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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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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花燃] 與黑暗神交換身體後[互穿]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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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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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7 20:40: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招蜂惹蝶

  騎士們用盾牌做了一個簡易的擔架,把依蘭運到暮日小鎮,安置下來。

  雖然牛肉乾替她擋下了劣魔首領的爪擊,但她還是受了輕微的震盪傷,加上發燒和虛弱,她病倒了。

  鎮上的醫師給她配了藥,吩咐她至少臥床三天。

  新發現的石碑也需要抄錄,於是詹姆士導師決定延長出差時間,在這裡多留七天。

  一位亞麻髮色、眸光溫柔的騎士來到依蘭的小屋。

  他就是負責向首都傳信的人。

  行了騎士禮之後,他非常體貼地問依蘭,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話需要他代為轉達。

  依蘭請他千萬不要向妮可和老林恩提起自己生病和受傷的事情。一來怕父母擔心,二來怕暴露了自己並沒有跟隨老林恩學過劍術這件事。

  騎士微笑著,專注地聽她說話,鄭重點頭一一答應下來。

  「林恩小姐請放心,我明白該怎麼做。」

  依蘭放放心心地睡了一覺。

  她睡得很沉很香,尤其是詹姆士導師說,未來幾天她的伙食費用由學院全包,只要鎮上能買到的食材,無論想吃什麼都可以讓老瑪麗供應——這個好消息讓她的夢裡全是牛排、羊肉湯、大酥餅和烤土豆。

  恨不得就住在夢裡了!

  直到她夢見了一枚大金幣。就飄在她眼前,可怎麼抓都抓不到。

  把她給急醒了。

  一睜眼,看見加圖斯像座金光閃閃的雕像一樣,杵在她的床邊。

  依蘭嚇了好大一跳。

  「醒了?」加圖斯的臉色不太自然,「身體怎麼樣?」

  「唔,好多了。」依蘭悄悄把被子拉高了一些,「加圖斯殿下,你在這裡幹什麼?」

  加圖斯尷尬地抿了抿唇:「想等你醒來,說一聲謝謝。依蘭‧林恩,我萬分感謝你的救命之情。」

  「不客氣。」依蘭有點不好意思,「我也沒做什麼。」

  都是惡魔的功勞。

  加圖斯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依蘭奇怪地望著他:「殿下有事?」

  他自嘲地聳了聳肩,說道:「下次要是對我有什麼不滿,還請你直接說出來,別再那樣整我好嗎?我好歹是個親王,在外面得留點面子。」

  腐屍內臟兜頭淋下來的事情,真是變成一生的陰影了。

  依蘭:「……」

  無辜的她根本不知道惡魔對可憐的加圖斯做了什麼。

  惡魔對加圖斯不滿嗎?他為什麼要整他?

  她努力轉動著自己不怎麼清醒的腦子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答案!

  惡魔不是不許別人染指自己的祭品嗎?一定是因為加圖斯和維納爾吵吵鬧鬧,惹惱了惡魔,所以才收拾他。

  她輕咳一聲,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你以後和維納爾保持距離,別再那樣……」

  猶豫了一會兒,她沒找出恰當的詞語,腦子一抽來了句:「……打情罵俏。」

  加圖斯猛地跳了起來,下巴差點兒驚得掉到了地上。

  「不、不是……」加圖斯震驚無措地解釋,「雖然,雖然某些貴族的確有一些癖好,但,但我絕對不喜歡男人,我喜歡的是你啊!」

  情急之下,蹦出一句直白的情話。

  兩個人都呆住了。

  「加圖斯殿下……」依蘭小心翼翼,「你說什麼?」

  惡魔整了他,他反倒喜歡上他?這個人腦袋沒問題吧?

  加圖斯深深吸了一口氣,破罐子破摔:「依蘭‧林恩,我說我喜歡你!我加入你的追求者大軍,成為其中一員。」

  依蘭:「……」

  「不過,」他決定實話實說,「王室不可能讓我娶一名黑髮王妃,所以我無法給你名份。除了這個,別的我都會滿足你。」

  依蘭:「……」

  「維納爾應該也是這樣許諾的吧?」加圖斯挺起胸膛,「他能給你的,我都可以給,只多不少。」

  依蘭歎息:「加圖斯你誤會了,你其實並不喜歡我。我拒絕,今後請你千萬別再說這種話了。」

  「猜到了。」他並不氣餒,笑了笑,「但我不會放棄的,錯過這麼優秀的女士,一定會後悔一輩子——我會和維納爾競爭到底!」

  依蘭煩惱地看著他:「我不會改變主意的。殿下如果很閑的話,可以幫助詹姆士導師抄一抄石碑嗎?這樣我們大家都能儘快回家。」

  「如你所願,美麗的女士。」加圖斯扶住鎖骨,行了個貴族禮,然後風度翩翩地離開了她的房間。

  依蘭望著闔上的房門,歎了一口長氣。

  這都什麼事啊!

  溫度驟降。

  惡魔緩緩在床前凝出了身體。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她,臉色非常臭。

  「你很缺男人?」他問。

  依蘭震驚地望著他:「你說什麼?」

  「呵,」他踱了兩步,黑色的長袍冷冰冰地從床前拂過去,像他的聲音一樣無情,「招惹一個又一個。愛情?真是令我作嘔。」

  「我不是拒絕了嗎?」依蘭睜大眼睛。

  他瞥過一眼:「拒絕有什麼用,他們放棄了嗎?我只看結果。」

  依蘭被這個不講理的傢伙氣得冒出了淚花:「那還不是你幹的好事!」

  他嘲諷地挑著眉:「什麼?」

  她憤怒地控訴:「他們都是你招來的!他們喜歡的是你!你自己惹的麻煩,還賴到我頭上?」

  「哈!」他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我是神。我會招惹低劣不堪的人族?他們敢對我打那種主意?我看你需要把腦子扔到河裡清醒一下。」

  依蘭被他氣笑了。

  她發現這位惡魔大人,自我意識實在是過剩。

  哪怕使用她的身體時,他也堅定地認為自己是神,也認為別人該把他當神供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對他們說那樣的話,還一次又一次救他們的命,他們不就被你吸引了嗎?」

  他冷笑:「我說什麼,我可從未對低劣的人族說過什麼好聽的話,更沒給過他們任何好臉色。」

  依蘭覺得有必要給這位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風花雪月的惡魔大人掃掃盲。

  她無比篤定地說:「男人不就是那樣?你對他們態度越冷淡,越會讓他們在意。」

  「是嗎?」惡魔皺起了他那一對漂亮得像水墨畫出來的眉毛,狐疑地看著依蘭。

  其實依蘭也不太懂,只不過她真心地認為,惡魔用她的臉冰冷冷說話的樣子實在是過分迷人。

  「當然!」她斬釘截鐵地說,「像維納爾、加圖斯那樣的大貴族,討好他們的人不計其數,他們哪裡會上心?我對他們笑、對他們有禮貌,根本不會引起注意!反倒是你,你對他們那麼特別,他們當然就很有興趣了。」

  惡魔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吃了一隻蒼蠅。

  沉默。

  很久之後,他輕飄飄地丟出一句:「我不會再救任何人,也不會再引起任何注意。你,馬上解決這兩個人,我不想再聽到那種令人作嘔的話。」

  「那你就別再給我招蜂惹蝶!」依蘭無情地用語言傷害他,「和別人私下約時間、談獻祭的事情,都是招蜂惹蝶!」

  他:「……」

  好像無論怎麼反駁,都會辱及神明的尊嚴!

  「呵,」他沉沉吐了口氣,擅自轉移話題,嫌棄無比地說,「你以為我愛用你這孱弱的身體。等到解除詛咒,你永遠也別想再看見我,永遠。」

  「我更不想!」依蘭抿緊了唇。

  沉默。

  依蘭非常不開心。本來還想向他請教提升精神力的事情,但這會兒她一點心情都沒有。

  他看起來也很不高興,面無表情,屋裡的溫度越降越低。

  憋到夜幕降臨,兩個人默默交換了身體。

  他爬起來,一聲不吭,開始在床鋪上做俯臥撐。

  依蘭蹲到桌面上,把眼睛轉到背對他的那一面。

  『你以為折磨我的身體,我就會向你服軟嗎?』她氣咻咻地想,『反正現在難受的又不是我!折騰去吧!』

  他把身上所有的力氣都消耗得一乾二淨。

  他趴了一會兒,翻個身,又開始做仰臥起坐。

  兩個人互不理睬,屋內氣氛冷凝,直到有人叩響了木門。

  『一定是老瑪麗來送晚餐了。』依蘭跳到了懸掛在窗戶下面的木籃子裡面。

  她探出眼睛,「順便」望了惡魔一眼。

  只見這個傢伙已經把自己折騰出了一身汗,看上去就像是剛從河裡撈上來一樣。

  他冷著臉,濕淋淋地走到門口,開門。

  意外的是,站在門外的人竟然不是老瑪麗,而是維納爾。

  惡魔的臉色瞬間陰沉。

  「我來送晚餐,順便看看你。」維納爾緩緩抬起他那雙蔚藍的眼睛。

  這個女孩,讓維納爾喪失了所有自信。在墓中時,她輕蔑的眼神彷彿已將他完全看透。維納爾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她,但看到老瑪麗拎著餐盒過來時,他還是硬著頭皮搶走了這份送餐工作。

  這個謎一樣的女孩,真是叫人沉淪。

  維納爾深吸一口氣,勇敢地望向對方的眼睛。

  只見黑髮女孩緊緊皺著眉頭,神色掙扎,好像正在做什麼艱難的抉擇。

  維納爾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身體緊張地繃了起來。

  忽然,『她』的臉上突兀地裂開一個又大又假的笑臉,假得就像戴了個咧嘴的東方娃娃面具。

  「謝、謝!」『她』頂著這個可怕的假笑,誇張又咬牙切齒地道謝,然後接過晚餐,砰一聲關上了門。

  窗戶下的依蘭小毛線:「……」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眼前這一幕。

  惡魔他……從此就要這樣「不吸引男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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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王醋神:s…mile~~~

  (這個傢伙雖然腦子有點不正常但好歹還是把老婆的話聽進去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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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2:56: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暗夜之神

  關上門之後,惡魔的臉色瞬間陰沉。

  他暴躁地把手中的餐盒重重扔到了木桌子上。

  「嘭。」

  盒蓋彈起來,露出餐盒裡鮮香的打鹵麵,上面還臥著兩隻煎蛋,以及一塊小牛排。

  他:「……」

  不屑的表情微微一僵。

  他冰冷地扯了扯唇,走回床鋪上,繼續做俯臥撐。

  依蘭也梗著自己的一雙小眼睛,抗拒美食的誘惑。

  雖然他和她完全沒有交流,但她知道,這種時候誰先跑到牛排煎蛋那裡去,誰就會輸了氣勢。

  反正她沒有嘴巴,美食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依蘭,絕不認輸!

  剛煎出來的牛排和蛋包都冒著熱騰騰的香氣。老瑪麗廚藝一流,蛋白的邊緣微微捲曲,薄脆焦香,蛋心還在流淌,金燦燦的,散發出鮮嫩無比的生香。那牛排更是絕了,細小的黑椒顆粒均勻地趴在飽滿多汁的雪花肉上面,油脂發出『滋滋』聲,香到了心坎裡。

  依蘭用力把一雙小黑豆眼轉向窗外,不屑看!

  惡魔再一次把自己累癱在床鋪上。

  其實兩個人都有點沒搞懂,他們為什麼要冷戰?

  反正……就是不爽!

  依蘭蹲在木籃子裡,抬起眼睛望著屋頂。

  惡魔最終沒有動那份晚餐,他甘願餓著肚子,把自己活活累到昏睡過去。

  依蘭鬱悶地跳到桌面上。

  牛排和煎蛋上面的汁都已經凝固了,只剩下最後一絲微弱的熱氣。

  她盯著這份美食,肚子裡忽然湧起了滿滿的委屈。

  「嗚……」

  眼睛有一點兒模糊,透過水光,牛排煎蛋和打鹵麵看起來更加冰冰涼涼。

  明明有正事要和惡魔談的。

  本來,這會兒他應該假裝不屑實際上非常開心地坐在這裡享用美食,她蹲在旁邊向他講述最後一層墓室中的見聞,問問他知道不知道有關七邪的事情。然後他用完晚餐,兩個人蹲到床鋪上去,他教她提升精神力的辦法,幫助她成為一名厲害的大魔法師。

  這本該是一個愉快的夜晚。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吵架的情形歷歷在目。依蘭有一點傷心,她想,如果詛咒真能解除的話,她也不想再看到他了!永遠!

  誰願意與惡魔為伍啊!

  「啪嗒。」

  一粒閃亮亮的小淚珠滾到了餐盒裡。

  背後忽然響起可惡的笑聲。

  一隻手猛地伸過來,把她摁在了桌面上。

  惡魔滿臉愉快,揪住她的尾巴把她拎起來,湊到了面前。

  盯著她淚汪汪的眼睛,他笑得露出了兩排牙齒。

  「嘖嘖,這是哪裡來的小水珠?難道有什麼東西在偷偷哭泣嗎?」

  他勾著唇角,笑得要多壞有多壞。

  依蘭皺起一對小眼睛,渾身毛毛憤怒地呲起來。

  說來也奇怪,被他這麼一攪,胸口憋著的那股悶氣反倒消失了,她就想踹他,把他踹得雞飛狗跳。

  他用叉子戳起一塊煎蛋,放到她面前晃了晃,然後故意嫌棄地嗅來嗅去。

  「低劣的人類食品……吃這種東西真是難為我。」

  依蘭盯著那塊已經凝固的蛋。

  就在他即將把它放進嘴裡的時候,她彎起了一雙小黑豆眼,尾巴愉快地甩了一下。

  「水。」

  嘩啦啦——

  惡魔再次被澆了個透心涼。

  那塊煎蛋脫離了叉子,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依蘭乘勝追擊,對著餐盒,再一次施放魔法。

  嘩啦啦——

  可憐的晚餐徹底泡了湯。

  她,依蘭,可是一位召喚過游泳池的優秀魔法師呢!

  來啊,互相傷害啊!

  「噢!」她細聲細氣地學他說話,「這是哪裡來的大水珠?難道有什麼東西在嚎啕大哭嗎?」

  他抽著嘴角,一張臉慘白,黑髮貼在臉上,像個河裡爬出來的女鬼。

  依蘭的小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他僵硬地把她拍在了木桌上。

  他緩緩站起來。

  依蘭笑得翻跟斗。小尾巴拱著桌面,『啪嗒』翻個滾,又拱一下,又啪嗒翻個滾。

  她才不怕他呢。

  反正他和她命運相連,他根本就不能把她怎麼樣。

  誒……等等,他怎麼在解扣子?

  依蘭僵住身體,盯著惡魔,毛毛『刷』一下全部豎了起來。

  「你在幹什麼!」她色厲內荏地沖著他喊。

  他微微勾著唇角,涼涼地瞥了她一眼:「換、濕、衣、服。」

  「嗚……」依蘭甩過尾巴,抱住自己。

  他伸過手來,捉住了她。

  「既然你迫不及待向我獻身,便如你所願。」

  他把她的尾巴往嘴裡一叼,俐落無比地脫掉了濕裙子。

  依蘭:「嗚嗚嗚……」

  小眼珠一轉,她急中生智,對著煤油燈召喚了水元素。

  嘩啦——

  屋裡陷入黑暗。

  他垂下眼睛,怪異地看著她:「難道你不能夜視?」

  聲音從牙縫裡冒出來,涼薄又模糊。

  依蘭:「……」

  毛線球狀態的她可以在黑暗中視物,而他能夠在墓道中大殺四方,顯然也有夜視的能力。

  依蘭沒辦法了,把兩隻小眼睛一閉,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把濕衣服扔到了桌面上,沒換上新的衣服,光溜溜就鑽進了被窩。

  她被他摁在枕頭上。

  她不安地甩著尾巴,奇怪的感覺不停地從心口往外冒。

  「你,你別摸我。」她可憐兮兮地嘀咕。

  「呵,」他摁著她,重重在她圓滾滾毛絨絨的身體上擼了好幾把,「就摸你,你能怎麼樣。」

  依蘭:「……」

  既然他理解成摸這個球,那就隨便他吧。

  別把手伸進被窩裡亂捏他自己就行。

  她把尾巴一甩,趴在枕頭上,躺平任擼。

  毛毛順一下、又順一下,還挺舒服,讓她有點犯睏。

  「喂,你,」她細聲細氣地問,「你知道七邪之亂的事情嗎?」

  「嗯。」他懶洋洋地憋出一個氣音。

  依蘭轉過眼睛看著他:「那七位王者,並不是巫妖王,對嗎?」

  雖然晚餐泡了湯,但他現在的樣子看著還挺閒適。

  他動了動眼皮:「嗯。」

  「那……」依蘭緊張地盯著他,「被封印在墓穴最深處的魔鬼……你認識嗎?」

  他皺了下眉頭:「什麼魔鬼。我是神,暗夜之神。」

  依蘭:「?」

  她愣了一會兒,毛毛『刷』一下立了起來:「被封印在那裡的是你?那你不就是光明聖戰中的大魔王?」

  他的眼睛已經閉了起來,唇角不屑地扯了下,和平時一樣淡漠。

  他睡著了。

  可憐的小依蘭被拋棄在枕頭上,她用尾巴戳了戳他,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睡得很沉。

  也是,帶著病進行高強度的身體鍛煉,不暈才怪。

  依蘭小毛線把眼睛放到了枕頭上,驚奇地注視著他。

  雖然她隱約猜測過,但這個答案真的放在面前時,還是讓她狠狠地甩了好幾下尾巴。

  大魔王啊!

  光明聖戰中,與整個世界為敵的大魔王!

  居然和她睡在一張床上!

  等等……光明女神她,知不知道被封印在墓裡的大魔王逃出來了?

  依蘭絨毛倒豎,心臟怦怦亂跳。

  和世界主宰光明女神相比,她,依蘭‧林恩,連一隻螞蟻都不如。

  而面前的黑暗神……唔,他看起來也就是一隻稍稍比她強壯一丁點的螞蟻罷了。

  明天一定要和惡魔好好談談……哦不,如果他是『那一位』,可不能稱他為惡魔,他不是普普通通的惡魔,他是傳說中的魔神,有人稱他為黑暗神,有人稱他為撒旦,也有人稱他為冥王。總之,他是光明女神的對立面,是最黑的黑暗,最邪的邪神。

  依蘭小毛線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又甩了甩身後的尾巴。

  人生,可真是比想像中更加艱難啊……

  *

  依蘭被拍門的聲音吵醒。

  外面天還沒有亮,但來人帶著龍晶燈,把老瑪麗家的後院照得亮如白晝。

  她用尾巴把魔神戳了起來。

  他皺著眉頭,顯然有起床氣。

  「林恩小姐!」門口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林恩太太交待我,務必趁熱把羊肉湯帶給你!」

  依蘭雙眼一亮:「是替我帶信回去的騎士,他帶來了老妮可做的湯!」

  魔神的起床氣煙消雲散,他依然繃著臉,但爬起來拿衣服穿的動作利索得不得了,腳步也輕快了很多。

  依蘭知道,他餓極了。

  打開門,騎士一點兒也不見外地走進來,把一隻捂在懷裡的罐子取出來,放到桌面上。

  他一邊揭開蓋子,一邊絮絮叨叨:「林恩小姐,您的母親可真是太熱情了,昨天一定要留我用晚餐。她問了我的家庭情況之後,對我十分滿意。她建議我大膽地多和您接觸,讓我第一時間把她特意為你準備的羊肉湯送到你的面前,她認為這可以增進您對我的好感。」

  躲在被窩裡的依蘭小毛線:「……」

  老妮可擔心女兒被維納爾騙去做情婦,竟然已經開始給她物色結婚對象了嗎?

  平心而論,她將來如果做了學院導師的話,倒是和皇家騎士十分相配。

  她悄悄把眼睛探出了被窩。

  魔神大人此刻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騎士身上,他盯著雪白的羊肉湯,喉嚨微微收縮。

  騎士挺起了胸膛,端端正正行了個騎士禮:「林恩小姐!請問……您可以考慮和我交往嗎?」

  魔神緩緩抬起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這個勇敢又羞澀的騎士。

  他愣了一會兒,想起昨天學會的「不吸引男人的秘訣」,嘴角抽了抽之後,他用盡全部力量,沖著騎士揚起一個虛假得無藥可救的巨大笑臉。

  依蘭小毛線:「……」

  神啊!沖著求愛者笑,難道不是接受的意思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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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2:57: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多角戀愛

  魔神大人對著向他求愛的皇家騎士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依蘭小毛線用尾巴蒙住了眼睛,滾進了被窩裡面。

  這個魔神,簡直顛覆了她對『神』這種高等生物的全部認知。

  身著華貴筆挺騎士服的皇家騎士愣愣地望著魔神,心情逐漸激蕩。

  難道……自己正是林恩小姐喜歡的類型嗎?

  騎士激動地笑了起來。

  他一笑,魔神大人只好笑得比他更加燦爛。

  兩個人沖著對方笑了一陣之後,還趕著到別處報信的騎士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魔神關上門,抬起手來,狠狠揉了兩把發酸的腮幫子。

  雪白的臉上被他捏出了好幾道鮮紅的指印。

  依蘭小心翼翼地蹦向他。

  懟、懟、懟……(擬聲)

  她跳到桌面上,生無可戀地望著他。

  他傲慢地睨了她一眼,扯起唇角:「看見沒有,我是怎麼打發求愛的蒼蠅?」

  依蘭:「……」

  這叫打發?這明顯是給了那位騎士非常大的鼓勵!

  可是……這個辦法是她親自教給他的……

  依蘭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反正,他用她這張臉冷冰冰地嚇人時很有魅力,沖著別人笑,同樣也會引起誤會,怎麼樣都不對。

  說來說去,只能怪她長得太美?

  她垂著小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先喝湯吧,妮可做的羊肉湯最美味了。」

  聲音壓低,嘀嘀咕咕:「我這輩子也只喝過一次。」

  他不屑地笑了兩聲,坐到了木桌邊上,優雅地抬起手來,合上了盛湯的罐子。

  依蘭:「?」

  「神明,永不會被低級欲望蒙蔽雙眼。」他懶洋洋睨著她,「我不吃。」

  依蘭很不服氣地瞪圓了小眼睛,正想回擊,腦海裡忽然浮起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他該不會是故意把媽媽的羊肉湯留給她來喝吧?

  嗯?會不會有什麼陰謀?他會那麼好心?她怎麼有點不太信。

  她偷眼瞥他,只見這個傢伙一臉傲慢,眯著眼睛,一副欠揍的樣子。

  天亮了。

  依蘭回到自己的身體,發現渾身都酸疼,肚子餓得咕咕叫。

  魔神居高臨下站在她的身邊,冰冷的斗篷拂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依蘭猛地撲上桌,抱住裝盛了羊肉湯的罐子,警惕地盯著他:「我昨天毀了你的晚餐,你是不是想要報復回來?」

  「嗤,」他那張絕美冷酷的臉上,浮起一個很有人味的冷笑,「你以為神明像你一樣卑鄙?」

  「那可說不好。」她護崽一樣摟著她的湯。

  他懶得理她,身上漫起黑色霧氣,消失在原地。

  依蘭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罐子。

  羊肉的鮮香味道撲面而來,她拿起勺子輕輕一攪,發現湯底下臥著厚厚一層鮮嫩的肉,而且都是最肥美的部分!

  「咦?妮可和老林恩發財了嗎?!」

  本來以為妮可只是做了一份勉強能解饞的羊雜混著碎肉的湯來犒勞出差的她,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實誠的羊肉湯!

  哦不,嚴格來說,它已經不能叫做湯了,應該叫做煲羊肉!

  她嘗了一口。

  「哇喔!」

  這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的肉!妮可一定熬了一整天!

  雖然是珍稀的羊肉,但妮可還是做出了林恩家特有的味道。

  快速吃了兩塊切成正方體的嫩肉之後,依蘭思鄉之情更濃,心裡感到一陣孤獨。

  她停下了動作,望向四周。

  「喂……這麼美味的羊肉,你不想嘗嘗嗎?」

  遺憾的是魔神大人似乎已經走遠了,木屋裡冷冷清清,沒有任何氣息。

  她忽然有些失落。

  一個人孤零零地吃著媽媽做的湯,嘴裡的味道好像變得有一點酸。

  想家了。

  她默默吃完了整罐肉,把湯喝得一滴也不剩。

  「一定是老林恩前陣子提到的那件事情……」依蘭嘀咕道,「他總說很快就不用為錢發愁了,還能吃上羊肉。可是他只能坐在輪椅上,每天待在家裡不出門,是怎麼掙到的錢呢?」

  她疑惑地趴下去,下巴抵著桌面,眼睛翻起來望著窗外的天空。

  「老林恩是個有原則的人,他做的事情肯定是合法的……呀!真是迫不及待想回家看看!如果老林恩真發了財的話,我一定要天天吃牛排!還要喝冰凍牛奶!」

  雖然現在依蘭和維納爾、加圖斯關係都比較好,但她從來也沒想過花他們的錢,她知道那樣是不對的。

  但是老林恩可不一樣了,女兒花爹地的錢,那是天經地義!

  啊,但願老林恩真發財了,讓她做一個花天酒地不思進取的小公主吧!

  依蘭彎起眼睛,傻乎乎地笑起來。

  *

  傍晚時分,維納爾、加圖斯和求愛騎士三個人,為了爭奪給依蘭送晚餐的權利,在老瑪麗的後院裡打了一架。

  依蘭趕在天黑前洗了個澡,擦著頭髮慢悠悠走回來時,看到那三個氣喘吁吁的男人整整齊齊地坐在她門外的長條木板凳上。

  「林恩小姐!」騎士站起來,「請你告訴小公爵和親王殿下,你和我的關係。他們認為我在撒謊,這是對一名光明騎士最大的侮辱!」

  依蘭:「……」看看黑暗神幹的好事!

  維納爾擺出他慣用的傲慢虛偽的假笑:「恕我直言,依蘭恐怕根本不知道你的名字。」

  依蘭:「……」啊哦,被他猜中了。

  加圖斯剛才被狠狠踹了一腳,正憋著悶氣。見狀,無情地嘲笑:「尊敬的騎士先生,你加入盾騎士團,不會就是憑著你比盾牌還厚的臉皮吧?」

  騎士回憶了一遍,發現自己的確還沒有告訴過依蘭自己的名字。

  他一點也不慌,舉止比剛才更有風度:「很抱歉,是我的疏漏。我叫波利‧塔納。雖然忘了向林恩小姐介紹,但,林恩先生和林恩太太已經記住了我,以及我父母的名字。」

  維納爾和加圖斯對視一眼。

  糟糕,讓這小子捷足先登,都跑到長輩那裡刷好感了。

  「再說,」騎士神秘地笑了起來,「今天早晨我向林恩小姐求愛,她並沒有拒絕,而是笑著默認了,對嗎?親愛的林恩小姐?」

  依蘭:「……很抱歉,我當時還沒睡醒,讓你誤會了。」

  為什麼,她總是在給魔神擦屁股?!

  依蘭心裡有一萬隻雄獅在咆哮。

  波利騎士傷心地捂住了胸口:「不,不是這樣的!林恩小姐,你是不是害怕?你害怕他們兩位會對我不利嗎?你不必擔心,雖然我家只是小貴族,但我爺爺卻是阿爾薩斯殿下的導師,沒有人能傷害我的!」

  聽到阿爾薩斯這個名字,加圖斯的氣勢沉寂了下去,一頭深灰的頭髮好像要隱在即將降下的夜色中一樣。那位就是他的兄長,王位的繼承人。

  「對不起,」依蘭憂鬱地攤開雙手,「雖然我沒能及時拒絕,但我也的確沒有答應啊。讓你誤會,真的非常抱歉。你是一個好人,一定會遇到好姑娘的!」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句話可能會一直伴隨她,直到交換身體的詛咒解除。

  騎士傷心地離開了。

  維納爾優雅地笑起來:「所以,現在是我和加圖斯的戰場了。加圖斯,我勸你知難而退——依蘭是我的同學,有句東方古話你應該聽過的,近水樓臺先得月,你爭不過我,現在放棄還能留有體面。」

  加圖斯看起來沒什麼情緒,他冷淡地說:「我的字典裡沒有放棄這個詞。」

  他轉過身,大步離開了老瑪麗的後院。

  「維納爾……」依蘭喪喪地看著他,「我不想捲入你們貴族的情愛糾紛。我知道你是王室看中的人,而且學院裡也有那麼多貴族女孩子喜歡你,實在沒必要把我拉進去。」

  「原來你在意的是這個。」維納爾笑了。

  藍色的眼睛就像清澈的湖水,唇色的笑容宛如春花。

  「依蘭,接下來我要說的這句話,請你千萬保密。」他湊近她,「霍華德家,從來不曾與王室聯姻,將來,也永遠不會。」

  聲音低沉,只落進她一個人的耳朵。

  依蘭吃了一驚,呆呆地望向這位未來的大家族長:「你當初想要我做你的情婦,難道就是為了……」

  「噓。」小公爵優雅地豎起手指,按向她的唇。

  依蘭趕緊跳開。

  她明白了。

  原來霍華德家不想與王室聯姻。

  王室的挑剔和尊嚴都是絕對的。如果維納爾碰過一個黑髮女孩的話,他便有了『污點』,公眾輿論會阻止王室將他納入考慮的範圍。

  這就是維納爾當初找上依蘭的原因。

  他用那雙純淨的藍眸凝視著她:「我對你坦誠,是因為此刻的我,已經真正愛上了你。依蘭,你隱藏的每一面都令我發狂。請給我機會守護你。」

  她壓下了眉眼:「維納爾,你有沒有想過,你拿我擋箭的舉動可能會給我帶來災難?」

  她想到了那件事情。

  那天晚上找人傷害她的,很可能並不是莎麗——莎麗性格張揚跋扈,從來都把惡意擺在檯面上,壞得一目了然,應該藏不住買凶這麼惡毒的心思。

  而且,當時依蘭和維納爾走得並不近,莎麗實在是沒有殺人的必要。

  那,是誰下了這樣的狠手呢?

  幕後的人,會不會其實已經看破了維納爾的心機……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頭皮陣陣發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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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2:57: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致命誘惑

  依蘭想到了最恐怖的可能性。

  有人看穿了維納爾不願與王室聯姻的心機,於是果斷地對依蘭動手。

  破壞維納爾的計劃,同時不動聲色地給他一個警告。

  依蘭的身體難以抑制地顫抖,她憤怒地重複:「維納爾,你就沒想過這樣會給我帶來災禍嗎!」

  維納爾優雅地笑了起來:「依蘭,我是霍華德家的唯一繼承人,誰也沒有能力傷害我要護著的人。」

  「你太自大了。」依蘭冷冷地看著他,「維納爾,還記得史蒂文森街道發生的命案嗎?如果我告訴你,死掉的那三個人就是來殺我的,你怎麼想?」

  「什麼?」他皺了皺銀白色的眉毛,「依蘭,你再說一次?」

  依蘭直視他蔚藍的眼睛:「他們受人之托,要侮辱殺害我。幸運的是,這三個人起了內訌,自相殘殺,我才逃過一劫。」

  維納爾瞳仁收縮,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竟然有這種事!我這就傳信回去,令憲兵隊嚴查!」

  她搖搖頭:「沒用。不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這件事中,莎麗很可能做了棋子,那天她故意讓保羅攔住我不讓我回家,我想那不完全是巧合。」

  維納爾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有人指使莎麗‧坎貝爾耽誤你回家的時間……明白了,我會找莎麗拿到那個名字,絕不打草驚蛇。」

  依蘭點了點頭:「那就這樣,我要回去休息了。」

  夜幕將至,她不放心魔神和維納爾獨處。

  機智的維納爾果斷公報私仇:「依蘭!這件事,王室的人嫌疑最大!加圖斯接近你,一定有所圖謀,你離他遠些,越遠越好!」

  依蘭:「……」

  雖然她也想離加圖斯遠一點,但絕對不是因為維納爾這一番拙劣的離間。

  *

  依蘭回到屋裡,巴巴地等待魔神的到來。

  她迫不及待想找一個完全可以信賴的人,一起討論一下這件事情。

  夜幕降臨。

  還好,他沒有又把她扔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只是把她放在屋頂吹冷風。

  『唔……』依蘭抖著一身被吹得亂糟糟的絨毛,『難道他剛才就坐在屋頂上,看我和維納爾聊天嗎?』

  她忽然有點莫名其妙的心虛。

  她小心地蹦了下去,擠扁了身體,從窗戶的縫隙鑽進屋裡。

  他在床鋪上做俯臥撐。

  依蘭悄悄清了清嗓子:「我回來了。」

  他沒反應。

  她蹦了過去,落到他的身邊,抬起一雙小眼睛,看他在她頭頂起起伏伏。

  唔……突然莫名有一點臉紅。

  她捲著尾巴,小心地挪開了一些。

  她問:「你聽到我和維納爾說話了吧?那天要殺我的人是誰派來的,你知道嗎?」

  他動作不停,冷冰冰地說:「你去床底下看。」

  「誒?!」依蘭睜圓了小黑豆眼。

  他他他……他不會把兇手給抓來了吧!

  她此刻的感覺就像是,導師列出了長長的方程讓她做,她還沒來得及去一步步解題,旁邊的人就把答案摔到了她的臉上。

  依蘭又驚又喜,她小心翼翼地蹦下床。

  壯著膽子,往床底下看去。

  唔……什麼都沒有,除了幾隻螞蟻在牆根爬來爬去。

  「嗯?」她懟一下蹦回了床上,「床底下除了螞蟻之外,什麼也沒有啊!」

  他把一隻手背到了腰後,單手做俯臥撐。

  聲音帶著喘意:「死去的螞蟻誰殺的?」

  「我怎麼知道?」依蘭瞪著小黑豆眼,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他偏過頭,冷冷一笑:「我又怎麼知道。」

  依蘭:「……」

  這是嘲諷人類在他眼裡就是螞蟻呢。

  這個傢伙根本不會好好說話!

  依蘭氣呼呼地趴在枕頭上,把眼睛轉到背對他的那一面。

  生氣!

  他換著兩隻手,不停地鍛煉她的身體。

  喘息聲很重,床鋪被他壓得上下起伏,氣氛奇怪極了。

  「那個……」她背對著他,問道,「你是怎麼從墓中逃出來的?」

  他發出不屑的輕嗤:「我需要逃?」

  依蘭小毛線用尾巴撓了撓腦袋:「那七位王者的亡靈意志,通過法陣增幅,鎮壓你,對嗎?」

  他沒吱聲。

  依蘭的小心臟驀地一沉。

  那些悲傷壯烈無畏的意志,被無限增幅之後,用來鎮壓他……他們曾是他最忠實的信徒,這一定很讓人難過吧?

  她悄悄轉過眼睛。

  他的臉上卻沒有什麼難過的表情。他依舊冷著臉,不過好看的眉眼之間浮起了一絲困惑。

  他嘴唇微動:「那種東西,對我毫無影響。也許我只是在那裡睡著了,睡了幾千年。」

  這個答案把依蘭弄得一頭霧水。

  她再一次撓了撓腦袋:「那你還記得光明聖戰的事情嗎?」

  他眯了下眼睛:「那種事情有什麼好記。不過就是打了一架,睡了一覺而已。」

  「那七位王者呢?你認識他們嗎?」

  他不屑地笑了:「神明為什麼要認識螞蟻。」

  依蘭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這明顯不合邏輯。

  光明聖戰中,他明顯被擊敗、被鎮壓。如果他對那些意志毫無感覺的話,它們絕對不可能把他困在那裡,關了幾千年。

  看起來,他倒更像是忘記了一些很關鍵的事情。

  「你,」他停下動作,歪著身子坐在床鋪上,懶洋洋地盯著她,「沒事就給我睡覺,別在外面亂晃浪費我的時間。」

  他出了一身汗,黑髮濕濕地貼在臉頰旁邊,看起來又美又酷。

  依蘭小毛線忽然慚愧。

  他不是在折騰她的身體,而是在鍛煉。他們兩個命運相連,他在盡可能地提升整體實力。

  而她,卻一整天無所事事地亂晃,夜裡分明不睏還窩在他身邊睡覺,真是浪費生命啊。

  「可以教我提升精神力嗎?」她眨巴著小黑豆眼,心虛地問。

  「艱苦的訓練。」他無所謂地朝她點了點下巴,「用不著你,戰鬥的事情我自己就可以。」

  自大狂!

  依蘭腹誹。

  不過他也給出了關鍵信息。

  艱苦訓練,可以提升精神力,加深元素感應嗎?

  依蘭甩了甩尾巴。

  是啊,世上哪有什麼捷徑好走,就是不斷積累,從量變到質變罷了。

  她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從今天起,她決定再也不睡覺了,她也要抓緊時間,訓練起來!

  等到他睡著之後,她悄悄離開了屋子,蹦到鎮子外面的小河邊。

  夜風嗚嗚地吹,樹林裡發出鬼哭狼嚎的聲音,時不時還能看見一些猩紅或者幽綠的眼睛。

  依蘭炸了會兒毛之後,忽然意識到,現在的自己不是普普通通的依蘭,而是歷史上最恐怖的黑暗大魔王!

  大魔王需要害怕什麼東西嗎?

  真是笑話!

  於是,戰戰兢兢,很怕黑的依蘭,勇敢地開始了她的魔鬼訓練。

  嘩啦啦——

  嘩啦啦啦——

  小河裡波濤洶湧。

  *

  第二天,魔神大人消失了整整一個上午。

  午餐是火腿煎蛋配乳酪餅,依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去做什麼邪惡的事情了?』

  她還記得初見那一幕——他冷漠地動動手指,挑起那三個男人自相殘殺。

  至今難忘。

  用過午餐,她剛打算鍛煉身體時,他出現在屋子裡。

  「話劇很成功。」他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依蘭納悶地歪頭看他:「你跑到城裡去看話劇?」

  這位魔神的行事,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無意間得知。」他漫不經心地拋著一枚淡紅色的小珠子,懶洋洋地說,「坐在輪椅上寫出的劇本,嗤,眼界狹窄坐井觀天,也就你們低等物種趨之若鶩。」

  雖然這傢伙的話一點兒都不好聽,但依蘭一瞬間就抓住了重點。

  「坐在輪椅上寫劇本?是老林恩?是老林恩寫的劇本對不對!天哪!」她蹦了起來,「天哪!老林恩居然懂得創作!我說他天天關在屋子裡神神秘秘地鼓搗什麼……天哪天哪,他的話劇很受歡迎對不對?難怪有錢買羊肉了!噢!老林恩真的發財了!」

  「出息。」他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沒猜錯!

  激動無比的依蘭在屋裡打了幾個轉轉,忍不住撲上去,重重擁抱了他一下——她實在是按捺不住,要和別人分享喜悅。

  「我太開心了!謝謝你!」

  他的身體僵硬了很多,涼絲絲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關我什麼事。鬆手退下,別弄壞我的東西。」

  她很不好意思地退開,目光落到他手中的淡紅珠子上,撓了撓頭:「我差點兒壓到它了……」

  他冷笑一聲,用指尖挑著它,輕輕一撥。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珠子裡面傳了出來,不斷重複同一句話——

  「告訴依蘭……有人要害她……告訴依蘭……有人要害她……」

  「這……」依蘭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是保羅的聲音!」

  那天,莎麗命令紅發保羅攔住依蘭,天黑之前不讓依蘭離開學院。

  幸好保羅趕著去赴一位豐滿美人的約會,悄悄帶著依蘭從後門溜了出去。

  兩個人分開之後,依蘭遇到了那三個想要殺害她的罪犯,而保羅也在當天晚上被飛馳的馬車撞倒,聽說有生命危險。

  依蘭從來也沒有想過,保羅出事,居然和自己有關係!

  她頭皮發麻,緊張地盯住魔神:「這是怎麼回事?」

  魔神手指一合,珠子停止旋轉,保羅的聲音也隨之消失。

  「這是他臨死前最後的意念。」他的神色冷淡漠然,「他已經死了,我隨手收集了他的靈魂。」

  依蘭捂住了嘴巴,聲音細細地憋出來:「所以保羅是因為無意中發現了什麼事情,他想要救我,才被人滅口嗎?」

  「不錯。」魔神微微勾起一點唇角,「我可以修復他的靈魂,你拿什麼,與我交換?」

  這一霎那,依蘭領教到了傳說中,魔鬼致命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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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2:58: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愛情獻祭

  依蘭想救保羅。

  紅髮大個子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他嫌棄她,說她身材像猴子。他也好心提醒她,不要和維納爾走太近,大貴族沒有真心。

  更讓依蘭動容的是,保羅出事,竟然是因為她。

  臨死前還惦記著要告訴一個並不熟的女孩,想告訴她有人要害她。

  「這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依蘭的眼睛裡冒出了淚花,「我想救他。而且,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斗篷下的絕美魔神露出了善意的微笑,聲音低磁誘惑:「很好。你用什麼來交換?」

  「你想要什麼?」依蘭望著他。

  這一瞬間,她感覺面前的魔神變得非常陌生。

  他的身上喪失了人性,展現出看似慈悲實則冰冷的神性。

  「你的靈魂。」他循循善誘,「放心,不會有任何痛苦和傷害,只是讓靈魂歸屬於我。對自己的信徒,我向來慷慨,你會得到很多,多到你無法想像。」

  「不。」依蘭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我的靈魂,只屬於我自己。」

  他那漂亮到虛假的嘴唇輕輕地勾了起來:「是麼,那你是拒絕交易了。」

  「別的呢?」她咬了咬嘴唇,狠下心腸,「沒有別的可以交換嗎?比如……美貌?」

  依蘭覺得可以接受自己變得平凡一點。

  他的眼睛裡有譏誚一閃而過:「那種曇花一現的東西毫無價值。」

  依蘭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他拈著那枚淡紅色的魂珠,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了兩下。

  他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遲疑,一個本該很輕易就說出來的條件,卻詭異地在嘴裡滾了兩個來回。

  「可是,」依蘭抬起頭,和他討價還價,「救了保羅,不是就能知道兇手是誰了嗎?我們現在一損俱損,幫我也是幫你自己啊。」

  他輕輕挑了下眉,黑暗深邃的眼睛裡短暫地閃過一縷疑似狡黠的光芒。

  他冷淡地說:「也算有一點道理。」

  依蘭驚喜地猛點頭。

  「好吧,」他居高臨下注視著她,很不甘願地說,「那我降低要求,只要你獻祭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

  依蘭警惕起來:「什麼?」

  「愛情。」他輕飄飄地說,「將你的愛情獻祭給我。一旦你愛上哪個男人,就會違背契約,靈魂永受暗影烈焰煎熬。」

  依蘭呆呆地張開口:「除了這個,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他的聲音冷了好幾度,「怎麼,難道你已經看上哪一個濁臭不堪的東西了?」

  她抿緊了雙唇。

  愛情。

  她今年十五歲,剛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心中其實也曾偷偷幻想過,生命中突然出現一個英俊高大的騎士,騎著白馬,風度翩翩地向自己伸出手來。他的笑容比正午的陽光還要和煦燦爛,他有善良的心腸,他對愛情忠貞,他還有寬厚溫暖的懷抱。

  每一個少女都會做這樣的夢,不是嗎?

  她的腦海中,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幕。

  溫暖的懷抱,結實的身軀,完美的容顏,無盡的安全感。她,曾經與他赤身相擁……

  她抬起眼睛望向他。

  斗篷下的容顏冰冷完美,帽沿的陰影罩住他的眼睛,那雙深邃幽暗的眼睛發著光,像是暗夜中的兩簇黑色寒火。寒冰雕鑄的輪廓,高挺筆直的鼻樑,薄而精緻的淡色嘴唇,一開口,那低沉魅惑的聲線就能直擊人心。

  天哪,這個世上,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像他這樣邪惡又迷人。

  見識過魔鬼的魅力,恐怕再難對誰動心。

  況且,這具身體他夜裡要用,他怎麼可能讓她結婚呢?

  也許到了詛咒解除那天,她已經是個八十歲的老太太了……

  愛情,算了吧。

  依蘭重重咬住嘴唇,下定了決心:「成交!」

  他眯起了黑暗狹長的眼睛:「你確定?」

  「確定。我不會讓自己愛上任何一個男人。」依蘭盯著他手裡的魂珠,「請你救保羅。」

  「好。」他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涼涼地點了一下,唇角揚起了她看不懂的笑容,聲線拖得很長,「成交。」

  依蘭垂下眼角,默默歎了口氣,祭奠自己還沒有開始就已經逝去的少女之愛。

  「忘了告訴你……」他傲慢,「你如果愛上我,那並不違誓。只不過,神明永遠不會回應螞蟻的愛情。」

  依蘭隨口答道:「我絕不會愛上你的。」

  屋裡的溫度驟降,斗篷下面滲出絲絲縷縷的冰冷黑霧來。

  他又發脾氣了,身上的神性蕩然無存。

  簡直就是個喜怒無常的暴君。

  「不要吵我。」他冷冰冰地命令她,然後捏著魂珠坐到了木桌旁邊。

  依蘭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

  好像有點失落,又好像有點無所謂。

  她離開了小屋,坐在院子裡的長凳上。

  胖胖的老瑪麗湊了過來,她笑容開朗,坐到依蘭身邊,拍了拍屁股下的木凳,大聲笑道:「噢!美麗的小依蘭,你看起來好像有心事!怎麼了,是那幾位紳士讓你煩惱了嗎?」

  依蘭轉頭望著這位廚藝驚人的老闆娘,彎了彎眼睛:「我在想,沒有了愛情的人生,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老瑪麗捂住嘴巴,噗噗噗地笑。

  笑了一會兒,她說:「愛情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夠幫助我們在床上更容易找到快樂,不過,好的技術,輕易就可以取代它。等你到我這個年紀,自然就明白啦!」

  她眨了下右眼,眼角堆起密密的魚尾紋。

  依蘭:「……」奇怪的知識增加了。

  「別著急定下來,多試試才知道誰最適合,」老瑪麗拍了拍她的肩膀,「人不可貌相,其實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依蘭:「……」

  微笑,保持純潔的,什麼也不懂的微笑。

  依蘭拎著晚餐回到屋裡。

  魔神把修復過的保羅魂珠遞給她。

  它看起來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這……」她狐疑地望向他,感覺自己被奸商給坑了。

  他伸出一根冷白修長的手指,在魂珠表面敲了一下。

  「依蘭!噢,依蘭!」保羅像是從睡夢中被吵醒,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亢奮,「天哪,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竟然和黑暗神大人在一起,我的天哪!」

  他的狀態似乎還不錯。

  只不過,大個子變成了手中一枚小珠珠的感覺實在是非常奇怪。

  「保羅,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是誰害你?」依蘭忍著彆扭,一本正經地問。

  「噢依蘭,見到你真高興!」保羅很努力地蹦了一下,「那天嘛……我在波頓街的拐角那裡,聽到兩個人在談話,其中一個問『你確定這樣的安排萬無一失』,另一個回答說『放心吧我的朋友,走夜路的貧民女孩在史蒂文森街道裡被姦殺再正常不過了,等那三個人回來覆命,我會安排他們到比格斯海峽下面沉睡,永遠不會張嘴』。」

  依蘭的心臟重重地跳動,身體感到冰冷:「然後呢?」

  保羅說:「我動了動我聰明的腦筋,一猜就知道他們要害的人是你,於是我捨棄了與金髮豐滿美人的約會,趕回來阻止你進入那條街道。結果他們發現了我,駕車來追我,我跑不過他們,被撞死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依蘭心中更加難過:「保羅,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你才……」

  「不不不!」保羅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悲傷,「小依蘭,你沒有哪裡對不起我,我對從前的私生子身份真是厭惡透頂了!我討厭那個卑鄙的父親,討厭貪得無厭的母親,討厭頤指氣使的莎麗,更討厭那些僕人暗地裡鄙視的眼神!從前的生活,我已厭惡透頂!」

  「可是你現在變成了這樣。」依蘭傷心地看著掌心的小魂珠。

  「黑暗神大人答應給我一具更好的軀體!」保羅努力地蹦Q,「噢,我真是太期待了!」

  依蘭驚愕地望向斗篷下的暗夜之神。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她的肩膀上:「你有半個月的時間,替他找一具適合的身軀。」

  冷白修長的手指,異常冰涼。明明有血有肉,但無論是視覺效果還是戳在身上的感覺,它都更像是一截白骨。

  依蘭輕輕打了個寒顫:「為什麼要找身體,你不是答應救他嗎?」

  他微垂著頭,整張臉都隱在斗篷的陰影下,勾起的笑容顯得無比邪惡:「你和我交易的內容是修復靈魂。祭品打了折扣,還想拿到多餘的饋贈嗎?你未免貪心。」

  他優雅地收回了手指。

  「依蘭依蘭依蘭!」保羅滾來滾去,「那只是小事情而已,你只需要把我帶給任意一個意志力不太堅定的人,騙他捏碎這粒魂珠,我就可以搶走他的身體——噢,拜託,幫我找個身份好一點的傢伙,比如維納爾那樣的。」

  依蘭:「……保羅,我無法做出這麼邪惡的事情。」

  魂珠滾了一下,看起來非常傷心。

  依蘭想了想:「剛剛去世的人可以嗎?」

  「不不不!必須有生命!生命!」保羅委屈地喊道。

  依蘭轉過身,輕輕揪住魔神的斗篷:「沒有別的辦法嗎?」

  「靈魂狀態至多保持半個月。」他俯身,帶著笑的聲音惡意滿滿,「你自己看著辦,此事我不再插手。」

  依蘭鬱悶地盯住保羅小魂珠。

  「噢,保羅,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長壽的烏龜?或者能夠飛翔的鳥兒?」

  「小依蘭……」保羅呻吟,「你怎麼忍心這樣對待你唯一的朋友!」

  依蘭:「……」他什麼時候變成她唯一的朋友了?

  她獻祭了愛情,沒想到換回了一粒燙手的大山芋。

  「對了小依蘭,」保羅打了個滾,「那兩個駕車撞我的人,其中一個是血腥約翰。也許你不知道他是誰,他是遊走律法陰影中的殺手團團長,只要付得起錢,他總會製造一些完美的意外來除掉目標人物。那天撞了我之後,正好有巡邏的騎士路過,他們來不及逃走,於是血腥約翰上前攪亂騎士們的注意力,幫助另外那個人藏到了馬車底下。」

  保羅生氣地蹦了兩下:「那些不長眼睛的騎士,居然沒有搜一搜車底!天哪依蘭,你無法想像,當時我就躺在地上抽搐吐血,而那個傢伙,那個傢伙就趴在車廂下面,我瞪著他,瞪著他,只能乾瞪著他……氣死我了!」

  「難怪你父親坎貝爾伯爵認為這是針對家族的刺殺。」依蘭恍然大悟。

  殺手團團長駕車把保羅撞成重傷,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多心。

  「哼,」保羅重重噴出一個鼻音,「我那個卑鄙的父親……他做過那麼多虧心事,當然會害怕!就讓他擔驚受怕著吧!」

  「跑掉的那個雇主呢?你認識他嗎?」依蘭問。

  血腥約翰只是受人之托,真正想要依蘭性命的,是他的雇主。

  保羅的聲音無比篤定:「雖然我從前沒有見過他,但我百分之一百肯定,這個人一定是某位貴族的管家或者僕從長!小依蘭你不知道,那股混合著自卑和傲慢的狗腿氣息,我隔著一百尺都能嗅得出來!」

  「如果看到他,你還能認出來嗎?」依蘭問。

  「當然!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等等,」保羅警惕地往後一滾,「小依蘭,我可不要那個老頭的身體!我得歇息了,你千萬記得儘快替我物色人選,我要貴族,最好擁有一副好容貌,身體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們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氣……」

  「閉嘴閉嘴。」依蘭很敷衍地從革包中取出一隻小袋子,把保羅小魂珠裝了進去。

  聒噪的聲音消失了。

  夜色降臨,交換。

  依蘭小毛線蹲在革包旁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這個球的事情還無法解決,現在又多了一個珠。

  真是令人十分頭疼。

  魔神倒是一身輕鬆。他打開了她帶回來的餐盒,皺著眉頭,滿臉嫌棄地享用老瑪麗的手藝。

  一邊吃一邊還要低低地嘀咕。

  「劣質」、「粗糙」、「難以下嚥」。

  依蘭蹦到了他的身邊,他的身體頓時緊繃,下意識地圈過一條胳膊護住了餐盒,警惕地盯著她。

  依蘭:「……」

  這麼難吃,您老別護食啊?

  她趴在桌面上,小眼睛一轉一轉。

  她發現,這個傢伙在她身體裡面的時候,特別有人性一些。

  「喂,保羅的事,真沒別的辦法了嗎?」她細聲細氣地問他。

  他飛快地扒飯,扯起唇角冷笑一聲:「沒有。」

  依蘭輕輕甩了甩尾巴,聲音變得更低:「你怎麼保證保羅不會向外人洩露我們的事情?是不是……他已經把靈魂獻祭給你了?」

  他動作一頓,眉梢挑了起來,意外地看著她。

  這個球倒是比他想像中更聰明一點點。

  「對。」他答得非常乾脆,「他自願,忠誠,渴望強大。」

  她懨懨地把眼睛擱到了桌面上。

  她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與魔鬼共舞。

  他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放下叉子,傲慢地微仰著下巴,睨她。

  「你以為光明之誓是什麼?」他問。

  「誒?」依蘭動了動眼珠。

  他把雙手撐在木桌上,俯身:「那就是獻祭之語啊……只要誠心起誓,靈魂就不再屬於自己了,而是屬於光明神。明白嗎?」

  聲音輕而飄忽,像是魔鬼的耳語。

  依蘭被話中之意驚得豎起了絨毛:「什麼?!」

  「嗤。」他晃著身體,譏諷地輕笑一聲,然後慢吞吞站起來,去做俯臥撐。

  「等等!」依蘭大喊。

  他側過小半邊臉:「怎麼,懷疑我說謊?」

  眼神瞬間冰冷。

  「不是,」依蘭蹦到他的身邊,「剛吃完東西不可以劇烈運動,肚子會痛的。」

  他:「……」

  盯了她一會兒,他嫌棄地嘖道:「真是孱弱得無藥可治。」

  他仰倒在床鋪上,依蘭蹲在他的身邊。

  「光明之誓……每個人一生都會念無數遍。」依蘭不安地甩動著尾巴,「神聖讚美詩裡面也包含了誓詞,每個禮拜日大家都會唱啊。所以,許許多多的人都已經失去了靈魂嗎?」

  「未必。」他把兩隻手抱在腦後,語氣懶散,「得有誠心,或者有所求。」

  「呼——」依蘭輕輕舒了一口氣。

  她自己就沒什麼誠心。妮可、老林恩他們,也都不是狂熱信徒。

  「不過……」他彎起了唇角,露出惡魔微笑,「現世安穩,光明神不需要拋出誘餌。倘若,有餌呢,你覺得有幾個人可以抗拒光明、正義的召喚?」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渾身的毛毛都炸了起來。

  史書中,人們聽從光明女神的召喚,成為了神聖騎士,擁有與惡魔對抗的實力……得到超凡的力量,而且是為了光明和正義,誰能抗拒!

  誰也無法抗拒吧?!

  沒有人知道,那其實也是靈魂獻祭。

  依蘭很不安地動來動去,心裡掀起了一萬尺那麼高的海嘯巨浪,砸得她暈頭轉向,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為什麼啊……怎麼會這樣……」她茫然地嘀咕。

  「呵,」他冷笑,「你以為神是什麼。為什麼要畜牧?自然是因為有收割之日。」

  依蘭的毛毛發出『刷刷』的聲音。

  真是好冷酷,好無情。

  對於神明來說,人類就像是養在後院裡的雞鴨牛羊嗎?

  他摁住了她圓滾滾的身體:「你怕什麼,輪不到你發愁。」

  她憋了一會兒,弱弱憋出一句:「誰說的,將來我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大魔法師。」

  他不屑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兒,開始鍛煉她的身體。

  她順著窗戶爬了出去。

  她得冷靜冷靜。那些事情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她現在能做的,只有不斷提升自己的實力。

  接下來的日子,她白天盡可能地鍛煉身體,夜裡就到鎮外的小河邊上練習召喚水元素。

  她發現,隨著練習次數增加,意念中的「水之真名」越來越清晰,施法時,它就像浮在眼前的一個虛幻投影一樣。

  到了第三天夜裡,她忽然突破了瓶頸,一次施法可以召喚雙倍水元素了。

  滿滿一桶呢!

  身體的強化訓練也有了成效,在她和黑暗神的共同努力下,她的身上出現了薄薄的小肌肉,精神明顯比從前好了很多。用自己的身體時,她也可以召喚出指頭那麼大的水珠了。

  當然這一切都處於絕對的保密狀態。

  瘋狂的訓練,讓依蘭胃口大開。

  老瑪麗變著法兒給她做美食,每一頓都不重樣。

  今天送來的是烤肉排。

  刷上蜜蜂和醬汁的肋排烤得焦黃,底下墊著炸土豆圈,「滋滋」作響的油脂混著蜜蜂,看上去就像通透漂亮的琥珀。

  依蘭埋頭猛啃。

  魔神大人和保羅小魂珠非常默契地表示了嫌棄。

  「人類滿足口腹之欲的樣子,真是低級又原始。」斗篷下,幽幽飄出低沉不屑的嘲笑聲,修長的背影立在木窗下面,彷彿一眼也不屑多看。

  保羅小魂珠在桌面上滾動,他的嫌棄就非常貨真價實:「噢天哪,這肉質一看就知道不是現殺現烤的,起碼存放了兩個小時以上。還有這蜂蜜,居然殘留著花粉雜質。鹽,鹽也只是普通海鹽而不是阿茲默罕特供的晶鹽……嘖嘖,鄉下怎麼可能吃到真正的好東西!這種東西能叫烤肉嗎?它就是垃圾!」

  依蘭白了它一眼:「我可真是謝謝你的科普了,窮奢極侈的貴族少爺!」

  埋下頭,繼續啃肉排,吭哧吭哧!

  保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小依蘭,你可真是沒見過世面!這種低劣的食物,怎麼入得了口呢,連豬都不吃好不好!你得趕緊提升提升眼界和覺悟,跟上黑暗神大人,對吧,大人?」

  依蘭:「……」

  她非常懷疑保羅這個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窗邊那位慢條斯理地轉過身,臉龐隱在斗篷陰影中,笑得仁慈和善:「說得很好,是時候給你一些獎勵了,我的信徒。烈焰,有助於鍛煉你的靈魂。」

  他輕飄飄地拈起保羅小魂珠,化成黑霧消失在原地。

  依蘭:大快朵頤!毫不同情!

  當天,從淡紅變成通紅的保羅小魂珠縮在革包裡面抖了一夜。

  嗚嗚嗚嗚黑暗神大人的獎勵好可怕……

  七天時間一晃即逝。

  回首都的日子到了,詹姆士導師帶著滿滿的收穫,愉快地宣佈回城。

  依蘭早已迫不及待想見到妮可和老林恩。

  她從來都沒離家那麼久過。

  那兩個傢伙,一定想死她了!

  她很想家很想家,她學會了元素魔法,而老林恩也成功賺到了錢,她迫不及待想要和父母分享交換這些喜悅。

  她是如此激動,連歷史啊神明啊那些沉重的問題,都可以暫時拋於腦後。

  唯一一件不太順心的事情是,維納爾和加圖斯兩個人一意孤行,堅持要去拜見她的父母——騎士波利‧塔納曾得到林恩太太認可,這讓兩位大貴族追求者心理非常不平衡。

  詹姆士導師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依蘭沒辦法,只能念叨著『負負得正』,同意這二位上門拜訪——但願不要挨雞毛撣子。

  天剛亮,車隊來到了西區貧民窟。

  遠遠看到自家的小木樓在晨霧中露出一個角,依蘭就開始坐不住了,胸口像是有一股酸酸的電流在來回亂躥,恨不得長出翅膀飛過去。

  車軲轆每滾一下,都讓她的心情更激動一分。

  好不容易盼到抵達目的地,她興奮地跳下車,把家門拍得『砰砰』響。

  「我回來啦!我回來啦!」

  屋門立刻就拉開了。

  「誒?」依蘭的手詫異地停在半空。

  這個時間不是應該還在睡覺嗎?她以為得在門外等上十分鐘。

  開門的人是妮可,她披著一件外套,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從床上爬起來的。

  在龍晶燈明亮的光芒下,依蘭發現妮可看起來好像老了十幾歲。

  她呆呆地張開了嘴巴。

  就算再思念自己,也不至於老了這麼多吧?

  不對啊!

  妮可強顏歡笑,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跟在依蘭身後的兩個大貴族。

  她上前輕輕地抱了依蘭一下:「累壞了吧,趕快去睡覺,中午再起來吃飯。」

  聲音沙啞,像是哭過。垂著頭,看不到眼睛是否紅腫。

  「家裡發生什麼事了?爸爸呢?」依蘭緊張地攥住了妮可。

  這一路上,她都以為迎接她的會是父母的笑臉,以及噴香的羊肉湯。

  妮可把頭別向一旁,不耐煩地大聲說:「我讓你去睡覺!你聽不懂嗎!」

  依蘭頭皮發麻,心臟在胸腔中怦怦亂跳。

  難道……那些人對老林恩下手了嗎?

  「林恩太太,」維納爾恭敬地行禮,「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能不能讓維納爾為您分憂?」

  加圖斯不甘落後:「初次見面林恩太太,我是奧登家的加圖斯,有什麼事情可以效勞嗎?」

  奧登是王姓。如今的國王正是奧登六世。

  妮可終於發現,家裡來了了不得的客人。

  她愣愣地抬起頭,目光在維納爾和加圖斯身上搖擺,失魂落魄又難以置信。

  依蘭攥住妮可的袖子,搖晃著她,憋下了哭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不是老林恩出事了?」

  妮可呆了一會兒,忽然蹦了起來。

  「噢!天哪!兩位,你們一定是我家依蘭的朋友,對吧對吧?」

  「是的,尊敬的林恩太太。」維納爾微笑,「家父也一直記得林恩先生捨身相護之情,有什麼事請告訴我,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義不容辭。」

  他故意撇著手肘,行了個很占地方的貴族禮,把加圖斯拱到一邊。

  妮可捂住嘴巴,放任情緒湧上來,眼睛馬上就紅了。

  「請,進屋裡說話吧。」

  依蘭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潑辣的妮可擺出這麼虛弱謙卑的神情,她的心像是針紮一樣痛。

  她站到妮可身後,輕輕捏著母親緊繃的肩膀,幫助她放鬆下來。

  兩位貴族一丁點都不嫌棄地坐到了林恩家待客的木沙發裡。

  「事情是這樣的,林恩偷偷創作了話劇,賣給了巴裡沙男爵。他想給我們驚喜,就一直瞞著我們,直到話劇開始演出。」妮可用手背壓著鼻子,回憶著說,「事先其實也沒想到,他的劇本會那麼受歡迎,場場都爆滿。按照契約,他可以得到劇院收入的百分之十作為酬勞。」

  她抽泣了兩下,拿起水來喝。

  維納爾因為要繼承家業,從小就精通為商之道,他沉吟著說:「天鵝絨劇院可以容納三百人,門票十五銀幣,場場爆滿的話,每天收入近四千五百枚銀幣。零頭足以支付演員酬勞和雜項,貴族稅率是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說,扣除成本之後,每天淨收入約三千銀幣左右。按照契約,林恩先生每天可以得到三百銀幣。」

  「不錯,」妮可哽咽著捂住嘴巴,「我們都說發財了呢!那天,我高興得把家裡積蓄全拿出來買了羊肉燉湯……」

  她泣不成聲。

  依蘭擔憂又焦心,卻不敢催促母親。

  維納爾溫和地遞上一塊絲帕:「林恩太太,不要著急,慢慢說,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我和林恩去取報酬。」妮可聲音顫抖,「可是巴裡沙男爵卻說,租賃天鵝絨劇院,每天的費用是五千銀幣,扣除成本之後,話劇演出是虧錢的。我們非但一個銅幣都拿不到,反而倒欠了他們很多很多的錢!他們把林恩抓走了,說要讓他再替巴裡沙男爵寫出十個劇本,才能賠償損失!而且,話劇繼續上演,我們每天都在欠更多的錢……」

  「老林恩身體不好,他們把他抓走整整兩天了,不讓我見他……我……我……」妮可雙手捧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維納爾,能不能請你幫幫我們……」

  潑辣驕傲的老辣椒妮可,上次見到維納爾時,還拎著雞毛撣子不許依蘭和他走太近,此刻為了丈夫,也拋掉了尊嚴,哀哀地凝視著維納爾小公爵,像一隻無助的羔羊。

  依蘭憤怒地攥緊拳頭:「什麼租賃劇場費用!天鵝絨劇院不就是巴裡沙男爵自己的嗎!」

  「是啊,」妮可抽泣著說,「那有什麼辦法呢?還不是他自己說了算!」

  「這件事有點麻煩。」維納爾沉聲說,「契約是受律法保護的,林恩先生簽訂契約的時候不知道裡面的陷阱,上當受騙了。我可以向巴裡沙施壓,但是師出無名,那個奸滑的商人打打太極就過去了。不如這樣吧,依蘭,我出錢了結這件事情,以後你掙錢了再還我——當然不還也沒問題。」

  「呵!」加圖斯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維納爾,你就這麼縱容奸商嗎?或者你只是想讓依蘭欠你的情,不得不委身於你?」

  維納爾挑起眉毛:「加圖斯殿下,你若有更好的主意,我願洗耳恭聽。還是你要搶著付這筆錢?」

  「你!」加圖斯一口氣憋了回去。

  他的處境其實是很尷尬的,雖然是身份尊貴的王族,但上面壓著個王儲阿爾薩斯,下面無數雙眼睛盯著王室的開銷,雖然這筆錢數目不大,但忽然這麼調用,一定會被發現,被彈劾。

  維納爾可以輕描淡寫地拿出這樣一筆錢,加圖斯卻不行。

  「我會用我的劍,教巴裡沙做一個有良心的商人。」加圖斯沉聲說。

  「呵!」維納爾無情地嘲笑,「所以二王子殿下這是要公然違法?行了加圖斯,你的處境如何,我很明白,不要勉強。」

  加圖斯:「……」

  依蘭輕輕抿住唇:「你們別爭了,我要去見一見巴裡沙男爵,同他談一談,你們願意與我同行做見證人嗎?」

  「依蘭……」妮可緊張地攥住她的手,「別去,你千萬別去!絕對不能讓巴裡沙男爵看見你!」

  想起那個油膩肥胖的男爵眯著眼挑剔地掃視自己的樣子,妮可猛然打了一串冷戰。不用想也知道,依蘭出現在那個傢伙面前,會遭遇什麼樣的羞辱。

  他一定會提議,讓依蘭做他的情婦,來替父親還債。

  與其委身那個奸滑的胖子,還不如……

  妮可下意識地看了看玉樹臨風的維納爾和加圖斯,心裡默默歎了一口氣。

  貧民就是這樣,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生活總會猝然出手,打斷他們的脊樑。

  依蘭反手握住母親那雙佈滿了繭子和紡錘紮痕的手:「契約給我,你快去睡覺!我會把老林恩帶回來。別擔心,我不是一個人!」

  維納爾和加圖斯對視一眼,像兩隻準備上場的鬥雞一樣,興奮起來。

  依蘭鬆開妮可,大步走出了門。

  她望向天空,晨霧還沒有散,天空灰濛濛一片,她輕輕動了動嘴唇。

  『你在,對嗎?』

  巴裡沙男爵擁有龐大無比財產和腹部。

  他的莊園建成了光明教堂的風格,會客的殿廳鑲滿了及地的拱形七彩玻璃,主位故意設得很像光明神使佈道的講壇,無形中帶給客人沉重的壓力——在這間會客廳談生意時,奸商巴裡沙男爵總是比較容易就能簽下那些不平等的契約。

  今天,因為有維納爾和加圖斯兩位大貴族陪伴依蘭一起造訪,巴裡沙男爵不得不親自接見這個平民女孩。

  油滑的巴裡沙故意讓依蘭三人等了半個多小時,這才姍姍而來。

  「噢,很抱歉,太久沒有這樣的貴客駕臨寒舍了,那些該死的蠢豬僕從,居然半天找不到適合的禮服……我一定要扣他們的薪水!一定!」他夾著肚子行貴族禮,「尊敬的王子殿下,尊敬的霍華德家繼承人,兩位難道是要幫助林恩小姐償還債務嗎?噢,這可真是非常非常之浪漫!」

  就如維納爾所說,雖然他們的身份遠遠高於巴裡沙,但只要這個奸商的行為沒有違法,那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就算是上位者也不敢公然踐踏律法,更別說兩個手中還沒握住鐵徽章的毛頭小子。他們要是做些什麼出格的事,回頭一定會被狠狠打屁股的。

  巴裡沙男爵有恃無恐:「所以,替林恩小姐還錢的,是加圖斯殿下,還是霍華德小公爵呢?」

  「不,」依蘭冷冷地注視著他,「巴裡沙男爵,我並不認為我的父親欠了您什麼錢。您應該支付報酬,並且補償我那可憐的被你囚禁了兩天的父親。」

  巴裡沙咧開厚唇,笑了:「林恩小姐,大人的世界,可不是胡攪蠻纏就能討到糖吃。按照你父親和我簽訂的契約,他現在已經欠我一千三百八十二枚銀幣了。我只要求他寫十部劇來償還這筆債務,這是體諒他身負殘疾。很仁慈,不是嗎?」

  依蘭攤開手中的羊皮契約:「這裡面根本就沒有寫明,天鵝絨劇場每天的租賃費用是五千銀幣——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事實上這根本不可能!旁邊的馬球場足有十個劇院這麼大,每天的租賃費用也不過兩百銀幣而已!」

  巴裡沙攤手:「可惜事實就是這樣。」

  「它根本不該是這樣的天價租金!」依蘭憤怒地握起小拳頭,砸在契約上,「天鵝絨劇院是你的,其實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租金!」

  巴裡沙聳肩:「林恩小姐,如果你有能力買下它,讓它變成你的產業,那麼租金當然是由著你自己的心意來定。我的劇院就是值這麼多租金,有什麼問題?」

  維納爾偏過頭,輕聲對依蘭說:「算了依蘭,一千多銀幣而已,我替你付。你不用有任何負擔,我不會強迫你為我做什麼。」

  依蘭抬手示意他別說話。

  她恨恨地盯住巴裡沙那張胖臉:「我不信,除非你拿出合法的證據,證明天價租金確有其事!」

  維納爾低聲嘀咕:「噢,可憐的天真的依蘭,劇院是他的,他當然可以隨便拿出證據。」

  巴裡沙雙手抱在腹部,十根手指上戴滿了金燦燦的戒指,他無所謂地交疊著手,把戒指拍出叮叮叮的財富脆響。

  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好像有一個巨大的陰影從莊園上方漫了過去。

  叮。

  什麼東西撥動了心弦。

  巴裡沙盯住戒指上的金光,發了個淺淺的呆,然後笑了起來:「只要我拿出證據,證明天鵝絨劇場每天租賃費是五千銀幣,你就無話可說了。林恩小姐,無論你用什麼辦法,都得把這筆錢還給我。」

  依蘭冷靜地注視著他:「你得證明它一直就這麼貴,而不是專門坑我父親!否則我絕不承認!」

  巴裡沙滿腦子都是即將落進口袋的銀幣,眼前好像冒著金光,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我這就去拿租賃契約來給你看!」

  他晃動著肥胖的身軀,向庭院後的書房走去。

  「依蘭,沒用的,」維納爾皺著眉頭,「他完全可以現在製造一份契約。劇院是他名下的產業,不管定價多麼離譜,只要他蓋上印章,律法就會承認的。」

  依蘭輕輕搖了搖頭。

  她剛才感應到了,那股強大冰冷的力量,短暫地降臨,然後迅速離開。

  她甚至看到懸掛在巨型壁油畫正中的那枚光明徽章晃了晃。

  他來過。他動手了。他挑起了巴裡沙的貪欲,讓這位奸商變得盲目,一心只有金錢。

  她抿住唇,莫名有一點激動,也有一點想哭。

  加圖斯鬱悶地站在一旁。

  這位王子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從小,他就對許多事情感到無能為力。比不過阿爾薩斯也就算了,就連維納爾,在關鍵時刻都比自己更管用。他很想拔出劍來,架在那個奸商油膩的脖頸上逼他收回那份黑心契約,或者直接一劍捅了他,失去主人的契約自然就無效了。

  只是如果這麼做的話,陰險無比的阿爾薩斯一定會趁機讓父王把自己打發到遙遠的封地去。

  嗯?!

  加圖斯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一股異樣的衝動讓他頭腦徹底發熱,他覺得自己徹底陷入了狂熱的愛戀之中。

  「依蘭,」加圖斯低而急切地說,「如果去了封地,他們就無法約束我了。雖然環境比帝都差一些,但那裡也有大的城市,也有忠實的軍隊和侍從,我可以娶你,誰也管不著!」

  維納爾驚愕地望著這個突然甩出王牌的對手:「加圖斯你瘋了?」

  「是啊,愛情令人發瘋。」加圖斯微笑著,握住了劍柄,「站遠一點,待會兒別讓油脂濺到身上。」

  維納爾:「……」

  依蘭捂住額頭:「加圖斯,別這樣,我自己能解決。」

  很顯然,在暗夜之神挑動奸商巴裡沙的貪欲時,倒黴的加圖斯也被流彈擊中了……

  「你能怎麼解決?依蘭,我不允許你因為幾個臭錢而委身於虛偽的維納爾!」熱血上頭的加圖斯就像一隻炸毛的獅子。

  依蘭語氣平淡:「加圖斯,我們只是普通朋友,我不會向你們提出任何逾越的請求。放下你的劍,不要做傻事。」

  加圖斯頓時萎靡下來,鬆開劍柄,委屈地坐到一邊。

  依蘭覺得自己就像在對付奶娃娃,她嘆息一聲:「一會兒我還需要你們幫我一點小忙。」

  「萬死不辭!」親王殿下瞬間振作。

  依蘭望向通往後院的廊道。

  她擔憂老林恩的身體,但也只能暫時忍耐。

  很快,做好了合法假證據的有巴裡沙男爵抖著他那一身金飾和肥肉,匆匆趕來。

  他揚著一張羊皮卷,墨漬都沒乾透――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劇院的主人是他,租借者也是他,不管租金定多少,隻要簽了字,契約就是合法的。

  他興沖沖地進來,把契約往依蘭面前一拍。

  依蘭低下頭仔細地看了一遍。這份合法偽證造得無可挑剔,向來遊走在律法夾縫中賺錢的巴裡沙男爵,幹這種事情可謂是爐火純青。

  「是的,」她緩緩點頭,「天鵝絨劇院,地段好,佈置華貴,設施一流,每天的租賃費用確實值五千枚銀幣,自它開始營業的第一天起。」

  巴裡沙彎起的眼睛裡冒出綠光:「所以,美麗的小姐你是打算自己付款,還是讓我們白銀鬱金香小公爵代付?」

  依蘭望向維納爾:「這份契約完全合法嗎?」

  維納爾嘆息著看了一遍:「是的,完全合法。」

  依蘭笑了。

  先前的憤怒、鬱氣一掃而空,她把契約一捲,遞給身後的加圖斯:「親王殿下好好保管這份證據,這可是我們尊敬的巴裡沙男爵,在這十多年裡面嚴重偷稅漏稅的證據!合法證據哦!它非常非常值錢呢!」

  「什、什、什麼?!」巴裡沙差點一個倒仰。

  別說巴裡沙,就連維納爾和加圖斯都呆了好一會兒。

  「每天的租金收入是五千銀幣,」依蘭裝模作樣地皺起了眉頭,「貴族稅率百分之二十,天哪,天鵝絨劇院每天都在開演吧?一天的賦稅是一千銀幣,天哪,十幾年下來……您這是偷了國王多少稅款啊男爵大人?」

  巴裡沙一陣眩暈,他昏昏沉沉地撲向加圖斯,試圖奪回那紙契約。

  加圖斯飛起一腳,把他踹得打了兩個圓潤的滾。

  「襲擊親王?巴裡沙你好大膽子!」

  巴裡沙男爵終於從財迷夢中醒了過來,他的嘴角不斷抽搐,越是深想,越是冷汗直流。額頭和脖頸上很快就糊了油汪汪一層水光,忍不住抬起手來,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

  加圖斯摩挲著下頜:「依照律法,這個可惡的偷稅者早該進監牢了,一個負罪之人是沒有資格簽訂契約的,所以林恩先生與他簽訂的契約理所應當作廢。」

  「那麼,巴裡沙男爵就是私自使用了我父親的劇本,還非法禁錮了我的父親。」依蘭微笑,「我可以請求兩位主持正義嗎?」

  「為了正義,我的女士。」維納爾和加圖斯一齊行禮。

  巴裡沙男爵抖著一身肥肉,喃喃求饒:「放過我吧,放過我吧……你們都知道不是真的啊!一個劇場的租金,怎麼可能是五千銀幣,那只是個玩笑!就連隔壁的馬場,面積有它十個那麼大,租金也不過二百而已……」

  依蘭聳肩,模仿他剛才的語氣:「噢,巴裡沙男爵,如果你有能力買下它,讓它變成你的產業,那麼租金當然是由著你自己的心意來定。」

  「嗚嗷嗷……不,不要,求求你們放過我……放我一馬,我會釋放林恩先生,也會把酬金如數奉上……不能這麼殘忍對我,我會破產的!我拿不出那麼多錢!」巴裡沙嚎啕大哭。

  依蘭沉下臉:「難道你認為平民的家庭可以拿出一千多枚銀幣嗎?你對我們仁慈了嗎?男爵先生,你這是自作自受。」

  「噢!不――不――」

  「不用理會他,」加圖斯起身,「我的人守在外面,這就傳令拿下這個法外狂徒,然後護送林恩先生回家。」

  話音剛落,一群皇家騎士忽然湧了進來。

  他們分列兩旁,垂下頭。正中的過道上,一位氣質卓越的男性信步走來。

  他擁有一頭陽光般燦爛的金髮,一雙奇異的金色瞳眸。他的面容英俊精緻,和加圖斯有幾分相像,但每一處細節都比加圖斯更加完美。

  他頭上戴著細冠,一粒象徵王權的寶石圈在額心,他的唇角勾著笑容,看上一眼,就讓人想到陽光和微風。

  「我聽說,巴裡沙男爵非法約束了一位老戰士的自由。這樣是不對的,我來匡正這個錯誤。」

  他的聲音像金屬樂器,清脆乾淨。他溫和地說話,但那一股天然的威勢,卻絲毫不容置疑。

  「阿爾薩斯殿下……」

  維納爾和加圖斯一齊躬身行禮。

  未來的國王、金色的阿爾薩斯徑直走到了依蘭的面前。

  依蘭行完禮,抬起頭來。

  距離這麼近,對方的容顏依舊沒有瑕疵,他看起來就像是男版的光明女神雕像。

  「美麗又智慧的林恩小姐,」他微笑,「難怪一下子迷倒了我們的鬱金香小公爵,以及我那不爭氣的弟弟。就連我,也快要墜入情網了。」

  依蘭:「……殿下言重。」

  他極溫柔地笑了笑:「你為王室捉出這麼一條大蛀蟲,必須論功行賞。這樣吧,週末我會準備一場慶功晚宴,恭候你的到來,你可以挑選一位男伴……」

  他湊近了些,溫柔又神秘地說:「我也在候選之列。」

  依蘭:「……」

  晚宴。

  那不是她的晚宴,那是魔神的晚宴。

  「阿爾薩斯!」伴著一聲百靈鳥般的清悅呼喚,一位穿著幻紗公主裙的金髮少女匆匆走進來。

  七彩玻璃投射的斑斕光芒下,她看起來就像一位陽光天使。

  「噢,加圖斯,維納爾,你們都在這裡。」她簡單地行禮。

  「妹妹。」「西芙殿下。」

  依蘭行過禮,抬起頭來,望向這位有意與霍華德家聯姻的公主。

  和阿爾薩斯一樣,西芙也擁有一頭陽光色澤的金髮,以及夢幻迷人的金眸。她的髮色和眸色稍微偏淡一些,不像阿爾薩斯那樣灼人,看起來溫和內斂,讓人感覺舒服。

  真是個特別的日子,王儲阿爾薩斯和王室最美麗的珍珠小公主都到齊了。

  依蘭知道,這兩位其實都是沖著自己而來――暮日森林中發生的一切,肯定早已被人秘密傳回了首都。誰都會好奇,迷住維納爾和加圖斯的平民女孩究竟長什麼模樣。

  此刻,西芙公主的臉色並不好看。

  「我的光明之心感應到了強烈黑暗氣息,於是匆匆趕來。」西芙聲音急切,「這裡一定有某個人與惡魔為伍!」

  金眸環視一圈,定在了依蘭的身上。

  「噢,原諒我,這位黑髮的平民小姐,嫌疑實在太大了!」

  維納爾下意識地把依蘭擋在了身後。

  「西芙殿下,這是誤會。」維納爾溫和地解釋,「在暮日森林對付魔鬼的爪牙時,林恩小姐比任何一位騎士都要更加勇敢出色。」

  西芙面色沉靜,毫不退讓:「我是神眷者,我的光明之心感應絕對不會出錯,光明聖殿那邊會同時收到反饋,我絕無撒謊的可能。阿爾薩斯、加圖斯、維納爾,你們知道的。這裡,一定有誰,和惡魔有染。我認為這位小姐的髮色就是證據。」

  「那也絕不是依蘭。」維納爾更加堅定。

  「我是神眷者,我對黑暗的指控,無人能夠質疑!」

  這對從小相識的貴族男女針鋒相對。

  依蘭重重掐住掌心,摁下心頭翻湧的巨大不安。

  她的心臟跳得飛快,幸好此刻維納爾站在她的身前,擋住了別人的視線,誰也沒發現她有瞬間慌亂失神了。

  西芙竟然是神眷者!

  神眷者的身體裡充滿光明之力,可以敏銳地察覺到黑暗力量的存在。

  自己的身上……有黑暗力量嗎?

  「阿爾薩斯!」西芙的聲音清淩淩的,十分悅耳,但說出的話卻非常殘忍,「你的聖劍能夠蕩滌黑暗,用你的聖劍刺穿她,就能看到真相!寧殺錯,不放過,對付黑暗生物,我們要讓自己的心腸比寶劍更加冷硬,這是光明女神的教誨――與黑暗的戰爭,是生死存亡之爭,一切憐憫仁慈實則都是罪惡!」

  「用聖劍嗎?是個好主意。」阿爾薩斯帶著笑回復道。

  維納爾的身軀頓時緊繃。

  依蘭聽到長劍出鞘的聲音。聖劍的聲音與普通的劍不一樣,卓越不凡。

  一聽就知道,它既有最厚重的質感,又輕盈得像一片羽毛。

  它冰冷又熾熱,在任何人手裡都能發揮出奇蹟般的威力。

  依蘭止不住顫抖。

  如果黑暗神不出手,自己會死在這裡;如果他出手,從此就要公然與光明為敵……

  依蘭渾身冰冷,心跳如鼓。

  她撥開了維納爾,緊緊地盯住那把劍。

  阿爾薩斯握著聖劍,一步一步,堅定緩慢地走來。

  他就像傳說中的聖騎士。

  依蘭控制好自己的呼吸,張口為自己辯解:「殿下,我擊殺了無數黑暗生物,整個騎士團都可以為我作證!」

  阿爾薩斯溫柔地微笑著,安慰地沖她眨了眨眼,然後身形一錯,聖劍快如閃電,一劍刺進了癱在一旁的巴裡沙男爵的胸膛!

  「……」

  奸商男爵死灰一片的胖臉上猛然泛起一陣潮紅,鮮血湧出來,滲透了地面大紅的毯子。

  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雙眼,很快,眼睛裡面失去了神采。

  「噢,聖劍的確感應到了黑暗力量。」阿爾薩斯緩緩抽回了聖劍,動作溫柔,不像殺死了一個人,而像是替舞伴摘了一朵花,「西芙,光明之心的感應確實不會出錯,就是這個卑鄙的商人被黑暗欲望矇蔽了心臟。好了,聖劍告訴我,這裡已經沒有黑暗力量了。」

  「阿爾薩斯……」西芙面露震驚。

  維納爾和加圖斯對視一眼,雙雙垂下頭,目光閃爍。

  依蘭忘了呼吸,呆呆地望著地面上逐漸擴散的血。

  「殿下,人找到了!」後方傳來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騎士們在後院的密閉小房間裡找到了受困的老林恩,推著輪椅將他送出來。

  老林恩鬍子拉碴,但精神還算不錯。

  依蘭撲向父親,扶在他的腿上,藏起自己的臉,將一切震驚失措激動迷茫的情緒全都藏進了一場大哭中。

  「嗚嗚,沒事了爸爸!沒事了!」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害你們擔心了。」老林恩嘆息著,輕輕用手掌摩挲女兒的頭髮。

  「我們回家。」依蘭抿緊了嘴唇。

  「噢,十分抱歉誤會了你,林恩小姐。」西芙公主的笑容甜美如天使,「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可能著急了一些,但那是為了光明。」

  「西芙殿下,不必如此,我都明白。」依蘭正色行禮。

  「那就好。」金髮少女微笑著望向維納爾,仰起下頜,神色驕傲迷人,「維納爾,我要求你與我共乘,你會拒絕嗎?」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如果拒絕了她,那真是伸手打王室的臉了。

  維納爾眸光閃了閃,扶住鎖骨躬身行禮:「我的榮幸,殿下。」

  他歉疚地望向依蘭,遺憾的是,依蘭忙著和老林恩說話,看起來根本一點兒也沒有在意這件事情。

  依蘭和老林恩被浩浩蕩蕩的隊伍送回了西區。

  臨別之前,加圖斯找了個機會,悄悄蹭到依蘭面前叮囑她,千萬當心阿爾薩斯,因為他是一條微笑的毒蛇。真正的毒蛇。

  依蘭深以為然。

  這個阿爾薩斯,讓她感覺到了冰冷的恐懼。

  *

  回到家裡,妮可抱著老林恩哭了個驚天動地,又抱著依蘭欣慰地大哭了一頓。

  這一整天,林恩家的木樓裡一會兒傳出哭聲,一會兒傳出笑聲,把可憐的鄰居們都折騰得神經衰弱了。

  用過晚餐之後,妮可來到依蘭的小閣樓,與女兒促膝談心。

  「西芙公主和維納爾小公爵可真是天生一對啊!」妮可嘆息著扯了扯依蘭身上的小白裙,「唉,我可憐的小依蘭,你拿什麼和人家競爭呢?」

  天快黑了,依蘭只想儘快打發了妮可:「媽咪,都說了我和維納爾只是普通的同學,什麼都沒有――你快去休息!」

  「不服氣?」妮可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篤一下戳在依蘭腦門上,「看看人家西芙公主,那麼尊貴美麗溫柔,像個發光的小太陽,誰都會愛上她的!噢,哪怕你是我親生的女兒,我也得摸著良心說一句,把你和西芙擺在一起,任何一個男人都只會選擇她!」

  依蘭頭痛:「……媽媽!」

  視線一轉,她發現魔神大人已經悄然駕臨她的閣樓,他坐在她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上,蒼白修長的手指點在額側,微眯著那雙幽暗狹長的眼神,意味不明地打量著母女二人。

  嘶――

  依蘭驚恐地站起來,用身體擋住妮可的視線。

  「好了好了媽咪,我發誓,我絕對絕對不會喜歡維納爾,好不好嘛!你快下去,老林恩叫了你三遍啦!」

  依蘭連推帶拱,把妮可趕出了小閣樓。

  打發了妮可,她拍著胸膛,有氣無力地望向魔神:「噢,別這樣,我差點嚇出心臟病了。」

  他勾起唇角:「你以為隨便一個凡人都能窺見神明?」

  依蘭鬆了一口氣,然後想起了那件要緊的事情。

  她匆匆走到了他的身邊,緊張地叮囑他:「你一定不要靠近西芙公主!千萬!」

  他愣了一下,黑眸暗沉,一晃不晃地盯著她的眼睛,精緻無比的唇角翹起一點,然後瞬間被他壓平。又翹起,又壓平。

  依蘭正要告訴他西芙是神眷者的事情,忽然發現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誒?」

  眸光暗了一些,他傾身上前,靠她非常近,聲音微啞:「哦?理由。」

  斗篷滑到了身後,露出黑緞一樣的頭髮,以及微微泛紅的耳尖。

  依蘭皺起眉頭,擔憂地注視著他:「你的臉怎麼紅了?」

  難道是受傷了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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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嗜酒態睡 於 2020-10-8 13:00 編輯

第二十五章 兩害相權

  依蘭擔憂地注視著魔神,一時之間沒顧得上告訴他西芙公主是神眷者這件事情。

  他的表情實在是怪異而微妙,冷玉一樣的臉頰和耳尖上都暈開了淺淺的紅色。

  實在是,非同尋常。

  她不禁有些擔心,是不是今天他在東區公然現身的事情惹出了什麼麻煩。

  他坐在她的索倫斯鱷魚皮革箱上,傾身過來,高大挺拔的身軀彷彿能把小小的她整個都罩進去,他身上那股幽淡的冷香味道變得濃郁了一些,令她有些呼吸不暢。

  好像……被他侵入了秘密領土一樣。

  「怎麼不說話。」他淡定地開口,露出了一點瓷白的牙,以及猩紅的舌尖。

  依蘭很不自然地倒退了一步。

  瞬間的心驚緩緩平復,她喘了一口氣,問:「你是不是受傷了?」

  他皺眉:「什麼鬼。」

  他看起來有一點不耐煩,從皮箱上跳下來,逼近。

  「我問你,我不能接近另一個女人的原因。」他眯起眼睛,不自覺地露出一點尖牙,「不要岔開話題。」

  唔……這個不自量力的人類,是想要向神明求愛,並且因為嫉妒而妄想約束他嗎?

  他微微偏著頭,像準備出擊的蛇一樣,迫不及待要得到她的答案。然後呢?他當然會狠狠拒絕她,讓她知道肖想神明是大錯特錯的冒犯行徑。

  依蘭被他那充滿攻擊性的眼神盯得有點心慌,她定定神才說:「因為西芙是神眷者,能夠感知黑暗力量。」

  「……嗯?」

  他那躍躍欲試的表情明顯一僵,身體慢慢後仰,離她遠了一些,身上的氣息迅速冷凝。

  見他的神色不太對勁,依蘭也緊張了起來:「你也覺得太危險了對吧?」

  「……」他把絕美的臉龐隱在了斗篷下。

  幸好……他什麼也沒說。他難以想像,如果自己剛才順著錯誤的思路,說出某些話……那他都不知道該殺了她還是殺了自己。

  一股灼熱暗火在身體裡面攢動。

  「而且,西芙明顯在針對我,應該是為了維納爾那件事。」依蘭稍退兩步坐到床沿,懨懨地說,「她都不屑於遮掩對我的殺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上個禮拜雇傭殺手對付我的事情是她幹的……我又能做什麼呢?」

  他垂著頭,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必須報復這個惹惱了他的傢伙,現在,馬上。

  「你笑什麼?」依蘭鬱悶地問。

  他的身影忽然散在了原地,再凝聚時,他來到了她的面前,鼻尖幾乎貼著她的鼻尖。

  他眯著那雙幽暗狹長的眼睛,精緻薄削的唇微微勾著,聲音低沉魅惑:「敢殺人嗎?」

  依蘭下意識地想往後躲。

  斗篷罩下來,他的雙臂環在她的左右,把她牢牢困在狹小的方寸之間。

  她知道這具看起來精瘦的身軀中蘊藏的是何等驚人的力量。

  冰冷的帽沿垂下來,像流水一樣又滑又涼,觸碰著她的頭髮,將她的臉龐遮在了一片陰影中,他和她,就像進入了一個非常私密的空間。

  「回答。」他傲慢冰冷地吐氣。

  絕對的掌控。

  如果不是他的鼻樑高挺,抵住了她的鼻尖的話,她覺得此刻兩個人的嘴唇可能已經碰在一起了。

  「敢殺人嗎?嗯?」魔神放緩了聲調,低沉絮語。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

  她只有十五歲,遵紀守法,勤勉好學,在發生這些事情之前,她連雞都沒殺過!(雖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家裡買不起活雞。)

  她頭皮發麻,呼吸不暢,伸手去推他卻完全推不動。

  他的身體又冷又沉,就這麼緩慢地逼近。他彷彿在笑,胸腔悶悶地顫動。陰影之中,瓷白的牙尖反射著冰冷的微光。

  他給她帶來了一種非常奇異的悸動和恐懼。她想要躲開的話,就只能向後仰倒在她的床鋪上。

  「嗚……」她的眼睛裡急出了細小的淚花,她努力挺起她的胸膛,「我現在當然不敢,我希望可以和平解決爭端。我是守法公民,我只有十五歲,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遭遇無情的嘲笑,沒想到,這一通破罐子破摔般的控訴之後,他竟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樣,一動也不動了。

  暗沉的眼底湧動著依蘭看不懂的光芒,他猛地散成了黑霧,消失在距離她不到一寸的地方。

  她的鼻尖還殘留著他的觸感,而且剛剛情急之下,嘴唇好像也碰到了什麼東西……

  依蘭呆呆地望著魔神消失的地方。

  他走了。

  *

  他沒有凝聚身形,任由自己像一片遮天蔽日的黑雲,飄散在高空。

  被她觸碰過的嘴唇既像是被閃電劈了,又像是被螞蟻咬了,哪怕把身體散開,還是無法趕走那恐怖的觸覺。

  更可怕的是,她嘴裡那股稚嫩的,難以形容的香氣也纏住了他,令他暴躁抓狂。

  他煩躁地攪散了大片大片的雲,掀起一股高空風暴。他滿懷惡意,操縱著這陣恐怖的颶風,重重捲向首都東區國王大道上的那座光明神殿。

  ——真想找個什麼東西出來打上一架!

  颶風剛剛捲過去,天色就徹底暗了下來。

  夜幕降臨,身體交換。

  天旋地轉。

  他進入了少女的身軀,手指微微痙攣,大口地喘著粗氣。

  就是這個身體,剛剛對他造成了一些可怕的影響。

  他瞪著眼睛,抬起手來,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下嘴唇狠狠掐了幾下,然後反過手背,嫌棄地重重擦開。

  「什麼嘛。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嘴。」他皺著眉頭,吐出一口氣,漸漸恢復了平靜。

  猶豫了一下,他哈氣,嗅了嗅。

  「什麼味道也沒有。那一定是錯覺。」他自言自語,「被一個低等生物碰到,觸發了我的潔癖。不錯,就是這樣。」

  他扶著額頭定了定神,然後探過身體,推開了閣樓上的小窗。

  「該看那個可憐的東西摔跤了。」他勾起唇角,笑得惡意十足。

  風中,彷彿傳來了細細的,尖尖的驚叫聲。

  還有「咻」的降落聲。

  夾在他剛剛攪起的狂風中,一點兒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他眯著眼睛,很快就找到了那隻甩著尾巴,從高空急速摔下來的毛絨球。

  「呵呵呵呵……」他發出了喪心病狂且愉快至極的笑聲。

  「咻——」

  「啊啊啊啊啊——」

  依蘭根本顧不上會不會暴露身份。

  交換身體之後,她發現自己身處幾萬尺的高空,頭朝下、尾朝上,正在義無反顧地摔向地面。

  「啊啊——」

  尖細的驚叫聲無情地被降落帶起的風聲和音爆聲淹沒。

  「啊啊啊——」

  「咻咻——」

  她落向對街那位上了年紀的單身女人拉爾沙家的屋頂。

  依蘭緊緊閉住了眼睛,心想,噢,可憐的拉爾沙!這可真是飛來橫禍呀!明天我得主動幫她修補屋頂才行。

  拉爾沙和瑪蓮,是鄰居中最可憐的兩個女人。她們在年輕的時候都給貴族做過情婦,為了不生出低劣血統的孩子,她們被迫服用過大量藥物,失去了生育能力。在她們失去青春年華之後,貴族無情地拋棄了她們,並且不給一分錢贍養費。

  這樣的女人誰也不願意娶回家,可憐的拉爾沙和瑪蓮就這樣孤苦伶仃地獨自過日子。

  妮可經常用她們的事例來警醒依蘭,不要肖想那些迷人眼睛的榮華富貴。

  「嘭!」

  依蘭砸在了拉爾沙的屋頂上,薄薄的木板被砸破了一個洞,依蘭『咻』一聲落進了拉爾沙的臥房。

  墜落過程中,依蘭看見牧師馬丁正趴在拉爾沙的身上,起伏劇烈,而且嘴裡還在罵著一些不堪入耳的髒話,聲音粗鄙,帶著狂浪的笑意。

  拉爾沙也在笑:「噢!**!馬丁!噢!對,**我這個***!」

  依蘭嚇得憋住了聲,從床邊落下,摔扁在地面上。

  「嘭!」

  連續兩聲劇響,驚動了那對忘情的男女。

  夜風順著屋頂的破洞呼了進來。

  「噢該死!一定是娜娜麗發現我和你偷情,撿了石頭砸你屋頂!」馬丁慌裡慌張地往床下跳,卻忘了某些東西還留在拉爾沙那裡。

  「嘶——噢!折折折——」

  依蘭小扁球差點兒尷尬得爆炸在原地。她努力蓄了蓄力,『懟』一下彈了起來,小步小步地彈跳著,順著牆角的陰影溜出了這間滿是奇怪味道的臥房。

  『天哪我的眼睛……嗚……』

  慌張的牧師馬丁一邊套褲子,一邊越過依蘭小毛線,從後窗逃了出去——襯衣鉤在了插銷上,他重重一扯,「刺拉——」。

  依蘭蹦出窗戶,那條可憐的紋著光明徽章捲邊的布片拂過她的絨毛。

  她飛過一道弧線,落在街道上,再彈一下,精準無比地落進了自己的閣樓小窗。

  她看到魔神單手托著腮,眯著眼睛,笑得像隻狐狸。

  「蠢東西。」他嫌棄地放下手,「神明之軀落到你手上,簡直連蝙蝠都不如!」

  蝙蝠被人們稱為『會飛的老鼠』,總之,用這個作比喻絕對不是什麼好話。

  不過此刻的依蘭根本沒有心思和他鬥嘴,她的腦海裡還殘留著剛才撞見的畫面、聲音和氣味。

  又噁心,又驚慌。

  因為依蘭小毛線沒有臉,所以他一時沒注意到她的情緒非常詭異。

  「噢,噢,」她飛快地蹦上公主床,擠到了枕頭和床板之間的夾縫裡,整個身體都縮在裡面,一邊不停地往下鑽,一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天哪!現在看來,獻祭了愛情根本就不是什麼壞事!愛情真是令人作嘔的東西!」

  他:「?!」

  什……麼?!她這是……什麼意思?!她是嫌棄剛才的觸碰嗎?她!她怎麼敢!

  她用她的嘴褻瀆了神明,還敢這樣明晃晃地表示嫌棄?!

  他震驚了。驚到根本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可憐的小依蘭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魔神大人臉色黑成了什麼樣子。

  她的腦海裡翻湧著剛才的畫面。

  那是馬丁牧師啊!

  馬丁牧師斯文儒雅,英俊溫柔,身負神職卻平易近人,是整個西區所有中年女性的夢中情人,就連妮可,和這位牧師說話的時候都會偷偷臉紅——當然沒有背叛老林恩的意思,只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而且這位牧師和妻子的故事也是人人稱羨。

  在他們年少時,那是一個非常浪漫的故事。如今他們的孩子都已經成年了,馬丁夫婦依然像一對初墜愛河的情侶,在他們浪漫感人的愛情面前,時光這件可怕的武器根本沒有任何殺傷力。

  這樣一個堪稱完美模範丈夫的男人,他,怎麼會在拉爾沙的床上!他怎麼可以背叛他的妻子娜娜麗!噢,還有他的那些動作,那些粗鄙的髒話……幻滅了!愛情的童話和神話,通通幻滅了!

  依蘭小毛線雖然沒有嘴,卻忍不住發出了陣陣乾嘔聲。

  尾巴忽然被揪住。

  他把她倒拎了起來。他動作緩慢,雙眼瞪得白多黑少,把這個自尋死路的毛絨東西拎到了面前。

  依蘭後知後覺地把黑豆眼轉了一圈,這樣她就沒有倒立的感覺了。

  她發現,魔神大人的臉色陰得滴水,雖然用的是她的身體,但他的身上好像一陣陣地冒著黑氣,他的眼角輕微地抽搐,眼神陰鷙冰冷,像是……要殺球!

  一陣茫然之後,依蘭強迫自己暫時將馬丁牧師的偷情的事件剪出腦海,開始回憶在此之前她和魔神之間發生了什麼?

  想了想,更加茫然了。

  他逼問她敢不敢殺人,然後他就把她扔到高空……

  應該不是她的問題……吧?依蘭不確定地轉了轉眼珠。

  又或者,他覺得她太軟弱了,不配做黑暗大魔王的跟班嗎?

  不錯不錯,一定是因為這樣!噢天哪,他的臉色實在是太可怕了,得先安撫他一下!

  依蘭鼓了鼓胸脯,眨巴著黑豆小眼睛:「我殺!我殺還不行嗎!如果,有證據證明對方想要我的命,那我一定不會心慈手軟,我發誓,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

  他的臉色從陰雲變成了雷暴。

  他把她摁扁在枕頭上。

  他快氣瘋了。

  很好,很好!剛才還是守法公民,現在就能殺人了……就因為他碰了一下她的嘴巴?她居然嫌棄到了這等地步?!

  在愛情和殺人之間,她居然選擇……見鬼!

  這叫兩害相權取其輕嗎!

  他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怒火幾乎燒光了他的所有理智。

  依蘭被他摁在枕頭上,碾來碾去。

  她也非常委屈,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樣應付這個陰晴不定的恐怖大魔王。

  有時候他明明對她挺好的。就在今天,他還非常默契地協助她解決了巴裡沙男爵那件事情。

  可是,人類和魔神,根本就是不平等的!他想扔她就扔她,想發脾氣就發脾氣,要不是因為被這個交換身體的詛咒束縛的話,他可能早就把她殺掉了。

  這麼想著,小黑豆眼睛裡不知不覺滾出了兩顆閃亮亮的小淚珠。

  「嗯?」

  他把她抓了起來。

  他的眼睛裡依然醞釀著可怕的風暴,他冷冷地盯著她,聲音暴戾:「哭什麼。」

  依蘭小毛線緊緊閉起了兩隻小眼睛。

  她如此用力,以致眼睛皺成了一條彎彎的線,眼尾還擠出了三條小溝。

  這副蠢萌的樣子一下就把他心頭的怒火澆熄了大半。

  他盯著她。

  『不能摧毀令我發怒的東西,那麼這樣的怒火毫無意義。』

  他傲慢地想著,給自己找到了不再生氣的理由。

  不過,不能這麼輕易就算了。

  既然她厭惡他的觸碰……那麼……

  他極緩慢極緩慢地勾起了唇角。

  「今晚哪都別去,陪我睡。」

  依蘭無法想像,自己的嗓子居然能發出這麼令人膽寒的聲音。

  像是碎冰在摩擦,那惡意滿得溢出來。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凝視著他的臉。

  哦,真是一副壞透了的、惡棍的表情。

  直覺告訴她,他一定不安好心。

  她小心翼翼地眨了下眼睛:「可是,我得出去訓練魔法……」

  他笑得無比溫和:「沒問題。」

  依蘭:「?」

  她的小心臟已經懸在了喉嚨那裡,卻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

  他的笑容更加微妙:「天氣有點熱,你走之後,我洗個冷水澡怎麼樣。」

  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哦不,我中午已經洗過澡的。」

  他挑著眉梢和唇角:「你可以自由支配我的身體,我也一樣。」

  他用她的身體洗澡……依蘭想想都要窒息了。

  「我不出去了!」她一秒鐘妥協,「我,我今晚陪你睡覺。」

  他冷冷一笑,把她抓起來,叼住她的尾巴。

  他開始做俯臥撐。

  剛做的時候還好,漸漸地,他的喘聲越來越重,因為牙縫裡叼著她的尾巴,他無法大口呼吸,呼吸便急促了很多,白皙的臉上染滿了健康的紅暈,汗珠打濕了黑髮,蒸騰的熱氣令他看起來異常性感。

  依蘭隨著他的動作上上下下地搖晃。

  她閉上眼睛,可是他的聲音、氣息和溫度反而更加猛烈瘋狂地侵襲她的神經。她發現他在使用她的身體時,散發出的依舊是那股冰下黑蓮的幽淡冷香。

  她的絨毛全都貼到了身上,不安又躁動。當一粒汗珠彙聚到他的眉心,然後正正滴落到她的身上時,她就像被閃電襲擊了一樣,猛地打了個哆嗦,心臟失控地狂亂起來。

  依蘭驚恐地瞪著眼睛,兩隻小黑豆眼瞪成了豎條條——做個俯臥撐而已,怎麼比剛才看到馬丁牧師和拉爾沙那一幕還要刺激?!

  哦不,不對!

  馬丁和拉爾沙的事情令她作嘔,但此刻她的心中只有驚慌和害羞,被他叼住的尾巴上傳來細密的、酥麻的觸感。

  『這當然不一樣!』依蘭急忙在心裡安慰自己,『這是我的身體,我只是自戀了一點而已,這沒有錯。和馬丁他們,完全是兩碼事!對,就是這樣!』

  她不動聲色,悄悄抖了抖毛,把那粒在她頭頂上滾來滾去的小汗珠甩到了床鋪下面。

  他彷彿低低地輕笑了一聲。

  依蘭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身體就像一座小山一樣,轟隆倒在床鋪上,把她壓了個結結實實。

  她聽到他的心臟在『怦怦怦』地劇烈跳動,他身上溫度很高,皮膚上全是熱氣。

  她小心地把眼睛從他的鎖骨上方挪了出去,正好對上了他的視線。

  她看不懂他神秘莫測的表情。

  他捉住她,非常順手地把她的尾巴繞在小指頭上,然後捏住她毛絨絨圓滾滾的身體。

  依蘭的毛毛全部趴著,她有一點驚慌,把眼睛睜得圓溜溜地看著他。

  劇烈運動之後,他的氣息還沒有調勻,粗重的呼吸撲在她的身上,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猙獰,好像隨時會咬斷她的脖子。

  唔,幸好她現在沒有脖子。

  「呵,」他冷冷一笑,「神明不屑與螞蟻為伍。但,既然你這麼抗拒,我就偏要試試。」

  依蘭一頭霧水:「?」

  什麼抗拒?試什麼?怎麼試?

  他把她捉到面前,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把嘴唇重重貼在了她的兩隻眼睛中間。

  依蘭:「!!!」

  他在幹什麼!

  她瞪成了一雙鬥雞眼。

  幸好,他立刻就把她挪開了。

  他非常嫌棄地伸手在嘴唇中間薅了幾下,看起來像是吃到了毛的樣子。

  他盯著她。

  她也盯著他。

  他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她:「呵,這下又不噁心了?」

  依蘭小心翼翼地甩了甩尾巴。

  他這是在說什麼啊?什麼噁心?誰噁心?

  多說多錯,她還是閉著嘴巴,裝成一個一無所知的球比較穩妥。

  幸好這個球上全是毛,看不出什麼表情。

  他把她塞到了腦袋下面,當枕頭墊著,笑得惡意滿滿:「還不錯。」

  依蘭本來一點都不睏,但被他這麼壓著,聽著他漸漸均勻的呼吸聲,她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

  他睜開了眼睛。

  女孩柔軟的身軀團成一團,窩在他的懷裡。

  她的臉頰歪歪地蹭著他的胸口,不知道在做什麼美夢,唇角勾著甜蜜的傻笑。

  肯定是因為睡得流口水的原因,她的嘴唇看起來特別紅潤,好像輕輕咬破就能濺出花一樣的汁液來。

  他皺著眉頭動了一下,發現這個睡相奇差的東西像一隻章魚一樣纏在他的身上,而他的雙臂也環著她的後背。

  和他一比,她顯得特別小,特別軟。

  他一隻手就能罩住她大半個後背。

  這個姿勢……

  就像是練習過一萬遍一樣,非常順手,非常熨帖,非常契合。美妙的相擁,讓她的睡眠香得冒泡,而他,居然感覺也不賴。

  他靜靜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她並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他盯住了她的紅唇,自言自語:「神明不應該有弱點,既然發現有潔癖,就得克服它。」

  他垂下頭,和她錯開鼻尖,嘴唇貼近。

  「我只是要解決自己身上的弱點而已,不是要親吻她,更無關什麼鬼愛情。她如果敢表現出一絲嫌棄,我就咬掉她的嘴唇。」他惡狠狠地說。

  他湊得更近了一些。

  呼吸交織,怪異的感覺湧了上來,他覺得那對紅唇好像是磁鐵,有股難以抵禦的吸力。

  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面露遲疑。理智告訴他,神明不該被任何東西吸引,就像人間帝王不能有所偏好一樣。

  就在他糾結於進退時,懷中的女孩忽然靜悄悄地睜開了眼睛。

  剛醒過來,依蘭的思緒還有些迷茫,隱約感覺自己在做一個美好的夢,睜眼看見一張絕美到失真的臉龐緊挨著自己,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是不是還在夢中。

  鼻尖相錯,他正要吻她。

  她瞬間清醒了!

  瞳仁收縮,她驚恐地瞪著他。

  一時間,氣氛陷入了徹底的凝滯。

  「呵,」他緩緩後仰,高傲地說道,「我只是湊近看看,你臉紅什麼?」

  趁著她還沒有意識到兩個人的姿勢有多親密時,他『嘭』一下散成了黑霧,消失得無影無蹤。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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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1: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邪惡獻祭

  依蘭看著魔神消失的地方。

  剛才他就擠在她的被窩裡,和她臉貼著臉。

  「我臉紅了嗎……」她坐起來,伸手摸了摸臉頰。

  剛睡醒,整個人都是熱乎乎的。

  她歪頭想了想。

  噢對了,昨夜他帶著球入睡,天亮恢復身體之後,兩個人本來就躺在同一個被窩裡面,距離近一點沒什麼不對。沒錯,就是這樣——這有什麼好臉紅的?

  她把鴉絨被攏到腿上,『噗』一下,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不想起床,還想再睡一會兒……」

  可惜今天是週二,得上學。

  依蘭耷搭著眼角,放任自己沉浸在迷糊狀態,不甘不願地下樓洗漱。

  廚房裡飄出一陣焦香,探頭一看,原來是妮可在做煎餅。她一邊翻著平底鍋,一邊哼著歌,看起來心情不錯。

  「萬物的依存和仰仗……純淨至高之光……」

  依蘭聽清了熟悉的調子,猛然一個激靈,徹底嚇醒了。

  妮可在哼唱的,是神聖讚美詩。

  魔神曾經惡意滿滿地告訴過她,光明之誓,其實就是獻祭之語。

  「媽媽!停下來!」情急之下,她的聲音比平時拔高了好幾個度。

  妮可被嚇了好大一跳:「你是在夢遊嗎!依蘭‧林恩!」

  依蘭沖著自己的母親瞪眼睛:「不要再唱這個,以後都不要!」

  妮可把鍋裡的煎餅抖進盤子裡面。

  她一邊收起腰間的圍裙,一邊不滿地說:「又怎麼了,又怎麼了?我忙得腳不沾地,都沒有空練習吟唱,再這樣下去馬丁牧師都不許我進教堂了!」

  貧民窟的人絕大部分都沒有信仰,因為無論再怎麼虔誠,光明女神也不會多賜下一塊麵包。不過婦女們周日還是喜歡到教堂去待上一個下午,一來可以放鬆身心唱唱詩、和鄰居好友們聊聊八卦,二來教堂裡有一位長相英俊、聲線動人的牧師先生。

  依蘭沒辦法向母親解釋獻祭的事情,眼珠轉了轉之後,她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媽媽我告訴你,馬丁牧師是個大壞蛋!」

  妮可嚇了好大一跳:「說什麼鬼話!」

  依蘭皺著鼻子說:「昨晚,我看到有人用石頭砸破了拉爾沙的屋頂,然後,馬丁牧師就從拉爾沙的後窗跳了出去,連褲子都沒穿好!媽媽,跟著這個私德敗壞的牧師祈禱,一定會招來壞運氣的!」

  「噢天哪!」妮可愣了一會兒才理清其中的關係,她的眼睛瞪得像金魚一樣,「你這個孩子,在說什麼胡話?!」

  「反正我親眼看見了。」依蘭也不嗦,啃完煎餅,背上革包揮手告別,「煎餅超級美味,謝謝媽媽!我去上學啦!」

  「這孩子,這孩子……」

  妮可在圍裙上面擦了擦手,沒忍住,晃悠到對街踮起腳來看了半天,發現拉爾沙的屋頂真的有一個大破洞。

  「那孩子會不會是看錯了?馬丁牧師和拉爾沙?雖然拉爾沙很可憐,但摸著良心說,她沒臉蛋沒身材,氣質輕浮,和馬丁的妻子娜娜麗根本沒有一丁點可比性……」妮可遲疑著,圍著拉爾沙的屋子轉了一圈。

  忽然,她看見了鉤在後窗插銷上的那一縷帶有光明徽章圖案的襯衫碎片。

  它在晨風中飄蕩,活靈活現地展示了一齣神職情夫跳窗逃跑的大戲。

  整個西區只有一座教堂,一位牧師。

  「噢……」妮可捂住嘴巴,難以置信,「真是不敢相信!馬丁牧師怎麼會幹出這種事……噢,可憐的娜娜麗,她那麼愛馬丁……天哪她該怎麼辦呀!」

  「我再也不去教堂了!真是令人作嘔!」

  依蘭來到學院。

  剛走進教室,就被鬥雞一樣的莎麗堵住了。

  這位跋扈的貴族少女揚起手來,毫不客氣呼向依蘭的臉蛋,想甩她一個耳光。

  依蘭瞳孔微微收縮。在她看來,莎麗的動作並不快,而且破綻十足。

  最近,這具身體每天都在經受高強度的鍛煉,精神力也曾有過一次大幅突破,如今的她,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反應速度,都已經碾壓了普通的同齡人。

  依蘭輕輕巧巧地向後仰起身體,避開了臉,然後「驚慌失措」地揮動著胳膊,跌坐在地上。

  揚起的手掌正好接住了莎麗甩來的耳光。跌倒時,順勢在莎麗腳後跟上重重一絆。

  兩名少女都摔了個屁股墩。

  莎麗是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少女,她根本沒搞懂發生了什麼事情,憑藉熱血和衝動甩出那一耳光之後,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坐在地上了,而且手疼,屁股也疼。抬頭一看,發現依蘭的臉連紅都沒紅。

  莎麗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她還沒想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門口就傳來了一聲憤怒的咆哮——

  「莎麗‧坎貝爾,你膽敢在學院裡公然打人!」

  只見元素魔法導師詹姆士怒氣衝衝地拎著他的法師袍,跳進了教室。

  「你給我——到鐘樓下面罰站一個小時!」

  莎麗委屈地撅嘴辯解:「可是她明明什麼事都沒有!我手疼,還摔了一跤!」

  禿頂導師和黑髮女孩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在暮日森林時,詹姆士見識過『依蘭』的身手,他當然知道挑事的莎麗被依蘭小小地收拾了一下,他也樂於落井下石。

  「還敢狡辯!罰雙倍!」

  莎麗瞪著眼睛大喊:「這不公平!」

  只見黑髮女孩平靜地站起來,語氣淡淡的:「是不公平。不如這樣莎麗,我打你一下,打到我手疼,而且摔跤,然後我們兩個一起罰站怎麼樣?」

  詹姆士導師認真地點頭:「這個建議也不錯。」

  貴族青年們未必把學院的導師放在眼裡,但元素魔法導師是例外——誰也說不準,哪天這些禿頂的老學究突然就會開竅,成為一名魔法師。

  誰也不願得罪魔法師,因為魔法師這個群體很特別,特別護短。

  莎麗不敢和詹姆士強嘴,只好氣呼呼地爬了起來,恨恨瞪依蘭:「都怪你!害維納爾被他父親鞭笞了,還要禁足一周!你給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

  依蘭微微一驚:「什麼?維納爾他……」

  「哼,少裝模作樣了!」莎麗嫉妒得面孔扭曲,「你可真厲害啊,一個小公爵,兩位親王,為了替你出頭都受到了責罰……」

  「去——罰——站!」詹姆士導師氣沉丹田,沖著莎麗咆哮。

  莎麗悻悻地拎起裙擺,不甘不願行了個下蹲禮,離開了教室。

  「回你座位去,專心上課。」詹姆士導師沖著依蘭揮揮手。

  「是,導師。」

  維納爾的座位果然一直空著。

  依蘭忍不住胡思亂想。

  為什麼霍華德大公要鞭笞維納爾?是因為他和加圖斯爭奪一個平民女孩的事情嗎?

  不,不對,那天維納爾說的是「霍華德家從來不曾與王室聯姻,以後也絕不會」,這意味著,故意招惹黑髮女孩的事情大公是知情的,甚至正是那位大家長的授意或默許。同理,維納爾受罰,絕不是因為怠慢了西芙公主。

  所以……是因為阿爾薩斯殺死了巴裡沙男爵的事情國王還沒處理,所以大公故意讓維納爾避避風頭?

  依蘭覺得貴族的世界實在是太複雜了,現在的她還看不太明白。

  心不在焉的依蘭很快就被導師點名了。

  「依蘭‧林恩,我知道,年輕人腦子裡總是充滿情愛,這很正常。」詹姆士導師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但是,如果白天不把心思放在艱苦的學業上,夜裡釋放精力的時候,難道不會感覺羞愧,以致難以盡興嗎?」

  依蘭的腦海裡非常不合時宜地蹦出了老瑪麗那句話——「人不可貌相,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依蘭:「……」

  莫非這就是詹姆士導師在白天瘋狂鑽研元素魔法方程的真正理由?

  依蘭難以控制地二次走神了。

  被點了名還敢魂飛天外?詹姆士被這個膽大包天的學生氣得吹起了鬍子。

  「給我上講臺來!把一個完整的元素魔法方程默書在黑板上!寫不完就不下課!」詹姆士導師施放大招。

  教室裡響一片低低的驚呼聲。

  這個懲罰,真是太恐怖了!

  就連禿頭導師自己,恐怕也未必能夠順順利利把整個方程默書下來,更何況依蘭只是一名剛入學不到半年的學生。

  「導師,」一名大膽的貴族男生弱弱地舉起了手,「下一節,是神聖讚美課……」

  詹姆士導師的嘴角輕輕抽了一下。

  神聖讚美課的導師瓊斯小姐,是所有男性導師共同的噩夢。那位老小姐個性古怪刻板,看不起所有的男性導師,卻又執拗地認為他們都在狂熱地愛戀她,尤其是大齡獨身的男導師,更是瓊斯小姐的重點防範對象。

  如果瓊斯小姐來到時,詹姆士導師還沒有及時撤退的話,她一定會認為他在故意等他,然後抓著他批判一通,指責他不應該用他骯髒的愛戀玷污她高貴的精神。

  詹姆士導師嘴角亂抽,可是話都放出去了,也不好立刻收回來。

  他煩惱地猛撓頭,僅剩幾根的地中海捲髮又陣亡了一小半。

  依蘭看著那幾根落髮,十分同情且理解詹姆士導師。

  她心中也明白,詹姆士罰她是為了她好——等到莎麗回來,知道依蘭受了這樣的『折磨』,很可能就不會再找這個倒黴孩子的麻煩。畢竟平民和貴族起了衝突,最終吃虧的只會是平民。

  他能做的只有這麼多。

  依蘭走上講臺,從粉筆盒裡挑出一支藍色的粉筆,然後爬上黑板面前的高低架,甩了甩胳膊,開始作畫。

  經過數日的徹夜訓練,水元素的真名早已清晰地銘刻在依蘭的腦海中,只要她願意,它隨時可以淺淺淡淡地浮在她的眼前。

  她不怕把元素魔法方程寫出來。

  因為把方程抄在黑板上是很正常的事情,每節元素魔法方程課上導師都會這麼做。

  「唔……」詹姆士導師給自己找了個臺階,「確實不可以耽誤神聖讚美課,這樣吧,只要小依蘭可以默寫出二十分之一,就……」

  他眨了眨眼睛,閉上了嘴。因為底下的學生們一個個都張著嘴,見鬼一樣望著他的身後。

  詹姆士慢吞吞地回過身,差點嚇得平地摔了個大屁股墩。

  就這麼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黑板上居然已經出現了一個大大的雛形。

  雖然還有無數細節缺失,但深諳元素魔法的禿頂導師一眼就看出了元素之美。

  而且更奇異的是,學生純樸的筆法好像有種化繁為簡的奇異魔力,令人心弦震盪。

  底下的貴族學生們只有一個表情——敬佩且哀嚎。

  可以想見,從今往後,詹姆士導師就會開始用依蘭的標準來要求整個年級的學生。

  「刷刷刷刷——」

  終於,依蘭把粉筆拋回筆盒,跳下高低木架,拍了拍手。

  「導師,請檢查作業。」

  她故意省略了所有的細節部分。

  維納爾的警告她不會忘記,在擁有足夠的實力之前,她絕不會貿然讓自己變成一位必須被剷除的『魔術師』。

  禿頂導師張著嘴巴,一動也不動。

  「詹姆士導師?」依蘭背著雙手,俏皮地躬腰,「領略魔法之美可要適度哦!」

  只見詹姆士的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亮……那是……魔法的光輝。

  『不會吧?』依蘭小小地嚇了一跳,『只是一個輪廓而已!』

  她忽略了一件事,像詹姆士這樣沉浸在元素魔法方程的海洋裡面幾十年的老學究,腦袋裡早已對方程的每一部分了若指掌,她雖然沒畫細節,但他自己就可以腦補出來。

  她畫出的雛形,直達『水之真名』的真意,就像是點石成金一樣,幫助詹姆士導師開竅了。

  「導師,您怎麼了!」

  依蘭揚起手來,在導師面前晃了晃。

  詹姆士的眼睛裡閃過一道明顯的波光,一簇清澈透亮的元素之水『嘩啦』一下擊中了依蘭的手掌。

  「歐——我的天哪!」滿座貴族學生發出了整齊劃一的驚歎聲。

  雖然詹姆士導師的確是整個首都最有資格成為魔法師的人,但親眼見證這一刻,還是讓每一個學生的心靈都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魔法!這就是元素魔法!

  「噢!」成功施放出人生第一個元素魔法的禿頂導師,像個孩子一樣在講臺上蹦了起來,「噢!魔法!我,我施放了魔法!天哪我施放了魔法!」

  就像孩子一樣,一轉眼,他開始捂著臉嚎啕大哭:「嗚……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這是我畢生的追求……」

  依蘭的目光呆呆地在自己被淋濕的手掌和哭泣的小老頭之間來回打轉,突然,她的心裡湧起一陣潮水般的悸動。

  她清晰地感應到,有什麼東西從詹姆士導師身上分離出來,像是雨滴落在水面上一樣,「叮」一下融進了她意念中那個淡淡的水之真名幻象中。

  它閃過淡藍色的波光,凝實了一些,波紋中多了一種奇異的質感。

  她的意念凝聚在這個水元素的真名幻象上面時,可以清清楚楚地感應到詹姆士導師狂熱而強烈的心聲。

  [魔法!魔法!我願將生命與靈魂,都奉獻給魔法!]

  [魔法!噢!魔法!我願為之瘋狂!]

  可怕的直覺轟一下砸中了依蘭的心臟,直覺告訴她,現在只要她下一道命令,詹姆士導師甚至會毫不猶豫地結束他自己的生命!

  依蘭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渾身冰涼,小腿有一點抽筋。

  她定了定神,通過腦海中的水元素幻象,試探著發出一道意念……

  『下課。』

  她緊張得攥住了拳頭,身體輕輕搖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導師。

  只見詹姆士導師停止了哭泣,他一隻手捂著臉,另一隻手抬起來擺了擺:「噢,抱歉孩子們,我太激動了,沒辦法繼續上課,大家自習吧!我要離開這裡,獨自冷靜冷靜!」

  他並沒有多看依蘭一眼,連教案也沒拿,又哭又笑地離開了教室。

  學生們在沸騰。

  依蘭像一尊傻掉的雕塑,僵僵地站在講臺上,一動也動不了。

  她,她真的可以控制詹姆士!

  『哦不,不,可憐的詹姆士導師,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依蘭膽戰心驚地望向講臺下面的同學們。

  他們越過長長的黑木桌,一堆一堆地湊在了一起,嘰嘰喳喳地高聲議論著剛剛看見的奇跡。

  誰也沒有覺得詹姆士導師的頓悟和依蘭有關。

  他們的身上也沒有發生同樣的事情。

  依蘭的眼前彷彿出現了魔神似笑非笑的臉,他說,『誠心』。

  詹姆士對魔法,擁有一腔狂熱。

  依蘭深吸了幾口氣,嘗試著切斷水元素幻影與詹姆士之間的聯繫。

  然而根本做不到,而且又收穫了一波新的心聲——

  [哦哈哈哈!瞧瞧這個愚蠢的瓊斯,她再敢湊上來,我就澆她一臉水!]

  [噢,多虧了小依蘭,她可真是一顆幸運星!]

  [哼哼,看我用元素魔法好好教訓一下莎麗,讓她知道不能輕易招惹任何一個熱愛學習的人!]

  依蘭趕緊收回了意念。

  『嗚……』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偷偷跑進了男澡堂的壞蛋。

  這就是靈魂獻祭嗎?一定是魔神的黑暗力量污染了她,她畫出的符文,變成了邪惡的獻祭法陣……

  依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抓起粉筆刷,爬上高低架,把黑板上的水之真名擦得一乾二淨。

  『怎麼辦?怎麼辦?』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

  忽然,腦海裡的元素幻影再次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依蘭清晰地感覺到,詹姆士導師正在施放元素魔法。

  而且,他每一次施展魔法的經驗,都同時變成了依蘭的經驗。

  依蘭震驚失措,可憐兮兮地縮在座位上。

  『嗚……怎麼辦,媽媽……』

  這實在是,太邪惡,太可怕了!她變成了魔鬼!

  一整天,她根本無心上課。

  依蘭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回到家裡的。

  「天哪,聽說你們學院裡今天誕生了一位魔法師?!」

  剛一進門,依蘭就被八卦之心熊熊燃燒的妮可捉住了肩膀。

  依蘭懨懨地望向母親:「就是詹姆士導師啊。」

  「天哪!」妮可興奮抓著依蘭前後搖晃,「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我還以為聽錯了呢!噢,這可真是太棒了!今天整個西區的人都在四處打聽,就盼著能和那位魔法師的親戚的親戚的親戚搭上一點關係呢!哈!我根本不屑於告訴他們,我家小依蘭是魔法師最得意的學生!」

  依蘭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妮可繼續絮叨:「你以後在偉大的魔法師面前,得再殷勤一點!記住了沒有!你的前途都在這裡了!」

  依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抿著嘴唇,安撫地抱了抱母親:「嗯。」

  老林恩也很高興:「跟著導師進行艱苦的學習訓練,爭取讓林恩家也誕生一名魔法師!」

  依蘭:「……好的爸爸。」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餐,回到自己的小閣樓裡,等待魔神出現。

  天快要黑時,他非常突兀地現身。

  他的臉白得異樣,淡色的嘴唇更是淺得只剩下一個輪廓。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幅正在溶於水中的墨畫。

  「今夜要做一件事。」他盯著她,一雙幽黑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感情,看起來就像一塊純黑的琉璃。

  他的模樣實在是可怕,依蘭被唬得一愣,都沒想起來質問他關於邪惡法陣的事情。

  「什麼事?」她問。

  他眯了眯眼睛,視線穿透她,空洞地落到她的身後:「進皇家墓園。」

  依蘭:「……為什麼?」

  「那裡有我的東西。」他的語氣非常可怕。

  「什麼?」

  他緩緩轉動眼珠,在她臉上聚焦:「頭,軀幹,或者四肢?拿回來才知道。」

  依蘭:「……」

  「出發。」他並不是在和她商量。

  她緩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不,我拒絕。從今天起,我要和你保持距離,我拒絕被你的黑暗力量同化!」

  他眯起眼睛,盯住她。

  依蘭努力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我今天在學院……」

  「我知道了。」他忽然伸出一根冷冰冰的手指,摁住了她的嘴唇,「現在就出發。做完這件事之後,我會滿足你。」

  「誒?」依蘭一怔。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嗎?可是,他的表情和語氣,怎麼讓她感覺毛毛的……

  她小心地瞄了他一眼。

  只見他的唇角勾著縹緲的笑容,幽暗狹長的眼睛眯了起來。

  他很不屑地想:真是有意思啊,昨天才施展過欲擒故縱的戲碼,故意騙他親近了她一夜,今天又來?這小東西還上癮了嗎?算了,正事要緊,縱容她一次又有何妨?

  反正,完美的神明被人覬覦,也是理所應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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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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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1: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正面相遇

  和他一起去皇家墓園……

  依蘭把厚衣服塞到鴉絨被裡面,草草弄了個人體的形狀,然後躡手躡腳下了樓,悄悄溜出家門。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返工的人們都回到了家中,西區逐漸被黑暗籠罩,遙望東面,空中的雲層反射出龍晶燈燦爛的光芒,那是半個不夜之城。

  路上一個人都沒有,依蘭很快就來到了陰暗恐怖的史蒂文森街道。

  有魔神在身邊,一切黑暗中罪惡都只是稍微強壯那麼一點點的螞蟻而已,就算真跳出一隻傳說中的吸血鬼,大約也就和蟑螂差不多吧!

  依蘭感到無所畏懼。

  她的表情讓他感到滿意。很顯然,這個小傢伙非常信賴而且依賴他,為他心折。

  呵,他已看穿了她所有的口是心非。

  離開這條巷道時,天光徹底消失,兩個人交換了身體。

  時間剛剛好。因為東區到處都懸掛著被聖光之力加持過的徽章和寶劍,黑暗神如果用本體降臨,會被它們感應到,自動發起攻擊。

  依蘭跳到他的肩膀上,用尾巴鉤住他的衣領,細氣細氣地嘀咕:「你有計劃嗎?怎麼避開巡邏的騎士,進了皇家墓地之後,你打算怎麼做?那些墓肯定都用花崗岩封住,噢,皇家的墓,也許還用金水灌注過吧,怎麼撬得開?」

  他瞥了她一眼:「撬它做什麼。」

  「你不是要找東西?」

  他輕嗤一聲:「就憑你這孱弱的身體?呵,當然用不著你這身體,我只是要把你扔進去而已。你在裡面待到天亮即可,別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依蘭小毛線:「?」

  「那裡有聖光結界。」他的語氣陰沉了很多。

  依蘭明白了。

  他白天肯定就已經去過一次,看他那副透明蒼白的樣子,估計是在那裡吃了癟。當然,以他這副驕傲的性子,一定是不會承認的。

  他要暗渡陳倉。

  聖光的防禦有個致命漏洞——只要他和她交換身體,聖光就感應不到他們任何一個。

  所以他只要把她扔進去,等到天亮交換回來,他的本體就直接闖到結界裡面了。

  依蘭忽然非常生氣,一想到他剛才唇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樣子,她圓滾滾的身體裡面就開始翻湧怒火。

  「真是個天才的想法。」她假模假樣地讚歎。

  他閃身藏到路邊的金棕樹後,避開了一隊巡邏的騎士。

  依蘭小毛線大開嘲諷:「你進不去,難道就能出得來?你聽過一個詞叫做甕中之鼈嗎?」

  「閉嘴。」他冷冷地說,「不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展現你可憐的存在感。」

  依蘭反唇相譏:「要不是事關我自己的安危,我才沒興趣提醒一個自大狂!」

  他眯縫著眼,盯了她一下,心中默念三遍『她口是心非』之後,大度地容忍了她的放肆。

  依蘭氣鼓鼓地把眼睛轉到了一邊。

  她向來是個很有禮貌的淑女,但是和這個傢伙在一起,總是很容易吵起來。而且最奇妙的是,她都沒搞清楚自己那股火氣到底是從哪來的。唔……一定是因為他魯莽的舉動很有可能危及她的安全,對,一定是這樣!她就是氣這個!

  「螞蟻永遠無法理解神明的力量。」他快速穿過一條條街道。

  雖然依蘭看他到處都不順眼,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傢伙非常有本事。

  她的身體在他的控制下,簡直就像一道鬼影,在明亮的大街上疾行了幾千尺,竟然沒有被任何一隊巡邏的士兵注意到。

  她蹲在他的肩膀上,在他閃過拐角的時候,她有種奇異的恍惚感,覺得自己好像在騎乘巨龍。

  她知道他不可能改變主意,於是也不勸了,懨懨地問:「我需要做什麼?皇家墓園那麼大,我儘量往哪個方向躲呢?」

  他停在了一棵樹後面,緩緩偏過頭看著她。

  他的喘息聲很重,濕濕的黑髮貼在臉頰上,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神情堪稱溫柔。

  「怕?」他問。

  廢話。依蘭心想,獨自在墓園裡待一夜,誰不怕?

  依蘭一邊在心裡罵他,一邊非常柔順地垂下眼角,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嗚,很怕,能不去嗎?」

  希望他發發慈悲,做一回人吧!

  她看到他的眸光猛地軟了一下,然而,他的唇角立刻勾起了惡魔微笑:「那些寂寞的鬼怪一定很歡迎你的到來。」

  「誒?」

  她被他捏在了手裡,下一秒,她『咻』一聲飛了起來,劃過一道很長很長的拋物線,旋轉著,落進了一堵很高很高的白牆之內。這堵高牆如此巍峨,依蘭目測超過了六十尺。

  依蘭:「啊——」

  他拍了拍手,笑得胸腔發顫。

  「聖光結界裡怎麼可能會有鬼。傻子。」

  笑了一會兒,他的眼睛裡慢慢浮起了冷酷的暗光。

  拿回一部分力量之後,當然可以衝破這個小小的結界,順手讓衝擊波蕩平不遠處的皇宮。無論是誰想要殺死這個身體……『嘭』,都不存在了。

  他輕笑著,勾起一點點唇角。

  依蘭落進了墓園。

  她炸著毛,把尾巴捂在眼睛前面,透過一絲縫隙,眯著眼打量四周。

  唔……

  皇家墓園和她理解中的那種墓園完全不同。她以為它會陰森森的,黑暗的樹枝上蹲著烏鴉,泥土潮濕,環境幽暗。

  可是眼前的墓園完全不是那樣。

  它就像個公園。

  瑪瑙石鑲嵌的小路縱橫交錯,周圍有清澈的小湖,有尖頂的塔亭,有一排排種滿了鮮花的走廊,還有噴泉和浮雕。

  龍晶燈做成了花朵的形狀,柔和明亮的光線充滿了整個墓……公園。

  依蘭:「……」

  早知道是這樣,她剛才就不用在他面前表現得那麼慫包了。

  那個傢伙一定在捧腹大笑吧!

  依蘭清了清嗓子,抖抖毛。

  她小心地往邊上一蹦,落進了鬱金香花叢中。

  天哪,就連花叢中的泥土地面也打理得清爽平整,沒有雜草、沒有蟲蟻,只有乾淨的花莖、花葉和花朵。

  花瓣形狀的龍晶燈灑下光芒,透過真正的花朵縫隙,落到依蘭小毛球的身上。

  這是花海天堂啊!

  她用尾巴捲住那些飽滿厚實的花朵,輕輕一甩,身體像魚兒一樣躍出花海。帶著花香味的微風輕輕吹拂著她身上的絨毛,真是愜意極了。

  等等,她來這裡,做什麼來著?

  他說這裡有他的東西,可能是頭、軀幹或者四肢……

  依蘭轉動著小眼珠,環視一圈。

  ——這個氣氛實在是有點格格不入。

  她蹦蹦跳跳,順著花叢繞了大大一圈。雖然這裡看起來像個公園,但它還是保留了墓園的基本尊嚴,夜裡並沒有人在走來走去。

  六十尺的高牆,足以阻擋蟊賊的腳步。墓園裡一片寂靜,依蘭發出『懟懟』聲時,不禁感到有一點害羞。

  她瞎逛了一會兒,忽然聽到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

  「簌簌簌簌。」

  在這樣安靜的地方,來自地下的響動令人毛骨悚然。

  她非常迅速地蹦到了墓園中最高的那座雕像上面。

  這是一座天堂鳥塑像,純白色,支棱著翅膀。依蘭把尾巴繞在最高的那片羽毛上,小心翼翼地甩來甩去,居高臨下觀察著四周。

  這樣的地方,實在不像是會有行屍出沒的樣子。

  她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發現那細細碎碎的聲音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近了。

  忽然!

  右邊二十尺外的鬱金香花叢裡,忽然探出了一把寒光冽冽的大鏟子!

  依蘭:「……」

  這是盜墓賊?!

  只見那把大鏟子驕傲地翹了一會兒之後,非常靈活地往下一縮,左挖挖、右挖挖,很快就把鬱金香刨倒了一大片。

  一個鼠頭鼠腦的青年男人鑽了出來。

  他的背上繫著一隻包裹,長方體,灰布邊緣露出一點金燦燦的顏色。

  「哇喔!」依蘭小毛線瞪圓了眼睛。

  從皇家的墓室裡面偷出來的,一定是非常非常值錢的寶貝!

  這個蟊賊像泥鰍一樣從洞裡鑽出來,探頭望望左右之後,伸手從洞裡拽出了一個胖胖的女人。

  「快快快,明天就是紀念日,奧登五世的皇冠一定會提前供進來,發揮你的特長,拿到它!」鼠臉男人的眼睛裡閃爍著綠光。

  胖女人仔細地打量著四周:「皮克,如果你哪天死了,我相信一定是被金幣淹死的。噢,該死,我已經嗅到金錢的芬芳了!我感覺到皇冠小寶貝就在那裡等著我!皮克你真會給我驚喜!」

  「大寶貝,要不是我們一樣貪心,又怎麼會是天作之合呢?」鼠臉男人得意地反手拍了拍身後背的黃金匣,「為什麼我要提前八個月開始打地洞,你以為單單只是為了這件藏在整個墓園最深處的寶貝嗎?天真!」

  『鎮墓之寶?』依蘭小毛線輕輕轉了轉眼珠,『他們偷出了鎮墓之寶?!』

  不會這麼巧吧……

  依蘭小毛線靜悄悄地溜下天堂鳥雕像,跟上了這對盜墓夫婦的腳步。

  維納爾被禁足在鬱金香莊園西側的白塔裡。

  他懷疑父親已經看穿了自己對依蘭的真心,父親那個冷峻眼神,現在回想起來仍然令他不寒而慄。

  霍華德大公正值壯年,一絲一毫也沒有老態,但那股上位者深沉的威勢卻好像可以承載起整個帝國。

  他和自己的兒子一樣擁有天使臉孔,但任何人看到大公,都會下意識地忽略他的美貌,只餘敬畏。

  父親令維納爾心折,也讓他恐懼。他根本不敢違抗父親的禁足令。

  維納爾蔚藍的雙眸中盛滿了憂傷。

  哦,可憐的依蘭。莎麗‧坎貝爾一定會盡情地欺侮她,還有那個兇手……天哪,禁足還剩六天,沒有自己的幫助,依蘭她能撐得過去嗎?

  他一掌拍在窗臺上。

  雖然這座莊園的主人們幾乎從來不會踏足這一片與皇家墓園比鄰的區域,但僕人們依舊一絲不苟地清潔這裡,維納爾在白塔裡活動了一整天,白手套上面連一絲灰塵也沒有沾到。

  他不禁回憶起暮日小鎮老瑪麗家的後院,只是開個門而已,手套就變成了灰色。

  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差距……說真的,那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維納爾彷彿已經看見了自己與依蘭的愛情悲劇。

  等等!

  他看到了什麼?

  身處高塔的維納爾震驚地發現,黑髮女孩正在靈活地避開街道上巡邏的憲兵隊,穿梭在自家莊園外面的街道上。

  他的心臟一下就活了回來。

  噢,天哪,她擔憂他,所以在夜晚穿過那條可怕的史蒂文森街道,特意趕來看他嗎!

  真是太令人感動了。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他看到她非常俐落地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拋向莊園——哦見鬼!她扔歪了,歪到隔壁的皇家墓園去了!

  那一定是綁在石頭上的情書!

  維納爾急得六神無主。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依蘭把寫給他的信,誤扔進了皇家墓園……

  他要瘋了!

  他緊緊盯著那道纖細的身影。

  女孩並沒有發現『情書』送錯了地方,她看起來很高興,腳步輕快了一些,看著她的身影,他甚至可以想像出她飛揚的眉毛和唇角輪廓。

  她在原路返回。

  『啊啊啊啊啊——』維納爾急得揪住了自己銀色的頭髮。

  忽然,厚重綿長的開門聲和隱隱的震顫一起傳來。

  是莊園的精鐵大門正在被打開。

  只有大公出行時,正門才會開啟,就算是唯一繼承人維納爾,出入也只能穿過正大門右下方的雕花輔門。這是規矩。

  這麼晚了……父親還要出門嗎?

  維納爾轉過視線。

  天哪!

  他驚恐地望著女孩漸漸走近的身影。

  她和自己的父親霍華德大公,就要正面相遇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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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1: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欲擒故縱

  霍華德大公在他十八歲那年娶了溫莎公爵的長女弗麗嘉。

  次年,弗麗嘉生下了維納爾。

  十七年過去,大公夫婦的感情一如既往——相敬如賓,虛偽客套。

  三十五歲的霍華德擁有一頭雪白的,綢緞一樣的長髮,它們整齊地垂在腦後,用龍舌蘭香料定過型,一根頭髮絲也不會被風吹散。

  都說維納爾的銀髮和美貌來自母親的基因,但其實霍華德大公的容色絲毫也不遜色於母子二人。

  不過,從來無人膽敢直視霍華德的美。

  精鐵大門在他前方分開,它是如此厚重,左右各需要五名僕從同時用力拉它,才能保證在十三秒之內,巨大的鐵門勻速開啟。

  大公的日常生活是精確到秒的。

  他今天穿著便裝,罩了一件長及腳踝的鷹羽大氅。他要去見自己的老朋友,當今國王,奧登六世。

  大門開啟的同時,鑲嵌著鬱金香徽記的馬車會從車道上緩緩駛過來,在他踏出大門的那一瞬間,它將精準無誤地停在他的面前,一抬腳就可以走上白金踏板,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然而今天卻出了意外。

  大門開啟至百分之八十時,霍華德聽到拉車的駿馬被勒出『籲——』一聲長嘶。

  車輪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如此刺耳,他彷彿聽到了那些純金和純銀製成的軸承發出不堪重負的擠壓聲。

  他緩緩抬起眼睛。

  與維納爾湛藍的眸色不同,霍華德大公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是被冰封住的鹽湖。

  一層半透明的,冰沙般的白翳遮掩了藍寶石的色澤,但完全無損它的美,反而添了一重神秘清冷感。

  巨型龍晶燈的光芒之下,大門、地磚、馬車、僕傭,一切都如往日般完美,但在這幅完美的畫卷中,卻多出了一抹烏黑。

  那是一個……黑髮女孩,她走到了馬車的車道上。

  就像一滴黑色墨水污染了和諧完美的油畫。

  霍華德停住了腳步,戴著銀手套的手指彎起了微不可見的弧度。

  在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貴族面前,無論管家、僕傭還是侍從,誰也不會表現得像是仗勢欺人的狗腿子。

  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邁著標準的步伐走上前去,微微躬身,語氣溫和又嚴厲:「抱歉女士,請您原路返回不要繼續前行——您擋住了我們的馬車。」

  黑髮『女孩』抬起了眼睛。

  思緒被打斷的前一秒鐘,他正在考慮明天炸皇宮的事情。

  惡劣的笑意殘留在眼底,他懶得和面前這個看起來就快入土的糟老頭子計較,隨意地抬手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錯身而過,繼續往前走。

  他的動作實在是太快,別說老管家沒反應過來,就連霍華德大公身邊的侍衛們也愣了一下,回神時,發現這個該死的入侵者已走到正大門前,距離尊貴的大公僅有十尺距離!

  「刺客?!」

  侍衛長『刷』一聲拔出長劍,擋到了大公身前。

  侍衛們紛紛抽劍,鐵桶一樣護住了主人。

  魔神大人後知後覺地偏過頭,望了一眼。他的表情略有一點茫然不解,同時因為性情使然,在對上霍華德那雙冰湖瞳眸時,他很自然地輕輕勾了勾唇角,輕嗤一聲聊表『尊敬』——螞蟻們草木皆兵還妄自尊大的樣子,實在是滑稽又可笑。

  霍華德本能地感覺到了危機。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女孩,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

  這不正常。

  他的直覺,從來沒有出過錯。

  「殺了這個刺客。」他平靜冷漠地下令。

  那些在不合時宜的時間出現在不合時宜地點的不合時宜的人,直接殺掉,一準沒錯。

  貼身近衛都是絕對忠誠的人,哪怕大公命令他們把國王吊死,他們也不會有任何遲疑。收到命令,他們揚起劍,圍向黑髮女孩。

  面對手執利刃圍上來的侍士們,魔神大人不禁有些錯愕。

  這個白毛鬼竟然一個照面就要取人性命,簡直比自己更像個魔神。

  魔王的尊嚴受到了冒犯。

  他偏著頭,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那就讓這些螞蟻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殺戮藝術。』

  他眯了眯眼睛,盯住一個看起來破綻最大的侍從。

  首先,要奪一把劍。

  戰鬥一觸即發。

  霍華德面無表情,雙手交疊在身前。現在,他更加確定這個女人有問題。

  正在他猶豫著要不要留下活口來審訊時,只見一道白影猛然從右手邊的花園窄道上躥了出來,喘著粗氣,撲開一名侍衛,衝到了黑髮女孩的身邊。

  「不——不要傷害她!」

  是維納爾。他跑下白塔,抄近路趕到了大門口。

  魔神偏了偏頭,望向這個天真可愛的祭品。

  「父親!她不是刺客,是……是我約她來的,很抱歉我不該私底下與同學約會!但既然我約了她,她就是鬱金香莊園的客人。」

  小公爵勇敢地承擔了責任。

  霍華德平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孩子。

  這個孩子,從來沒有忤逆過自己一次。在父權的絕對威壓之下,他已有很久沒有直視過自己的眼睛。

  此刻,他竟然對自己撒謊了。

  霍華德瞬間猜到了黑髮女孩的身份。原來是她。

  「維納爾,」大公淡淡地開口,「我會補償她的家人。你過來。」

  維納爾瞳孔緊縮。

  他抗議:「父親,你不能傷害她!她是依蘭‧林恩,就是那個……那個……」

  在父親冰冷的注視下,維納爾感覺自己的聲帶好像被一隻手攥住了,聲音越來越低弱,腦子也很亂,一堆紛雜的思緒湧進前額,幾個念頭推推搡搡——『她是用來迷惑王室的煙幕彈』、『她是在暮日森林救過我的人』、『她好像發現了魔法的秘密』。

  哦不,不不不,現在說這些,都不對!

  魔神睏了,他垂下眼睛,打了個呵欠,神遊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這對父子說話。尤其是維納爾那蚊蟲嗡嗡一樣的聲音,特別催眠。

  維納爾定了定神,清了下嗓子:「父親,您認識她的父親,她就是……」

  「喬‧林恩的女兒。」霍華德替自己的兒子尷尬。

  「對!」維納爾找回了一點力氣,他用全部力量點了點頭。

  果然是她。

  霍華德動了動食指。

  原來,那股糟糕的直覺,源自這裡嗎?因為事先知道繼承人對一個黑髮女孩動了愚蠢可笑的真心,所以乍然看到這樣一個女孩出現在面前時,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居然把她誤認成了一個威脅。

  過了三十四歲之後,精力的確有了滑坡的跡象。

  大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看著面前既勇敢又怯弱的兒子,決定再逼他一下。

  「維納爾,你是不是打算像我最看不起的那些孬種一樣,用你自己的生命來威脅你的父親?」

  大公向前走了一步。

  「如果你告訴我,你非要和她死在一起,那麼……」冰湖眼眸沒有一絲溫度,「我會成全你,我的孩子。」

  維納爾知道,自己的父親從不開玩笑。

  他既然這麼說了,那他就一定會這麼做。如果他出爾反爾,這麼多年建立的絕對權威,將毀於一旦。

  他知道對於父親來說,有些東西的分量是遠遠重過一個繼承人的。

  天哪,想想依蘭特意為了給自己送信來到這裡……如果她因為這樣而出事,自己這一生恐怕都難以釋懷!可是,用自己的生命威脅父親這條路,已經被這隻狡猾的老雪狐先一步給堵死了。

  這是父子之間的博弈。正因為霍華德判斷出維納爾對自己的判斷,所以才會落下這步棋。

  維納爾鎮定了下來。他知道這是父親對自己的一次考核。

  他畢竟從小就接受著最頂極的教育,而且耳濡目染,學習到父親的處世之術。

  維納爾迅速找到了說辭。

  「不!我絕不會用自己的生命來威脅您。」他退開一步,「但是父親,我現在全身心地愛著她,如果您殺掉她,我的心就會空掉一塊,再也彌補不上,我不保證我會不會從此變成一個無心進取的人。父親,這是很正常的人性,實在沒有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來試探它,因為這其中毫無利益可言。您不如給我一點時間,也許要不了多久我發熱的腦袋就會清醒,到時候,我一定會笑話自己曾經的幼稚行為。」

  霍華德大公面無表情,心中倒是略微滿意了一些——還算是把腦子找回來了。

  眼看父子二人就要和解,魔神卻聽不下去了,他皺起眉頭:「收起你們可笑的一廂情願。人生無常,你就確定自己能活過明天?」

  唔,炸皇宮的時候,可以順手給這座莊園也來一下。

  他轉過身,直直朝著利刃走去。

  可憐的維納爾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怎麼忘了,這個女孩有多麼桀驁……

  天哪,她一定會被殺掉的!

  維納爾來不及多加思索,一個箭步衝到了前面,用自己的手臂揮向那些劍刃。

  「讓開!讓開!」

  他著急地低低對『她』說:「你別生氣,我回頭好好向你解釋!」

  看著這一幕,霍華德感覺非常失望。

  這,就是他的繼承人。當初自己不想和溫莎家聯姻,果然不是沒有道理。

  看看這個孩子,被所謂的『愛情』迷得暈頭轉向時,簡直是把他母親的愚蠢繼承得原汁原味!

  他不禁回憶起了當初弗麗嘉‧溫莎扔掉一切規矩禮儀,在他外出打獵時買通僕人鑽進他帳篷的樣子。

  天哪,這段婚姻,真是完美人生中最大的污點。

  霍華德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換一個繼承人。

  然而這個念頭沒有持續超過三秒。

  這些年,弗麗嘉一天比一天更加愚蠢貪婪,對著她,霍華德完全喪失了男人的原始本能。他不願意勉強自己。

  包養情婦,更是一件完全違背個人準則的事情。

  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二個繼承人。

  霍華德心灰意冷,但臉上完全沒有表現出一星半點。

  不讓人窺探心思是每一個當權者的必修課程。

  他點了點頭,揮手讓侍衛收起武器:「維納爾,我無意干涉你的私生活。不過有一點請你記住,能被欲擒故縱這種把戲騙到,是思想極度不成熟的體現。」

  大公認為他已經看穿這個女孩的鬼把戲。

  對著身份高貴的男人故意表現出輕蔑不屑態度的女人……噢,維納爾真是太年輕了,以後他會發現,送上門的十個女人裡,總有兩三個是這樣另闢蹊徑的。

  被『揭穿』的黑髮女孩微微一僵,很慢很慢地轉過頭,用怪異至極的眼神盯了大公一下。

  『能被欲擒故縱這種把戲騙到,是思想極度不成熟的體現。』

  這句話,魔神大人非常不認同。他覺得那個小東西對自己施展這種伎倆的時候好玩極了,難道黑暗神本神思想不成熟嗎?真是笑話。

  霍華德大公留意到了『她』異樣的眼神,心中不禁輕輕地譏笑——畢竟還嫩了些,太容易露出馬腳了。

  「禁足時間加倍。」他對維納爾說。

  剛出門就頗感疲累的大公閉了閉眼睛,踏上馬車,前往皇宮。

  還要去應付奧登那個蠢貨,人生真是處處不愉快。

  鬼使神差地,他回頭望了一眼。

  黑髮女孩已經走出很遠,維納爾被留在了原地,背影看起來十分孤獨。

  「欲擒故縱。」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腦海裡閃過初見女孩的那一瞬。

  不得不說,她那個眼神真是千錘百煉過,就連自己也有一瞬間誤以為她是真的『不屑』呢。

  *

  依蘭小毛線並不知道魔神出個門就能給她攤上一件大事。

  她悄悄跟在鼠臉男人皮克和他的胖妻子波妮後面,看著這對盜墓夫婦非常嫺熟地撬開了墓園正中那座白房子的門,溜到裡面,輕而易舉地拆掉一把看起來根本沒有地方下手的暗鎖——開鎖小能手是那個胖胖的女人波妮,別看她的手指胖得擠在一起,開鎖的時候卻比任何人都要靈活。

  暗鎖開啟之後,房間正中的地面上緩緩升起金屬檯子,上面放置著一隻正方形的盒子。

  「噢,我的皇冠!」波妮把盒子捧起來,重重親了一口,「親愛的!該回去拆我們的戰利品了!」

  依蘭跟了一路,知道回家再開寶盒是這對夫妻的慣例。

  此刻,依蘭正把自己的身體勾在屋頂的浮雕上,暗戳戳地打量著皮克背上那隻長盒子。

  這是藏在墓園最深處的寶貝。

  會不會是魔神要找的東西呢?

  忽然,她看到那隻金燦燦的長盒子動了一下,從包袱裡冒出了整個角。

  她眨了眨小黑豆眼。

  「哎?哎?哎!」皮克發出低低的驚呼,「誰在動我的背……」

  只見那隻金盒子掙脫了灰布包袱,『砰』一下掉到了地上,它非常重,目測盒壁厚度超過一點五寸。

  它看起來沉重、古樸、華貴、神秘。

  盜墓夫婦嚇了好大一跳。

  「這是怎麼回事!」

  明亮的墓園好像陰森了許多。

  「皮克,抓住它。」波妮摟緊了懷中的四方盒。

  皮克小心翼翼地靠近。

  只見那隻長條盒子緩緩立了起來,就像……一具自己豎起來的棺材一樣!

  別說盜墓夫婦,就連藏在房頂浮雕裡的依蘭小毛線都嚇了好大一跳。

  它斜斜地立在地上,慢吞吞地轉了一圈,雖然是一隻長條的盒子,但總給人一種毒蛇揚起身體在尋找獵物的錯覺。

  「我,我不敢過去……」

  皮克嚇得原地退了兩步。

  「沒用的東西!」波妮把裝了皇冠的金盒塞給他。

  皮克眼角重重抽了兩下,捧著它,把它端得離身體遠遠的,就怕這隻盒子也『活』過來。

  胖胖的波妮撲了過去。

  金燦燦的長盒子正好蹦了起來,波妮撲了個空,『嘭』一下摔在地上,豐滿的胸脯壓出『啵嘰』一聲響。

  依蘭小毛線瞪大了雙眼,她發現,這隻盒子正是沖著自己而來!

  這呼嘯而來的架勢,是要砸扁她啊。

  她甩著尾巴,把自己拉成一個條條,在浮雕裡面遊走躲避。

  「啪!嘩啦啦——」

  這隻會動的盒子一頭紮進了浮雕群,把屋頂撞穿了一個洞。

  金盒子的表面刻滿了繁複的圖案,它們卡在浮雕和屋頂破洞裡,盒子左衝右突,一堆堆石膏碎屑就像下雪一樣往屋子裡面灑落下去。

  「不好,這樣下去會驚動守衛的,快逃!」皮克雙腿直抖。

  波妮非常鎮定:「哪怕用最快的速度從門口跑到這裡,也需要五分鐘,我們足有四分鐘的時間離開這裡潛進盜洞。皮克,把它取下來,帶走!」

  「噢波妮!你如果死了,那一定是因為貪吃噎死的!」皮克哀怨地呻吟。

  「去,從外面爬——我如果能減肥五十磅,這種事根本輪不到你。」波妮發號施令。

  可憐的瘦丈夫繞到了屋外,抓著那些美麗的浮雕開始攀爬。

  其實依蘭覺得那是一件多餘的事情,因為這隻盒子明顯不會善罷甘休,它正在瘋狂地搖晃,試圖把卡住的盒腰從破碎浮雕中間拔出來。

  石膏碎屑灑滿了整個小房間,地面上全是天使的翅膀、神聖號角碎片、花藤和雲彩,以及一些聖子聖女的胳膊腿甚至還有半張或整張的臉,簡直就像一個恐怖的凶案現場。

  依蘭小毛線躲到了屋角。

  皮克順著外面的屋頂爬到了金盒子上方,他的聲音顫巍巍地傳下來:「我,我拔不動……噢天哪波妮!有人來了有人來了!有人進入了墓園,一定是發現我們了!」

  「蠢貨!把它踢下來!」

  「哦!對!」

  就在皮克揚起一隻腳,重重踩向金色長盒時,它正好掙脫了破碎浮雕的束縛,掉了下去。

  可憐的皮克來不及收腳,一條細細長長的腿順著屋頂的破洞直通通地踩了進來,胯部卡在了破洞和浮雕中,疼得發出一陣怪叫。

  「砰!」

  依蘭發現,這隻盒子在下落的時候,正好將盒蓋與盒身交接的斜角對準了地面。

  那裡是藏著皇冠的暗門,材質無比堅硬。

  沉重古樸的金色長盒摔中了最脆弱的部分,盒蓋被掀開了,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飛出來,落到滿地破碎石膏堆裡。

  依蘭緊張地掃視了一圈,沒有找到它。

  哪去了……

  胖女人波妮瞪著眼睛,把敞開的盒子和盒蓋都檢查了一遍,一無所獲。

  「空的?」

  「該死,快上來幫幫我!」皮克大喊,「我沒辦法把腿拔出來!他們來了,我們只有三……哦不,兩分鐘了!」

  波妮放棄了那隻金盒子,她揚起臉:「你難道不知道我的體重嗎皮克?你覺得我該怎麼爬上屋頂去救你?」

  「你不能丟下我!」

  「哦,我當然不能丟下你這個死鬼。」波妮詛咒道,「你故意不教我怎麼截斷盜洞的後路,如果我一個人逃走,在地下會輕易被他們追上的!」

  看著皮克那條垂在屋子正中晃悠的細腿,波妮有了主意。

  她再次把儲藏皇冠的暗格升了起來,費力地爬上去,跳起來,抱住了皮克的腿,利用自己的體重優勢,左右晃著,像蕩鞦韆一樣把丈夫重重往下拽。

  「嗷——」

  「嘩啦啦啦——」

  屋頂的破洞被拓展了好幾倍,伴著在一場更壯觀的石膏雨,盜墓夫婦砰砰兩下摔到了地上。

  依蘭小毛線看著都牙疼,她把尾巴繞過來,蒙住了眼睛。

  「怎麼回事?裡面的東西呢!」皮克顧不上自己劈叉的腿,瞪著那隻空空的金盒子,「波妮你把東西藏起來了?」

  「放屁,明明就是你放了個空槍!」

  「怎麼可能!為了它我費了多少力氣你難道不知道嗎?怎麼可能是空箱!」

  「行了皮克,要打架回去再打。」波妮揚揚手中的皇冠盒,「再不走可就真來不及了。」

  夫妻兩個匆忙逃了出去,很有職業操守的皮克臨走前還記得回身關上了屋門。他們逃向鬱金香花叢間的那個盜洞,依蘭蹦到小窗上,目送他們離去。

  她本來覺得他們很可能偷出了魔神在找的東西,如果是那樣的話,就省掉了許多麻煩。

  誰知道會這樣呢?

  她鬱悶地甩著尾巴,在滿地石膏碎屑裡面蹦Q。

  她有點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剛才好像確實看到一個東西從盒子裡面摔出來,可它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她在屋子裡找了好幾圈,可惜除了破碎石膏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現。

  怎麼會不見了呢?滿地都是散落的浮雕碎塊,精緻殘破。在這樣一片白茫茫裡面,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任何值錢的寶貝。不管它是寶石也好,金玉也好,呃……暗夜之神的軀體也好,總之,它不該這樣無聲無息就消失。

  依蘭十分不甘心,但也沒辦法。

  看來,她只能按照原定計劃在這裡待到天明。

  一想到明天他要強行突破結界,她的身體裡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輕輕地揪著。

  「那邊好像不太對勁!都打起精神來!仔細點!」外面傳來了喊聲。

  依蘭不禁有些奇怪——難道不是因為發現了盜墓夫婦,守衛們才進入墓園的嗎?

  「維納爾少爺,」一個畢恭畢敬的聲音傳來,「請問您要找的東西,它大概是什麼模樣?」

  維納爾?依蘭吃驚地甩了甩尾巴。他怎麼會大半夜跑到皇家墓園來?

  「黑色,巴掌那麼大,圓形……一定要找到它!」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

  果然是維納爾。

  依蘭迷茫了。

  任她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維納爾在白塔上看到了『依蘭』往高牆裡扔東西的動作,誤以為是寫給他的信件,在霍華德大公離開之後,維納爾橫下心,決定冒著被責罰的風險進入皇家墓園,把這封信撿回來。

  依蘭茫然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黑色,巴掌大,圓形……

  維納爾要找的這個東西,怎麼好像有點眼熟的樣子。

  發呆的依蘭沒有注意到,滿地碎石膏中,一隻斷手正悄無聲息地向她潛過來。它和石膏同色,手指修長完美,每一處指關節都是精雕細琢的,看起來和那些天使翅膀或者聖子的斷肢沒什麼區別。

  斷手停在她的身後,聽到小公爵的話,它揚起五指,往依蘭小毛線的身上比了比。

  很像一條張開嘴巴準備捕獵的蛇。

  維納爾的聲音溫柔深情,他對侍從說:「找到它,我會支付一筆豐厚的酬金。它對我非常非常重要,它屬於我!」

  依蘭:「???」

  在她身後,那隻和石膏同色的斷手手背上,忽然暴起了黑色的青筋。

  五指猛地一張,這截斷手閃電般出擊,襲向面前的毛球。

  依蘭小毛線毫無掙扎之力,被輕易攥在了掌心。

  「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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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8 13:01: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她的珍寶

  明明獨自待在空無一人的白色小屋裡,卻忽然被人捉住,攥在掌心。

  依蘭小毛線差點兒尖叫起來。

  但她立刻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

  幽淡的冷香,聞起來就像是埋藏在冰雪下面的黑蓮。

  是……他?

  他什麼時候進來了?順著盜洞嗎?

  她驚奇地動了下眼珠,想從他的指縫中探出眼睛去看。

  她立刻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不是她的手。

  它白得沒有一絲雜色,手掌很大,指節修長,是一隻男人的手。

  而且,一股讓人心驚的奇異力量,讓她被這隻手絕對掌控,她根本沒有辦法把自己的身體拉成條條逃出他的掌心。

  這隻手重重地捏了她兩下,然後非常順手地把她的尾巴繞在了小指頭上。

  依蘭:「……」

  手隨主人嗎?這下她的心臟徹底放回了肚子裡。

  她一點兒都不怕了。

  看著它的膚色,她明白了剛剛的神秘消失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傢伙,和石膏有著一模一樣的色澤,只要它隨地一躺不要亂動,那誰也沒有辦法從那些天使翅膀、聖子臉蛋之中找出這麼一隻手來。

  「太好了,我找到你了!」她欣慰地用絨毛蹭了蹭它。

  它揚起食指,重重敲擊她的腦袋——兩隻眼睛上面的部分。

  依蘭沒辦法變形,被它敲得一愣一愣的。

  這個身體從幾萬尺高空摔下來都不會疼,但被它這樣篤篤敲,一下一下居然敲得她直冒淚花。

  「嗚……」

  它手指一合,神奇地掐滅了她的聲音。

  依蘭感覺自己像是被捂住了嘴巴一樣。一種很奇異很奇異的感覺漫過她的身體,讓她的絨毛一根根全部豎了起來。

  這……這種又熟悉又依賴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它用三根手指把她牢牢扣在掌心,食指和中指一前一後,像邁開雙腳一樣在地上行走,悄無聲息地走到門背後,手一斜、一扣,和周圍的浮雕碎片融為一體。

  依蘭驚奇地轉動著小眼珠,偷偷打量。

  門被推開了,屋頂破洞灑下的龍晶燈光中,滿地石膏碎片如此扎眼。

  開門的墓園守衛呆若木雞,大半天沒發出聲音來。

  「見鬼!有賊——皇冠失竊了!」終於,伴著一聲大喘氣,守衛破著嗓子吼了出來。

  一片混亂。

  維納爾也趕了過來。他捂住額頭,蔚藍的眼睛裡閃動著絕望的光芒。

  本來他夜入皇家墓園的事情還有一半幾率瞞過自己的父親,沒想到居然撞到了這種該死的事情!這下可好,父親只能到憲兵隊接自己回家了。

  依蘭眨巴著小眼睛,緊張地注視著維納爾。

  她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什麼維納爾會跑到這裡來找她?難道……難道是魔神的安排?

  這樣想著,她飛快地用尾巴尖戳了戳這隻抓住她的手,然後指了指維納爾。

  斷手微微一頓,五根手指忽然像大山一樣壓下來,把她捏成了一粒小毛珠。

  她清晰地感覺到了一股暴躁狂怒的氣息。

  而被這隻手捏成小小一粒的依蘭,非但沒覺得難受,反而感覺到刻骨的安全。

  她忍不住偷偷呲起一點絨毛,假裝若無其事地拂了拂他的指節和掌紋。

  唔……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私密、太羞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憑著本能,想做就做了。

  她感覺到這隻手把她攥得更緊。

  緊到隱隱有點顫抖。

  『反正……反正他在自己捏自己。』她找了個理由,心安理得地躺在他的掌心,隨便他捏。

  過了一會兒,一無所獲的守衛們離開了這間白屋子。

  斷手鬆開了依蘭。

  依蘭在掌心蹦了一下,『卟』一聲膨脹回原來的體形。

  她好奇地望向它。

  這隻手斷在了小臂正中,斷口光滑整齊,看不見骨骼血肉,通體都像一截石膏製品。

  只不過細細地看會發現它是完美的,就像是……石膏化的冰或者玉石。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跟上維納爾!」依蘭試圖蹦出掌心,卻被一把攥住。

  唔……雖然她確實有一點點喜歡被這隻手捏住的感覺,但是一秒鐘都不分開,會不會太黏乎了一點?

  它揚起一根手指,再次重重敲了下她的腦袋。

  依蘭鬱悶地瞪著它。

  只見這五根手指傲慢地動了下,食指抬起來,點了點維納爾離去的方向,然後沖著她,不容置疑地左右一搖。

  表達完意願之後,它曲起食指,緩慢沉重地在她的兩隻眼睛上方點了兩下,非常強勢地表達了警告的意思。

  依蘭明白了,這隻手不許她接近維納爾。

  她皺了皺眼睛:「小氣鬼。」

  一隻斷手顯然不會和她爭吵。它達到了目的就不再關注維納爾那個人,抓住她,步行離開了小白屋。

  它直直走向鬱金香花叢中的盜洞。

  乘坐著奇異的『手車』,依蘭小毛線感覺新奇極了。

  盜洞周圍已經站滿了墓園守衛。

  斷手在鬱金香花叢中慢吞吞地徘徊。

  很快,盜洞下面鑽出來兩個士兵:「噢,底下設置了機關,整條路已經被坍塌的泥土填滿了!不知道通往何方!這該死的竊賊!真是該死!」

  依蘭小毛線把尾巴纏在斷手的手指上,細聲細氣地建議:「此路不通,得走正門。我覺得我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跟著維納爾離開。」

  維納爾身披一件大氅,藏一隻手完全沒有問題。

  她再次被狠狠捏扁。

  這隻很有個性的手義無反顧地折回了小白屋。

  依蘭:「?」

  它懶洋洋地張開五指,把她困在牆角。

  依蘭有種奇妙的錯覺,它很像一個霸道的男人,把自己的情人摁在牆角。

  她的小心臟很不爭氣地跳動起來,緊張兮兮地轉動著眼珠,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正視這隻手。

  她很不自然地試圖和它談正事:「我們得想辦法在天亮之前離開,天一亮,我和你的主人就會交換身體。他一旦出現在這裡,就會被聖光結界攻擊的,我非常擔心他的安全。」

  它再次揚起食指,敲她的腦袋瓜子。

  依蘭鬱悶地用尾巴抱住了腦袋,完全不知道自己又是怎麼觸發了死亡爆栗。

  這個傢伙,和它的主人一樣可惡!

  它動了動手指。

  依蘭詭異地讀懂了,這是傲慢地安撫她,讓她不需要操心這種小事的意思。這個手勢,她曾經見到他本人做過。

  依蘭小毛線:「……」

  她現在實在是有一點兒好奇,他的腳丫子是不是也擁有和主人相似的性格?

  她瞄了它一眼,把噗噗的輕笑聲憋了回去。

  斷手和毛球靜靜地待了一會兒,她又開始有一點焦躁。

  「可是……」她弱弱地嘀咕,「我們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吧?」

  它落下兩根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她的毛。

  她略有一點點焦灼的情緒立刻就被它撫平了,手指每次落下來,她總會無意識地眯起她的小黑豆眼睛,擺出一副很舒服的樣子。

  動作一頓。

  依蘭聽到了腳步聲。

  很快,她就意識到它的決定有多麼英明。

  或者說……自己有多麼傻乎乎。

  這是皇家墓園,怎麼可能讓這間被破壞的屋子擺著慘兮兮的造型直到天明?

  清理房間的女僕和修葺屋頂的工匠們來了。

  斷手一握,把依蘭小毛線捏成小小一枚,團在掌心。

  它擺了個看起來不太奇怪的手勢,靠在一堆浮雕裡,女僕們根本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她們飛快地把滿地碎片清理出來,搬到了推車上。

  身處一大堆碎石膏中間,依蘭感覺到了另類的踏實和安心。

  就這樣,毛球和斷手順順當當離開了墓園。

  它挑了個適當的時機跳下小推車,帶著她踱到了金楓樹下的陰影裡。

  依蘭懶洋洋地窩在它的掌心,用尾巴尖尖給它指路。

  東區的龍晶燈太過明亮,看不見星星,過了史蒂文森巷道之後,夜幕就像綴著寶石的黑緞一樣鋪了下來,罩在它們兩個的頭頂。

  依蘭敏銳地感覺到,它有一點懷念星空。

  握著她的那部分手掌和手指將她攏得更緊,指步也放慢了一些,像是在星光下散步一樣。

  非常浪漫。

  當然,這一幕要是被別人看到,那就不是浪漫,而是要命了。

  *

  一手一球被困在了依蘭家的門口。

  門和窗都鎖起來了。面對著進不了門的悲慘境況,這隻沉睡在地底幾千年的神明之手,和依蘭小毛線一樣一籌莫展。

  它能感覺到,這隻毛線球絕對不會允許它破門而入。

  「我上去敲窗,把他叫醒。」

  它攥住她不放。

  依蘭小毛線:「……」

  明明很喜歡擺出一副高傲臭屁的樣子,沒想到卻黏人得不得了。

  她沒再堅持,就讓它這樣抓著她,窩在自家的屋簷底下看星星。感覺真是非常非常奇妙。

  她有點兒犯睏了。

  懶洋洋地正在眯眼睛,忽然聽到『嘎吱』一聲輕微的門響,一手一球都嚇了一跳,兩個都彎起身體望向那扇被拉開的門。

  是他。

  依蘭猜測他一定是感應到自己的手回來了。

  不過他的臉色看起來非常臭,尤其是視線落在這兩個抱團取暖的怪物身上的時候,幽黑的眼睛裡好像燃起了一簇暗火。

  他幾步走到面前,彎下腰,一把抓起了自己這隻手,然後把依蘭小線團從手心裡摳了出來。

  感覺實在是……奇怪。

  他一手拎著自己的手,另一手拎著依蘭的尾巴,用腳後跟踢上了門。

  「嘭!」

  依蘭頭皮發緊,生怕吵醒了妮可和老林恩。

  她細聲抗議:「你輕點啊!」

  他根本不理她。

  回到閣樓小間,他把那隻手鎖進了依蘭的衣箱。它看起來非常不甘願,但很顯然,它並不敢忤逆自己的主人。

  它把箱子內壁弄出『簌簌簌』的聲響。

  依蘭忍不住細細嘀咕:「那裡面都是我的衣服,別把我的衣服弄壞了!」

  一聽這句話,斷手突然沒了動靜。依蘭有種不祥的預感,自己好像說錯話了,讓那隻手找到了新樂子。

  解決了手之後,他把她拎到床上。

  他輕嗤一聲:「自己在門口弄出那麼多聲音,還怕我吵醒別人?」

  依蘭眨了眨眼睛。

  她和手,根本沒有弄出太大的聲音。除非他沒睡著,才有可能聽到那樣細微的響動。

  他為什麼沒睡著呢?一定不是擔心被他扔在墓園裡面的自己吧?

  依蘭小心地轉著眼珠,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問他:「維納爾為什麼來找我?是你讓他來的嗎?」

  他慢慢地把她拎了起來,像蛇一樣眯著眼睛盯住她,聲音陰惻惻的:「你問我,我還想問你。他為什麼陰魂不散?」

  「哈?那不是你幹的好事嗎?為什麼又賴到我的頭上?」依蘭瞪起了眼睛,炸毛。

  「擅長欲擒故縱這種伎倆的人不是你嗎?」

  「什麼?!我什麼時候做過那種事,從來沒有!」

  兩個雞同鴨講的人,為了『小公爵到底是你吸引來的還是我吸引來的』這個嚴肅的問題吵起了嘴。

  因為缺失了關鍵的信息「信件」,導致依蘭和魔神大人都無法猜到維納爾深夜出現在墓園的原因,於是雙方越吵越不明白,兩個都火冒三丈。

  依蘭非常生氣而且委屈。

  她替他解決了這麼大一個麻煩,他非但半點都不感激,居然還凶她!

  而他,他從看見她和手窩在一起的那一秒開始,就已經非常不爽了——每次他捉住她,她總是在炸毛瞪眼睛,這樣一個東西,為什麼會乖乖地窩在那隻手心裡?也就是手那種沒腦子的東西,才會被她假裝出來的溫順乖巧欺騙!

  她還敢提維納爾。

  真是氣神……

  *

  這場口舌之爭一直持續到了清晨,換回身體之後,依蘭睏得眼睛都睜不開。

  而魔神大人則輕輕巧巧地勾著唇角,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他的斗篷,然後非常無所謂地從箱子裡取出他的手,裝進了斗篷裡面。

  「真是無趣。」他活動著腕部,慢條斯理地說。

  他本來打算帶著她,找一個最高的地方看著皇宮建築群崩塌。鑾頂、巨柱飛起來的樣子,一定會讓她驚歎不已。

  不過既然手已經回來了,那個計劃就暫且推遲。

  依蘭根本沒力氣和他計較。

  她只想原地躺下再睡一覺。

  可是……今天週三。

  她耷拉著眼角,比任何一天都更加無精打采地來到了學院。

  一來到座位,她就趴了下去,歪倒在書桌上。

  眼窩睏得發冷,她吸著鼻子,把那個傢伙罵了百八十遍。她終於意識到,那個傢伙只有在閉著嘴巴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時候,才會讓她產生一點親昵的錯覺。其實他本性就是個混蛋!她最討厭的就是他!

  不在狀態的依蘭沒有注意到,從她進入教室的第一秒種開始,莎麗就在陰狠地注視著她。

  「莎麗,一定要這麼做嗎?」莎麗鄰桌的蘇珊很不安地絞著手指。

  「這麼一點小事你都害怕?」莎麗反手攥住蘇珊,「只是瀉藥而已,她昨天害我被罰站,被詹姆士導師淋成落湯雞,噢!她還害得維納爾被大公狠狠罵了一頓,禁足時間延長雙倍……弗麗嘉夫人哭了一整夜,噢,天哪!我的心都快要碎掉了!那是多麼優雅美麗尊貴的一位夫人啊!依蘭她憑什麼要讓那些美好的人因為她而受到折磨?!」

  蘇珊更加不安:「莎麗,你如果讓我罵她,甚至打她為你出氣,我一定會衝鋒陷陣絕不遲疑。可是把藥灑進她的飯盒……莎麗我害怕,我做不好,一定會被人看見的!」

  蘇珊是一位男爵的次女,家道中落,她的男爵父親連續更換了兩個商人的女兒做妻子,這才堪堪保住了搖搖欲墜的破落家族。

  如果沒有依蘭這個平民女孩的話,蘇珊就是這個班級裡地位最低的學生。

  她只能依附莎麗,別無選擇。

  把依蘭的教科書扔進廁所、往依蘭的書包裡面塞蜘蛛、在依蘭的座位上塗透明膠水……這些事情十之八九都是蘇珊和保羅做的。

  想到保羅,蘇珊更是感到了一種莫名的黑暗的驚恐。

  她記得,那天莎麗讓保羅攔住依蘭,不讓她在天黑之前回家,正是那一天,保羅被馬車撞成重傷,不久就死去了。

  現在莎麗又讓自己往依蘭的飯盒裡面下藥……

  直覺告訴蘇珊,絕對不能這麼做!這個黑髮依蘭,身上一定帶著詛咒,和她作對會出事的!

  「蘇珊,」莎麗冷冰冰地眯起了眼睛,「你知道了我的計劃,如果不參與,事發之後你一定會告密。」

  「不不不,我不會出賣你的,我發誓!」

  「發誓有用的話,我的父親早就死過一萬遍了。」莎麗冷笑,「要麼,照我說的去做,要麼,從此你就是我莎麗‧坎貝爾的仇敵。去,去做。」

  莎麗把手中的綠色小瓶子塞到了蘇珊顫抖的手心裡。

  這隻瓶子裡面裝著的是瀉藥,但也不是普通的瀉藥。

  今天早晨,莎麗遇到了從鬱金香莊園匆匆出行的車隊,她有禮貌地上前問候了一下,知道了昨晚發生的事情——維納爾為了依蘭頂撞自己父親,還在半夜鬧到皇家墓園,害得大公夫人弗麗嘉和丈夫狠狠吵了一架,一大清早就被打發回娘家。

  莎麗憋了一肚子火,一心琢磨著要怎麼收拾依蘭,恰好,剛過一條街就碰上了一個鬼鬼祟祟的魔藥販子。

  魔藥與魔法無關,它是用一種生長在幽幻暗影叢林的毒花汁液製成的致幻劑。

  服用魔藥,會讓人變得熱情奔放,忘記一記世俗的約束,放肆地享受面前的一切。

  更加絕妙的是,這位魔藥販子把魔藥搭配著別的東西來賣,非常別出心裁。比如莎麗買的這一瓶,就是魔藥加瀉藥。

  想想一個服下瀉藥的人如果忘記了一切束縛,瀟灑肆意地……噢!天哪!莎麗想到那樣的畫面,全身都激動得顫抖起來。

  經過這麼一件事,她就不信這個依蘭還有臉出現在學院!

  「快點。」她傲慢地催促蘇珊,「我會上前找她麻煩,把她拉出座位,你就趁那個時候動手。」

  說完,莎麗揚著頭,像一隻鬥雞一樣衝到了依蘭的課桌前。

  依蘭暈乎乎抬起眼睛。

  看見莎麗又來找茬,她皺起眉頭,不勝其煩。

  「還要打架嗎?今天太陽很厲害,」依蘭說,「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到鐘樓下面曬上兩個小時。」

  「我只是替維納爾的母親弗麗嘉夫人說幾句話而已。」莎麗揚著下巴,「或者你心虛,不敢聽?」

  為了把依蘭引出座位,莎麗不惜把維納爾的母親都搬了出來。

  依蘭聽得一愣。

  該不會是……那位夫人要給她一筆錢財,讓她離開維納爾?話劇裡面經常是這麼演的。

  依蘭眨了眨眼睛。

  有些迷糊的腦袋裡瞬間塞滿了叮噹作響的金幣。

  如果是這樣的話,唔,收這樣的錢,好像倒是並不違背原則?巴裡沙男爵那件事情暫時還沒有結果,老林恩的酬金暫無著落。自己出差暮日森林賺到的一百十五銀幣也要月底才到帳,現在的林恩家,只用一個字就可以概括——窮。

  困得神智不清的依蘭就像一尾暈乎乎看到了餌料的魚,被釣出座位,跟隨莎麗走到了教室門的後邊。

  莎麗偷眼一瞟,發現面孔慘白的蘇珊已摸到了依蘭的座位上,不禁勾起了嘴唇,愉快地把胳膊環在胸前。

  不得不說,莎麗這個人根本藏不住任何心思。

  依蘭雖然很睏,但還是一眼就看出有鬼。

  她偏頭望向座位,莎麗趕緊拎著蓬蓬裙跳到面前擋她視線。

  不過依蘭的餘光已經掃到了,她知道蘇珊又在她的課桌那裡鼓搗。

  依蘭想走,莎麗張開了胳膊,像母雞護崽一樣攔住她。

  「聽著,都怪你,害得弗麗嘉夫人和大公夫妻不和!像你這樣的掃把星,根本不配活著!你怎麼能這麼不知羞恥?!我要是你,早就去死了!」莎麗沒說兩句,情緒就亢奮起來,她迫不及待想看依蘭出個大醜,噢,如果她出醜之後沒臉苟活,找條河跳進去自我了斷,那可就太美妙了!

  依蘭眯著眼,細細地打量莎麗陰毒興奮的神情。

  莎麗是真的想要自己去死。依蘭看出來了。

  「莎麗,」依蘭認真地問她,「你覺得光明女神會眷顧一個滿懷惡意的人嗎?」

  莎麗仰著頭,一對眼珠子瞪在眼眶底部:「光明女神最憎惡的,就是你這樣的黑色!厭惡黑暗這是正義!」

  黑暗就是原罪,該死的原罪。才不是因為什麼嫉妒,黑色的東西哪裡值得嫉妒。莎麗這樣想著。

  「愚蠢的偏見。」依蘭輕輕一嗤,「讓開。」

  正在顫抖著手從依蘭革包裡面取飯盒的蘇珊嚇了好大一跳。

  她沒想到依蘭的革包這麼難打開——剛到學院時,依蘭的書包總是被人破壞,老林恩一怒之下,親手幫她做了這個非常堅固,用剪刀都剪不壞的硬革包,而且特意加固了扣環。

  蘇珊好不容易才解開扣環,剛摸到飯盒就聽到依蘭快要回來了,本來就心虛驚慌的蘇珊嚇得雙手一抖,把革包裡的東西全給帶了出來。

  叮叮鐺鐺落了一地。

  飯盒、羊皮卷、墨水瓶……還有一枚通透漂亮的淡紅色寶珠。

  整個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蘇珊的身上。

  『完了完了完了……搞砸了,莎麗一定不會放過我……怎麼辦怎麼辦?』

  目光一頓,蘇珊看到了那枚紅珠子,她立刻就想到了一個轉移仇恨的辦法——

  「噢!天哪!看我發現了什麼!平民小姐的書包裡,怎麼會藏著這樣珍貴的寶珠!」

  莎麗慢慢地挑起了眉梢,目光落到了那枚寶珠上面。

  通透、流光溢彩。

  一看就知道,它是非常非常珍貴的寶貝。

  噢,天哪,一定是維納爾送給這個該死的女人的定情信物!

  莎麗深吸了一口氣,幾個大步衝到依蘭的課桌前,彎腰撿起了那枚紅寶石一樣的圓珠。

  它是那麼美麗,一看就知道不凡。

  依蘭因為睏倦,反應足足慢了半拍,根本來不及阻止。看著莎麗把那枚漂亮的小紅珠抓到了手裡,依蘭只能低低驚呼:「不——別動它!」

  那是……保羅小魂珠。這兩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依蘭已經把可憐的小保羅給遺忘在了革包裡。

  「莎麗,放開它……」依蘭緊張失措。

  難得看見依蘭表現出焦急驚慌的樣子,莎麗感到愉快極了。

  她把小紅珠攥在了掌心,冷笑著說道:「它看起來,與我上個月失竊的吊墜如此相似!依蘭‧林恩,你這個可惡的竊賊!你偷了我的東西,是不是!」

  「不是,你冷靜。」依蘭背上滲出了冷汗,「別弄壞了它,它絕不是什麼吊墜。」

  『這麼緊張珍惜?看來真是維納爾送她的東西!』莎麗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狠戾,心想,『這樣的話,誣陷她偷我東西也沒用,只要維納爾開口,她就可以洗掉竊賊之名……與其這樣,還不如毀掉它!』

  「被你的髒手碰過的東西,我也不要了!」

  莎麗重重攥住保羅小魂珠,揚起手來,打算將它狠狠摔在地上!

  依蘭捂住了嘴巴:「哦——不!」

  「喀——嚓——」

  一聲脆響之後,保羅小魂珠碎在了莎麗的掌心。

  ……

  依蘭一片空白的大腦裡,回憶起了保羅的聲音——

  「幫我找一個人,騙他捏碎這枚魂珠,我就可以奪走他的身體。要貴族,最好擁有一副好容貌,身體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們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氣……」

  依蘭絕望地想,好像……也不是不符合保羅的要求?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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