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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千山茶客】重生之女將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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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 00:30:16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 月亮的秘密

  肖玨一直覺得,禾晏是個騙子。

  外人眼中的禾晏,仗義、豪爽、瀟灑、慷慨,他眼中的禾晏,能吃、能睡、胡說八道、還貪財小氣。

  每個人都有秘密,人活在世上,也並非全然的善惡黑白,人心複雜,人性矛盾,但禾晏大抵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矛盾的女人。

  藏匿在黑暗中不願意讓人發現真心的可憐人,與戰場上驍勇善戰飛揚自信的女將,看起來實在太過於不同,以至於過去的那些年裡,從未有人將「禾晏」與「禾如非」聯繫起來。

  譬如演武場上的撫越軍們總是說,他們的頭領歸月將軍心胸比男子還要寬大,行事比男子還要灑脫,從來不看回頭路,永遠大步往前走,有她在,軍心就穩,哪怕天塌下來,也不過就那回事。

  但肖玨其實知道,禾晏並不是一個從來不看回頭路的人。

  對於過去,她有著比旁人更長久的眷戀和深情,尤其是那些好的、珍貴的回憶,她悉心保存,從不輕慢。

  金陵城花遊仙時常會讓人送一些新釀的甜酒過來,她每每嘗過,認真的寫一封回信,喝完了,還要將酒罈子好好地收起來。潤都的女人們每個季節都會送她她們親手縫製的衣衫和靴子,刺繡精緻,裁剪合身,禾晏自己都許久沒有買過新衣。

  林雙鶴有時候看到了,偷偷地在肖玨耳邊憂心忡忡道:「懷瑾,你說我禾妹妹這樣下去,不會是下一個楚臨風吧?」

  肖玨賞了他一個「滾」字。

  濟陽城裡崔越之偶爾也會來信,與她說說近來的好事,還有九川那頭……她將信仔細看過,小心收藏,書房裡的木屜裡,信件整整齊齊疊在一起,摞的老高……她捨不得燒。

  她看似灑脫,對於「失去」,其實又格外恐懼。

  二毛死的時候,禾晏很難過。

  世上之事,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態,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會有離世的那一日。禾晏不愛流眼淚,二毛死的時候她也沒哭,只是後來那幾日,肖玨總是發現她時常坐在院子裡的門檻上,望著二毛過去喝水的那隻碗發呆。

  他就走過去,沒說什麼,陪她一起坐了會兒。

  禾晏對「失去」,並不如表面上的瀟灑。當年烏托一戰後,並肩的同伴戰死,先前有戰事,她逼著自己不去想那些,後來回到朔京,其實難過了很久。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禾晏身邊,至少於「失去」這一項上,永遠不會出現他的名字。

  這兩年裡,漸漸地,有許多人家的夫人暗中與白容微說,問肖玨有沒有納妾的打算。畢竟肖家兩兄弟,本就格外出挑,肖璟就罷了,與白容微成親了這麼多年,有了女兒肖佩佩後,仍舊對白容微一往情深,實在尋不出空。肖玨卻不同,從前世人都認為他空長了一副好皮囊,實則性情過於冷傲無情,這輩子都不會娶妻,然而後來卻娶了一個校尉之女禾晏,且對妻子十分寵愛。

  冷心冷性的人一旦開竅動情,遠比溫柔深情之人更讓人來的心動。尋常人最愛想的一件事無非就是:她可以,我為何不可以?何況禾晏如今尚未誕下肖家子嗣,又是武將,定然不如那些會撒嬌可愛的姑娘懂得抓住男子的心,因此,許多人都認為,自己是有機會的。

  白容微替肖玨拒絕了一茬又一茬,耐不住有人膽大包天,過分自信,又被美色當前衝昏了頭腦的,什麼五花八門的手段都用,肖玨往門外丟了幾次人,有一次被氣的狠了,差點找了對方一大家子麻煩,好在後來被禾晏勸住了。

  禾晏就笑眯眯的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都沒生氣,你在氣什麼?」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此話,肖玨就更生氣了。

  林雙鶴來串門的時候總是說,「誰能想到我們肖家二公子,懷瑾少爺,如今被我禾妹妹吃的死死的呢?你要知道,」他嘆道:「男女之事,誰計較的多,誰就輸了,我原先認為你是佔上風的,怎麼過了幾年,你都被踩在地上去了?」

  肖玨不喜歡他這斤斤計較的理論,人的情感並非打仗,還要用兵法攻心,不過,他也承認,林雙鶴說的沒錯。

  撫越軍裡的那些兵士,總覺得是禾晏遷就他,對他說些甜言蜜語,但其實事實上是,他總是輕易而居的被禾晏挑動情緒,無論是大事小事。

  或許,用林雙鶴的那通理論來說,他喜歡禾晏,比禾晏喜歡他更多一點。

  不過,這也沒什麼。

  這世上,能有一個人喜歡,本就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世上人千千萬,或有緣無分,或有份無緣,人如河中砂礫,相遇別離,不過轉瞬,能於廣闊無垠的天地裡,遇到喜歡的人,已是幸運。

  是以,誰更喜歡誰這一點,就無須過分追究了。

  但禾晏很喜歡拿這件事問他,時常在夜裡逼問他道:「肖都督,其實你上輩子就對我動心了吧?若我是個男子,你定然就是個斷袖。」

  肖玨嗤道:「我不是斷袖。」

  「呵,」這人根本不信,「我上次去演武場的時候,聽見沈教頭與梁教頭說話,說從前在涼州衛,我尚還沒被揭穿女子身份時,就以為你我是那種關係。」她上下打量一番肖玨,摸著下巴道:「不過以你的姿色,縱然是個斷袖,也當是在斷袖中極受歡迎的那種……」

  這種時候,肖玨一般都懶得跟她理論,帳子一扯,戰場見分曉。

  夜深了,她睡得香甜,肖玨替她掩上被子,雙手枕於腦後,星光從窗外照了進來,將屋子照出一角微弱的亮光。

  他望著帳子的一角,心中格外平靜。

  是什麼時候對禾晏動的心,肖玨自己也不太明白。禾晏總嘀咕說前生在賢昌館唸書時,他對她如何特別,但現在想想,那時候對於禾晏的照顧,大抵是因為他在這「少年」的身上,見到了諸多自己過去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她又比自己多了一點於渾濁世事中,仍要執拗堅持的天真。

  一個戴面具的少年,與別的少年本就不同,又因為要堅持著自己的秘密不能被人發現,所以形單影隻。她笨拙,但是努力,沉默,但是樂觀,弱小,又有憐弱之心,少年時候的肖玨偶爾會好奇,覆蓋的嚴實的面具下究竟是一張怎樣的臉。

  他在樹上假寐的時候,在假山後曬太陽的時候,在賢昌館的竹林裡喝茶的時候,總是能看到各種各樣的「禾如非」。

  她看起來如此的不起眼,如此的渺小,但渾身上下又閃著光,旁人注意不到,偏被他看見了。少年肖玨其實從沒懷疑過,「禾如非」日後必有作為。

  倘若她一直這樣堅持的話。

  但那時,也只是被吸引,談不上喜愛。就如在夜裡看到了一顆星星,這星星不怎麼明亮,偏偏閃爍個不停,一旦被看見,就難以忽略。

  同窗之情不是假的,所以在玉華寺後,他連「禾如非」的「妹妹」都會順手相助。

  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偶然,三次是緣分,第四次,大抵就是命中注定了。

  肖玨從未懷疑過,他與禾晏是命中注定。

  否則老天爺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他的目光,又注定被此人吸引。

  禾晏好像從未變過。

  夜色下拉弓練箭,努力跟上隊伍步伐的少年,和當年賢昌館暗自勤學的小子沒什麼兩樣,但脫去面具的她,終於露出了真正的自我。瀟灑的,俐落的,在演武場縱情馳騁的,熱烈而純粹的如一道光。

  但她又是小心翼翼的,習慣於付出,而不安於被「偏愛」,對於更親密的關係,總是無所適從。

  他一開始只是覺得這人是個身手不錯的騙子,再後來,目光不知不覺地在她身上更多停留,為她牽動情緒,生平第一次嘗到妒忌的滋味,他會開懷,會憤怒,會為她的遭遇不平,想要撫平她曾經歷的所有傷痛。

  禾晏讓他覺得,這人世間,還是有諸多值得期待的事。

  就如林雙鶴總說:「你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嗎?」

  他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一天。

  原來人間除了背負責任與誤解,背叛和殺戮外,還能有這樣值得滿足的瞬間。他原先不知道的,禾晏帶他一一知曉。

  身前的人翻了個身,滾到了他的懷裡,下意識的雙手將他摟住,他微一愣神,頓了片刻,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誰更喜歡誰多一點,又有什麼關係?

  他更感激上天於他殘酷的人生裡,所贈送的這一點遙遙暖意,讓他能遇到摯愛,相守無離。

  ……

  禾晏很喜歡演武場。

  烏托一戰後,大魏兵馬休養生息,至少十幾年內,烏託人也沒那個精力捲土重來,然而練兵還是要練的。她如今是撫越軍的首領,練兵的時候,總讓撫越軍一些老兵們想到當年的飛鴻將軍。

  同樣的俐落瀟灑,但又比那戴著面具的女子,多了幾分俏皮和親切。

  亦有新兵們不肯相信禾晏的本事,演武場上,女子刀馬弓箭一一演示,神采飛揚的模樣,如明珠耀眼。

  禾晏本就生的漂亮,大魏朔京城美麗的姑娘數不勝數,但美麗又這般英氣的姑娘,大抵就只有這一人。當她穿上赤色的勁裝,含笑抽出腰間長劍,或是喝令兵陣,或是指點兵馬,場上的年輕人們,皆會為她的光芒驚豔。

  林雙鶴來看了兩次,都替肖玨感到危機重重,只道當年在涼州衛的時候,禾晏女扮男裝,軍營裡的兄弟們尚且不知她的身份,如今換回英氣女裝,日日與這些少年青年們混在一處,熱情似火的毛頭小子們,幾乎是不加掩飾對她的愛慕之心。

  禾晏自己沒有覺得。

  在她看來,這些年輕兒郎們,和當年的王霸他們並沒有什麼兩樣,都是好漢子,好兄弟。

  烏托戰事後,涼州衛的幾個兄弟走了一半,剩下的幾人,既已接受戰場的淬煉,如今已經格外出挑。就是在涼州軍裡,也是佼佼者。江家的武館因為出了江蛟這麼個人名聲大噪,江館主為江蛟引以為豪。

  王霸的銀子,大多送回了匪寨中,他過去待的那處匪寨,如今已經不做強盜的營生,挖的魚塘收成蠻好。聽說匪寨裡時常收養一些沒人要的孤兒,王霸偶爾也會去看看,他如今脾氣好了很多,小孩子也敢親近他了。

  小麥在石頭走後,成長的最快。當年有石頭護著,他尚且是個一心只唸著好吃的貪玩少年,如今成熟了許多。他的箭術突飛猛進,已經比石頭準頭更好,他也不如從前那般貪吃了,與禾晏說話的時候,顯得寡言了許多,不如從前開朗。

  禾晏心裡很悵然,可人總要成長,命運推著人走上各自的道路,有些人永遠不變,有些人,會慢慢長大。

  時間和風一樣,總是無法挽留。

  她翻身下馬,方才的一番演示,手中弓箭牢牢地正中紅心,漂亮的亮眼。

  撿回箭矢的年輕人瞧著她,目光是止不住的傾慕,半是羞澀半是激動地道:「將軍厲害!」

  「過獎,」禾晏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多練練,也是如此。」

  那年輕人望著她,向前走了兩步,喚道:「將軍——」

  禾晏回頭,問:「何事?」

  「我……我弓箭不好,您……能不能為我指點一二?」他不敢去看禾晏的眼睛。

  對於小兵們的「求指點」,她向來是不吝嗇的,便道:「當然可以。你先拿弓試試,我看一看。」

  遠處,林雙鶴搖著扇子,幸災樂禍的開口:「兄弟,這你都能忍?」

  肖玨不露聲色的看著遠處。

  「我看著演武場上的男人,都對禾妹妹圖謀不軌,」他唯恐天下不亂,「你我都是男人,最懂男人的心思。你看看那小子,表面是求賜教,不就是想藉機親近?這一招我上學的時候就不用了,他居然還這般老套?嘖嘖嘖,哎……你怎麼走了?」

  禾晏站在這小兵身後,正要調整他拿弓的動作,身後響起一個冷淡的聲音:「等等。」

  她回頭一看,那小兵也嚇了一跳,話都說不清楚:「……肖都督!」

  「你怎麼來了?」禾晏問。

  「今日不到我值守,」肖玨掃了一眼那面色慘白的年輕人,唇角一勾,嘲道:「我來教他。」

  小兵的臉色更難看了。

  禾晏不疑有他,只道:「那就交給你了,我去那邊看看。」放心的走了。

  小兵望著禾晏的背影,有苦說不出,偏面前的男人還挑眉,目光怎麼看凝滿了不善,道:「練吧。」

  林雙鶴在一邊笑的樂不可支,心中默默地為這位小兵掬一把同情的淚。

  待到日頭落山,一日的練兵結束,禾晏去演武場旁邊的屋子裡換衣裳時,又看見了下午那位小兵。只不過這時候,分明是深秋,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嘴唇發白,禾晏走過去奇道:「你這是怎麼了?」

  小兵往後一退,避她如蛇蠍,低著頭道:「沒事,就是練得久了,多謝將軍體恤。」

  禾晏望著他匆匆離開的身影,若有所思的進了屋,一進屋,肖玨已經在裡面了。她將外頭的輕甲脫下,一邊拿自己的衣服,一邊問肖玨:「剛在外面瞧見那位兄弟,你做了什麼,他怎麼累成這樣?」

  「不累怎麼叫練兵。」肖玨輕描淡寫的飲茶。

  禾晏一邊扣著自己衣領上的扣子,一邊道:「雖是如此,也不要太過嚴苛了。我看著這批新人中,其實有好幾個資質不錯的,今日你來的晚,沒有看見,有幾個少年身手不錯,姿容清俊,早晨在演武場練槍時,打起來漂亮的很,」她像是在回味似的般,「身段又飄逸,我瞧著都覺得不錯……」

  肖玨臉色陰的要滴出水來,緩緩反問:「漂亮的很?」

  「是啊,」禾晏披上外袍,「大抵是腰細吧,飛起來的時候個高腿長的。」

  他眼神幾欲冒火:「禾晏。」

  「噗嗤」一聲,禾晏大笑起來,指著他笑道:「肖都督,你怎麼如此霸道,每次在你面前誇誇別人,你就生氣得不得了。這小心眼可要不得!」

  她笑的開懷,肖玨方明白她又是故意的,雖然如此,心中到底還是有些不悅,抿著唇不想搭理她。

  禾晏湊到他身邊,知道他是不高興了,就道:「不過是玩笑罷了,他們這些人在我眼中,男人女人也沒甚分別,不過肖都督,你就算不相信我的品性,也得相信你自己,他們再漂亮,也比不過你,身段再好,我也只喜歡你的腰——」話到最後,尾音帶了點曖昧的調調,勾的人心癢癢。

  肖玨抬眸看著她。

  禾晏如今是越發的不正經了,大抵是想著反正是老夫老妻,也不必裝模作樣,不過每每對她來說的無心之言,不甚有風情的撩撥,總能引得他心神蕩漾。

  他哼笑一聲,揚眉道:「等著。」

  「等什麼?」

  肖玨沒回答她。

  到了晚上,一夜鏖戰的時候,禾晏就懂得了。

  青梅叫人送了熱水進來,她洗過澡,滾到肖玨懷中,哼哼唧唧道:「你說,若是我日後有了孩子,是生的像你還是像我?」

  不等肖玨開口,她就自語道:「罷了,還是像你好,我想了想,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生的像你,也就是個美人了。」

  肖玨對於外貌沒有什麼想法,林雙鶴說,人擁有什麼,就不在意什麼,容貌、家世、頭腦或是身手,於他而言都有,也不那麼重要,倘若日後他們有了孩子,肖玨以為,只要那孩子快樂就好了。

  但禾晏與他成婚幾年,暫且還沒有孩子。

  當年她去了涼州衛那幾年,日日跟著新兵們一起日訓,為了不被人發現,大冷的天去五鹿河洗涼水澡,又四處奔波,去九川打仗……到底傷了身子。林雙鶴為她開了方子,慢慢調養著。肖家的親戚,譬如程鯉素的母親總是旁敲側擊的問禾晏何以還沒有懷孕,甚至有不知死活的人去白容微面前暗示,既然禾晏生不出來,不如讓肖玨先納一房妾室,肖二公子總不能無子吧。

  恰好路過的肖玨當著說話人的面冷道:「你以為,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誕下肖家的子嗣?」

  他厭惡這樣的處心積慮。

  對於孩子,肖玨並無太多的幻想,倘若日後他真的喜歡上孩子,那也是因為是禾晏與他的孩子,與別的事無關。誰說男人就一定要傳宗接代?肖璟當年娶了白容微,不也多年無子,那又如何?肖家的男人,娶妻生子只為心中所愛,如果是為了延續後代,如本能一般繁衍,與禽獸又有何差異?

  倘若禾晏日後沒有孩子,那就沒有孩子,他就專心用餘生對付她一人足矣。

  禾晏並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對於這些事,她總是諸多美好期待,並且,她一直認為,上天願意給她和肖玨兩世緣分,就必然不會吝嗇給他們一個最好的結局。

  「雲生最近有些魂不守舍,」禾晏又開始操心起別的事來,「悶悶不樂的模樣,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負了?我成日忙著練兵,這些日子倒是沒有顧得上他,你知道他是出什麼事了嗎?」

  肖玨無言片刻,提醒她道:「宋陶陶半月沒去禾府了。」

  宋陶陶喜歡禾雲生,就差沒昭告整個朔京城了,這孩子的喜歡也是直接,雷厲風行的,喜歡就是給禾雲生送東西,衣食住行什麼都送,半點不矜持,禾晏欣賞歸欣賞,心裡也同情宋陶陶的父母——得操多少心啊!

  而且禾雲生個死小子還這般冷淡。

  不過……她轉向肖玨,驚訝道:「你的意思是,雲生喜歡陶陶?」

  肖玨笑了笑,算是默認,禾晏頓感悚然,看禾雲生那個橫眉冷對小姑娘的臭脾氣,說喜歡,還真沒看出來。

  禾晏確實沒看出來禾雲生喜歡宋陶陶,畢竟禾雲生比肖玨還會藏,直到後來又過了一段日子,他來找禾晏,請禾晏與禾綏上宋家提親,禾晏才驚覺,原來肖玨說的是真的。

  「你真的喜歡宋陶陶嗎?」她問,「你若不是真心,就別去瞎撩撥人家。」

  「我當然喜歡……」禾雲生聲音低下去,似是有些赧然,紅著臉不耐道:「總之,我娶了她,就會對她一輩子好!」

  禾晏這才放下心來。

  雖然禾綏沒有官職在身,但架不住禾雲生有個做將軍的姐姐和姐夫,禾雲生雖年少,但已經在仕途中嶄露頭角,未來前途不可估量,加之宋陶陶自己也喜歡,宋家當然樂見其成這一樁親事。

  幾乎沒費什麼周折,這樁親事就定了下來。

  禾晏原先還以為,禾雲生得罪了宋陶陶,要是這樣貿然上去提親,說不準會被宋陶陶趕出來,沒料到這小子平日裡看起來不言不語的,還挺會哄姑娘,沒多久,禾晏就瞧著宋陶陶又歡歡喜喜的去禾家給禾雲生送吃的了。

  親事定下來後,禮程走的很快。

  除了禾家與宋家外,最高興的,竟然是程鯉素。禾晏有時候琢磨著,程鯉素那模樣,不像是禾雲生娶妻,像是他娶妻似的。時常來禾家幫忙,朔京城裡做人前未婚夫做成這樣的,大抵他是頭一個。

  禾晏逮著個機會問他:「陶陶成親,你怎麼如此高興,你心裡真的沒有半點不開心?」

  「我怎麼會不開心?」程鯉素笑得跟撿了銀子一般,「那個潑婦……宋小姐,如今被禾叔叔收了,我就自由了!否則還要日日擔心哪一日家裡又將這樁親事給撿回來。這叫……死道友不死貧道!」

  他還挺得意,禾晏想了想,為了怕日後程鯉素後悔,小外甥和弟弟一不小心搞成仇敵,還是問了一句:「你真的一點點都不喜歡陶陶?」

  「不喜歡!」程鯉素笑道:「舅母,我知道你和舅舅覺得我不靠譜,不過,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我還是分得清的。宋陶陶同我可不是一路人,我喜歡的姑娘,當然要如我一般,能發現的了我身上的好,宋陶陶一見我,就覺得我不思進取,廢物公子,你說,我能和她做夫妻嗎?做朋友都要分場合!」

  禾晏瞧他說的頭頭是道,心道也罷了,少年人自有少年人的心思,既然程鯉素是真的對宋陶陶無意,事情走到如今這步,倒也算另一種圓滿。

  她又開始幫著禾雲生操持親事起來。

  禾雲生成親那一日,禾晏很傷感。

  分明禾雲生才是娶妻的人,她活像是送女兒出嫁的老母親般,眼裡生出潮意。禾綏做爹的都不如禾晏激動,禾心影站在禾晏身側,瞧著她的神情,低聲道:「今日是禾公子大喜之日,姐姐怎麼看著很傷心。」

  禾晏道:「我不是傷心,我是高興壞了。」

  她前生雖也有家人,可因為許多原因,並不能得以親近,哪怕是身邊的禾心影,她們姐妹二人真正開始親近,也是在禾家倒台後的今生。

  可禾雲生不同,打從她變成「禾大小姐」睜開眼時的那一刻,禾綏與禾雲生,就成為了她如今的「家人」。雖然貧窮,但他們給與了她從未享受過的溫暖。眼下,那個當初在後山上別彆扭扭吃著她遞過來的糕點的青衣少年,也終於長成了成熟的男子,有了自己心愛的姑娘,成為了一個大人。

  人在面對過分圓滿之事時,常常會生出不真實之感。有時候禾晏都懷疑眼前一切不過是她做的一個漫長美夢,生怕夢醒之後,一切成空。

  禾雲生牽著新娘邁進了禾家的院子裡,周圍頓時響起了歡呼聲。禾家院子被擠得滿滿當當,她朋友許多,禾雲生的親事,大家都願意來湊個熱鬧。王霸幾人自不必說,涼州衛的教頭們也來了,還有白容微,肖璟……肖玨站在她的另一側,如禾雲生的兄長,目送著一雙新人走進了喜堂。

  林雙鶴在熱鬧裡誇張的道:「連雲生都成親了,我居然還是孤身一人。」

  程鯉素拍了拍他的肩,「沒事,林叔叔,我也是孤身一人,我們一起。」

  林雙鶴:「……」

  一雙新人拜堂成親,酒席熱鬧,禾晏也喝多了。

  她其實除了逢年過節外,喝酒如今很是節制,畢竟誰知道會不會一喝醉了就去人前背書。肖玨看到了也就罷了,要是傳到外人嘴裡,傳到撫越軍耳中,誰知道日後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她這個將軍。大抵覺得她生性愛炫耀,一喝醉後就原形畢露,非要展露自己的才華吧。

  但禾雲生成親的大喜日子,該喝的還是要喝的。

  肖玨過來的時候,禾晏已經喝醉了。

  她坐在桌前,看見他,就朝肖玨擺了擺手,喊他:「肖都督!」

  肖玨將她扶起來,對禾綏道:「晏晏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去吧去吧。」禾綏也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回去,明日一早得空再來喝陶陶的茶。」

  肖玨點頭,將禾晏扶著出了大堂,一邊提醒她,「有台階,小心腳下。」

  禾晏一扭頭,將他攔腰抱住,不肯走了。

  肖玨深吸口氣,垂眸看向面前人:「禾大小姐,回家了。」

  「肖都督,」她抬眼看著他,光看模樣,實在看不出是醉了,嘴裡道:「我跟你說個秘密。」

  「說吧。」

  身後的喜堂裡,絲竹歡笑聲漸遠,夜風冷清,他將禾晏的外裳往裡拉的更緊一點,就見禾晏指了指房頂的月亮,道:「……我喜歡月亮。」

  他忽然怔住。

  記憶裡也有某個時刻,她也這麼對自己說過。

  那時候他還沒有完全的愛上禾晏,但心動無可避免,她在自己耳邊的輕語,被當成隨口的玩笑,竟不知那時的玩笑裡,藏了多少真心。

  如果注定要藏匿在黑暗裡,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她就會如此,只是遠遠的站著,將秘密藏在心底。

  面前的女子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眼睛明亮似星辰,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踮起腳來,在他唇上輕輕一點。

  「月亮是你。」

  剎那間,月色如詩畫雋永,世間煙火,萬種風情,都抵不過眼前這片刻永恆。

  月亮孤獨又冷漠,月亮懸掛在天上,直到有一日,他看見這數不盡的黑暗前路裡,旅人跌跌撞撞,踽踽獨行,他隨手灑下一縷光,照亮了旅人前方的一段路。

  於是在那瞬間,他瞧見芳菲世界,暖日明霞。

  禾晏似是倦極,靠在他的懷中,眼睛一閉,沉沉睡去,他怔了片刻,低頭在她額上落下虔誠一吻,將她打橫抱起,往屋外走去。

  秋夜漫漫,庭中綠草萋萋,飛蛾向燭,風似嘆息,男人一步步往外走,唇角勾起的弧度裡,儘是年少的歡喜。

  她不知道,月亮也有自己的秘密。

  她是月亮的心事,是月亮的愛人,是他的心動的起始,也是相守的終點。

  這就是,月亮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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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 00:30:28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長相思(上)

  夏承秀第一次遇到燕賀的時候,是在隨表姐踏青的春宴上。

  說是春宴踏青,其實不過是適齡的貴族公子小姐,尋著個機會相看罷了。彼時的夏承秀才十六歲,京中這個年紀的小姐,雖也有已嫁人成親的,可夏大人寵女心切,並不打算早早的將夏承秀嫁人。

  是以,夏承秀也只是跟著表姐出來遊樂罷了。

  正值四月春,草長鶯飛,泗水濱邊,嫩草毛茸茸的。夏承秀隨著表姐夏芊芊下了馬車,已經有認識的小姐放起了紙鳶。

  夏芊芊見狀,立刻就讓婢子拿出準備好的紙鳶,往友人那頭走去。

  夏芊芊今年十八歲,在一群小姐中,姿容尤其出眾,生的格外甜美嬌豔,她亦是很明白自己容貌的長處,穿著茜色的薄紗繡花窄領長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見她。

  她的家世,亦是這群小姐中最為優越的,不過須臾,就被人圍在中間,恭維誇讚起來。

  彼時夏承秀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至多只能稱得上是清秀,更勿用提與表姐夏芊芊相比,夏大人平日裡被人稱作書呆子,夏承秀就被人在暗地裡稱作小書呆子。她恪守禮儀,在同齡人或是姐妹中,就顯得又些木訥寡言,不夠討人喜歡。

  夏芊芊與夏承秀的關係,算不上親密,不過是普通的表姊妹罷了。不過,有了夏承秀這個呆頭呆腦的無趣書呆子在一邊,倒是襯的夏芊芊嬌俏輕靈,聰慧解語。

  夏承秀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見表姐與友人說的熱鬧,就自己拿起書坐在一邊看。夏芊芊也懶得管她,又過了一會兒,眾人開始在泗水濱旁架起長席,長席上放著各家小姐從府裡帶出來的點心與小食,待到了晌午,是可以在這裡用食的。

  不知過了多久,夏承秀聽見身側的小姐們從一開始談論的哪家新上的胭脂顏色漂亮,變成了「今日燕家公子也會來」。

  「燕家公子」指的是當今左右翼前鋒營統領府上的小少爺燕南光,今年也才十八歲,聽說矯勇善戰,生的又是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前途無量,夏芊芊的父親有意與燕家結親,今日踏青,亦是與燕家老爺夫人心照不宣,就是看兩個小輩間可有緣份。

  夏承秀對此也有耳聞,不過這是表姐的事,她今日出來,也就是當個襯托表姐的擺設,曬曬太陽看看書罷了。

  正想著,冷不防身側有人輕聲喊道:「他們來了!」

  夏承秀抬眼一看,就見泗水濱前的長柳岸邊,自遠而近走來一群少年,為首的少年穿著一身銀袍,這顏色實在太扎眼了,但他生的俊俏,個子又高,竟不覺得奇怪,他的頭髮束成馬尾,扎得很高,眉眼間淨是桀驁不馴,似是有些煩躁的不耐,卻將他在一眾少年中,襯得格外不同。

  人人都說朔京城中有三美,肖大公子和若春風,肖二公子澶如秋水,楚四公子雅如幽蘭,這少年卻似一柄銀槍,有些誇張,過分華麗,卻又帶著一股率直的衝動。

  春日裡走出來的俊俏少年郎,總是格外美好,饒是夏承秀平日裡對這些事並不怎麼感興趣,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道以這人的容色,其實應當可以算作第四美的。

  正想著,坐在夏芊芊身側的小姐就推了一把夏芊芊,低聲道:「芊芊,這就是燕公子,看起來同你可真般配!」

  夏芊芊莫名有些臉紅。

  來之前,她雖然聽過燕賀的名字,卻並未見過他真人,不知道他長得是何模樣,今日一見,才知道原來他生的如此俊俏。一時間,就有些心動了。

  那群少年們並未走近,遠遠的,幾個少年嘻嘻哈哈的,開始也拿出準備好的紙鳶,趁著東風開始玩樂。

  泗水濱的長空上,一時飛著許多紙鳶,沙燕,喜鵲,二龍戲珠……銀袍少年被人簇擁著,推搡著,終於滿臉不耐煩的跟著令人拿來一隻「黑金剛」,握在手上。

  「黑金剛」飛得很快,這少年很會放紙鳶,少女們遠遠的瞧著,都忍不住暗暗喝彩,卻又說不出為之喝彩的,究竟是那隻飛得最高的紙鳶,還是放紙鳶的少年。

  夏芊芊瞧著瞧著,忽然站起身,笑道:「我們也去放。」

  其實在此之前,小姐們已經放了一陣子了,只是這些富家小姐們體力嬌弱,放了一陣子就要坐下休息,剩下的就交給了下人。夏芊芊站起身,走到正放著她那隻「百蝶圖」的婢子邊,道:「我來吧。」

  坐在長席邊的小姐們立刻笑起來,有人小聲道:「看來芊芊是喜歡了。」

  夏承秀聞言有些不解,不過沒有開口,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只是見著夏芊芊扯著紙鳶的線,往河邊走,再看天上的兩隻紙鳶距離越來越近,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提醒,下一刻,就聽見自己的表姐嘴裡「哎呀」一聲驚呼,那張「百蝶圖」和「黑金剛」的線繞在了一起,糾糾纏纏的撞成一團,往樹林那頭栽去。

  身側的貴女們笑的更大聲了,伴隨著低聲地議論:「芊芊好手段。」

  夏芊芊手裡還握著紙鳶線團,神情是不知所措的慌亂,眼裡卻有著得意的竊喜。

  她對自己容貌有著十足的自信,若她想要抓住一個少年的心,應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她今日的胭脂抹的很美,裙子也很漂亮。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正蹙眉盯著糾纏在一起的紙鳶的銀袍少年,一轉身往紙鳶掉下去的樹林裡跑去。

  與此同時,坐在一邊的夏承秀也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

  身側的貴女問:「乘秀姑娘,你是要做什麼?」

  「姐姐的紙鳶掉了,我去幫忙。」夏承秀回答。

  「你去幫什麼倒忙。」說話的貴女捂著嘴笑,看她的目光像是看個傻子,又含著點複雜的酸氣,「芊芊現在才不需要你幫忙呢。」

  夏承秀抿了抿唇,到底是不放心夏芊芊一個人,便提著裙子跟著跑了過去。

  貴女們喚了她幾聲,見她不理會,也就罷了。

  紙鳶掉進的那一處樹林,離河邊並不遠,只是裡頭生長著叢叢灌木,女孩子在裡頭走,要當心帶刺的枝葉劃破裙角。夏承秀費力的撥開草木,見不遠處露出表姐茜色衣裙的一角,心頭一鬆,正要走過去,突然聽得夏芊芊開口:「燕公子。」

  夏承秀的動作一頓,這才看見夏芊芊的眼前還站著一個人,是那位今日相看的主角,燕公子。

  夏芊芊的聲音溫柔甜美,帶著幾分慌張和歉意,「燕公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燕賀只是蹙眉看著她。

  他的目光明亮又銳利,看的夏芊芊無端有幾分心虛,夏芊芊不安的抓著衣角:「燕公子,現在紙鳶都纏在一起,怎麼辦呢?」

  夏芊芊眉眼含羞,聲音甜蜜,夏承秀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了表姐大概在「勾引」這位燕公子,只是她現在走也來不及了,怕驚動眼前兩人,只得被迫觀看著接下來的畫面,一邊心想,接下來這位燕公子大概會說「沒關係」「不關你的事」諸如此類的話,再輕言安慰,送夏芊芊回家,之後這樁親事就定了……應該就是這樣的了吧?

  「沒關係。」剛想到這裡,前面就傳來那少年的聲音,夏承秀心道果然如此,抬眼看去,就看見燕賀突然滿不在乎的一笑,順手抽出腰間小刀,乾脆俐落的將兩隻紙鳶間糾纏的絲線一刀斬斷。

  夏承秀目瞪口呆。

  震驚的不止她一人,夏芊芊愣了片刻才問:「你在做什麼?」

  「這樣就分開了。」燕賀將刀收好:「你放心,我這人心胸寬大,你故意弄壞我紙鳶這件事,我不會跟你計較的。」

  夏芊芊長這麼大,從來都是被人捧著的,何曾有人這般對她說話,一時間,羞恥感湧上心頭,帶著哭腔喊道:「誰故意弄壞你的紙鳶!」扇了燕賀一巴掌,提起裙子哭著跑了。

  夏承秀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心道這個燕公子真是出人意料……

  「喂,」有人沒好氣的聲音響起,「那邊那個偷看的,看夠了嗎?」

  夏承秀一怔,被發現了?

  下一刻,那人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夏承秀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湊近看,這個叫燕賀的少年,長得確實很俊俏,就是看人的時候總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燕賀瞧見夏承秀,亦是一怔,蹙眉道:「是你。」

  在長席那邊的貴女群中,他老早就看見夏承秀了,她既不與那些貴女交談說笑,也不去放紙鳶,只是坐在夏芊芊身邊看書,跟個擺設一樣。

  「剛剛那個,」他問:「是你什麼人?」

  夏承秀道:「表姐。」

  燕賀「哼」了一聲,厭惡的開口:「造作。」一把推開夏承秀,往前走去。

  夏承秀也沒想道燕賀會突然推自己,她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姐,燕賀是習武之人,被這麼一推,推的後退幾步,沒留神手擦過帶刺的樹枝,霎時間手背多了一條紅痕。

  白皙的皮膚上多了這麼一條紅痕,看起來十分刺眼,燕賀也愣住了,沒料到這些嬌滴滴的小姐如此易碎,怎麼碰一下都能受傷,他有點煩躁,又不能坐視不理,上前一步欲探看她的傷勢,沒料到夏承秀立刻後退一步。

  「你受傷了。」燕賀道。

  「我知道,」夏承秀神情沉靜,似是沒有將手背的傷口放在心上,語氣平淡,「但是男女授受不親。」

  燕賀有點費解,面前的女孩子遠遠不及夏芊芊明麗,穿著的裙子是淺鵝黃,脂粉未施,看起來尚且不懂情事的年紀,怎麼就「授受不親」了?

  他道:「小丫頭年紀不大,倒挺古板。」

  夏承秀只是側身避著他:「我心胸寬大,燕公子故意推我這件事,我是不會跟燕公子計較的。」

  燕賀愕然。

  夏承秀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燕賀摸著下巴,這傢伙是給她表姐報仇呢。他還是第一次被女子這般嗆聲,看起來斯斯文文,看來也不是個吃虧的主兒。

  夏承秀離開樹林後,長席上的貴女們也已經三三兩兩的散了,大概是夏芊芊在燕賀這裡找了不痛快,哭著坐馬車要回去,夏承秀也得匆匆跟上。以至於燕賀出來的時候,那群貴女們已經各自登上了馬車。

  先前的長席邊的草叢裡,還躺著一本書。燕賀記得來的時候只有夏承秀坐在這裡看書,這書大概是她的,走的匆忙給忘記了。他俯身撿起,翻開來看,是一本遊記。上頭亦有人的標註,字跡極漂亮,清雅舒展,叫人想起剛剛在樹林裡,不動聲色嗆他的姑娘。

  燕賀撇了撇嘴,低聲道:「書呆子。」卻又鬼使神差的,將那本遊記揣進了懷裡。

  ……

  同夏芊芊的這次相看,自然無疾而終。夏芊芊的父母,甚至有一段時間對燕統領橫眉冷對,燕統領回頭將燕賀罵了個狗血淋頭,燕賀本人不以為然。

  但這樁「親事」,就此沒有了後續。

  時日過的飛快,又過了一年,夏承秀十七歲了,夏大人思索著,應當開始為夏承秀開始相看朔京城裡合適的青年才俊。

  燕賀回府的時候,聽見自家母親正與姨母商量,要將自己的表哥撮合給夏承秀。

  「夏承秀?」燕賀往屋裡走的腳步停住了,扭頭問道:「可是國子監祭酒府上的小姐?」

  「你怎麼知道?」燕母疑惑的問:「你不是最記不得這些小姐的名字了嗎?」

  燕賀沒有回答母親的問題,只皺眉問:「表哥比我還年長兩歲,那夏小姐年紀還小吧?論年紀,不是我更合適嗎?」

  燕統領罵他:「夏小姐是書香門第,知書達理,你不是說你最討厭舞文弄墨的人了嗎?你不是最討厭書呆子了嗎?撮合你,你願意嗎你?」

  燕賀沒說話,回到自己屋裡,望著窗外的池塘發了半日的呆,從書桌抽屜的最底下抽出一本書來。

  那是一本遊記。

  當日大半夜,燕府裡狗都睡著了的時候,燕賀披著外裳敲響了自家爹娘寢屋的大門。

  「燕南光你大半夜的嚇死人,到底要幹什麼你!」燕統領怒不可遏。

  燕賀道:「我願意。」

  ……

  那之後,就是漫長的追逐日子。

  燕賀費盡了全部心思,去討美人歡心。夏大人很凶又古板,燕賀每次見了他都有點怕,比夏大人更可怕的是夏承秀,分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書呆子,可是每次她只是用那雙沉靜的眸子看他一眼,燕賀就不知所措了。

  燕統領在家裡罵他:「平日裡跟個鬥雞一樣,怎麼連正經的追姑娘都不會!人家為什麼看不上你,你自己不能好好想想嗎?」

  燕賀想不出來,他覺得自己挺好,姿容出色,身手矯捷,家世不差,在朔京城裡的青年才俊中也能數一數二,夏承秀為什麼沒看上他,肯定是因為那小書呆子根本不懂得如何欣賞男人,有眼無珠。但這話他也不敢當著夏承秀的面講。

  見兒子整日心事重重,燕夫人既欣慰又無奈,只得旁敲側擊的敲打他:「你既然喜歡人家,就對人家好一點。多關心照顧姑娘家一點,夏姑娘總歸能看見你的好。」

  燕賀覺得他娘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他並不懂得要怎麼去對一個人好,送的首飾衣綢都被退了回來,寫的情詩第二日又回到了自己小廝手中。他有時候也會懊惱,當初第一次見夏承秀的時候,或許不應該表現的那般粗魯輕狂,也好過如今拚命補救,仍覺成效不佳。

  一個天子驕子,終於也感受到了為愛忐忑,輾轉難眠的滋味。

  而無論他對夏承秀如何,這個姑娘,從頭到尾待他也都是不冷不熱的。所以讓燕統領上夏府提親的時候,燕賀一開始,是抱著失敗的心情去的。可是他馬上要領兵出征了,戰場上生死無常,如果不提親,他怕自己再也沒了機會,嘗試過後失望,總比沒有嘗試過就失望來的好一點。

  他是這樣想的,但沒想到,燕家的提親,夏大人竟然答應了。

  他不敢置信。

  這本是一件喜事,可臨到頭了,燕賀自己反倒退縮了,如果他此去死了,定了親的二人,夏承秀豈不是要背上一個剋夫的罵名?

  他心事重重的走出夏家,快要出門的時候,有人在背後叫他:「燕公子。」

  燕賀回頭一看,夏承秀站在他身後,安靜的望著自己。

  「我……」燕賀一時詞窮。

  「燕公子。」這個寡言安靜的姑娘,第一次對他綻開笑容,溫柔清婉,如泗水濱邊的春柳,全是茸茸暖意。

  「早點回來。」她道。

  他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的臉紅了,就在日光下直勾勾的盯著這姑娘,直盯的夏承秀身側的婢子都拿出掃帚準備攆人的時候,才輕咳一聲,小聲道:「我會的。」

  走了兩步,回過頭來,若無其事的補了一句:「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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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 00:30:51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長相思(下)

  每次燕賀出征的時候,夏承秀都會在府裡等著他。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等,最終等來的卻是噩耗。

  燕賀走後的第一年,所有人都認為夏承秀會以淚洗面,終日哀傷,但她表現出來的,是令人心驚的平靜。

  慕夏被她照顧的很好,林雙鶴時常來看看。夏承秀仍然會笑,有條不紊的做著手裡的事,只是有時候夜裡醒來的時候,會下意識的試圖摸一摸身邊的人,直到手觸及到冰涼的床褥,似才察覺溫暖自己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終是慢慢的沉默下來。

  燕賀走後的第五年,燕統領和燕夫人主動勸夏承秀改嫁。夏承秀這個年紀,並不算大,朔京城裡也不是沒有寡婦改嫁的。她性情溫和柔婉,又是夏大人的女兒,來說道的人家裡,未必沒有好的。被夏承秀婉言謝絕了。

  夏承秀道:「我有慕夏,就已經夠了。」

  京城裡新開了「詠絮堂」,夏承秀常常去幫忙,她將自己的生活安排的滿滿當當,從容的繼續過著沒有了燕賀的生活。禾晏常常來找她說話,夏承秀知道她是擔心自己,不過,自小到大,她就是一個並不會讓人擔心的性子。就如當年燕賀第一次看到的她那樣,從不讓自己吃虧。

  燕賀走後的第十年,慕夏已經有了個小少年的模樣,他眉眼生的很像燕賀,又比燕賀多了幾分秀氣。槍術已經耍得很好。禾晏與肖玨得了空都會來指點他的劍術。他時常挑釁肖玨,束著高高的馬尾,手持銀槍,道:「肖都督,再過幾年,你必成我手下敗將。」

  當然,結局就是被肖玨丟到了樹上。不過,他雖沒打得過肖玨,卻是藉著比試的名義在肖遙的身上找回了場子,所謂「父債女償」。

  燕賀走後的第十五年,慕夏有了喜歡的姑娘。

  少年人正在看著手中的東西發怔,見母親進來,忙不迭的藏起心上人送自己的香囊,夏承秀瞭然一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你很喜歡這個姑娘啊?」她問。

  燕慕夏下意識的反駁,「誰喜歡她了?」耳根卻悄悄紅了。

  夏承秀摸了摸他的頭:「那你記得對她好一點。」

  少年故作鎮定的別開目光,憋著一張紅臉,沒什麼底氣的道:「哼。」

  燕賀走後的第二十年,燕慕夏娶了戶部尚書的千金,正是他十五歲喜歡的那個姑娘,誕下一個女兒,取名燕寶瑟,小字裊裊。

  燕慕夏對裊裊母女很好,當年朔京城中傳言歸德中郎將燕南光是個妻管嚴,如今見到燕慕夏待妻女的模樣,才知是子承父業,一脈相承。

  裊裊長得像娘親,和祖母夏承秀最親,她的性子亦不如燕慕夏飛揚,也不如娘親活潑,旁人都說,極似當年的夏承秀,溫和沉靜,柔軟堅強。

  燕賀走後第二十五年,五歲的裊裊在府中玩耍,從祖父舊時的床底下翻出了一個布包。

  燕賀的書房,這些年一直沒有人動過,保持著原先的模樣,每日都會由夏承秀親自打掃,一堅持就是二十多年。沒留神叫裊裊溜了進去,裊裊個子小,鑽到了書房裡小塌最裡面,竟找到了被紅布包著的寶貝。想了想,裊裊還是獻寶般的將布包交到了夏承秀手中。

  時隔多年,再看到燕賀留下來的東西,夏承秀撫著紅布的手竟有些顫抖。她打開布包,日光從窗外透進來,曬的她微微眯起眼睛,這麼多年過去,她已經老了,眼睛不如過去清明,看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那是一本書,上面寫些《歡喜遊記》。

  這書已經存放了很久,書頁全然泛黃,又因終日放在陰暗處,有種腐朽的潮意。裊裊早已被院外的百靈吸引了目光跑了出去,夏承秀目光長長久久的落在這書頁上,終是想起當年的某個春日,她隨著表姐前去泗水濱踏青賞花,曾遺落的那本書來。

  那時候她才十六歲,正是最好的年華,就在那個時候,春日裡,泗水濱的紙鳶纏纏繞繞,少年一刀斬斷了對面姑娘的情絲,果斷的像個沒有感情的惡人,一轉身,卻在另一人身後,拾起她遺落的遊記,珍藏了這麼多年。

  她緩緩地翻開書頁,隨即愣住了。

  書籍的扉頁,不知何時,被偷偷摸摸寫上了一行小字。

  「花深深,柳陰陰。度柳穿花覓信音。君心負妾心。」

  字跡剛硬輕狂,一看就是男子所書,她並不陌生,那是燕賀的字跡。

  時光倏忽而過,一瞬間,似乎能穿越多年的歲月,看見對面銀袍馬尾的輕狂少年坐在案前,煩躁不安的咬著筆桿,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在扉頁上寫下了這麼一句飽含委屈和埋怨的詩句。彷彿怨婦痛斥心硬如鐵的負心人一般。

  誰能想到這是燕賀能做出來的事?

  夏承秀愕然片刻,「噗嗤」一聲笑了。

  日光溫柔的落在她髮間,將她已生的星點白髮都模糊了,笑靨如花的模樣,如第一次動心的的二八少女,淨是甜蜜與開懷。

  當日夜裡,她就見到了燕賀。

  他如多年前一般,穿著簇新的銀袍,姿態狂妄又囂張,站在她面前。而她穿著鵝黃的薄裙,裊裊婷婷,站在他面前,語氣平靜的質問:「你為什麼拿走我的書?」

  少年人原本不可一世的神情迅速變化,慌亂轉瞬而生,卻還要竭力維持鎮定,輕咳一聲道:「是我撿到的,就是我的。」

  「你還在上面亂塗亂畫。」她溫和的指出他的惡行。

  燕賀的臉更紅了,辯解道:「那不是亂塗亂畫……」

  「不是亂塗亂畫是什麼?」

  「是……」他煩躁的撥了一下馬尾,語氣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凶狠,尾音卻帶了一絲幾不可見的委屈,「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夏承秀盯著他不說話。

  他如紙老虎,問:「你……你看我幹什麼?」

  夏承秀忍不住笑了。燕賀不知所措的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似是被夏承秀的笑所感,也跟著笑了起來,躊躇著伸出手,想去拉夏承秀的手……

  「啪——」

  風把窗吹的猛的作響,夏承秀睜開眼睛,沒有燕賀,身側的床褥空空蕩蕩。她默然望著帳子半晌,慢慢的坐起身來,赤腳下了床。

  夜深了,地上很涼。

  這是燕賀走後的第二十五個春日,她從夢中醒來,悲不能寐,慢慢的坐在地上,將頭埋進膝蓋,這麼多年間,第一次無聲痛哭起來。

  日子說過的慢,一日也是漫長,說過的快,眨眼就是一生。

  燕賀走後的第三十年,夏承秀病故了。

  子孫們守在她塌前,這女子一生沉靜溫和,永遠從容和婉,臨終之際,只將一本書交到了燕慕夏手中,囑咐他將自己與燕賀合葬。

  棺槨入土時,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晴日,泗水濱的紙鳶落滿長空,芍藥開的嫣紅多情,如多年前的某日,他從滿是新柳的長堤走來,俯身拾起那本遊記,卻在無意間,遺落了滿心歡喜的少年心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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