

    “叮叮咚咚--”一陣鈴鐺聲傳來,驚醒了元曜。他睜眼一看,發現自己正坐在一棵巨大的合歡樹下,樹葉間一簇簇紅絲,宛如火焰。樹上掛著一些鈴鐺,在夜風中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元曜四處一望,白姬不知所蹤,但有兩個戴鬼面具的侍女坐在不遠處翻花繩玩。她們看見元曜醒了,停下玩耍,笑道:“金扇夫人,您醒了?”

    元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金扇夫人是指他。他輕輕地“唔”了一聲,想知道這是哪里,以及白姬去了哪里,但是又不敢開口說話。

    鬼面侍女笑道:“孔雀夫人吩咐說,您醒了之后,就帶您去參加宴會。請隨我來。”

    “唔。”元曜輕輕應了一聲,急忙站起來。他一腳踩在裙子上,險些跌倒,侍女來扶他,他怕暴露身份,急忙推開侍女,連連擺手。然后,自己提著裙裾走路。

    侍女帶元曜轉過合歡樹,一座華麗的殿閣出現在兩人眼前。殿閣中蘭燭高燒,絲竹聲響,從大開的軒窗中隱約可見衣香鬢影,還有歡樂的笑聲傳出來。

    元曜踏上台階,走進殿堂,只見周圍云霧繚繞,似真似幻,還以為到了天上神仙府。十几面屏風看似沒有規律地將大殿隔成大小不一的空間,每一個空間中都放著一架美人靠,美人靠上坐著一個或者兩個華衣麗人,她們每個人都帶著面具,有的是佛陀,有的是惡鬼,有的是動物。

    元曜心中好奇,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人。他粗粗算了一下,大約有十七八人。大殿中央,一名俊美的男子正在撫琴,一名英武的男子正在舞劍。

    元曜心中嘀咕,白姬不是說神女宴中不歡迎男子嗎?為什麼樂師竟是男子?

    元曜仔細一望,又吃了一驚。那撫琴的美男子是張昌宗,舞劍的美男子是張易之。這到底是什麼宴會?張氏兄弟為什麼也在?

    元曜跟著侍女從舞台邊經過時,因為太緊張脖子上出了汗水,就從衣袖中掏出香帕擦汗。誰知,他手一抖,香帕飛到了張昌宗的琴上。

    “啊!!”元曜大驚,想去撿回手帕。

    張昌宗抬眸,看見元曜,以為是參加宴會的神女,他邪魅一笑,眼神挑逗。

    元曜在心中吐了一口血,也不要香帕了,轉身走了。

    元曜跟著侍女往上揍,來到了白姬坐的地方。白姬坐的地方地勢較高,明顯是主座,可以俯瞰整個大殿。

    白姬倚在美人靠上,臉上面具詭異。白姬身邊還坐著另一個華衣麗人,她穿著一襲鳳穿牡丹紋的蜀錦長裙,梳著半翻髻,戴著青鳥面具。

    白姬見元曜來了,道:“啊,金扇夫人來了。”

    元曜很不高興,想要反駁,但是因為有外人在,只好沉默忍耐。

    白姬介紹華衣麗人,道:“這位是上元夫人。”

    元曜點了點頭,以示見禮。

    上元夫人哈哈笑了,她一點儿也不見外,拉元曜坐在自己身邊,眼神狡黠:“我聞到了一股酸腐的妖氣。”

    元曜冷汗如雨。因為上元夫人靠的太近,又緊張得滿臉通紅,坐立難安。

    白姬笑道:“嘻嘻,軒之膽小,您就別捉弄他了。讓別的神女發現了,他會有麻煩。”

    上元夫人笑道:“明明是你在捉弄妖緣,讓他穿成這樣,我還真想看看面具下那張呆臉,哈哈哈哈--”

    元曜看見上元夫人左手背上有一小片金色的葉子,又想起張氏兄弟也在,頓時明白了什麼,他大聲道:“你是太平--”

    白姬伸手,捂住狐狸面具的嘴,將“公主”兩個字堵回元曜嘴中,笑道:“這里只有上元夫人喲。”

    上元夫人也笑道:“這里只有上元夫人。”

    元曜冷汗,他更加疑惑這神女宴了。

    上元夫人對白姬道:“我所知道的神女都在這里了,不知道有沒有你要找的人。”

    白姬問道:“今晚,誰叫云華夫人?”

    上元夫人招來一個鬼面侍女,低聲問了一句話,鬼面侍女退下了。

    上元夫人道:“其實,今夜叫云華夫人的人,不一定是你要找的人。神女換名字比換衣裳還容易,叫什麼名字,都是一時興起,並不會長久地用一個名字。”

    白姬道:“我也明白。但是,之前也問過了,絲毫沒有《清夜圖》的下落,反正也沒有頭緒,不如撞一撞天緣吧。”

    上元夫人道:“《清夜圖》你已經賣出去兩百多年了,輾轉了許多人,沒有線索怎麼找?”

    白姬道:“反正,一定在長安城中。”

    不一會儿,鬼面侍女來了,她在上元夫人的耳邊低語了几句。

    上元夫人揮手,讓侍女退下了。

    上元夫人指著南邊的一個角落,道:“那是云華夫人和太真夫人。”

    元曜轉頭望去,屏風之間隱約映出兩個倩影。

    白姬道:“那兩位的真身是誰?”

    上元夫人沉吟了一下,才開口:“我的異母姐姐。”

    “哦,那兩位公主呀。”白姬明白了。

    元曜聽得一頭霧水,但又不好開口詢問。

    白姬道:“我貿然去問,太過唐突。上元夫人與她們比較熟悉,還請您過去替我詢問一下。”

    上元夫人撫額,道:“如果真是她們中的一人和李溫裕有染,這件事就是李氏的大丑聞了。不僅如此,還是禍事,被母親知道的話,誰也活不了。”

    白姬道:“還不一定是她們。她們再糊涂,再大膽,也不至于神隱了自己的堂弟。”

    上元夫人憂郁地離開,去找云華夫人和太真夫人。

    元曜見四下無人,才開口詢問白姬:“這些神女都是什麼人?神隱是怎麼回事?”

    白姬道:“如軒之所見,上元夫人是太平公主。在座的神女都是長安城中的公主貴婦,她們有的因為一些原因沒有婚配,有的死了丈夫或者與丈夫分居。”

    元曜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順便說一句,西邊第三個屏風后的戴昆侖奴面具的東華玉女是軒之的未婚妻非煙小姐。”

    元曜吼道:“非煙小姐已經是武夫人了,不是小生的未婚妻!!”

    “這些獨身的公主貴婦們十分寂寞,她們渴望愛情的時候,就會化作神女,與平民男子邂逅、相戀。因為身份尊貴,她們不能以真身去愛人,只能假借‘神隱’,將心上人帶回自己的府邸,並讓他們相信自己是神女。一段戀情終了了,就送戀人回去。一切神不知鬼不覺,只是長安城中會多一些神隱的艷談。因為神女們都是極有權勢的人,王孫貴胄她們大多認識,或者沾親帶故,為了避免丑聞和尷尬,她們只神隱平民男子、羈旅浪人,而對王孫貴胄敬而遠之。”

    元曜又吃驚得張大了嘴,覺得這種事情很不可思議。

    “其實,神隱在魏晉時期更流行一些,晉惠帝的皇后賈南風最愛玩神女游戲。如今風氣豪放,大部分貴婦都效仿天后,公然蓄養男寵了。唉,世風日下,民風不古,還是神隱更浪漫和有趣一些。軒之,你覺得呢?”

    元曜吼道:“這兩種行為都不對!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都應該約束自己的行為,修磨自己的品行,不該耽于淫樂,放縱私情!!”

    “啊啊,不過是游戲而已,軒之不必較真。”白姬笑道。

    “白姬,小郡王戀戀不忘的云華夫人也是長安城中的貴婦?”

    白姬點頭,道:“一定是。”

    元曜望了一眼南邊,見上元夫人正在屏風后和兩位鬼面麗人說話。

    “那兩位神女是誰?你之前說她們是公主?”

    白姬道:“她們是太平公主的異母姐姐,一個是宣城公主,一個是義陽公主。”

    元曜驚道:“她們之中的一人是小郡王戀戀不忘的云華夫人?!”

    白姬幽瞳漆黑,道:“希望不是。不然,就是禍事了。”

    元曜眼色陰沉,盯著白姬,道:“小生還有一件事,不知道當不當問。”

    白姬心虛地笑道:“如果軒之覺得不當問,那就別問了。”

    元曜一躍而起,抓住白姬的肩膀搖晃,道:“這神女宴中明明有男子,你為什麼騙小生穿成這樣?!這叫小生以后怎麼見人?!!”

    白姬頭暈目眩,道:“啊啊,軒之不要生氣。我也是為軒之好。軒之穿男裝來,万一被哪位審美觀有缺陷的神女看上了,然后神隱了去,縹緲閣的活儿就沒人干了。”

    “為什麼欣賞小生的神女就是審美觀有缺陷?!!”

    “因為按時下的審美標准來看,審美觀沒有缺陷的神女不會看上軒之呀。”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小生很丑嗎?!”

    白姬顧左右而言它,道:“啊啊,張氏兄弟的表演結束了。”

    元曜受到打擊,松開白姬,坐在一邊黯然傷神。

    白姬見元曜傷心,安慰道:“軒之不要傷心,大家的審美觀或多或少都有缺陷,會有人欣賞軒之的。”

    “白姬,請不要以安慰的語氣說出更打擊人的話。”

    “嘻嘻。”白姬詭笑。

    不一會儿,欣賞元曜的人出現了。張昌宗翩然而至,來還“金扇夫人”掉落的香帕。他來到元曜身邊坐下,笑道:“以前,似乎沒有見過夫人的倩影……”

    元曜心中發苦,不能開口,只能往白姬身后躲,以眼神示意白姬趕緊打發張昌宗離開。

    白姬眼珠一轉,笑道:“金扇夫人比較害羞怕生。”

    元曜心中生氣。

    張昌宗伸手扯住元曜的衣袖,眉目含情地望著他,道:“夫人不要害羞,我只是來還夫人掉落的香帕。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見夫人的倩影,就覺得我們有緣。”

    鬼才跟你有緣!元曜在心中罵道,他想扯回自己的衣袖,但張昌宗抓得很緊,一時之間也掙脫不掉。

    上元夫人走過來,白姬起身迎過去,和她在屏風外低語。

    元曜也想過去聽她們說什麼,但無奈張昌宗不放開他,他很生氣,瞪著張昌宗。

    張昌宗誤以為元曜對他有情,伸手解下佩戴的玉佩,包在香帕中,塞進元曜手里,溫柔地道:“這枚玉佩且做與夫人的定緣信物。”

    元曜心中吐血。

    這時,張易之走過來,張昌宗就迎了出去。張氏兄弟一起去向上元夫人獻殷勤,神色諂媚。白姬趁機脫身,走了回來,坐在美人榻上,陷入了沉思。

    元曜低聲問道:“怎麼樣?云華夫人是那兩位公主之一嗎?”

    白姬搖頭,“不是。”

    元曜松了一口氣。幸好不是,如果是的話,就太可怕了。

    大殿中衣香鬢影,笑語喧嘩。不知何時多了一些身穿華服的美少年,他們穿行在屏風之間,與神女們說笑。

    白姬起身,道:“軒之,我們回去吧。”

    元曜早就想走了,道:“好。”

    白姬向上元夫人告辭,上元夫人也沒有挽留,只說了一句:“走好。”

    張昌宗似乎對金扇夫人戀戀不舍,以眼神傳情。

    元曜假裝沒有看到,跟著白姬走了。

    白姬、元曜走出華殿,來到合歡樹下。

    “叮叮咚咚--”夜風吹過,合歡樹上的鈴鐺隨風作響。

    元曜問道:“這是哪里?是太平公主的府邸麼?”

    白姬搖頭,道:“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

    “我帶軒之出去了,軒之就知道了。”說完,白姬走進了合歡樹中,消失了蹤影。

    元曜大吃一驚,眼看著白姬的身影沒入了樹干中。

    元曜呆呆地站在合歡樹前,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忽然,合歡樹中伸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將他拉了進去:“軒之還愣著干什麼?難道還舍不得宴會中的張公子麼?”

    元曜進入合歡樹中,只見四周一片漆黑,但腳下有一級一級的石階懸空延伸開去。石階上發出藍幽幽的螢光,不知道通向哪里。

    白姬和元曜踏著石階而行,四周一片寂靜。元曜覺得石階踏上去沒有絲毫實感,但卻也沒有跌下黑暗的深淵。不一會儿,黑暗的盡頭出現一團光亮,光亮漸漸接近,越來越大。

    一個恍惚間,元曜的腳踏在了實地上。他四下一望,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華室中。兩盞七枝燭台上,燭火如焰,室內十分明亮。

    元曜左右一看,發現這里很眼熟,他回憶了一下,頓時想起這是太平公主的水榭中。

    一張雕漆木案邊,四名彩衣侍女跪坐著,一名在剪花紙,三名在燈下玩樗蒲(1)。

    她們看見白姬和元曜,起身行了一禮。

    白姬道:“我們要回去了。”

    兩名婢女拿起木案上的惡鬼面具,戴在臉上,又去取了一盞宮燈,“奴婢送兩位夫人。”

    元曜很好奇怎麼突然來到了太平公主的水榭中,他不經意間回頭,發現牆上掛著一幅古畫。古畫中,一座華殿掩映在一棵巨大的合歡樹后,周圍云霧繚繞。那合歡樹、大殿與元曜剛才置身的地方一模一樣,他有些吃驚,仔細一看,華殿中還有人影,那些螞蟻一樣小的人影竟還在動。

    元曜大驚,難道剛才他和白姬在古畫上?!

    兩名鬼面侍女提著宮燈走在前面,引白姬、元曜從側門離開太平府。太平府外,停著七八輛馬車,馬車前都坐著一名戴著鬼面的車夫。

    元曜、白姬登上其中的一輛,白姬說了“西市”兩個字,馬車就踏著夜色緩緩而行。不多時,馬車來到西市附近,白姬和元曜就下了車,步行回縹緲閣。

    注釋:(1)樗蒲:古代的一種游戲,類似于現在的擲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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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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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6 00:24:31 |只看該作者
003 天宮

    時光流水一般過去,李溫裕和云華夫人神仙眷侶,恩愛纏綿,不知今夕何夕。知道所在的地方是天宮仙府,李溫裕也就不再害怕這永夜的光景了,他甚至覺得這永遠不變的星空也十分絢爛。

    云華夫人還是會不定期地離開,她告訴李溫裕,她奉玉帝之命去辦事了。李溫裕說他很想見一見玉帝、王母、以及眾仙人,云化夫人笑說仙凡相隔,不能相見。

    越和云華夫人相處,李溫裕也就沉淪越深,他陷入情網中,不可自拔。雖然,他很思念人間,思念父母,但一想起離開之后就不能再見云華夫人,他就不忍心開口說出離開兩個字。

    云華夫人不在時,李溫裕就坐在華室中發呆,思考怎樣才能既回人間,又不與云華夫人分離。華室中有一幅白衣神女像,李溫裕以為是觀世音菩薩,就常常參拜,對菩薩訴說心中的糾結。

    小蠻見了,笑道:“這是龍女之像,不是菩薩,您拜她也沒什麼用。”

    這一天,云華夫人回來了,她的神色有些異常,她詢問李溫裕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人。

    李溫裕有些吃驚,云華夫人難道竟不知道他的名姓嗎?不過,他仔細想了想,之前他確實一直沒有通報過姓名,她也沒有詢問。兩人相處時,也一直只以郎君、娘子對稱,沒有互稱姓名。但是,她是無所不知的神女,怎麼會不知道與她結緣的人是誰呢?

    李溫裕如實回答了。

    云華夫人臉色大變,不發一言地帶小蠻退回內室了。不一會儿,內室中傳來一聲響亮的耳光,小蠻哭泣著跪在地上請求恕罪。

    李溫裕心中十分疑惑。

    待云華夫人出來,李溫裕忙問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打小蠻。云華夫人笑著說沒什麼大事,只是小蠻太不謹細,將她的一件重要的東西弄丟了,故而責罰她。

    云華夫人叫人准備了豐盛的酒宴,與李溫裕坐在星辰下對飲。

    云華夫人的神色有些悲傷,她問李溫裕:“這半年的時光,你覺得快樂嗎?”

    李溫裕握住云華夫人的手,笑道:“如神仙一般快樂。”

    云華夫人伸手撫摸李溫裕的臉,眼中閃過眷戀之色。

    這時,小蠻送來了一壺酒。她將酒傾入金杯中,酒色詭碧,泛著金芒。

    小蠻將金樽呈給李溫裕,笑道:“這是酒仙送來的珍釀,名叫‘忘機’,請郎君品嘗。”

    李溫裕端過金樽,放在鼻端一嗅,酒香扑鼻而來。

    云華夫人望著李溫裕,神色復雜。

    李溫裕正要喝下“忘機”,云華夫人突然伸手,將金樽打落。

    “啪嗒!”金樽與仙酒皆灑在地上。

    李溫裕感到很奇怪,小蠻也意味深長地望著云華夫人。

    云華夫人揮了揮手,示意小蠻退下。

    小蠻行了一禮,退下了。

    云華夫人對李溫裕笑道:“凡人喝下‘忘機’,就得醉上五百年。郎君喝下,醉得不省人事,妾身可就寂寞了。”

    李溫裕也笑了,道:“即使我醉了,也會在醉夢中與娘子相會。”

    云華夫人嫣然一笑,李溫裕頓時失了心魂。

    這一夜,李溫裕在睡夢中聞到了一股奇異而甜糜的香味,便又陷入了不知天上人間的境地。半夢半醒之間,他依稀聽見云華夫人縹緲的聲音:“你我緣分已盡,今后天上人間永不再見。請忘了我,忘了一切,勿再相念,勿再相憶。”

    李溫裕再次醒來時,陽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座石橋下,身邊圍著几個路人。

    路人見李溫裕醒了,詢問他是什麼人,怎麼會躺在橋下。

    李溫裕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還穿著婚禮時的那件吉服,他問路人他在哪里,以及現在何年何月。路人回答了。李溫裕才知道他身在長安,現在是九月。他在天宮中待了半年,而現在他已回到人間。

    李溫裕抬頭望向天空,心中悵然若失。

    李溫裕回到王府,他的父母兄長十分高興。李溫裕失蹤之后,他們十分焦急,派人到處尋找他,可是始終找不到。他們還以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們詢問李溫裕的去向,李溫裕只簡單地說被神女帶去天宮,一家人嘖嘖稱奇,並慶幸李溫裕回來了。

    李溫裕回家之后,十分思念云華夫人。他整天望著天空發呆,口中喃喃念著云華夫人的名字,訴說著自己的思念與愛意。

    李溫裕得了相思病,衣帶漸寬,形銷骨立。他還常常去迎親那天避雨的荒寺中徘徊,希望能夠再見到云華夫人。

    紀王夫婦見了,十分擔心儿子。之前,李溫裕雖然在迎親的路上失蹤,但是他的新娘韓氏還是被迎來了王府。一開始,以為能找回李溫裕,韓氏也就待在王府,以儿媳的身份侍奉公婆。三個月過去了,李溫裕音信全無,韓家也就委婉地提出要女儿回家。紀王也覺得李溫裕生還無望,不能耽誤年輕的韓氏,也就把韓氏送回韓家了。

    如今,李溫裕回來了,而韓氏尚未另嫁他人。紀王夫婦打算將韓氏接來,讓兩人完婚,以此來打消儿子對神女的荒唐念頭。韓家也同意了。但是,李溫裕不同意,他表示此生除了云華夫人,誰也不想娶。

    紀王惱怒,斥罵道:“荒唐!那神女豈能同凡人成親?更何況,還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神女,還是妖怪。”

    王妃勸道:“王爺不要動怒,裕儿剛回來,還有些糊涂。等過一陣子,他平復下來,妄念也就淡了。”

    李溫裕道:“母親,孩儿對云華夫人的思念不會隨著時間而淡去,只會隨著時間而加深。”

    紀王又大怒,王妃又苦苦勸解。

    紀王自作主張,為李溫裕接來了韓氏。李溫裕只見了韓氏一面,就離開了家,躲去了堂叔兼好友的烜王李繼的府邸。紀王夫婦也無可奈何,只盼著過一段時間,儿子自己滅了妄念,回心轉意。

    李溫裕苦苦思念云華夫人,日漸憔悴,不得解脫。

    在一次宴會中,李溫裕遇見了韋彥。韋彥告訴他,西市有一間縹緲閣,縹緲閣的主人可以實現人的一切願望。李溫裕並不太相信,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態來了。誰知,一見白姬,她竟和他在天宮中當觀音菩薩參拜的龍女畫像一模一樣。李溫裕認為白姬一定認識云華夫人,就想求她帶他去見她。

    白姬聽完李溫裕的敘述,陷入了沉思。

    元曜聽完李溫裕的敘述,十分驚異的同時,很為李溫裕的痴情感動。

    韋彥聽完李溫裕的敘述,滿足了好奇心,十分滿意。

    白姬問李溫裕,道:“那天宮中沒有白天?”

    李溫裕道:“天宮中永遠都是夜晚,永遠都有滿天繁星。”

    白姬又問道:“云華夫人有什麼特征?”

    李溫裕道:“她很美麗。”

    白姬撫額,道:“美麗不屬于特征……請將她的容貌身形描繪得更具体一些。”

    李溫裕想了想,道:“丹鳳眼,高鼻梁,鵝蛋臉,身形和你差不多。”

    白姬道:“唔,這樣大眾化特征的美人,長安城中沒有一万,也有八千。”

    李溫裕道:“云華夫人是獨一無二的,天下沒有比她更美麗的女人。”

    元曜忍不住提醒道:“白姬,小郡王說的云華夫人不在長安,在天上,是王母的第二十三個女儿。你應該帶他去天上見云華夫人。”

    白姬道:“小郡王遇見的云華夫人,不是天上那一位。”

    元曜奇道:“難道還有几位云華夫人?”

    白姬道:“天上只有一位,但人間卻有很多位。魏晉時期,就先后有三位呢。”

    元曜一頭霧水。

    李溫裕聽說云華夫人在人間,眼中頓時煥發了光彩。他急切地再次描繪云華夫人的外貌,但僅僅是“皮膚細白如瓷”“身段曼妙,纖腰如柳”之類對找人沒有什麼實際幫助的描述。

    元曜提議道:“畫像比空口描述要直觀一些,小郡王還是畫一張人像圖吧。”

    李溫裕執筆,沉吟片刻,很快畫了一幅女子像。

    白姬、元曜、韋彥湊過去看,但見白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個長著手腳的葫蘆,人頭的部分則是一個長著五官的雞蛋。

    李溫裕有些羞赧,道:“云華夫人大概就是這樣子了。我不擅長丹青,請湊合著看吧。”

    白姬、元曜、韋彥冷汗,李溫裕不是不擅長丹青,而是根本就不會丹青。

    白姬道:“軒之,去集市上買一個葫蘆,一個雞蛋,讓小郡王湊合著拿回去吧。”

    元曜、韋彥大笑,李溫裕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問不出云華夫人的外貌,白姬又問道:“小郡王,云華夫人大約多大年紀?”

    李溫裕道:“從外表上看,二十歲左右,但她是神女,應該活了几千年了。”

    白姬喃喃自語:“她為什麼突然讓你回人間呢?”

    李溫裕悲傷地道:“最近,我仔細思量,感覺她是因為詢問了我的名姓來歷之后,才突然讓我回到了人間。因為,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並沒有‘緣分已盡’的征兆,直到她詢問了我的名姓,就仿佛變了一個人。接著,我就被送回了人間。”

    白姬沉吟了一會儿,才道:“我有一些眉目了。但是,如果真是這樣,你見到了她,恐怕會是一場災難。這樣,你還想要見她麼?”

    “災難?”李溫裕一驚。

    白姬道:“有些願望,實現了反而更令人痛苦。”

    李溫裕想了想,道:“我現在已經被相思折磨,痛苦不堪,實現了願望,即使痛苦,也不會比現在更痛苦。請實現我的願望。”

    白姬笑了,道:“希望,願望實現之后,你還能這麼想。”

    白姬說她會去找云華夫人,有了消息再通知李溫裕,李溫裕、韋彥告辭離開了。

    白姬在櫃台邊喝茶,問道:“軒之,人類的愛情究竟是怎樣的情感呢?”

    元曜一邊拿著雞毛撣子給貨架彈灰,一邊答道:“小生也不太清楚。”

    白姬捧茶嘆道:“軒之真可憐,活了二十年還沒有愛情。”

    元曜生氣,道:“你活了一万多年,不也沒有那種東西麼?”

    “啊啊,非人是沒有愛情的呀。”

    “你難道從來沒有傾慕過一個人,想和他在一起?”

    白姬想了想,道:“我有一個傾慕的人。現在正在努力,去往他在的地方。”

    “誰?”白姬已經有傾慕的人了?!!莫名的,元曜的心中有些失落。

    白姬笑道:“佛祖。等我集齊因果,成佛之后,就可以去往西方極樂世界,潛伏在他身邊。然后,找一個機會,把他踢下蓮座,我來做眾佛之祖。到時候,我就是佛祖了,啊哈哈哈--”

    元曜冷汗,道:“白姬,你這根本不是傾慕,而是覬覦……如果小生是佛祖,永遠也不會讓你踏上西天半步……”

    “軒之,覬覦也是傾慕的一種。”

    “覬覦和傾慕完全無關!”元曜吼道。

    “好吧。”白姬攤手。

    “白姬,你打算怎麼去找云華夫人?”

    “嗯,我先去打聽一下吧。”白姬收拾妥當,出門去了。

    元曜整理完貨架,坐在櫃台后喝茶。他想起李溫裕對云華夫人的痴情,覺得很感動。不過,白姬說,他實現了願望也許會更痛苦,這是怎麼一回事?還有,非人真的沒有愛情嗎?

    就在這時,離奴拎著一條大鯉魚回來了,嘴里哼著愉快的小調儿。

    元曜問道:“離奴老弟,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

    離奴道:“知道呀。爺最近愛去茶館聽說書,因為女客人多,他們天天都說才子佳人爺悟性好,聽著聽著,也就明白愛情了。”

    元曜用手掏了掏耳朵,道:“請離奴老弟賜教,小生洗耳恭聽。”

    離奴想了想,指著大鯉魚,道:“爺對這條大鯉魚的感情就是愛情了。我們在集市上一見鐘情,待會儿烹調魚湯時濃情蜜意,吃晚飯品嘗魚湯時纏綿悱惻,魚湯下肚之后,我們就有情人終成眷屬了。書呆子,這就是愛情。”

    元曜拉長了臉,道:“小生覺得這條大鯉魚完全不想和你終成眷屬……”

    離奴邪魅一笑,道:“由不得它,爺已經把它買下了。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它已經是爺的魚了。”

    元曜冷汗,道:“離奴老弟,請不要說得這麼奇怪……還有,以后少去茶館聽一些亂七八糟的書!”

    傍晚,白姬回來了。

    元曜詢問白姬:“有云華夫人的消息嗎?”

    白姬道:“暫時還沒有線索,不過晚上有一場宴會,可以去其中探聽消息。”

    元曜問道:“什麼宴會?”

    白姬笑道:“神女宴。軒之要去嗎?可以看見很多美人儿喲。”

    “唔。”元曜有些想去見識一下。

    白姬眨了眨眼睛,道:“不過,這場宴會有些特殊,軒之不能就這麼去,得改變一下裝束。”

    “改變成什麼裝束?”

    白姬掩唇道:“女裝。”

    元曜生氣,道:“小生乃是堂堂七尺男儿,穿上女裝,還拿什麼面目見人?”

    白姬掩唇道:“無妨。今晚大家都會戴面具,不會以面目見人。”

    “啊?!”元曜很好奇這場神女宴,有些想去一探究竟,但又不想穿女裝,“白姬,能不穿女裝嗎?”

    白姬笑眯眯地道:“不行。神女之宴,不歡迎男子。”

    元曜的好奇心和矜持心在做天人交戰,白姬在旁邊不動聲色地為好奇心助威:“反正會戴面具,不會有人認出軒之是男子。再說了,神女宴中有很多美人儿喲。”

    元曜的矜持心慘敗,道:“好吧。希望,不會有人認出小生,也希望小生不要……等等,神女宴中不歡迎男子,那如果小生被認出是男子,會怎麼樣?”

    白姬笑得很燦爛,道:“如果軒之暴露了男子的身份,會被‘鬼隱’喲。我也救不了軒之。”

    元曜的好奇心熄滅了。

    “唔,小生還是不去了……”

    白姬笑得更燦爛了,道:“如果軒之不去,我現在就把軒之鬼隱了。”

    元曜笑道:“你在開玩笑吧?”

    白姬咧齒一笑,牙齒森寒:“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元曜哭道:“好吧,小生去就是了。”

    白姬愉快地拍了拍小書生的肩膀,安慰道:“軒之不要害怕,神女們都是溫柔的美人儿喲。”

    元曜不寒而栗。

    晚飯之后,白姬、元曜換上了華麗的衣裳,梳上了冶艷的妝容。

    白姬身穿一襲孔雀紋白羅裙,披著銀線鉤螺鈿紋的雪色披帛。她梳著高聳的飛天髻,發髻上插了三支華麗的白色孔雀尾。她身形修長,姿態婀娜,遠遠望去,仿佛一只美麗而高貴的孔雀。

    白姬將一張純白色的面具扣在臉上,看上去十分詭異。

    “軒之,今晚在神女宴中,不要叫我白姬,要叫我孔雀夫人。”

    元曜嘴角抽搐,他懷疑參加宴會的神女們也都是非人。

    元曜穿了一身榴紅色華裙,披著西番蓮圖案的金絲披帛,頭發梳成時下流行的墮馬髻,發髻上插了一柄金扇子作為發飾。他一走路,身上環佩叮咚,還險些被裙子絆倒。

    白姬將一個狐狸面具戴在元曜臉上,笑道:“從現在起,軒之就是金扇夫人了。”

    “小生不是夫人!!”元曜不高興地道。

    “那就叫金扇仙子好了。”白姬漫不經心地道。

    “小生也不是仙子!為什麼一定要用金扇兩個字來取名?”

    “因為,軒之的頭上插了一把金扇子呀。為了省事,就這麼叫吧。”

    白姬提上一盞蓮花燈籠,交代離奴夜間小心火燭,就和元曜出門了。

    元曜跟在白姬身后,思考了一會儿,才道:“小生不喜歡‘金扇’兩個字。”

    “那軒之自己取一個喜歡的名字吧。”

    元曜想了想,道:“小生戴著狐狸面具,不如就叫‘狐狸夫人’或者‘狐狸仙子’吧。”

    白姬嘆了一口氣,道:“軒之的品味令人堪憂啊!”

    “喂喂,取金扇這個名字的人品味更惡俗吧?!”

    白姬、元曜吵吵鬧鬧地走出小巷,一輛華麗的馬車等候在路邊,車夫戴著惡鬼面具,但看身形和服飾應該是女子。

    元曜立刻住口,不再說話,以免讓人聽出自己的聲音。

    女鬼下車,對白姬行了一禮,示意白姬、元曜上車。

    白姬上了車,元曜也上去了。

    馬車踏著月色緩緩而行,不知去向。

    借著蓮花燈的光芒望去,車中擺著一個獸紋香爐,旁邊有一盒香料。

    白姬從香料盒中取出一小塊香料,放入獸爐中,點燃。

    不一會儿,香霧氤氳,車中充滿了甜糜的異香。

    元曜嗅著這股香味,不由得一陣陣恍惚。他抬頭望向白姬,只看見一張雪白而詭異的面具。

    “軒之,先睡一會儿吧。”白姬的聲音縹緲如風。

    元曜恍恍惚惚,忽見白色面具的嘴巴豁然裂開,一片黑暗瞬間包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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