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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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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紫揚] 秋風中的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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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13: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誅殺西門殘月

  出手的是“小邪神”譚風。

敵眾我寡,先下手為強。

他的右手食指長而捲曲的指甲陡地一舒,筆直地刺出。

這指甲似劍,卻比劍更利。

他的出手比天下所有的劍客都快。

一聲慘嘶,林中頓時充斥著一陣濃重的血腥味,血珠飛響,血霧瀰漫,那血竟是烏黑色的。

中劍的是李胖子。

居然是李胖子。

蘇童等人大感震愕。更令他們震愕的是,從李胖子咽喉創口射出來的烏血,居然像密集的暗器打向他們,快而疾,令他們來不及躲閃,甚至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

若不是一把刀及時揮出,他們恐怕被那“暗器”打中了。

無論誰被那“暗器”打中,都不會後悔的。

因為死人從不知道後悔。

那把刀像昨夜西窗下的夢一般幽藍,柔美輕盈,水一般盪漾開來,織成一張光幕,擋住了那“暗器”。

出刀的自然是西門殘月。

蘇童等人不由得冷汗淋漓,目光定定地看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岸然而立,衣白勝雪,輕風徐徐,撩起他的衣襟,像白色的蝴蝶一樣翻飛。他的刀已還入袖中,神情鎮定、安詳,嘴角掛著一縷微笑,但他的臉分明比平時更白。“小邪神”譚風出手之後,趁蘇童他們一愣神之際,像一陣風一樣消失了。

半晌,蘇童長長地舒了口氣。沒有說話,說話的是尹斷崖。

“想不到譚風居然會使邪教的‘魔血大法’。”

樊非抹了抹臉上的汗珠,道:“若不是西門大俠發現得早,及時出手相救,咱們──”

蘇童朝西門殘月施禮道:“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我等銘刻於懷。”

西門殘月拱手,道:“蘇莊主,你太客氣了。”

“西門兄,你難道早已料到譚風會來這一手?”

西門殘月苦笑一下,道:“如果不是我事先捱了他一記‘三陰絕戶劍’,絕對不知道他擅使‘魔血大法’。”

蘇童點點頭:“不錯,‘三陰絕戶劍’和‘魔血大法’是當年邪教兩大絕技,不知道有多少絕頂高手死於這兩種武功之下。”

西門殘月道:“譚風把‘魔血大法’進行了改進,將用自己的血變成了用別人的血。若不是他的功力尚未達到登峰造極之境,我一刀也化解不了。”

蘇童笑道:“若不是西門兄中劍在先,功力大損,那一刀恐怕同時要了他的命。”

西門殘月笑了。

※※※

夜。星光璀璨。

西門殘月在流雲山莊外的山道上走來走去。莊內在擺酒設宴,慶祝勝利。他偷偷地溜了出來。

他想一個人靜下心來想一些事情。

已經幾天過去了,那樁血案一直沒有一點線索。

盛樂山他們是護送一批珠寶來這裡的,託鏢的是山西珠光寶器閣,收鏢方是本地一位大富賈。這兩方的人都不是江湖中人,因而絕對不會牽涉到血案中去。

那麼,那位蒙面高手為什麼要殺盛樂山他們。

他沒能想出一點頭緒來,卻聽到有個人在叫他:“喂,臭小子,你在那兒幹什麼?

“他一聽這聲音就覺得頭皮發麻,剛想拔腳開溜,這人卻叫住他:”怎麼,見了我老人家也不過來請安?“

他只好走了過去。

路邊一棵樹上,吊著一個老頭,瘦得像只猴子,除了神手怪叟還會有誰?

西門殘月笑道:“前輩不去陪尊夫人,躲在這兒幹什麼?”

神手怪叟哭喪著臉,道:“如果你這輩子想過得瀟灑快活,千萬別娶老婆。”

西門殘月道:“前輩是不是後悔了?”

神手怪叟一瞪眼,道:“我老人家早就沒悔可後了。真是他媽的倒楣加十級。”

西門殘月含笑不語。

一個人如果有個以機關消息獨步天下的弟弟,加上美貌天下第一的老婆,這個人一定不會覺得倒楣的。但若硬要逼著他超過自己的弟弟,而他又感到力不從心的話,他不認為倒楣才是怪事哩。

獲取輝煌的成就,自然是一個人和他的家人的莫大榮耀,但是如果這成就是被家人硬逼著取得的,併為此拋棄了許多做人的歡樂,這樣活著還會有多少樂趣?

這生活唯一給人的感覺是苦不堪言。

因此神手怪叟只好逃避。逃避老婆的追蹤,實則是逃避某種現實。

但現實真的能逃避得了麼?

※※※

神手怪叟騎在屋脊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酒是從下面小酒館偷來的。西門殘月是第一次在屋頂上喝酒,也是第一次喝偷來的酒。跟這個瘋瘋顛顛的乾瘦老頭喝酒,更是第一次。

做每一件事,豈非都有第一次?

神手怪叟很不開心。西門殘月很想幫他。

“真的,你想幫我?”神手怪叟疑疑惑惑地看著西門殘月。

“當然,但不是像那天晚上那樣幫。”

“那你打算怎樣幫助我?”

“不知道。”

神手怪叟洩了氣,道:“你說的不是廢話嗎?”

“跟你說些廢話,你也許會好受些。”

“好受個屁。”西門殘月只好閉嘴。幸虧有酒,他的嘴巴才不至於閉臭。

過了好一會兒,神手怪叟耐不住寂寞,又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前輩不是不想聽廢話嗎?”

“有廢話聽,總比瞧著你像根木頭一樣豎在這裡要好。”

西門殘月只好又說了句廢話:“尊夫人會不會四處找你?”

“找我個屁!”神手怪叟怒氣衝衝地道,舉起酒杯,剛欲一飲而盡,忽然又停了下來,沉思道:“她一定會到處找我,不好,天這麼黑,她又長得這麼美麗動人,弄不好會遇到壞人,糟糕!我趕緊回去。喂,臭小子,你究竟是不是我老人家的好朋友?”

西門殘月點點頭。

“那好,陪我回去一趟。”

※※※

金無雙沒有出去找她的“老棺材”,她正坐在屋中,專心致志地在一塊手帕上繡著什麼。屋裡燈火通明,她坐在那兒的姿式異常的美,但她的東西卻不美。

烏龜。

神手怪叟懸在半空的心總算落了下來,更讓他感到滿意的是,“惡老婆”居然沒有罵他,見了西門殘月,居然也沒像那天晚上一樣惡語相向。

也許再厲害的女人都有溫柔的時候。

院子裡有桌子、椅子,桌上有酒菜,這自然是金無雙事先準備好的。

這不能不讓神手怪叟心花怒放,酒也比平時多喝了五倍,話自然也少不了,雖然差不多全都是廢話,西門殘月卻不好說什麼,認認真真地聽他說,老老實實地陪他喝酒。

他們一直喝到月黯星殘,喝到金無雙將那隻烏龜繡完。

這樣一位美豔絕倫的女人,為什麼不繡一些花鳥之類的東西,卻偏偏繡烏龜?

西門殘月沒有問這個問題。這對古怪夫妻今晚居然顯得很正常,他已經要謝天謝地了,幹嘛要再惹麻煩?

西門殘月喝了不少酒,感到頭昏腦脹,金無雙將他安頓在客房歇息。

客房裡異常整潔、乾淨,西門殘月躺上床不一會兒就入了夢鄉。迷迷糊糊中,一陣淡雅清純的幽香悠悠襲入鼻中,同時感覺到有隻細嫩柔軟的小手,伸到了他的大腿根部。

接著一團火緊緊地包裹住他,炙烤著他,令他血脈僨張,心跳加速……

突然,他似捱了當頭一棒,一下子驚醒了,翻身坐起,雙目圓睜,藉助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赫然發現身邊躺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

全身赤裸的女人。

一張臉恰似明珠美玉,純淨無瑕,修長而秀美的頸,雪白綢緞似的肌膚,兩輪圓月似的乳峰,驕傲地挺立著含苞欲放的蓓蕾,柔軟的腹部,兩條玉柱般的大腿正悄然分開,等待著一個緋色銷魂的夢……

一切都似真似幻,這絕美的女人胴體上猶如罩著一層煙霧。

西門殘月不敢多看一眼。

他擔心自己會發瘋。

他知道自己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他用力掙脫蛇一樣纏在自己脖子上的那雙皓臂,跳下床,背對著她。

他竭力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

她卻顯得異常平靜,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閃爍如星光的雙眸中,有幾分失望。半晌,緩緩著:“我難道很老麼?”

她一點也不老,而且比任何年紀小於她的女人都有誘惑力。

“那你──你怕他發現?你放心,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分開睡。”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他是我朋友。”

神手怪叟儘管古怪得厲害,但終究是他的朋友。他不應做對不起朋友的事。

她啞然失笑道:“你以為他真的把你當做朋友?你錯了,他沒有朋友,一個也沒有,只有敵人!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西門殘月一愣: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神手怪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沒有問這個問題,卻說了另外一句話:“我也不想對不起她。”

“她是誰?”

西門殘月沒有回答,他覺得在另一個全身赤裸的女人面前,提起薛可兒的名字,對薛可兒是不公平的。

“她難道比我漂亮比我更有魅力?”

沒有,在長相方面,沒有哪個女人比得上金無雙,但在西門殘月心目中,誰也不能代替薛可兒的位置。

儘管他從未向薛可兒提起過,可兒也沒有向他暗示過什麼,但彼此之間都明白。

這是一種默契。一種至高無上的愛。

西門殘月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卻吐出另外一句話:“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不行?”她怒氣衝衝地道,“男人可以在外面拈花惹草,被認為是風流倜儻,女人難道非要從一而終不可?何況──”沒有說出下文,但西門殘月明白她的意思。

天下第一美人嫁給一個奇醜無比的男人,即使這男人文韜武略超群,這女子也會感到有些遺憾,有時無法把持自己便會幹些傻事。

※※※

她突然從屋中神秘地消失,像她神秘地出現一樣。她丈夫精善機關消息,這間房子無疑有暗道通到她的臥室。

這間房是他們用於安頓來客住的,以往那些來客中,是不是也有人遇到過這種事?

他們是不是能夠像自己一樣,擺脫這種誘惑?

西門殘月這樣想的時候,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悲哀。

為神手怪叟。

也為她。

他根本沒有想到,有一雙眼睛正通過一種特殊的裝置觀察他。

那目光分外地冰冷、森厲,殺機大現。

※※※

第二天,西門殘月向神手怪叟和金無雙告辭。

神手怪叟像是宿醉未醒,腳步飄浮,目光有些遲鈍、呆滯。金無雙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只是眼睛中稍稍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

西門殘月真想把神手怪叟拉到一旁,暗示他些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有些秘密對於有些人來說,簡直是一種致命的打擊,而讓他永遠不知道這個秘密,他反而能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但秘密終有被揭穿的一天。

※※※

林若虛儘量剋制著自己的怒火。

林若虛四十來歲,一張臉有若刀削一般,線條硬朗,給人一種堅毅沉雄的感覺,劍眉下,雙目閃爍,迸射出懾人的光芒。他的身材不胖不瘦,但身上的肌肉比鐵還硬。

他的面前垂首站立著三個人。

血影人。

三不殺大師。

“小邪神”譚風。

如果是十幾天前,“瞌睡蟲”李胖子和邵離人也站在這兒。

林若虛身後侍立著一個隨從,一位站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人。唯一讓人感興趣的,是他眉宇間有一種深深的寂寞,似乎置身於荒無人煙的孤島上,四海茫茫,蒼窿遼闊,孤雲片片,只有自己的影子,伴隨自己終老一生。

林若虛寒芒似的目光在三大高手身上逡巡著,緩緩道:“咱們最近折損了李胖子和邵離人,連臥底的皇甫愁也被他們殺了,三位怎麼想?”

“堂主。”說話的是血影人,“除了反擊,咱們還能怎麼樣?”

他的人看上去像一團影子,鮮紅的影子。他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節奏不疾不徐,似乎一切都與他毫無關係。

林若虛面無表情地道:“怎麼反擊?”

“先殺西門殘月,後誅蘇童。”

“那派誰去殺西門殘月?”

“我。”

※※※

荒坡。雜草連綿,草叢中長著一株株矮樹。秋冷香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香飄千里一滴血”,是指他劍上能透出一股奇特的香味。

他的劍在鞘中在那長長的藍布包袱中。包袱在他手中。

他的手秀氣得像少女的柔荑,但這隻手握劍的時候,出奇地穩。此刻,他的人就像一把劍,俊拔挺直,鋒芒畢露,而且冰冷。

他在等人。

等一個被殺的人。

雖然他並不想殺這個人,也不知道能否殺得了他,但他不得不出手。

收了別人的銀子,就得替別人殺人。這是殺手的“行規”。

將近日暮,夕陽血一般紅,映照在他臉上。風拂荒草,也撩起他的衣襟。

等的人終於來了,像一片輕盈的白雲,迅捷無儔地飄然而至,那姿式說不出地曼妙。

“西門殘月果然是信人。”

“秋兄約我,敢不從命?不知秋兄找我有何指教?”

“只有一件事:殺你。”

西門殘月約略有些驚訝:“為什麼?”

“你不必知道理由。”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有人出錢請你殺我?”

“我生平只殺兩種人:該死的人和有人出錢請我殺的人。”

“你好像有時候也會救人。”

“你錯了,那天我不是為救人而救人,而是想報恩。”

“報恩?”

“我曾經失手,盛樂山的師父救了我。”

“所以你就救他徒弟。”

“雖然未能救下,但只要我盡了力,也就心安理得了。”

“那你想不想查出是誰主使殺盛樂山他們的?”

“不想,別人救我一次,我回報一次,兩不相欠,我幹嘛要多管閒事?”

西門殘月一時語塞。

秋冷香眸中精光燦然,又道:“西門兄得罪了。”說話間急風辣然,從那藍布包袱中射出一道白光,刺向西門殘月咽喉。

西門殘月神情分外沉穆肅然,袍袖微揚,發出一輪碧藍光芒,截向那道白光。

秋冷香立即變招,出手犀利詭異,疾快如電。

西門殘月以攻為守,化解來招。他的刀並不快,並且看似毫無章法,似是隨意揮出,而舒緩自如,飄逸靈動。

※※※

“他們一共過了多少招?”蘇童問。

“不知道。”樊非回答。

他受蘇童委派,暗中目睹了那場打鬥。他的輕功跟他的暗器一樣,雖然不能算是天下第一,但比天下第一的高手也差不了太遠。因此當時正全神應敵的西門殘月和秋冷香根本沒有發現。

大凡暗器高手眼力都非同一般,但這次蘇童對他的眼力產生了懷疑。他只好解釋說:“他的刀在動,秋冷香也沒有什麼完整的劍法,他只在意用最直接簡單的方式殺人。”

“何況他們交手的場面太刺激、太精采,我幾乎忘了去那兒的目的。”

蘇童點點頭。

“後來呢?”

“他們一直打到夜幕降臨,星星鑽出了雲層……”

※※※

星星滿天。

※※※

天上的星星的確是從雲層鑽出來的,但更多的星星是從草叢中、矮樹上暴射出來的,打向西門殘月周身。

西門殘月臉色微變。

秋冷香微噫一聲,他的劍正刺向西門殘月的胸門膻中穴。

這一劍貫注了無匹真力,劍尖嗡嗡顫動。這種顫動,實則包含了九種變化至少能封殺西門殘月十三退路。

星光乍現時,他的劍突然撤回,出劍快,回劍也不慢。

說時遲,哪時快,西門殘月本來揮出去化解秋冷香劍招的袖刀,突然折轉了方向,在空中劃了個圓圈,藍焰耀目,恰似一輪月亮。

所有疾打而至的“星星”立即倒射而去。

荒草中頓時傳出一聲聲慘嘶。

※※※

“失魂堂有一個暗器組。”蘇童道。

“不錯,這個暗器組一共十四人,其中一大半是被四川唐門逐出師門的逆徒。他們每個人發射暗器的手法、速度和準頭,都絕對是江湖上的一流水平。這次他們全體出動暗算西門殘月一個人,恐怕還是第一次,所以他們想必都覺得很委屈。”樊非道。他也是江湖上有數的暗器高手,由他評價“同行”,絕沒有人不相信。

“這次也是他們最後一次出手了。”

“當然。”

“如果讓你猝襲西門殘月,結果會怎麼樣?”蘇童忽然問樊非。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世上有很多問題,需要付出血的代價,才能知道答案。

蘇童望著樊非,發現他神情非常複雜,傲岸中帶有一絲惱怒。

他為什麼惱怒?

※※※

“謝謝你。”西門殘月道。

夜風中,星光映照下,秋冷香像一塊石頭,堅硬的石頭。他的臉色由剛才的嫣紅轉為蠟黃色,一種近乎病態的顏色。

“我不喜歡聽到‘謝謝’這兩個字。我只喜歡殺人。”

西門殘月長嘆一聲。

“既然如此你出劍吧。”他說。

秋冷香沒有出劍,反而將劍還回包袱中,然後一字一頓道:“我殺不了你,你想殺我也不容易,所以我們再打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那你怎麼向你的僱主交代?”

“很簡單,我可以把銀子還給他,或者把命給他。當然,這要看他有沒有本事拿去。”秋冷香拎著包袱便走。

“再見。”

秋冷香頓住身子,道:“我也不喜歡聽到這兩個字。”

※※※

“他就這樣走了?”蘇童問樊非。

“沒有。”

“為什麼?”

“因為來了一個人。”

※※※

一個奇怪的人。

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團血紅色的,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的影子,西門殘月和秋冷香看不清他的臉和身子,但能從他身上感覺一種森厲的肅殺之氣。

“很好。”這人說話時的語氣非常冷漠,一種空無的漠然,似乎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法在他心中激起絲毫反應,連生命在他眼中都是虛幻的。

只剩下霧一般飄忽的影子。

※※※

他就為這影子而活著。

西門殘月問:“很好是什麼意思?”

“沒意思。”

“你是血影人?”

“不錯。”

“血總會幹的,何況血根本就沒影子。”

“血的確會幹,但血乾的時候,還是有影子,在你心中,永遠也抹不掉。”

“你喜歡看見血?”

“無所謂喜不喜歡,但我絕不在意流血,無論是你還是我。”

“但你今天來的目的,是想讓我流血。”

血影人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動手吧。”

“你的刀在袖中?”

“我的袖中有刀,心中更有刀。”西門殘月平靜地道。

“那你出刀吧。”

一直默立一旁的秋冷香忽然道:“用不著他出刀,我的劍先會會你。”

血影人冷冷道:“你好像收了我的銀子,答應幫我殺掉西門殘月?”

秋冷香道:“銀子一定會還給你的。因為我殺不了西門殘月。但你壞了我的規矩,我要殺你。”

每個殺手都有規矩,秋冷香的規矩就是:他殺人的時候,絕不允許別人偷襲對方。

血影人道:“我不在乎你的什麼規矩,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秋冷香道:“我不在乎流血。”

此言一出那藍布包袱中陡地射出一道劍光,俄頃之間,劍光化成三式,每式又包含著四種變化,每種都是極厲害的殺著,但見劍尖顫動,千點萬點銀光飛空,罩定那團血影灑落,恍如飛濺的浪花。

血影飄了起來,忽左忽右,時前時後。

秋冷香的劍刺了個空。

他冷哼一聲,突然身形掠起,宛如飛天鷹隼,迅捷異常,轉眼之間又如穿花蝶影,靈動輕快,手中湧出一團銀光,始終不離那團血影。

血影飄、搖、扭、擺,一味退避。

據說江湖上曾有人把血影人的武功,列為武林十四種奇門怪招之一,說他的武功跟他的人一樣,讓人捉摸不透。此刻,在旁邊觀戰的西門殘月對此深以為然。

天又暗了許多,夜風更疾。

秋冷香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溼透了。他先後刺出了三百零五劍,無一不是平生所學之精髓,無一不是兇辣無倫,疾快無儔,精奧無比的絕作。

血影人一直沒有出手,他只是閃避。

秋冷香發出的劍全部落空。似乎血影人整個人都是空的。

一種可怕的空。秋冷香心頭慄然,輕叱一聲,身法有若行雲流水,魚逝兔脫,手中劍突然刺向身後的一株矮樹,樹應手而斷。

※※※

“他不刺那團血影,卻去削樹?”蘇童奇怪地問。

樊非點點頭,他始終沒弄明白秋冷香此舉的意圖。

蘇童想了想,立即明白了。

秋冷香是位真正的高手,蘇童也是。真正的高手之間,有心思相通的地方。

“秋冷香的確是個人才。”蘇童向樊非解釋後感嘆道。

“他是個人才,而西門殘月卻是天才。”樊非道。

“為什麼?”

“秋冷香這樣做,是因為他突然瞥見西門殘月手中拿著一樣東西。”

“一根樹枝。”

“不錯。”

※※※

山有影子,是因為有山存在。人有影子,也是因為有人本身存在。

那團血影當然是血影人的影子。

影子是虛幻的、空的,但人本身卻是實實在在的。

只有消滅這個人,影子才會消失。

血影人本人就躲在那矮樹後面。

事後,西門殘月這樣告訴薛可兒。

※※※

“血影人是否傷在秋冷香的劍下?”蘇童問。

“沒有。”

※※※

人和影子合二為一。

秋冷香的身法又變,輕如雲飛九天,快似游龍入海,同時劍光更盛,血影人周身被劍光包裹。

血影人終於出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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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火併

  血影人出的是掌。

這一掌很慢,氣勢凝重如山,但又輕若無物。

秋冷香頓住身形,左手一劃,封向來掌,右手劍微微上挑,勁貫手腕,刺出。這一劍雖不如先前出手的快,但威力之大,尤勝於那幾百劍加起來的威力,就如同閃電乍現,雷霆生怒。

天地颯然生寒。

血影人陡然從中一分為二,猶如一把薄如蟬翼的刀,從他頭頂極快地劈落,將他劈成兩半。秋冷香那一劍恰好刺在了空檔中。

***

“看來血影人能當上失魂堂的二堂主,確非幸致。”蘇童感嘆道。

“他所使的身法莫非是江湖上久已失傳的‘幻影分身術’?”樊非問道。

“不錯。看來秋冷香畢竟技遜一籌,非敗在血影人手下不可。”

“他的確敗了,而且受傷不輕,但他也勝利了。”

樊非的話很矛盾,但蘇童懂他的意思。

秋冷香出手之前,本就沒有指望能打敗血影人,只希望能逼迫血影人施展出平生絕藝,好讓西門殘月摸清他的武功路數,同時消耗血影人的功力。這兩個目的都達到了,所以秋冷香雖敗,卻是個勝利者。

***

秋冷香中了一掌。他的身子像只斷線的風箏,倒飛而出,同時一股血箭從嘴裡標出。

白影疾閃,西門殘月已在半空中迎住了,他血箭噴到了西門殘月衣襟上。

衣白勝雪,血跡鮮紅,分外醒目。

秋冷香落地,身形一陣搖晃。他感到自己就像一隻抽空了的麻袋,會軟綿綿地倒下去,幸虧有一隻手扶著他。

西門殘月的手。

這隻手不僅給了他力量,也給了他信心。他強提一口真氣,力穩住身子,衝西門殘月淡淡地一笑。

西門殘月報以微笑,緩緩道:“我知道你不想聽‘謝謝’這兩個字,但我還是要說。”

秋冷香繼續道:“你跟我打了一場,功力消耗不少,如果你因此敗在他手下,我會心中不安。”

***

秋冷香走了,雖然每走一步,他都會感到痛徹心肺,但仍然咬著牙走了。他的腰仍然挺得很直。他整個人仍然像一把劍,峭拔鋒利的劍。

人生的路,該走的時候,總要堅定地走下去,不管有什麼困難,也不能停下。

***

月亮鑽進雲層中,立即又出來了,森冷的光芒,照在西門殘月身上。夜風同樣地冷,拂在他臉上。

但更冷的感覺來自血影人。

“自從我知道江湖上有西門殘月這個人物後,我就預感到,我們終究會有一場決鬥。”

血影人的聲音像兩塊堅硬的冰相摩擦發出的響聲。

西門殘月深吸一口氣,道:“其實我並不希望這樣。”

“世上有些事,不是你不希望發生,就不會發生的。”

“難道非發生不可?”

“當然。”

“好吧。”

話音未落,只見血影旋轉起來,越旋越快,越轉越大。空氣中乍然響起一片輕微的爆裂聲,如炒豆般不絕於耳。

西門殘月屹立不動。他站立的姿式似乎非常隨意,但這種姿式本身就是一種最佳的防守,沒有一絲空隙。

血影人旋轉時所發出的真氣縱橫激盪,快若閃電,又勢如雷霆,呼嘯著卷向西門殘月。

地上的落葉被風颳起,立即被這股真息震成粉末。

西門殘月不是落葉。

他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動,猶如千重波奔襲而至的真力,立即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忽然,血影一幻,緊緊地圍住西門殘月,月色星輝下,西門殘月白衣蒼寒,在一片血色迷霧中,如傲岸自潔的雪峰。

他突然出刀。

袖刀。

彎刀。

碧藍。

刀焰隨意揮灑,忽東忽西,倏忽來去,雖然看上去無比地散漫隨意,但已妙參天意,渾然自成。

***

“他們打了多久?”蘇童問。

“不知道,彷彿很久,又彷彿不久。”樊非回答。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場決鬥現場,他的神情很激動,但目光似乎有一絲茫然,就像一切都是空的,都是那樣不可捉摸。當時的情形的確令他摸不著頭腦,他根本看不出他們是怎樣交手的,只看見一團血影和一團白影相互撕扯著,在荒坡上翻騰著、滾動著。

“刀是實的,血影卻是虛的,以實擊虛,西門殘月要吃虧。”蘇童沉吟道。

“他不會,因為後來的情形變了。”樊非道。

***

不知過了多久,西門殘月的刀不見了,只能看見一道藍色光幕,憑空瀉落,反而罩住了血影。

那藍光清麗,像飄忽的輕煙。

血影是虛的。

光幕也是一種幻影,也是虛的。

場中的局勢已經被西門殘月控制了。

突然,血影凝定,幻成一個人。

血影人。

藍光也斂定為一把刀,彎月般的袖刀。

四目相對,良久。

血影人長長地吁了口氣,道:“我總算明白了一件事。”

西門殘月凝神望著他:“什麼事?”

“西門殘月的確值得我出手。”

血影人全身赤紅,只有一對眼珠是白的,慘白。

他緩緩道:“看來我錯了。”

西門殘月不解。

“以我的武功,根本殺不死你。”

“但你沒有敗。”

“殺不了你,就是我敗了。”血影人神情委頓。他本來是個對什麼都無所謂的人,為什麼會這樣?

其實這世上沒有人能真正地超脫,他也不例外。

西門殘月道:“我也沒有把握殺死你。”

血影人不語。他向西門殘月一拱手,沒精打彩地走了。沒能殺死西門殘月,林若虛絕對不會責怪他,但他不想回失魂堂。

他自己覺得沒臉再見到林若虛了。

但他準備上哪兒去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沒走多遠,忽然,一道白光朝他後心電旋刺來。那是把小刀,刀刃淬厲鋒銳,精光四射,映著月色星辰。這一刀刺出,雖快速、簡捷、平常,但刀法中的奇妙玄奧,變化無窮的後著,卻非尋常高手所能想到。

刀是從一個他意想到的人手中發出的。

一個和尚。

“喝酒的時候不殺人,睡覺的時候不殺人,死人不殺”的三不殺大師。

此刻,他既沒喝酒,也沒睡覺,血影人也不是死人。

據說三不殺大師靠三樣東西成名江湖:小刀、小般若神功和落葉隨風身法。

連西門殘月這樣的高手都沒發現。血影人神思恍惚,更未注意到。

他把刀噗地插入了血影人後心。

刀一入肉,血影人便驚覺,同時,他幾十年來煞費苦心練就的護體神功,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作用,因而一寸七分長的刀刃,插入肉內寸許,便再也進不了半分。接著,血影人提口真氣,那刀噗地一聲迸出,帶著一串血珠,倒飛如矢,撞向三不殺大師。三不殺大師冷冷一笑,一伸手,抄住刀。

西門殘月飄然而至,截住三不殺大師的後路。

血影人冷哼一聲,回頭。他的臉色由紅轉白,煞白,眸中迸射出森冷的光芒,令三不殺大師後脊骨感到一陣涼意。

血影人冷冷道:“你想殺我?”

三不殺大師搖搖頭:“不是我,是他。”

血影人一震,道:“是他,真的是他?”

“沒有他的命令,我怎麼敢出手?”

血影人目光呆滯,喃喃道:“我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殺了我,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快,讓人弄不清他在想什麼。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他揮了揮手,道:“去吧,你殺不了我,我也不想殺你,讓失魂堂少一名高手。”

三不殺大師眼中殺機忽然一斂,定定地望了望血影人,又瞧瞧西門殘月,終於一頓腳,走了。

血影人望著西門殘月,道:“謝謝你!”

他是謝西門殘月沒有向三不殺大師出手。

像他這樣的人居然會說“謝謝”!

西門殘月微微一笑:“不用。血兄,我突然想喝酒,你想不想請我?”

“我請。”

***

酒並不好,菜也不多,但西門殘月喝得很開心。三更半夜,能有這樣一個破爛不堪的小酒店還未打烊,已經是夠幸運的了,他還能奢求些什麼呢?

血影人酒喝很多,話卻說得很少,因此西門殘月只好多說些話。

他一向認為,喝酒這件事,目的並不在於喝酒本身,而在於有個機會跟別人聊聊天,天南海北地瞎扯一通。

血影人忽然道:“我從未想過,會同西門殘月坐在一起喝酒。”

西門殘月笑道:“其實任何人都可以同我一起喝酒,只要他願意。”

“你的敵人也一樣。”

“不錯。敵人有時候也能變成朋友。”

“你很特別。”

“我本來就是一個特別的人。”

“本來就是?”

“不錯。血兄,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殺不了我?”

“我跟你的武功只在伯仲之間,殺不了你是很正常的事。”

西門殘月正色道:“你錯了,你殺不了我,原因不在於你的武功,而在於你這個人。這一點,你心裡應該明白。”

血影人一震。他當然明白。

他和西門殘月的武功的確不相上下,但他和西門殘月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

他的自由交給了失魂堂,交給了林若虛。

他只是個“影子”,林若虛和失魂堂的“影子”。

***

血影人孤獨地走了。他不知道應該到哪裡去,也不清楚等待他的將是什麼。他只知道一件事:從今以後,他不會再是個“影子”了。

臨走,他告訴西門殘月道:“盛樂山等人被殺,跟一個手臂上刺有菊花的人有關。”關於這件事,他肯定知道得更多,但他沒有再說什麼。西門殘月自然不會逼著他說。

***

菊花是秋天一種常見的花卉,能為蕭瑟、冷漠的秋季,增添幾分生命的氣息。

據說有一種菊花有刺。

菊花的刺。

***

蘇童決定行動。

明天,林若虛將陪夫人到掩月庵上香。根據內線的情報,保護林若虛夫婦的人選,除了三不殺大師外,就是十一名使劍高手。留守總舵的是“小邪神”譚風。蘇童決定派尹斷崖和樊非帶紅衣死士中的精銳,直撲失魂堂總舵。由自己率黃衣刀客中的好手,去掩月庵截殺林若虛。莊內留金歧路堅守。

發佈完命令,蘇童和尹斷崖來到那間防備森嚴的書房。蘇童顯得躊躇滿志,但尹斷崖卻約略有些憂鬱,這使蘇童感到很奇怪,不禁問道:“師兄,你好像對明天的行動沒有什麼信心。”

尹斷崖目光閃爍不定:“林若虛不蠢。”

“你是說明天的事是個陷阱?”

“我無法肯定。”

“那你的意思,是否取消明天的行動?”

“我好像沒有這樣說。”

“那你想說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說,我只想等。”

“等?”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不錯,我明白。”蘇童微微一笑,但眼中卻隱含著一絲殺機。他感到非常惱怒,因為他一直低估了自己這位師兄。

失魂堂在流雲山莊四周都安排了“眼線”,他在莊中頻繁調動人馬,“眼線”一定能推測出他們明天的行動。

其實,真正的行動已經開始了,他精心挑選的七名紅衣死士,已喬裝混進了失魂堂。這七人被招進流雲山莊之前,都已經是名動江湖的一等一高手了,他們或遭仇家追殺、或負案在逃,所以隱名埋姓來到流雲山莊。平素蘇童絕對捨不得讓他們出動,甚至只有蘇童一個人知道這股力量的存在。

這次派他們出動,也只有蘇童知道,尹斷崖怎會知道的?

他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殺林若虛。

失魂堂接二連三地失去了三大高手:血影人、李胖子和邵離人,實力大減,士氣也絕不會高。因此這是出手的最好時機。

而且動手的時間選在林若虛跟他夫人歡愛之際。

林若虛是個生活非常有規律的人。內線經過很長時間的觀察,才發現這個時候是最佳下手時機。因為這種時候,林若虛會完全鬆懈下來,而他的手下人也會退避三舍。當然,這種時間不會很長。

所以,紅衣死士的出手必須要快,全力一擊,不留任何後著。

“師兄,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蘇童問。

尹斷崖笑而不答。

其實,他只不過去了一趟管庫房的老張頭那裡,閒聊中,老張頭無意透露,蘇莊主昨天親自去庫房拿了七十萬兩銀票。

***

大街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西門殘月神情悠閒地在街上逛來逛去。薛可兒卻顯得非常緊張、神秘,一對秀目四下逡巡,掃視著別人的手臂,想發現什麼。西門殘月衝她擠擠眼睛,道:“你以為這樣就能找到那個手臂上刺有菊花的人?”

薛可兒不服氣地道:“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像你這樣吊兒郎當地走來走去,他就會主動地跑來見你?”

***

這七名紅衣死士的武功,絕不在尹斷崖等人之下,為了今晚的行動,他們整整準備了五年,行動的每個細節都考慮得非常成熟周到,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他們順利地混進了失魂堂。

失魂堂是江南兩大勢力之一,防備自然十分嚴密,但百密一疏,任何防衛森嚴的地方,都會有漏洞,哪怕漏洞很小很小。

他們七人用半年時間專門研究失魂堂的防範措施後,終於發現了非常細小的漏洞,足以讓他們像釘子一樣鑽進去。

蘇童就稱他們為釘子。

無論多麼堅硬的牆壁,釘子都鑽進去。

現在,這些“釘子”已經摸進了林若虛的臥室。

臥室不大,但佈置得非常精緻、雅潔、奢華。此刻正是夜深人靜,溶溶月色從窗戶透進來,照在屋中一張大床上。床上有人,藉著月光,能看出那是一男一女,兩條白生生的身子糾纏在一起。屋中迴盪著那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和女人令人神思恍惚、面紅耳赤的低吟聲。

顯而易見,這兩人都陷入了極度的歡娛和銷魂蝕骨的瘋狂中,忘記了塵世的喧囂、煩憂,拋棄了功名利祿,成功的欣慰和失敗的懊喪。

也忘了三把鋒銳絕倫的劍。

劍身黝黑,式樣古樸,但明眼人一定能看出來,世上像這樣鋒利的劍,最多不會超過十把。

這三人蒙面黑衣勁裝,身手迅捷,矯健。他們摸進臥室時,腳步比貓還輕。他們當然是流雲山莊派出的“釘子”,而且是釘子中最重要的部分:釘子的尖。其餘四名“釘子”守在臥室外面,進行掩護。

交歡達到了最高潮。

這一對男女感到身子輕輕飄了起來,像一陣風將他們吹進了雲裡霧端,看見了夢一般的世界。男人的喘息聲更加粗重,女人的呻吟更加低迷。

“釘子”出手。

漆黑如死亡之光的劍疾閃,了結那個緋色、迴盪的夢。

這一男一女再也不能從夢中醒來了。

一擊得手,立即全身而退。

七名“釘子”又從“漏洞”鑽出失魂堂,回到了流雲山莊。

蘇童和尹斷崖還在等他們。

***

這是一間密室,用非常厚而堅硬的石頭砌成的暗室。這裡沒有一扇窗戶,只有一道門通向外面。室內陳設十分簡陋。蘇童和尹斷崖坐在椅子,神情都異常平靜。

七位“釘子”魚貫而入,因為蒙著臉,看不出他們的表情,但從他們閃動如鷹的目光中,分明能看出他們的心情多麼愉快。

誰能想到威震武林、名動天下的失魂堂堂主,居然死在了他們的劍下?但這是事實,千真萬確的事實。興奮之餘,他們便開始計劃如何花掉蘇莊主給他們的賞金。

這幾年來,他們被關在這間密室裡,與世隔絕,所受的苦,不是筆墨所能描述的,現在成功了,他們當然應該好好享受一番。

但蘇童的話,打消了他們的念頭,使他們如同掉進了千年冰窟中。

其實,蘇童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了這麼一句話:“林若虛真的那麼容易被殺死麼?”

他說的第二句話則是:“你們為什麼能活著回來?”

尹斷崖沒有說話,但他的目光卻非常可怕,比蛇蠍更毒、較冰塊更冷,且鋒利逾刀劍。“釘子”們感到被他的眼睛這麼一瞧,身上立即會留下幾個血窟窿。

“釘子”們一時臉色慘白,手足冰涼。

其中一個等了老半天,才鼓著勇氣說:“莊主,林若虛的確死了。我們絕對沒有看錯。這幾年來,我們一直研究這個人,可以說連他的每一根頭髮,我們都知道長在什麼地方。”

***

這個人加盟流雲山莊前,有個綽號叫“鷹眼”。

鷹的目光之犀利、準確,在動物中是絕無僅有的。

這個人的眼力之高,比鷹絕不會差。若不是他強姦了北七省十三個幫派聯盟盟主的老婆和女兒,遭到百餘名高手的追殺,他絕不會躲進流雲山莊,做一個隱名埋姓的“釘子”。

蘇童慢慢地搖搖頭,嘴角現出一縷微笑。這笑容讓人捉摸不定。“鷹眼”的心七上八下的。其他“釘子”更是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尹斷崖忽然開口,緩緩道:“有些事,用一雙眼睛看是不夠的。”

他望著“鷹眼”,繼續道:“每個人都有兩雙眼睛。”

“鷹眼”不解。

尹斷崖又道:“一雙長在臉上,還有一雙在心裡。在江湖上混飯吃的人,一天到晚在刀頭上舔血,臉上的眼睛可以閉上,但心裡的那雙眼睛,千萬要睜大一點。”

“鷹眼”不語。

蘇童喚道:“鷹兄。”

“屬下在。”

“你這‘鷹眼’的外號,是什麼時候開始叫的?”

“鷹眼”目中放光,恍惚又回到了往日那縱橫江湖,志得意滿的歲月,朗聲道:“是十七年前,那年北七省人稱第一快劍的方達人和我決鬥……”他的話被蘇童打斷了。

蘇童冷冷道:“昔日的鷹眼,今天卻跟瞎子一樣,這樣的眼睛,要它何用?”

“鷹眼”一震。

他明白蘇童的意思。

他的目光有若冷電,他的人突然像穿林鷹隼般撲起,直攫蘇童,雙手刁成鷹嘴,連啄蘇童周身十三處死穴。

他不但目光如鷹,出手更比鷹狠、快、毒、猛,招式大開大闔,卻暗藏細膩變化。他的武功揉合了北派鷹爪門和峨嵋“繡雲手”的絕妙招數,的確非同小可。

尹斷崖臉色微變。其餘六位“釘子”更是大驚失色。他們沒想到“鷹眼”敢向蘇童出手。但他們沒有動。沒有蘇童的命令,即使天塌下來,他們也不敢動彈半分。

尹斷崖也沒有動,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鷹眼”的出手。

蘇童右手食指微微一彈,只聽一聲慘嘶,“鷹眼”的兩隻眼珠子哧地蹦出眼眶。

“鷹眼”暴嗥連聲,如怪獸夜啼,他雖然雙目已廢,但出手章法絲毫不亂,氣勢更加威猛凌厲,連下十九道殺手。

蘇童仍坐在那兒,鼻孔裡輕輕哼了哼,右手再伸,穿過一片爪影,一彈。

一聲輕微的骨骼碎裂聲響起,只見“鷹眼”像只脖子被扭斷的鴨子,腦袋軟綿綿地耷拉下來,倒地氣絕。

蘇童那一記“千古神通一彈指”,將他的喉骨震碎了。

***

“鷹眼”的屍體很快被抬走了,密室裡一片寂靜,死一般的靜。

蘇童用心輕輕撣了撣衣襟。那是雙秀氣白嫩得讓許多女孩子都要羨慕的手。但哪個女孩子會想到,這隻手殺起人來,就像撣掉衣上的灰塵一樣輕鬆。

他的神情依然是那樣斯文儒雅,但在那六個“釘子”眼中,他比世上任何兇殘的野獸還可怕。

他忽然笑了笑,這笑容是那樣溫柔,恰似一縷輕風吹皺一池春水,但“釘子”們見了,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說話的語調非常平和,節奏不疾不徐,如同跟密友聊天。

“我想,你們再也不會相信,林若虛已經死在你們手中了吧。”

沒人敢相信這一點。

“釘子”們相信一件事,誰若再說林若虛死了,其結果一定和“鷹眼”一樣。他們都還不想死。

蘇童繼續道:“那麼,你們知不知道,林若虛現在在哪裡?”

眾人搖搖頭。

蘇童一笑,然後一字一頓道:“他就在你們中間。”

眾人一陣震驚,連尹斷崖也震愕不已。

“釘子”們花費了整整五年時間,反覆研究練習暗殺林若虛,而林若虛居然是“釘子”之一。

這件事說出去,誰會相信?

但世上的事往往就是這樣,你死也不相信的,它卻偏偏千真萬確地發生了。這種時候,你會覺得上天跟你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

此刻,“釘子”們的確想笑一笑,但他們蒙在黑布巾後面的臉已經僵硬,身子已經麻木,他們的心已經被這難堪的事實撞得粉碎。

你處心積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希望,當有一天,這個希望終於實現,才驀然發現,那所謂的希望,不過是個色彩豔麗的幻影時,你的心情會怎麼樣?

蘇童的目光緊緊盯著其中一位“釘子”,道:“林堂主,你難道還想繼續隱瞞身分?”

那“釘子”哈哈大笑,然後道:“普天之下,只有蘇公子你,才配做我林某的對手。”

蘇童搖搖頭:“我也不配,不然,我就不會讓你在流雲山莊待了五年之後,今天才揭穿你的身分。”

“那請問蘇公子,你是怎麼發現我的秘密的?”

“你知不知道血影人跟西門殘月決鬥後,三不殺大師奉林堂主之命暗算他卻未能殺死他,後來他對三不殺大師說了一句話。”

──我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殺了我,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這是血影人當時說的話,樊非一字不錯地告訴了蘇童。

“這句話能說明什麼呢?”

“說明血影人掌握了林若虛某些秘密。”

“不錯,我五年前易容潛入流雲山莊,只有血影人一個人知道。而且那個代替我的人,也是他秘密找回來的。”

“那人是誰?”

“江湖上只知道有個林若虛,其實我還有一個孿生弟弟。我倆不但相貌相同,性格、習慣等等都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我弟弟武功比我差一截,他因此憤而離家,浪跡天涯。”

“為了實現你的計劃,你便派血影人將他找回林若實,讓他冒充你。”

“不錯,血影人謊稱我忽然亡故,請他主持失魂堂。”

“他以為只有血影人一個人知道他是冒牌貨,所以想幹掉血影人。”

“只可惜三不殺大師不是血影人對手。”

“血影人的話讓我想了很久,直到剛才你們去而復返,走進這間密室,我才想出一點眉目。”

林若虛望著蘇童。他的目光特別複雜。

蘇童又道:“今晚的行動實在太順利,有時候做事太順利反而會讓人產生懷疑。”

“這的確是我的失策。”林若虛承認。

“如果你們殺了‘林若虛’,又死在了失魂堂中,即使是假死我也會深信不疑,也許會放鬆警戒,你們便可以乘機大舉進攻,流雲山莊也許會從江湖上消失。”

“我費盡心機潛入流雲山莊,並且成了一名‘釘子’,目的就是要摸清這裡的一切,然後在今晚一舉滅掉流雲山莊。誰知我錯了。”

能在自己敵人面前認錯,就這一點來說,林若虛算得上一代梟雄。

蘇童也是。

他慢慢地道:“我也錯了,你在我眼皮底下待了整整五年,我居然未瞧出一絲端倪。”他頓了頓,又道:“我十分佩服你的恆心和意志。”

林若虛緩緩搖搖頭,道:“我並不想要你佩服我,我只想要兩樣東西。”

“什麼東西?”

“你的命和流雲山莊的一切。”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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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17: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菊花的刺

  清晨的陽光慢慢驅散一縷縷時濃時淡、忽聚忽散的白霧,空氣格外清新,西門殘月和薛可兒走出客棧大門時,心情非常好。

當他們走到大街上時,意外地發現人們的臉色怪怪的,顯得很神秘、緊張又激動。

熟人相見,腦袋和腦袋碰在一起,嘀嘀咕咕一番後,慌忙四下觀察,似乎生怕別人聽見什麼。當他們看到江湖人物走近時,臉色倏變,匆匆遠離。

薛可兒非常奇怪,衝西門殘月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西門殘月一本正經地道:“大概是誰家的狗看上了鄰居的大母豬,想偷偷私奔。或者是哪個胖得讓人頭昏的屠夫,給人家割肉時,不小心把自己的肚皮割了一塊下來,正想找人撒氣哩。”

薛可兒笑得腰都沒法直起來,連連拱手:“拜託拜託,別再說了,不然,我的肚子要笑破了。”

西門殘月道:“別笑了,笑破了肚子,那香噴噴的牛肉麵往哪裡放?”

牛肉麵當然是放在肚子裡面。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悠閒自在地坐在小麵館的凳子上。此刻,他們不僅餵飽了肚子,也大致瞭解到了那件讓這裡所有人,都變得神秘兮兮的事。

當然不是狗和豬私奔或屠夫賣肉的事。

那是一件大事:昨晚,流雲山莊跟失魂堂進行了大火併。

據說雙方精銳盡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連流雲山莊的尹斷崖、金歧路和樊非,以及失魂堂的三不殺大師和“小邪神”譚風這樣的絕頂高手,都已斃命斯役。

據說流雲山莊和失魂堂總舵已變成一片廢墟,殘垣斷壁,塵土瓦礫上飄忽著濃重的血腥氣。往日宏偉壯觀的氣勢,壁壘森嚴的氣氛,已不復存在。

據說雙方主腦人物蘇童和林若虛從昨天夜裡一直打到今天凌晨。黎明時分,他們雙雙失蹤。據說是去了一個隱秘的所在,繼續這場搏殺。不知這場決鬥什麼時候結束,究竟誰勝誰負。

關於這一點,人們形成了兩派意見,有一半人認為蘇童公子驚才絕豔,天下側目,更兼仁慈謙沖,一定能擊敗林若虛。另一些人卻覺得林堂主學究天人,武功深不可測,加上他工於心計,這場比鬥,他們都看好他。

又據說從昨晚開始,城裡忽然多了一些神秘人物,似乎是衝著這次火併來的……

西門殘月瞭解到這一切後,臉色大變。

這件事無疑對整個江湖震動極大,使江湖籠罩上一層可怕的陰影,一連串的仇殺決鬥中,會有多少人喪生?

他知道流雲山莊和失魂堂之間,總有那麼一天,雙方會刀光劍影地大拚一場。他曾想化解這場仇怨,但他也知道,這兩派的積怨太深,憑他的力量絕對無能為力。

此刻,他只想做三件事:竭力阻止再出現流血場面,另外,儘快查出那個手臂上刺有菊花的人,以便查清盛樂山等人被殺的秘密。還有一件事,就是弄清突然出現的神秘人物的真實身分。

他隱隱約約感到,這三件事之間,有著某種聯繫。

***

風吹花動,花無語。

夕陽也無語,那血紅的霞光映照著兩張因仇恨而扭曲的臉,兩雙瞳仁通紅。兩人的衣袍上濺滿了斑斑血跡,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流雲山莊莊主蘇童。

失魂堂堂主林若虛。

兩人明爭暗鬥多年,終於等到了大決戰,故而兩人都將平生絕學全部施展了出來,從那天晚上開始,一直打了四天四晚,其交手之激烈、兇險,當真是驚世駭俗,難以言表。

其實兩派的比拚,已差不多把他倆多年來苦心經營的基業損毀殆盡,手下高手也所剩無幾。本來,他們相互殘殺的目的,無非是想控制江南這塊地盤。但此刻,就算活下來的是自己,也無法再實現自己的初衷。

但他們仍然要戰。

為地位權勢,也為尊嚴。

一種凡是江湖梟雄都有的尊嚴:只想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卻不願向別人俯首稱臣。

天地間忽然飄忽著濃霧,白茫茫一片,氤氳裊繞,十丈紅塵彷彿被隔絕開來。霧中觀花,朦朦朧朧,嫣紅的花瓣、蔥綠的葉片令人迷醉而心嚮往之。

兩條人影在霧中,如夭矯游龍,翻騰挪轉,分外地迅捷,讓人眼花撩亂。空氣中真氣衝激,隱隱略聞殷殷雷聲。

突然人影乍分。

兩人凝定身形,冷面相向,一動不動,宛如兩塊冰冷的石頭。

林若虛忽然朗聲一笑,聲音像鶴鳴長空,經久不息。

蘇童心神微震,他沒料到林若虛真力居然像是絲毫未損,依然充沛悠長,綿綿不絕。他不動聲色冷冷地瞧著林若虛,一邊暗暗調元運息,好整以暇。

林若虛道:“好個蘇童公子!林某自以為武功冠絕天下,現在才知道蘇公子的身手絕不在林某之下。看來老天爺對林某不薄,讓林某有公子這麼個對手。今日這一戰,林某足慰平生。”

他話語中竟充滿了歆羨之意。

蘇童面色沉靜似水,但心頭如飲醇醪,不由得暗暗感嘆:“林若虛不愧是林若虛,此時此刻,還能將敵人大加褒揚。這份氣度,已非常人可比。”

林若虛繼續道:“蘇公子學究天人,如果我沒有猜錯,公子一共用了五十四種路數不同、風格各異的武功。別人練的武功太多,有可能駁而不精,但公子卻是雜而精純。每一種武功上的造詣,都令人歎為觀止。而其中最難對付的,恐怕要數‘千古神通一彈指’、‘惜別手’和‘殘劍斷刀’這三種。”

蘇童聳然動容,心中道:這林若虛果真非同小可,看來此人不死,日後江湖上哪有我蘇童立足之處?他已將真力運遍全身,準備全力出擊。

林若虛卻似渾然未覺,仍在娓娓而談:“當年,塞北大俠周神通殘盡心智四十年,自創‘千古神通一彈指’絕技,連敗江湖四十二位一等一的高手。但這一絕技到了公子手中,又推陳出新,其威力何止長了十倍?倘若周神通老前輩還健在,必定也自嘆弗如。”

蘇童靜靜地聽著。

林若虛對他的武功來歷瞭然於胸,如數家珍,讓他暗暗稱奇,也暗暗心驚。

林若虛接著道:“‘惜別手’是依依惜別門的鎮門絕技。依依惜別門是江湖上罕有的幾個神秘幫派之一,據說是由一些容貌絕佳的女子組成的。不少身手好的登徒子覬覦美色,自以為她們好欺負,上門鬧事,非死即傷,多為‘惜別手’所致。依我愚見,公子將這一絕技也加以改進,在那些輕柔飄逸的招數中,注入了不少陽剛之氣,從而更能發揮其威力。”

他頓了頓,沉吟道:“這三種武功中,最可怕的還是‘殘劍斷刀’。”

蘇童不由自主地微微頷首。

他所施展的五十幾種武功中,正是“殘劍斷刀”最為厲害。

劍已殘。

刀已斷。

但它們合在一起,卻能練成獨步天下的武功。

因為殘劍非劍卻是劍,斷刀非刀而是刀。

這門武功的精髓在於這似非而是之間。

這種高深的武學道理,只有真正的一流高手才能領會。

林若虛當然是真正的一流高手,他當然能夠領會到。

“如果不是林某運氣好,”他慢條斯理地道,“恐怕難以接得下。”

這當然不是靠運氣。

絕不是。

蘇童自始至終沒說話。

說話的一直是林若虛。

“蘇公子,你大概也知道,與你交手,我領悟到了許多武學上的上乘精奧要訣。這些東西,絕不是平素苦練,或者跟別人過招時所能得到的。”

蘇童自然知道,因為他自己也深有體會。

他心頭油然浮起一絲悲哀:

為什麼定要在生死搏鬥中,才能得到這一切?

為什麼一個人武功上的精進,必須用流血和死亡的代價來換取?

終於,蘇童開口說話了:“林兄,我們好像不是來這裡聊天的?”

“的確不是。”

“那你為什麼只顧說話,卻忘了出手?”

“我沒忘。”林若虛忽然笑了,笑得很古怪,也很詭秘,接著道:“有件事你錯了。”

“請教。”

“你不該聽我說這麼多話。因為我碰巧知道一種非常奇怪的方法,能一邊說話,一邊調元運息。所以,現在我的內力又恢復到了最佳狀態。”

聽到這話,蘇童毫不動容,只淡淡地說了聲:“很好!”這兩個字出口,衣袂飄飛,他的人已像一張薄紙一樣,迎風飄起,身法分外地快捷,曼妙無比。半空中長袖一抖,挾風掄向林若虛頂門。

林若虛忍不住脫口讚道:“好!”

他的人未動,如驚濤拍擊的礁石。

他的手已動。

他那雙蒲扇般的手中,赫然泛起一種淡淡的紅光,迎向猛攫而至的蘇童。

蘇童使的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水雲袖”絕技,所不同的是,其中揉入了十一種不同的武功,剛柔並濟,玄妙莫測。但林若虛雙掌一引,便化解了。

蘇童不由得臉色一沉。他沒料到林若虛已練成了“紅雲掌”,而且功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蘇童一聲清嘯,身形疾轉,美妙輕靈。同時撤招,平胸,再出拳。

這一拳輕飄飄地打出,不帶絲毫風聲,招式平實甚至笨拙,全然不似一個一流高手所為,但這簡簡單單,沒有一點精妙奧微變化的一拳,竟是他們動手以來,蘇童全力施展的最妙的一記絕招。

其實,巧不勝拙,正是上乘武學的精要所在。

電光石火之間,未見林若虛如何動作,他的身子已硬生生平地拔空六七尺。

蘇童的拳快,他的身法更快。

蘇童臉色鐵青,陡地出腿。

北派鐵腿門的無影神腿被他施展開來,恐怕連鐵腿門的掌門人也自嘆不如。一時間,腿影重重疊疊,腿法凌厲絕倫,足以裂金碎石。

林若虛在半空中變幻了九種上乘身法。

此時已是晚上,月懸天邊,冷月涼風,讓人陡生寒意。月下腿影不絕,林若虛的身影一閃而落,蘇童凌空一腿,踢個正著,卻感到軟綿綿毫無著力之處,定睛看時,才知那隻不過是林若虛除下的一件黑袍,而他的人已在自己身後。

蘇童聽風辨位,反手疾揚,三道烏光激射而出。

林若虛悶哼一聲,出掌震落烏光。而蘇童已掄中宮,踏乾位,撲上。

眨眼間工夫,他已攻出了十四記殺手。林若虛逢招拆招,見式破式。

這番交手,不但驚險,而且激烈,更是刺激,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勁風旋舞,所經之處,花被絞碎,綠草頃刻枯萎。

不知什麼時候,離他們不遠處,悄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人。由於蘇林二人正全神對敵,根本沒發現這人。

轉眼間,兩大高手兔起鶻落,又交手了不知多少回合。

人影倏分。

默然對峙。

林若虛忽然道:“好!”聲音清越亢奮。

蘇童也道:“好!”語調平緩綿長。

林若虛雙臂一震,從袖中彈出幾塊冷鐵,三下兩下被他接駁成一根龍頭柺杖。

蘇童冷冷一笑,手往腰間一拍,一把劍已赫然在手。

劍很長,但很窄,很薄。

厲芒般的劍光映著月輝星辰,讓人不知不覺全身湧出陣陣寒意。

望著這把劍,蘇童的目光忽轉平靜、凝重。林若虛臉上驕豪之色也為之一斂。這把劍是“天棄劍客”蘇流雲當年蕩群魔誅邪惡、敗黑道第一高手“神木令主”楚天雕用的劍。

其實這只不過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劍,但它所代表的,是一段讓人刻骨銘心的記憶,是一位絕世奇俠正直、善良、嶔崎磊落的偉大人格的象徵。

這一點,無論誰都不能漠然視之。

林若虛也不能。

“天若棄我,天道何在?”

當年,蘇流雲同楚天雕對決時,楚天雕憤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蘇流雲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出劍。

劍光嘶風,破空刺入楚天雕心窩,血泉噴湧。從那以後,被這位天下第一號大魔頭擾得腥風血雨,人心惶恐的江湖,終於平靜安寧下來。

***

蘇童慢慢地抬臂,長劍平舉。

林若虛的龍頭柺杖拄在地上,冷冷地瞧著他,忽然道:“劍是劍,人是人。”

當年蘇流雲仗劍闖蕩江湖,手中這把劍帶給人們的是希望、光明和信心。因此,他能將劍的威力發揮到極致。而此刻,蘇童同樣持著這把劍,在江湖中留下的,只不過是強權、血腥和死亡。

用劍的人不同,出劍的目的相異,劍能發揮的威力自然不一樣。

蘇童心一動,握劍的手因太過用力,青筋暴凸,冷冷道:“不錯,但劍無論在誰手中,都能殺人。”

林若虛朗聲一笑,道:“既然如此,多說何益。”

疾風撲面,兩條人影已動,如鷹隼飛空。同時杖出如山,劍似白虹貫日。

兩人此番拚殺,較前更加兇險驚心。那黑衣人也為之動容。

這當世兩大高手此刻都全力施為,各展平生絕學,妙招迭出,殺手連綿。

突然,兩人同時悶哼一聲,各自頓住了身形。

林若虛身上赫然留下七處血泉,雖未傷及要害,但鮮血汨汨湧出。

蘇童劍創林若虛所付出的代價,是胸膛硬挨一杖。雖經他藉身法變幻,卸掉了五成力道,但剩下的五成撞入體內,一時之間氣血翻騰亂走,內息四處流竄,四肢百骸如萬蟲齧咬,說不出地難受,因而他受的傷較林若虛重。

林若虛目光何等犀利,焉能看不出來?他大喝一聲,身子騰空而起,撲向蘇童,一杖凌空砸出。

蘇童疾退。

林若虛一杖擊空,掠上,身法迅如游龍。

蘇童突然頓住身子,做了一件讓人百思不解的事。

此刻他只是稍落下風,並非毫無勝機,為什麼棄劍?

林若虛不由得一愣,手中的龍頭柺杖稍稍慢了半分。蘇童已和身攫上,右手探出,已抓住了柺杖另一端。

林若虛一震,將一股沛莫可御的罡勁自杖上曳出導向蘇童。

蘇童面色微變,運息相抗。

倏地,一道白光劃空而過,噗地一聲,插入了林若虛後心,劍尖自前胸冒出,血泉噴灑,林若虛一聲慘嘶,目眥欲裂。

蘇童哈哈大笑,笑聲甫歇,澎地一聲龍頭柺杖突然爆炸,一篷銀針暴射他全身,饒是他應變奇速,身往後仰,只因距離太近,肩膀還是被幾根銀針射中了。

蘇童只覺得肩膀像是被蚊蟲咬了幾口,奇癢無比,知道針上餵了劇毒,心頭震凜,急忙暗自運息抗毒,護住心脈。

林若虛長劍穿心,全身是血,仍屹立如山,強提一口真氣,勉力笑道:“蘇公子不愧是蘇流雲的後代。這一著確實令我始料未及。”

蘇童道:“我也沒想到你在這龍頭柺杖上安裝了機關消息。”

“其實你在自己劍柄上做手腳時,應該想到我也可能如法炮製的。”

“不錯,以己推人,我應想到這一點。”

應該想到的卻忽略了,就可能功敗垂成。

現在他雖未敗,但也未勝。

“也許,兩敗俱傷是我們的必然結局。”林若虛嘆道。

“未必。”蘇童冷冷一笑道,“你這銀針上的毒雖厲害,但也奈何不了我。而你中了我一劍,卻是回天乏術。所以,你只有死。”

“不錯,針上的毒的確很難讓你頃刻喪命,但你也難以將毒全部逼出,以後的日子,你恐怕要花大半時光,耗費無數功力來抵禦毒氣侵入心肺。所以,你這輩子還有什麼歡樂可言?你得到了什麼呢?”

蘇童臉上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痛楚之色。

這恐怕是無數江湖人共同的悲哀:費盡了千辛萬苦,流血拚殺,得到了權勢和地位,卻失去了無數做人的歡樂。

“不管怎麼樣,”蘇童道,“起碼我成功了,這就是我的歡樂。”他的臉肌抽緊了幾下,拚力想擠出些許笑容,來證明自己的話,卻無法辦到。

林若虛的嘴動了動,還欲說什麼,卻赫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面前站著一位黑衣人。

幽靈般的黑衣人。

他的長相極其普通,唯一引人注目之處,是眉宇間那寂寞、寥落的表情。

林若虛大喜過望,迭聲地叫道:“啞巴,殺他!”

這人是他的家僕,一個天生的啞巴,對他一向忠貞不二,而且武功奇高,驚若天人。

他知道自己斃命在即,卻不甘心蘇童活下去。

可是,讓他驚異不已的是,這啞巴居然能說話。

他只說了一個子:“好。”

同時,做了一件事:出拳。

他的拳大如缽,拳硬如鐵,拳快如風。

一拳打中林若虛的腦袋。

林若虛還來不及驚呼,腦袋已碎,腦漿噴濺,屍體仆地。

蘇童心中湧起一陣悲涼之感。他不知道自己的下場會不會像林若虛一樣。

“啞巴”靜靜地看著蘇童。

蘇童忽然道:“林若虛實在太傻了。”

“啞巴”搖搖頭道:“他不傻,他只是聰明過頭了。”

蘇童點點頭,道:“他最大的失誤,就是看錯了人。他一直以為你是他忠心耿耿的奴僕,卻未想到你這啞巴是假的,更想不到你是我派到失魂堂的臥底。”

其實他又何嘗能料到林若虛居然親自混進了流雲山莊,成了一名“釘子”。

可怕的“釘子”。

接著,更讓他沒料到的是“啞巴”所說的話:

“你最大的失誤,也是看錯了人。”

蘇童不解。

“啞巴”繼續道:“你也沒料到我究竟是什麼人。”

蘇童一驚:“什麼人?”

“啞巴”慢慢地舉起右臂。他的手臂粗壯,結實,如百鍊精鋼鑄就而成,卻傷痕累累,上面赫然刺著一朵醒目的菊花。

蘇童動容道:“原來你就是那手臂上刺有菊花的人!”

“不錯。”

***

朗日高照,秋風送爽,原野上開滿了菊花,給凋零荒涼的秋季一絲驚喜,一支頑強生命的讚歌。

所以菊花雖然普通平凡,卻深受人類的鐘愛。

但這朵菊花帶來的是什麼呢?

蘇童隱隱感到極度的恐懼。

他不是怕這個人,而是這朵菊花所代表的勢力。這股勢力之大,絕不下於流雲山莊跟失魂堂兩家之和。

那是一股什麼樣的勢力?

他沒問,他知道“啞巴”會說的。

“啞巴”果然說了。

菊花是一個神秘組織的標誌,其成員手臂上都有這個標誌。目前知道這個組織存在的,只有十一個人。這十一人都是同一類人:死人。

這個組織的目的只有一個:殺人。

殺掉所有武林中人。

他們殺人沒有別的目的,既不為權勢地位金錢美女,也不是為仇恨。

在他們看來,江湖中之所以動盪,武林中之所以難以平靜安寧、人世間之所以充滿了痛苦,全是一個原因:會武功的人嗜殺好鬥。

因此,只有剷除所有武林幫派,殺掉所有江湖中人,人間才會充滿溫馨歡樂。

他們使用的手段,絕對是最卑鄙下流無恥冷酷狠辣的。在他們看來,只要目的高尚,使用任何手段都可以。

“菊花”組織勢力之強大,遠勝於江湖上很多幫派,即使像少林武當這樣,基業堅如磐石,門徒數以千計,技藝冠絕天下的門派,也只能望其項背。

“我們之所以以自己為菊花,是因為所有花卉中,菊花是最不起眼的一種。”

蘇童不語。

他不知該說什麼。

天地悠悠,天地也無語,歲月也無語。

天會老,地會荒,只有歲月永恆。

蘇童心中忽然湧起這樣一番感慨。

良久,蘇童道:“你告訴了我這些,那我的下場自然會跟林若虛一樣。”

“啞巴”搖搖頭,目光似冷電。

蘇童感到意外:“你當然想讓我保守你們組織的秘密。難道你不認為,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守口如瓶?”

“啞巴”點點頭:“當然。你必死無疑,但你的下場一定和林若虛不同,你會比他死得更慘!”

蘇童忽然笑了笑,道:“為什麼?”

“啞巴”沒有回答,卻反問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種菊花,上面長滿了刺?”

蘇童知道。

這種菊花平凡而美麗,更重要的是,當你欣賞它的美麗,忍不住採擷時,它的刺已經鑽進了你的肉裡。

菊花組織的每個人都是一流高手,而其中幾個首腦人物,就是“刺”。

“我就是其中之一,是一根‘刺’。”

蘇童身上忽然泛起一種難以言表的痛楚之感,如同花刺正刺遍全身。

“啞巴”又道:“這是我現在的身分。以前我的身分不是這個。”

蘇童有如醍醐灌頂,霍然猛醒,眼睛陡然睜得奇大,瞬也不瞬地看著“啞巴”。

“你……你不是……啞巴!”他結結巴巴地道。

“不是。你的那位啞巴兄早已死在我手上。”

“那你到底是誰?”蘇童厲聲道。

“你應該知道,歐陽斌。”

“是你……真的是你!”蘇童顫聲道。

“不錯,老天爺有眼,我大難不死。歐陽斌。”“啞巴”頓了頓,又道:“你的師兄尹斷崖與你合謀害我,我至少讓他死了七回。說老實話,如果不是為了執行組織的計劃,我早已不忍心讓你再活在世上了。”

他們的計劃當然是要讓流雲山莊和失魂堂拚個兩敗俱傷。

他的目光十分歹毒:“憑良心讓,我絕不會讓你死得太快、太徹底。”

歐陽斌鼻子冷哼一聲,道:“這番話你說得未免太早,因為死的也許是你。”話音剛落,他的人已動,身子前衝,右手一抖,已閃電般從林若虛屍身上拔出劍,霎時間,劍光如匹練、如毒蛇,已向“啞巴”刺出了十三劍。

他肩頭中了毒針,須靜心運息抗毒,最忌與人動手,但此刻他已顧不上那麼多了。

與其落在“啞巴”手中,還不如毒發身亡,也免遭非人的折磨。

那十三劍幾乎是同時發出,不僅悚捷無比,更重要的是出手角度刁鑽,出人意料,放眼江湖,能接得下這十三劍的人寥寥無幾。

“啞巴”微微變色同時出拳。這一拳平胸擊出,看似輕飄飄毫不著力,但在歐陽斌的感覺中,不啻是一堵厚牆朝自己猛撞過來。

劍光旋飛,漫空飛舞的劍光忽然斂定成一劍,刺出。

劍光刺在了一隻拳頭上。

歐陽斌的劍。

“啞巴”的拳。

拳似鐵。劍是名劍。劍未折,拳也絲毫未損。

兩人各退一步。

接著,歐陽斌長嘶一聲,撲上,手中湧出白光,破空投向“啞巴”。

“啞巴”不動。不知怎的,他額頭突然滲出了些許冷汗。

歐陽斌發出的這一劍,夭矯靈動,似攻似守,實已達到了劍法的最高境界,讓人難以化解。

正在這時,一條白影由遠而近,像一隻大鳥疾掠而來,衣白不沾塵,正是西門殘月。

月光映照下,看得出他滿臉憂色。

歐陽斌和“啞巴”正無暇他顧,絲毫未覺他的到來。

西門殘月遠遠地瞥見了歐陽斌刺出的那一劍,不由得心一震。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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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20: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最大的刺

  劍尖距離“啞巴”喉嚨不及兩寸。

淬厲的劍光映著他陰森森的臉。

他冷冷一笑,笑聲極其短促,同時一拳擊出。

他已看出了那一劍的破綻。他這一拳就是擊向那破綻。

稍縱即逝的細小的破綻,能要人的命。

但他沒想到這破綻是假的。

所以他沒能要歐陽斌的命,卻險些要了自己的命。

他胸膛上捱了歐陽斌一劍,雖未傷及心肺,但也丟了半條性命。

而歐陽斌在刺中他的同時,也被他的拳鋒掃中了心口,身子斜斜飛出,正好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西門殘月。

***

“你受了重傷,絕不是我的對手,我也想殺你!”

“因為,我想從你嘴裡得到你們組織的全部秘密。”

“你一定願意告訴我。”

“所以我現在只能做一件事,帶你找個大夫治傷。”

西門殘月一口氣說了四句話,未引起“啞巴”絲毫反應。莫非他真的變成啞巴了?

幸好沒有。他終於說話了:“我現在的確不是你的對手,如果我沒有受傷,恐怕你會死在我手中。”

“因為我們交過手。我就是那蒙面人。”

“我當然不會把我們組織的秘密告訴你。因為菊花組織的人絕對不會出賣組織的。”

“我勸你最好不要打聽那些秘密,因為這隻意味著一件事:你將死無葬身之地。”他說的話絕對不比西門殘月少。

最後他還問道:“你知不知道治傷有一種最好的辦法?”

“不知道。”西門殘月搖搖頭。

“死!”

剛吐出這個字,“啞巴”就用拳頭打爛了自己的腦袋。

西門殘月一驚。

***

夜色更濃,比墨汁更濃更黑的夜色,卻掩不住地上的屍體,和天地間飄浮著的血腥氣。

歐陽斌怔怔地站在那兒,臉上一片茫然之色,手中仍握著劍。亮麗的劍光,鋒利的劍刃,它帶給人間的,究竟是什麼?

西門殘月道:“你並不是蘇童。”

“不錯,我是歐陽斌。你早就知道了?”

“不,剛剛才知道的。”

歐陽斌剛才發出的一劍,西門殘月曾經見過,無名老人就是傷在那一劍之下。那位醫道高明、精善刀圭之術的老人,因此被迫做了一件事。究竟是什麼事,無名老人沒有講,只說跟蘇流雲有關。

現在,西門殘月明白了一切。

真正的蘇童被暗算,而無名老人被迫用刀圭之術,將歐陽斌變成了蘇童。

這都是歐陽斌的師父安排的。

他師父年輕時武功過人,發誓打敗天下所有高手,卻四次敗在了“天棄劍客”蘇流雲手下,整天鬱鬱寡歡,天長日久,對蘇流雲的憎惡,使他萌生了一個極可怕的陰謀。

這陰謀等到蘇流雲撒手人寰後,才開始實施,歐陽斌師父的心願是既然奈何不了蘇流雲,就報復他的後人。

陰謀終於得逞,歐陽斌的師父也帶著刻骨銘心的憤懣辭世。

令他們始料未及的是,明明被歐陽斌一掌打下懸崖,絕難活命的蘇童,居然沒有死。

***

這一切太離奇,離奇得讓人難以置信,但這是事實。

正如事實永遠是事實一樣,陰謀終歸是陰謀,總有一天要被戳穿的,任何人不相信也不行。

“當一切都發生後,我寧願自己不是歐陽斌,而是一個天天為生機奔波卻非常快樂的農夫,寧願什麼都沒發生過。”歐陽斌忽然道。

他的身心極度疲憊,一雙俊秀的眼睛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西門殘月心一動。

他憎恨這個人所做的一切,恨不得一刀殺了他。但他剛才說的這句話,讓西門殘月感觸良久。

西門殘月嘆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歐陽斌苦笑一下,道:“只可惜人世間有些事,只有發生過了,才能體會到其中的得與失。”

西門殘月默然。

半晌,他道:“你受傷不輕,待我先找人替你療傷再說。”

歐陽斌搖搖頭道:“我身上的傷太多,這條命憑一口真氣維繫著,你根本救不了我。我多行不義,老天當然要報應我,所以我也毫無怨言。”

他頓了一下,又道:“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你說吧。”

“請你送我去見一個人。”

“誰?”

“小夏。”

***

“小夏就是莫倩影,她被我關在一個非常隱秘的地方。”

***

一輛華麗精緻的馬車,停在一條僻靜的道路旁,車廂寬敞舒服,亮著燈。燈光從窗戶射出來,映照在西門殘月身上。西門殘月負手佇立在離馬車不遠的地方,仰首看天。

天上星光璀璨,月亮在雲層中潛行,偶爾鑽出來,撒下一片清輝。

馬車內,歐陽斌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時而低聲苦苦哀求,時而聲淚俱下地訴說,但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車外,西門殘月不由得幽幽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小夏的心已死,她對歐陽斌絕不會稍假辭色。

──這世上有一些男人認為女人是泥巴做的,可以隨意搓捏,高興時視若珍寶,煩惡時棄如敝屣。卻不知世上最硬的是一種東西:受過傷害的女人的心。

──不瞭解這一點,不尊重女人的男人,永遠也得不到女人的愛。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斌漸漸感到真力不繼,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小夏,你不原諒我,我絕不怪你,我能死在你面前,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些話隨風飄過來,西門殘月聽了,心情格外沉重。他只好望望天上的星星,瞧瞧遠處的燈光。

突然,車內發出一聲驚呼,是小夏的聲音。西門殘月急忙掠入車廂。只見歐陽斌臉朝下倒在那兒,已然氣絕而亡。

小夏蜷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似已驚呆了,眼中滿是恐懼之色。

西門殘月仰下身去,剛欲將歐陽斌屍身扳過來。陡然,那屍體動了,動得奇快無比。

白光疾閃,一把短刃捅向西門殘月胸口。

僅憑這一刀出手的速度、手法,這人無疑是個高手。何況猝起偷襲,距離又特別近,西門殘月避無可避。

西門殘月沒有避。他出指。

右手食中二指陡然伸出,閃電般夾住刀,刀刃一折為二。

這人倒抽一口冷氣,身子突然一震,破窗而出。

西門殘月沒有阻擋,也沒有去追。他出指如風,解開了小夏被封的穴道。

***

“西門大哥,你怎麼知道那屍體是假的?”

西門殘月笑道:“小夏心已死,所以歐陽斌死了,她絕不會感到痛苦或恐慌,自然不會發出那聲驚呼。”

“歐陽斌真的死了?”

西門殘月點點頭:“不錯,那輛馬車是我從流雲山莊弄來的,車底板下有個夾層,那個殺手先躲在夾層裡,等到一定時候再翻上來,而將歐陽斌的屍體翻下去。”

他停了一下,又道:“歐陽斌多行不義,自是難免一死。”

“你幫了他,讓他臨死見了小夏最後一面,他死也安心了。”

“一個人快死了,不管他多麼可惡,做過多少壞事,我們都應該滿足他最後的心願。”

薛可兒望著西門殘月,道:“如果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常存悲天憫人之心,那人間豈非要美好得多?”她接著問:“那殺手是誰?”

“菊花組織的人。”

“你為什麼不追他?”

“他是個小人物,我想找他們的首領。”

“菊花的‘刺’?”

“不錯。”

“你有線索了?”

“沒有,但感覺告訴我,有一個人一定是‘刺’,而且是最大的一根‘刺’。”

西門殘月的感覺很少錯過。

薛可兒相信這一點。

***

時值春天,花園裡奼紫嫣紅,各種奇花異卉爭奇鬥豔,構置成一幅美麗的圖畫。濃濃清純的花香,隨風飄送著,讓人迷醉。

神手怪叟一掃往日的瘋態,神情肅穆地駐足花叢中,炯若亮星的雙目,望著花,望著花叢外的人。這人一襲白衣,氣質高潔,眉宇間卻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

他也在看花,看花叢中的人。

時間在他們默默對視中,默默流逝。

不知什麼時候,忽然起霧了,淡淡的白霧如給大地披上了一件薄薄的輕紗。霧中觀花,花更美,但霧中人呢?

神手怪叟終於開口說話了:“西門殘月果然厲害,居然知道了我的身分。我想請教一下,你是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覺到的。你可以騙過一個人的眼睛、耳朵和鼻子,但騙不了他的感覺。”

“我明白,人的感覺確是奇怪,所以一個人要成為一位真正的高手,培養敏銳的感覺非常重要。”

“不錯。”

西門殘月點點頭,又問道:“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麼要殺盛樂山他們?”

“我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計劃,主持這計劃的是組織裡的一位高手,他原是盛樂山的師叔,加入組織時,他曾詐死埋名。這次他經過了精心的易容,但盛樂山他們對他太熟悉了,在押鏢途中碰見了他,認出來了。為了不影響計劃的進行,我們只好請‘鬼手五煞星’殺掉他們。”

“原來如此,那是個什麼計劃?”

“我不會告訴你。不過有一點你可以知道,如果我今天死在這裡,這計劃就會自行消失,而且我們的組織也不存在了。”

“其實你們組織的願望是美好的,但你們所採取的方式太過殘酷。”

“那麼你認為應該採取什麼方式?”

西門殘月回答不出。

自從這世界有人類出現的那一天開始,人們就懷著良好的願望,想過一種安寧平靜,人與人和睦相處的生活,但這種夢想常常落空。那麼怎樣才能實現呢?

沒有人知道答案。西門殘月也不知道。

神手怪叟冷冷一笑,道:“咱們現在不必討論這個問題。我只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你和我究竟誰會死在這裡。”

西門殘月打心眼裡不想知道這個結果,但他別無選擇。因為他不殺這個人,就會死在這個人手中,為了毀滅“菊花”這一邪惡組織,他不得不出手。

神手怪叟突然陰惻惻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要殺西門殘月,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已經試過了。”

“不錯。但你也應該知道,你想殺我,恐怕也極其困難。”

西門殘月點點頭。

他感到這個人大概是他出道以來,最難對付的對手。今日這一戰,必定異常兇險。

他靜靜地望著神手怪叟道:“出手吧。”

“好。”

神手怪叟從身上掏出一樣奇特古怪的兵器,他的人已飄了過來,手中兵器已發出凌厲迫攻的殺著。

他的兵器是一朵鋼鐵之精英打造的菊花,花瓣鋒利無比,花上還有尖銳的刺,雖然細小,卻能要人性命。

西門殘月只感到疾風撲面。他已出刀。

刀光如幽藍的海水,輕輕盪漾開來……

***

大街上人流如潮,一片熱鬧繁華景象。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漫步街頭。薛可兒興致很高東張西望,每發現一樁在她看來稀奇的事,都忍不住跑過去瞧個明白,然後又跑回來,扯著西門殘月的手,嘮叨個沒完。如果是平日,西門殘月恐怕又會笑話她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鳥,囉囉嗦嗦的。但今天他卻一反常態,覺得她所說的每件事都很有趣。

一個人若經過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殺後,當然會覺得生命可貴,以前煩惱無聊甚至痛苦的事,都變得十分美好起來。

前面圍著一群人,在饒有興趣地看著一個滑稽可笑的女瘋子。薛可兒忙拉著西門殘月鑽進去,才發現那女瘋子居然是金無雙。

只見她披頭跣足,衣衫破爛,一張姣好的臉上抹滿了汙泥,懷中抱著一個用木頭雕的人像,嘴裡不停地念叨著:“老棺材,嘻嘻,我漂亮麼?該死的老棺材,你怎麼又想跑?你不要我了?嗚嗚,老棺材不要我了!”

她又哭又笑,時罵時叫,目光混沌散亂,神情瘋顛,引得圍觀者一陣陣大笑。

西門殘月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為什麼?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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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滴血觀音

  當司空隨看見那座木雕的觀音時,立即意識到了什麼。

這時,至少有七把刀和兩柄劍朝他身上招呼過來。

他大喝一聲,振臂而起,手中湧出一道匹練般的刀光,那七刀兩劍立即震飛,同時血泉噴濺,九個黑巾蒙面的高手,眨眼間命喪黃泉。

又有幾個蒙面人潮水般湧來,看他們的身手無一不是江湖上罕見的一流人物。司空隨的心一沉。

他帶出來的大內十大高手,已有三位倒下了,剩下的七人也性命危殆,而裝載著五百萬兩軍餉的馬車也被搶走了。

司空隨目眥欲裂,暴喝聲聲,將手中那把鑲滿寶石的大刀舞成一片光幕,衝了上去。

突然,一線白光激射而至,穿透那片光幕,打中司空隨的咽喉,又從後頸標出,打在了客棧的牆壁上。

白霧瀰漫……

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沒有風,火球般的太陽煎烤著大地。蟬聲聒噪刺耳。

屋子裡悶熱異常,但裡面的四個人卻感到全身冰涼,連骨頭縫裡都透著陣陣寒意。

這本是一間佈置得分外精雅別緻的屋子,此刻卻似乎籠罩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的氣氛。

地上攤著一具屍體。

這人生前必定是個非常有權勢威風凜凜的人物,身形高大壯碩,衣衫考究,此刻已沾滿了血跡。

血已變成紫紅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

他的咽喉處有一個血洞,致命的血洞。

他的手中還握著一個觀音像。

用木頭雕成的觀音像。

屋裡的四個人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座觀音像。他們的目光中交織著憤怒、震驚、憂鬱的神色。

“這種案子已經是第三次了。”

說話的是個老者,臉色蠟黃,白髯如戟,一雙手卻保養得很好,白嫩、細膩,手指修長有力。

他看了看其餘三人,繼續道:“第一次是在西南邊陲,平安鏢局的羅天彪和‘武當三英’押的一趟鏢被劫,羅天彪和‘武當三英’死於非命。事後,武當派出動數十精英尋找兇手,歷時半年之久,未得到任何線索。”

另一個臉色蒼白,瘦骨嶙峋,目光閃動如鷹的中年人接口道:“羅天彪師從武當掌門清源道長,‘三十六路清風劍法’使得清麗脫俗,厲害無比。而‘武當三英’是武當派第二代弟子中的頂尖高手。這三人聯手使的‘一品三仙劍陣’威猛絕倫,當年連‘邪魔歪道’這四個令黑白兩道談之色變的人物,都活活累死陣中。”

他長嘆一聲,道:“想不到這次他們不但丟了鏢,還丟了命。”

中年人又道:“橫行川陝十五載的獨行大盜汪風,半年前從‘東天閣’偷到一批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還未來得及揮霍,即莫名其妙地死了。”

老者沉吟道:“這兩樁案子發生的現場,都留下了這種觀音像。”

“所以”,中年人道,“這三大案絕對是同一批人做的,而且,他們一定是江湖上某個新近崛起的神秘組織。也許,這個組織的代號就叫‘觀音’。”

“不錯!”老者道,“鄒大人,看來這個觀音組織的勢力非常可怕。”

這位叫鄒景臣的中年人點點頭:“它恐怕是當今江湖上最為可怕的組織。不然,他們也不敢殺大內十大高手,奪走那五百萬兩銀子的軍餉。”

老者姓莫,名剩我,只見他面帶憂色,道:“這案子已驚動了聖上,敕令兩個月之內破案,不然,刑部所有官員一律斬首。”

鄒景臣道:“唉,公門這碗飯不好吃啊!‘觀音組織’連大內第一高手都殺了,你我能對付得了麼?”

莫剩我苦笑一下,反過來安慰他說:“其實咱們也未必沒有一絲希望。有鄒大人親自出馬,加上大人親手調教出來的黑白雙鷹二位高足,這觀音組織必定在劫難逃。”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鄒景臣身後的兩個年輕人。

鄒大人搖搖頭,道:“莫大人,誰不知道你莫大人是六扇門第一高手?破這樁案子,還得仰仗你,我和兩個不成器的小徒只能給你噹噹助手。”

莫剩我謙遜幾句。

鄒景臣道:“咱們這幾天仔細調查了這鎮上的每一個角落,沒有發現任何線索,除了屍體外,連一絲打鬥的痕跡都沒有。”

黑白雙鷹一直筆直地站在那兒,像兩把劍,冰冷而鋒銳。這時,黑鷹道:“而且,據這裡的老百姓講,案發前沒有看見一個可疑人物,案發當晚,他們居然沒有聽見任何可疑的聲音。”

莫剩我道:“做案者絕不是個把人,跟司空隨等人必定經過了生死搏鬥,那樣激烈的打鬥,怎麼會沒有一點聲音?”

白鷹道:“這種情況只有兩個解釋:一個是鎮上的都是‘觀音’組織的成員,或者‘觀音’組織的人收買了他們。”

“還有一種可能,”莫剩我道:“案子現場不在這裡,而是另外某個地方,‘觀音’組織殺了司空隨他們,再將屍體移到這裡。”

黑鷹不以為然道:“他們這樣費事有什麼意義?”

“有!”

“什麼?”

“轉移咱們的視線!”

***

這是一家普通的客棧,客棧老闆也是個普通的生意人。但他那雙眼睛精光迸射,一雙手出奇的大,長滿了厚厚的老繭,分明不像個普通生意人的手。

現在,鄒景臣的身分是浙江大元商號的東主,剩我扮成了他的老管家,黑白雙鷹裝成他保鏢。

這四個人自然引人注目。

這家泰安客棧被他們包了下來。

他們對這裡進行了秘密而細緻的搜索。

這個小鎮是司空隨押運軍餉的必經之地,司空隨是個非常謹慎的人,這次的行動,是經過周密計劃,喬裝改扮,秘密進行的,途中必定會在這種毫不起眼的客棧住宿。

而且,莫剩我有一種感覺:司空隨就是在這家小客棧裡出事的。

這次也不例外。

當夜幕降臨時,他們終於有了收穫。

一條很不起眼的線索:客房牆上的小洞。

這家客棧的牆是用木板釘成的,木板已經很破舊了,照理上面有個把小洞,不算稀奇,但這個洞卻引起了莫剩我的注意。

他站在那兒看了很久,看得很仔細,鄒景臣面無表情地望著他,黑白雙鷹嘴角掛著一絲譏諷的笑意。

黑白雙鷹一向眼高於頂,又是從京城來的,怎麼會瞧得起一個小小青州府的捕快?

莫剩我忽然道:“黑兄。”

“屬下在。”

“請你站在離牆三尺遠的地方。”

黑鷹微微一愣。鄒景臣衝他點點頭,他只好依言而行。

莫剩我微微一笑,右手輕輕一揚,一線光打向黑鷹喉嚨,出奇地又快又準,令人避無可避。

黑鷹面色倏變,但渾身上下一動不動。鄒景臣和白鷹的心一沉。

那白光刷地從黑鷹頸邊擦過,正好射中那個小洞,又穿洞而過。

鄒景臣暗暗鬆了口氣,笑道:“莫大人這手飛刀絕技,罕世所見。在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莫剩我搖搖頭,道:“恐怕更讓人欽佩的,是黑兄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工夫。”

黑鷹心頭仍感到害怕,但臉上未顯露出來。

鄒景臣道:“案子果然是在這兒發生的。黑白雙鷹。”

“在!”

“先把那掌櫃的給我帶來。”

“是。”

聲音未落,兩條人影已經像兩片樹葉,輕輕飄出了房間。半晌,從前廳傳來一陣叱喝打鬥聲。莫剩我和鄒景臣立即掠出。

***

黑白雙鷹平素跟京中高手過招,切磋武功,從未有過敗績,因而自以為無敵於天下。此刻兩人夾攻那掌櫃一人,不僅沒佔到半點上風,反而形格勢禁,漸落下乘。

兩人不由得心頭惱怒異常,使出了畢身功力,但見軟劍緬刀幻成兩道光幕,攻向那掌櫃,勢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莫剩我一眼瞥見了他那雙肉掌,臉色大變。鄒景臣也神色凝肅。

黑白雙鷹見久持不下,額頭冒汗,同時暴喝一聲,身形後掠,手中刀劍並不攻敵,反而急劇相碰,發出一串串脆響,有如珠落玉盤。

那掌櫃並未乘機進攻,冷冷地瞧著他倆。

雙方對峙著。

忽然,鄒景臣一掠上前,出指如風點黑白雙鷹的穴道,刀劍相擊聲頓滅。

莫剩我衝那掌櫃一抱拳,笑道:“想不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紫金手’李開,居然在如此偏僻的小鎮,當起了客棧老闆。”

李開展顏一笑,道:“二十多年沒見面了,莫老爺居然還認得在下。”

莫剩我道:“慚愧,閣下剛才若不出手,我根本認不出來。”

鄒景臣接口道:“李兄,既然你跟莫大人是老朋友,咱們何不坐下來喝一杯?”

李開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問莫剩我:“這位是誰?”

“刑部總捕頭鄒大人。”

李開冷冷道:“在下村野莽夫一個,哪有資格跟你們這些官老爺們喝酒?告辭。”

說罷,他大搖大擺地走了。莫剩我和鄒景臣眼睜睜地看著,居然毫無阻擋之意。

不知過了多久,莫剩我重重地嘆了口氣,道:“這樁案子如果有李開插手的話,咱們恐怕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什麼事?”

“準備一副上等的楠木棺材。”

店外漆黑一片,冷風陰森,伸手不見五指,草叢中的蟲兒似乎哼著一支招魂曲。

莫剩我和鄒景臣面面相覷。

陡然,一聲撕肝裂肺的慘呼傳來,這聲音分外淒厲可怖。兩人立刻如魚逝兔脫般,投入冥冥夜色中。

星光黯淡,原野上沒有半個人影。

地上躺著李開的屍體,旁邊赫然立著一座木雕的觀音像。

莫剩我和鄒景臣只覺得全身冰涼。

莫剩我看著那座觀音像,喃喃道:“又是‘觀音’乾的。”

“他們實在太可怕了,李開的武功絕非一般,江湖上有句順口溜,說什麼‘出門看路走,莫遇紫金手’,當今江湖中,能眨眼間取他性命的高手,絕對不會超過十個。”

“他們為什麼要殺李開?”

“也許他就是‘觀音’成員,因為身分已暴露,所以被殺人滅口。”

兩人不再說話,抬頭瞅了瞅天上幾顆孤星。

不知道明天晚上還能不能看見它們。

***

清晨時忽然起了霧,天地間灰濛濛一片。

四人走出客棧,來到大街上,立即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整個小鎮冷冷清清,看不到一個人。

四人面色森寒。黑鷹立即去敲一家雜貨鋪的門,沒有應聲,他提足將門踢開,總算看見了三個人。

死人!

他又砸開旁邊三家店鋪的大門,赫然發現裡面全是死人。

四人只覺得全身冰涼。

鄒景臣咬牙道:“他們的手段也太狠毒了,連這無辜的老百姓都要殺個一乾二淨。”

莫剩我沉聲道:“這恐怕是他們做事的原則,寧肯多殺人,也不讓真相洩漏。”

“莫大人,咱們現在怎麼辦?”

莫剩我神色冷峻地道:“快離開這裡。”

白鷹不解地問:“莫大人難道想就此罷手?”

“那白兄有何高見?”

“繼續查案!”

“查案?”莫剩我苦笑一下,道:“依老夫看,咱們四人今天若能活著離開這裡,就算是萬幸了。”

白鷹還想說什麼,鄒景臣瞪了他一眼,他只好閉嘴。

“莫大人,咱們快走吧!”鄒景臣道。莫剩我點點頭。四人沿著一條大路疾速奔向鎮外。

這時,霧更濃了。

大約過了個把時辰,他們又回到了原地。黑白雙鷹大吃一驚,叫道:“咱們明明是往鎮外走的,怎麼又回來了?”

莫剩我似乎早料到會這樣,衝鄒景臣苦笑道:“看來咱們今天要命喪此地了。”

鄒景臣強自鎮定道:“莫大人認為這就是江湖上久已失傳的‘海市蜃樓大法’?”“不錯,自天羅教滅絕江湖後,這‘海市蜃樓大法’便從江湖上消失了,想不到今天居然在這小鎮上出現。”

黑白雙鷹對視一眼,黑鷹道:“莫大人,什麼是海市蜃樓大法?”

“有人說它是魔法,其實是陣法、氣功和障眼法等揉合起來,形成的一門十分詭秘、厲害的法術。”

“沒有人能破解麼?”

“沒有。二十年前,被公認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少林也圓方丈,也被活活困死在裡面。”

黑白雙鷹臉色煞白,嘎聲道:“那咱們──”

莫剩我苦笑道:“除了死,咱們別無選擇。”

“不!”

黑白雙鷹同時大叫一聲,接著,身形一震,像兩支利箭,射入灰茫茫的濃霧中。

忽然,從前面傳來一聲驚呼……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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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21: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殺人暗記

  四副嶄新的棺材赫然出現在面前。棺材板上分別寫著他們四人的名字。

莫剩我冷冷一笑,道:“他們想得真周到,連棺材都給咱們準備好了。”

黑鷹走過去,欲動手掀開棺材蓋,莫剩我急道:“萬萬不可莽撞。”

鄒景臣沉聲道:“讓我來。”他示意其他人讓開,然後凌空遙擊一掌,發出一股沛莫可御的內家真氣,轟地一聲,四張棺材蓋被擊得粉碎。從裡面激射出幾十種歹毒暗器。

黑鷹臉色微變。

鄒景臣冷笑道:“既然他們有那麼大的能耐,何不現身殺了咱們,幹嘛用這種卑鄙手段?”

灰霧沉重,遮天蔽日,一切都被淹沒在霧海中。

一陣“篤篤篤”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四人微微一驚,立即全神戒備。聲音越來越近。

黑白雙鷹各挺刀劍,飛攫而出隨即又竄了回來,手中各拎著半截木頭,神情頗為尷尬。剛才,他們各出手一記厲害殺著,只砍倒了一個木頭人。

過了一會兒,那“篤篤篤”的聲音再次響起。四人靜立當地,神色肅穆。

驀地,莫剩我手臂一震,一根又長又細的烏絲從他袖中射出,消失在濃霧中。同時,身形飄然掠起鄒景臣師徒緊躡其後。

***

樹上綁著一個人。

他們今天總算看到了一個活人。

這是個骨骼清奇,長得像塊璞玉般可愛的垂髫童子,大大的眼睛透射出清澈明亮的光芒,身著一件紅袍,整個人看上去像個小火球。

他被莫剩我發出的烏金絲緊緊捆著,渾身上下動彈不得,只有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嘴裡直嚷嚷:“真是倒楣,一大清早就讓人給綁在這兒。”

他一眼瞧見莫剩我等人,便大叫道:“幾位大爺,行行好快幫我弄掉這些蜘蛛絲。”

黑白雙鷹見到這小孩,不由得鬆了口氣。莫剩我卻臉色鐵青,衝那小孩道:“小紅鬼,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鄒景臣一聽“小紅鬼”這三字,臉色一變。

“奪命紫金手,銷魂小紅鬼。”

這小孩居然是跟“紫金手”李開齊名,令江湖中人心膽俱寒的“小紅鬼”。

其實他已屆中年,但長得像個八九歲的小孩,一向跟李開形影不離,而且武功奇高,行事詭秘怪誕,心狠手辣。

小紅鬼咯咯笑個不停,道:“想不到你這老頭認識我小紅鬼。”

莫剩我冷冷道:“江湖上不認識閣下的人恐怕不多。”

“既然如此,你幹嘛用這烏蜘蛛絲捆我?”

“你先別問這個。我問你,那樁殺人劫軍餉的案子,你是否也參與了?”

“你這老頭兒真是太蠢,簡直蠢到外婆家去了。我若有份,還會傻里傻氣待在這兒麼?”

莫剩我不語。他知道小紅鬼雖無惡不作,但是個敢說敢當的人物。半晌,他又問道:“那‘紫金手’李開是你殺的?”

小紅鬼點點頭,道:“我早就想殺他了。”

“你為什麼殺了他,又嫁禍觀音?”

“他有幾個佷難惹的朋友。我當然不想有麻煩。”

“他好像也是你的朋友。”

“朋友有很多種。”

莫剩我面帶譏笑道:“你們當然是那種相互利用的朋友。”

“不錯,更何況那傢伙總喜歡欺負我,連我的十二個老婆,都讓他玩了個夠。”

黑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小紅鬼的臉一沉,冷冷道:“不知這位小兄弟幹嘛發笑?”

黑鷹樂道:“我想不到閣下居然有老婆,而且還有十二個。不知閣下一個人能不能應付得了?”

小紅鬼陰惻惻地一笑,突然,紅影疾閃,不知怎的,他的身子已像條魚滑了出來,電光石火之間,他已欺近黑鷹,袍袖輕揚,澎地一聲,黑鷹口吐鮮血,身子倒飛如矢,重重地摔在丈餘遠的地上。

那紅影再一晃,小紅鬼又鑽進了烏金絲裡面。

白鷹見黑鷹吃了虧,勃然大怒,長嘯一聲,右手一掣,劍已在手,身形飄起,劍光嘶風直取小紅鬼要害。

鄒景臣暗叫不好,一掠上前,欲擋住白鷹,但為時已晚。

小紅鬼忽一張嘴,一口咬住了劍尖,咯地一聲,將那劍尖咬了下來。

白鷹錯愕萬分。他這把劍是世上罕有的神兵利器,削鐵如泥,想不到小紅鬼的牙齒比劍更硬更利。

這時,小紅鬼又一張嘴,劍尖破空,疾如星火,射向白鷹喉嚨。

白鷹仍在發愣,待他反應過來,已經是避無可避了。他滿臉煞白,閉目等死。說時遲,哪時快,突然一道白光一閃,將那劍尖擊落。

莫剩我的飛刀。

小紅鬼衝莫剩我嘻嘻笑個不停,一邊笑,一邊道:“老頭兒還真不賴,令人佩服。”

“過獎。這兩個毛頭小子是後生晚輩,閣下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好說。老頭,把你這蜘蛛絲收回去吧,捆得我怪難受的。”

莫剩我哭笑不得,道:“這種雕蟲小技,怎能束縛得住閣下?”他的手凌空一抓,那烏金絲又回到了他袖中。

小紅鬼伸了個懶腰。

莫剩我道:“若在下猜得不錯,閣下和李開也是衝著那‘觀音’來的。”

小紅鬼笑道:“不錯,‘觀音’弄了那麼多金銀珠寶,應該分一些給我花花。”

“那這‘海市蜃樓大法’也是閣下的傑作?”

“你猜得一點不錯。”

“你想殺我們?”

“不錯。”

莫剩我面色森寒:“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小紅鬼懶洋洋地說:“我不想有人跟我爭那些財寶。”

“鎮上那些老百姓也是你殺的?”

“當然。”

“為什麼?”

“我殺人有時候是沒有理由的。”

莫剩我頓了頓,又道:“小紅鬼,其實咱們目標都是‘觀音’,何不聯手?”

小紅鬼表情分外詭秘,道:“目標一樣,但目的不同。所以,我要先殺了你們,再對付‘觀音’。”

一直默立一旁的鄒景臣忽然冷笑道:“閣下以為你一人能殺得了咱們四個?”

小紅鬼悠然道:“你們四位捆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對手。這樣吧,你們不如自行了斷,我一定留你們一個全屍。”

莫剩我不吭聲,右腕一翻,一把飛刀已赫然在手。鄒景臣神色凝肅,全身衣袍突然鼓脹起來,有如吃飽了風的船帆。他倆已經準備出手了。

但最先出手的不是他倆,而是黑白雙鷹。

黑鷹絕對是個意志堅韌的年輕人,雖然受了傷,而且傷勢絕不輕,但他沒有倒下,而且出手更狠、更快,招式更妙。

兩道銀光有如飛虹掣電,上下翻滾旋轉著投向小紅鬼,一時間刀勢倏忽,劍氣縱橫。

小紅鬼怪笑一聲,緊接著紅袍微飄。

黑白雙鷹突然發現小紅鬼不見了,同時他倆感到背心一涼。

血泉噴湧,兩人慘嘶一聲,接著氣絕仆地。

小紅鬼背對屍體,笑吟吟地掏出一塊手絹,仔細地擦拭手指上的鮮血。

鄒景臣見愛徒慘死,又驚又悲,暴喝一聲,身形迅若鷹隼般攫起,撲向小紅鬼。同時凌空劈出一掌。

小紅鬼只覺得一股無可匹敵的罡勁壓迫過來,眼前金蛇亂舞,耳邊嗡嗡鳴響,心頭一凜,扭身閃避,並揚手打出幾點寒星。

鄒景臣猶在半空,袍袖微揚,震落寒星,仍猛攫小紅鬼。

小紅鬼尖嘯一聲,雙手已發出十三記殺著,無一不是陰損狠毒、變化絕妙的招式。

鄒景臣武功不在六扇門第一高手莫剩我之下,平素深居簡出,因而在江湖上的名聲不如莫剩我。

此刻,他雖驚怒攻心,但中氣充沛,招式謹嚴,攻守有度,發出的白茫茫罡氣有如山洪,一波復一波地湧向小紅鬼。

小紅鬼身法詭異輕靈,騰挪折轉迅疾若風,雙手十指或抓或彈,時拂時切,在鄒景臣威猛凌厲的攻勢下,守多攻少。

莫剩我望著這兩人打鬥,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笑得非常神秘,十分陰毒。

眨眼間工夫,兩人已交手五十餘招。

突然,紅影疾閃,小紅鬼倏地後退。鄒景臣一震,右手五指虛捏成爪,抓向小紅鬼面門。陡然,白光一閃,鄒景臣身形一頓。

他的咽喉處赫然插著一把飛刀,雪亮的刀光映著他扭曲的面孔。

他雙目鼓凸,瞪著莫剩我,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莫剩我冷笑地瞅著他,陰森森地道:“鄒大人,實在對不起,你武功太高,要正面殺你,我沒把握,只好偷襲。”

鄒景臣氣絕倒地。

小紅鬼驚愕莫名,怔立一旁,半天才頗覺疑惑地道:“老頭,你幹嘛殺他?”

莫剩我慢慢吞吞地道:“在下每次殺人,都有一個理由。”

“那你殺這人有何理由?”

莫剩我不語,而是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

木雕的觀音像。

小紅鬼失聲道:“你原來……”

莫剩我得意地道:“不錯,我也是‘觀音’組織的人。”

小紅鬼忽然笑了,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到處尋找‘觀音’,沒想到‘觀音’就在眼前。”

“哦,只可惜見到了觀音,你的死期也到了。”

“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

莫剩我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低頭削起指甲來,嘴裡道:“你不相信?”

小紅鬼表面上嘻皮笑臉,但心頭分外惕警,道:“老頭兒武功絕倫,但要殺我,恐怕沒那麼容易。”

“小紅鬼,你成名江湖多年,應該知道一件事。”

“請講。”

“江湖上有十三樣兵器,最好別惹。”

“不錯。其中有一樣就是你的飛刀。只可惜別人害怕你的飛刀,我卻不怕。”

“哦?”莫剩我手指一動,刀已出手。

沒人能形容,這一刀的速度之快。

但小紅鬼身子稍稍動了動,那一刀便從他頭頂飛了過去,釘入了身後的一棵大樹上。

莫剩我心頭一凜,但他不動聲色,銀光一閃,他又拿出了一把刀。

小紅鬼笑道:“看來江湖上有些傳言,並非是真的,比方說你的飛刀。”他頓了頓,繼續說,“有人說你的飛刀神鬼難測,我看不過如此。”

話音未歇,只見刀光又閃。

莫剩我的飛刀。這次他且出手兩把飛刀,一上一下。

小紅鬼伸手一抓,便抓住了下面一把,另一把又擦頭而過。

小紅鬼笑吟吟道:“老頭兒,你還有幾把,不如全拿出來,我──”他的話語戛然而斷,身子突然僵硬。

他的背心赫然插著一把飛刀,刀刃全部入肉,只剩刀柄留在外面。

原來,莫剩我先故意將第一把刀打在那棵樹上,以引起小紅鬼的輕敵之心,然後他手同時發出兩把刀,一把有意讓小紅鬼接住,而用另一把震動樹上的刀,那把刀倒飛而至,趁小紅鬼毫不提防時,射中他。

小紅鬼指著莫剩我,嘶聲道:“你──”

莫剩我冷冷道:“我好像提醒過你,但你不信。”

他背剪雙手,接著道:“說實話,我之所以到這裡來,除了殺掉鄒景臣外,就是對付你和李開。凡是跟‘觀音’作對的人,統統都要死!”

小紅鬼強提一口真氣,咬牙道:“你……別太得意,現在江湖……七大門派的人都想對付你們,而且西門殘月也……”

莫剩我一震,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

小紅鬼咯出一口血,氣絕身亡。

不知什麼時候,霧散了。斜風疾吹。莫剩我望著那四具屍體,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沮喪。

他不知什麼時候,也會像他們一樣,橫屍街頭。

突然,他面色一寒,沉聲道:“我知道你來了。”

沒有人應聲。

莫剩我繼續道:“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但你要知道,殺了我,對你絕對沒好處,起碼我可以幫你對付西門殘月和九大門派的人。”

仍然沒有人答腔,天地間一片寂靜。

莫剩我又道:“我知道我的身分已暴露,但我可以易容改扮,仍然替你效力。你……你為什麼不現身?”

他的臉忽然變成死灰色,一咬牙,雙手一震,飛刀出手。

“呀”地一聲慘叫遠遠傳來。

莫剩我笑了,笑得非常愉快。他知道他的飛刀不會讓他失望的。

驀地,白光疾閃,等他反應過來,那道白光已打在他的咽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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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袖中乾坤

  朝暾初上,一抹絢麗霞光掛在天邊,輕風微竦,淡淡的晨霧裊繞氤氳,似人間縷縷哀愁。

如意樓是這城裡最大生意最好的酒樓,店老闆花老三胖得像個肉球,逢人三分笑,一副精明生意人的模樣。他剛吩咐小二將店門打開,便有客人上門。

一共來了三批客人。

花老三喜不自禁,但很快發現有些不對頭,心中叫苦不迭。

第一批是兩個中年漢子,其中一位黑衣似鐵,髭髯滿腮,神情說不出地深沉冷傲,腰懸一把綠鯊魚皮鞘的寶刀。另一個身形瘦小,滿臉陰沈之氣,腰繫一根白帶,上掛一隻布袋。

緊接著來的是三個人。

這三人像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蓬頭垢面,相貌猙獰兇狠,但雙目炯炯有若厲電。

他們手中各拎著一張網。

這網顯然不是用來捕魚的。網上隱隱泛著金光,是用純金絲、野蠶絲和人發絞成的,堅韌異常,恐怕世上最鋒利的刀劍也難毀其絲毫。

這兩撥客人相見後,心頭俱都一凜,臉色森寒。

他們各自要了些酒菜,一聲不吭,埋頭吃喝起來,眼中卻暴射出濃濃的殺機。

店中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如繃緊的布帛。花老三趴在櫃檯上,戰戰兢兢地瞅著他們,心頭忐忑不安。

不久,門口出現了第三批客人。

花老三一見,差點沒昏過去。

這次只來了一個人,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人。

這人身著一襲淡綠色的儒生長袍,面色白淨,神態溫文儒雅。奇怪的是,他的手中居然託著一口漆得賊亮的棺材。

他腳步輕飄飄地走了進來,將棺材放在地上,樂呵呵地衝先來的客人,一一抱拳,笑道:“想不到如此一大早,如意樓就已經是英彥畢集,人才濟濟,真是難得。”眾人瞧著他,神情更為緊張。

那瘦矮漢子朗聲道:“巴某能在此見到‘不見棺材不掉淚’胡永先生,真是三生有幸。”

胡永笑得更歡,道:“不敢,在下仰慕‘袋中乾坤’巴天石和‘追風刀’盛不凡二位俠名已久,只是一直無緣識荊,今日總算如願以償。”

巴天石和盛不凡兩人雖然面無表情,但心頭俱都有些得意。

胡永又把目光轉向另外三人,滿面春風:“何況,在下今日還能見到‘天下一條江,江中三張網’白氏三怪,真是不虛此行。”

白氏三怪冷哼一聲,臉色已比剛才好多了。

胡永衝花老三一招手,叫了酒菜,悠閒自得地吃喝起來。那五人冷冷瞅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盛不凡忍不住衝胡永道:“胡兄,他怎麼沒來?”

胡永將杯中酒一口倒進嘴裡,然後道:“他早就來了。”

眾人一怔,目光一齊射向那口棺材。

白氏三怪中的老大白無愁道:“原來他躲進了棺材裡!”

胡永嘆了口氣,道:“近來他手氣太差,每賭必輸,欠了一屁股債。那些債主到處找他。”

巴天石道:“原來如此,幸好咱們今天來了,等做完了生意,他一定有錢還債了。”

胡永眯著眼睛道:“聽說趕來做這趟買賣的還有九大門派的高手,怎麼只見到你們幾位?”

盛不凡笑道:“四大門派的高手,不是在我刀下喪了命,就讓巴兄的寶貝吸乾了血。”

白無愁面無表情地道:“另外五個門派的頂尖兒角色,讓咱們兄弟扔進長江餵魚去了。”

胡永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白無愁道:“胡兄,閒話少說,咱們開始談生意吧。”

胡永搖了搖頭,道:“諸位,這次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這條消息,所以,價錢比以往都要高出三倍。”

巴天石道:“胡兄請放心,這次咱們帶的銀票一定會讓他滿意。”

胡永樂道:“好,爽快。”

盛不凡道:“胡兄還有沒有問題?”

“不好意思,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盛不凡不耐煩地道。

“諸位想必知道:以往他每次都將消息賣給兩方的人,這次他想改變一下,只賣給一方。”

眾人一怔,白無愁道:“不知他願意賣給哪一方?”

“他的意思是,你們兩方比試一場,誰是勝者,就把消息賣給誰。”

眾人一驚,面上俱帶怒容。盛不凡一拍桌子,振臂欲起,被巴天石拉住了。巴天石陰惻惻地道:“不知他為何要這樣做,其實咱們幾個鬥得兩敗俱傷,對他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

“哦?”

“你們兩方,誰若勝了,必須教他三招本門絕世武功,才能買到消息。”

白氏三怪之老二白無心怒道:“他這條件未免太苛刻了。”

胡永冷笑道:“白二哥若不樂意,不妨馬上退出。現在江湖上要買這條消息的人多得是。”

他頓了頓,又道:“其實他這樣做,也是迫於無奈。大家想一想,他把‘觀音’的消息賣給你們,‘觀音’會放過他麼?所以,他只好學幾招獨門武功,以防萬一。”

白無愁道:“咱們白氏三怪對這條消息是志在必得,不管什麼條件一律同意。何況我們兩方遲早要幹一場的。”

他的目光像一把鋒銳無儔的刀劍在盛不凡和巴天石臉上掃來掃去。

巴天石忽然乾笑一聲,道:“巴某本無意捲入此事,純粹是來瞧瞧熱鬧,既然如此,巴某技藝低微,只好退出。”

盛不凡一愣,剛欲開口,白無愁衝他道:“盛兄,你的意思呢?”

盛不凡傲然道:“在下一向激流勇進。”

白無愁冷笑數聲,道:“好一個激流勇進。”話音剛落,驀覺面前黑影一晃,一道急風驟然搶至,刀光乍現,眉心肌膚已被刀鋒浸寒。

盛不凡的刀。

他號稱“追風刀”,這下猝起偷襲,拔刀,衝出,發招,一連幾個動作一氣呵成,身手的確快捷無倫。

但白氏三怪縱橫長江二十餘年,自非易與之輩,而白無愁在三兄弟中武功最高。此際被盛不凡先發制人,卻毫不驚慌,仍端坐桌旁,冷笑不止,手中網刷地一張,以守代攻,挾風罩向盛不凡面門。

盛不凡冷哼一聲,撤刀,滑步避開。

白無愁一震,收網,刀光掠空,盛不凡的第二刀又至。白無愁左手探出,扣向盛不凡脈門。

盛不凡刀鋒反削,白無愁再出網,他只好抽身後掠。

白無愁離桌追上。

盛不凡全身忽然化成一團銀亮的刀光,滾向白無愁。

白無愁長嘯一聲,手中網一張一合,或守或攻。一時兩人打得直如風捲雲湧。

花老三嚇得魂飛魄散,躲在櫃檯內大氣也不敢出。胡永滿臉堆著笑容,端著一杯酒,有滋有味地品著。白氏二怪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殊死搏鬥的兩人。

巴天石神色複雜地坐在那兒,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盛不凡的刀法的確不凡,狠辣迅捷,又不失厚重莊嚴,刀勢倏忽密集,一層又一層,一疊復一疊,讓人防不勝防。

白無愁的兵器怪,招式也怪,身法更怪。

只見他縱躍進退快如狸貓,右手持網,一張一收,迷玄詭異,左手卻施展精微掌法,不斷襲向盛不凡要害。

店堂內刀風嗚嗚嗚響,網影如山。功氣縱橫。轉眼間,兩人已過了上百招。突然,“澎”地一聲,同時血珠飛濺,兩條人影倏分。

盛不凡右手提刀,左手捂胸,倒退數步,只覺得體內氣血翻湧,真息渙散,臉上已然毫無血色。而白無愁則呆立當堂,肩頭赫然插著一把七寸長的銀刀。

原來劇攻之際,盛不凡故意賣個破綻,下盤虛浮,身形趔趄,手中刀斜斜削向白無愁頂門。白無愁一見竊喜,挫腰扭肩,避開這一刀,右手中網一晃,左掌卻從網影穿出,正中盛不凡胸門,而盛不凡中掌同時,左袖一揚,發出一把銀刀,打在了白無愁肩上。

盛不凡強提一口真氣,定定地望著白無愁,道:“白老大藝業驚人,盛某認栽,這樁買賣盛某放棄。”

白無愁微微一笑,道:“其實盛兄的刀法神鬼莫測,天下少有。我……”忽然臉色大變,指著盛不凡嘶聲道:“你居然在刀上下毒!”

白無心和老三白無恨一驚,忙上前扶住,他撕開衣一看,那傷口已經變成了烏黑色,滲出的血腥臭難聞。

盛不凡大驚失色,白無恨怒容滿面地撲了過來,吼道:“快拿解藥!”

盛不凡期期艾艾地說:“白兄,我……我的刀從來不下毒。”

白無恨緩緩地將目光轉向巴天石,一字一頓地道:“那一定是你!”

巴天石陰森森地笑道:“不錯,是我在盛兄刀上下的毒!”他慢慢地站起身來。

盛不凡雙眼冒火,厲聲道:“我跟你交情非淺,你為何要陷害我?”

巴天石冷冷一笑,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樁買賣非同小可,我怎麼會蠢到甘願退出的地步?”

白無恨一聲怒喝,身形暴長,凌空掠起,手中網刷地罩向巴天石,其勢如電。

白無愁急忙喚道:“三弟,快過來!”但為時已晚。只見巴天石身形倏閃,避開來勢,雙手疾揚,打出十幾道暗器。

那些暗器黑乎乎的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惡臭味,穿過網影,激射白無恨周身要穴。

眾人一瞧,那些暗器居然是活的,赫然是一隻只奇毒無比的黑蜘蛛。

白無恨猝不及防,身上已叮了幾隻蜘蛛,他一陣拍打悉數打死了,但手臂頸項等處已被咬了幾口,傷口又麻又癢,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

巴天石桀桀一陣怪笑,道:“白老三大概忘了,我是百毒門弟子,論武功自然比不上你們這些頂尖高手,但下毒的本事,僥倖有一點兒。”

白無心見自家兄弟均遭暗算,自己又不是巴天石的對手,心頭十分焦急,但表面上卻非常鎮定,冷冷道:“巴兄想怎麼樣?”

“很簡單,只要你們白氏三怪不再染指這筆買賣,我一定將解藥雙手奉上。”

白無心一咬牙,道:“好,我們三兄弟今天倒楣,從今以後,絕不插手這件事!請拿解藥。”巴天石點點頭,道:“白氏三怪向來說一不二,我相信你們。”他從懷中掏出兩包解藥,扔給白無心,並介紹了用法。

白氏三怪悵然離去。

盛不凡目光怨毒地盯了巴天石一眼,道:“巴兄,你好自為之。”說完,也匆匆走了。

巴天石不以為意,笑哈哈地衝胡永道:“胡兄,現在可以請他出來談生意了吧。”

“好。”胡永說著,將棺材蓋揭開,立即驚得目瞪口呆。

裡面躺著一個矮小精猛、白髮如銀的老頭,面色慘白,臉上的肌肉已扭曲變形,全身僵硬,早已氣絕多時了。

胡永兩眼發直,喃喃道:“是誰殺了他?從昨天開始,他就一直待在這裡面,我自始至終守在旁邊,根本沒有人靠近。”

巴天石忽然發現老者袖中有一樣東西,拿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座木雕的觀音像,失聲道:“觀音!”

胡永長嘆一聲,道:“看來誰想找‘觀音’的麻煩,絕對只有一個下場。”

巴天石苦笑道:“我可不想落一個這樣的下場。”

“也許有一個人能對付‘觀音’。”

“西門殘月?”

“不錯!”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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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人的名,樹的影

  清晨。朝霞如血。

西門殘月走在一條荒涼、僻靜的路上。他走得不快也不慢。天地間彷彿只有他一個人,但他並不感到孤獨和寂寞。

這種時候,他正好一個人靜靜地想一些事情。

到現在為止,他對“觀音”組織的情況知之甚少。但他有一種感覺:“觀音”無疑是目前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組織。

現在,他決定先去找一個人。

無為堡堡主海滅天在江湖上極有人緣,黑白兩道都很給他面子,加上耳目眾多,因而這個組織,他也許知道一些線索。

海滅天雖然剛過而立之年,武功又高,但生性恬淡,清心寡慾,因而在江湖上的名聲並不大。

一個人志向遠大,憑自己的武功智慧在江湖中揚名立萬,不見得是一件壞事。但對功名利祿淡然處之,平平常常地過日子、踏踏實實地生活,也是件好事。

因為抵制世俗功利的誘惑,比實現自己的野心,更需要勇氣和毅力。

所以西門殘月喜歡海滅天,他倆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

無為堡就在這座城市的西北郊,他原本可以不穿過城市而抄近路去的,但他寧肯繞遠一點,也要瞧一瞧這城市中的人,感受一下繁雜喧鬧的氣氛。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總喜歡往熱鬧地方鑽。在他看來,能夠天天生活在眾多的人群中間,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他的目光在人叢中逡巡著,捕捉著人們臉上的笑容。這座城市的每一個都與他毫不相干,但他卻希望他們的生活充滿了歡樂,因為他覺得自己也能從中分享到一份樂趣。

這種時刻他寧願忘記這世界上還有“觀音”組織,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做。

當他看見那少年時,他簡直真的將那些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

這少年絕對是個引人注目的年輕人,面如白袍,那氣度分外地閒適俊雅,光彩照人,但眉宇間分明有一絲淡淡的憂戚。

西門殘月立即對這翩翩佳公子產生了好感。

這時,少年正在街邊一家小酒店裡喝酒。

西門殘月想交一交這少年,正欲撥冗進去,陡然發現酒店內的氣氛不太對勁。

酒店不大,此刻五副座頭上坐著五個人,他們表面上是在喝酒,眼睛卻偷偷地盯著少年,目露兇光,殺機畢現。

西門殘月一眼就看出這五個人絕對都是高手,其中一個老者眉目清瘦,臉色黝黑,神情嚴峻,腰間隱隱隆起,似纏著長鞭、軟劍之類兵器,其武功一定高出其他四人數倍,甚至可以躋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西門殘月頓住腳步,密切注意著店內動靜。

少年早就意識到那五人對自己不懷好意,但他不以為然,旁若無人地吃喝著。

不知過了多久,那老者終於忍不住一拍桌子,騰地站起來,衝少年吼道:“臭小子,識相點,跟咱們走一趟吧。”

少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毫不理睬,神情分外傲慢。

老者面若寒霜,一揮手,另外四條大漢立即從身上拔出劍,衝向少年。

這四人身手矯捷無倫,出手即是毒辣犀利的招式,勁風呼嘯,攻勢有如山崩海裂一般。

少年不動聲色,眼睛忽然望著店外。他的雙目清澈如明珠,但神情卻顯得頗為孤獨自潔。

那四把劍已攻近他的周身要害,他突然長嘆一聲。

那聲嘆息讓人怦然心動。

未見他如何動作,那四把劍突然被震飛,四條大漢也斜斜飛到了店外。其中一人飛得最遠,朝一位老人猛地撞了過去,街上的行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

幸虧路邊有個人陡地伸出手來,拎住了那大漢的衣領,將他輕輕地放在地上。這人正是西門殘月。

那大漢驚魂未定,怔怔地望了西門殘月一眼,灰溜溜地跑了。

少年感激地衝西門殘月一笑。

那淡淡的一笑,猶如冰天雪地中乍然開的一朵臘梅,西門殘月心頭一熱。

這時,那老者已從腰間抽出一丈餘長的軟鞭,沉聲道:“臭小子,老夫今天非教訓你不可。”身子一震,長鞭挾威抽向少年面門。

少年仍坐在那兒,但臉上冷傲之色已斂,神色肅穆,手中已握了一雙竹筷,閃電般地出手一挾。

老者冷哼一聲,長鞭突然轉向,劃了一個圓圈,套住桌上一隻筷筒,筷筒飛起,裡面的筷子疾射而出,速度奇快,直打向少年要害。

少年冷笑不止,右手一按桌面,桌上一隻碟子中的花生米突然跳起,將射來的筷子一一擊落。

老者臉色倏變。

西門殘月不由得暗暗叫好。

他沒想到這位看似弱不禁風的俊俏少年,武功如此高,內力如此精湛渾厚。

老者心知跟少年鬥下去,絕對討不到什麼便宜,恨恨地一跺腳,拎著長鞭,一聲不吭地走了。

少年徐徐站起身來,衝西門殘月一抱拳,道:“這位兄長,可否請進來喝一杯?”

西門殘月還一個禮,笑吟吟地走進店裡,道:“仁兄既然如此錯愛,在下只好叨擾了。”

***

少年武功高,酒量也不小,一連喝了十壇竹葉青,仍然面不改色,談笑自如。西門殘月也喝了不少。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天馬行空地聊著。從交談中,西門殘月知道了這少年叫左秋山,是濟南府人。他也向左秋山自報了家門。

近年來,西門殘月名聲大噪,江湖中人很少有不知道的,但左秋山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抱歉,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西門殘月一笑,他覺得這少年實在真誠得可愛。

不知不覺中,已是臨近黃昏的時候了。西門殘月道:“左兄,不知你在哪裡落腳?”

左秋山道:“我在開源客棧訂了個房間。”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今晚我恐怕不便住在那兒了。”

“為什麼?”

“西門兄剛才也看見了,那些人今晚一定會來找麻煩的。”

“剛才那領頭的老者叫聶五更,是天煞幫的高手,以長鞭成名於江湖,一向罕有敵手,想不到今日栽在左兄手裡。”

左秋山淡然道:“其實這老頭的武功稀鬆平常得很。”

西門殘月啞然失笑,心裡道:“如果聶五更這樣的人物都不值你一哂,那江湖上能讓你看得上的人,未免太少了點。”他嘴裡道:“不知左兄怎麼跟天煞幫的人結下了樑子?”

左秋山道:“天煞幫幫主蘇愁雄有個兒子,仗著學了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兩個月前在一個小鎮上橫行霸道,公然殺人,我一時忍耐不住,給了他一掌,誰知那傢伙不經打,被我打死了。”

西門殘月拊掌笑道:“打得好!”

左秋山又道:“蘇愁雄這次領著一大幫人來這裡,尋找什麼‘觀音’組織,沒想到撞見了我。”

西門殘月心一動,忖道:“蘇愁雄來這裡找‘觀音’,難道‘觀音’在這裡出現過?”他問道:“那左兄打算怎麼辦?”

“我並不怕什麼天煞幫地煞幫,如果他們還來找麻煩,我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今晚我會去城西那座破廟,等著他們。”

“如果左兄不介意,我想陪左兄在那兒住一晚。”

“西門殘月是怕我對付不了他們吧?”

“當然不是。我跟左兄相見恨晚,想與左兄秉燭夜談。”

***

夜色蒼茫,廟外漆黑,寂靜。

大殿中燭光搖曳,西門殘月和左秋山相對而坐談笑著,忽然,廟外傳來陣衣袂帶風聲,兩人相視一笑,不動聲色。

不知過了多久廟門口出現了幾條人影。

那聶五更臉色鐵青,目光冷冷地盯著左秋山。他身後是幾個壯碩大漢,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兵刃,這幫人都簇擁著一個人,這人顯然是他們的首領。

這人的年紀已不算年輕,但保養得非常好,想必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皮膚白嫩修眉鳳目,外表洵洵溫文,但目光特別陰冷深沉。

不用問,他就是天煞幫幫主蘇愁雄。

他望了望左秋山,然後瞧瞧西門殘月,似乎未想到西門殘月會跟左秋山在一起。西門殘月和左秋山仍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蘇愁雄衝西門殘月一抱拳,道:“想不到能在這荒野孤廟中遇到西門大俠,真是榮幸。”

西門殘月淡淡道:“蘇幫主不必多禮。”

蘇愁雄道:“蘇某跟這位兄弟有些過節,西門大俠若不介意,蘇某想請這位兄弟出去一下。”

左秋山冷笑不已。

西門殘月正色道:“請蘇幫主記住兩件事,第一,我不是什麼大俠。第二,這位左兄是我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蘇愁雄雙眉一動,道:“這麼說,西門兄要出手管這件事?”

西門殘月點點頭,道:“不錯!”

蘇愁雄面色一寒,道:“好!”

西門殘月笑嘻嘻地看著他,不再吭聲。

蘇愁雄鼻孔哼了一聲,道:“西門兄義氣幹雲,俠名遠播,令蘇某佩服之至。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咱們先把這件事放一邊,以後再說。告辭。”說罷,領著一幫人飛也似地走了。

西門殘月和左秋山俱都一怔,他們沒想到蘇愁雄就這樣走了。

左秋山望著西門殘月,道:“原來西門兄在江湖上這麼有面子,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西門殘月笑道:“不是我有面子,是蘇愁雄越活越聰明,知道左兄不好惹,只好忍氣吞聲。”

正說著,突然聽見外面傳來幾聲慘嘶,分外地淒厲可怕。兩人一驚,振臂而起,掠出廟外,幾個縱跳起落,到了一處荒僻陰森的所在,藉著微弱的星光,看見地上躺著幾具屍體。唯一的一個活人捂胸坐在那兒,原來是蘇愁雄。

西門殘月撲到蘇愁雄身前,見他滿臉痛楚之色,顯然受傷不輕,便問道:“蘇幫主,是誰襲擊你們?”

蘇愁雄強提一口真氣,道:“是個蒙面人,武功奇高,出手快得驚人,若不是你們來得及時,蘇某早已死於他的掌下了。”

左秋山檢查了一遍那些死者的傷口,沉聲道:“這些人無一不是被渾厚掌力震碎心臟而死的。”他突然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

一座木雕的觀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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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江湖異人

  第二天,西門殘月去無為堡見海滅天,他想邀左秋山一同前往,被他婉言拒絕了。

西門殘月只好跟他分手。

此刻正是晌午時分,街市一派熱鬧景象。

西門殘月匆匆而行。經過一家當鋪前時,一輛馬車疾馳而過,一位頭髮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太婆,正好顫顫巍巍地經過街心。

那馬車朝老人猛衝過來,車伕一驚,猛地一拉韁繩,但無濟於事。馬車眼看著就要撞中老人。西門殘月一震,掠了過去,雙手托住老人肋下,又疾速掠回街邊。

馬車絕塵而去。

老太婆嚇得臉色煞白,迭聲地向西門殘月道謝。

西門殘月笑道:“老人家這麼大年紀了,出門應該找家裡人陪著才行,不然很危險。”

“唉,我一個孤老婆子,哪有什麼家人,剛才若不是公子相救,我就命喪車底了。”她頓了頓,又道:“我老婆子已經斷炊三天了,找了幾件舊衣服來當點錢,好買點糧食。”

西門殘月從身上掏出一錠銀子,塞給老太婆,道:“老人家,這點銀子拿去用吧。”

老太婆感動得眼冒淚花,哽咽著千恩萬謝,絮絮叨叨地拉著西門殘月的手說了一大通。西門殘月微笑道,剛欲離去,突然一樣東西吸引了他。

一把刀。

那刀長約七尺,沒有刀鞘,刀身上鑲滿了寶石。

刀插在一個人的腰帶上。

那人身材魁梧驃悍,容貌威猛。他正匆匆趕路。

西門殘月心一動。他認出那把刀是大內第一高手司空隨的。

他剛準備尾隨而去,忽覺手一緊,那老太婆已扣住了他的脈門,不由得一驚。

老太婆像變作了另一個人,冷冷地盯著他,目光分外陰毒,低聲道:“西門殘月,你最好放乖一點。”說著,出指如電,點了他幾處穴道。

這時,那輛馬車又飛快地駛來,那車伕下了車,幫老太婆將西門殘月弄上了車。那位腰懸寶刀的威猛大漢也走了過來,上了車。

馬車疾馳而去。

***

車廂很大,因此三個人坐在裡面並不覺得擁擠。

西門殘月全身不能動彈,只有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那老太婆衝他冷冷道:“我好像沒有點你的啞穴,你為啥不說話?”

此刻她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沙啞,簡直可以用“乳燕啼囀”來形容。她眼神當然也不像老太婆的眼神。

西門殘月苦笑道:“被人暗算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起碼你應該問一問我們是些什麼人,為什麼要抓你。”

“我的確想問,不過是另外一句話。”

“什麼話?”

“你一定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幹嘛要裝成一個難看的老太婆?”

“老太婆”一怔,本想板著臉斥喝幾句,但終於忍住了,而且眼中放射出異樣的光彩。

***

恐怕這世上沒有一個女人聽到別人稱讚自己漂亮時,會不高興的。

那腰懸寶刀的大漢對這女子一直心懷愛慕之情,見到她這副模樣,醋意大生,怒道:“溫霞師妹,這傢伙油嘴滑舌,你理他幹什麼?”

溫霞衝他一瞪眼,道:“你少管我閒事。”

大漢似乎很懼怕她,不敢回嘴,卻朝西門殘月直翻白眼,那神情恨不得把他吃了。西門殘月笑了笑,道:“我好像沒有得罪你們‘黑山四劍’,你們幹嘛抓我?”

那兩人大吃一驚,大漢道:“原來你早認出了我們。”

“要不是你們剛才開口說話,我還沒認出來。”他解釋說:“‘黑山四劍’中的老二單亮不但劍法名揚天下,吃醋也是聞名遐邇。”言畢哈哈大笑。

單亮大怒,手一動,腰間的寶刀已在手,寒光一閃,抵住了西門殘月的咽喉。但西門殘月毫不動容。

溫霞斥道:“二師兄,你這是幹什麼?快放下刀。”

單亮憤然收刀。

西門殘月又道:“幸好單兄對令師妹言聽計從,不然我就完了。單兄,據說你這位溫師妹貌美如花。雖然我到現在還未見其真容,但相信江湖中的傳言無虛。”

溫霞聽得心裡十分舒服。單亮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西門殘月道:“我是說單兄若能有這樣一位嬌美絕倫的佳麗陪伴終身,也不枉活人世。”

這話說中了單亮的心事,臉色忽轉溫和,偷偷瞧瞧師妹。溫霞臉一沉,道:“西門殘月,你最好閉上你的嘴,不然對你不客氣。”

“你們現在對我很客氣嗎?”

溫霞鼻孔裡冷哼一聲。

西門殘月又道:“你們現在應該告訴我,抓我的原因了吧。”

單亮道:“我們知道你想找‘觀音’組織,而他們劫到的那些金銀珠寶是我們‘黑山四劍’的必得之物。所以,不想讓你插手。”

“難道你們想殺了我?”

溫霞搖了搖頭,道:“我們跟你無怨無仇,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殺你。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讓我們關一段時間,等我們辦完了事,一定放你走。”

“如此說來,你們已經有了‘觀音’的線索。”

單亮得意地道:“當然,這把刀你總該認識吧──”

“二師兄。”他的話被溫霞打斷了。溫霞面帶慍色道:“二師兄,你怎麼這樣多嘴?”

單亮不敢再吭聲。

西門殘月暗自嘆了口氣,道:“單兄身上這把刀,好像是大內第一高手司空隨的,不知──”

單亮瞪了他一眼,道:“你休想我再告訴你什麼。”

西門殘月只好閉嘴。

突然,馬車猛地一顛,停住了,三人一驚,單亮和溫霞立即掠了出去。

那車伕歪倒在車轅上,已然氣絕。單亮和溫霞不約而同地驚呼一聲:“四師弟!”不用說,這人就是“黑山四劍”的老四段郊。

接著,溫霞發現前面不遠處躺著一具屍體,赫然是大師兄薩鎮邪。屍體旁立著一樣東西。

觀音。

***

那間原本用來關押西門殘月的屋子,居然佈置得十分整潔雅緻。單亮師兄妹坐在房中,面面相覷。

他們對西門殘月客氣了許多,只點了他幾處要穴,讓他能自由活動,但無法運功。

溫霞已恢復了本來面目。她的確是個美豔秀麗的姑娘,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忍不住要看她幾眼。

此刻她滿臉悲傷、憤怒和憂鬱的表情。單亮則雙目通紅,神情有些痴呆。

西門殘月不知說什麼才能安慰他們。他知道“黑山四劍”不算邪惡之輩,只是有些貪財好利,他們師兄弟之間的感情一向非常深厚,現在四折其二,自然痛徹心肺。

單亮忽然道:“想不到‘觀音’組織如此厲害。”

溫霞秀眉倒豎,咬牙道:“我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溫霞師妹,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找他們報仇!”

單亮目光閃爍不定,道:“咱們倆去找他們報仇?”

溫霞啐了他一口,道:“怎麼,你怕了?虧你還是個男子漢!”

單亮支支吾吾道:“我當然不是怕,只是大師兄的武功高出你我何止十倍,他都死了,憑咱倆怎麼對付得了他們?”

溫霞鼻孔裡重重地哼了一聲,衝西門殘月道:“西門公子,如果你願意跟我們聯手對付‘觀音’,我便解開你的穴道。”

西門殘月點點頭:“我當然願意,但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事成之後,‘觀音’劫來的那些金銀珠寶你們不能拿走。”

“為什麼?”

“那五百萬兩軍餉是要運到北方,發給戍守邊關的將士們的。雖然朝廷腐敗,老百姓生活疾苦,但朝廷派出精兵強將守衛邊境,抵禦北方胡虜的入侵,這件事還是深得人心的。”

“好,這銀子我們分毫不拿,但另外兩筆財富呢?”

“平安鏢局的那趟鏢,也應該還給他們。假如你們拿了,武當全派都會以你們為敵。我相信你們知道其後果。”

“汪風的那批稀世珍寶,總該給我們吧。”

“也不行。”

單亮怒道:“你不過是咱們的階下囚,居然敢跟咱們談條件。”

西門殘月笑道:“單兄以為真的能囚住我麼?”

單亮跳起來,雪亮的刀光一閃,他將刀拔了出來。西門殘月面帶微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單兄,你若不信,不妨向我出手。”西門殘月說著,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飲而盡。

“好。”說著,單亮的刀已出手。

刀光如匹練,投向西門殘月周身要害,刀法快捷狠辣,刀刀逼命。

溫霞一驚,她想不到二師兄出手那麼無情。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西門殘月居然根本沒有閃避,但二師兄發出的刀,卻傷不著他一根毫毛。

單亮自然也沒有想到,西門殘月的武功會那麼高。

他突然收刀,定定地看著西門殘月。

“咦,二師兄,你的刀呢?”

單亮一震,低頭一看,手中哪裡有刀?分明是一隻茶杯。

刀已落在了西門殘月手中。

單亮全身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根本不知道西門殘月什麼時候,用什麼手法,拿只茶杯換走了他手中的刀。

西門殘月將刀扔給他,道:“其實單兄剛才的話不無道理,憑二位的身手,要對付觀音,的確是力有未逮。”

溫霞道:“那依你之見,殺我師兄弟的仇就不報了?”

“仇當然要報,而且我也願意跟二位聯手,不過你們要先告訴我,這把刀是從哪裡來的?”

單亮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會幫咱們?”

西門殘月道:“我雖然算不上什麼大俠,但自以為出道以來,從未騙過人。”

溫霞思慮良久,道:“二師兄,你告訴他吧。”

***

刀是單亮花五千兩銀子從一個客棧老闆那兒買來的。

西門殘月和單亮師兄妹來找那老闆詢問情況,據他說,幾天前,一個年輕人住店後,因身上沒帶銀子,用刀作房錢。那老闆見刀上鑲滿寶石,自然同意。

西門殘月請他回憶一下那青年有何特徵,他毫不思索地說道:“那傢伙真是傻到了極點。”

西門殘月一笑,心道:“他如果不傻,怎麼可能把這麼值錢的刀給你作為房錢?”

那老闆又道:“那傢伙長得非常秀氣,皮膚特別白,一定沒幹過什麼粗活,哦,對了,他還忘了一樣東西在這裡。”

西門殘月雙眉一揚,道:“什麼東西?”

那老闆不吭聲,嘻皮笑臉地看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笑了笑,從身上掏出一錠銀子,塞在他手中。

那老闆眼睛一亮,道:“那東西在我兒子那兒,這個,這個……”

站在一旁的單亮不耐煩在吼道:“少廢話,快去拿。”

老闆嚇了一跳,急忙去了後院,但許久不見迴轉。西門殘月意識到了什麼,叫道:“不好。”身影一閃,衝入了後院。單亮和溫霞緊隨其後。

但為時已晚。

那老闆已經死了,除了他之外,老闆娘跟兒子也命喪黃泉。

屍體旁有個木雕觀音像。

三人只覺得手足冰涼。看來,觀音對他們的行蹤早已瞭如指掌。溫霞突然叫道:“噫,這是什麼?”她走過去,輕輕掰開那小孩的手指,取出一樣東西。

一隻紅色繡花鞋。

這鞋上面用金線繡著兩隻鴛鴦,手工非常精緻。

西門殘月沉吟道:“這很可能是年輕人留在店裡的東西。”

單亮道:“難道這就是線索?”

西門殘月道:“不錯,這鞋子的主人一定跟年輕人有某種特別的關係。咱們只要找到鞋子的主人,就能找到那年輕人。如果我沒猜錯,那年輕人很可能就是‘觀音’組織的成員。”

***

西門殘月決定先在城裡查找那鞋子的主人。

據他推測,那年輕人也許是來找那女人的,那隻鞋子也許是他們兩人某段感情經歷的紀念。

一連三天,西門殘月和單亮、溫霞在這城裡鑽來鑽去,卻一無所獲。

西門殘月不禁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懷疑。

單亮和溫霞更是如此。

單亮越來越焦躁不安,衝西門殘月道:“西門兄,咱們現在怎麼辦?”

西門殘月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溫霞道:“咱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怎麼能找得到?”

單亮嚷道:“先別管那麼多,咱們先去吃一頓再說,我的肚子早就餓了。”

三人來到由單亮選定的一家酒館。單亮解釋說:“這城裡的酒店,我覺得這家最好。”

這酒館的確既寬敞,又明亮乾淨。酒足飯飽後,三人剛欲離去,鄰座上的兩個人的談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那兩人都喝了不少酒,其中一個高個大漢不斷地吹噓自己如何有手段,讓一個名叫鴛鴦的女人對自己服服貼貼。另一個小個子男人卻不相信。

那大漢鼓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喝道:“不相信?”說著,他從身上掏出一樣東西。

一隻繡花鞋。

西門殘月眼一亮,單亮早跳了過去,一把奪過鞋,嚷道:“西門兄,找到了。”

那隻鞋子跟先前那一隻剛好是一雙。

單亮一把抓住那大漢,喝道:“那女人在哪兒?”

那大漢見單亮氣勢洶洶,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地道:“就住在狗尾巴衚衕。”

西門殘月急道:“快去,不然就遲了。”

***

這次幸好沒遲,鴛鴦還未被殺人滅口。

她是個不算很漂亮但頗有魅力的女人,尤其她的身材,該大的地方絕不小,該細的地方絕不粗。她的目光妖異冶蕩。

單亮的眼睛都有些發直,溫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錯,這雙鞋子是我的。”

西門殘月道:“你把它送給了別人?”

鴛鴦直勾勾地看著西門殘月,蕩聲一笑,道:“我幹嘛要送人,是他們自己偷去的。”

“他們是誰?”

“這一隻是趙大昨晚在我這兒睡覺以後偷的。”趙大自然是酒館裡的那大漢。

“那另一隻呢?”

“除了那小冤家還有誰?”

“小冤家?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燒成灰,我都認得出來。”鴛鴦的聲音忽然變得像夢囈一般,喃喃道:“他是我見到的男人中,最特別的一個。還從來沒有哪個男人像他那樣,讓我神魂顛倒過。”

溫霞一聽這話,臉騰地就紅了。單亮兩眼充血,瞪著鴛鴦,喝道:“是不是隻要是個男人,給了錢,就可以跟你睡覺?”

鴛鴦白了他一眼,道:“我本來就是做這種事的。不過想跟我睡覺的男人,除了要給錢外,我還要看他是什麼樣的人。比方說閣下這種人,就算給我十萬八萬,我也不樂意。”

她那神情忽然像個驕傲的公主。

單亮怒道:“你──”溫霞在他腰上捅了一下,他只好閉嘴。

西門殘月道:“請問姑娘,哪裡才能找到他?”

鴛鴦道:“我也不知道,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走的時候又從不告訴我去哪兒。”

西門殘月雙眉一蹙。

鴛鴦又道:“不過他留了樣東西在我這兒。”

西門殘月喜道:“什麼東西?能否拿給我們看看?”

鴛鴦點了點頭,道:“看起來公子是個好人,人又長得英俊瀟灑。你既然求我,我就讓你瞧瞧,如果是別人,哼!”她瞟了瞟單亮。

單亮的一張臉紅得像鸛冠。

東西放在了桌上,原來是隻鐵匣子。這鐵匣子並不大,也很破舊了,但非常堅固結實。

單亮欲掀開蓋子,被西門殘月擋住了。西門殘月沉聲道:“當心,可能有機關暗器。”

鴛鴦滿臉不高興,道:“我早打開過了。”說著,她將蓋子打開了。裡面除了幾本書和兩件衣服外,沒有別的東西。

西門殘月訕訕地一笑,雙手伸進匣子,翻了翻裡面的東西。

驀地,啪地一聲,蓋子猛地合上,緊緊地夾住了西門殘月的手,那力道出奇地大,令他掙脫不出。

西門殘月臉色倏變。

正在這時,一柄劍嘶風刺來,如毒蛇般噬向他後心。像一隻鷹爪般的手凌空抓向他面門,出奇地快而狠。

溫霞一見大驚失色,不由得尖聲叫起來。

出劍的是單亮,而鴛鴦居然練就了一身上乘的鷹爪功。

西門殘月雖然雙手被夾,但他還有腿。

他的身子忽然向旁邊一滑,避開了那致命的前後夾擊。

單亮冷哼一聲,身子一震,劍光飛灑,勢如飛虹掣電。鴛鴦粉臉一沉,如怒鷹般攫向西門殘月要害。

西門殘月一邊運息,欲震開鐵匣,一邊出腿。

腿影如山。

西門殘月長於袖刀,但腿法也不弱。

單亮名列“黑山四劍”之二,其劍法自有過人之處。鴛鴦的身手比起他來,只高不低。這樣兩大高手圍攻下,江湖上很少有人能討到什麼便宜。

但此刻他們的敵人是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邊打邊退,一直退到了牆邊。那鐵匣子仍夾在他手上。

單亮發出的劍光在西門殘月周身繚繞,鴛鴦的雙手如靈蛇亂竄,一片爪影瀉向西門殘月。

攻勢被西門殘月一一化解。

溫霞瞧得目瞪口呆,驚叱道:“二師兄,你這是幹什麼?”

單亮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沉聲道:“你別管,等我殺了他,再向你解釋。”

溫霞叫道:“你們快住手,不然我要出手了。”說著,她從身上拿出一把劍,鋒利而小巧的劍。

突然,轟地一聲,西門殘月身後牆壁被打穿了一個手掌般大的洞,一隻手倏地伸了過來,印在了西門殘月背上。

西門殘月未曾提防,身子被打得往前一撲,摔在地上。鴛鴦出指如電,點了他幾處穴道。單亮大喜舉劍便刺。

“慢!”一個聲音從牆外傳了過來,音調雖然不大,但分外渾厚深沉,透著一股威嚴。接著,屋裡多了一個人。

溫霞驚呆了。

這個人居然是穿過那厚厚的牆壁,走進來的。

西門殘月抬起頭,看了看這人,他吃驚的程度絕不亞於溫霞。

這人居然是左秋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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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24: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人為財死

  左秋山笑吟吟地看著西門殘月,道:“你知不知道我剛才為什麼不讓單亮殺你?”

西門殘月道:“抱歉,我沒有躺在地上跟人說話的習慣。”

左秋山一擺手,單亮搬來一把椅子,將西門殘月扶起來,坐下,又掀開鐵匣子的機關,替他取了下來。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你大概不想讓我死得不明不白吧。”

左秋山點點頭:“不錯。”

“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圈套?”

“對付別的人,我從來不用這麼費力,但你不是別人,你是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苦笑,道:“看來你很有眼光,也很有頭腦。”

左秋山傲然道:“當然。”

“你為什麼這樣做?難道你是‘觀音’的人?”

“不錯,我就是‘觀音’組織的老二,因為你想找我們的麻煩,所以我只好對付你。”

溫霞一聽,大吃一驚,叱道:“原來你是──”話還未說完,她的劍已出手。這一劍毫無花巧之處,但夠快夠狠夠準,直刺左秋山後心。

左秋山頭也不回,反手一抄。溫霞一震,劍已落在了左秋山手中。

左秋山冷冷一笑,手輕輕一抖,那把劍便斷成了幾截。

單亮瞪著左秋山,道:“你居然騙我。你說幫我對付‘觀音’,得到了那些金銀珠寶後,分給我一半,所以我才幫你對付西門殘月。你──”

話音未落,鴛鴦猝然出手,五個鋼爪一般的指頭,狠狠地插進了單亮胸膛。單亮慘嘶一聲,血似泉湧。

他的胸口赫然留下了五個血洞,倒地而歿。

溫霞尖叫一聲猛地撲向鴛鴦。

白影一閃,左秋山已擋在了她面前,微一揚手,溫霞倒飛如矢,背部撞到了牆壁,又軟綿綿地滑落在地,昏了過去。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道:“想不到單亮為了錢財,居然連自己的師兄弟都出賣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如此。”

“左兄,那薩鎮邪和段郊一定是死於你手中,必定有人的武功高不在你之下,這人想必是你們老大。”

“一點不假,老大的武功的確天下無雙。”

“他是誰?”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麼?”

“為什麼不行?我現在被你們點了穴道,只能任你們宰割。你告訴了我,我也沒辦法去對付他了。”

“不錯,我為刀俎,你為魚肉,告訢你也無妨,只可惜我自己也未見過他。”

西門殘月一怔。

鴛鴦忽然開口道:“老二,少跟他廢話,咱們還是殺了他吧,免得夜長夢多。”

左秋山還未答腔,卻聽見外面一個聲音道:“鴛鴦姑娘,說老實話,你以為你殺得了他麼?”這聲音平緩低沉。

左秋山和鴛鴦聳然動容。

以他們的聽覺,居然沒有發現有人來了,這人的輕功之高,簡直是匪夷所思。

門被推開了,施施然走進一個人來。

這人容貌方正,皮膚微黑,雙目炯炯有如電一般,但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淡泊寧恬的神情。

左秋山面色森寒,一字一頓道:“無為堡主海滅天。”

這人點點頭:“我是海滅天。”

左秋山冷冷道:“聽說海堡主一向不喜歡過問江湖中事,這次為什麼要插手我們的事?”

海滅天笑道:“海某的確不想管那些江湖是非,但這次不同,因為西門殘月是我的朋友。”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也許不知道,西門殘月這人的運氣一向不錯,每次快要死了,都有朋友救他。所以,做西門殘月的朋友,並不是件非常輕鬆的事。”

西門殘月笑了,笑得非常愉快。

他慶幸自己交了不少好朋友。

左秋山陰惻惻地道:“如果海幫主得罪了‘觀音’,恐怕也不會覺得輕鬆的。”海滅天淡然一笑。

海滅天道:“說實話,我並不知道,是西門殘月用一些特殊暗號,通知我在城中的手下的。”

左秋山盯著西門殘月,道:“原來你早就察覺了我們的計劃?”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沒有,我只是感到奇怪:單亮是個大老粗,對吃飯的地方為什麼那麼考究,非要去那家酒館不可。”

“那剛才挨我一掌,也是故意而為。”

“左兄掌力過人,我幸虧早有準備,不然命都沒了。”

鴛鴦怔怔地道:“那你也是故意讓我點住穴道的?”

“恐怕是這樣,我既然沒受傷,你點我穴道時,我當然可以稍稍動一動,而你又碰巧沒發覺。”

左秋山望了望西門殘月,又看了看海滅天,目光歹毒陰狠。

鴛鴦突然大叫一聲,身形飄然而起,有如鬼魅般,雙手虛捏成爪,驀地出手。

在她看來,海滅天比西門殘月好對付,所以她的雙爪直往海滅天招呼過去,招法狠辣凌厲。

可惜她錯了。

海滅天並不比西門殘月好對付。

一點也不!

眨眼間工夫,鴛鴦已攻出十二記殺著,每一記都兇霸無倫,詭奇變幻莫測,但未傷及海滅天半根汗毛。

其實海滅天並未出手招架,只是身子晃了兩晃。

左秋山也未出手,目光死死地盯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屹立不動。

鴛鴦又攻出四招。

海滅天嘆了口氣,腳突然輕輕地在地上一拔,白光一閃。

鴛鴦發出一聲尖銳慘厲的大叫,她的喉嚨口赫然插著一截斷劍。

那劍是左秋山從溫霞手中奪過來,弄斷後扔在地上的。

鴛鴦仆地而亡。

左秋山仍一動不動地望著西門殘月,神色出奇地鎮定。

西門殘月觖然道:“左兄,只要你說出你們老大在什麼地方,用什麼方法跟你聯絡,我可以不殺你。”

左秋山道:“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我?”

“難道不能?”

“不能,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殺我,除了我自己。”左秋山說完,一掌擊碎了自己的天靈蓋,血漿噴濺,屍體慢慢倒下。西門殘月和海滅天臉色大變,海滅天喃喃道:“這人雖然絕非善類,但是個烈性漢子。”

西門殘月道:“這種人越是剛烈,越難對付。”

“但西門殘月比他更難對付,江湖上也許沒有一個人能對付得了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笑了笑,道:“你為了我,得罪了觀音,恐怕再也過不成那種平靜淡泊的生活了。”

海滅天鼓著眼睛道:“你到底是不是西門殘月?”

“當然是。”

“那就奇怪了,西門殘月好像從來不跟朋友說這種話的。”

***

一連三天,西門殘月都住在無為堡。

江湖中人都知道無為堡是個最值得來的地方,這裡不光是美酒盈樽,更重要的是無為堡的人,從上至下都出奇地仁厚好客。無論是誰,只要願意來無為堡,都會受到極優厚熱情的款待。臨走還有一筆價值不菲的饋贈。

無為堡的大門永遠都是敞開的。

西門殘月每年都要在這裡住上個把月,過一段輕鬆自在的生活。

但這次他不想住得太久,因為他還有要事要辦。

他要辦的事當然就是追查“觀音”。

對於這個可怕的組織,海滅天沒能向他提供任何線索,他決定儘快離開這裡。

他知道自己在江湖露面,“觀音”組織的人就會來找他的。

他剛準備將這一決定告訴海滅天時,堡裡突然出事了。

***

一具屍體躺在大廳裡。

海滅天臉色鐵青,一聲不吭地盯著屍體,西門殘月坐在他身旁。他身後站著一個人。這人年紀不大,錦衣華服,面色冷峻。他叫海青,是無為堡總管。

西門殘月道:“海總管,屍體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海青欠身道:“今天早上。”他看了看海滅天,又道:“我看見屍體的時候,還發現了這個。”他從懷裡掏出一座木雕觀音像。

西門殘月道:“兇手一定是個武功絕頂的高手。因為以商略的武功,一般的高手絕殺不了他。”商略自然就是死者。

海青繼續道:“商略是死於一種渾厚無倫的掌力之下的。另外,這兇手的輕功也想必是高不可測。”

無為堡雖表面上毫無防範,其實暗樁密佈,高手如雲,無人敢擅闖進來。而昨晚居然有人摸了進來,神鬼不知地殺了人。這的確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海滅天忽然憤然道:“既然他們找上門來了,海某也只好奉陪。”

西門殘月隱隱感到不安,因為這都是他連累的,他望著海滅天,欲言又止。

他了解海滅天,知道這個人什麼話都願意聽,就是不喜歡聽道歉之類的客氣話。

因為他們是朋友。

真正的朋友,彼此之間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海滅天望著西門殘月,道:“兇手殺商略,只不過是給咱們一個警告,他一定還會來的,所以也不用到處找他們了。”

五天過去了,無為堡風平浪靜。人們不但不感到慶幸,反而有些遺憾,甚至憤怒。

像這樣一天到晚神經繃得緊緊地,無休無止地戒備下去,不但耗費人的體力,連精神也會疲憊不堪。

有人開始詛咒那該死的“觀音”組織。

也有人開始放鬆了警惕,認為他們不會來了。

這些人不是捱了海滅天的罵,就是吃了他的耳括子。

海滅天一向溫文和善,對待手下人也彬彬有禮,從不打罵。這幾天好像有些變了。

但大家理解他。

這世上有些人不怕流血,即使掉腦袋也毫不在意,但是不喜歡等。

沒完沒了的等待,有時候會讓人發瘋。

幸好海滅天還不至於這樣。

***

這天晚上海滅天吩咐家人炒了幾樣小菜,搬出幾壇上等竹葉青,邀西門殘月喝酒聊天。

一輪圓月懸掛半空,銀輝遍地,輕風習習,整個無為堡一片寂靜安寧。

海滅天和西門殘月坐在後花園的小亭中,開懷暢飲。

海滅天喝酒如同喝水一般,漸漸地,他有些醉了,但仍一個勁地往嘴裡倒酒,還不停地勸西門殘月多喝點。

西門殘月笑道:“海兄,你醉了,咱們還是別喝了吧。”

海滅天不高興地道:“你是不是嫌這酒不好喝?”

西門殘月笑著搖搖頭,還未答腔。侍立在海滅天身後的海青陪笑道:“西門公子一定不是嫌酒不好,這酒是請京城同源酒坊的師傅精心釀製的陳年竹葉青。”他頓了頓,又道:“西門公子大概跟屬下一樣,擔心堡主喝醉了,萬一……”

他的話還未說完,啪地一聲,海青捱了海滅天一巴掌。

海青一愣,目光陡地一寒,隨即寒光一斂,垂首不語。

西門殘月眼力過人,心細如髮,不由得暗暗心驚。

海滅天憤怒臉色,吼道:“混蛋,我的事輪得到你來干涉嗎?”

海青低聲道:“屬下該死!”

“今後你再敢多嘴,小心我打扁你的腦袋。”

“是。”

“滾!”

“是。”

海青低頭匆匆離開,走了十多步忽然扭頭瞧了海滅天一眼,隨即走了。西門殘月發現那目光說不出地怨毒冷酷。

海滅天舉起一杯酒衝西門殘月道:“來,咱們今天一醉方休。”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正在這時,一條人影倏忽掠來,原來是海青。他衝海滅天一施禮,道:“堡主,屬下有要事稟告。”

海滅天雙眉一皺,不耐煩地道:“又有什麼事?”

海青滿臉惶恐之色,道:“又有人被殺了。”

***

被殺的堡中弟子一共五人,他們今天早上去城裡買東西,直到晚上還沒回來。海青以為他們在城裡喝酒,泡女人去了,所以派了兩個人去找。剛才那兩個人趕回來報告,在堡外發現了他們的屍體。

這五個人的身手都不錯,江湖上能一次殺得了他們五人的不多。

他們屍體旁又有一尊觀音。

望著這五具屍體,西門殘月五內如沸,恨不得立即抓住那兇手。

海滅天卻只是笑了笑,說句讓人莫名其妙的話:“很好。”

然後又喝酒。

他的神情非常鎮定,端酒杯的手也非常穩。

西門殘月想奪下他的酒杯。

但這件事被另一個人搶先做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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