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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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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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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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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0 00:45: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盤絲妖洞

  如此想想,她眼睛看不見,又在鄉下獨居兩年,心裡大約也是無依無靠。

  這年歲大的瞎姑娘,大抵跟宮裡的太監去勢後,變得貪財是一樣的道理:都是自身無望,寄託錢銀。

  就怪丁氏太心急,這麼早送她回鄉下,又要撤了她的貼身人,就是兔子也會急紅眼的。

  這麼左右權衡,蘇鴻蒙終於開口:「好了,我還喘氣呢!你這麼哭喪作甚?若你真能拿出像樣的香膏方子,賞你一些也是應該的……不過你要三成股,也太沒輕重,大不了以後鋪上賣出多少新香膏就給你走二成的利,足夠你用的!一個女兒家,要那麼多銀子幹嘛?就算頓頓吃花酒,也花不了那麼多!」

  蘇落雲見父親鬆了口,也慢慢收住了哽咽。

  不枉費她事先在手帕子上灑了幾滴風油精,按在眼角立刻就能熏紅了眼圈。不然這說哭就哭的本事,她這輩子都學不來。

  蘇落雲瞭解父親,他老人家在錢銀上精明得很,半點虧都不肯吃!

  於是蘇鴻濛鬆口,她也不再堅持多要錢,新膏的兩成利也認了。但,她又另外提了請求——大夫人說得在理,等妹妹出嫁那幾日,家裡家外一定都是人,不得清淨。

  她想要父親幫她買一處宅院,地方不用大,也不必在熱鬧繁華的地段,住得安逸就成。

  她喜歡清靜,等父親幫她買下宅院後,就搬出去獨住。當然,屋契約要寫她的名。

  蘇鴻蒙如今已經習慣大女兒起么蛾子了,不過她今日妖風陣陣,實在要人消受不得!

  待聽了於蘇落雲的得寸進尺,他只沉臉道:「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出去單過?你怎麼想的?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落雲道:「怎麼是單過?我是想著歸雁過年就要童考,正好可以跟他一起搬過去,由我督促他學習。方才大夫人說彩箋出嫁,她忙不過來,怕分了心神。我和弟弟出去,大夫人也正好輕省些。當然,以後那院子裡的人事變更,也無需大夫人操心了。」

  想攆走田媽媽和香菜,卸了她的左膀右臂?沒門!

  蘇落雲這次倒下定了決心,要捏著這個機會搬出去住。

  蘇鴻蒙一想到歸雁背書時,蠢得冒油的樣子,也覺得頭疼。若是落雲閒得無事,去管管歸雁的學習也好……就是買院子,這又要花費多少?

  他養的兒女怎麼個個像貔貅崽子,見天往裡吃錢?

  想到這,他懶得再跟大女兒打嘴仗,只應付道:「我得想想,你先回去,容後我再找你!」

  蘇落雲這才起身福禮,在香草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離開蘇家兩年,蘇落雲還沒有熟悉這裡的路徑,少了凸出的卵石引路,她只能扶著人慢慢走。

  待回了院子,田媽媽小聲道:「大姑娘,為了我們,您這是跟老爺扯破臉了!」

  蘇落雲笑了笑,逕自拿起筆紙準備練字,她知道田媽媽在自責,緩聲道:「我也不全是為了留下你們。歸雁明年就要考學了,可是嫡母藉口他魯鈍,怕耽誤那兩兄弟的課程,不想讓他再跟錦官錦城一起讀書了。我昨日就聽錦城說漏嘴,說他娘要請了個落第秀才獨自教歸雁。她能請什麼好人來教歸雁?我們若能出去單過,也好再請個像樣的先生為歸雁補習一番。」

  香草不放心道:「可是您還未出嫁的姑娘,就要另外買宅院單過……那名聲可怎麼辦?老爺和夫人能答應嗎?」

  蘇落雲閉目不甚在意道:「家姐陪著弟弟讀書,古來有之,也不算出格。而且我那位繼母大約會替我說服父親的吧……」

  丁佩今日趕人,的確有些心急了,但也有原因:彩箋的婚期在即,陸家人多來走動,若是蘇落雲跟陸誓再碰上幾面,蘇彩箋應該會爬上屋頂,拍著房瓦哭鬧。

  丁佩不願落雲多見陸家人,這才急不可耐地要將她弄回老家去。

  而且丁氏最近又重金新請了位名儒給二錦兄弟授課,若是帶三位學生,勢必分神,所以丁氏才想著另請落第秀才,踢走蘇歸雁。

  如果歸雁識趣出府讀書,那丁氏只怕求之不得。所以她略提了話頭,剩下的全交給繼母去辦了。

  據說那日回房後,丁佩與父親小吵了一場。大約是父親怪她這麼早轟攆落雲,將大女兒得罪了。

  不過丁氏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膚如凝脂,哭起來也是凝露結玉,直說了為人繼母的種種心酸不已。

  蘇鴻蒙最後少不得心軟,小意溫勸。

  其中的夫妻私話不得為外人知,但是最後,蘇鴻蒙同意了落雲的提議。不過買的宅院卻是讓甜水巷子裡一處甚是老舊的小宅子。

  據說宅子價錢甚是便宜,所以房牙子一提,蘇鴻蒙連房子都沒看,就定下了這個。他跟落雲說了,不要太挑肥揀瘦,等她去住時,公中再拿錢修繕一下就是了。

  當然,這亡妻的兒女出去住,也得有個正經說辭,只說嫡長子蘇歸雁嫌棄府裡吵鬧,所以特意給他買了宅子讀書,蘇落雲不放心弟弟,便也搬過去陪讀督促。

  如此以來,便顯得蘇老爺寵愛亡妻的兒女,雨露均霑,父愛無邊。

  落雲是看不見的,可去探看院子那日,聽著門板咯吱聲,田媽媽和香草不住地嘆氣,便也知這院子大約凋零得很,沒有蘇府寬敞舒適。

  但是吝嗇鬼爹爹的荷包能紮出血來,便是值得慶祝了。蘇落雲嗅聞著屋內淡淡的霉味,反過來笑著安慰田媽媽。

  幸好請來的工匠查看一番後說,房屋大樑還好,那些小毛病稍微修繕一下就可以了。

  看著略微破落的院落,蘇歸雁卻覺得十分快樂,他說只要下雨時不漏水,便是好屋,不必挑剔。

  歸雁在蘇府被後母的兩個兒子欺負久了,心裡也不大暢意,想著能出來跟姐姐同住,哪裡會在意屋子的簡陋。

  落雲微笑著聽著弟弟嘰嘰喳喳的聲音。這般雀鳥一樣活潑,才像是個少年,她並不後悔搬出來。

  其實她跟弟弟一樣,一天也不想在蘇家待著,所以沒等屋子修繕,只簡單收拾下,就搬過來了。打算以後一邊住,一邊修。

  因為丁氏那邊一心忙著嫁妝,最近好似錢銀周轉不開,蘇落雲的月錢發放的都不甚及時。

  待田媽媽終於領月錢的時候,丁氏直言:修房子的錢,更得往後等等。

  落雲懶得跟繼母計較小錢。搬來的那日,蘇落雲拿出自己的私房錢,讓田媽媽買了酒肉。

  傍晚時,大家有說有笑吃了一頓,便各自睡下了。

  老人都說,宅子好不好,需要住上才知道。這話果然不假!

  等蘇落雲躺在陌生的床上,輾轉了一會,剛剛入睡,就被一陣絲竹之聲給吵醒了。

  她撩開床幔問睡在下屋的香草:「這麼晚了,哪裡來的樂聲?」

  香草趕緊披好衣服,尋聲找了一圈,結果在屋宅西側院牆那找到了樂聲出處。

  原來這院子的西側毗鄰著青魚巷的一處大宅子,那裡燈火通明,似乎有人在園中把酒言歡。

  香草站在梯子處也看不清人,只是看一群裹著薄衫,露著雪白脖頸和胳膊的女子,喝得醉眼酩酊,在一群男人中大笑著輾轉,瀰漫著一股子醉生夢死的氣息。

  香草羞得不敢多看,趕緊下來告知大姑娘。

  蘇落雲微微皺起眉,她以前都是白天來看房,真不知這看似幽靜的巷子,夜裡竟然是這般妖魔橫生,盤絲洞的光景。

  只是那戶人家是誰,竟然通宵宴飲,如此鋪排?

  待第二日時,蘇歸雁讓田媽媽與巷子口買菜的各家婆子閒聊,這才知道,挨著她家西院的那老大的一戶竟然是先宗帝的後代孫輩在住。

  「就是那個北鎮王爺的世子,入京求學,被陛下賜了隔壁的青魚巷的宅子暫住,自從貴人來了,這巷子裡幾乎夜夜笙歌,吵得人睡不安生。可那是皇親國戚,我們這些百姓也不好拍門跟他吵,耐受不住的,都賣屋搬走了!」

  聽了田媽媽的稟報,蘇落雲深吸一口氣,怪不得屋宅原主人壓低了價格賣得這般痛快,原來這屋子竟然挨著這麼一位金身猢猻。

  她登時想起那日街上碰到過韓世子當街撫琴「乞討」的事情來。看來這個紈袴世子玩樂的花樣子真是層出不窮啊!

  別的還好,可弟弟若不得休息,該如何應考?

  蘇落雲離開京城兩年,並不知這位後腳來京的世子底細,就像街坊所言,平頭百姓哪裡好去招惹皇親貴胄?所以夜夜笙歌也得忍著。

  幾日下來,蘇落雲的眼圈都有些泛黑了。不過蘇歸雁到底年紀小,竟然覺意深沉,每晚都睡得香甜。

  幸好隔壁那位晨昏顛倒,白日裡倒還清靜些。蘇落雲覺得不耽誤弟弟學習就好。至於聽覺敏感的她,在沒有能力買新屋前,只能上午補覺了事。

  可惜她沒有多少時間休息,因為漁陽公主的那香膏還需要她親自調配。

  每日晨起,就算頭腦昏沉,她也得起來去鋪上調香。

  因為蘇落雲想到母親當初拿出了她自配的香料方子,最後卻連自己的娘家都幫襯不了,所以深以為戒。

  她雖答應配方子,卻並沒有將方子交給守味齋,而是帶著田媽媽和香草入了香料庫,取材料親自調配。

  睡眠不足,卻還要勉強爬起的滋味實在太難受。香草替姑娘打了水,正準備伺候姑娘起身,卻見大姑娘還萎靡在被窩裡。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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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0 00:46: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發現芳鄰

  大姑娘自從腦子受了傷之後,若睡不好,頭痛就會犯。看這樣子,應該是犯了老毛病……

  香草心疼極了,可又不得不叫她起。

  等漱洗完畢,落雲喝了稀粥,坐在窗邊曬著日頭,順便醒醒精神。

  突然窗下傳來一聲「喵兒」的叫聲。落雲知道自己院子裡沒有養貓兒,便問是誰家的。

  香草瞪了那閒庭信步的貓兒一眼,道:「從盤絲洞裡爬出來的,養得膘肥體壯,還要來我們家偷吃晾曬的魚乾……」

  蘇落雲聽了,踱步出去,聽聲抱起那貓兒。

  貓兒也乖巧,任著她抱。落雲理了理貓兒,發現它還戴著項圈,據香草說,是掛了金墜兒的,可見這貓兒深得主人喜愛……

  落雲擼了一會貓兒,卻突然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先宗帝的祭日是不是快到了?」

  「啊?」香草張嘴,有些答不出。

  落雲猶自說道:「我記得父親曾講過,有一年年後因為先皇宗帝祭日,當時的宣帝為表哀思,令魏朝上下一個月不可宴請絲樂,累得一個族叔的滿月酒也沒有辦……」

  這事兒查證起來也簡單,落雲在守味齋調香時,順便跟鋪子裡的老夥計聊了聊,便有了印證。

  待回去後,她迫不及待地寫了一封信,這信便是給自己的新鄰的。

  信內大致委婉地表達了一下能與世子比鄰的喜悅之情,同時也含蓄地提醒世子爺,先宗帝的祭日已到,當今陛下依然與宣帝一樣,保持著每到宗帝祭日便齋戒三日的習慣,我等願與世子一同齋戒,表達哀思。

  總之,只要那位世子爺不是傻子,就應該被提醒到:先帝曾祖父的祭日到了,他總得裝樣子收斂一下,不要再通宵達旦地宴飲了!

  落雲實在是太渴望安靜的睡覺了,才想出這個法子,指望著世子府能消停幾日。

  她寫完了匿名信,將信繫在貓脖子上。

  反正她並不在青魚巷子裡,而世子府太大,週遭街巷交錯,相鄰的府宅不下十家,有許多還是朝中為官的府宅,看這貓兒也是四處亂串的閒散模樣。想來府裡也不知誰在貓脖子上掖著信。

  這信裡並無冒犯言語,全是對皇族的敬仰與哀思,應該不會惱著人。

  萬一貴人無常,覺得惱了,也咬不準是哪家。所以她都懶得遮掩筆跡——就算有人敲門對峙,還能逼著個瞎子寫字對比嗎?

  而且蘇落雲知道,這位世子爺可不比別的皇親國戚,雖然名聲響亮,卻從無什麼實權。北鎮王的封地也是有名的窮鄉,隔三差五的旱澇歉收。

  明眼人都知道魏宣帝當初是逼得自己皇帝侄兒魏宗帝讓位,這才登上王座的。他雖然敬著先帝,博得個美名,卻也忌憚著先帝這一支。

  兩代下來,北鎮王這一支沒有什麼出挑的人才,都是碌碌無為之輩,歷代嫡長子都要扣在京城,養廢了便可以回去繼承那塊不毛之地,繼續做個無害的王爺。

  蘇落雲瞭解這點,倒不像其他的鄰居那麼忌憚這位徒有其名,紙老虎般的皇家貴子。

  那貓兒倒也稱職,吃飽了魚乾,帶著脖頸上的信兒便回世子府打盹去了。

  那信被下人看到摘下,交給了管事,又一路輾轉到了韓臨風的手上。韓臨風昨日夜宴,也是起床甚晚,聽說有貓兒傳信,披散長髮的他挑了挑劍眉,用長指將信展開。

  那信的內容倒也好理解,表面上是記掛著先帝,實際上卻含蓄地提醒他這幾日的享樂該收斂些了。

  可是韓臨風看著那短短幾行秀麗的筆體,眸光愈加冰冷——這字……他似乎見過……

  一時間,耳旁似乎又是江水滔滔,一隻纖白的手在揮灑游弋……

  難道寫信之人……是那個他曾經遇到的那個盲女?

  他騰地站起身來,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他被那狡黠的女子騙了,她不但不瞎,反而認出了自己,此番寫信準備要挾自己。

  第二個念頭就是,這女子的膽子果然盆一樣大,這麼明目張膽的挑釁,背後是誰在撐腰?

  心思兜轉間,他揮手叫來小廝,問傳信的貓兒是不是一直在府上。聽聞這貓喜歡四處閒溜躂後,他又叫來心腹慶央,去查查世子府邸都挨著哪些人家。

  慶陽心領神會,不一會便從管理房屋宅契的官署熟人那討要了一份冊子。

  韓臨風挨個看了看,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新添的名字上——蘇府蘇落雲?

  慶陽在一旁適時說道:「這家就在世子府東側的巷子裡,挨著後花園,我打聽過了,說是新搬來的。一個盲姐姐帶著弟弟來備考獨住……世子,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韓臨風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來,換了衣服後,來到了街巷口處的茶樓去飲茶。

  不一會,在臨著青魚巷的甜水巷裡出了一輛馬車,那掛在馬車上的牌子正是蘇府標誌。

  韓臨風看見馬車後,便出了茶樓上馬,伴著人群,不急不緩地地跟在那馬車後面,過了三條街後,便來到了一處香料鋪子前。

  韓臨風下馬踱步到馬車後,看見一個丫鬟從馬車上扶下一名纖麗女子。

  那女子提著長裙,下襬露出一隻玲瓏繡鞋,只是那腳並沒有立刻落地,而是試探了一下,才慢慢挨著地,從始至終她都是目視前方,目光茫然。

  韓臨風站得近,自然看得清楚,這位少女正是當日船上那位。她容姿依舊雅緻,就是憔悴了些,眼底有疲憊之色。

  在跨門檻的時候,那位蘇小姐還踉蹌了一下,差點絆倒,惹得身旁的小丫鬟心疼地抱怨:「什麼挨千刀的人家!非得夜裡宴飲,攪得姑娘連著幾日都睡不好……」

  她還沒說完,便被那蘇小姐輕聲打斷了:「以後不許說這話,小心惹得麻煩……」

  那對主僕並沒有留意到馬車後的男子,而韓臨風也從這隻言片語聲裡捋順了大概。

  看來是自己這幾日款待客人擾了芳鄰清靜,姑娘睡不好覺,這才煩請貓兒來送信提醒。

  至於這位蘇姑娘的身世,慶陽隨後也打聽清楚了,包括她摔傷了頭,累得眼疾,失了姻緣又被送到鄉下的過往。

  韓臨風聽了一遭,確鑿這是個普通商賈的女兒,似乎沒有那麼大的背景和本事來要挾他。他跟她的兩次交集似乎真的就是機緣巧合。

  慶陽跟在小主公身後,也看見了蘇落雲,眼前不由得一亮,心中感嘆,雖然見過無數貴女佳麗,不過這個下馬車的姑娘還真是有股子說不出的豔容風姿,只可惜看她小心翼翼地探路,看著應該是個盲女,還真是天妒紅顏啊!

  他心裡想著,轉頭看小主公依然盯著那姑娘的背影,該不會也是被這盲女的豔色迷住了吧?

  他自嘲一笑,覺得自己想多了。

  他家的小主子雖然看著行事荒誕,卻志不在此,絕非能被女色誘惑之人,更何況那等商賈出身的盲女,只怕做個侍妾都不配……

  慶陽後來也知道貓兒傳信的事情,他不知蘇落雲曾經跟世子同渡一船,卻覺得那信裡的話有道理,擾民事小,先宗帝祭日在即,世子的確不該繼續宴請賓客了。

  可是韓臨風卻用長指輕輕擊打桌面道:「府裡的院子有些小,不夠盡興。聽聞京城外的燕尾湖新開了酒樓,築有歌舞高台,你去包了酒樓,再邀些京城花樓的歌姬,我要在那宴請幾位重金請來的蹴鞠高手。」

  慶陽瞪眼聽著,覺得世子這般實在是荒誕,先宗帝的祭日臨近,怎可如此行事?

  可他也知自己的小主公其實是個心思深沉的人,他這般做,必定有他的心思。

  於是慶陽勸阻無用後,嘆了口氣,便下去行事了。

  再說蘇落雲自從那日後,真的沒有再聽到惱人的絲竹聲。她終於可以睡個整覺了。

  看來先帝爺的魂靈保佑,總算壓制住了他的那個渾蛋孫輩,不再敢放肆地通宵宴飲。

  她晚上休息得好,白日的調香差事也做得得心應手。只是每次調香時,店舖裡的老馮如同腐肉上的蒼蠅,怎麼都轟攆不走。

  落雲知道,這老馮一定是得了父親的吩咐,想要從自己手裡弄來調香的秘方子。她也不必扮作冷臉攆人,只藉口鋪子裡悶熱,讓丫鬟脫了她的外衫,只穿薄衫調香。

  這下,老馮不好找藉口轉入調香房裡了,只能等著大姑娘拿出成品。

  等一小壇香膏調出,老馮帶著幾個調香師傅圍著小瓷壇辨色嗅聞,研究了一番後,雖然猜出了幾樣香料,還是不確定大姑娘究竟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將梨香與花香融合得這般巧妙。

  畢竟蒸製香料的不同手法會大大影響其味道,這法子有時候隔著窗紙,就是捅不破。

  等蘇鴻蒙聽了老馮的回稟,氣得將玉嘴水煙袋往琺瑯痰盂上狠狠敲了幾下:「這麼多的鬼心眼!到底像誰?」

  早亡的胡氏可不敢這麼藏私?當初她調配的五個香料方子都是一五一十地謄抄給了他。怎麼這個死丫頭眼瞎之後,倒像又開了幾處鬼心眼?

  丁氏在一旁伺候著老爺茶水,柔聲寬慰:「我看落雲現在將錢銀看得甚重,你先前說年底再給她分紅利,可她等不及了,總是派田媽媽來要銀子。也是,管事看過她的院子,需要修繕的地方太多。可是彩箋要出嫁,老爺你官場最近的應酬也多,家裡都是用錢的地方。前些日子,我跟她說一時周轉不開,暫時拿不出修屋的錢,讓她等等。可她似乎不高興了,又要疑心我故意刻薄她……要不,老爺再多分些利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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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0 00:46: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宴會相逢

  蘇鴻蒙已經得了新香應付了漁陽公主那邊,放心許多,自覺不必再小心翼翼地哄著新晉小祖宗。

  他因為大女兒藏心眼,正在氣頭上,聽了丁氏的建議冷笑道:「就是給狗吃包子,還能換得搖搖尾巴。她就是個白眼狼!就知道跟我擺心眼!不給!她自己要的破宅子,拿她娘留的那點嫁妝錢去貼補吧!」

  丁氏繞了半天,以退為進,就是想聽蘇鴻蒙這麼說。於是她聽了嘴角含笑,勸慰了蘇鴻蒙幾句後,便又扯到給女兒選買嫁妝的事宜上去了。

  蘇鴻蒙不耐這些,叫丁氏自己看著辦。他新近當了差,滿腔熱血都用在了仕途上,對於嫁女兒的事情,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嫁妝體面是給蘇家爭臉的事情,總不能讓陸家看輕了。丁氏辦得榮光些,他這位庫使大人也面上有光。

  不過,他對大女兒的冷待,並沒有持續太久。

  過了幾日,漁陽公主從管事的嘴裡聽說了,這香居然是個雙目失明的女子調配,嘖嘖稱奇,便讓管事傳話,帶著蘇落雲來,順便幫她賞鑑新得的香料。

  這等殊榮,讓蘇鴻蒙激動一場,一時忘了家裡錢銀「緊張」,還特意請了位宮裡退下的嬤嬤,到甜水巷給蘇落雲惡補些宮廷禮儀,免得在公主面前失禮。

  至於她入駙馬府的衣裙頭面,也是蘇鴻蒙親自吩咐人去準備。

  蘇彩箋看得眼熱,卻不好說些酸話,只是覺得自己還有幾個月就要納禮,原該是蘇家上下團團圍轉的焦點,怎麼姐姐一回來,她倒喧賓奪主了?

  丁氏本以為已經打壓了繼女一頭,沒想到蘇落雲竟然不聲不響地憑藉陸靈秀搭上了公主的貴枝,面上雖然含笑,可是心裡卻翻了幾翻。

  該死的丫頭,竟然不知道跟陸家小姐避嫌!備不住是後悔了,準備挖彩箋的牆角!

  於是夜裡時,她少不得在蘇鴻蒙耳旁徐徐吹風,想讓落雲稱病,別去駙馬府出風頭。

  可惜蘇老爺官癮正濃,干係到仕途之事,一切都要讓步!

  蘇落雲入府那天,蘇大爺特意大清早繞來了甜水巷,耳提面命,讓落雲在公主前多提提他,替他美言幾句。

  落雲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覺得父親有些想多了。

  她一個小小的商女去見公主,原本就是貴人一時興起,並非什麼重要的客人,至於父親想要借此沾邊高昇,更是有些白日做夢。

  蘇鴻蒙聽了女兒掃興的話,不覺有些生氣:「怎麼就點不醒你?沒聽說過事在人為?平日管我要錢銀的伶牙俐齒哪兒去了?見了貴人,可別使性子,嘴給我甜些!可惜可惜,公主為何不讓我去,若我能去,絕不浪費這等機會……」

  蘇落雲不愛聽蘇鴻蒙的嘮叨,藉口著怕遲到,早早就離了甜水巷。

  當蘇落雲按照管事的吩咐坐馬車來到公主府後,因為來得太早,便一直在廂房裡等著,看公主茶宴之餘能不能想起見她。

  自從雙目失明之後,蘇落雲其實不怎麼喜歡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眼前被漆黑包裹,進入鼻息的氣味也透著陌生,腳下每一塊磚都不知通往何方。這些匯聚起來,便是讓她有種極度不舒服的感覺。

  她努力壓抑住心中的不適,側耳細聽,隱約能聽到相鄰不遠的花園裡傳來婦人們陣陣笑聲,大約是公主和宴請的賓客吃酒吃得正歡吧……

  香草陪在她旁邊,看著大姑娘端坐得筆直的腰桿,小聲道:「姑娘是坐乏了?說不定公主已經忘了要見您的事情,要不要我找管事的問一問?」

  蘇落雲搖了搖頭。漁陽公主要見她,原也應該是消遣無聊時光而已。她已經坐好了一會打道回府的準備,怎麼好唐突地求人去提醒公主貴人多忘事?

  就在這時,駙馬府的管事卻突然來請蘇家大姑娘來了。

  蘇落雲在香草的攙扶下,一路順著青石板的小路來到了後花園的暖閣。

  一入暖閣裡,嗅覺靈敏的落雲差點被撲鼻而來的香氣熏得打出噴嚏。

  這廳裡一定貴人無數,都熏著各色的香,被地龍暖氣烘烤,雜糅成沖鼻的味道。

  她自知不可失禮,在噴嚏打出來前,自己狠狠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內側,總算是勉強忍住了。可惜用力過猛,疼得她又眼角微微漾起了水光……

  她不知,在一片絲樂歡笑聲裡,有一雙眸子在她入門的那一刻,就緊盯著她。

  當然,她細微的小動作,還有憋得像兔兒一般紅紅水潤的眼圈,也被那人不動聲色盡收眼底。

  廳內其他人沒有注意到蘇落雲,她只能訕訕立在門口時,只聽有個懶洋洋的男聲道:「姑祖母,您似乎又來新客了。」

  那富有磁性的聲音,終於讓談興正濃的漁陽公主轉過頭來,看到了立在門口的蘇落雲。

  「你就是那位調香的高手,蘇家小姐吧?」年近四十的漁陽公主笑著問道。

  蘇落雲連忙依著規矩,往前走了幾步,朝著女聲的方向扣禮請安。

  漁陽公主沒想到這商戶家的女孩子,竟然會有這等出眾樣貌,再想到她目不能視,忍不住起了憐憫之心。

  「我本以為已經看遍了京城裡的絕色,沒想到民間還隱了你這麼一位麗人……來人啊,賜座!」

  蘇落雲謝過公主之後,正襟危坐,恭敬地回答公主的問話。

  原來公主想要在駙馬爺壽辰時,給他製一款獨特的熏香。她新得了一塊上等的龍涎香。可是管庫的僕役卻說這香壞掉了,所以她便想起了蘇家小姐,想要她看看成色。

  蘇落雲接過香後,小心掰開一小塊,送到鼻前細細嗅聞,一股子腥臭味迎面撲來,看起來已經不堪用了。

  蘇落雲卻眉頭舒展:「公主,這的確是上等的好香。只是這香甚是嬌貴,如果沒用特殊的法子處理,就會受潮。補救的法子也簡單,只需用黃紙包了石灰,與香料在箱中同放吸收潮氣,更要用細毛刷刷掉香料表面雜質,讓人用手把玩,就如同把玩玉器一樣,待香料裹油包漿,便可長久保存了。」

  漁陽公主聽了很是高興,乾脆將這香交給了蘇落雲,吩咐她補救一下,然後且看著用,若是調出的味道適宜,她還要呈給皇后受用。

  陪坐的不少貴女湊趣,聽聞這是守味齋的千金,也紛紛提出了要買公主提過的那淡梨香膏。

  公主最近用的香太出挑,惹得人也忍不住想要。

  蘇落雲記下貴人們的要求後,便在謝過漁陽公主後,跪安了。

  畢竟這是貴人們的交際場合,她也不過是調劑情趣的小小插曲罷了,要得懂眼色,適時離開。

  可就在她出了暖閣準備往回走時,身後響起了慵懶的男聲:「姑娘,且留步!」

  這聲音,正是方才提醒漁陽公主注意蘇落雲的男聲。

  蘇落雲看不見,只能茫然回頭,倒是她身旁的駙馬府管事道:「蘇小姐,北鎮王府的世子爺似乎有話對你講。」

  蘇落雲聽了心裡咯噔一下,北鎮王府世子?豈不就是她那位鬧騰的貴鄰?他怎麼……難道是他查訪到貓脖子上信的出處?

  容不得她細想,只能先朝著男聲說話的地方先行禮問安,且看盤絲洞的洞主有什麼話要說。

  幾乎沒有聽到什麼腳步聲,慵懶的男聲就從頭頂飄了過來:「蘇姑娘會制香,我也想請姑娘為我調一份香。」

  伴著話聲,撲鼻而來的是他身上的氣息,許是世子爺方才在廳裡太久,身上沾染了各種雜香。他挨得太近,複雜而濃鬱的味道撲鼻而來,而且這味道裡,似乎還參雜了些許藥味……

  這次落雲實在沒有防備,鼻子一癢,只堪堪用衣袖遮住了口鼻,痛快地連打了三個噴嚏。

  落雲自知失禮,打完噴嚏之後,連忙跪下向世子爺賠不是。

  她低頭不敢起身,過了一會,才聽頭頂的聲音笑了笑:「姑娘擅製香,卻似乎不喜香的味道,是我身上的味道熏到了姑娘?」

  落雲哪敢承認,連忙道:「世子爺多想了,民女最近偶感風寒,實在是失禮,還請世子莫要見怪……」

  韓臨風彎腰看了看地上的女子,雖然她半低著頭,可是頰邊還有一抹紅霞暈染,看上去尷尬有餘,驚恐不足。

  看來……她的確沒有認出自己就是曾經刀架她脖子的人。

  心裡這麼想著,韓臨風卻又悠悠開口道:「聽聞姑娘住得離青魚胡同不遠,倒與我是近鄰,我府上經常開宴,絲竹雅緻,值得一賞,還請姑娘以後賞光,來我府上飲一杯酒水!」

  蘇落雲心道:謝了,您府上拉弦子的聲音,我夜夜都聽著呢!再說,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緣何要去個名聲狼藉的世子府上做客?

  看來這位韓臨風的確是個輕佻孟浪的紈袴!

  可她不好得罪人,只低聲道:「方才承了幾位貴人的單子,恐怕一時忙得轉不開身。再說我一個商賈家的女子,不通音律,只怕去了世子府上,也是焚琴煮鶴,辜負了樂師的雅音……」

  韓臨風英俊的臉上面無甚表情,只是用紙扇敲了敲手心,垂眸嘆惋:「可惜了……卿卿絕色,卻是俗人,竟不喜絲樂……」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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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置身危樓

  聽到世子如此奚落,落雲也假裝聽不見,只是將頭低得更深些。

  她雖然不清楚韓臨風的為人,可跟他鬼混的那些人裡沒幾個好東西,所謂物以類聚,被人嫌棄俗氣,總比被色坯子痴纏要好。

  她倒希望世子爺一直如此高調清雅,不可屈就了低俗。

  說完之後,世子爺似乎興致索然,不想再跟無趣的商賈女子多聊,逕自繞過蘇落雲,翩然離去了。

  待香草將她扶起,落雲才緩舒了一口氣:那位韓世子大約因為無聊,才跟她閒扯兩句,並非知道了匿名信的出處。

  只是聽香草的描述,他就是個脂粉堆裡將養的華貴公子。可方才她與他相談時,雖然他語調輕緩,總隱隱感覺到無形的壓迫力,叫人有些喘不過氣……

  不管怎麼樣,這樣的紈袴浪蕩子,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待蘇落雲回去時,父親還在,迫不及待地問了她入府的經過。

  等從頭到尾聽完,蘇鴻蒙意猶未盡:「怎麼?這就沒了?」

  蘇落雲慢條斯理拆卸著髮簪:「公主原本就是想問龍涎香的補救法子,問完了也就沒話了。我總不能死賴在公主府上等著用餐吧……對了,公中這個月錢一直沒有給我,我宅子裡的米糧不多,田媽媽做飯也不留富餘,父親若要在這吃飯,只怕得差小廝去酒樓再打一盒子回來。」

  蘇鴻蒙掃興拂袖:「行了,看你這榆木疙瘩的樣子能吃得下才怪!你妹妹要嫁人,家裡錢銀花銷大,你若無事,少花用些!」

  說完,他吩咐香草將他給蘇落雲新買的頭面裝箱。既然是公中出的錢,他要帶回去,放在庫房裡,落雲日後要再用,可以去庫房裡取。

  等貔貅老爹帶著妝盒子走了,陸家的靈秀小姐也來了,關心一下好友入駙馬府的情況。

  蘇落雲對於陸靈秀幫她牽線先是表示了一番感激。畢竟如果沒有陸小姐,她就不可能從父親的手裡敲來這套宅院。

  她讓田媽媽取來一早備下的兩樣首飾和香料,贈與了陸靈秀。

  陸靈秀卻不高興了:「你現在竟然跟我這般見外,不過趕巧的事情,哪裡需要你這般破費……難道你還介意我哥哥,立意要跟我劃清線?」

  蘇落雲微笑道:「不過就是些好看的頭面,鑲嵌還算精緻,現在失明了,戴什麼好看的也自賞不了,不如給懂得欣賞的人,你難道嫌棄它們不夠名貴,不願收?」

  聽她這麼說,陸靈秀苦笑了:「我哪敢嫌棄你,以前在我們幾個要好的裡,就數你最會打扮……你若真想謝我,這些禮大可不必,只需答應我一樣事情就好——我兄長他……想見見你……」

  不等蘇落雲回絕,陸靈秀又急急道:「我知你不想與我哥哥多有牽扯,所以並非兩人獨處,而是由我作陪,去茶樓共飲一杯。若別人看到,只說碰巧遇到就好……當初事發突然,我哥哥的痛苦並不比你少。你又那般決絕,不肯見他。這兩年來,我眼看著哥哥從個愛笑的郎君,變得鬱鬱寡歡。你就可憐可憐他,權當給入了膏肓的病人診治,最起碼也要當面了結哥哥的念想。」

  按道理,蘇落雲是不想再見陸誓的。可是她一向不愛欠人情債,欠了陸靈秀的,總歸要還。左右思量一番後,她終於點頭應下了。

  這見面的地點選在了京西一處雅緻的茶館裡。

  那日陸靈秀果然如她所言也一併來了。跟著她前來的是個俊秀斯文的青年,正是陸家的公子陸誓。

  陸家雖然早先繡坊起家,可是近兩代了,也漸漸朝著仕途而轉。

  尤其陸誓,從小聰慧,當初的童試便拔得頭籌,所寫的文章被幾個大書院的夫子頻頻讚賞,直說此子將來大有可為。

  若不是蘇陸兩家一早定親,這等才俊老早就有人要搶著定親了。不過就算沒有婚約,陸誓當初也是對蘇落雲一見鍾情。

  用他的話講,綽約多姿的女子比比皆是,然而能不遜於男子謹重嚴毅者,獨獨蘇家雲兒。

  只是陸誓沒有想到,曾被他讚歎不已的果斷性子,在揮劍斬情絲時,也如此乾脆俐落……想到今日終於能看見落雲,陸誓忍不住一陣激動,暗暗發誓一定要說服落雲回心轉意。

  到時候,他就算跟蘇彩箋悔婚,也在所不惜!

  陸家兄妹來的甚早,沒想到蘇落雲來得更早,不知在茶室裡等多久了。

  陸靈秀知道兄長有滿腹的話要同蘇家姐姐講,只安靜坐在一旁。陸誓已有兩年未見落雲,待再見她時,只覺得她除了模樣比記憶裡的更加出塵之外,整個人的氣韻似乎也成熟了許多。

  在他迫不及待想要開口時,她卻搶先說道:「今日靈秀請客,說是這茶樓的點心雅緻,我不好獨自享用,就讓香草將弟妹幾個都請來,他們過一會就到了。若是靈秀嫌著人多破費,那麼這頓便由我來請。」

  其實蘇落雲也不是一人來的,她還拉了自己的弟弟歸雁。可似乎還嫌不夠避嫌,竟然又讓人去請了彩箋和錦官城兩兄弟。

  只不過落雲和歸雁從甜水巷子出來,所以來得比弟妹們略早了些。

  陸誓的表情一黯,心知一會便再說不上話,只緊聲問道:「落雲,我到底如何得罪你了,你竟要避我如蛇蠍?」

  落雲想要說話,可是也覺得舌尖酸澀。

  陸誓一個謙謙公子,平日從不與人相爭,如何會得罪她?她當初意外失明時,除了有些自慚形穢,不想連累了陸誓之外,其實更多的原因卻是陸誓的母親。

  丁氏慣會結交,與陸夫人相交的時候也刻意逢迎,二人堪稱閨中密友。以前,丁氏就經常在陸夫人的面前含而不露地編排她,所以陸夫人也不甚喜歡落雲。

  陸夫人覺得落雲看著就透著精明,那彩箋卻沒有心眼,也好相處,做婆婆的都不甚喜歡氣場強過自己的兒媳婦。

  若不是礙著兒子堅持,陸夫人應該一早就定下彩箋了。

  所以落雲清楚:她這樣一個盲人,若真跟彩箋爭搶,嫁到了陸家,那丁氏豈會善罷甘休?其中挑唆的事情必不會少。

  陸誓是個孝子,不會忤逆母親,而她自問又是不服軟的性子,以後的陸家宅院豈能清淨?

  陸誓跟弟弟歸雁一樣,都是做學問的人,精力本就不該耗費在內宅裡。與其這般,倒不如一早就替他省了麻煩。

  落雲那時想了很久,待想清楚這些後,就算再不捨,也決定揮劍斬斷情絲。

  現在聽陸誓一定要個答案,她想了想輕聲道:「緣分有深淺,你我的緣分也許並非夫妻。我如今不想嫁人,你又何須執念這些,以後與彩箋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陸誓不信蘇落雲會這般鐵石心腸,沉聲哽咽道:「當初母親一直不肯讓你過門,我一直相爭。直到後來,母親鬆口說彩箋和你一起過門,我這才肯了婚事的!若知你這麼惱,我抵死也不同意的。可是你為何不願?是怨我軟弱,同意了娶你妹妹?還是怨我母親嫌棄你?若真是這般,你為何不信我會護你周全?」

  蘇落雲沉默了一會,突然道:「要不要玩個遊戲?」

  說著她指了指茶樓另一側走廊上,那裡正在翻修備用外梯子。那梯子只有踏板骨架,卻並無護欄,走上去也是吱呀作響。

  「我方才圖方便,從這裡走上來的,倒是記住了路徑,你敢不敢蒙上眼,然後聽著我的指令走下這樓梯?」

  陸誓不知落雲為何扯到這裡,可是既然她執拗這麼說,他照做就是。

  當他出了茶室,走到那外梯旁時,看著那陡峭,兩側無扶手遮攔的樓梯不由得一愣——這樣的梯子若走空了,只怕會摔得筋骨寸斷!

  由不得他多想,歸雁已經走過來用巾帕矇住了他的眼,然後又引著他轉了幾圈。

  就在這時,傳來了落雲清靈的聲音:「公子轉到左側,向前四步。」

  陸誓只好依著落雲的話慢慢往前試探地走,可是他走到第四步的時候,卻發現落下的腳掌有一半懸空,似乎已經踩到了外梯的邊緣。

  他不由得立刻收回腳,駐足不前。

  落雲這時又說道:「好了,已經到樓梯邊了,請陸公子小心,慢慢下。」

  陸誓慢慢再往前試探,可是遲遲不敢落腳。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況下,踩在平地都無安全感可言,更何況要聽一個盲女指引,走下搖搖欲墜的,沒有護欄的危梯?

  他遲疑了半天,腦子都是方才樓陡峭的殘破樣子,那腳怎麼也下不去。

  就在這時,落雲卻說:「歸雁,替陸公子解開吧。」

  就在絲巾解開時,陸誓愣了,他哪是在樓梯旁啊,不過是站在了走廊一處緩台上而已!眼前只有一處台階,閉眼邁下去也不會摔到。

  他自覺被戲弄,再溫柔的性子也要著急:「落雲,你為何這般戲弄我?」

  蘇落雲卻微微苦笑:「你雖自覺能照顧我,又怎會懂一個失明之人的心境?兩眼一抹黑時,我便如孤立在危梯之旁,不知邁出的哪一步是錯,下一刻會不會粉身碎骨。所以就算有良人指引,我也不想盡依靠他人。陸公子……你我今日的境遇,與旁人無關。我只是不肯邁出那一步而已,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陸誓呆立遠處,突然明白了蘇落雲話裡的禪機。

  陸家對他來說是生養長大的溫馨地方。可是對於失明無助的落雲來說,就是前途未知的危樓一座,雖然他一再保證,她卻不肯將自己的命運置於危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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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巷口意外

  想到母親以前待落雲的種種,陸誓總算明白了落雲的心思,也絕望地明白,她對他的愛慕,還不足以讓她徹底地信任他,依靠他……

  就在這時,另一側內梯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女聲:「陸公子,你在何處?」

  原來蘇彩箋已經到了。

  想著姐姐也許正跟陸誓獨處,彩箋心裡發急,從個馬車上下來後,也不等弟弟們,甩開了丫鬟的手,提裙子逕自先跑上來了。

  等她氣喘吁吁地上來時,卻看見未婚夫面色蒼白,呆呆看著走廊的一處緩台上愣神。

  至於姐姐落雲正和歸雁,還有陸靈秀一起坐在茶室裡慢條斯理地沖泡茶具。

  雖然幾個人氣氛凝重,可見那二人並沒有獨處,彩箋終於緩過氣來。

  聽到了妹妹的腳步聲,落雲抬頭微笑:「你不來我都不敢沖茶,快些坐下,好好一起品茶吧!」

  後上來的錦官城二兄弟不知前情,笑嘻嘻地拉著姐夫陸誓也坐在了茶桌旁。

  幾個小的少男少女徹底熱了場子,茶室裡一片歡騰笑聲足以淹沒失意人的落寞……

  他們並不知,緊鄰著茶室的另一側拐角處,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窗邊垂掛的捲簾後,將方才走廊裡的情形盡收眼底。

  當然,落雲的那一番話,那高大的男子也聽得清清楚楚。

  「臨風兄,看什麼呢?」永安王府世子郭偃走到韓臨風的身後,順著他的目光墊著腳望去,只看到一條空蕩蕩的走廊。

  韓臨風若無其事轉頭,只是輕笑道:「沒什麼,只是覺得這裡環境雅緻,有些意思……」

  永安老王當初是位軍功卓著的異姓王爺,可到了郭偃他爹這一代,就只剩下吃喝玩樂的本事了。

  至於郭偃,更是玩樂的行家,花柳巷子的常客。

  自從韓臨風入京之後,在玩樂一道上與郭世子不謀而合,由他指引著,初來乍到的韓臨風認識了一批京城紈褲子弟。

  前些日子街上撫琴乞討,也是韓臨風與這郭偃打賭行下的荒唐事。

  只是今日喫茶,卻是郭偃向韓臨風賠罪來的。

  就在昨日,他才從父親嘴裡得知,韓臨風因為招待幾位蹴鞠高手,在先帝祭日時,跑到酒樓裡通宵飲酒,遭到了陛下的痛斥。

  據說當時陛下將韓臨風叫入御書房,當著一群重臣的面痛斥他的德行有虧,若韓臨風是他自己的親孫子,陛下一定將他這等忤逆子孫賜死在祖廟前。

  不過正是因為韓臨風是先宗帝的曾孫輩,陛下雖然龍顏震怒,可看在先宗帝禪讓的面子上,只是罵一頓了事。

  郭偃聽聞這消息,魂兒都震飛了。因為正是他拜託韓臨風替自己招徠幾位蹴鞠高手的。

  於是嚇得郭世子將已經組建好的蹴鞠隊給原地解散了,然後等風聲過了,再來找韓臨風打聽內裡的隱情。

  韓臨風丟了這麼大的醜,卻神色如常,只說陛下仁德寬厚,不會跟他這樣的無知小子一般見識。

  郭偃讚同地點了點頭——陛下在恭敬先帝的事情上,與先皇宣帝一樣,堪稱表率,韓臨風這個先帝的孫輩,相較之下的確差遠了!

  韓臨風聽了郭偃的話,微微一下,只是轉頭時,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眼底噙著的,是說不出的漠然神色。

  不過諱莫如深的心思在望向臨街窗外時,倒是消散了些。

  看來隔壁的茶局散了,那不願下危梯的盲女子正在丫鬟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而那個痴纏不放的陸公子面色頹喪,立在茶樓的門口正痴痴看著那馬車遠去……

  韓臨風輕笑了一下:這位蘇小姐雖然是女子,可心機見識卻玲瓏剔透,獨立果斷也遠勝許多男子。

  無關其他,只是不願盡依靠他人?可惜了,竟然雙目失明,當真是天妒紅顏……

  再說落雲,那日回去後又被丁氏叫入了府中。

  雖然這次蘇落雲並沒有跟陸公子私下見面。但在丁氏看來,這便是蘇落雲使了心眼,勾著陸靈秀約陸家公子。

  她女兒彩箋沒有什麼心眼,她這個做娘親的不能不提防。

  既然蘇落雲死賴在京城不走,那麼她得將話說開,狠狠敲打一下,免得蘇落雲起了後悔之心,又想著前話,惦記著跟彩箋一起入陸家。

  「以前陸家是比我們家強些,可今時不同往日,你父親跟陸家老爺一樣,都入了榷易院。若是蘇家兩個女兒都嫁給陸家,只怕同僚會背地裡笑你父親……」

  蘇落雲微微一笑:「大夫人說這些幹什麼?蘇陸兩家的婚書不是早就換過了?誰又提姐妹同嫁的混賬話?你這麼說,被父親聽見,會以為我又要欺負妹妹了呢。」

  丁氏知她看不見,懶得做表皮上的功夫,嘴角勾著冷笑,聲音卻溫溫柔柔道:「你一直不願叫我母親,可我知道你最懂事,不像你妹妹,是個沒心眼的人。你這個做姐姐的讓著她最好,若是不讓,我這個做繼母的也不好說你什麼。想想看,你父親多寵你,你想單過,便給你買了院子,全然不顧一家人分兩邊過,花銷變大了。你那院子還得翻修。需要錢銀太多……」

  說到這,她頓了頓,又道:「你也知,你妹妹過些日子就要嫁了,花錢如流水。你父親還埋怨我不會過日子,豈不知我是滿心犯難。後來他也知道家裡的困頓,便只能先可著要緊的來。而那屋子雖舊,但也能住,若你不急,我想緩緩……當然,若你妹妹婚嫁得順利,家裡自然富餘錢銀給你好好修屋……歸雁還小,你又是這個樣子,就算嫁給好人家,人家也不一定真心待你。你們以後依靠父族的事情多著呢。你這個做姐姐的也得做個樣子,莫讓歸雁小小年紀便不聽家裡勸。不然,你父親的脾氣你也知……鬧得父親和兒女不和,吃虧的終究是小輩……」

  蘇落雲聽出了丁氏話裡的意思,這是在用錢銀敲打著她,讓她老實些,莫要攪合了彩箋的姻緣,只冷笑了一下:「謝過大夫人提醒,若是父親肯管顧兒女,不受人挑唆,那自然是最好了。」

  丁氏假裝沒聽懂嘲諷,又笑吟吟道:「當然,你若能再多調出些新方子,讓鋪裡的生意好些,能分的錢是不是也多些?到時候公中錢銀充足,讓你父親再給你買座好的,豈不是住得更省心。」

  蘇落雲算是聽明白了,丁氏除了現在不打算出修繕宅院的銀子,還準備用銀子來卡一卡她,讓她再多出些香料方子。

  畢竟母親生前留下的方子有些年頭了,雖然香味醇厚,可有些方子也被多多少少外洩了流程,爭得人效仿。

  守味齋現在想要一家獨大,也有些發難了。

  蘇落雲懶得為幾兩碎銀跟繼母糾纏。她當初要了院子就沒打算再管蘇家討要著過活。她更不會像母親那樣,掏心掏肺出了本事,卻落得替他人做嫁衣的下場。

  與丁氏虛以委蛇,應付了幾句後,蘇落雲便起身走人了。

  丁氏看著她的背影,眼神泛冷。

  就像夫君說的,這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心思大著呢!若是叫這丫頭握了大筆錢銀,更不會將她這個當家主母看在眼中了!

  且不提丁氏滿心算計,蘇落雲的心思全用了給弟弟請夫子的事情上。

  弟弟聰慧,若是能請到相宜的夫子,在臨考前替他梳理一番,事半功倍。

  只是這個節骨眼,好夫子都入了各家書院私塾,若想請好的,必須捨得出銀子。

  她咬了咬牙,典當了母親留給她的幾個貴重頭面,花用重金請來了一位相當的先生,總算是沒讓弟弟落空。

  聽著書房裡先生悉心授課的聲音,蘇落雲的心裡稍微安穩了。

  就是香草有些心疼姑娘,她典當的都是些好的髮釵鐲子。日後再有正經茶宴,大姑娘的頭上就要光禿禿的了。

  蘇落雲卻不在意這個:「我又看不見,為什麼要戴那麼多釵去取悅別人?再說了,我可沒有典了死當。等日後賺了錢,我還可以將母親留給我的那些頭面贖回來的。」

  她眼下一時周轉不及,光靠母親留的嫁妝田租有些不夠花,那些釵與其留著落灰,不如先換些現銀周轉。等父親給了她新香的利錢,她也不必捉襟見肘了。

  除了請先生,弟弟還需要買很多書,當初他有許多書本,都是跟那二兄弟共用。

  現在歸雁出來了,卻沒有帶出來多少書。

  眼前無法,唯有讓先生開了書單子,去書局選買。所以這日趁著事情不忙,落雲便帶弟弟去書鋪買書。

  胡同狹窄,落雲還吩咐車伕走得慢些。誰想剛出胡同口時,馬車突然狠狠顛簸了一下,蘇落雲猝不及防,一頭撞到了車廂上,忍不住悶哼一聲。

  「怎麼走路的?沒看見有世子府的馬車嗎?也不知道避讓?」突然馬車外有人高聲喊道。

  蘇歸雁急急扶住姐姐,探頭望去,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家馬車被青魚巷子裡出來的一輛馬車撞上了。

  甜水巷和青魚巷的交匯處街口狹窄,先前就聽說有馬車轎子出巷子相撞的事情,沒想到,今日竟然讓落雲姐弟趕上了。

  不過這類相撞的事情,理直理虧的判斷,端看誰家的馬車大,府牌子硬。

  蘇落雲的馬車好巧不巧,正跟北鎮世子府的馬車撞到了一處,這理虧的自然就是她家的車伕!

  落雲原本應該下馬車請罪,可惜她方才撞了頭,實在不輕,牽動了舊傷後,只覺得頭昏耳鳴,話都說不出來了。

  蘇歸雁以前就被姐姐受傷昏迷嚇過,現在看姐姐閉眼不說話,壓根顧不得車外的雜亂,急得叫破了音:「姐姐!姐姐你怎麼了,快些醒醒,莫要嚇我啊!」

  韓臨風方才在馬車上也顛簸了一下。他皺眉探出頭時,才發現原來是跟另一輛馬車撞在一處。

  聽到那馬車上少年淒厲的呼喊聲,他揮手喝止呼喊的僕從:「去看看,若是傷到人,立刻去請郎中。」

  不過吩咐後,韓臨風看到了馬車上掛著的「蘇」字府牌,便又叫慶陽去看:「你去看看,是不是蘇落雲小姐的馬車。」

  當慶陽跑回來稟報正是蘇小姐的車,而且那蘇小姐似乎撞昏了過去時,韓臨風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他跟這位蘇小姐的交集……似乎有些太綿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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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0 00:47: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幽香襲人

  不怪韓臨風多疑,他雖然放浪形骸,但是因為相貌俊美,也引得京城無數佳麗為之傾心。像花園子拾帕子偶遇,山廟前走個碰頭一類的「巧合」也舉不勝數。

  不過最讓韓臨風擔心的,並不是小兒女的風花雪月。

  畢竟他入京以後,便接受了無數別有居心的刺探,而他與蘇落雲的初逢又那般的曲折不可言表。

  這事本來交給下人辦就可以了。韓臨風想了想,卻親自下了馬車,朝著蘇家的馬車走去。

  那少年哭喊得太淒慘,韓臨風顧不得避諱,上去便撩開了馬車布簾,定睛一看:一個滿臉淚花的少年正抱著個雙眼緊閉的纖弱女子。

  那姑娘許是因為方才的顛簸,烏黑的髮髻已經散開了,散落的髮絲下,是一張俏麗卻蒼白的臉兒,纖弱得如同折斷了薄翼的花中精靈,彷彿下一刻便要乘風而去……

  曾經刀架在脖子上也鎮定自若的姑娘,如今萎靡得毫無生氣,那蒼白的臉頰和嘴唇叫人有種莫名的不忍。

  那一刻,韓臨風心頭的狐疑不知怎麼就煙消雲散了。

  事出緊急,他不想耽擱,皺眉將那昏迷的女子一把抱起,然後衝著滿臉淚水的少年道:「我府上離得近些,還有府中的郎中待命,正可應急!」

  說完,趁著清早巷子裡還沒有宅門大開,行人也還未圍攏過來前,高大的男人走得大步流星,抱著昏迷的女子去了世子府。

  只剩下歸雁和香草驚慌對視。

  歸雁直覺姐姐是被紈袴擄去,也手腳並用爬下馬車,一路追攆前面那個行走如風的男人……

  當蘇落雲幽幽醒來時,眼前依舊一片漆黑,不過身上陌生的觸感一下子讓她警覺。

  她探手撫摸身下的被縟時,所及之處是一片軟滑,不熟悉的觸感。

  她知道身下的床榻絕不是她府上的!

  她……這是身在何處?

  隔著床幔,有個蒼老的聲音在說話:「世子,這位小姐先前腦子有舊傷,經脈淤堵,老朽方才檢查她雙瞳毫無反應,非藥石能暢通,老朽可以給她針灸,不過只能略緩了頭痛舊疾,這眼疾一時還無法子可醫啊!」

  韓臨風正聽府中的郎中說著病情,就聽床幔裡傳來極力鎮定,卻帶著些惶恐的聲音:「雁兒,香草!你們在哪?」

  歸雁連忙走過去,撩起床幔拉住了姐姐的手:「姐,我在這,莫要驚慌。」

  他細聲寬慰姐姐,然後告知北鎮韓世子的馬車跟他們的馬車相撞後,看姐姐昏迷不醒,便讓他們入了世子府診治。

  不過世子抱著她進來的事情,歸雁沒提。這等關係姐姐名節的事情,他可不好再提起。不過這位世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當真是救助姐姐的。

  落雲搞清了原委,心說荒唐!就算看病也可回自己的府上,她被抬入世子府算哪門子事?

  可是韓臨風卻走過來說:「是我府上的車伕冒失,明知巷口狹窄也不減速,衝撞了姑娘,在下向姑娘賠一聲不是。」

  他說這話時,鳳眸微挑,目光誠摯,寬肩長臂抱拳,自是一股子說不出的風度,若換了旁的姑娘,只怕看得要臉紅心熱。

  可惜絕美男色在瞎子面前,毫無助攻優勢可言。

  蘇落雲只恭謹向世子爺道了謝,便急著出府去。

  韓臨風卻道:「方才聽蘇公子提起,你們要去書局買書。既然叨擾了你們,豈能讓你們姐弟空跑?趁著郎中開方子的時間,不妨請蘇公子去我的書房挑揀能用的,我只當賠禮贈與他就是了。」

  蘇落雲知道這些名門貴公子好多書籍都是內供獨版的,價格昂貴不說,普通百姓大約花銀子也買不到。

  不過她不想跟這類紈袴牽扯,若歸雁走了,她豈不是要跟紈袴世子獨處?

  正想開口回絕,就聽見韓臨風說道:「我還有事,就不多款待二位了,一會跟管事取了書,他會送二位回府的。」

  說完,只覺得一陣清風拂過,韓世子大約是長袖擺動,瀟灑走人了。

  管事笑著對蘇落雲道:「蘇小姐,你且休息著,讓您的丫鬟和府裡的下人伺候著,我帶著蘇公子去取書,馬上便回來。」

  蘇落雲發現這類貴人都是自說自話,不容得拒絕。她想著快些了結此事,便也不再推諉,只讓弟弟快去快回。

  不大一會,蘇歸雁已經在管事的幫助了下裝了一箱子書,而蘇落雲也讓香草收下了府裡郎中贈與的藥方子,在府裡侍女的服侍下,重新梳攏好了頭髮。

  她謝絕了世子府安排的轎子,只跟弟弟從王府的後門悄然回轉了甜水巷。

  蘇落雲雖然不打算嫁人,但也愛惜自己的名聲,若坐著世子的轎子回府,只怕整條街巷都要嚼碎她的舌根了。

  歸雁看姐姐並沒有大礙,也漸漸放下心來。那世子府的車伕雖然闖了大禍,但是世子爺本人倒沒有紈褲子弟的驕橫,為人和善得很,而且也太慷慨了!

  那一箱子的書,有好多是外面買不到的孤本!只是大部分書的成色很新,連折頁子都沒有,看來世子本人也是葉公好龍!雖然購置了許多書本妝點門面,卻並非愛書之人。

  屋外下起了雨,由薄轉濃的淡煙籠罩著庭院,讓人昏昏欲睡。

  歸雁雖然大了,可有些習慣還像小孩子。屋裡陰冷,他不愛一人獨處,於是拿起一本書,與姐姐一起偎依在軟榻上,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姐姐看不見,他便做姐姐的眼,讀給她聽。

  落雲靠在軟墊上,任著弟弟枕著她的腿,伴著嘩啦的雨聲,聽著少年誦讀,只是聽著聽著,隨著書頁的翻動,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瀰散在了她的鼻端。

  落雲忍不住細細品琢,覺得這香味獨特,又有些熟悉,好像她在哪裡曾經聞過……

  當她忍不住使勁嗅聞幾下後,便伸手管弟弟要書,然後將書移到鼻子前。

  是了,這獨特的香就是從書頁上發散出來的。

  歸雁知道姐姐這兩年鑽研香料,見她對書本上的香感興趣,不由得笑道:「姐姐連書香也不放過,當真是愛香成痴。不過這香的確好聞,我也喜歡,所以拿書的時候還問過管事,這香是從何處買來的。管事的卻說這香是從梁州帶回來的,裡面加了當地的樟木樹根,即好聞又可防止蛀蟲,專門放在書房,防止書本受潮生了蟲子……」

  歸雁本是閒聊說上一嘴的,沒想到姐姐聽了他的話後,面色逐漸凝重,似乎在回想什麼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歸雁抬頭看著姐姐蹙眉,忍不住問姐姐在想什麼。

  落雲恍然回神,只是微微笑著說自己覺得有些累,想睡一覺,讓歸雁自己回書房去溫書。

  待歸雁走了,空氣裡還瀰漫著那獨特的淡香。

  落雲蹙眉聞著,一時卻想不起是在哪兒聞過,於是伴著雨聲終於淺淺入睡。

  一片混沌中,她彷彿置身船上,突然一隻健壯的手臂狠狠勒住了她,一股子香味籠罩口鼻……

  落雲猛地驚醒,卻發現氣味依舊縈繞在她的周圍。她慢慢咬住了嘴唇,終於想起來了——那日在船上,兇徒捂著她的嘴時,指尖散發的就是這種香!

  一時間,她也梳理不清其中的干系。

  難道韓臨風認識那兇徒,也借過書給他看才指尖留香?還是那兇徒湊巧買了梁州特產的樟木樹根香?

  想到那逃跑的兇徒似乎跟反賊曹盛有著關聯,落雲直覺應該後者的可能性大些,只是湊巧。

  那韓世子一副不學無術的樣子,看著貪圖享樂也不上進。若他能認識那等亡命兇徒,並策劃出劫持反賊這樣的勾當,似乎比扶爛泥上牆還難。

  細細分析後,蘇落雲漸漸定魂。也許……真的是巧合,那賊人也有這香……

  落雲已經許久不曾去想那日船上的遇險,沒想到今日卻因為湊巧的一段香味而勾起了那段不愉快的回憶。

  蘇落雲暗自祈禱,以後不要再與那兇徒相見,她一個瞎子,只求平安將弟弟培養成人,可不能捲入驚天漩渦中去!

  她扇了扇空氣中揮之不去的味道,揚聲喊道:「香草,拿些淡梨香來燻燻!」

  再說韓臨風,其實並沒有出府。聽管事的說,蘇小姐是從世子府後門偷偷出去時,忍不住挑了挑眉。

  是他想得不周了,好人家的姑娘,大約都不會想跟他這樣的紈袴沾邊……

  韓臨風並沒有動怒,只是自嘲笑了一下,然後繞開那些書頁都沒有翻動的新書,推動了書架的一角,露出裡面的暗格,取出了他最近常看的《三略》。

  翻開書頁,陣陣淡香撲來,浸染指尖,書頁裡面有翻閱者密密麻麻的詮釋筆注,蠅頭小字也能看出筆力蒼勁。

  只是目光盯在書頁上時,韓臨風忍不住走神,又想起了那蘇姑娘鬆散烏髮,素白著臉兒,閉眼橫陳在床榻時的光景。

  她閉眼的時候,倒是看不出那般的膽大,只是羸弱而惹人憐惜……

  窗外樓台雨霧如煙,如同拍打散落的思緒,隨著清風散得很遠很遠……

  因為撞車碰了頭,蘇落雲便沒去鋪上,在家靜養兩日。可是守味齋的淡犁香膏不夠賣,鋪上一直派人來催大姑娘去。

  香草告知了他們大姑娘病了,親自來催人的掌櫃卻苦笑咧嘴:「若是尋常時候,我自然也心疼大姑娘。但是自從姑娘去了一趟駙馬府,來訂香的人多了不少,不是國公府的夫人,就是侯府的長媳婦,還全都要得急……這這……我哪個也得罪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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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香膏方子

  掌櫃的和香草在院裡說話,落雲聽得清楚,但頭還是沉,實在起不得,所以她想了想,準備讓香草替她去鋪上配料。

  反正隱秘的關鍵就在配料和初製的手法上,其他的交給鋪上的夥計做行了。只是香草默背了一遍,複述時,還是有遺漏。

  落雲知道這些手法,若非熟手練個幾遍也不好記住,乾脆將製法寫在紙上,讓香草揣在懷裡,記不住的時候就可以看看了。

  臨走的時候,田媽媽還不放心地囑咐香草將那紙方子看住了,莫要被不相干的人看去。

  香草脆生生點頭應下,便跟著掌櫃的回鋪上去了。

  有了香草盯著,落雲終於能浮生偷得半日閒。接著香草連去了兩日,每日都會將她製的一些成品拿回,供大姑娘檢驗。幸好香草做事仔細,一絲不苟地照做,成品並未走樣。

  只是這日回來時,香草似乎睏乏了,一臉的疲累,回到屋裡倒頭就睡。

  田媽媽忍不住嘟囔,配香又不是耕田,怎麼累成這樣?

  落雲很愛重自己貼身的丫鬟,覺得香草可能累病了,連忙請了郎中來。

  那郎中也是曾走南闖北的老江湖,見多識廣,看了香草的病症,又仔細嗅聞了她呼出的氣息,皺眉道:「這丫頭是不是吃壞了東西,看著……像是中毒了!」

  落雲嚇了一跳,不過那郎中給香草灌了解毒催吐的湯藥後,香草似乎好了很多。問她亂吃了什麼,她卻說今日嘴饞,去鋪子前,在街邊要了一碗豆花和烤紅薯吃,後來到了鋪上,又喝了一碗濃濃的糖水,其他的暫時想不起來。

  郎中說問題不大,但還得將養些,才會恢復。

  幸好落雲腦子這兩日也清明了,不需要香草再往鋪裡跑了。

  說來也奇怪,等蘇落雲再去鋪上時,掌櫃的卻搓手笑著說,這兩日沒人訂淡梨香膏,不需要姑娘費神。

  落雲沒有說什麼,便轉身去給歸雁買布做衣裳去了。

  可之後的幾天,守味齋的人也再沒找上門來。落雲心知這裡面肯定有事!

  於是她讓田媽媽找了與自己相熟的老鄉——一個臉兒生的媽媽,給了她銀子後,讓她去守味齋買香膏,順便打探底細。

  那老婦也甚是機靈,不消半個時辰便會來了。

  她對田媽媽說:「我依著老姐姐你的吩咐,去訂淡梨香膏,可是那夥計卻說,淡梨膏已經不做了,但有款新膏味道與淡梨香膏一樣好聞,而且還加入了珍珠碎粉,抹上去護膚養顏,價錢也只貴了一成而已。」

  說著,她便掏出個李子般大的瓷瓶,遞給了田媽媽。

  當落雲細細嗅聞這叫潤雪香膏的新品時,撲鼻的味道與她的淡梨膏別無二致。這就是換湯不換藥啊!

  蘇落雲慢慢放下了瓷瓶,想了想問香草:「你那兩日去鋪上配藥,可有人看了你的藥方子?」

  香草愣神想了想,突然臉色一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小姐,我……最後一次去鋪上時,不小心睡著了……難道是有人趁著我睡著,偷偷拿了藥方子?」

  田媽媽在一旁聽了,氣得差點擰香草的臉:「你這妮子!平日裡精神得很,怎麼到了那就偷懶睡著了?不對……我記得你那日回來後就病了,難道吃壞了東西,所以睡著了?」

  香草哭著說:「我……我也不知,我從來沒有白日睡覺的習慣啊,可是那次簡直是不省人事!」

  落雲又細細問了一遍經過,當聽到香草是喝了夥計遞來的一杯糖水後才睡著時,覺得有些蹊蹺。

  就像香草自己所說,她從來沒有白日嗜睡的癮頭,為何去環境不熟悉的守味齋卻能悶頭大睡?

  而且郎中說了她食物中毒,難道跟那杯糖水有關?

  蘇落雲問清了之後,再問不出什麼,便直接去了鋪上。掌櫃的一臉堆笑,卻瞪眼說新方子是鋪上的師傅自己研究出來的。

  至於那日香草睡著了,誰也沒打擾過她,誰知道她為何白日睡覺?

  落雲面對這等老油條,也問不出什麼來。待她領著田媽媽走到街角的時候,鋪上的一位李姓師傅卻走了過來,隨手往她的手裡塞了張紙,然後張望左右無人,小聲道:「那日我無意瞥見,有人往香草那丫頭的水裡放了這個……小的還要在鋪上討生活,請姑娘自查,萬萬莫要說出我……」然後他就走來了。

  落雲不動聲色,心裡便有些通透了:那李師傅年輕的時候,是跟她早亡的母親學徒的,他家境不好,母親賙濟了他許多。

  落雲問了田媽媽,原來他剛才塞過來的是一張藥鋪尋常的黃包紙,一般用來包藥。

  不過那紙好像是從泔水桶裡揀出來的。邊際沾了不少菜湯。

  落雲嗅聞了一下,立刻聞到紙上一股藥味。尋了藥店額夥計一問,才知這是草烏的味道。

  這東西用量少些,可是鎮痛麻痺,多為郎中所用,可以讓病患昏睡,避免皮外傷的痛苦。可若多了,會叫人立刻喪命!

  落雲想了想就明白了:大約是有人看見香草配藥時掏出了紙單子,這才用了下作的法子,在香草的糖水裡放了些草烏,蒙翻了她後,偷偷抄錄了方子。

  接下來便是狸貓換太子,在淡梨香膏裡加了噱頭的珍珠粉,轉頭就充作新品潤雪香膏叫賣了!

  那李師傅看來也是知情人,念及著早亡胡氏的恩情,不忍心看胡氏眼盲的女兒被人如此欺負,這才將被賊人丟棄的藥包撿起,交給了她。

  既然知道了藥,要問何人買藥,也就簡單了,那包藥的紙上有藥鋪的印封。

  不消片刻,田媽媽領著香草回來,說是丁氏院子裡跑腿的小廝買了三錢草烏粉。

  蘇落雲不由得冷笑——當初她跟父親定好了,這新膏的二層利歸她。可是現在淡梨香膏不再賣了,她的利錢自然也就分不到了。

  如果沒猜錯,能這麼煞費苦心設套子的絕對不是父親。他雖然精於算計,不甚關愛亡妻的兒女,卻也幹不出如此蠅營狗苟的勾當。

  那麼剩下來的,便是繼母丁佩了。為了將她逼到牆角,繼母真是煞費苦心了!

  想到這,蘇落雲的拳頭都握緊了,冷冷道:「走,回蘇家問個明白。」

  香草張嘴聽完了小姐的分析,氣得渾身亂顫,也陪著小姐一同回府,而田媽媽卻領了落雲安排的其他差事,並沒有跟去。

  她們去的時候,正趕上中午飯口。蘇大爺不耐公署裡的清湯寡水,所以回府用餐。

  今日蘇鴻蒙心情不錯,聽聞蘇落雲回來了,一邊夾著梅菜扣肉,一邊問她:「吃飯了沒有,沒吃的話,要丫鬟給你添雙碗筷。」

  蘇落雲默默按壓心頭的怒火,坐在了桌旁,然後開口問父親,可知道鋪上不再賣淡梨香膏的事情。

  蘇鴻蒙還真不知道。

  他這幾日接了個大差事,每當開春,榷易院都要選買好宮裡一年的香料備料。除了慣例的制式,宮中新添的貴人也都有各自的要求,須得記錄調整。

  蘇鴻蒙新領的差事,還沒理出頭緒,忙得焦頭爛額,守味齋的事情也全都交給丁氏去打理了。

  聽女兒問完,他轉頭看向正在給蘇落雲盛湯的丁佩:「怎麼?那新香不好賣?」

  丁佩將湯碗遞到了落雲面前,笑吟吟道:「我正想跟你們說這事兒呢。是這樣,鋪上的肖師傅受了淡梨香膏的啟發,又製了一款新膏,因為比淡梨膏的味道還好,所以各府的貴人們都選買了這潤雪香膏。至於落雲配製的膏,價格偏高,又不上不下的,也沒人買。所以鋪上為了節省材料,就擅自做主,撤下了淡梨香膏。」

  香草被人算計,害得她丟了大姑娘苦心研製的方子,心裡早就委屈內疚得不行,現在聽了丁佩這麼冠冕堂皇的話,再也忍不住,氣憤道:「大夫人說笑了,什麼新膏?明明就是在我們大姑娘的配方加了些珍珠碎粉而已。之前大師傅們研究不出來大姑娘的法子,我那日拿著方子在鋪上睡了一覺,怎麼大師傅們就開了靈竅?還不是有人給我的水裡下藥,然後盜了方子……」

  「放肆!」丁佩重重放下了手裡的筷子,大聲呵斥香草,「說得什麼邪魔歪道!守味齋是賣香料的鋪子,可不是什麼打家劫舍的黑店!你偷懶睡著,怎麼就誣賴人給你下藥!再說那方子又不是長生不老的仙藥,為何店舖熟手的師傅們就琢磨不出?你這丫頭,是覺得跟大姑娘出去單過,不將我這個當家主母看在眼中了!」

  丁佩平日聲音溫溫柔柔,此時氣得聲大些,也是嚶嚶咿咿作顫,叫人備生憐惜。

  蘇鴻蒙心疼了,衝著香草瞪眼:「一個下人,在主人家的餐桌旁大呼小叫!你家姑娘平日是怎麼教你的!」

  香草知道自己衝動了,抹著眼淚跪下。

  落雲卻將兩個瓷瓶放在了父親的跟前,平靜說道:「父親,您也是香料的行家,且聞聞,這兩種膏有什麼區別?」

  蘇鴻蒙滿面嗔怒,拿起兩個瓷瓶聞了聞,這一聞之下,發現……果然沒有什麼區別。

  他臉上的怒意稍減:若說味道相近,還有師傅們自己研究出來的可能。可是味道如此一致,那就只能說調製的工藝真的是一模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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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泥人土性

  丁佩看到了蘇鴻蒙的表情微變,卻也不慌張,拿出主母的派頭對落雲道:「你是蘇家的女兒,有了新方子原也不該藏私,就算方子洩了,也是在自家鋪子裡,怎麼能像被賊偷了似的,跟你父親質問?再說了,你一直在鋪上配方子,許是師傅無意中看到了你配的過程,偷學了也說不定。那都是鋪上的老夥計,有些是從你祖父那輩就在蘇家做工了,你總不能讓你父親跑去審人,將老夥計們都得罪光了吧?」

  蘇落雲沒有說話,只等父親的做出個公斷。

  可蘇鴻蒙卻沉默了,似乎在想著其中的厲害干系。

  香料鋪這類營生,跟飯莊一樣,最忌諱換師傅,走了熟手。蘇鴻蒙雖然篤定裡其中有些隱情,但丁氏的話不無道理,他家大業大,有時候也是投鼠忌器,須得多考量啊……

  好半天,落雲才聽蘇鴻蒙道:「你母親說得在理。就算他們偷學了你的方子,也要從長計議,畢竟方子還留在自家鋪子,我以後會慢慢去查,待查到了,再看看如何處置。」

  對於蘇鴻蒙反應,落雲雖然心中早就猜到,可以依然止不住失望。

  她深吸一口氣慢慢站起,對著父親的方向道:「你說的對,為了我的委屈,不值得去得罪幾個熟手的師傅……可是父親,您先前允諾給我的利錢,又該如何算?」

  沒等蘇鴻蒙說話,丁佩又搶先道:「當初你父親跟你定下分得賣新香的二成利,之前賣的那些,我會讓賬房結算給你。可是現如今淡梨香膏也不賣了,以後如何能給你分錢?這樣吧,你若能再製出熱賣的新香,我替你父親做主,分你三成如何?」

  蘇落雲徹底笑開了:「聽說您出身貧寒,沒讀過幾天書,不知聖人的禮義智信,但是算盤卻比賬房要好!既然您都想好了,我也不能小肚雞腸,那二成利,我不要了!」

  蘇落雲也是後來才從田媽媽的嘴裡知道,這位丁夫人跟父親認識得似乎甚是波折。

  據說丁佩祖上也曾有過出名的大儒,家世富足。可惜到了丁佩爺爺那輩,就沒落得不行。她早年失了雙親,寄居在叔叔家中,後來遇到了蘇鴻蒙,便從此依附於他。

  因為有大儒十八代落魄孫女的身份加持,蘇鴻蒙的金屋藏嬌,活脫脫是戲文裡有情郎救落難千金的橋段,感天動地。

  丁佩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可從小就會看人眼色,伏低做小討好人的功夫,不是端莊的胡氏能比的,讓蘇鴻蒙覺得這私下結情比父母的媒妁之約來得有滋有味。

  她很忌憚自己出身低微,尤其是曾經做外室的這一段往事,從不與他人講。

  丁佩自己的出身自己最清楚,聽蘇落雲如此暗諷她不知禮義廉恥,登時臉上很不好看。

  蘇鴻蒙卻只注意到了蘇落雲話裡的後半段,女兒居然不要利錢,自然是好事!

  家裡現在花錢如流水,彩箋那丫頭置辦嫁妝跟抄家一般,恨不得將整個蘇家帶走。

  若女兒們都能懂事,他也輕省許多。

  還沒等蘇鴻蒙滿意地笑開,蘇落雲又接著道:「不過,我一直想開個小店消磨時間,父親名下的鋪子甚多,我想要個城南的旺鋪。那些利當是兌鋪子的錢,父親將鋪子過到我的名下吧!另外入香料行館名冊的章程,也須得父親幫我另外辦了。」

  她要的兩樣東西裡,其實那個准入香料行館名冊子的手續最難辦!

  京城的香料生意都是有數的,講究的是狼少,肉才能多。

  有異地來京想開舖子的,都得入了京城的香料行館,得了諸位龍頭點頭,才能起鋪子做買賣。

  不然貿貿然來,也只能被擠兌出局。這也是蘇落雲當初明明有新方子卻沒法自己開舖子售賣的緣由。

  丁佩冷笑道:「還說我算盤打得好,我看你才會打算盤,你二成利才有多少?卻想換一個鋪子,還要入行館另起爐灶,也太敢要了!」

  蘇落雲也冷冷道:「妹妹成婚,金山銀山都要得,我只想開個鋪子作賠償,怎麼就是敢要了?難道我的方子就平白被黑心家賊偷了?若都覺得我一個瞎女好欺負,那也甭在這掰算了,我直接去府尹那敲鼓!讓大人替我這個沒娘的瞎女做主……」

  蘇鴻蒙一聽落雲這麼說,勃然大怒:「行了!一個個都不像話!我怎麼生出你這麼不省心的女兒!原以為你這兩年變好了,沒想到老毛病又犯,若是這樣,滾回老家去!」

  聽見蘇鴻蒙怒喊,香草都嚇得一縮脖子,可是蘇落雲卻巋然不動,板直坐著,一字一句道:「方才說完了利錢該如何結算,接下來,我就要為我的丫鬟討回公道了!

  說到這,蘇落雲又接著道:「香草中了草烏毒性未散,有給她診病的郎中為證!父親不知道,我在店舖後院的泔水桶裡撿了一張包藥的包紙,按圖索驥去了藥鋪詢問。藥鋪說,草烏一年裡都賣不出幾分,所以他記得清楚,大夫人手下的小廝王三曾在當日在藥鋪買了三錢草烏。當天下午,香草就在藥鋪裡昏睡不醒。草烏藥性至毒,不是熟手的郎中都不敢用,可有人卻往我丫鬟的糖水裡放這個。幸好,藥量不大,不然香草豈不是要一命嗚呼?這人命關天的事情,我必須到公堂問個清楚!賊人挨了板子,也能說些實話出來!到時候父親再將我送回老家也不遲!」

  蘇鴻蒙不知還有這麼一段,都聽直了眼,狐疑地轉到了丁氏的臉上。

  丁氏也是看輕了眼瞎的蘇落雲,真沒想到事情過去幾日了,她居然能查到藥鋪那邊。也是她一時大意,不該叫自己的小廝去買藥……

  心裡這麼想,丁氏已經梨花帶淚地哭了起來:「下人們買什麼,我如何知道?院子裡這幾日鬧老鼠,也許王三買來毒鼠用的。哪有落雲說得那般嚇人?」

  落雲早就料到她會辯白,繼續不急不緩道:「普通的毒老鼠藥,不過三文一包。而這提純的草烏三錢就要賣出一兩。大夫人的小廝竟有如此富貴的荷包,藥死個老鼠,都得選買金貴的藥材?父親,我受委屈事小,你可得查清楚自己的院子,若是真有家賊,保不齊哪日,你的茶水裡也會多些草烏毒藥!」

  這最後一句,正打中了父親的七吋,聽得蘇鴻蒙後脊樑都冒冷汗。

  他瞪眼看著丁氏,沉聲道:「來人!將夫人院子裡的王三扭來!」

  那王三起先鬧不清緣由,知道聽蘇鴻蒙問起,這才慌忙飄向丁氏。丁氏起初慌亂一會,可後來迅速鎮定下來,面色如常,嘴角帶笑,但未及眼中,綿裡藏針道:「老爺問話,你照直說就是,你老往店裡跑,若是跟什麼人勾結,做了私下的交易,又不是什麼大罪,照實說了就是!看在你素日機靈,我和老爺也會寬待你的……」

  那王三也機靈,聽了這話,彷彿通了靈竅般,搗蒜叩地道:「小的聽聞老爺曾說那方子難得,便起了貪財之心,看那香草拿出了方子,就想這若是能抄一份,定然能賣個好價。所以第二日弄了些草烏,想讓香草睡一會,我只是抄了藥方子而已,可不敢害人啊!」

  蘇鴻蒙沉著臉又問:「那你將方子賣給誰了?」

  王三又瞟了丁氏一眼,咬了咬牙道:「賣給了鋪上的……肖師傅,他見這方子好,也沒多問來路,給了我五兩銀子就買下了……」

  就在這時,有人已經在王三的床底下尋到了五兩紋銀,看著他的話倒不假。似乎就是他見了落單的香草,臨時起意而為之。

  可是香草眼尖,小聲跟蘇羅雲道:「大姑娘,丁氏身邊的老媽子不見了,不會是去櫃上跟肖師傅串供去了吧?」

  蘇落雲聽了只微微冷笑:她以前覺得繼母慣會在父親面前挑唆,不過是後宅的花樣子。可是香草中毒的事情,卻讓她明白,是自己輕看了繼母的歹毒心機——這個女人似乎沒什麼不敢幹的。

  丁氏如今也算是心裡有了主意,緩了神,開口衝著跪地的王三道:「我們蘇府容不下你這般腌臢心思的人!不過你犯下的勾當,頂多算是家中內賊,繳回贓銀,又沒讓鋪上有什麼損失,扭到官府也不過是挨上十板子,再關上三五日的事兒!」

  說完,她又對蘇鴻蒙道:「只是老爺……他是見了方子的,若是因為送官,又不過挨幾板子的打,以後若懷恨外洩給別家……那我們家可就真受損失了!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蘇鴻蒙斜瞪了丁佩一眼,想要說什麼,卻又強自忍住,沉著臉沒說話。

  王三聽了,立刻心領神會,以頭搶地道:「老爺夫人待我不薄,只要肯繞了我這次,莫要扭我去見官,我對天發誓,絕不外洩方子,否則天打五雷轟!」

  蘇家就是個商賈之家,可沒有王侯府宅裡動輒打死下人的豪橫底氣。遇到不聽話的僕人,頂多找人牙子發賣了,若想封嘴殺人,小廝的家人來鬧,就算蘇鴻蒙有個芝麻大的公差,也要吃官司的。

  丁佩料定了蘇鴻蒙不捨得方子外洩,才這麼說,讓蘇鴻蒙處置起來有些顧忌。

  至於王三,那是她娘家拐彎抹角的遠方親戚,她過後補償銀子,遣他走就是了。

  果然,蘇鴻蒙瞪眼痛罵了王三一頓後,只沉臉讓人將小廝先捆入柴房,卻並不急著發落。

  最後他對蘇落雲嘆了一口氣道:「家大業大,難免有些鑽牆碩鼠。他也說了是自己貪心,並不關你母親的事。這樣吧。以後你的月錢,我多給你些。那方子幸好沒有被他買到別家去。我會狠狠責罰那王三,還有糊塗的肖師傅……咳,都是自家店舖裡的家醜,就莫要到處張揚了!」

  看來蘇鴻蒙就算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卻並不想深究,更不提賠償香草,還有給落雲開新鋪子的事,只想和稀泥,混過這關。

  蘇落雲不待父親說完,猛地一拍桌子:「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我的香膏加了一味珍珠碎粉就能充新品賣?我的丫鬟就算被灌了毒藥,也能假作不知!有人不要臉到這個份上,我為何還要替蘇家兜著?什麼家醜外醜的?我不好,都別想好!反正來這之前,我也寫了狀紙,連同證物交到了田媽媽的手裡,她現在帶著藥鋪子的夥計和給香草診病的郎中,人證物證俱全地在衙門口等著呢!若不見我討個說法,一會她就要衙門口擊鼓鳴冤了!娘,你在天之靈且都看著!就讓那些欺辱女兒的人,七孔流血不得好死……」

  說這話時,她那雙失去焦距的眼,直直瞪向了蘇鴻蒙。

  看得蘇鴻蒙的心也跟著一顫!他這個女兒,若被氣急了,還真就不管不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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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清肝明目

  聽她這麼一說,丁氏這才發現,那個田老婆子果然沒有跟來,這死丫頭竟然有這般心機,早就想好了用報官拿捏蘇鴻蒙。

  就在這時,權衡了一番利弊的蘇鴻蒙也大拍桌案:「夠了!不就是要個鋪子嗎?胡攪蠻纏地鬧!動不動就搬你娘,那落土的棺材蓋都要被你挪得細碎……回頭我讓賬房帶房契給你,只是從那以後,你也甭三天兩頭管家裡要月錢!自己賺了錢,就自己養活自己去!」

  丁佩沒想到蘇鴻蒙不跟她商量就這麼輕易吐口,不由得急得衝他使眼色。

  可蘇鴻蒙卻端起茶杯,壓根不看她。

  他心裡其實最惱的是丁氏的,真以為他不知道那小廝是受了誰的指示?

  他這麼和稀泥,也是替她兜著臉呢!

  蘇家又不是小門小戶,犯得著這麼算計個瞎女兒嗎?說到底,蘇落雲也是他的女兒,他既然答允了分利錢,哪須得用那麼齷蹉的法子反悔?

  結果丁氏不跟自己商量,就惹毛了小姑奶奶,平白給他添亂,若真鬧到公堂上去……他的臉要滿京城丟盡了!

  這都是飽飯吃撐了,沒事閒的!

  難道她不知道蘇落雲的性情,那是打定了主意,什麼事兒都能一條道跑到黑的倔丫頭!她說去告官,就絕不是嚇唬人,他蘇鴻蒙可是要臉的,決不能讓家醜出大門檻。

  而且蘇落雲呼喊胡氏的詛咒,著實讓蘇鴻蒙聽了心驚。眼前不由得想起胡氏病得奄奄一息,一邊吐血,一邊死死盯著他,不許他虧待一雙兒女的眼神。

  兩相權衡下,蘇鴻蒙覺得還是割肉用鋪子打發了小祖宗最划算。

  蘇落雲知道父親若回頭被丁氏吹了枕邊風,只怕又要改主意,所以趁熱打鐵,也不肯立刻回去,徑直讓父親叫來人改房契,再送到公署按手印蓋章。

  另外父親又將那鋪子原本的行館掛牌送去給行館的館長,讓他幫著改成蘇落雲的名字,登記入冊。從此蘇落雲就可以在京城自開香料鋪子了。

  香草中了毒,雖然不重,也須得一筆銀子補償,用補品貼補身子。

  這份錢也合情合理,蘇鴻蒙沉著臉,徑直將那五兩銀的賊贓給香草作了賠償。

  蘇落雲看似大獲全勝,其實心裡還是失望,原以為當著父親的面,能扯下丁氏虛偽的嘴臉。

  可是現在她才知,父親那是頂著糊塗,心裡透亮。可見人的心若是偏的,是不會看是非曲直。

  其實蘇落雲並沒有想過真的走公堂。蘇家的一家之長是蘇鴻蒙。她是未出嫁的女兒,還未分家,若蘇鴻蒙以守味齋東家的名義,主動要求撤了案子私了,她也無法。就算她真到公堂替自己和香草喊冤,臉面丟光的父親怕也再無顧忌。

  那時,她沒了把柄,父親只會一股腦地恨她外洩了家醜。

  所以蘇落雲雖然心裡失落,卻也只能揣度父親的為人,儘量為自己和香草討回些公道。

  不過蘇鴻蒙到底是經商對年的老狐狸,面對自己生養的小狐狸,也留了一手。

  他給蘇落雲的那鋪子雖然是城南的一處好位置,但是那店舖曾經失火,也還未修繕完畢,已經荒廢了半年。

  蘇鴻蒙最重風水,找風水先生相看過,覺得這鋪不旺他,於是便封鋪掛售了出去。只是因為價錢虛高,加上失火後修繕不甚精心,破落了些,一直無人問津。

  就算將這鋪子充作利錢頂給她,蘇鴻蒙也不算賠錢。

  要知道那新膏現在已經風靡京城,銷量流水以後還會走高。若仔細算,還是蘇落雲吃虧了。

  蘇落雲就算過後知道了父親耍弄的心眼,也不在乎這眼前一時得失。方子被竊的事情給她提了個醒——守味齋現在當家的是丁佩。

  她就算防得了初一,也顧不得十五。

  既然這樣,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大鬧一場,另起爐灶,開一家自己的鋪子,鋪子破落了沒關係,那入行館的名冊子才最要緊。

  她只有母親留下的薄田,尚且不能富貴自立,唯有學會開源,再起一家買賣。

  至於被偷的方子,也無所謂了。她既然能調配出淡梨膏,便能調出更好的香。

  只是這事兒,還得父親了同意,免了獨自開店,讓她背負吃裡扒外,另起爐灶的罵名。現在鋪子到手了,就意味著蘇鴻蒙點頭了。她覺得迎面而來的風都通透。

  就像永靜師太說的那樣,人若有了目標,真是每天都有奔頭,沒功夫自憐自哀!

  至於丁佩那邊,待落雲走後,自然受了蘇鴻蒙的審問。

  蘇鴻蒙說得明白,此間無人,少拿不知情來蒙事兒,他行走江湖多年,又不是地主家的痴傻兒子,容不得人糊弄!

  丁佩撲在蘇鴻蒙的腳邊,只哭著說自己無能,竟沒看出王三奸猾的心眼。

  其實他偷了方子後,是先拿給自己的,她又叫鋪上的夥計配了,果真是好香,於是就賞了王三五兩銀。其實她後來也知道了王三的方子來路不正,只以為這小子偷偷抄了方子,可他給香草下藥的事情,她真是萬萬不知啊!

  再說,她這麼做也是一心為了蘇家。想當初,她當初委身於他時,不求名分,只一心覺得他對她比生身父母還好,這麼多年來,她可曾做過一件對不起老爺的事兒?就是花錢買方子,也是想著守味齋的生意好些,並沒有半點私心啊!

  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會想出那些個門道?光是聽著都覺得嚇人。若是老爺覺得她無能,她大不了交了差事,再不管這些了。

  如此憶往昔,蘇鴻蒙的心也軟了。蘇鴻蒙覺得自己瞭解這枕邊人,那類算計迷暈人的勾當,的確不像嬌弱丁氏能做的。

  再說那方子總歸沒外洩出去,丁氏拿來的賬本也好看,利錢較之以往多了三倍呢,的確是一心向著他的。

  也是丁氏身邊藏了奸人,叫那王三拐帶得做了糊塗事情。

  現在這麼一鬧,其實對守味齋大有裨益。蘇鴻蒙消了氣,只冷言道,下次莫要再這般自作主張,一個婦道人家,見識短淺,難免被人矇蔽,還是跟丈夫商量著來才穩妥。

  丁佩眼見著蘇鴻蒙語氣放緩,也不好再讓他去收回落雲的鋪子,一時溫軟哄弄,一同滾到被子裡溫存去了。

  至於那王三,蘇鴻蒙絕不能留他在蘇家,只吩咐丁佩尋了人牙子,將他遠遠發賣到西北放羊去。那裡飯都吃不起,他的香料方子都抵不上三兩饅頭,任著他外洩也無用!

  丁氏滿口答應,其後如何料理王三其人,便不得而知。

  丁佩被蘇落雲鬧了這一下子,雖然有驚,幸而無險。如今她管鋪子,賬面上動一動,自己就能存下許多的私房。

  再加上方子熱賣,她自然覺得這淌著肥油的日子甚是滋潤。

  可惜沒過幾日,她那潤雪香膏居然也漸漸賣不動了。著人去打聽,才知京城裡幾個對家香料鋪子居然也買起了類似的香膏。

  只是他們的名字起得各有不同,有的叫透骨香,有的叫沁梨醉。可別管叫什麼,拿過來一比,都是一模一樣。

  這分明就是守味齋的香料方子外洩了啊!蘇鴻蒙氣得敲斷了水煙桿子,質問丁佩,那王三現在究竟在哪。

  丁佩咬死了王三被發賣得遠遠的,絕對不會外洩方子。於是蘇鴻蒙又找來了蘇落雲。

  蘇落雲也無辜反問:「難不成父親覺得我還能將自己辛苦研出來的方子給了別家?許是你鋪上的夥計不可靠啊,要不,父親挨個審一審?」

  蘇鴻蒙被問得一堵,照理發邪火訓了幾句,重申不會給他們姐弟拿月裡錢,便揮手讓落雲離去。

  落雲出了蘇家大宅時,愜意地舒緩了一口氣——因為那方子的確是她故意洩出去的。

  丁佩想拿她的方子大賺其財?想得倒是美!

  若是以前的落雲,是絕不會這麼做的。可是人在長大,難免也會學壞些。過河拆橋是蘇家絕學,她現學現賣,總算學了三分功力。

  如今滿京城梨香撲鼻,終於誰也不用惦記著誰了!

  不過對於姐姐自己要開舖子的事情,連歸雁都犯嘀咕。

  覺得姐姐剛自掏銀子修繕了破敗的院子,又弄來個荒廢多日,風水不調的鋪子。這連天的往裡搭錢,只怕以後的日子要難過了。

  落雲卻笑了笑:「放心,姐姐就算要飯,也會讓雁兒頓頓有肉。」

  歸雁抬頭道:「姐姐,是我沒用。待我日後學成,姐姐要什麼我都買得……」

  正這麼說著,就聽到有人敲院門。原來是隔壁胡同的貴鄰——北鎮世子府派人來送幾盒補品。

  看來世子爺對撞傷了芳鄰甚是過意不去,於是又命人送了將養的補品。

  也許是自知名聲不佳,怕影響了姑娘的清譽,那送東西的小廝口口聲聲都是說世子爺對蘇公子一見如故,想到他正在求學備考之際,所以送了些補身子的,希望公子不要嫌棄。

  只是那些補品都是天麻,黑熊膽粉,還有決明子一類的。

  稍懂藥理的人都知道,這些是治療頭痛,清肝明目的。就算不明說,也能猜到這些東西其實是送給誰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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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39: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茅屋避雨

  蘇落雲不想收,可是小廝卻說,送給蘇公子的東西若不想要,轉手賣了也行,世子府沒有送出去的禮,還往回收的道理。

  說完,小廝就轉身走人了。

  田媽媽有些擔心,畢竟自己的小姐容貌太出眾,又是離了父親單過,備不住那浪蕩世子看上了,尋了藉口來纏。

  可往後幾日,世子府再沒後話,也沒有來人叨擾。

  看來那個世子爺當真只是慰問一下傷者。由此看來,他雖然為人浪蕩不羈,但還算講理,不是那種驕橫之人。

  蘇落雲隨後派人將藥品送回去,跑腿的小廝卻被管事三言兩語打發回來。

  而她幾次出門,並沒碰到世子爺的馬車,至此也就放心下來。

  若是將禮物送回去,反而惹得世子不快,又多了牽扯。不如全都賣了,只當做這是世子爺賠給她的湯藥錢。

  畢竟她現在真的缺錢用。那鋪子修繕起來,可費錢了。

  於是整盒的補品,盡數入了典當鋪子,換成了票銀子,可惜……還是不夠用。

  落雲親自吧啦算盤,讓香草幫忙記賬,心裡知道這鋪子若要自用,再加上起初的備料,買器具,僱傭師傅夥計一類,最起碼也得需要五十兩。

  她現在手頭現銀不多,雖然香草表示她賠償的那五兩一分不花,先給大姑娘用。可是蘇落雲卻苦笑地搖頭婉拒了。

  若做東家的,要用丫鬟的錢做生意,那還不如學了隔壁的韓世子,拿個銅盆當街乞討呢!

  落雲的嫁妝是母親留下來的薄田,每年的佃戶租子都要年根下才收回。

  眼下青黃不接,能周轉的錢銀已經用了七七八八,而父親那邊已經扯破了臉,直言不會再給她出月錢。不光是停了她的月錢,就連弟弟的也一併停了。

  落雲知道,父親的意思是想讓自己低頭,認錯之後再像母親一般,乖乖地給守味齋配方子。

  不過她既然能鬧開,就絕不會低頭。

  想到這,落雲在香草的幫助下,從漁陽公主寄放在她這的那塊龍涎香上取下一小塊,然後放入銅製的小烤盤上,開始調入各種香料。

  駙馬爺的壽辰快要臨近,公主早先對她說,希望她能調出一款適合駙馬的香。

  落雲清楚,只有這香調出,她那捉襟見肘的荷包才能豐盈起來,弟弟是頓頓吃肉,還是每餐吃草就在此一舉了……

  這次,她調配的不再是甜香。

  聽陸靈秀說,漁陽公主的駙馬趙棟是武將出身。當初因為儀表堂堂,被公主一眼相中。

  那時他已經有了妻子,公主卻執意下嫁。駙馬爺趙棟也是硬氣之人,居然抗住了皇后施壓,抵死不肯休妻。

  而那漁陽公主也是一條道跑到黑,你不肯娶,那我就一直等。

  最後終於等到了趙棟的妻子難產而死。在成為鰥夫的三年後,趙棟終於鬆口娶了年近三十的公主。

  不過婚後生活冷暖自知,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平日傲氣十足的公主,在趙駙馬前乖順得像小貓。就算成婚二十載,她也依舊處處小心逢迎著駙馬,卑微得簡直不像一國的公主。

  當初在公主府時,管事的私下就跟她交代,趙駙馬得了多汗症,就算靜坐也大汗淋漓,有著些許男兒味道。公主怕他駕前失儀,所以便想給他調一款遮蓋味道的香。

  可趙駙馬最討厭那種胭脂水粉香氣。公主尋不到適合的,這才想著讓蘇家的盲女調出一款不俗的來。

  聽了管事這麼說,蘇落雲才知自己接了怎樣的燙手山芋。

  雖然大魏的貴族子弟習慣塗抹水粉,可討厭香味的男子也大有人在。趙駙馬在滿城胭脂水粉的陰柔男子裡就獨樹一幟,是堂堂的昂揚大漢,從不喜塗脂抹粉。

  這樣的男人用香,該是怎樣的味道?

  而且若想掩蓋汗味,勢必香料味道要濃重些,可駙馬不喜,調出來也白費。

  如此一來,蘇落雲試著調了幾種,全都不甚如人意。她心知公主那的機會只有這麼一次,若不能掌握,就只能去後山割草餵弟弟了。

  這日調香,落雲發現少了一味麝香。

  她跟父親大吵一番後,拿香料都要自掏腰包,還不好去守味齋買,只能去臨街的另一家鋪子。

  可惜京城裡的好香料除了大內御供,其他的基本都被蘇家壟斷。而香料大貨買賣的集市,還得一個月才能到日子。

  蘇落雲尋遍了京城也沒有滿意的。

  後來聽店舖裡的夥計介紹,說是京郊有個獵戶,常年去北山行獵,昨日拿來自曬的麝香,都是上品。只是他要價高,店裡進貨賠錢,就沒有買。姑娘若想尋好的,可以去尋老獵戶那買些回來。

  公主要的時間很緊,蘇落雲不想再耽擱,所以便讓車伕帶著她和香草,還有個跟車的小廝,一路去了京郊村落。

  到了那,終於尋到獵戶,竟然又發現了寶貝。老獵戶這裡除了幾塊上號的麝香之外,還有一大窩剛摘下來的野蜂巢。這種蜂巢蜜用來製香往往有奇妙。

  所以落雲乾脆也全都買下。等結算了銀子時,其實天色尚早,不過落雲覺得吹來的涼風帶著濕氣,好像要下雨,所以趕緊往回折返。

  馬車走了一半,還沒望見城門的時候,天上又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

  自從入春,雨水不斷,雖然馬車早就換了防水的油布,可挨著如此大雨,鄉路泥濘,那車輪子捲泥後,也走不動了。

  車伕披著蓑衣去四處查看,發現前方路旁有供旅人休憩的茅店,於是便來問大姑娘要不要去那避雨烤火。

  落雲聽著電閃雷鳴,大雨如注,知道這雨一時半刻也停不下來,於是跟著香草一起撐傘下車。

  幸好這裡有路人留下的幾根柴,還有打火石。車伕點了火,從馬車上取下了小木凳子讓大姑娘安坐後,跟小廝一起坐在了門口屋簷下,吧嗒抽著水煙去了。

  落雲閒著無事,接過香草遞過來的兩顆核桃,在手裡運轉揉搓。她的頭受過傷,當初醒來後,經常手麻。郎中便給她出了這個主意,平常多磋磨核桃,正好按摩手穴。

  就在轉了到九九八十一下時,茅店外突然響起車馬喧嘩聲。

  除了幾個男人在說話外,還有高亢的女人笑聲,如同驚起鳴鳥,放肆極了。

  不多時,幾個侍從走進來,看見茅店裡有人,擰眉道:「京城裡的貴人們要在此歇腳,還請諸位讓讓。」

  香草聽了有些生氣:「這大雨滂沱,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讓我們去哪裡避?再說了,明明是我們先來的,為何要給你們讓……」

  話說到一半時,香草啞了聲音,因為她看到侍從之後進來的高大男子,正是北鎮世子韓臨風。

  他依舊是慣常的錦衣玉冠,只是外面罩了蓑衣,下襬也濕了。

  大約這位爺又玩得樂而忘返,帶著一群男男女女的玩伴跑到這裡避雨來了。

  韓世子也看清了茅店裡的是自己的芳鄰,卻不上前打招呼,只眉頭緊蹙,很不喜的樣子,沉默了一下,吩咐趕人的侍從道:「既然有人,我們去別處避雨吧。」

  聽香草說是北鎮世子來了,蘇落雲連忙站起,低頭問安後道:「既然世子與友人前來,民女不免打擾,我們這就給您讓出地方。」

  說著,她按照記憶裡門的方向,拉著香草的手往前走。可是沒走幾步,就碰到了堵牆,原來韓臨風正不偏不倚地立在她的身前。

  因為挨得近,蘇落雲嗅聞到了他身上有脂粉濃重的香氣。想起香草形容過他陰柔秀美的長相,想必英俊的臉兒撲了不少的香粉,又或者是從女伴身上沾染的……

  韓臨風低頭看著這位嬌小的蘇小姐。她如避蛇蠍,正急急後退。

  他淡淡道:「你的丫鬟說得不錯,凡事有先來後到。在下怎麼好攆著你們去淋雨,方才叨擾了,告辭!」

  說完,他深看她一眼後,便打算轉身走人。

  可是隨後而來的永安府世子郭偃已經帶著自己新得的舞姬要進來了。

  看韓臨風堵在門口不讓他進,郭世子不滿意地嚷嚷道:「什麼?另尋地方?外面雨大的能淹死人!不在這裡避雨,你是想讓我們在水泡子裡游泳?不是……這破草房子裡有什麼猛獸,你堵著不讓我進……」

  郭偃一邊嚷,一邊越過韓臨風的肩膀看去,

  這一看,可再移不開眼,乖乖,怎麼荒郊野地的,雷雨劈出個這般閉月羞花的清靈女子?

  郭世子登時笑道:「這樣的窮鄉居然能見如此美人!臨風兄,你不讓我進,可是想獨自專美?這麼護食,可有些不像你啊……」

  香草聽得心裡一緊,聽這些紈袴們的話,可不像什麼正經辭令。荒郊野嶺的,若這些男人獸性大發,垂涎大姑娘的美色,糟踐人……要如何是好?

  那郭偃還沒說完,視線已經被韓臨風高大的身子遮擋。韓臨風轉身衝著他平靜道:「我與這位小姐在漁陽公主的宴會上見過,也算熟人。她有眼疾,不太喜歡與人寒暄,連公主都憐惜禮遇她。你我唐突來此,恐怕會嚇著蘇小姐,所以想著另尋一處避雨。」

  他並沒有點明蘇落雲的商賈女兒身份,卻直言她是漁陽公主的座上賓。在別人聽來,好像這位姑娘有些什麼天大的背景靠山一樣。

  漁陽公主是陛下最愛寵的女兒,嫁的丈夫趙棟又是手握兵權的重臣,可不是郭偃這樣酒囊飯袋的侯門子弟敢招惹的。

  何況連韓臨風這樣的玩世不恭的人都避讓三分,一定是有些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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