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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絹 -【相公,你怒了嗎?(什麼怪癖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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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9 00:04:59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唐絹 - 相公,你怒了嗎?(什麼怪癖之二)

他今年三十一歲,身長七尺,坐擁上百家分號,連官府都要讓他幾分!
可是,他有個不能說的秘密--只要一生氣,他就會……
為了保住秘密,他時時將笑容掛在臉上供人欣賞,什麼怨氣都能忍。
不小心喝下她特調的醬油冷泡茶,他面不改色;
一起身,被她會轉彎的彈弓射中,他仍強自鎮定。
但手裡的佛珠越撥越快,心裡的算數也越來越急,
十顆佛珠、二十顆佛珠、三十顆佛珠……轟!
不行!他撐不住了--
自從她出現後,他已經一再破戒,
甚至是當著她的面,丟盡他身為當家的臉!
但,這小姑娘污辱他、對他失望的表情,能幹善良、收服弟妹的模樣,
竟讓他動了心,甚至想一直擁在懷裡,細心呵護。
他想了想,也只有這個辦法--
和她勾勾手,並約好:我的秘密,交給你保護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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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9 00:09:11 |只看該作者
後記

  疼愛像小孩一樣的情人
  唐絹

  男人對小孩好像都會不太耐煩。他們要到了一定年紀,或是成為人父,才會對孩子又疼又愛。

  不過我很好奇,如果男人的情人個性就像一個小孩呢?

  這樣,他們在相處的過程中,男方會不會對孩子般的情人付出多一些忍讓與包容?

  嗯,我希望會。所以,我寫出了寶康和招娣這兩個主角。

  這次的套書設定很有趣,寶康是一個只要生氣,就會變成小孩的人,所以故事中,有不少他以十歲的樣貌現身的場景。

  可真正算是孩子的,卻是十八歲的女主角招娣。

  因為帶著七個弟妹生活,與孩子們朝夕相處,不知不覺中,招娣也就保留了孩子的天真與直率。

  她喜歡吃糖,因為吃糖會有好心情。

  她喜歡玩各式小遊戲,因為會讓她覺得世界是美好的、有趣的,值得期待、值得爭取的。

  一個人長大了,還能這麼容易感受到世界的好、世界的充實、世界的單純,這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所以寶康深深愛著招娣這樣的特質,一心想護著她不被外在污染。而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向招娣看齊。

  本來,唐絹還構思了一段精彩的劇情,想要詮釋寶康為了招娣他們,不惜犧牲自己與墨蘭周旋的。

  很可惜,光寫他們甜蜜的互動,就已經寫了八萬字,看來,他們真的是獸糖吃多了,甜得不得了。

  這個故事,不知道大家看得還喜歡嗎?寶康和招娣這對小夫妻,有沒有吸引你們呢?

  新年新氣象,期望自己,也期望大家,都能用孩子單純、知足的眼光,去看待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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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9 00:08:49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寶康因為太愛她了,所以每回都苦煞了自己。

  「不行。」寶康想都不想,就回絕了招娣的要求。

  「為什麼不行」招娣嘟嘴。「我想出去走走。」

  「你想這樣去擠廟會嗎?」他瞪著她仍平實的小肚,可那裡已經有他們的孩子了,這個做母親的怎麼可以一點自覺都沒有?

  「那我可以去漕渠的橋上看船嗎?」她一直被母雞關在家裡,真的好悶。

  「我說不可以。」萬一橋上人多,被推到橋下怎麼辦?雖然這事從沒發生過,但他就是會妄想這個萬一。

  「為什麼不可以?」要跟她繞圈,她奉陪。

  「招娣。」寶康皺眉。「在咱們家院子晃晃,不也很好嗎?」

  福爾家的宅邸可是城裡最大的哩!要在裡頭辦廟會也行。

  他苦口婆心。「外面很危險,你懷了孩子還這樣亂跑會讓我擔心。」

  偏偏他忙,抽不出時間陪她,可母雞心裡的決定又是如此根深蒂固。

  「我住在城裡十八年,橫衝直撞的,從來不知道哪裡危險過。」

  「招娣……」

  「我不會讓步!我一定要出去!」

  寶康瞪她,招娣也凶他。最後,寶康逕自吹熄燭火,蓋好被子入睡。

  招娣愕然。「寶寶!」他們都沒對峙出結果呢!

  「想睡的話就過來。」她聽到寶康掀開被子,等她窩進他溫暖的懷裡。

  「我要出去!」招娣大叫。

  「不准!」寶康吼回去。

  「臭寶寶!」招娣很生氣,打著被子。「你憑什麼管我啊?」

  「憑我是你丈夫!」寶康猛地坐起來,狠道:「丈夫有保護妻子的權利!」

  「那我要休了你!」招娣語出驚人。

  「什麼?」寶康果然大驚。

  招娣披著衣,穿好鞋子,一邊碎碎念。「原來成親以後就是這樣,去哪兒都要人家管,那我才不要成什麼鬼親,才不要什麼鬼丈夫……」

  「招娣,你去哪兒?回來!」寶康急著摸黑抓她。

  「不用你管!」招娣跌跌撞撞地跑到門邊,回頭喊著。「你又不是我丈夫!」

  寶康的心一冷,她知不知道,他有多麼痛恨她說這種話嗎?

  「那好啊。」他也沒了理智,冷冷地說。

  招娣被這聲音給凍到了,一怔。

  「你出去。」寶康的聲音在一瞬間變得漠不關心。「我不想管你了。出去。」

  招娣有點委屈,他不哄她了嗎?他不留她了?這專制又冷血的臭寶寶!

  「出去就出去!誰希罕?」她倔強地大叫。「我去睡樹下,凍死也別管我。」

  門被告砰地甩上,接著,一片寧靜。

  終於還來一片寧靜,但是寶康睡不著,他擔心那個傻孩子真的跑去睡樹下。

  啊!越想越氣,連自己越變越小,都沒有任何感覺。

  「呀——臭招娣!」他抓著頭髮大叫。

  他要下床——可床變高了,他得用跳的,再拖著鬆垮的衣服,跑出門外。

  他開門便喊:「招娣,招娣,你回來,我明天不辦事,整天都是你的,這樣行了吧?你要去哪兒,我都奉陪!好不好?你回來啦——我認輸了,輸了,你回來啦!不要睡在樹底下——」他的聲音變得稚嫩,這樣一喊,就像半夜睡醒,哭著找母親的小娃兒。

  忽然,有人大力地從後頭抱住他,將他騰空轉了好幾個圈。

  「小子!早點說嘛!」招娣用拳頭揉揉他的頭,也只有這時候,她才能這樣放肆地懲罰他。「別老像只母雞管東管西的。」

  「你這傢伙。」他被擺了一道!「以後不准再說「要休了我」這種話!」

  他都不忍心對她吼半句傷人的話,可這傢伙每次一吵架,就拿這話來要脅他。

  「不這樣說,你怎麼會就範?」招娣抓抓他小小的手,張著虎姑婆似的大嘴,輕輕咬了一口。

  「 這樣以後怎麼辦?」寶康憂心地說。

  「什麼怎麼辦?」招娣不解。

  「如果你生了女兒……」寶康很擔心。「然後她和我一鬧彆扭,說不要我這個爹爹了?」他絕對會氣極,結果變成小孩,反被自己的女兒牽著到處跑。

  他想,他一定會因為太愛她,愛屋及烏,超級偏心和母親長得相像的女兒。

  「喔!對,也有這種可能。」招娣點點頭。

  「或者。」寶康又說:「我們生了兒子,兒子常常欺負妹妹,我可能也會氣過頭。」做爹的一事實上會比較偏袒女兒,可最後萬一變成兒子打著老爹滿街跑,這畫面能看嗎?老天!他這個丈夫還有父親的尊嚴往哪兒擺啊?

  「嗯嗯,很有可能。」招娣覺得寶康真厲害,都想得到以後。

  小孩寶康擺出嚴肅正經的模樣。「所以,言教不如身教,就從你這個做母親的開始,你要學著服從我。」

  這句話就惹得招娣不爽了。「剛剛不知道是誰喊著認輸咧?」

  「我是擔心你才示弱的!」寶康嘴硬,其實他根本捨不得招娣皺一下眉,他覺得在他的羽翼下,她就該快快樂樂地笑著、鬧著。

  「不管,我有自己的道理,該由著我,你還是要讓步!」招娣霸道地說。

  「喂!我是一家之主。」寶康拍著自己的胸脯。

  招娣的眼突然危險地瞇起。「嘿,小子。我給你兩個選擇,有沒有興趣聽聽?」

  「幹嘛?」寶康一陣冷汗,這眼神……好熟悉啊!完了……

  「一,把你的小鳥剪掉,拿去餵魚。你知道嗎?專制頑劣的小子,小鳥最是美味。二,把你的小鳥畫成有長鼻子的象,然後你跟我在鏡子前跳舞,如何?一定很好看的。嗯?」

  寶康摀住胯下。「你、你,還是那麼狠啊?你不怕你以後不幸福嗎?」

  「快選啊!」

  寶康猶豫。「可以都不要選嗎?」

  「那我幫你選!」招娣拎起寶康,衝回屋子,關起房門。「你跟我跳舞吧!」

  屋子裡,傳來小孩的哇哇叫。

  不過,招娣忘了算時間,一刻鐘就快到了。

  狡猾的小狐狸,終究敵不過充滿愛與狂野的大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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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9 00:08: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那個什麼「處罰寶寶大會」,與深夜,在寶康的床上,舉行。

  招娣抱著胸,裝得一臉凶狠,看著坐在床上、老神在在的寶康。

  「喂!你不是說有「處罰寶寶大會」嗎?」她環顧四周,房裡還是很普通,根本沒有幫她準備任何「刑具」,什麼處罰大會嘛?

  「其實,我定了一個規則。」寶康說,彎腰從架子上的小抽屜裡拿出一隻扁長木盒。

  「啊!為什麼處罰你還要有什麼規則?」有上當的感覺。

  「招娣,別急。」他將那盒子放在腳上,又說:「對你只有好處,你不會吃虧的。」

  招娣狐疑的看著他。「那是什麼?」她指著那盒子。

  寶康笑一笑,將盒子打開。招娣一看,眼睛都亮了,凶狠全掃了光,積極地跪在寶康面前,興奮地把玩著那製作精美的鬃人玩具。

  那鬃人,不倫是扮相用的衣料,還是勾勒五官發線的筆畫,都做得十分細緻,把人物的喜怒哀樂都捕捉得惟妙惟肖。

  「咦?」招娣皺著眉,開始算起鬃人的數目,寶康癡癡的注意著她,希望她可以發現他的用心。

  這鬃人玩具共有九隻,有一個穿著藏青袍子的男人,招娣把它拿了起來,很認真的與寶康比對著。

  最後,她驚訝的叫著。「這根本就是你嘛!」

  「啊!你怎麼知道?」寶康裝得很驚喜。

  「哼!只有你才會笑得那麼假。」

  完了,以後這會不會成了小傢伙攻擊他的把柄?

  招娣繼續津津有味的看著其他鬃人。「嗯,這是我小妹、大妹、小弟、四弟、三弟、二弟,還有任子。哇!都好像喔!」

  然後,她拿起她自己的——一個穿著桃紅色衣裳,頭上帶著桐花頭飾,兩團粉紅自然的暈在臉頰上、笑得光燦燦的鬃人,喜孜孜地向寶康炫耀著。「嘿!這個這麼可愛的鬃人,是誰的啊?」

  寶康噗嗤。「信不信,到時我們來比一場,這個可愛的鬃人會把我們所有人都打倒。」

  「當然。」招娣哈哈笑。「這是特別訂製的嗎?」

  「那天和你玩得很高興。」寶康深深的看著她,微笑。「所以就請匠人訂做了這一副,以後大家都有自己的鬃人,便能一塊玩了。」

  那句「一塊玩」,說得招娣很感動。她臉紅紅的問:「這是送給我們的嗎?」

  「本來是。」寶康將鬃人收好,蓋上盒子,不顧招娣哇哇叫,說:「現在,它是獎品。」

  招娣啊了一聲。

  「這是「處罰寶寶大會」的附贈獎品。」寶康瞇著眼,說:「處罰得好,處罰得讓我五體投地、直喊著投降,那麼,它就是你的了。」

  「那容易!」招娣高興地拍手,忙捲起袖子,口裡叨叨念著極刑。「我會先把你氣昏,變成小孩,然後先給你來個五十圈轉轉樂,再把你綁在樹上,用彈弓打你的屁股,知道你喊投降——」

  「等一下!」寶康聽得臉都綠了,趕緊說清規則。「處罰職能用一個「武器」。」他嘿嘿壞笑。「而且,你只能處罰大人的我,畢竟是大人的我得罪你,你說是不是?」

  招娣嘟著嘴想,這樣不公平,但的確有理。

  好吧,她妥協。

  「那武器是什麼?」哼哼,至少還可以拿刑具。

  「這個。」他的指腹輕點了下招娣可愛的小嘴。

  「耶?」招娣歪了嘴。

  「你要用這個,處罰我的身體。」他說得理所當然。

  「這……這要怎麼處罰!」招娣急了。

  寶康聳聳肩。「我隨你怎麼處罰我。」

  「讓我想想。」

  「好,你慢慢想。」

  招娣很努力的想,想了一刻鐘。

  如果不打斷她,她可能會很認真的想到一個時辰。畢竟,她根本什麼都不懂。

  寶康歎口氣。「你要不要提示?」

  「好啊,好啊。」招娣點點頭。

  他輕輕地將招娣擁在身前,瞇起迷濛的眼,撫著她水嫩的小唇,低低地說:「你知道嗎?招娣,男人的身體,也是很敏感、很脆弱的。」

  「真的?」

  「真的。」他點頭。「你只要這樣……」

  他小心地捧著招娣的小頭,領著她的唇去遊走他的喉結與頸窩,那軟軟的觸感讓他情難自禁地感到酥麻。

  然後,他再微扯衣襟,讓她的濕潤區摩挲他的鎖骨。

  他把招娣緊緊貼著他的身體,不但使她感受他的顫慄、興奮,喉頭更滾出愉悅的呻吟,教她知曉他身體深深迷戀她的碰觸。

  招娣看到寶康的臉馬上熱了起來、紅了起來。

  「這樣,我就會受不了了。」他曖昧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招娣自己也覺得緊張,這是她從沒接觸過的……遊戲。

  可是,她的心底也感到同樣的……興奮。

  她想,這或許是一種天生的本能?

  現在,她懂了,她會了。

  她開始輕輕地抿吮著他的鎖骨,以及下方豐狀入丘的肌肉。

  「招娣,嗯……」寶康感受到她的進擊,緊繃地低喘。

  「你,躺下。」招娣的身子往他壓去,將他撲倒在床上。

  那束在顱上的髮髻很礙事,寶康索性將它扯掉,一頭黑髮狂野地奔散在被褥與他寬闊的上身,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更迷醉、更性感、更挑情。

  他期待地看著招娣,溫柔的慫恿著她。「來啊,招娣,快來啊。」

  招娣終於瞭解,為什麼寶康那天回情不自禁地脫她的衣服。因為,現在她想做這件事的慾望並不亞於他。

  她笨拙地解著扣子,扯開他的外袍,又去拉他潔白、單薄、幾乎可以看到他肌理線條的內襯。

  他身體的烘熱與強悍的緊繃,幾乎要灼傷她嬌軟的手指,可她還是好奇、還是堅持,想去揭開這神秘的面紗……

  上次,她看過寶康的身體,她流了鼻血。

  現在,她近近地看著,那些剛美的線條與光影之間完美的調和印象,此刻全化為真實,而非虛幻,就在她探手即可取得的地方。

  招娣還記得,她曾這樣想過……

  這男人的胸腹肌肉是碩大到可以抓捧的,如果是抓住她的手上的話,她一定會忍不住、咬他一口……

  當下,心裡一股湧動,她的小臉就湊了上去。

  寶康一顫,沒想到這小傢伙竟挑著他胸前嘴敏感的點進攻,他興奮又疼痛地粗喘著。

  不過,招娣雖然也著迷這樣的男性軀體,可是,她絕沒忘記此行目的。

  「投不投降?」她停下,認真地問。

  一桶冰水澆下。「什麼?」感覺真差。

  「喘成這樣,還不投降?」快點,她想拿玩具走人。

  「不,不夠,我不投降。」這不解風情的小傢伙,他當然要盡可能扣住他,讓她好好瞭解他的身體。

  「不,我不要……」寶康再喘。

  「可惡!」招娣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要再攻擊哪裡。

  寶康很好心地指點迷津。「還有這裡啊,招娣……」

  「哪裡?」

  他牽起招娣的小手,吻了一下,對她眨眨眼,然後,帶著她再往腹部下頭遊走,讓她深深地、用力地揉著他最秘密、最敏感的地方。

  他喘著低語的聲音,讓人血脈賁張。

  招娣紅著臉,問得很小聲。「喂,好了吧?你投不投降?」

  「不,還不要,招娣……」

  「啊!你夠了喔!」聽他這樣叫,她都要投降了啦!

  「規則就是這樣,小傢伙。」他摸摸她紅通通的臉蛋,很滿意,知道她也和自己一樣快要承受不住情慾的奔馳。

  他又說:「你不是要出氣嗎?快啊,你好強,把我弄得無力招架。可還不夠,我還無法投降……」他永遠都不想投降!

  招娣瞇著眼,打量他。

  「怎麼了?」他期盼地問。

  「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我要讓你投降。」

  喔?學會了嗎?

  「那就來啊。」他弓起身體,十分歡迎她的宣示。

  招娣狡點一笑,撲上去,呵他的癢。

  「噗哇——」寶康嚇了一跳,叫了出來。

  接著,是驚天動地的哈哈大笑,還有求饒的聲音。

  「停——住手——不要——哈哈——那裡不要——好、好癢、好癢,招娣,招娣!哇——不要——」他又笑又叫的,嗓子都快啞了,最後只能認輸。「好!好!我、我投降,我投降,你贏了——」

  招娣跳起來歡呼。「我就說你贏不了我。」

  寶康無力地癱在床上,那失神的模樣就好像被辣手摧過的小花一樣。

  招娣下床,自行領了獎品。「哈哈,謝謝寶寶,我們會好好珍惜的。」

  寶康向她伸出手。「招娣,你過來一下。」

  「幹嘛?」她護著盒子,怕他反悔。

  「那獎品是你的,我的東西全都是你的,你不用擔心。」他的手伸得更強硬。

  「你過來一下,快,我被你蹂躪得好痛苦,你不安慰我嗎?」卻說得楚楚可憐。

  招娣心軟了,放下盒子走過去。

  寶康大臂一攬,又把她給攬上了床。他夾著她的小身體,一翻,將她給壓到了身下。

  他的慾望碰觸到她的柔軟,他的喘息變粗,四肢繃得鐵硬,讓人感覺到他即將蛻變成一頭野獸,很危險——

  可招娣雖然緊張,卻不害怕了。

  她的大眼癡癡地看著忍得痛極的寶康。

  「招娣。」他忍了好久。「我,我可以嗎?」

  「可以什麼?」招娣怯怯地問。

  「像你剛剛對我做的那些事。」

  「寶寶,我問你。」

  他再忍。「你說。」

  「互相喜歡的人,就會做這樣的事嗎?」

  「對。」是這樣說沒錯。

  「那,好啊。」招娣終於答應了,還很乾脆。

  寶康反而一驚。「嗯?你,答應了?」

  他甚至想問她,會有點痛喔,要不要考慮清楚?

  「因為寶寶喜歡我,我也喜歡寶寶啊。所以當然可以。」

  她的說法好天真,可是……卻聽得寶康心花怒放。

  「對,招娣,我喜歡你。」他輕攫她的小身子,緊緊地貼夾在他充滿狂野情慾的身體上,果然,十分密合,就像彼此注定要為對方存在一般的契合。

  在帶著她去攀越那一座座高峰前,他湊到她耳邊,又補了一句:「我愛死你了,我的小妻子。」

    *****

  招娣與弟妹們的生活還是如往常一樣,不同的是,約法三章廢除了,福爾家宅邸多了些孩子的歡笑聲。

  招娣仍是在府裡打雜,照顧寶康起居。

  沒人想到,她很快就要成了這個府邸的女主人。

  其實,連她自己也後知後覺的,沒什麼太興奮的感覺。

  她父母早亡,已喪的姑母老邁,平時又忙於照顧弟妹,也沒什麼人告訴她成親是怎麼回事,成了心愛男人的妻子又是什麼滋味。

  她現在只知道,成了親,還是可以跟著寶康跑上跑下的,這樣就足夠了。

  由於招娣沒有其他親戚,寶康便請外頭的陰陽先生來問名、算八字。

  招娣本來不怎麼積極的,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生辰年月日說出,但一提到寶康的,她就非常有精神了。

  「你再說一次!」招娣打斷陰陽先生與寶康的交談,十分正經地問寶康。「你的生辰。」

  「壬辰,十二月,十六。」寶康愣愣地說。

  然後,招娣便嘿嘿竊笑,像揣了寶的小賊一樣,偷偷跑掉了。

  問到了寶康的生辰之後,那八個小人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申時,是寶康的點心時間。他吃著花生炒米餅,邊喝著茶。桌上還是習慣擺著那只活蹦亂跳的小毛猴,陪他吃點心。

  這時有人敲門。

  「進來。」

  寶康一看,本來以為沒人,低了頭,才發現來人是誰。

  是招娣最小的弟弟,他正怯怯地盯著他看。

  寶康雖然不討厭孩子了,可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和孩子好好說話。

  他尷尬地咳了一下,拿了塊炒米餅給他。

  小弟想拿,卻又縮手,忍耐地搖搖頭。

  「沒關係,你吃。」他試著哄。他想,他還是怕他?

  小弟開口了。「寶寶,我幫你倒水。」

  寶康啊了一聲,看來下茶盞,還有半盞茶,可看到那孩子無比認真地看著他,他不忍推拒,一口氣把茶喝掉,杯子空空地推給他。

  小弟爬上椅子,站著拿起水壺,倒了一桌都是水,好不容易才把茶盞注滿。

  「呃,謝謝你。」禮貌上,寶康還是要道聲謝。

  「嗯,那個,一個銅錢。」小弟說。

  正喝著水的寶康噗地噴出水。

  這要錢?

  「倒水,一個銅錢。寶寶。」小弟正經八百地又說了一次。

  這讓寶康不得不當真。

  他站起來,掏著上下全身,沒半個子兒,因為他從不帶錢的。

  他又到櫃裡搜啊搜,都是面額大得嚇死人的銀票。最後,好不容易才在衣箱裡搜到一個銅板。他滿身大汗地交給小弟,小弟舉著雙手,非常慎重地接下。

  傳察也遇到相同的情況。

  「我只是想送個簿子給帳房。」傳察說:「那任子就跑來,說能為我代勞,只要一個銅板就好。」

  寶康瞇著眼思考著,不知道這幫小人兒背後在搞什麼。

  夜晚,招娣見寶康在屋子後的隔間沐浴,便偷偷摸摸地想出房。

  不料,剛碰到門,門竟拉不開,一看,有個大手抵著。而且,她還聞到了還熱的香氣,像是……剛洗完澡出來一樣。

  「去哪兒啊?招娣。」好溫柔、好低緩的聲音在她後頭響起。

  招娣回頭,眼一凸,哇啦啦叫:「你快穿衣服啦!」非禮勿視!她遮著眼。

  寶康把她的手撥下。「都見過那麼多次了,還這麼害羞。」他挺著身體,大剌剌的。「我從沒給人看過,你要覺得很幸福才對啊,招娣。要多看!」

  「你不是在洗澡?」她叫。

  「是在洗澡。」寶康偏著頭覷她。「可我發現有人不太對勁。你想去哪兒?要睡了,你的床應該在這兒。」他指指自己豐壯的胸膛。

  招娣吞著口水。「我想要去看看我弟妹睡了沒。」

  「那你帶著那小囊做什麼?」他眼睛很尖的喔。

  招娣趕快把那小囊藏在身後,卻是欲蓋彌彰。

  「唉唷!你不是男生嘛!」她不耐煩了。

  「是男生啊。」他又逼近她,拿他精壯的腹部去貼她的臉,磨磨磨,讓她充分感受他的男性美。

  招娣推他。「那還問那麼多,像個老母雞一樣?啊啊——不管你了,我要去看我弟妹啦!」說完,她趕緊溜出去。

  寶康越想越好奇,披了衣,也偷偷地跟了出去。

  為了讓招娣便於照顧弟妹,寶康將他們的房間移到了隔壁,走幾步就到了。

  他還是老樣子,透著窗縫看著裡頭的「秘密交易」。

  七個弟妹將招娣團團圍著,招娣打開了囊,舉到大家面前。

  「來,大家。」招娣說:「全部交出來。」

  「我今天做了七件事。」大妹說:「有七個子兒。」她把錢放進小囊裡。

  任子交出一張小面額寶鈔與幾個銅板。「我有幫廚房跑腿,所以比較多。」

  「我有一個。」小弟很驕傲地說:「是寶寶,寶寶給我的喔。」他也把他人生賺到的第一個銅板給丟進小囊裡。

  大家陸陸續續都交出了零碎小錢。

  寶康看得一臉疑惑。他們要存錢做什麼?

  難道小傢伙不知道,只要一開口,他什麼都會給她嗎?

  「大家都做得很好。」招娣把小囊收好,摸摸大家的頭。「我們一定可以在十六日之前存夠錢。」

  十六日?這個日期好耳熟。

  「姐姐,」小弟舉手發問。「你要買什麼給寶寶啊?」

  「毛猴,姐姐也想買一組毛猴給寶寶。」招娣說。

  「為什麼?」任子問。

  寶康也想知道,為什麼突然間要給他買毛猴。

  「啊?你沒看到嗎?寶寶不論在幹嘛,旁邊總有只毛猴陪著。」

  小弟插個嘴。「那毛猴本來是我的喔,是我送給寶寶的喔。」

  招娣再認真地解釋。「他需要人陪,我們買一窩子的毛猴陪著他,讓他看到那些毛猴就想起我們。有我們陪,又有毛猴子陪,寶寶一定會很幸福的。」

  「喔——」他們懂了。

  「所以我們才要自己存錢。」招娣又說:「這樣禮物送起來才有誠意,寶寶看到,一定會很驚喜。我們要他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嗯,明白。」明天還要再努力賺錢才行。

  「好了,那姐姐回去了,好好睡吧,大家。」

  招娣將孩子趕上床,檢查了火盆的火,熄了燭,便回到寶康的身邊。

  她回到房間時,寶康已經躺在床上等她了。

  她發現,寶康一直看著她,深深地、執著地看著她,看得她口乾舌燥。

  她抹抹臉。「我的臉上有髒東西嗎?」

  「沒有,招娣。」寶康坐起身,對她伸出雙手,要抱她。

  招娣傻愣愣地任著他抱。

  她覺得,這次,寶康抱她的感覺好舒服,他的撫摸沒有任何情慾,而是充滿了珍惜,雄壯的男性身體因此有了母愛般的溫馨,他擁抱著她、輕輕地搖著她,好像一個母親在抱她的嬰孩,她生命中最重的份量。

  「我一直看你,是因為……」他的唇移到她耳邊,低啞地說:「你好美,招娣,你真的好美。我好愛你,愛得想這樣一直抱著你永遠永遠……」

  她知道嗎?她每次都能讓他這般感動,感動得無法自拔。

  她讓他知道,他之所以有這段人生,不是為了這個福爾家,不是為了這個福百發號,而是為了保護、為了去愛這個總是為他著想的小傢伙……

  招娣皺眉,很直接地說:「你在談生意,也要?」

  寶康微笑。「如果客人允許的話,我會。」

  「羞不羞臉啊?」招娣雖然很嫌棄,可臉頰還是透著可愛的粉紅。她害羞了。

  「不羞,為了愛你,我成了大笨牛,所以臉皮很厚,像牛皮。」說完,他的臉就埋進招娣的頸窩,對著那兒噴氣。

  「呀!好癢,等等。」招娣把他推開,在自己的衣襟裡掏著東西。

  「怎麼了?嗯?」

  招娣掏出一個東西,寶康一看,是那條繫著牡丹琉璃的紅棉繩項鏈。

  他的臉一黯,心一抽,那天這樣糟蹋她的狠心,又像把刀一樣刺進他的心坎。

  可招娣只是很慎重地將這條鏈子,重新戴回他的身上。

  「我們和好了。」她只記得這個事實,笑笑地說:「那寶寶就要戴上它。這可是我送你的第一個定情物耶!」

  寶康的衣袍穿得鬆散,他的胸膛是袒露的,那顆有著艷紅色澤的牡丹琉璃,就這樣垂在他那略有深度的裸胸間,並隨著他低緩的呼息,一波一波地起伏。

  招娣癡癡地看著,那表情好像在想,那顆琉璃好幸福,可以無時無刻感受那樣親密的溫度,還有令人心安的呼吸心跳……

  寶康性感地一笑,輕問:「好看嗎?招娣。」

  招娣傻傻點頭。「好看,好看。」看得她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你不必羨慕這顆珠子。」他溫柔地將她攬上身,擁著她躺下,她熱呼呼的小臉正好枕上他的胸。他喘了一下,又說:「因為這個位置永遠屬於你的,沒人會和你爭的……」

  「是喔,你說的喔,沒做到人就是馬臉、豬頭、大笨牛……」

  「是,是,我早就是你專屬的馬臉、豬頭、大笨牛……」

  招娣紅著臉,甜甜一笑,然後揉揉眼。過了一會兒,就打起哈欠。

  寶康的胸很好睡,每次一沾上,不管前一刻有多興奮,她都能馬上入睡。

  「你要睡了嗎?」

  「嗯……」招娣囁嚅著。

  「好好睡吧。」

  「我喜歡你,寶寶,晚安。」這是她每晚入睡前都要說的話。一定要說,才能安心入睡。

  寶康低笑了一下,親親她的額頭。「我愛你,招娣,晚安。」

  他愛她的份量永遠比她的多更多。他有這樣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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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9 00:08:1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寶康來到了招娣居住的耳房,入夜了,竟然沒點燈,黑漆漆的。他的心一跳,闖了進去,果然一個人也沒有,她那七個弟妹一個都不在。

  「不、不會吧?」寶康心懊惱地抓著頭。

  這般雪夜,她要帶那七個孩子上哪兒去?

  突然,門外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寶康一冷,以為是這耳房的主人回來,轉身趕緊迎上去——

  「姐姐——」門外的任子也以為是他姐姐回房了,一衝進去就將裡頭的人抱個滿懷,心急的寶康就這樣被他抱住了。

  他那六個弟妹馬上在他身後尖叫。

  「哇啊啊!大哥、大哥,你抱錯人啦——是馬臉,是馬臉啦!」

  任子大驚,趕緊鬆手,當下想發號施令叫大伙去避難。

  寶康一手就把他抓回來。

  他口氣奇差地質問:「你姐姐呢?你姐姐去哪兒了?」

  「我才想問你咧!」任子勇敢地頂撞他,「你這樣欺負我姐,我姐都被你嚇跑了啦!她把我妹帶回來後,就不見了!」

  目睹一切經過的小妹也指著他叫:「他!姐姐生病,他叫她做事,還欺負她!」

  大妹也跟著補充,「我妹只是想拿藥給姐姐吃,你和那女人就用熱湯燙她!壞蛋!姐姐被你們趕走了!我們怎麼辦?」

  「馬臉!臭馬臉!把我們姐姐還來!」其餘小蘿蔔頭也跟著叫器。

  面對這像釘子在鐵板上刮磨的尖銳噪音,寶康這次沒有任何反應。

  他傻傻地任著為些孩子叫器,因為,他都承認。

  對,他欺負了招娣。

  只因為他受不了她說她討厭他,只因為他不知道要把這滿滿的愛擱在何處。

  她生病了,他還凶她,讓他的手上還留著她那不屬於常人該有的溫度。

  她受傷了,不只身體受傷了,心也受傷了,而他現在竟然還不知道該上哪兒將她揪出來,跟她和好,跟她說對不起,好好撫平她的傷痛!

  即使是大人的身軀,但他還是這麼無能!

  他牙一咬,深吸一口氣,大吼:「夠了!」

  七個孩子立馬震住,隨時準備要逃。

  不過出乎他們意料,馬臉不是生氣。

  他蹲下來,將臉湊向任子。

  「幹嘛?」任子害怕地擺著架式,姐姐不在,他得保護大家。

  「你,打我一拳,」寶康說:「這樣我們扯平。」

  任子愣了好久才會過意,用力地賞了寶康一拳。

  嘿!能替姐姐出氣打馬臉,真爽!

  當然,對寶康而言,就像蟻子叮咬一樣不痛不癢。

  「好!扯平了!」寶康將這七個孩子趕回房間。「你們在屋裡等著,不准出來。我一定會找到你們姐姐,你們要相信我。」

  替招娣安頓好七個弟妹,他動員了府裡所有人去尋招娣,有的到外頭找,有的留在府內找。

  寶康幾乎將府內翻遍,連沒什麼人會去的倉房,甚至是茅廁都找過。

  沒什麼人會去?

  他的腦子閃過一個念頭,接著他馬上往那曬衣院跑去。

  不知為何,這念頭竟如此強烈,他會在兩人初見的地方找到她。

  曬衣院很空曠,唯一的遮蔽物就是周旁堆柴的破屋子,還有一叢植在場邊的灌木。寶康捨了那破屋子,直接往那最不顯眼的灌木叢鑽去……

  他不得不承認,招娣是個玩躲貓貓的好手。

  她把旁人當天才,卻把自己當呆子——

  她怎會異想天開,躲在這冷死人的灌木叢下?

  她不甘願讓人找到她,不甘願成這樣?

  他急得大吼:「招娣!」龐大的身子硬是要鑽進裡頭,即使樹枝劃傷他的皮肉,他也不顧。

  招娣昏沉沉地抬頭,還有些意識,看到似一頭怪物發怒的黑影朝她衝來,她以為是惡夢,嚇得無聲尖叫,趴倒在雪地上,向出口蠕動去。

  寶康撲了上去,緊緊地抓住她。

  她身子是冰,冰得讓人以為她會死掉!

  想到這,寶康發狂打斷那結橫路的樹枝,急著將招娣抱出去。

  招娣因為無力,像個饑弱的孩子一樣癱著,任著人抱,已無法掙扎。

  可她不掙扎,不找他發洩,不罵他出兩口氣,只會讓寶康越來越慌。

  他進了房,把火盆全拉到床旁,再忙著將兩人的衣服全脫了。

  他因為急,因為慌,全身都是熱燙的。

  他急著想用自己曖熱她,便極力地讓她的每寸肌膚都緊貼自己。

  他用臉頰曖熱她,用那片胸膛摩挲她的敏感,他的長腿緊緊地纏著她的下肢,讓她沒有一處地方是不受他的烘熱……

  兩人的相融沒有任何間隙,讓招娣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母親的肚子裡,還受著母親體內那溫暖的水流保護。

  招娣迷迷糊糊地張開眼,想看看「母親的肚子」長得是什麼樣子,好醒了之後,告訴弟妹……

  可她看到的是寶康的臉。

  他的眼睛紅紅的,讓她覺得像……免子。

  她還看到,他在對她笑,笑得溫柔。

  「小傢伙,挺會躲貓貓啊,嗯?」他哽著聲音說,看她張開眼了,他高興得想哭。

  招娣本來迷醉的看著,可她雖大而化之,卻不是不記仇,尤其記得寶康曾對她說的一切冷酷冷卻舉動。

  「怪、怪物……」招娣想翻身下床。 「不要欺負我走開……走開……」

  寶康一愣,壓住她。「招娣,沒有怪物。」

  「你、你就是那頭怪物,走開、走開!」她乏力地扯著他的頭髮,沙啞的叫。

  寶康趕緊抓回她的手,讓它們回到他的溫暖裡,不忍它們冷著。

  他想了想,笑著說:「招娣,你知道嗎?你好厲害。」

  「什麼?」招娣被引起注意。

  寶康摸摸的臉與脖子,發現曖熱漸漸回到她身上了,他鬆口氣,再說:「你把那頭怪物給打敗了。」

  「啊。」招娣沒力氣把那問號給叫出來。

  「你沒發現嗎?你把他的心給奪走了,你贏了,你好棒,招娣。」她捧超她的小臉,在她的眼上,鼻子、頰上輕啄著,像在發獎品。「我好祟拜你,招娣。」

  招娣有小臉明顯陷入苦思。

  「騙人」,她舉起小手,指著他的鼻頭,「那頭怪物還好好的。」她的眼睛往下瞟。「而且,脫我衣服。」

  「呃……」寶康沒想到,她的腦袋有時還是挺清楚的,他趕緊解釋:「那頭怪物也為了你脫衣服,你摸摸,他一件也沒留,所以你們算是扯平,而且沒你的命令,他不會對你亂來。」

  「我不信,不信。」招娣嘟著嘴,喃喃地說:「那怪物好厲害,會假裝笑笑的,然後騙人,然後欺負我,然後……」

  「不,不會,那頭怪物不敢了,招娣,他不敢了。」寶康喘了一口氣,壓下心疼的哽咽。

  他之前到底是著了什麼魔,竟硬生生的將兩人彼此間的默契與信任全部毀掉?

  招娣受傷、不願再輕易相信的委屈模樣,就像萬把針猛插入他的心坎裡。

  他吸口氣,再說:「不然這樣好了,招娣,我替你把那不知好歹的傢伙給教訓一頓。」

  招娣瞥著他:「怎麼教訓?」

  「我懲罰那臭傢伙也要大病一場。」

  她想了想,覺得不錯,好奇的再問:「怎麼做?」

  「就是這樣,招娣……」

  之後,他的唇像抓小雞的老鷹一樣,狂猛準確地攫住了她。

  他結實地吻她,用力地吻她,卻又溫柔、保護地吻她。

  他讓兩人的軟綿激狂地融在一起,把他的激情、他的愛,毫不保留地賦予她。

  當他身下的小人兒受不了這豐厚的愛,而呻吟出聲時,不但沒能讓停止,更使他激動。他扶著她的後背,將她的小臉仰起來,完全迎向她,好使他可以更深入地與她的嬌小纏綿。

  那一晚,他吃力地忍著他下體的慾望,好不容易才將她的體溫給喚回來。當然,還抱著自己也可能生一場重病的危險。

  後來,寶康沒有大病,不過為了照料大病的招娣,他的確是心力交瘁了。

  他讓招娣留住在他房裡養病,牢牢的將她鎖在他眼皮子底下,好使他安心。

  招娣沒胃口,他便親自到做琉璃的工坊,專門訂製了許許多多稀奇珍貴的花琉璃當獎品。

  只要招娣肯張開嘴吃一口菠菜粥,他就送她一顆花琉璃。

  「瞧,這是你沒有的喔。」他笑嘻嘻的說:「我想,全夜魅城裡都沒人有這顆琉璃。」

  招娣坐在床上,瞪他。

  「吃不吃?」

  招娣想到弟妹,只好啊的一聲張開嘴巴,讓寶康喂粥。

  「好孩子。」寶康笑得像個慈母,摸摸她漸漸恢復氣色的小臉。

  招娣撇頭,不想和他說話。

  招娣得吃藥,但她這孩子性格的人,當然不肯吃極苦的八解散與補氣的人參。

  不論對吃藥的人,還有餵藥的人而言,覺得最折騰,最要命的是,這藥每日要服用五回。

  不過,換個角度來看,寶康覺得,這或許是另一種形式的……

  「吃不吃藥?」他端著藥碗問招娣。

  招娣抱著胸,嘟著嘴,不說話,只是鬧彆扭。

  他一問再問,給她三次機會,好讓人家事後不要說他趁人之危。

  「不喝?好。」他放下藥碗,坐上床,把身子還軟綿綿的招娣搬上他大腿坐著。

  「幹嘛?」招娣還是不想給他好臉色。

  寶康邪邪一笑,「喂你,小傢伙。」

  嘴對嘴,是餵藥的最好辦法。

  小傢伙嘴苦了,他還可以順便送個「小禮物」給她,讓她的注意力轉移轉移。

  深更入睡,寶康和她的弟妹們打好了交道,用七包獸糖換他們的姐姐,讓她留在他房裡,既讓他方便看顧,也不必讓招娣外出,再經一次風寒。

  可這真苦了他自己。

  「招娣,輕些。你輕些!」

  夜半,床榻上總會出現春意盎然的聲音。外人聽到,總以為發生著什麼!

  不過,只要進去看個仔細,便讓人失望。

  一方睡得像頭小豬,根本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那頭小豬,總是把某人的胯下當成「曖爐」,這曖爐還燒得剛剛好,有點燙又不會太燙,拿來煨小腳丫最舒服了。

  如果涼了,只要搓呀搓,就會馬上火熱起來,讓小豬又可以一夜好眠。

  不過……這樣搓,有些吵就是了,因為有人會一直在耳邊嗯嗯啊啊的叫。

  於是乎照料招娣的那些日子,寶康很少一夜成眠的。

  不抱她,他心裡不踏實,更怕她仍孱弱的身子受寒,可抱她,卻又得忍著自己強大的慾望,任著她對他胡來。

  因此,隔日處理公務,難免給憔悴的感覺,讓大家都以為,招娣的病真的那麼嚴重啊?

  一日清晨,寶康醒來,他揉著惺忪的眼,突然覺得怪怪的。

  他的胯下怎麼沒夾著一雙放肆的小腳丫呢?

  他低頭一看,胸前空空的。

  他跳了起來,搜著床鋪,喊著:「招娣!招娣!招娣!——   」

  他下床,又把屋內每個桌下、案腳、櫃內都找了一遍,就怕有只「貓」會躲在裡頭看他瞎操心。

  「當家,您不用找了。」忽然了,門邊傳來傳察的聲音。

  寶康驚愕的看著他,喘著氣問:「她呢?她跑到哪兒了?」

  傳察進了喔,替主子邊佈置早食,邊悠哉地說,一點也不緊張。「招娣帶著她弟妹出府了。」

  寶康睜著眼,呆呆地看了傳察一會兒。

  他醒了,真的醒了,被這恐怖的念頭擊醒了,他奪門而出,去搜招娣他們的耳室,發現家當細軟都打包好了,放在床上。

  「混帳!」他打著柱子,狂叫:「身子好了就想飛走嗎?我們不是和好了嗎?你走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傳察趕緊跟上安撫。「當家,招娣只是帶她的弟妹到城北大羊場放風箏,還會回來的。」

  「那這些細軟是什麼意思?」寶康難過得紅了眼,話說得又白又直,完全沒了平常的冷靜。「我道歉了,我們和好了,為什麼她還想著要走?」

  傳察看著寶康,輕輕地問:「那,請問當家,她接受了嗎?」

  寶康的身子震住。

  「當家這次將她傷得不淺。」傳察平淡地陳述事實。「我想,一個曾經很在乎您的人,是不會輕易原諒您的。」

  寶康瞠大著眼,心裡不斷反覆想著傳察的話。

  那句在乎,他好像有些懂,卻又不敢去承認。

  「那大羊場很大。」傳察笑了笑,又說:「不過,我知道有一處能把風箏放得很高,天氣頗晴朗,當家願不願意去瞧瞧?」

  夜魅城的北邊,有一處大草原,百年前曾是餵養羊群用的,之後商業繁盛,畜牧便沒落了,不過大羊場的舊名仍留存下來,此地更成這城裡百姓一個休閒踏青的地方。

  寶康他們下了車,很快就找到了招娣和那七個小蘿蔔頭。

  他們一夥人共拿了三隻做成八魚燕形狀的風箏,靜靜地站在一處高坡,似乎在等著風起。

  遠遠的,大羊場前聳立著一座山峰,那是孤山與鏡花兩國之間的邊境山。陰陰的天氣,讓那山看起來總是帶些墨色的。人們也不常看見山峰,因為總被陰雲給沉沉地壓著,乍看,好像這山高得足以觸及天際。

  那一夥小人兒,就站在這樣的大山面前,靜靜等著風起,卻無形中凸顯了他們的渺小與無助。

  看著,寶康心中那想一直守著他們、護著他們的念頭,怎麼都壓不下去了。

  尤其是那個老對著他露出孩子般朝氣笑容的小傢伙,大病初癒的她,站在那大山前的身影,竟是如此的薄弱,好像要被那山影吞噬似的。

  再來個強風,或許會把她像紙一樣給刮走,直教他心驚膽膻。

  他對墨蘭放的話,絕不是狂妄之言,而是句句出自肺腑。

  之後福百發號的路可能不好走,可是他不怕、不煩、不可惜,只希望這群小人兒可以回到他的羽翼下。

  此時,身旁的傳察像聊天般,清閒地說:「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當家本來很討厭孩子的,可現在卻露出這樣的的眼神。可見,那招娣是最適合當家的。」

  寶康愣怔住了,將傳察的話聽清了後,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年輕小伙子一樣,在他老人家面前紅了臉。

  「我的眼睛老了,看不清字。」傳察哈哈笑說:「不過看別人的臉,倒還能分得清楚。」

  尤其是在乎一個人,與討厭一個人之間的差別。

  寶康緊張地呼口氣。「傳叔……不會介意?」他像在徵求親生父親的同意一樣,問著這個看他長大的老總管。

  傳察揮揮手,裝成不屑地說:「我雖上了年紀,但可不興門當戶對那套。」一個家的興隆,重要的是女主人本身,還有她對主人的影響,這可是他長長一個沉澱下來的老經驗。

  寶康笑了笑,又看著那沉穩的山景與那伙小人兒一會兒。

  「我不知道那兩天,我是怎麼了。」他迷濛地瞇著眼,幽幽地說:「 我不知道在乎一個人,會是這樣。我很在乎她,在乎得不得了,在乎到都不像自己,我的情緒都不是我的了,我被她的笑牽著跑,被她的話給擊得倒地,什麼事都做不成。我以為,只要不理會她,把兩人的關係給切斷,什麼煩惱都沒了。可是……」

  「當家當然不忍心。」傳察接了話。

  「對。」寶康苦笑。「現在,我寧願那把斬斷彼此關係的刀,是砍在自己手上,把自己疼得要死,也不要讓那小傢伙感到任何痛……」

  「通常啊,這便是找對人的徵兆。」傳察呵呵笑:「當家知道嗎?人生下來,都不是完全的,再完美的人,他們的人生總還是缺少著什麼。」

  「是嗎?」寶康思考著。

  傳察拍了拍手,高興地下了結語。「恭喜當家,您找到那個天生就該與您相配、讓您完整的人了。」

  寶康笑開了嘴,他喜歡傳察的說法。

  他找對了人,找到了天生就該與他相配的人。這話,真好。

  說到這兒時,大羊場上吹起了大風。

  小人兒們的八魚燕風箏,個個蠢蠢欲動,想往天上雲裡竄去。

  他們聽到招娣同她七個弟妹們喊:「都準備好了嗎?」

  七個小蘿蔔頭齊喊:「好了!」

  「待會兒要大聲地跟著姐姐叫。」招娣又喊:「這樣燕子才會飛得又高又遠的,知道嗎——」

  「知道!」小蘿蔔頭再應。

  緊接著,那伙小人兒就俯衝下高坡!

  「當家,快去追吧。」傳察輕推著寶康。「傷害了一個人,要親自道歉,直到確認對方的原諒,才算圓滿。尤其是您這麼重視的人。」

  寶康眉眼一亮,豁然開朗,邊把長袍下擺綁上腰際。

  「你說得對。」

  他拔開腳步,追了上去。

  他腿長,很快就越過高坡,追上那八個在雪地上跑得東倒西歪的小人兒。

  但他不急著超越他們,他選擇默默地跟隨他們。

  此時,拿著一隻紅色八魚燕奔跑的招娣,開始帶頭喊——

  「大家跟我喊——」

  「好——」

  「寶寶,是馬臉,啊——」

  「馬臉,啊——」

  寶康聽到,差點兒跌倒。

  「寶寶,是豬頭,啊——」

  「豬頭,啊——」

  還以為她想喊什麼呢!沒想到是藉機洩憤。

  「寶寶,是大笨牛,啊——」

  「笨牛,啊——」

  「寶寶,是愛哭鬼,啊——」

  「哭鬼,啊——」

  跑在後頭的寶康,加快腳步,決定為自己說話。

  這小傢伙,可以罵他馬臉、豬頭、大笨牛,但就是不能罵他是愛哭鬼。

  如果他愛哭,以後誰來保護他們?

  除了呼呼的風聲,招娣還聽到了其他的腳步聲。

  那是頓重的、穩健的……

  她覺得怪怪的,撇頭一看。

  「哇啊啊——」

  寶康健步如飛,已經追到她身側。

  他笑著大叫,聲音洪亮。「寶寶,不是愛哭鬼,啊——」

  招娣瞪著大眼,不示弱地再喊:「寶寶,我討厭你,啊——」

  小蘿蔔頭們也喊:「討厭你,啊——」

  寶康則接著喊:「招娣,我,喜歡你,啊——」

  招娣傻傻地看他,臉紅了,可緊接著又齜牙咧嘴,表情變化萬千!

  「胡——咳咳咳——」她想回吼「胡說八道」,卻被風嗆得猛咳嗽。

  七個蘿蔔頭以為這也是喊詞,跟著咳成一團。「咳咳咳——」

  寶康擔心她的身體,伸手抓住她,想讓她停下。

  可招娣卻加快了步伐,想遠離他。

  寶康見狀,雙腿邁得更有力,緊追上去。

  小蘿蔔頭根本跟不上他們,很快就落後了。

  招娣回頭,發現寶康健壯的身子老早緊貼著她,可她已到了極限,無法再快。

  她便大罵:「走開——不要,跟我——」

  「不跟你,我跟誰——」寶康笑笑地叫。「我說了,招娣,我,喜歡你——」

  兩人便一邊叫器一邊跑,越跑越遠。

  七個小孩子停下,看著他們「玩」。

  「好像很好玩。」二弟說:「那是什麼遊戲?」

  「是老鷹抓小雞!」三弟回答。

  「啊!」任子指著那兩個人影說:「那個方向有一個大坑。」

  話剛說完,一眨眼,那兩個人影就不見了。

  不過,他們都看到姐姐的紅色八魚燕因那下墜的態勢,而因此乘風飛得老高,孩子都開心地歡呼著,也放起自己的風箏,不久,童心未泯的傳察跟著加入他們的行列。

  至於那兩個跌入大坑的人……

  寶康氣喘吁吁地躺在雪地上。

  招娣摔下前,被他抓護著,趴在他身上,小臉埋在胸膛裡,遲遲不肯抬起。

  「招娣」。寶康看著天空,悠悠地說:「你就這樣一直壓著我,好不好?」

  招娣一震,趕緊爬離寶康的身體。

  「我們和好,好不好?」寶康伸出手。

  招娣把小臉躲進他溫暖的腋窩,不理。

  「和好以後,你可以罵我、捏我、打我、踹我、蹂躪我的全身。」

  他跟她談條件。「你可以直接對我出氣,不用躲到這大羊場來偷罵我。」

  見招娣的小耳朵紅了,寶康一笑,輕輕地抿著她的小耳,招娣癢得笑出聲,可隨即止笑,把耳朵捂著。

  寶康的大手緊緊握著她冰冷的小手,為她取曖。

  「不過,我們和好以後,你可以答應我……」他誘哄著說:「讓我做你們的一家人嗎?」

  招娣靜靜的。

  「可以嗎?招娣。」寶康再說:「我想做你們的——家人。」

  「有很多小孩喔。」招娣悶悶地回:「你不是最討厭?」

  「現在不討厭。」寶康將她的小手從耳朵上撥下,拿去偎著他的胸口。「因為我的心,就是被一個像孩子的小傢伙給偷走的,而且我被偷得心甘情願。」

  「騙人。」

  「我沒騙你。」

  「你沒有心甘情願。」招娣開始條列他的罪狀。「你不理我,只理別人,你對我笑得好假,卻對別人好好,我被人家欺負,你袖手旁觀,你——」

  「招娣。」寶康突然好深情地喚她的名,打住她的控訴,引得她渾身泛著顫慄與疙瘩。不可否認,寶康那聲叫喚真的好好聽。

  「我喜歡你。」見招娣安靜了,他繼續坦白訴說衷曲:「我從沒這樣喜歡過一個人,我不知道怎麼去放我的心,我很喜歡你的每個笑容、表情,可是又很怕你說出的話不是我想聽的。我在你面前,就像你的弟妹一樣,終究是個喜歡鬧脾氣的孩子……」

  「啊,你說話顛三倒四的。」招娣終於抬起臉,小臉紅通通地對著他。「某人跟我說過,他是男人,不是孩子。」

  「喔,那是在床上的時候。」他壞壞地對她笑。「看來,有個小傢伙也跟我一樣,把我的話都記得一清二楚,這代表什麼呢?嗯?」

  招娣皺眉,嘟著嘴,又把小頭拿去撞寶康的胸,埋在那兒不起來。

  男人因為那胸口馨暖的氣息,而止不住地呻吟了幾聲。

  他低啞地說:「那麼,我們和好了嗎?招娣。」

  招娣想了一會兒,彆扭地伸出手。

  寶康笑笑,與那小手握了握,搖了搖。

  那小手很快又縮了回去。

  「可是,我的氣還沒消。」招娣老實告訴他。

  寶康想了想。「那我給你辦個「處罰寶寶大會」,你覺得如何?」

  招娣喔了一聲,猛地抬起身,眼睛發亮地看著寶康。

  寶康得意地笑看她,知道她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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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做完例行雜務,弟妹都在午睡的午後,招娣托著昏重的頭,坐在寶康院落的垂花門上。

  這等門的習慣,她都改不掉了。不管天氣多寒,不管心裡多冷。

  她拿著樹枝,懶懶地在沙地上畫著花樣。

  忽然,她心生一計,用腳劃平沙地,在上頭畫了個三角形與兩條線。

  她一個跨步,站到了左邊,對著右邊,故意壓低聲調說:「喂!寶寶,你幹嘛生氣啊?」

  她再站右邊。「騙人!明明有。」

  再站左邊。「告訴你,沒有就是沒有。」

  右邊。「好,那我們就打琉璃,輸的人說實話。」

  左邊。「打就打,不怕你的。」

  她自個兒打了一會琉璃,孤寂地……

  「哈,我贏了。」她每次都會贏寶寶的, 用腳趾猜都知道。

  「哼,好啦好啦,跟你說實話啦。」

  「你幹嘛生氣?」

  「因為你說討厭我。」

  「你給我吃口水,一直像小狗一樣舔我,還要脫我衣服,我能不討厭你嗎?」

  「那、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啊?為什麼她會突生這個念頭?

  「哼,怎麼可能?」她自嘲地說。

  這回,她沒有勇氣到對面說:不,這當然可能,我是真的喜歡你……

  寶康那樣疏離、冷淡地看著她,怎麼會喜歡她?

  可是,她也不希望討厭她。

  想著,鼻好酸,招娣擦擦眼睛,又扮起一人兩角的遊戲,她好想和寶康和好。

  右邊。「啊啊!不管啦!總之我先不對,我不該說我討厭你。」

  左邊。「不,招娣,我也不對,我不該像小狗一樣舔你。對不起。」

  「嗯,那我們和好。」

  「好,我們和好。」

  招娣伸出的手,一直沒有人回握。

  她洩氣地坐回台階上,支著額頭,揉揉鼻子。

  寶康真的會和她和好嗎?她想起他今天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跟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為此她好煩惱。

  忽然,她覺得有雙視線在對著她,她一愣,以為是寶康回來了,在附近躲著,偷瞧她的懺悔呢!

  她一張望,瞧見那三四個人。

  細看,她垮了臉。

  「呃,為什麼……你會在這兒?」她有些愕然。

  在遊廊上候著的,竟然是上回差點兒和寶康鬧翻臉的順大行當家——墨蘭,後頭一樣跟著她那熊虎般的隨從。

  墨蘭沒理會她,逕自往前走去。

  「喂!你去哪兒?」招娣叫住她。客人怎麼可以這樣亂跑?

  可墨蘭卻抬高臉,斜眼睨著招娣。

  「哼,這話是你能問的嗎?」

  招娣對她這自以為高貴、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樣感到厭惡,正想回嘴,遠邊春春就端著茶跑過來。

  「客人,您該在大廳上等候的,當家還沒回來。」春春對她自行在宅裡闖蕩的行徑感到微怒。

  不料,墨蘭奪了她手上那杯茶,住春春臉上一潑。

  春春尖叫。

  「你做什麼?」招娣護在春春面前,插腰斥道:「到別人家作客要有規矩!」

  「呵,這倒是福爾家教下人的規矩。」墨蘭嗤笑著,然後竟領著她的僕役,就往寶康的院落走去。

  「我有事要和你們當家談,我在他房裡候著。」她霸道地說。

  招娣氣炸了,趕緊奔到那垂花門前,大字形地擋在門口。

  「你怎麼可以這般無禮?你不過是個客人——呀!」可話還沒罵完,她就像個小雞一樣,被那熊漢給拎起來往後丟,這幫人就這樣大方地進了寶康的院落。

  春春趕緊扶她起來。「招娣,你沒事吧?」

  本來很暈的頭現在更糟了,招娣眼裡的春春變成了四個。

  「這、這些人怎麼這樣?」她罵。

  「方纔便是這樣!」春春說:「門房都問不得呢,他們直闖進來,我們怕是當家很重要的客人,便請上大廳。沒想到他們又擅自闖到這裡來,欺人太甚!」

  「春春,我告訴你,上回當家給這女人狠狠地吃了閉門羹。」招娣哼哼冷笑地說:「這回,也一定會給這女人好看!」她打著包票。

  申時出頭,寶康的馬車回來了,他跟著傳察還有兩三個分鋪掌櫃,魚貫走進遊廊,要往他的院落走去。

  他們一邊走,一邊談論事情。

  招娣正好拿著黃銅茶壺,要去廚灶上補些熱水。她看見寶康迎面走過來,忽然有些緊張,但墨蘭擅闖的事情,她一定要讓寶康知道。

  她便叫。「寶寶——」

  傳察抬頭,好奇地看她一下。可他旁邊的寶康依然低著頭,專心地聆聽分號掌櫃的報告。

  她心一揪,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只好再喊:「當家。」

  寶康才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點了個頭。

  她正要趁機開口,寶康竟又垂下眼,低聲問了那掌櫃幾個問題,腳步不變,與招娣擦身而過。

  那一眼好隨便,好像在看一個路人一樣。

  那忙碌的感覺彷彿在告訴她:沒事,就不要隨便喚他。

  招娣傻傻地站在原地,愣著,怔著,也一直想著,心口上的扯痛與泛麻,到底是為了什麼。

  接著,她聽到春春的聲音。

  「當家!總管!」春春叫著。

  她聽到寶康關心的回應。「怎麼了?」

  他停下來了!而且,這麼關切地問著春春。但他卻不願為她停下?

  春春把墨蘭擅闖的事告知當家,寶康一夥人便急往院落而去。

  春春見招娣傻愣在那兒,趕緊拉她一把。「嘿!招娣,我們快跟著去啊!去看那婆娘被當家趕出去,消一消咱們的怒氣!」

  招娣綿綿軟軟地被春春拖到寶康的院落,在那兒候了半個時辰。

  當院落裡的人出來時,春春她們還特地站在一個顯眼的地方,要那女人注意到她們。

  可招娣看了一下,卻發現!

  寶康是微笑的,墨蘭也是微笑的,兩人微笑地、熱絡地、親近地交談著。

  她甚至看到,遇到了階梯,寶康攙著墨蘭的手,另一手微扶她的腰際,小心翼翼地帶著她下階梯。

  招娣和春春都傻了眼。

  「搞、搞什麼啊?」春春驚訝地抱怨著:「當家好像沒有怪罪的意思耶!瞧他那小心的模樣,好像那女人踩的是萬丈深淵一樣?什麼嘛!那不過是三層階梯耶!當家是怎麼搞的嘛?」

  招娣呆呆地看著他們相依相偎的親密模樣。

  寶寶他,願意和一個他曾經不屑與之為伍的女人說話,卻不願為她停一下,聽聽她說話。

  她做錯了什麼嗎?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啊!招娣,我們快走。」春春拉拉招娣。「情況不對,當家好像沒要責怪那女人,我們快走啦!」

  可招娣走不動了,春春便放著她,自己先逃命去。

  當墨蘭與寶康一夥人經過招娣身旁時,墨蘭斜著眼,從腳將招娣打量了一遍,呵笑幾聲,貼著寶康的臉頰,細著聲說:「寶康,就是這侍女,我還記得她呢,上回同你一起來的。」

  招娣看到傳察的不以為然,不過半個時辰的密談,她就能親熱地直喚寶康的名諱。

  可寶康卻還是保持著輕淡的微笑,問墨蘭:「怎麼了?她對你做了什麼?」

  招娣看著寶康,但寶康的臉在她眼裡全是糊的。

  「她和另一個侍女對咱們不敬。」墨蘭嬌笑。「你可要好好教教她們規矩。」

  「嗯,我知道了。」寶康轉頭,對傳察說:「這事,你來處理。」

  說完,他便偕著墨蘭走了。

  他沒有開口問一下招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好像開口同她說話是一件浪費生命的事。

  傳察留了下來,為難地看著低頭的招娣。他明白,這小僕傭什麼錯也沒有。

  「招娣,你……」傳察說:「把事跟我說吧,我去同當家解釋。」

  「沒事的,總管。」招娣抬起臉,即使淚眼汪汪的,她還是努力地笑。

  可笑得太用力了,竟把眼淚給擠了下來。

  她忍著哭咽,再說:「沒事的,我沒事的,都很好,都很好的。總管。」

  她一直重複,好說服自己真的沒事。

  說完,她就默默地回到院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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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冬後的天更寒了,尤其是深更之後。

  但招娣還是堅持等門,不只是習慣,她還想跟寶康把話說清楚。

  她渾身乏力,搬不動火盆,只好將自己穿得肥鼓鼓的,躲在石鼓後頭避寒風。

  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她才聽到有腳步聲往這兒走來。她趕緊提起燈瓶,一手拿起打鬃人的銅盤子,迎了上去。

  眼前果然是寶康。

  「寶寶!你回來啦?」她強笑著打招呼。

  寶康悶悶地看著她,這麼晚了、累了,終於堆不起笑。

  「我說過了。」他繼續往前走。「你不必等門。」

  招娣不放棄,硬跟著他走,邊看著他的背景邊問:「寶寶,你累嗎?」

  寶康沒回她話,腳步依然執著。

  招娣被棉襖撐得肥大,頭又昏,走起路來像個東倒西歪的胖子,可她仍是連走帶跑的,好跟上腿長的寶康。

  而那銅茶盤與棒子隨著她的動作,鏘啷鏘啷地作響,讓招娣看起來又像個在寒天裡收破鐵為生的可憐孩子。

  寶康稍稍回頭一看,身子一震,可隨後又轉回視線,毫不理睬。

  「寶寶!」招娣再喊。「如果不累的話,我們來玩打鬃人,好不好?」

  寶康進了房,把招娣關在門外。

  招娣一肚子氣,便掄起棒子,就在門外敲敲打打起來。

  「開門!寶寶!開門!寶寶!」她還順著節奏,這樣叫著。

  門打開了,是寶康的臭臉。

  「你這是做什麼?」他低聲斥道。

  「來玩啊,寶寶。」招娣直直地伸出拿著銅盤子和鬃人玩具的雙手,很倔地說:「跟我玩打鬃人啊,寶寶。」

  「我很累。」寶康深吸口氣,冷冷地說:「我要睡了,你快回去。」

  招娣急了。「你不是累,你在生氣,跟我玩打鬃人以後,你就不會生氣,你就會和我和好!我們會和好的,寶寶。」

  寶康深深地看著招娣,有一瞬間,臉上的僵硬化了下來。

  招娣再說:「我們和好,好不好?如果我做錯什麼,你就說嘛!我一定會跟你對不起的。所以,寶寶,和好嘛!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招娣抓著他的手,搖啊搖。寶康斜眼看著那雙凍裂的小手,竟然裂出了血絲。

  他沉默了一會兒,掙扎了一會兒,才開口。

  招娣期待著……

  「我們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寶康漠然地說:「你不必這樣。」

  招娣愣愣的。

  「還有。」寶康解開扣子,拿出那顆花牡丹,扯起招娣的手,放回她手上。她的手冷得像冰,但他還是說:「這我用不著了,還你。」

  招娣紅了眼眶,低頭看著那琉璃,好久好久。

  「我做錯了什麼?」她問,聲音像鴨子一樣。

  寶康的心一扯,嘴上卻還是這麼說:「你沒做錯什麼。」

  「如果你因為我說討厭你,所以生氣……」招娣再低低地說:「那我跟你對不起。」

  「不必。」

  「對不起!」招娣不聽,又叫。

  「我說不必!你聽不懂嗎?」寶康的聲音大了起來。

  他輕推她一把。「什麼事都沒有,你回去,回去!」

  吼完,他當著招娣的面,重重地關起門。

  她遲早要離開的,要去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他那麼在乎她有什麼用?

  他身上留著祖先的血,他會因此變得貪婪、盲目,還有更易怒——只因為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她一個心意的偏頗,都能讓他耿耿於懷,無法自拔。

  他的人生不只這些,他的人生是福爾家的、是富百發號的當家,他不能停步、不能跌跤,不能再讓情緒深受擺佈,失去了對家業的一切掌握。

  倒不如,一開始就什麼都不曾擁有過。

  他回到內室,慌急地找著煙抽。他不知道為什麼身體一直抖,吸了好多煙,還是止不住。

  因為腦海裡有著招娣癡癡看著他的眼睛?

  因為心裡有著招娣苦苦追著他跑的小小身影?

  還是因為手上,還有著招娣在寒天裡等他,所積累下的冰冷?

  那冰冷劃開她的小手,滲出了血絲。

  即使如此,那小傢伙還是用力地扯著他的手,不想離開。

  這夜,他為此不曾入睡,一直坐在圈椅上,放逐自己於那些想像中。

  那些想像中充滿招娣。他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

  早晨,寶康看到送早膳來的人,是傳察。因為春春有其他事,沒法替他送來。

  那招娣呢?

  寶康悄悄地來到窗邊,開了條隙縫,窺探著後院的耳房。

  那耳房安安靜靜的。

  他的心一突,她會不會……走了?

  「當家。」傳察替他布好碗筷後,便問:「您有看到招娣嗎?她起床了沒?」

  「沒有。」他合上窗子,撩起袍子坐下,解釋剛剛的舉動。「我方才在看後院的梅樹,開花了,天真的冷了,要下雪了吧?」他的意思是,他不是在看招娣。

  傳察唉唉歎著氣。

  寶康疑惑地看他。

  「當家,您說,那個求招娣到底怎麼回事?」傳察邊料理著事情,邊抱怨。

  「府裡那麼忙,還老是這般晚起,這樣行嗎?」

  「傳叔,只是這兩天。」寶康馬上接話。「她平常很勤快的。」

  他還想說,她會睡晚,都是因為幫他等門的緣故……

  可他一愣。為什麼他不自覺的就會護著招娣,幫她說話?

  他一悶,低頭猛喝著早粥。

  傳察偷覷著他,心裡還是抓不分明,當家現在到底是怎麼看待招娣的。

  之後,寶康又回復了平日辦公的模樣,他交代傳察。「今晚,順大行的當家會來用晚餐,你要廚房留心點,做些合孤山國品味的菜。」

  傳察怔著。「當家,您還和她接觸啊?」

  「只要她不打咱們福徑的主意,我沒道理將她拒在門外。」他喝了茶,再說:「她是來跟我談布匹的生意,孤山國的紡織特殊,我想運到南方去,應該挺搶手的。」

  「是嗎?」傳察掩不住擔心。

  「你不用操心,傳叔。」寶康笑著安撫。「我會注意的。有時是逢場作戲,你該明白的,不要太在意。」

  為了從她手上拿到那筆訂單,對她擅闖他的私人院落,他也能鎮定地笑笑帶過,這才是在商場打滾了多年的福爾寶康,不為任何外力所動。

  「可我覺得,她打的主意還有您。」傳察實話實說。

  寶康不解地看他。

  「她對您有意思,您不覺得嗎?當家。」

  「談生意。」寶康哼笑,不以為然。「合則來,不合則去,很簡單,沒別的。」

  「而且,當家,我是真的看不慣,昨天她擅闖當家院落的事。孤山國的人就可以這樣仗勢欺人?連起碼的禮貌都不顧?」傳察說:「聽春春說,招娣本想阻止的,反而被她家僕給一手扔開。」

  寶康抽了口氣,脫口而出。「她有受傷嗎?」

  「我也不知道。」傳察總算滿意當家的反應,至少比較像人了。「或許當家可以親自問問招娣。」

  寶康發現自己又失控,尷尬地咳了幾聲,站起來,要出門了。「記得今晚的局,麻煩傳叔了。」

  他出了門,才看到招娣循著遊廊,往他的屋子蹣跚走來。

  看她走路的模樣,搖搖晃晃、顛顛倒倒的,好像隨時都會跌倒似的,他不禁皺眉,端起主人的架子,厲喝道:「求招娣!」

  招娣抬起頭,頂著紅腫的大眼、通紅的鼻頭、張得像魚嘴在呼吸的小嘴,還有紅得讓人覺得不對勁的小臉頰,咚咚向著他跑過來。

  他送自己一句唾罵:該死。

  為什麼看她這麼疲憊衰弱的模樣,他會這麼不捨?

  不關他的事。他告訴自己。

  「當家,什麼事?」招娣的話好啞,啞到幾乎聽不到聲音。

  當家?很好,不叫他寶寶了?可是寶康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就是低落。

  「你今天起晚了。」他責備她。

  「喔,很抱歉,我有……」招娣想解釋,可是腦子熱得傻傻的,有些轉不過來。

  「我不要聽理由。」寶康瞪她。「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

  聞言,招娣抬眼,牢牢地看著他。

  寶康發現,她那往常晶燦燦的大眼,此刻竟是這麼混沌、無神,還有……難過,以及毫無生氣。

  他咬牙,裝著忙碌的樣子,急急地走了。

  招娣呆呆地看著他匆促的背景,這次,她想追都追不上。

  渾身悶脹痛熱的她,第一次覺得,連擦乾眼淚也是這麼費力的事。

  -----------------------------------------

  入夜,下了今年第一場雪,外頭白茫茫的,遠端只看得到一些樹和建築物的灰灰影子。

  申時,墨蘭準時赴約。看見主位,她便大搖大擺地坐上主位旁的位置,完全不用僕人招呼,儼然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國似的。

  她認得招娣,看到招娣端了一堆青瓷盤進來布桌。

  「啊!你。」她推開擺在桌上的小點心,嫌棄地說:「這些東西我不吃,拿玫瑰糕來。」

  招娣沒有理會她,動作極緩地擺著盤子。

  「欽!」墨蘭再叫一次。

  招娣還在擺正一個盤子,讓墨蘭氣得拍桌。

  招娣終於有些醒神。「呃?什麼?怎、怎麼了?」

  「我真不知道,福爾家是怎麼教下人的,沒家教的丫頭。」墨蘭鄙夷地說。

  「拿玫瑰糕來。」她才不吃這種粗劣的糕點,她高貴的嘴只吃用最精軟的米磨成、並夾以蜜漬過的玫瑰花芯的軟糕。

  招娣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消化這句話,她回說:「抱歉,夫人,冬天沒有玫瑰花。」

  其他人聽了這話,都嗤嗤地偷笑著,笑得墨蘭的臉一陣青白。

  她正想再罵,門邊傳來了寶康的聲音。

  「墨當家要吃玫瑰糕,沒一個人聽到嗎?」寶康難得在眾人面前顯現嚴厲。

  「這就是你們平日的規矩?」

  大伙見當家發怒了,趕緊衝出去吩咐廚房。

  廚房不會做什麼鬼玫瑰糕,他們只好披著蓑衣、頂著新雪去街上尋。

  寶康坐上主位,微笑看著墨蘭,微作一揖。「真是失敬,墨當家,你莫要見怪。」

  墨蘭嬌笑著,纖纖玉手攀上寶康的肩,身子順勢往他的身體依過去。「既然寶康替我說話,我便不在意了。」

  寶康依然笑著,並不回絕這樣的親密。

  招娣癡癡地看著。

  寶康帶著笑,瞥了她一眼,她一驚,趕緊低頭,繼續擺著盤子。

  寶康與墨蘭殷殷切切的談笑聲,在招娣聽來,竟都是不堪入耳的噪音。

  她咬著牙,將最後一個盤子擺在墨蘭面前。

  墨蘭見她骯髒的衣服要靠近她,停了談話,厭惡地推了她一下。

  身子綿軟的招娣叫了一聲,人向後仰,慌急中她只得攀著椅子,可手上的盤子卻摔在地上,碎了。

  「呵,呦?」看著招娣的窘樣,墨蘭不以為然地哼笑著。「寶康,不是我愛說,怎麼你府上的奴僕連擺個盤子也不會好好擺?」

  寶康冷眼看著墨蘭。

  那低劣的小動作怎逃得過他的眼?

  不過他想,他沒必要在她面前為一個小僕傭說話……

  但真的沒必要……嗎?

  他斜眼看著招娣,看她什麼也不說,悶悶地趴在地上,徒手撿著碎片。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幼稚,不禁對自己感到厭惡。

  這樣能制止什麼?能壓抑什麼?

  他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心在漲痛。

  他還是無法不在乎、無法不生氣、無法不發怒。

  最後,他深吸口氣,努力堆著微笑,繼續和墨蘭談著進口孤山布事宜,忽略那些複雜的感受。

  春春進門見狀,趕緊擱下手裡的東西,幫招娣的忙。

  她觸到招娣的手,驚訝地低聲問:「招娣,怎麼回事?你怎麼那麼燙?」

  招娣低著頭,搖了搖,什麼都不願多說。

  兩人撿了碎片出去。

  一出房,春春急著說:「你發燒了,回去休息啦,今晚我來吧。」

  「不行。」招娣揉揉鼻子。

  「不要逞強啊!你這樣子是應付不了那婆娘的。快點,我跟總管說去!」

  招娣打斷她.「我不是逞強。」說時,她的心很酸。「當家說話了,當家說我該請身份,努力工作。」她吸了一下鼻子,聲音大了。「那我就努力工作,好告訴他,我沒有偷懶,我不會認輸。」

  說完,她又倔強的回到廳房裡。

  宴席開始,便陸續上菜。

  廚房那裡為了讓菜餚保溫,每道菜都裝在有爐子熱著的蒸籠裡推來。負責接應的招娣,得吃力地將蒸籠搬進來,因為裝爐子的車子進不到廳房。

  昏昏沉沉的搬著、搬著,招娣突然聽到一個聲音!

  「姐、嗤、嗤、姐、姐!」

  她聽了好久才聽分明,依著聲音,發現了另一邊不起眼的小門。

  她昏熱的腦子突然醒了,悶熱的身子發出冷汗。

  那小門裡的人,竟然是她最小的妹妹?她怎麼會跑到這兒來?

  她戰戰兢兢地看向宴桌,主客都在熱絡的交談著,沒發現這處的動靜。

  她鬆口氣,吃力的揮著手,使眼色要她離開。

  「姐姐忙,快回去。」她用唇形說。

  沒想到小妹竟然搖頭,小手握著東西,伸手進來,好像要拿什麼東西給她。

  「不要,不要。」招娣搖頭,現努力動著嘴唇。「快走,姐姐要生氣了。」

  這下可好了,她裝凶,讓臉更好,小妹反而更著急地要進來。

  招娣便拿著蒸籠,咚咚咚地跑去擋那小門。

  寶康終於發現不對勁,開口間:「怎麼了?」

  「沒,沒什麼,當家。」招娣背對著他回答,卻欲蓋彌彰。

  寶康瞇著眼。「上菜。」

  「好,你等等。」

  「馬上。」寶康的聲音變硬。

  招娣吸了口氣,然後無奈的吐出,她緩緩地轉過身,面向他們。

  她的右腿上正巴著一個五歲大的小女孩。

  墨蘭勾著嘴,嘲諷地笑。「真不專心,上菜上到孩子都帶上了。」

  招娣看到,寶康板起臉,臉上很不悅。

  他最討厭孩子的,卻在這重要的場合上讓他看到了孩子。

  她明白,她完了,兩人的關係已經如冰,約法三章又破了,哪天要她走人,都是她意料中的事。

  寶康不會再寵溺地對她說:不會有人趕你們離開。你們想待多久不,就待多久。

  她會走,她會走的……

  她頂著這責備的視線,沉重地拖著腳,將那蒸籠端上桌。

  「等等。」墨蘭突然用筷子抵住蒸籠下的托盤,阻止招娣擺上桌。

  她嗅了嗅,皺著眉問:「這什麼菜?」

  「是湯。」招娣說:「燉羊肉清湯,暖身的。」

  「滿是膻味,臭死了,撇下。」

  招娣一火,忍無可忍,逕自頂嘴。「這是我們當家特地為您準備的,您怎能這樣當著他的面嫌棄?」

  寶康看著招娣無神的面容,她還想著為他的面子爭口氣?

  他的眼神複雜起來。

  墨蘭拔尖地呵笑一聲。「寶康,她倒把責任都推給你嘍?」她又對招娣說:「你們當家要你們準備的,應該是毫無膻味的羊肉湯,而不是這種劣質品。總之,不准端上桌,污了我的鼻子。」說完,她毫不客氣地推開那蒸籠。

  招娣趕緊穩住身子,而且倔了,堅持要把這湯放上。

  墨蘭也上了火氣,跟她槓上。可手勁卻失了準頭,竟將那蒸籠給掀翻了,熱滾的湯就當著那小妹的頭灑下。

  「哇!午午!」招娣想也不想,直覺反應就是將小妹給撲倒在地,讓那滾湯全灑在她背上,讓她疼得鑽心。

  「你這是做什麼?」一直沉默的寶康終於開口大吼。

  疼得趴在地上的招娣,以為這句話是衝著她說的。

  她被燙傷了,燙得連路都不知道怎麼走了,她還能做什麼?

  墨蘭也天真的以為,這句話是送給招娣的。

  可她們都錯了——

  「招娣!」寶康慌急地叫,心急如焚地跑到招娣面前,想要扶起她。「沒事吧?招娣!招娣——」

  他沒辦法再漠視不管,他沒辦法再對她冷漠無情。

  對她,他永遠不會像陌生人一樣擦身而,置之不理。

  僅僅兩天,他就覺得好像自己被她推離了一輩子。

  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混賬又彆扭的自己!

  見她全身都被燙濕了,他急的奔出門外,捧了一把雪進來,直接敷在招娣背上。「沒事的,很快就不痛——」

  忽然,招娣猛地起身,甩開他碰觸她的手。

  「走開!」她瞪著他,「不要碰我!」

  她緊緊地抱著她被嚇傻的小妹,像一隻被圍困的山貓,疲憊卻是狠戾地警戒著四周,還有她曾經相信過的人。

  「招娣?」寶康愣住了,他沒想過,招娣也會有這種眼神。

  可他醒的很快,他現在只想趕緊處理她的傷口。其他下人們也舀了好多雪進來。

  「招娣,快,聽話,讓我治你的傷。招娣……「他又向她伸手,

  不料招娣卻是驚恐的尖叫——

  「走開,不要欺負我,——我走,我走!」她喊著,抱起小妹就往門外逃。

  寶康不敢抓她,只趕緊跑到她前頭,用自己的身體擋下她,

  「招娣,你不要這樣!」寶康緊緊地抱住她,後悔極了!他也吼著:「我錯了,我跟你說對不起,我們和好,我們來打琉璃,打鬃人,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啊——招娣。」

  招娣根本不聽,見他的手纏住她,她像瘋狗一樣死死地咬著他的手。

  寶康忍著痛,不放開她。

  招娣便對他亂打亂踢,可拳頭都是棉軟的。寶康這時觸到她的肌膚,才驚覺這熱度燙的嚇人,這根本不是健康人的溫度。

  招娣趁他分心,又是一陣猛力的掙扎,寶康怕傷到她,便由著她拉扯他。

  招娣不知哪來的力氣,將他往階下一推,兩人滾到雪地中。

  寶康的頭被石階敲得昏賬,鬆開了手,招娣便趁著這時緊抱著她的小妹逃走。

  「招娣!」寶康忍著疼,想去追。

  「寶康!」墨蘭在他身後大叫,「你這是什麼意思?」

  寶康瞪她一眼,直接叫來傳察。「傳叔,送客!」

  「你不要這筆訂單了嗎?」墨蘭臉色鐵青,再叫。「孤山的春織絕對會讓你在南方賺 大錢!你不要,我就讓給別人!」

  寶康哼了一聲。「春織我可以找別人買,品質,價錢都會更公道。」

  墨蘭臉色一青。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對,我就是想要得到你,我很中意你!怎樣?」墨蘭大方承認。

  所以,她真是想不通,她欣賞的男人怎麼會看上那種土氣的村姑?在食府的時候是這樣,在這兒也是這樣,她地眼就像針扎似的,容不得那村姑的存在。

  「還有一點,你忘了」寶康笑的從容,「你還是打著福徑的主意。」

  話說白了,沒必要久留,他就要走。

  墨蘭惱羞成憤,

  失了形象,大罵道:「福爾寶康,你今天要得罪順大行,等於得孤山宮,你以後絕對吃不完兜著走。你不知道嗎?有家累的人最好對付!」

  寶康停下腳步,墨蘭哼笑,以為她嚇到他了。

  寶康回過頭,衝她笑、

  「那就來啊。」他說:「但你不要忘了,當一個男人有家累的時候,反而會更義無反顧,勇往直前,什麼都不想要了,他會讓自己變的更強,為了家人,連自己都想犧牲。勸你,最後不要招惹這樣的人。」

  墨蘭的嘴抖著眼神,用這眼神說出的話,絕不是空泛的大話。

  福爾寶康不是福爾屍胡,他是一個靠一條福徑就讓鏡花國繁榮興盛的先知者,是一個可以帶領福百發號跟孤山宮對抗的狠角色。

  「啊,對了,墨當家,我還要謝謝你。」寶康拍了下額,想起還有話說「要不是你今天這樣自暴其短,否則,我還真體會 不到你的「用心」,真是感激不盡。」

  「什、什麼?」這樣的諷刺,墨蘭豈會聽不懂?她氣的咬牙切齒。

  今後還有生意,歡迎再來福百發號,我會考慮考慮,寶康作了一揖,「晚了,不送,慢走。」

  客套的說完,寶康瀟灑的走人,那背景是任何東西都留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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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9 00:07: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傳察發現,當家今天好安靜。

  他那不吝給人的笑容裡面失了熱情。

  於是,趁當家驗完了昨日剛從雲織城運來的布帛時,傳察狀似不經意地問:「咦?當家,怎麼沒見到招娣?」

  當家笑眼彎彎地看著他。「她請了假。」

  傳察一愣,就這樣?他再問:「是做什麼?」

  當家揚著高高的嘴角,說:「我不知道。」

  見當家不願多談,傳察也不再多問,沖了杯玉佛手茶,將茶盞遞給當家。

  寶康拿著茶盞,緩緩地向窗邊靠去。這棟驗貨用的院子,是建在宅邸的最後端,因此身處二樓的他們,可以看到後門與外頭街巷的景況。

  寶康心不在焉地啜著茶,眺望著窗外。他那沉定的模樣,像在觀察著什麼,其實什麼也看不進去。

  他腦子裡只想著……

  招娣、招娣、招娣。

  離開、離開、離開。

  這樣的他,應該什麼也看不入眼才對。

  可是……

  該死的!還是讓他看到了!

  那個候在門外的「路人乙」,還有領著一票孩子軍往後門走的招娣。

  他忽然覺得刺眼,因為招娣身上穿的,是一件他不曾看過的粉桃色曲身窄衫,這衫多小、多貼身,把她的好身段都顯了出來——好身段!

  她竟然有女人的身段,卻從不曾給他看過?只把這美麗的秘密藏在灰土土的寬衣下?

  他還看到,那票孩子軍像看到親爹一樣,一見到那「路人乙」就蜂擁上前,搶著討抱。

  他更看到,那「路人乙」的手,竟然去摸招娣的小瀏海。

  然後,接下來的細節……他自己都會想!

  兩人的眼神會相碰,呵呵地笑,笑出了情竇初開的羞怯、甜美與悸動。

  最後,他們會手牽手,一塊去逛廟街,祈求柴神娘娘讓他們「夫妻」倆一年都能溫暖安康。

  此時,寶康的手無法抑止地抖了起來。

  傳察發現不對勁,正想上前搶救,卻已來不及,茶盞被抖了下樓,摔個粉碎。

  招娣聽到了破碎的聲音,轉頭往四周看,又抬起眼往上探。

  正巧,她的視線與寶康的撞上了。

  她眼力不錯,遠遠地看到了寶康,他面帶笑容,好像是一種祝福,祝他們一夥人今天可以玩得盡興、玩得愉快。

  她很高興地同他揮揮手,還叫了弟妹、甚至是乙大哥都一起來揮手,那揮手的熱烈姿態,好像在向偉大的領袖致敬一樣。

  傳察看著無動於衷的當家,小聲地問:「那個,您要不要也揮一下?當家。」

  寶康還是噙著笑,不回話,也不動作,就這樣冷眼看著那隻小麻雀一蹦一跳的,慢慢遠離他,走向另一個男人。

  「寶寶!我會帶禮物給你的!在家裡等我喔!等我喔!」招娣覺得寶康怪怪的,便又圈起手來放在嘴邊,朝他大叫。

  寶康還是沒什麼回應,招娣只好依依不捨地走出後門。可出了巷弄後,卻仍是不斷地往他們的方向望來。

  傳察看著活潑的招娣,覺得沒什麼異樣。可為何當家會像在……鬧彆扭一樣?

  「傳叔。」寶康笑著喚了他一聲。

  「欽!當家。」

  「你上回說,對一個東西有心,會把樹枝看成花的。」寶康轉過身,臉上笑盈盈的。「可萬一,你有心的東西,終究只是把你看成樹,這怎麼辦呢!」

  尤其他在招娣眼裡,可能還是一株小樹苗,甚至從來沒有把他當作是男人,一個有感情、有情慾的男人。

  傳察啞了,不知怎麼回這話。

  寶康笑了一聲,又說:「難道,就要死心嗎。」

  說完,他默默地來到桌邊,拿了銅煙盒,掏煙,裝在細煙管上。

  自從上次從廣春食府回來,傳察已有好幾天沒看到當家抽煙了。

  他老人家如今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嫉妒心,也可以這麼可怕、這麼強烈。

  ***   ***   ***

  招娣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酉時未了。孩子們都累極了,小妹和小弟在半途上吵著要睡,她和任子只好背著他們回來。

  她領著弟妹進了寶康的院落時,發現寶康的房燈是亮的,她很高興,她好想趕快把禮物送給他,然後看他對著她笑,對她說謝謝。

  於是她快手快腳地安頓好弟妹,拿了禮物就去找寶康。

  她敲敲門。「寶寶、寶寶。」

  裡頭沒有回應。

  她又敲。「你在嗎?還是在睡覺?寶寶。」

  她惱了,如果不在,應該把燈熄掉,這樣太危險了。

  她進去,打算把那燈燭吹熄。

  可一開門,就被那濃烈的煙味給嗆到,鼻子一癢,害她猛打了幾個噴嚏。

  她定睛一瞧,看到內室的躺椅上好像有人,便掀了簾子進去。

  這簾子一掀,又是一股酒味撲鼻。

  「寶寶?」她叫。「你在嘛!怎麼不出聲?」

  斜靠在躺椅上的寶康沒理會她,他懶洋洋地撥了撥散發,在花幾上抖了抖煙灰,又拿了酒瓶倒酒。

  招娣覺得他怪怪的,想歡快起氣氛,於是走到寶康身邊,挨著他坐下。

  她只想靠近寶康,好好跟他說話,卻不知道自己這小小的身子一擠近,擠到了寶康敏感的肚腹。

  他身體一緊繃,深深地看著招娣,帶著醉意的眼,讓他的眼神看起來很深邃。

  招娣發現了。「幹嘛這樣看我?」

  寶康還是注視著她,並維持這性格慵懶的身段,沒想回話。

  招娣強笑著,解開了她的包袱。

  「寶寶,你看,我買了糖山楂給你喔!」她打開一隻用竹殼葉編成的小盒子,裡頭是澆了砂糖漿的山楂果。「你吃過飯了嗎?吃過飯再吃這個,可以幫助消化喔!」

  「你呢?」寶康終於說話了。「吃飯了嗎?」

  「吃過了。」招娣說:「我們在乙大哥家吃過了。」

  「他帶你們回來的嗎?」

  「對啊,晚了,危險嘛!」招娣不喜歡他扯別的,不耐煩了。「嘿!你先吃一顆嘛!不要問東問西的。」

  寶康換了個姿勢,沒穿整的衣服敞著衣襟,暴露了他那健美的豐肌,她看到那顆牡丹琉璃躺在上頭,隨著他的呼吸緩緩起伏,讓招娣一熱,猛嚥口水。

  因換了姿勢,讓身子舒適了,寶康便呼了口氣,低吟幾聲,眼睛卻又繼續鎖著招娣。

  招娣見他這樣子,有些羞,紅了臉。

  她覺得此刻,他這樣看著她,彼此間好像有什麼不同了,對這改變,她很陌生,有些慌。

  對他,她總是像對孩子一樣的自然,也只會用這方法面對他。

  「你到底要不要吃?」見他不理會,她裝凶的問。

  「你餵我。」寶康沙啞地說。

  「嗤,像小孩一樣。」她假裝抱怨,拿了顆山楂,抖著手,丟進了寶康嘴裡。

  寶康忽然握住她的手,讓她一嚇。

  接著溫柔地對她笑,然後,將她那小小的溫暖手指放進嘴裡,細細地舔,舔盡那糖漬,舔盡那暖熱的觸感。

  招娣一顫,看著寶康的表情越來越陶醉。

  她趕緊抽回手。她很尷尬,很緊張,不可否認,她也很羞。

  「嘿嘿!髒鬼寶寶!」可她還是極力地表現得像平常的自己。「很髒啊!都是你的口水。」她用力地擦在衣服上。

  寶康又那樣看她了,表情還多了……飢渴。

  招娣嚥了口水,轉開視線,又笑著拆開一個用布包裹的東西。

  「我還有一個東西要送你喔!寶寶。」

  「我不要。」寶康的聲音很輕很啞。

  「什麼?」招娣沒聽清楚。

  「我要你。」

  這句話招娣也沒聽仔細,可是她看清了那唇形,知道、知道他要什麼。

  她那顆心,猛地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一下後,又撞、又撞……

  她低頭拆包裝的速度更快了,打定主意,送完禮就趕緊閃人。

  「招娣。」寶康低喘著。「看我,抬頭看我。」

  「鏘啷!寶寶你看!」招娣笑得嘴都裂了,講話像被千軍萬馬給追趕一樣快。

  「是柴神娘娘小神像,佑你溫暖安康生意興隆身體健康天天過得愉快,我就放在你的書桌,你每天拜一拜一定會諸事順利,啊啊,天好晚了,我要睡了,明天還要早起,你你你也早歇吧,記得不要踢被子會著寒,再見——」說完,馬上走人。

  可寶康當然不會如她所願,他一伸手,一把就把她拉回椅上。

  招娣一驚,才一個眨眼,她本用站的,現在卻用躺的,而且還躺在一個渾身發熱的男人身上,腰被他霸道的手箍住了,小腳被他修長的腿纏住了。而她身下的地牛再一個翻身,她全身都動彈不得了。

  「寶寶!你幹什麼啦?」招娣臉紅掙扎著。

  「來,躺下,不要亂動。」寶康美麗俊挺的五官逼近,誘哄她的聲音低沉卻悅耳,讓人不禁輕顫。而那只粗糙的大手明明是笨拙的,此刻卻又是如此溫柔小心地揀著她的瀏海,怕那髮絲扎到她的眼。

  接著,又是一陣愛撫,扶著她小小的額,像在用觸感細心地感受它的嫩致,然後,他靠了上去,用唇去摩挲、去品味。這樣還不夠,最後,竟然伸出他熱燙的舌,去舔吻她的肌膚。

  招娣渾身顫慄,忘了掙扎。

  寶康微微抬起身,看著她,笑得魅惑。「你,才是孩子,我,是男人,你知道嗎?知道嗎?招娣。」

  「我、我知道,你、你是男的啊。」招娣呆呆地答。

  老實說,看著一個英俊的男子陷入迷醉,時而痛苦,時而亢奮,聽他那像呻吟般酥人的嗓音,是一個滿讓女孩興奮的事。

  可可可……她只是他的小僕傭,他們相處起來,更像一對孩子、一對朋友,既是勾勾手的朋友,就不可以這樣啦!

  招娣醒了,嚷嚷著推他。「寶寶!你起來,你起來,你好重、好重啦!你快去休息啦!」

  其實說重是騙人的,他拿捏的力道非常好,根本沒壓痛她。可他賁張的肌肉、肚腹的堅挺,還、還有……莫名的凸硬,都讓她直覺的感到害怕。

  他是男人,而不是男孩,更不是公的小狗、小貓、小雞、小鴨。

  寶康沒理她,軟綿濕潤的唇開始遊走,遊走到她的耳側,他輕輕地吐氣,輕輕地舔舐,輕輕地摩蹭,招娣終於受不了了,低低地叫了一下,他好滿足,也跟著呻吟出聲。

  「招娣,告訴我,」他在她的耳邊,輕問:「你想離開嗎?」

  招娣顫抖著,沒說話。

  寶康抬起身,捧著她的臉,牢牢地盯著她每個表情。「想嗎?想離開福爾家嗎?想離開我嗎?嗯?想嗎?」

  招娣即使緊張,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出她的想法。「總、總有一天得走的嘛!總不會一輩子,一輩子給人幫傭。」

  寶康的身子一硬,他再問:「是跟那個乙大哥走嗎?」

  「什麼?」

  「你要跟那個乙大哥走嗎?」

  然後結婚?生小孩?共組幸福家庭?

  「當、當然。」畢竟是鄰居嘛!

  乙大娘很照顧他們的,要不是因為做生意分身乏術,她就能安心將弟妹托她照顧。

  乙大哥一家,差不多都快成了她的親戚了,到時出府,搬家當細軟,還要帶七個小蘿蔔頭,乙大哥能不來幫忙嗎?當然要!

  寶康沒想到招娣回答得這麼理所當然,惱了,說話更急了。「你為什麼不留下?留下哪裡不好?你可以用這院落,約法三章解除了,用到你高興、你快樂,我都任你,你為什麼還想走?」

  「總不能一直纏著你。」招娣說得很客氣。「你給的恩惠很多了,你明明討厭孩子,還願意忍受麻煩,我很感謝。可我並不想一直打擾你。」

  話雖這麼說,可天知道,她聽到寶康願意讓她留在他身邊時,有多高興。

  「你不是麻煩,你不是!不是!」寶康卻有些失控了,抑止不住心慌,吼了出來,還抓痛了招娣的小手臂。

  招娣嚇得尖叫,寶康大驚,連忙鬆開。

  受到驚嚇的招娣趕緊抽身,滾到地上,想站起來,腿卻軟了,只好爬著出去。

  可寶康卻像撿一隻想要偷跑的小貓小狗一樣,簡簡單單地就把她從地上撈起。

  這次帶去的地方更是驚人,不是椅子,而是床?

  「招娣,你不是麻煩。」他壓在她身上,撫著她的臉,低嘎地說:「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

  「寶寶!你醉了,醉了!不要亂來啦!」招娣張嘴大叫。

  這卻給了寶康絕佳的機會。

  他吻了她的小唇、吃了她的小舌。

  他很用力,卻又不失溫存的去逗弄、吮吸、籠罩她的敏感,招娣感覺到的不是痛,而是讓人覺得有些壓迫、有些急切、有些緊迫盯人的保護與愛撫。

  那不是強迫、掠奪,她感覺到的只不過是心急與不捨,這讓她明白了,他渴望她、想要她留下,不想要讓她離開。

  這情感有些壓力,卻又有些甜蜜。

  可、可是……這到底代表什麼?

  還有,為什麼她的身體也跟著熱起來、痛起來了?

  她好怕、好怕……

  她施力撇開頭,將自己的唇抽離寶康的,用孩子的方式,嫌棄地怪叫著:「你好噁心!好噁心!幹嘛讓我吃你口水啊?好髒!」

  寶康眼一瞇,大掌一控,箍住她不乖的小臉,再低頭,激烈地舔吮她被激紅的桃子臉,越舔吮、越激烈,他的喉頭滾出了充滿陽剛氣息的呻吟聲,他一邊墜入迷淵,一邊喚著:「招娣!」

  這個聲音讓招娣也跟著激動,她好想也跟隨著他旋人那漩渦……

  可她還是這樣叫:「哇啦啦!不要像小狗一樣啦!你不是小狗,不是小狗!」

  她盡可能表現得逗趣,因為這才是她該有的樣子!

  而不是、而不是像剛剛迷醉在這陌生的情慾中,跟著呻吟、跟著浪叫,那個聲音絕對不是她的,不是她的!

  寶康停了下來,用大掌替她揩汗,這次,換他像哄孩子一樣的哄著她。「乖,招娣,你不要吃我的,那,你讓我吃你的,好不好?來,來啊……」

  招娣一愣,不吃他的,改吃她的?等等?這不是一樣嗎?

  可她來不及反抗,又被吻住了。這次,他不主動,他只是將舌餵進去,等著她去撫弄、去糾纏……

  招娣本來在搖頭,想要掙脫,可男人的舌逗了她幾下,她便沉淪了,開始笨拙地回想剛剛的觸感,然後,依樣畫葫蘆的也去撫弄他、糾纏他——

  不熟練的她,常常弄痛他,可他全部忍下,忍下後全部轉化成熱情,熱情燒燬了理智,四肢脫解了束縛,開始不安分了起來。

  他摸索著她的身體,她的身體是嬌小的、軟嫩的,雖然不像那些嫵媚的妓女般妖嬈,可是這獨屬於她招娣的曲線、豐腴,還是讓他發了狂。

  摸索得越深入,他越覺得,他身體上健美寬闊的線條,天生就是為她這可愛的小身體而生的,是天注定,要他去密合、去覆蓋、去保護她。

  他一定要得到她,他無法想像,自己的健軀上沒有她的攀附,自己的身體並不屬於她的日子。

  可招娣卻不這麼想,她越來越怕,越來越怕身體上的痛。

  那陽剛的大掌撫過的每個地方,都讓她感到好痛、好熱、好難受!

  「不要!寶寶!我、我不要——」她揚起頭,小嘴又離開了他,寶康急著想去尋,她又躲。

  「招娣,不要躲我!」他求,求得低聲下氣,好卑微。

  那點火的攻勢依然不緩,招娣急了,開始推寶康的身子。寶康也急了,開始箍纏招娣的腰腿。

  兩人纏鬥了起來!

  招娣一激動,在寶康的脖子上抓下指痕。

  寶康一激狂,竟想扯開招娣的小腰帶,脫她的衣服,急猛地想讓彼此的身體更加親密的靠近。

  招娣終於遏止不住,放聲尖叫!

  寶康愣住,被叫聲嚇醒了神智。

  這才知道,自己對她做了什麼事。

  他甚至看到她哭了、掉下眼淚了。

  「招、招娣?」他好害怕,好害怕自己讓她哭了。「不,不要哭,你不要哭,我,我……」他的手想去摸她。

  招娣揮開他的手。「好可怕,你好可怕!」她揉著眼睛,哭訴著。「我討厭這樣的寶寶!是討厭,討厭死了!」

  她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委屈、無助、可憐。

  寶康一怔,渾身的熱情全消退了下來。

  他咬著唇,痛苦地爬了起來,眼神複雜地緊緊望著這個小女人。

  他瞬間明白,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不過是個像孩子般的朋友而已。

  「對不起,招娣。」說這話時,他的喉頭一哽,心頭一痛。「對不起,原諒我,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不會有下一次了。」

  他輕輕地替她整理被扯亂的衣襟、被汗濕的頭髮,然後輕手輕腳的下床。

  一下床,他的身體劇痛了起來。這痛不止是情慾不被滿足的痛,還有要變成小孩前的扯裂疼痛!

  他在生氣?可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生氣。

  該生氣的是招娣,他為什麼要生氣?

  他不想讓招娣知道,知道他這自私的情緒。

  於是抱著身子,蹣跚地往門口走去。

  「寶寶?」招娣模模糊糊的感覺不對勁。

  「招娣。」他背對著她,沙啞地說:「把今天的事忘掉,拜託!」

  說完,他馬上奪門而出。

  「寶寶!」招娣大驚,發現自己剛才的話太狠了。

  她擦乾眼淚,跟著追出去,渾身熱汗一觸到深更的寒風,讓她猛地打了個冷顫,眼前景象又讓她倒抽好幾口氣。

  她看到走廊上有寶康的衣服,可人不知去了哪裡。

  「不、不會吧?」這深夜的低溫,會要了寶寶的命的。

  她撿起了衣服,繞著走廊尋了一遍,都沒找到人。

  她好擔心,又跑到了樹叢裡去找,還是找不到。

  她就這樣找了半夜。

  本來熱呼呼的身子,就這樣浸在深夜的寒冽中,直到半夜!

  隔日,直到四更才睡的招娣起晚了,一起身,還覺得頭重腳輕,全身熱得像個在灶上滾的爐子。

  不過她第一件事,還是直奔寶康的房間,去看他回來了沒。

  她一推門,就這樣喊:「寶寶!」

  正在為主子倒茶的春春嚇了一跳。「招娣,你這是做啥?進門都不會敲一下。」她對她使眼色,好像是在問她:搞什麼,這樣晚起?

  招娣喘得說不出話,她只是先越過春春,看向坐在她身後餐桌上、正在用餐的男人。

  他在喝茶、吃蒸糕,看帳本,低頭沒理會她們,就跟以前一樣。

  他在,他還在,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她鬆了口氣。

  「春春,不好意思,剩下的我來就好。」招娣接過茶壺,向春春道謝,春春便出去了。

  此刻,室內就剩他們兩個人。

  週遭很安靜,安靜到招娣都能聽到寶康喝乾茶水、喉頭滾動的聲音。

  她趕緊上前再為他斟上。

  「謝謝。」忽然,寶康抬頭對她笑著說。

  那笑讓招娣一顫,說話都吞吞吐吐。「噯?這、不……不會啦。」

  起初,她以為這是和好的笑容。

  但後來發現,這笑容會讓人不自主地表現的客氣,甚至是生疏起來。

  寶康便噙著這微笑,又低下頭,回到他的帳本去。

  什麼都沒再對她說。

  「啊,那個,寶寶啊。」招娣怯怯地笑問:「你,那個,昨天晚上去了哪裡?

  咳,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你耶。」

  寶康看著她。

  「沒去哪兒。有事?」

  招娣一愕,搖搖頭,還想說什麼。

  但寶康就這樣帶過了這話題。

  「求招娣。」他客客氣氣地吩咐她。「今天早上有個局,我得出門,時間快到了。」

  求、求招娣?

  他、他怎麼會像喊王春城一樣的喊著她呢?那是他喊一般婢女的方法和聲調啊。以前他喊招娣,總會有一些親暱意味的。

  對她,他不是破口大罵,不是冷漠以對,而是這般有禮地對她,這般輕柔地將她請到他自己畫的圓圈外。

  招娣不能怎麼樣,只能順著。「喔,喔,我知道了。寶……當家。」連她對他的暱稱,都會不自覺地改了口,就怕以前這親暱,會破壞了當下的秩序。

  辰時,馬車已經在府門前候著。

  寶康抖了抖袍子,就要上車。身旁的傳察遞了一串東西給他。

  「當家,照您的吩咐,我又找來了一條念珠。」

  「嗯。」寶康接過,微笑地打量著。「綠檀的,越帶越香。謝謝。」

  傳察不安地看著主子的笑臉。

  他邊繞在手腕上,便說:「傳叔,上車,你同我一塊去。」

  「這?」傳察問:「不讓招娣去嗎?」

  「上車吧,局快趕不及了。」寶康淡淡地說。

  可傳察知道,上回的局明明更吃緊,但他還是願意等著招娣。

  他不解,這兩個人究竟怎麼搞的。

  「啊!等等!等等!」此時,門裡響起跑步聲與招娣的呼喊:「等等!我來啦!來啦!別走!」

  見寶康都上車了,招娣一急,一個大跨步,想連上三個階梯,卻突然頭一暈、眼一花,踩錯了階,就這樣跌趴在地上。

  她抬起頭,傻著笑,想對那車裡的人嚷嚷著她沒事、她很好……

  「唉唷唷,小心點,姑奶奶。」她聽到傳察含著關心的抱怨聲。

  然後,她看向寶康。他也帶著笑容,看著她。

  她想,他會不會像上次一樣,抱著她的腋窩扶她上車,一邊數落她的粗心。

  可他只是……

  「好了。」他向車伕說:「走吧。」

  門一關,馬一鳴,輪子一轉,車子走了。

  她還趴在地上,沒有上車……

  車上,傳察很擔心地往後頭的窗子探,再看看寶康。

  寶康側著臉,望著窗外景色。傳察想,那臉上一定沒笑。

  「當家,您,都好吧?」傳察問。

  「很好。」寶康轉頭,又是一張完美的笑臉。「傳叔怎麼這樣問?」

  「您這回怎沒讓那招娣跟著?您,跟那招娣是……」

  「她不過是個小僕傭。」寶康輕描淡寫。「沒必要。」

  他也沒細說,那「沒必要」是指什麼沒必要。

  傳察幽幽地歎著氣。

  照常理,主子和僕人本來就不該這麼親近,但他老人家只希望當家可以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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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9 00:07: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大家都發現,當家有些不一樣了。

  「當家,明年的米糧,咱們要進多少?」掌進貨的管事拿著貨單,恭敬地問。

  主位上遲遲沒聲音傳來。

  大伙不禁抬頭,打量主位上的人。他們看到當家正低著頭,專注著什麼。

  他們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當家抬了頭,舉起他手上正忙著的東西——

  用紅棉繩編出的一個蛛網。

  可等等!紅棉繩……不是女孩子家在玩的東西嗎?

  那紅繩繞掛在一個大男人的手上!還是一個手握如此大權力的男人手上,那感覺真是……奇妙啊!在座每個人都呵呵一笑,掩飾著窘狀。

  管事不厭其煩地再問一次。「當家,請問,明年米糧要進多少?」

  「就這樣。」當家又把手舉高,讓那紅蛛網更顯眼。

  「嗯……當家,這……」這樣是哪樣啊?管事一頭霧水,還要裝得和平常一樣,以免被當家看出他在笑他,笑他像個女孩一樣,在揪那娘娘腔的棉線。

  「你算一下這蛛網的格子。」當家說。

  這可是有深奧的學問喔,他驕傲地想。

  「好,一、二、三……十一?」管事恍然。「啊!當家是要進十一萬石?」

  當家一愣。「不對!」他看了一下自己結的蛛網,啊了一聲,手又忙了起來,自言自語著:「奇怪,我明明是想編十五格的蛛網,怎麼會少四格呢……」

  就這樣,他們又等了一會兒,等當家完成,再讓他們數。

  「嗯,要……廿六萬石?」怪哉,當家剛剛說要十五格,怎麼跑到廿六格去?

  「啊!又不對!」到底要怎麼繞呢……當家陷入苦惱。

  在場的每個人,頭上都在冒黑線。

  嗯,那個……他們可以認為,這是當家難得的一種……幽默嗎?

  又有一天,一個犯錯的分號掌櫃,來到宅裡賠罪。

  這錯雖小,卻是要罰錢的,掌櫃祈求當家可以折免這罰金。

  可一向紀律嚴明的當家,卻只是在地上畫了個三角,擺了許多花琉璃。

  當家給了他一顆琉璃,說:「來,我們打花琉璃。」

  「啊?」掌櫃的下巴掉了。

  「你打贏了,我就不罰你錢,只要下回別再犯。」當家說得很認真,不像是玩笑。「我打贏呢,除罰錢外,你還要到其他分鋪罰作勞務,如何?」

  「啊,好的,當家。」掌櫃接下了,心情很忐忑,他第一次打這玩意兒啊……

  打啊打的……

  結果……

  那第一次打花琉璃的掌櫃,因為不必課罰金,快快樂樂地回分號去了。

  「當家,您最近心情不錯啊。」傳察跟在寶康身後,回到了福爾家的院落。

  「嗯?有嗎?」他摸摸臉,覺得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一直都在笑啊。

  「呵,當然有。」他傳察活了這把年紀,還分不出真笑和假笑嗎?

  「是嗎?可前一刻,我還在惱呢。」寶康笑說:「沒罰到那掌櫃的錢。」

  沒想到他練了那麼久,打花琉璃的技巧還是這麼差。讓那小傢伙知道,準會被笑。

  「不過結米糧那天,當家的玩笑滿有趣的。」連他這老古板都笑了。

  「嗯?」寶康疑惑地看他。「那天我沒開玩笑。」他是真想用蛛網的概念,來向大伙分析米糧進貨是要如何計算。

  他心算高人一等,可編網的手卻很拙。

  傳察不再提了,隨著寶康進了書房,攤了些帳本要與寶康討論。

  他們討論得很深入,直到天井那兒傳來了孩子的聲音,還有招娣的……

  聽到招娣的笑聲,寶康馬上抬起頭,往外看。

  原來,她領著那些孩子,在玩打鬃人的遊戲。

  所謂的鬃人,就是用高粱桿、紙絹與堅硬的豬鬃做成的長型人偶,單是直立著,可以不倒,而外表會按著民間故事,做出各種討喜人物的相貌。

  人們玩著時,會將他們的鬃人放在銅茶盤上,然後雙方便掄起棒子敲打銅盤,使那鬃人在上頭轉動,並且試圖讓對方的鬃人給擠下去。

  這遊戲是很吵的,打銅盤的聲音分明就是敲鑼,加上孩子放肆地笑鬧,看得傳察起了疙瘩,捏著冷汗。

  當他心驚膽顫地望向寶康時,以為會看到閻王似的臉色……

  咦?不對,他看到的是一副如癡如醉的表情。

  「真是!」他以為當家是被氣傻的,便自告奮勇去趕人。「我去把這幫壞了規矩的人帶走!」

  「等等,傳叔!」寶康卻趕緊拉他,要他噤聲。「他們不曉得我在。」所以他不怪他們。

  傳察瞪凸了眼,呆張著嘴,這模樣讓他像一條鯰魚。

  可寶康沒時間看他那滑稽的表情,現在他光看外頭的「風景」都來不及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覺得那群孩子是……風景,還是很美的風景。

  而那風景裡最出色的就是——

  招娣的笑,紅撲撲的笑。

  他看到,當那打鬃人的比賽分出了勝負,她同其他孩子一起為勝利者歡呼,像可愛的小兔子跳來跳去的,讓他很想衝動地上前,把她抱個滿懷,然後將她鎖在懷裡揉弄愛撫。

  他看到,當那小孩因為不服輸而大聲哭鬧的時候,她假裝生氣地跺腳,擺了好多鬼臉給那小鬼看。

  有鼻子推得高高的……豬頭。

  嗯,那是他看過最可愛的豬頭。他笑。

  有把臉拉長的……馬臉。

  喔!怎麼會有馬長得這麼可愛?他再笑。

  還有當初她諷刺他的……大笨牛。

  天!他那時怎麼會因為她這個動作而氣得半死?這明明是世上最迷人的一頭牛!他再傻傻地笑。

  此時,招娣的頭一個微偏,惹得他心突地一跳,趕緊把嘴捂著,轉開臉,佯裝專心地在讀帳本,可那雙眼不清一刻又忍不住飄過去……

  他以為,她是發現他的視線了。

  結果,她只是伸手去撿掉在地上的髮夾。

  他鬆了口氣,可卻馬上感到失落。談生意談失敗,都沒這麼高潮起伏。

  不過,招娣可愛的鬼臉,還是沒讓那小弟停止哭鬧。

  他看到,招娣也跟著苦著臉,揉著眼窩,做了那愛哭鬼的表情,然後唱道:「嗚嗚嗚——丙辰真愛哭!嗚嗚嗚——丙辰羞羞臉!嗚嗚嗚——丙辰不哭不哭,不哭我就給你親一個。」

  寶康像欣賞著絲竹一樣,陶醉地聽著。

  接著,他又看到,招娣那粉嫩的小嘴,親著手掌,貼到那小弟臉上,再抱抱他、安慰他。

  寶康瞪癡了。

  他同時發覺,自己的身子變得好熱,可不是那種要變孩子前的徵兆。

  他是興奮、激烈的灼熱。

  他多想,多想奪過那手掌,去舔那留在上頭的香吻,然後再領著那留有她餘香的小手,去撫摸他的全身。

  甚至……甚至還想得寸進尺的,把她壓在地上,吃吮她的小嘴、逗弄她的小舌,將那一聲聲讓他酥骨、愛憐的可愛呻吟,全部給激發出來,好讓他亢奮、讓他壓抑、讓他痛苦、再讓他解放,最後,讓他欲仙欲死……

  天哪……他在心裡吶喊著。

  「咳,當家。」傳察覺得他該插嘴了。「您身子是否不適?」臉好紅,好像發燒了。

  寶康顫了一下。「什麼?」

  見傳察擔心他的表情,他乾脆順水推舟,讓自己的窘狀有個合理的解釋。

  「對,頭有些暈,我想小憩一下。」

  「那小的便不打擾當家。」傳察收拾了帳本,一會兒,又抬起頭,表情平靜地說:「當家知道,什麼東西是世上最美的嗎?」

  假裝要到長椅躺歇的寶康一愣,看著傳察那雙晶燦的老眼,他搖搖頭。

  「是讓你有心的東西。」傳察說:「即使是一根樹枝,您也會覺得它是最美的花。」

  「呵,是嗎?」寶康裝傻地笑,可他怎會不知道這話底下的用意,畢竟這老總管是看他長大的啊!

  傳察離開了,寶康臥在躺椅上,望著天花板,想著心事。

  半刻,他又聽到敲銅盤的聲音,新的一回遊戲開始了。

  他的眼睛轉了轉,轉向了緊閉的門邊。

  他,好想玩玩看,好想跟招娣一起玩,好想跟她一塊哈哈笑……

  他起身,吸了口氣,開門出去,走向那堆人。

  但走到他們面前,他又有些無措,不知如何開口。

  老天!他可是商場的談判高手,卻不知如何開口加入遊戲?

  這群人停了動作,失了聲音,瞪大著眼,瞧著他。

  「那個,我,可……」他邊說邊想著詞。

  下一瞬,孩子全跑了。

  只剩下落葉,還有……招娣。

  最後,招娣拿出自己的鬃人,陪他玩。

  鏘鏘鏘——

  「我不知道你在,你不要生氣喔。」招娣打著銅盤,邊偷覷著寶康,怕他生氣,邊說:「你會處罰我們嗎?」

  鏘鏘鏘——

  寶康一怔。「我為什麼要處罰你們?」他繼續敲銅盤。

  鏘鏘鏘——

  「因為他們出現在你面前了。」

  鏘——寶康的手停了。

  「什麼?」他有些忘了自己立下的規矩。

  「我要他們每天早上背誦寶寶的約法三章。」招娣說得很急,看來很擔心的樣子。「他們都記得很熟,絕對沒有忘記。」

  喔!看來這就是全部的人都跑掉的原因,那些孩子肯定都很怕他。

  其實,他最近已能漸漸適應這院子有孩子的存在,而且這幫孩子真的調教得很好,不亂吵,今天的吵鬧只是意外。

  不過,他不想向招娣明說,他想嚇嚇她、「勒索」她。

  「不過犯錯就是犯錯。」寶康板起臉,說:「不論是誰,都該受罰。」

  「你……要趕我們走嗎?」招娣一驚,瞪著無辜的大眼,楚楚可憐地說。

  寶康的心一揪,要是之前,他一定會趁機大鬧招娣一番。

  可他不懂現在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連她這可憐怯弱的樣子,都看不得呢?

  他只想看到她笑,開心地笑。

  招娣看寶康臉色很沉,丟了棒子,抓著他的衣服,求道:「我們下次不會再犯了,我答應你,要不以後打花琉璃,我都讓你,好不好?」

  這傢伙以後打花琉璃都讓他?這算什麼談判條件?他有那麼遜嗎?

  他低吼一聲,招娣嚇得趕緊縮手。

  他忐忑地偷瞧他,像只在老虎爪下的小兔子,又讓他的心一扯。

  他歎氣。「不會有人趕你們離開。」

  他又苦苦地笑著。「你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這笑雖苦,卻有些寵溺的味道。

  「真的嗎?」招娣起先傻傻的。「真的嗎?」她再問一次,笑開了。

  寶康點頭。「真的。」

  「謝謝你!寶寶!謝謝你!你是大好人!我喜歡大好人!」招娣跳起來,一把捧著寶康的臉,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個。

  寶康渾身一震。

  那軟綿綿的觸感,真好,他好想讓這軟綿,親在他身體上最敏感的地方。

  還有,他想、他想……

  他想親她!

  念頭一閃,他便將招娣抓進了懷裡,大手握住她的小脖子,熱燙的唇就要強逼上去,凌虐她的……

  「啊!寶寶——」

  他以為招娣大叫,是因為少女的矜持與嬌怯。但這不但不能阻止他,反而更能激起男人體內的獸性——

  沒想到……

  「你……腳蹲麻啦?」

  寶康的身子定住了。「什、什麼?」

  「你也太不小心了。」招娣哇哇抱怨。「你要我扶你可以,可幹嘛把我抓在懷裡?你很粗魯耶!嘖嘖嘖……」

  聞言,他的身子僵了。

  他這麼霸道、這麼狂猛、這麼無法抑止飢渴的動作,卻只是被這小傢伙誤解為……他的腳蹲麻了,差點兒跌倒,所以才想扶著她,沒想到太粗魯,將她「不小心」抓進了懷裡?

  他還真是不小心啊!

  「啊!對了。」招娣想起什麼,依然與他維持著這曖昧的姿勢,眨巴著期待的眼,說:「看你差點兒跌倒,我想到一件事!」

  「什、什麼事?」

  他的身子,忍到痛了。

  可招娣卻用那種不識男女情滋味的眼神,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又天真又單純地看著他,問:「柴神娘娘廟有廟會,我可以請一天假,帶我弟妹去玩嗎?」

  他的身子此刻開始抖了。他心裡升起的罪惡感,就好像一個做爹的,想順著男人的慾望,去親吻自己美麗的女兒一樣。

  不行!這小傢伙沒自覺,他根本親不下去。

  他忍著痛,將她扶好,還要裝成一切沒事、一切都很好的樣子,微笑地看著她。「廟會?什麼時候?」

  「後天,在西城。我也想祈求娘娘,為我們大家帶來溫暖。」

  後天嗎?寶康想,自己那天應該沒什麼事,或許他可以跟她去。廟會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他可不放心讓她自己去,何況她這母雞還有七隻小雞要顧。

  他嚴肅地說:「可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他給了她一個引子,讓她主動開口,希望他能陪著一塊去。如果她這麼說,他絕對馬上答應。

  他準備好了——

  「不,不會危險。」招娣搖搖頭,想讓他安心。「乙大哥會陪我們去。」

  寶康呼吸一窒。「乙大哥?」他急問:「他是誰?」

  「喔!那是我鄰居的一個大哥。」招娣說:「我爹娘死後,他很照顧我們。他陪著去,會保護我們的!」

  「是嗎?」寶康眼一瞇,又問:「瞧你說的,你們感情很好?」

  「嗯!當然很好,我們從小一塊長大的。不信任他,我才不會讓他碰我弟妹呢!」招娣開心地答,好像因為後天要見到這大哥了,所以心情天大的好。

  寶康冷冷地呵笑幾聲,算是應和她的話。

  可心裡卻有隱隱的怒氣,像把文火,正在滾沸一鍋濃醋,越滾越酸。

  他沒想到,自己會是一個佔有慾這麼強的人。

  他還想再多問問招娣,她跟這個乙大哥之間的問題,沒想到招娣的小腦袋又是一轉,想到什麼,打斷他。

  「寶寶,你等我一下。」說完,就跑回後頭的耳室。

  「招娣,你回——呃!」寶康的叫聲被一聲痛吟取代,叫喚戛然而止。

  當招娣回來的時候,她看到的是十歲的寶寶。

  「啊!寶寶!寶寶!」她驚叫,連忙解開身上的包袱,還好她隨時都帶著他的小衣,急忙替他套上。「你好奇怪喔,幹嘛生氣啊?這樣很危險!」

  寶康板著臉瞪她。

  「啊!你也想去廟會?」招娣想了想原因,用哄孩子的方式哄他。「好啦!好啦!下次再帶你去。」

  寶康翻著白眼。心想,難道她那顆心還沒發育完全嗎?

  怎麼反而他一個大男人,比一個閨女還要敏感?

  還是說,她跟他不一樣,她只是把他當成小孩在對待,其實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寶康的眼神就像個棄婦一樣,悲憤地控訴著。

  招娣沒再理會他的怪異,逕自掏出她剛從房裡拿來的一個小袋子,倒出來,是上頭繪有各式神話傳說人物的圓形紙牌。

  然後她就領著不開心的寶康,再去認識新的遊戲……

  寶康小心翼翼地來到後院的耳房,靠在柱子後,偷偷看那群小鬼在天井嬉戲。

  他想,招娣在廚房備餐,還要好一會兒才來,趁這時候,他可以多多打聽一些,哼,關心那個「路人乙」的事情。

  他輕著步,走出去。

  沒想到還是被眼尖的任子看到,他馬上拍手大叫:「大家!閃、閃、閃——」

  又是一眨眼的時間,那些孩子全都竄進了屋子裡,沒讓寶康抓到半個。

  他第一次感覺到,這種被離棄的滋味真不好受,即使對方是一向討厭的小孩。

  他咳了幾聲,對著那屋子說:「那個最大的,你叫任子,是嗎?」

  屋子沒聲音。

  他再說:「我想同你談談話,你能出來嗎?」

  過了一會兒,屋子才有聲音。「姐說,約法三章不能打破。否則,我會被她轉到吐。」

  他說的,就是那招轉轉樂?寶康想。

  「好吧,那我們就這樣談話,行嗎?」

  這樣,好像在跟屋子說話般。不過那個「路人乙」的問題要緊,寶康便耐著性子。

  屋子靜了一會,才說:「行。」

  「你知道一個叫乙大哥的人?」

  「知道。」

  「他是你姐姐的什麼人?」

  「他是姐姐的青梅竹馬。」屋子說:「他們一塊長大。」

  「感情很要好?」

  「嗯,很要好。」

  「多要好?」

  「我聽大嬸說過。」屋子說:「她想讓乙大哥和姐姐做一家人。」就是結拜兄妹。

  轟——

  來了一記——天雷!

  寶康呆愣了好久,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屋子的窗開了個縫,發現他還在,又趕緊閉上。

  「任子。」寶康醒了神,再問:「那個人對你們很好嗎?」

  「很好。」屋子說:「他答應過姐姐,等他有了錢,要帶我們離開這裡。」

  轟——

  又是一把——地火!

  終於把寶康的心燒得一片荒蕪。

  怎麼……怎麼搞得,他這裡好像個窯子,他是殘害天真小兔子的鴇母?

  寶康的口氣突然變得很沖。「你姐姐有沒有對你們說過,她遲早有一天會離開?」

  「呃……是、是說過。」屋子囁嚅地說。

  記得小弟闖禍那天,她跟當家吵得很凶,還拿鞋丟他,回來後氣呼呼地對他們說:「我們遲早會離開這地方!我才不希罕他呢!」

  姐姐還說,小孩不可以說謊,所以任子就老實說了。

  七個孩子縮在屋裡,小眼瞪小眼,屏息地等待外頭的回應。

  當他們再往窗縫窺去時,外頭已經沒人了……

  這小傢伙、這小傢伙、這小傢伙!

  寶康拖著扯痛的身體,用力地踱回他的臥房。

  她不是說,很謝謝他,謝謝他願意讓他們一家人留在這裡嗎?

  那時候的笑容,不是告訴他,她好喜歡他這個大好人嗎?

  為、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想著離開?

  他也是強壯的避風港,他也可以讓她靠啊!

  他的身子好痛,痛到只能匍匐在地,隨便抓了布就塞在嘴裡,以免那痛吼被外頭的人給聽見。

  他無助地縮著,無助地惱著。

  她要走就走,他為什麼要生氣?為什麼要絕望?為什麼還要讓自己的身體忍受這扯裂的痛楚?

  痛?那就叫出來啊!叫出來啊!沒關係!你叫出來!我會保護你!

  他的喉頭一哽,想起那溫暖又勇敢的聲音,還有馨暖的懷抱、保護他的力道。

  他為什麼生氣?因為他……

  他喜歡她。

  他喜歡這像孩子一樣,直率又單純的小傢伙。

  他不要她走!

  不要她,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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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9 00:07: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如果有人問招娣,她是怎麼分辨當家的笑是真是假,她會這麼回答——

  她也不知道!

  不過再別人想敲她頭之前,她會趕緊說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是直覺!是直覺啦!

  自從上過了第一次的當之後,她就養成了這種直覺。而這天,他帶她上中城的廣春食府,赴那票人的飯局時,這直覺發揮了作用。

  一踏進那間包廂,她就能明顯地感覺到,那張假笑的面具,又悄然無聲地掛回了寶康臉上。

  她一細看才意識到,他這種笑臉,與她看慣的那種孩子似的單純,沒有偽裝、沒有城府,是那麼的不同。

  那笑臉很深沉、很難看透,有很多與笑這樣的情緒背道而馳的想法,都在裡頭轉。

  不過,她不會怪寶康又變回這皮笑肉不笑的死樣子,她覺得這是待在這間包廂裡頭的人,逼他不得不變成這模樣的。

  經過走廊外頭,她聽到了他們虛假的笑聲。

  招娣想像著,要笑出這樣的聲音,嘴巴要張得多大?

  而寶康馬上幫她應證她的想像。

  「大哥,抱歉抱歉,來遲了、來遲了。」他連聲歉笑,眼笑得彎彎的,還露出一大漂亮的白牙。

  可他真的感到抱歉嗎?當然不。

  「啊!寶康,你終於來了。」寶康的大哥福爾屍胡,撐起肥肥的身子,張開雙臂,用好熱誠的笑容前去抱抱他的兄弟,然後回頭對坐在正位上的一個女人說:「墨當家,給您介紹介紹,這就是我那當家的二弟,福爾寶康,福百發號的所有事務,都是由他經手的。」

  招娣看那女人,盤著高髻,深色典雅素服,可面貌卻生得年輕美艷,杏子般的眼像水波一樣光亮動人,隨意的顧盼間,便好似已現盡了全天下女人最美的風韻。

  只是端只茶杯啜口茶,也可以讓所有男人都為她的傾心,甚至傾家蕩產、拋家棄子都甘願。

  當然,她那片彎得舒適得宜的,同寶康一樣噙著一抹深不見底的笑。

  這女人笑著梭巡了他們一回,招娣被她看到的時候,覺得背心整個寒了起來。

  而她顯然對招娣沒什麼興趣,之後她的目光,一直都是停留在寶康身上。

  那道目光裡,摻雜著一些女人對男人激烈的欣羨與滿意。

  寶康也同樣用那高深莫測的笑,望著她。

  見到寶康入座後,與這幫人寒暄一會兒,招娣想這兒沒她做事兒的份,便要出去候著。

  「招娣。」可寶康卻叫住了她,讓屋子的人全看向她,看得她怪難為情的。

  他像招小貓小狗一樣,朝她招招手。「你進來,不要在外面。」外面很冷,他可不要她病著了,之後都沒法照顧他 。

  「呃,可、可是……」他們應該有很重要的事要談吧?她在場,好嗎?

  「你待在裡面。」寶康說完,便不理她了。

  屍胡面有難色,笑得很難。「寶康,不好吧!我們要談事,人多總嘴雜。」

  寶康神態自若地取過食府備在圓桌上的銅煙盒,掏出了他慣用的琺琅細煙管。

  他因為念珠沉到了池子裡不見了,所以得用抽紙煙來穩定穩定心緒。

  他一邊裝紙煙,一邊笑著同大哥說:「今天不就單純的和墨當家吃頓午飯嗎?隨意聊聊的東西,說過便忘,大哥不 必這般小心。」

  屍胡聽了,笑得更僵。

  那女人倒是很圓融,反應機敏,她拿了草棒,在手爐裡點了火,傾過身要幫寶康點煙。

  她笑說:「當家說得是,今天就只是吃吃飯、聊聊天,瞧,我家僕不也都列在我後頭?大爺多心了。當家心疼他的 奴僕,可見到是一位好主子呢!」

  招娣看了一下那些家僕,歪了嘴。那兩個虎背熊腰的大漢,看起來比較像跑江湖、專討債的,站在那兒,是鎮場子 、耍威風用的吧!

  寶康看了那女人一些眼,笑道:「墨當家真會說話。」便讓她幫自己點煙。

  你也不遜色。招娣對他白著眼。

  說話這麼虛偽,難怪當他變成十歲的寶寶時,嘴巴那麼得理不饒人,因為他要忙著將他當大人時沒法罵的話全部罵 光光。

  既然寶康要她留在這兒,她便聽話地坐在牆邊的圈椅上。

  一開始,她很專注地聽這些人的談話。從他們對話中,她才知道,寶康這麼了不起。

  在進福爾家工作前,她早就知道福百發號派頭很大。

  它是這鏡花國裡首屈一指的大商號,各地分號加總起來,有近百家之多。它旗下的運局更讓異地貨物互通流暢,絲 毫不為鏡花國內多奇山險崖的地形所苦。

  這使得住在極北之地的各州百姓,也可以喝到南方玉佛手城的鮮茶,吃到西邊沿岸鹽田鎮的鹽,東邊平原農稼城的 精米,並用金潤鎮上好的油來點爐取暖,讓每個人都能平安飽足地挨過這夜魅城極冷的寒冬。

  而只要由福百發號出售的貨品,絕對是銀貨兩訖,質地精良。

  數代的正派經營,讓福百發號的招牌就是一個品質保證,這也讓上至官府,下至平民百姓,都對福百發號讚譽有佳 ,更在無形中形成一種依賴,什麼生活上的小物,都要上福百發號的分號購買,這也贊成了那些分號常常門庭若市 的影像。

  而搬有運無的管道,都是仰賴那條橫貫鏡花國全境的「福徑」。

  原來,「福徑」這條路是當年才二十三歲的寶康,攜著一班造路工人,一手開闢下來的。

  由於鏡花國境內多東西向的高山湍流,造成南北交通極為不便,從南部州城繞行至夜魅城,竟要花上一年的時間。

  這樣耗時費力的路程,使得運送物資到達這不利農業的蠻荒之地益發困難,人們開門尋常的七件事,對夜魅城的百 姓來說,曾是一種奢侈。

  而剛繼承家業的寶康,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便決定出資,並親率一班工人,尋找可以由南往北直通的路徑,沿途建 造棧道、吊橋,讓這趟要耗費一年的路程,足足縮短成一個月。

  這不但是福爾家族的創舉,更是鏡花國內的驕傲。

  因為當年是福百發號出資辟造,此路當屬福百發號專有,所以才叫作「福徑」,但它同時也是為人們帶來的幸福的 道路。

  目前,知道這條路徑的正確走法,就只有福百發號旗下的運局、鏢局,以及中央官府而已。

  因為這條獨特的路徑,使得夜魅城裡的百姓可以豐衣足食、各地產物得以流通,更因為它的隱密,讓福百發號握有 足夠的籌碼,可以在全國、甚至是他國的商場上呼風喚雨。

  當然,這麼大的商機也引起許多人的覬覦……

  招娣閃著大眼,祟拜地看著寶康。她之前真的不知道寶康這麼厲害耶!

  寶康喝了口茶,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往招娣那兒看了一下。

  發現她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樣了,像在注視著神一樣,祟拜、敬畏,以及……

  呃,他可以這麼認為嗎?摻和著些小小愛慕的眼神。

  雖然他有些不解,不過,他喜歡她這樣看著他。

  他滿足地呵笑一下,又吸了口煙,回到談話裡。

  不過,他卻不知道,招娣還多起了一個念頭。

  像他這麼厲害的人,還會被她喂油醋,坐在屁股下整得慘兮兮,其實……真正厲害的人,是她啦!想著,她便得意 地竊笑。

  這笑,寶康也沒漏看,他覺得那笑很……很可愛。

  吃過午飯後,談話還沒結束。聽他們談到兩國商場上的瑣事,招娣便覺得有些無聊了。

  她很想睡覺,可她連忙捏醒自己,在客人面前睡覺,成何體統?

  她動動手腳,坐直身體,努力清醒著。

  現在,她又多佩服寶康一點了。這麼瑣碎的話題,他也可以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還有啊,他那抹笑,少說掛了也 有一個多時辰了,都不累啊?

  她呼了口氣,想做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

  打開包袱,翻出了一條紅棉繩,她想自個兒靜靜的玩著,應不致打擾人吧!

  而那只不過是一條紅棉繩,便讓她玩得不亦樂乎。

  她用那棉繩,靈巧地織出蛛網、花朵、皮球、車輪、屋子等等的複雜的圖樣,她很專心,每繞成一個圖案,她就興 奮得紅了臉頰,然後再入下一個挑戰裡。

  當她發現寶康在偷瞧她的時候,他不知道已經看她多久了。

  她以為他是反對她這樣胡玩的,所以打算將紅棉繩收起來,沒想到寶康卻急急地搖著頭。

  在座的女人和他大哥見他這反應,都是一愣,急問:「怎麼?寶康,你反對這種說話?」

  「什麼?」寶康轉回頭,趕緊呵笑:「不,你們說得很好,繼續說。」

  談話繼續,可招娣發現寶康根本沒注意在聽,不一會兒,他的視線又飄過來,想繼續看她出神入化的打棉繩技巧。

  招娣突然感到驕傲起來,快手編了一朵很多花瓣的百合給他瞧。

  寶康見著,眼睛不禁發亮。

  她又繞了更複雜的形狀,愛現著。

  寶康新奇地嘖嘖出聲,眼裡是一個短手短腳的小人。

  之後她再編了許多高難度的花樣,每一樣都使寶康瞠目結舌,根本就忘了他現在是在同人應酬。

  見寶康佩服的眼神,招娣挺起胸膛,翹高著臉,那模樣好像在說:我很厲害吧?誇獎我、誇獎我啊……

  寶康看著她的小臉又像小桃一樣可口,滿足的歎笑。

  下一秒,他搖搖頭,喃喃地道:「像個孩子一樣……」那是一種寵溺的口氣,連他自己也沒察覺。

  當他伸手要去拿茶盞時,才發現氣氛不太對勁。

  面前兩個人都停止了談話,眼巴巴地瞅著他。

  而那個叫墨蘭的女人,更用一種嫉妒、輕視的目光,瞪了招娣一眼。

  可招娣傻傻的沒注意,玩膩了棉繩,又掏出沙包要玩。

  「寶康,方纔我們建議,關於福徑可以對外募集資金、多拋攬更有實力的動行來增加運量,這些,你可有聽清楚嗎 ?」屍胡對他弟弟這心不在焉的模樣,當然生氣,他這態度簡直就不把他這做大哥的放在眼裡。

  可他又不得不涎著嘴臉,討好弟弟。「要不要咱們再細說一遍?」

  寶康揮揮手。「我聽得很清楚。」他又拿了一根紙煙,要裝上煙管。

  「那當家的意思如何呢?」墨蘭插了進來,笑問:「咱們順大行旗下的運行基底厚,不但牛馬好,全是來自那北疆 外的名種,拖負用的車輛、船隻也只是用厚實在的檜木製成。有這般龐大的資金、精良的設備進駐貴號,又能與敝 國官府結好,豈不一舉數得?我們這般誠意與當家合作,您能否定下心,好好考慮考慮?」

  寶康帶笑地看了看他大哥,又瞧了瞧這個順大行的當家墨蘭。

  看著這坐在一塊的男女,齊聲唱著同一個調子,突然,什麼都懂了。腦子轉了一輪,他笑得更和善了。

  「啊?墨當家,你適才不是說,今天就只是吃吃飯,聊聊天?既然是聊聊天的東西,你怎會要我花腦筋考慮呢?」

  他吸了口煙,手指輕敲著頭,裝出苦惱的樣子。「真不巧,我今天沒帶腦子出來,沒法好好考慮事情呢!」他還好 心「解釋」:「因為我大哥約的,只是個吃吃飯、聊聊天的局。」

  墨蘭沒了笑,而屍胡則是尷尬至極。

  「這是否表示,這事根本沒商量的餘地?」墨蘭冷著臉,瞪著忙向她陪笑的屍胡,美目狠厲一瞇。「福爾大爺,這 好像跟你信誓旦旦向我保證的,完全不一樣?」

  「這、這……這有誤會的,只要再好好談,我二弟一定會……」

  「不用多說,我們走。」墨蘭站了起來,高傲地斜視寶康。「當家,改日再到您府上一敘。做不成這筆生意,我們 還有其他可談的吧?」

  寶康笑笑。「當然,到時一定好好招待墨當家。只是,本城商賈眾多,您也不必只執著於本號。」

  「福徑的確很可口。」墨蘭說得直白。「不過,有才幹的馬更能讓伯樂傾心。」

  寶康看出這女人對自己貪婪的慾望,而這種慾望,他見慣了。

  他便應得隨意。「恭候您的光臨,墨當家。」

  「那好,屆時便叨擾了。」哼了一聲,轉身邁步,兩名虎豹般的家僕護著女主人離開。

  招娣再單純,也不會嗅不出這一觸即發的火藥味,她很識相的收起沙包,乖乖看著那夥人離開。

  飯局散了,寶康離開坐席,抖了抖衣袍,走向招娣,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好了,結束了,招娣,咱們走吧!」

  可他隨即發覺這手伸得有些曖昧,又趕緊縮了回去。

  「好,」招娣跳下椅子,走向寶康時,突然驚恐地看著他身後大叫:「寶寶,小心!」

  寶康回頭,見他大哥像頭瘋牛一樣衝過來,他本來可以閃開的,可招娣在他身後,他怕她受傷,心一橫,便結結實 實地接住這衝撞,他一個踉蹌,倒向那尖銳的桌角,痛得他齜牙咧嘴。

  「你這低賤的庶子,就非得處處跟我作對嗎?啊?啊?」屍胡跨在寶康身上,打了他幾拳。「你以為福百發號真是 你的嗎?休想!休想!」

  「住手!不要打寶寶!」招娣撲了過來,去抓屍胡的手。屍胡扯住她的衣襟,把她扔到地上。招娣滾啊滾,撞到椅 子才停下,讓她痛得哇哇叫。

  「招娣!」寶康一驚,趕緊路易開屍胡,跑到招娣身前護著。

  「你這庶子,根本沒資格管號裡的一切!」屍胡抓起來大罵。

  「大哥,你今天既為福爾家長子,就要為咱們著想!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找來那順大行是要做什麼嗎?」

  寶康努力控制脾氣,盡量冷靜地說明:「順大行是官商,好要替她的祖國奪我們的命脈!她有了福徑,就等於有了 鏡花國。你怎會以為她只是來投注資金的?你要奪回福百發號,可以我讓你憑你的能力奪,可你萬萬不能引狼入室 !」

  見寶康都將他的底細給掀了,一肚子壞水的屍胡失了理智,歇斯底里起來。

  「你他媽的,果然是那賤女人生的壞胚,能言善道,把每個人都給擺弄得像傻子。

  你以為老頭真要你來繼承家業?還不是你那窯子出身的娘,用身子蠱惑那老頭,那老頭傻了,才糊塗的把這個家傳 給你!

  這樣的女人,讓她善終都是便宜她了,你還想讓她進祖祠?簡直就是褻瀆我們福爾家的祖先!」

  招娣氣怒地皺眉,在心裡教訓著,這傢伙怎麼這麼幼稚?說理說不過人家,就罵到人家的爹娘身上,比三歲小娃還 不如。

  「你說什麼?」忽然,寶康的聲音冷了下來。「你再說一次。」

  屍胡不顧顏面罵道:「就說你娘下賤,像條狗,給每個男人——」可那「睡」字還沒吐出,就被寶康一拳連同門牙 一塊打掉。

  寶康發了瘋似的,把他大哥打趴在地上。他的塊頭比屍胡高一倍,只往橫的長去的屍胡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他一直打、一直打,還發狠道:「不准!不准你這樣說我娘!不准!不——

  招娣很害怕,發現她曾經惡整的小貓當家,原來是一隻猛虎,他沒這樣發瘋地打頑皮的她一頓屁股,她真該要謝天 謝地了。

  她想阻止寶康,可此時,她發現寶康的身子像石頭般硬住了。

  她一驚,心情裡連連喊糟,寶康生氣了,那他的身體會、會——

  屍胡一逮到機會,就把寶康踢翻在地,同樣也不留情的將他往死裡打,寶康的身體又痛又僵,根本無力還手。

  招娣朝外頭大叫:」救命!救命!有個瘋子要殺人啊!快來人啦!來人啦——寶寶、寶寶要被打死啦!「喊到最後 ,她都快哭出來了。

  可她不能哭,咬緊牙,又撲向屍胡,被推了幾回,滾得頭昏眼花,最後索性趁著空隙,橫到這兩個男人之間。

  「別打啦!別打啦!你弟弟要被你打死啦!嗚啊啊——」她緊緊地抱住寶康,屍胡怎麼拉也拉她不開,結果連她一 起打,痛得招娣一直在尖叫。

  傻子!這聲音讓寶康心一揪,抬腳用力一踢,趕緊把屍胡踹離招娣身上。

  即使他的身體痛得彷彿要四分五裂,他還是吃力地拎起招娣的小身子,踉蹌地帶著她逃離這間廂房。

  恰巧,食府裡的人也循聲而來,一起壓制打紅了眼的屍胡。

  拐了好幾個彎,寶康帶著招娣逃到了一個僻靜的庭園,這時好似用得一滴也不剩,寶康突然虛軟地跪倒下去,全身 僵硬顫抖,蜷得像一個全身赤裸在雪地上受苦的人。

  「寶寶!寶寶!」招娣急得一直掉眼淚,這才知道他變成孩子是這麼痛苦,只能無助地緊緊抓著寶康「寶寶,我, 我可以做什麼?寶寶!」

  「招娣……」寶康抬起慘白的臉,一眼就看到她額頭的瘀青,好刺眼。他想說什麼讓她安心的話,可最後他只能叫 苦:「我……我好痛……」

  「痛?」招娣忙著擦眼淚,提議道:「那就叫出來啊!叫出來啊!」這樣就不會那麼痛了,這方法對她弟妹都很有 效。

  寶康搖頭拒絕。他不能驚動這裡的人,讓秘密曝光。

  招娣啊了一聲,想到一個辦法,她費了好大的力,將寶康的臉揣入懷中,像母親抱著哭泣的孩子安慰那樣。

  「沒關係!你叫出來!我、我……」她抽噎一聲,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但她還是鼓著勇氣這麼說:「我會保護你 !」

  這話又讓寶康的心猛地一揪,他什麼也沒多想,便順著直覺,緊緊地抱著招娣的細腰,臉埋在她馨香的懷裡。

  在那裡頭,他聲嘶力竭的吼叫,吼叫出那宛如挑筋剝骨的刺痛——

  福爾家的車伕等了很久,遲遲沒看到他家的主人,倒是看到一身狼狽的福爾屍胡架了出來,官府的人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之後茶房轉告他,有一個帶著孩子的小僕傭,要他先打發車子回家,當家會晚一些回去,他這才駕著車離開。

  招娣替十歲的小寶康換好小衣,背著精疲力竭的他偷偷往後門溜走。

  她帶他來到她熟悉的街巷,在一處僻靜的古井旁歇下,之後打了一桶水上來,要為寶康擦拭傷口。

  拿著濕巾,招娣哄著他。「嘿,寶寶,你抬頭,我要替你擦臉。」

  寶康沒理她,還是低著頭。

  招娣想了想,說:「你放心,這裡我很熟,我常在這裡玩,我弟妹也常來這兒清理。這裡沒啥人,小孩大吵大鬧都 沒人說話呢!」

  寶康開始發抖。

  「啊?你還在害怕嗎?沒事啦!沒事啦!不要這麼膽小……」

  說到這兒,招娣咬了一下舌頭,其實剛剛她怕得要死!於是她補充。「瞧!我現在也沒在怕啦!我想你應該比我還要勇敢吧!」

  她覺得寶康好像要哭了,便趕緊做出她常在弟妹面前做的哭臉,想逗笑他。

  只見她雙手握著拳頭,在眼窩、眼角邊摩蹭,一邊苦著臉,嗚嗚地叫著。「嗚嗚嗚——寶寶真愛哭!嗚嗚嗚——寶 寶羞羞臉!嗚嗚嗚——寶寶不哭不哭,不哭我就給你親一個。」

  叫完,她就親著手掌,然後拍拍寶康的臉頰,當做安慰。天知道她的香吻有多搶手,連隔壁鄰居的皮小孩都搶著要 呢!

  忽然,寶康抬起頭。

  招娣很得意,以為他很感動,要感謝她。

  沒想到,寶康一把抓住她的臉,像上回在池裡吼她那樣,生氣地哭。「你這個傻子!為什麼要讓那傢伙打?你那麼 小,那麼瘦,萬一被他打散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招娣的耳朵都快被他吼聾了。

  她揉揉耳朵,很認真地想著,才說:「你怎麼辦?再找春春回來服待你啊。」

  她不懂他為什麼要吼得這麼痛徹心扉的樣子。

  寶康臉一紅,發現自己的急切是這麼明顯,只有她這傻子才感受不到。他連忙改口道:「你沒聽清楚,我是說你弟 妹怎麼辦。」

  「切,剛剛明明就是這樣說,還嘴硬。」招娣不理他,拿著濕巾就去擦他臉上的鞋印還有血跡。

  寶康趁此機會,細細地看著她受傷的小臉。

  他有些心疼地:「你的臉,痛不痛?」

  招娣一愣,摸摸自己的臉,故意皺著臉哀叫。「唉唷!痛死了。」接著又俏皮地眨眼,笑著。「這樣你還捨不捨得 凶我?」

  寶康切了一聲,看向別處。

  沒多久,又悶悶地看向她。「那個,對不起。」

  「幹嘛和我說對不起?打我的又不是你,何況你的神腿,還救了我好幾回呢!」她拍拍他的小腿。

  「是我大哥打你,我卻沒好好保護你。」

  招娣發現小寶康難得這麼正經,看來她被打的事,他真的很耿耿於懷。

  「所以。」寶康露出一個和童顏極不相符的苦笑。「我才討厭小孩,小孩什麼事都做不成,只能人宰割。」

  「你不要這麼說嘛……」

  「你聽我說,招娣,我只對你說。」寶康摀住招娣的嘴,說:「這是神明給我們福爾家的懲罰,我們是有六百年歷 史的古老家庭,祖先曾經比現在的福百發號還要風光,可是,因為太貪婪、太急切,所以神明就下了這個詛咒給我 們,讓我們一生氣,就變成一無是處的小孩。它要讓我們嘗嘗,力不從心的感覺。而人只要越急切地守著他擁有的 東西,就會越容易不滿、發怒。」

  聽到他又說小孩一無是處,招娣嗚嗚叫,想要辯駁,寶康卻不給她機會說話。

  「你說過,你不喜歡我的笑,會有種被騙的感覺,你也說明,你喜歡小孩的我,因為很坦率。」

  寶康吸了口氣,又說:「可是我只能這樣笑,這樣笑,就連我自己也相信,我是一個絕對不會生氣的人。我不生氣 ,我就不會變成小孩,那我就可以保護我想保護的東西。我不想爭奪什麼,我只是想保護那些我本來擁有的。」

  他放開招娣,呼了口氣。「這樣,你懂了嗎?因為你說你喜歡現在的我,所以我才用這副模樣說給你聽的,而且……」

  我希望,這麼拚命保護我的你,能更瞭解我一點。寶康沒敢說出這話。

  招娣傻傻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說:「嗯嗯,我懂了。」

  見寶康還在看她,她直言:「其實,你不是討厭小孩。」

  寶康挑了挑眉,沒拉話。她又說:「你是討厭沒有力量的自己。」

  「什、什麼?」寶康大驚。

  「就像剛剛,你大哥污辱你母親,你馬上就生氣,要變成小。其實你不是討厭小孩子,而是很氣自己到了關鍵時候 就會變小孩,會那麼無力。」

  招娣比出二的手勢,搖了搖。「我現在才知道,你啊,搞錯了這兩件事。」

  寶康惱怒了。「你這傢伙!說什麼鬼話?」他舉手想打她的頭,可他忍下了。口氣欠佳地說:「我難得對質你說真 心話,你不要妄自評論——」

  「啊!不過呢——」招娣趕緊再說「我相信,夫人絕對是個好母親。」

  「哼!你看我要打你了,才改口的吧!」寶康不屑。

  「不是不是!」招娣著急地揮揮手。「我真的這麼覺得,否則,她兒子幹嘛這麼努力地保護她呢?瞧,那沒水準的 人罵你爹是臭老頭,你都沒什麼反應呢!」

  寶康瞪著眼,垮著嘴。

  「讓別人知道你母親是個偉大的人,才能把兒子教得這麼有出息,這樣就夠了,對不對?」她替他理了理松髻,笑 說:「你就不必再對自己生氣啦!」

  「這是什麼道理?」寶康還是插著,不爽。

  「嘿!你變笨啦?」招娣說:「這道理很簡單,你就想想你大哥嘛!難道他這副幼稚的鬼樣子,我會把他母親想得 很高尚,很偉大嗎?」

  寶康一怔,想了想,嗯,滿有道理的,大娘生前的確是個心情不好,就拿家僕出氣的人。

  招娣再加把勁。「我想你母親知道你這麼愛她,一定很高興。」

  寶康看了看招娣,瞧她說得激動,小臉頰又那樣鮮明地紅了起來,圓圓的眼這樣活力地眨巴著,眨巴出像水波一樣柔潤的光澤,讓他的心突地一個悸動,使他的心思轉啊轉的,就這麼轉進了心裡那一處最柔軟、最香甜的地方,就此沉淪下去。

  而對這樣的沉淪,他竟然是如此的……心甘情願?

  「嗤!」可表面上,他還是嘴硬。「你又不是我娘,怎麼知道?」

  「耶?這叫將心比心啊!這也不懂。」招娣嘖嘖叫。「因為我弟妹以後也一定會這麼愛戴、擁護他們的姐姐,所以我當然懂你娘的心情啊!」她說得理所當然。

  寶康噗嗤笑了。「嘿!真是自大!」

  「怎麼?想數落我?」招娣擺出打架的姿勢。「我告訴你,事實就是事實。」

  她等著小寶康這張壞嘴出招,等啊等……

  卻等到了寶康一個笑,不是訕笑、譏笑,而是一個飽含著溫暖與感謝的笑。

  「雖然自大了點。」寶康伸手,也輕輕地幫招娣擦去衣服上的鞋印,然後微笑地說:「不過,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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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9 00:06: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當婢女春春吃完早食,回到當家的院落時,看到招娣一個人坐在走廊上的鵝頸椅,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招娣,你在做什麼?」她走向前問道。

  「沒幹什麼。」招娣姿勢不變,回答著。

  春春順著招娣的視線看去,上頭只有土土的瓦當,啥也沒有。

  她想再問時,傳察走了過來。「春春,今後你到大廳做事。」

  看春春不明所以,傳察指指招娣,說:「至於當家,以後都由招娣服侍。」

  「喔。」春春沒啥異議,畢竟當家也不太好侍侯,這下她樂得輕鬆。不過,她還是想知道招娣在看什麼。

  傳察看到她在好奇,便替招娣回答。「她流了鼻血,在止血呢!好了,我們走吧!」然後他又回頭吩咐招娣。「血止完後,到當家房間收拾餐具,知道嗎?」

  招娣揮揮手,頭還是仰著。「沒問題。總管。」

  過了半刻,鼻血終於止得差不多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招娣還是捲了一小塊布塞住鼻子。她便用這模樣,再次回到寶康的屋子。

  裡頭的寶康已經盤好髻,著好衣,在桌前整理那些滿是油醋味的賬本。

  他看到招娣那滑稽的模樣,努力憋著笑,擺出主子威武嚴肅的姿態,公事公辦地命令道:「一會兒收拾好餐具,去把你那票弟妹叫過來,我們要約法三章。」

  「好——」招娣不耐地拉長音,偷偷白他幾眼,碎念道:「變臉變得真快,剛剛不知是誰光溜溜的,害我流鼻血……」

  寶康聽到了。「你說什麼?」

  「沒什麼。」招娣快速地收拾碗盤,奔出房門。「我這就去帶我弟妹來。」

  看著那小麻雀急急奔跳的身影,寶康不覺停下手邊的工作,眼光放柔。

  照他以往的慣例,家裡出了這種傭僕,他不但會要傳察把她打發掉,更會追究到介紹她進來的人。

  可是這次,他什麼都沒計較,甚至將她的請求給答應下來。

  這傢伙讓他發了那麼大的火,照理說,他踢她出門都來不及。可他又發現,早上發了這樣一頓脾氣,現在倒是覺得神清氣爽、精神好得不得了。

  他想,大概是平常太壓抑自己,一喝這樣坦率的人相處,倒讓他引出了真實的情緒。

  其實,他是羨慕,羨慕招娣那坦率、勇往直前的性格。

  而且,她也著實娛樂到他了。

  想到方纔那小女孩羞紅著小臉的模樣,就讓他覺得有趣。

  那粉色水嫩的小臉頰,讓他想起壽山上的嫩桃,光是擺著,香味就隱忍垂涎,更別說一摸,就能被那觸感給引得心蕩神馳,那咬舔下去的滋味,該會有多教人欲仙欲死?

  他知道那單純的女孩,對他的身體有遐想。

  不可否認,他,嗯,也有……

  咳咳……總之,他給了自己好幾個留下她的解釋。

  因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不敢將安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任她到處亂說。

  何況,她打花琉璃的功夫是一等一的,男子漢大丈夫,說出去的話還是要履行。

  還有,只要一想到她這母雞似的性格,不論到了哪裡,都會這樣拚死拚活地扞衛她家弟妹,他就不禁為她捏一把冷汗。

  要是今天她沒遇上商場上有「美君子」雅稱的他,而碰上一個辣手摧花的惡漢,狡猾地拐著她弟妹,染指她那青春的肉體,那、那——

  寶康沒讓自己想下去,再想下去,他會氣炸。

  既然有可能導致那樣的結果,他便犧牲一點,將她安頓在他看到的地方不就好了。

  儘管,他痛恨小孩,但……

  他看向桌上那只毛猴,想起了她給他的那顆糖,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糖……

  為了這傢伙,他便忍一忍吧。

  他配了院落東南的一間小耳室,給招娣一家,這樣不但可以監視她,也讓她能如影隨形地服侍他。

  在那間小耳室前,他讓招娣還有那七個小蘿蔔頭排排站,聽他的約法三章。

  那七個小蘿蔔頭看著他,都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他被盯得很不自在,也不知道怎麼同他們說話,一看到小孩,他的性子就會變得很不耐煩。

  他拉來招娣。「來,你先同你弟妹開個場。」

  招娣點頭應聲,站在寶康旁邊,對弟妹說:「大家不要害怕,雖然這個叔叔現在板著馬臉,看起來很凶、很不好相處,可是大家一定要知道,今後我們可以住在後面那間有炭盆、炕床的小耳房裡,姐姐還可以繼續在這裡工作,給你們做飯、買糖糖、玩具,全多虧這個叔叔的大恩大德,所以大家一定要感謝這個叔叔。」

  馬臉?這是形容恩人該說的話嗎?寶康瞪她。

  招娣發現自己說錯話,趕緊補充。「不過,這個馬臉叔叔其實笑起來非常好看,只要大家很乖,這個叔叔就會笑,不會一直板著這馬臉了……」

  「好了!」一直馬臉、馬臉的,他都快被她說成一匹馬了。

  接下來,他口氣生硬地像皇帝對臣子訓話般,對這些孩子宣告。「你們住進這裡之前,我們要約法三章,違者嚴懲,絕不寬貸。」

  招娣很自然地又向她弟妹翻譯,畢竟和小孩子說話,是不可以像寶康那樣的。

  「住在這裡,一定要遵守遊戲規則,否則就會被判出局喔。」

  「第一條,你們只能在這後廂活動,出門走後門,不準被我看到。被瞧見者,嚴懲。」

  招娣說:「就像躲貓貓一樣,不可以被會捉人的鬼看到,看到的話就出局,出局就要被罰一個禮拜不可以吃糖糖。」

  「第二條,不准大聲喧嘩,我只容許聽到這樣的聲音……」寶康挑出一隻銅錢袋,舉得高高的,放開手,銅錢袋掉在地上,發出零碎的聲響。他又說:「超過此聲音,嚴懲。」

  招娣接著說:「這很簡單,就跟姐姐以前訂的睡午覺規矩一樣,如果誰在大家午覺的時候大聲嚷嚷,就得嘗嘗姐姐的轉轉樂十圈。」

  「一直都要這樣嗎?」一興奮就愛尖叫的三弟悶悶不樂地問:「午覺又不可能一直睡。」

  招娣安撫他。「很可惜,這個叔叔常常要睡午覺,所以無時無刻都一定要遵守喔!」

  「這樣好像豬喔。」最小的妹妹偷偷地跟她的小姐姐碎嘴。

  寶康冷冷地瞪著招娣。現在好了,他在她弟妹面前又變成一隻豬了。

  之後,寶康又羅列了數條規矩,極力地讓這住進了七個孩子的院落,可以維持得像以往一樣平靜。而經過招娣「精闢」的解說之後,這些孩子理解得非常清楚,沒有任何疑問或異議。他滿意地點頭,轉身就要離去。

  而一直都很注重弟妹們禮貌的招娣,當然免不了要率領這一乾弟妹,向這位伸出援手的恩人鞠躬道謝。她領著眾弟妹,鼓足中氣,一齊對著那背影喊——

  「謝謝你——寶寶——」

  那身影一頓,一眨眼,又面無表情地轉了回來。

  「再加一條。」他告訴招娣。「不准叫我「寶寶」!」

  這天,寶康像往常一樣,忙到二更才回到院落。

  他早已習慣這樣的日子了,接了福爾家的產業之後,他每天都早起晚歸。

  如此,他便不用面對這院落的空寂。

  他沒向任何人說過,他討厭空寂、討厭黑暗、討厭這森然的垂花門,討厭這只有他一個人住的院落的一切、一切。

  所以他忙到很晚才回來,累極了,倒頭便睡,沒時間給自己細看這黑空黑空的屋子。

  他也沒想過,自己這模樣像極了他最痛恨的孩子。

  在遊廊上拐了最後一道彎,他慣常低著頭,悶悶地往前走。

  往垂花門一看時,他一愣。

  那中門處,不但有宮燈的光,在那抱鼓石旁,還有一盞小小的瓶燈亮著。他再走近些,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兒守在那裡。

  他望了一下,發現那女孩正面向一個炭盆,對著瓶燈的光,修縫著衣裳。因為怕那寒風,便將身子整個蜷進抱鼓石後頭,讓石頭替她擋風。

  那畏畏縮縮的模樣,讓人覺得可憐兮兮的。但是那被瓶燈煨照得暈黃的小小身影,卻難得的讓寶康的心有些……溫暖。

  他覺得,她在等他回家。

  多久沒人等他回家了?

  可他沒露出任何表情,仍擺著主人的派頭,裝作途徑這垂花門,「不經意」看到她守在這兒。

  「你怎麼還沒睡?」他問得隨意,但眼睛卻牢牢地看著她凍得紅通通而拿不穩針頭的小手。

  招娣嚇了一跳。「喔,你回來啦!」她揉揉昏花的眼。「我在等你回來。」

  「可以到裡頭等。」

  「那耳房太偏僻了,我怕會沒聽到聲響,錯過你回來的時候,但又不能到你房裡等,所以……」

  「其實你不必等門,以前的僕人只要把東西備好,就可以去睡了。」

  「不行,這樣會有疏失。假如你回來晚了,熱水燒乾了怎麼辦?」招娣堅持:「既然我的工作是照顧你,我就會把它做好。」

  「哼,挺盡責的。」聽了這答覆,寶康的心其實很暖,可又拉不下臉承認。

  「我回來了,你收拾收拾,趕緊去睡。」

  招娣「喔」了一聲,看著寶康的身影往廂房走去。

  寶康當然察覺到這視線,這視線還有些怯生生的,沒有當時她坐在他身上的霸道。他突然回頭,與招娣打探的眼睛撞個正著。

  招娣有些尷尬,吹吹口哨,抬頭看看黑漆漆的樹枝。

  「怎麼這樣看我?」寶康調侃她。「還覺得不可思議?」

  招娣倒是很老實地點頭,並且舉起她手上的那件小衣,對著寶康比了比。

  「你有七尺耶,寶寶。」她說:「可我現在卻在幫你準備十歲孩子穿的衣服,實在難以想像。」

  她又叫他寶寶!不過這裡只有他們兩人,他就不跟他計較了。

  「你怕我嗎?」他很好奇這個問題。

  招娣疑惑地叫了一聲。「我?我為什麼要怕你?」

  「畢竟這是很怪的事。」這秘密,他不可能跟人談論,就連父親,都是在他往生後,才從他的親筆密信中得知父親的看法。

  他不知道自己這怪毛病,別人會怎麼看待。

  「是很怪。」招娣偏頭想了想,又說:「不過只要想到你會變成十歲的寶寶,我就覺得很高興。」

  寶康一愣,瞇著眼。「怎麼?你不喜歡現在的我?」

  也對,他曾經惱羞成怒,把看到孩子哭鬧的怒氣牽扯到她身上,斷然拒絕幫助她,她會討厭他也是應該的……

  可是為什麼想到這個可能,會讓他有些……失落?

  他看著她,忐忑地等她吐實話。

  招娣托著臉,想了一下,才說:「十歲的寶寶比較坦率,我喜歡和那樣的寶寶說話。」

  「還有打架。」寶康沒好氣地替她補充。「因為都會打贏。」

  招娣嘿嘿傻笑。

  「等等。」她再補充。「我也喜歡現在的寶寶,因為他是我們一家人的大恩人啊!」

  寶康鬆口氣。「很識相,不錯。」

  他斜著眼,覷著招娣的笑臉,不覺也放鬆了表情。

  其實,她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論面對哪個自己,她都表現得很自然,即使心裡彆扭,她也會坦白地講出來。

  而且,他錯了,她可不是豬腦袋,她反應很快,腦子非常清楚,懂得隨機應變。一看到他變成十歲小孩,馬上丟開驚訝,毫不猶豫地勒索他!

  「唉呀!總之。」招娣搔搔頭。「不管是哪個寶寶,我都會好好照顧的,請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他敷衍,舉手揮趕她。「快把瓶燈撿起來,炭盆明天再收,去睡了。明日有個局,你得陪我去。」

  招娣答應一聲,兩人便這樣散了。

  寶康回到房裡,捻亮了油燈,拿起爐上溫著的水瓶,倒了溫水在銅盆裡,梳洗一番。當他踱到床旁的窗前,他有些忍不住,小心地打開了細縫,往那後院的小耳房瞧去。

  那小耳房的燈還是亮著。

  或許還在照料孩子吧?他想。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認定孩子就是麻煩,那女人偏不信,這麼冷的天還不快去窩在床上,卻這般糟蹋自己。

  他熄了燈,上床就寢,閉了一會兒眼,聽到三更的更鼓敲起了,他張開眼,再往那扇窗看去。

  那窗紙上還是暈黃的,表示那耳房的燈還亮著。

  那女人到底在做什麼?這麼晚,還不睡。

  她那麼嬌小,扛著七個弟妹的生計,白天又要伺候他,應該要好好顧著自己的身子,不該熬夜啊……

  寶康怔了一下。

  等等,他在為她擔心嗎?

  不該,他隨即轉了念頭,想到她是他的侍女,她應該要以他為重心,他為她的工作能力感到質疑、擔憂,也是應該的。

  最後,寶康忍不住,披衣而起,悄悄地來到那間小耳室。

  那小耳室為了排出燒炭的廢氣,窗總是半開的,寶康便朝裡面覷著。

  他看到招娣還坐在桌前,拿著針線,與那件小衣奮戰。

  照她剛剛的說法,那件小衣應該是要給他的。

  可她為何要替他縫小衣?

  「姐,你怎麼還沒睡啊?」這時,招娣的大弟任子醒了,下了炕,倒水喝。

  「啊,任子,你醒了正好,來,穿一下這件衣服。」

  任子乖乖地換了衣服,這小衣穿在他身上剛剛好,招娣很滿意。

  「姐,這要給誰的?」

  「給一個不愛穿衣服的小孩。」招娣嘻嘻笑,幫大弟脫下衣服後,很珍惜地摺疊好,再放到一旁攤平的包袱巾上。「天氣很冷,他不可以沒穿衣服,我怕他惹風邪。」

  接著,招娣又準備了一包獸糖,袋花琉璃、兩組沙包、幾條紅棉繩,放進包袱裡。

  「還有什麼沒帶呢……啊!對了,任子。」招娣向她大弟伸出手。「你那顆牡丹花琉璃給我。」

  任子哀叫。「不要,我很喜歡那顆。」

  「那你要跟我比紙牌嗎?」招娣擺出鴨霸的模樣。「贏了就給我。」

  任子一邊不情願地掏出地掏出他最喜愛的琉璃珠,那裡頭鑲了一株艷紅的碩大牡丹,還一邊碎碎念。「好啦!我給,不用比,反正我也比不過姐。」

  招娣好心情地摸摸他的頭,接過珠子後,用紅棉繩將那琉璃珠串綁成一條項鏈,然後寶貝似的放進包袱裡。

  「姐,你到底在做什麼?我不懂。」任子搔搔頭。「你明天踏青啊?」

  「噓!」招娣俏皮地朝她弟弟眨眨眼。「我要讓一個人快樂,他對我很好,所以我要努力讓他真的感到快樂。」

  任子喔了一聲,還是不懂,也不想理解,反正他姐姐有時就是會做些奇怪的事。

  招娣也明白晚了,將包袱打理好,便吹熄燈火,抱著任子上床睡覺。

  四周的漆黑籠罩住房外的寶康。

  可他的心裡,還留有那塊溫暖的暈黃。

  他想起這女孩,第一次在曬衣場見到全身光裸的他時,有多麼震驚,她急著用那髒衣裹他,無論他怎麼反抗,她都不妥協,就怕他惹上風邪。

  今天那場鬧劇也是,她只顧著溫暖他,全然忘了自己。

  或許真的很怕他冷著,她說什麼都要熬夜替他準備一套孩子的衣裳。

  那急切的樣子,好像他是她心頭上的一塊肉。

  而他,卻是那個當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冷冷地推開她的人。

  那是你家的事。

  他的身子一顫,由衷希望她忘掉那樣的自己。

  我要讓一個人快樂,他對我很好,所以我要努力讓他真的感到快樂。

  想到剛剛偷聽到的對話,他又笑了。

  或許,她忘了也說不定。

  這個傢伙不管是笑還是生氣,都像孩子一樣天真啊。

  噙著一抹真正打從心底滿足的笑,他慢步走回他的屋子。

  讓她帶著孩子,留在他身邊,可能的他今年所做的最好的決定。

  隔日一早,寶康便已著好端莊得體的藏青窄袖素袍,坐上馬車。

  可當主人是他,現在卻在等候著他的小女僕,思及此,他面色如土。

  「招娣,你快些,當家要出門了!」傳察急得朝宅裡大吼。

  「你別吼她,傳叔。」寶康斜著嘴角。「我就看她要摸到什麼時候。」

  昨晚,他是抱著滿足的笑意入睡的,還想,讓她留在身邊,是他今年所做的最好的決定。

  現在看來,這個結語打得太早了。

  只要一想到她總以她的弟妹為優先,他就很不高興。

  「當家,不如今天我陪您去吧!」傳察擔心地說:「畢竟是順大行的局。」

  「不用,我自己應付得來。」而且做事一向謹慎的他,也不放心讓知道秘密的招娣離開他的視線。

  這時,背著一隻包袱的招娣,蹦蹦跳跳地跑了出來。

  「抱歉!抱歉!有太多事情要交代了。」招娣不好意思地傻笑,說完想跨上馬車,可馬車太高大了,跑得急喘氣的她,一時沒力,還跳步上去。

  寶康一看,嘖了一聲,想把她拉上來,可一摸到她那纖細的手臂,又怕自己力大,會把這小手拉斷,他便不耐煩地伸出雙手,去攙她的腋窩,像抱孩子一樣的把小小的她給抱上了馬車。

  傳察愕然地看著他倆的互動。

  寶康注意到老總管的目光,尷尬地咳了一聲,說:「午飯不必準備,我那大哥一定早訂好了館子。」說完,他便關了門,吩咐車伕往中城駛去。

  車上,他嚴肅地對招娣說:「你遲到了。」

  接著又瞪她。「我該怎麼懲罰你?你說說看。」他一定要嚴厲地禁止她,不准再熬夜。

  招娣吐吐舌。「對不起嘛!我睡得有些晚了,又忙著交代我弟妹,我不在府裡的時候也一定要乖乖的。」

  「沒有借口。」寶康說:「從沒有主子等奴僕的道理。」

  「唉呀!這不重要。」招娣無所謂地回應,並解下背上的包袱。

  「什麼叫不重要?」他板起臉,懷疑這傢伙竟敢對他沒大沒小。

  「嘿!你看,寶寶,你的衣服完成了。」招娣攤開那件她熬夜趕製成的小衣。

  「這樣以後你再變小,就不愁沒衣服穿了。你喜歡這個青色嗎?」

  寶康連忙比了噤聲的手勢,看到車伕專心駕車,才鬆口氣。

  他怪罪地瞪她,怪她這般大刺刺的。

  招娣也知道自己錯了,雙手合十,抵著額頭,一直對著他膜拜。

  「好了,好了,我不是神明。」寶康沒好氣地阻止,然後一把搶過她手上的衣服,用手指撫著她那一針一線的細心,可他嘴巴上還是這麼說:「這是麻織的,這麼便宜的衣料要給我穿?」

  招娣氣嘟嘟的。「配你的嘴巴,剛剛好。」

  寶康看著她氣紅的小臉,笑了,突然好想伸出手,去捏一捏她那小桃子似的頰。

  「哼,算了,我今天犯了兩個錯。」招娣搶回了衣服,用心地摺好。「你剛剛那討人厭的話,我就不跟你計較,算是抵了一個錯。」

  寶康不以為然。「這麼擅作主張?」

  他想了想,其實他也不少真的想罰她。

  今早她會這麼遲才出門,一定是昨晚熬夜至三更的後果,他只是希望能遏止她,不要為了這些細枝未節的東西而搞壞身體。

  他聳聳肩,又對招娣說:「好,抵了一個貪睡的過錯,那剛剛大剌剌遲到的傢伙,用什麼來補償我?」他假假地笑著。

  「你低下頭來。」招娣卻不直接回答。

  「什麼?」他挑眉,不知道這傢伙又要做什麼。

  「快點啦!」她催著,臉頰因激動更紅了。

  寶康歪了嘴,看到她期盼的大眼,根本不忍拒絕他,便聽話地低下頭。在她面前,他覺得自己再也擺不起主人的架子了。

  招娣套了一個東西上去。

  等寶康坐正了身子後,拿起那用紅棉繩做成的項鏈一瞧,發現墜子是一顆鑲了牡丹的花琉璃。

  「喜歡嗎?它以後就是你的。」招娣開朗地解釋。「我弟都叫它牡丹王,因為它重量剛好,可以百發百中——喔!當然我也要看擲珠子的人技術好不好。不過我想,以後你同我打花琉璃,就不致輸得這麼難看。」

  「為什麼要做成項鏈?」他撫著這顆剔透的花琉璃,問招娣。

  「當然是讓你隨身攜帶啊。」她回答:「你知道嗎?身上帶個一兩件玩具,真的會讓心情變好,你不高興的時候,拿出來玩玩,陰雲就會呼地散去。」

  她誇張地做了陰雲散去的動作,又說:「還有,我隨時都可以同你打花琉璃,給你雪恥的機會。這樣你就會真的快樂地笑了,不會每天都笑得假假的。」

  寶康抬起眼,專注地看著她。

  「怎麼了?」

  「你說,你比較喜歡十歲的寶寶。」寶康一直都很在意這件事,語氣幽幽地說:「所以,你真的很討厭現在的我嗎?」討厭將笑容當成一張面具,時時刻刻戴著的福爾寶康?

  招娣想了一下。「我喜歡你的笑,真的,你笑起來好漂亮、好好看。」

  「但我希望你是真的因為快樂才笑,否則我會有被騙的感覺。那感覺就像以為是一顆好甜的糖果,可是吃下去發現是恐怖的蓼糖,很糟、很糟的。」

  寶康噗了一聲,為她巧妙的形容笑了。

  「就是這樣!」招娣拍拍手,好像在鼓勵嬰孩走路一樣。

  寶康又瞧胸前的牡丹花琉璃,眼瞇著,輕輕地說:「小孩的玩意兒。」

  「討厭,你又這麼說!」招娣氣鼓著嘴,朝寶康伸手。「不喜歡的話,就還給我!」

  為了這顆牡丹王,他知不知道她又要餓肚子,好買別的玩具給大弟做補償啊?

  寶康沒理她,卻解開圓領的盤扣,將這條項鏈給收了進去,理好了衣襟,還寶貝似地拍撫著胸口。

  「不,招娣,我喜歡。」他看著她,微笑。「謝謝。」

  招娣愣著,呆呆地看著寶康的笑。

  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張著小嘴發呆的她,咬到了舌,哇咧咧地痛叫。

  寶康看了,笑得更開心了。

  驚魂剛定後,招娣則像捶胸頓足。

  他擺了一個這麼英俊的表情勾引他,她也應該要做一個美麗嫵媚的小女人姿態回敬他,這樣才算勢均力敵啊!

  啊啊啊!她此時怎麼會想到這個?嗚——好羞、好羞……

  呃,不過啊……

  懊惱之餘,招娣還是忍不住偷偷覷了一下這男人。

  那張五官端正的俊顏,因為這抹真誠的笑,變得更英朗、更光亮。

  她被他那雙能迷煞人的眼,給盯癡了。

  她的臉又紅了,因為心裡的悸動,因為屬於女孩的嬌羞。

  她覺得此時的寶康,比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要吸引她。

  嗯,可以看到這樣的寶寶,偶爾出個糗,其實……

  也不錯啦!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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