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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紫揚] 秋風中的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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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中的刀  作者:紫揚


三月的江南,陽光透過淡淡的雲霧,

懶洋洋地照在身上,令人感到無比愜意、

舒暢,清風徐來。遠山朦朧若含羞遮面的少女,

近樹青蔥如畫。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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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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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香飄千里一滴血

三月的江南,陽光透過淡淡的雲霧,懶洋洋地照在身上,令人感到無比愜意、舒暢,清風徐來。遠山朦朧若含羞遮面的少女,近樹青蔥如畫。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幽美。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眼角掛滿了輕鬆溫馨的笑容。

如果不是身邊發生一樁意想不到的兇案的話,他們也許不會捲入一場驚心動魄的江湖風波中。

屍體是薛可兒採擷野花時,在草叢中發現的。

這是個獅鼻闊口,虯髯滿腮,高大健壯的中年浪子,他胸膛上赫然一個碗口大的洞,猶在汨汨流血,顯然剛死不久。兇手的出手非常快,所以他的劍剛拔出了一半,便死於非命。

西門殘月認識這人。他叫唐進,是號稱天下第一鏢局,鎮遠鏢局的一名鏢師。他的武功雖說未臻絕頂之境,但手中一把劍非同小可,令人不敢小覷。

鎮遠鏢局遠在山東濟南,他怎麼死在這江南古城的郊外?

西門殘月仔細地查看了他的傷口,得出了一個結論

:出手者是近年來令黑白兩道聞風喪膽,行蹤詭秘莫測的殺手集團“鬼手五煞星”之老五,“魂飛魄散鬼手劍”莫倩影。

莫倩影是個女人,一個美貌絕倫的女人。但她出手之狠毒辛辣,天下少有人比。

她殺人時,死者胸口都會留下一個很大的血洞,像一朵怒放的紅花。

西門殘月雙眉一皺。

薛可兒知道他想幹什麼。

碰到閒事不管,絕不是西門殘月的性格。

西門殘月望著薛可兒,還未開口。薛可兒卻搶先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要我回城裡,乖乖地待在客棧裡。這回我偏不聽你的。這件事我‘神劍屠龍女俠’管定了。”

西門殘月更樂,剛想調侃她幾句,卻雙眉一動。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股殺氣。

殺氣從十丈開外的小酒館瀰漫過來。

※※※

八副座頭上坐著客人。

兩個大漢相對而坐,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陳年老白乾。這兩人約三十多歲。其中一人高大威猛,大目濃眉,皮膚黝黑,滿臉粗黑鬍渣子,頗有威儀。另一位面目清瘦,渾身上下給人一種精明睿智的感覺。

威猛漢子叫盛樂山,是鎮遠鏢局總鏢頭。清瘦漢子是他師弟,鎮遠鏢局副總鏢頭,姓彭名穿。

這兩人的武功甚高,尤其是盛樂山,一雙肉掌功力渾厚威凌,更兼變化莫測。出道以來,敗在他手下的一流高手不知凡幾。

彭穿的武功不像師兄那般咄咄逼人,其十四路餘恨刀使將出來,端嚴穩重,似平常無奇變化甚少,卻殺機暗蘊。

這次他們千里迢迢,護送一趟鏢到這江南古城,現在重任已卸。照彭穿的意思,立即趕回去。因為護鏢途中,他們目睹了一件事,這件事詭異險惡,他擔心繼續待在這裡很可能惹上麻煩,甚至有性命之憂。

但盛樂山不同意,他認為那件事與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只要置身事外,沒人會惹他們,既然到了江南,就在這兒遊玩幾天再說。另一位鏢師唐進也同意這個說法。彭穿拗他們不過,只好留了下來,但全身的神經一直緊繃著,此刻他一雙眼珠子轉來轉去,注意著周圍的一切。

店堂內的另外四個客人自然在他的注視之中。

他們身邊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三個客人。這三人都是村野蠻漢打扮,粗布衣衫,渾身散發出一股令人慾嘔的汗臭。

另外一個年輕人並不能算店裡的客人,因為他沒有叫半文銀子的酒菜,只是蜷縮成一團坐在牆角。

這人面色蠟黃,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但五官英挺俊秀,骨骼清奇,若去掉身上的病態,倒不失一位丰神俊朗,玉樹臨風的美少年。

他懷中抱著一個長長的藍布包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兩眼望著屋頂。

他的眼神格外清亮,帶著六分傲氣、三分正氣和一分寂寞。

深深的寂寞。

彭穿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他身上,預感到他並不是個普通人,卻始終猜不出他是誰。

盛樂山的酒量奇大,一邊大口大口地豪飲鯨吞,一邊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彭穿面帶微笑地聽著。

盛樂山將一杯酒灌進肚子裡後,打了酒嗝,瞅了瞅門外,嘟嘟嚷嚷道:“小唐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不回來?這傢伙真是色迷心竅,看見漂亮女人就想貼上去。”

彭穿笑了笑。

盛樂山又道:“也難怪,剛才那女人也他媽真美,連我這定力極好的人見了她,也會忍不住多看幾眼,何況‘色膽包天’唐進?”

說話間,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年若雙十,身腰纖巧,膚白勝霜,眉如新月,星眸流波,勾魂攝魄。她除了美之外,渾身更有一種迷人的惑力,一絲妖媚之氣。

盛樂山的眼珠子瞪得滾圓,嘴巴張得能塞五個包子。

這時,彭穿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

說時遲,哪時快,有人已經出手了。

不是彭穿,儘管他意識到了一件事:唐進剛才尾隨這美人離開酒店,卻未同她一道回來,很可能遭到什麼不測,這女人恐非善類。他正準備猝然出手,另一個人已搶先出手了。

盛樂山。

他如鷹隼般掠起,半空中折身,雙掌引蓄無匹真力,隱挾殷殷雷聲,轟然擊出。不過他的目標不是那女人,而是那位年輕人。

一走進這酒店,他就認出了那四個人的身分,尤其是那年輕人。

“香飄千里一滴血”秋冷香,二十九歲。身世不明。

江南一帶有名的殺手,擅長輕功,使劍,劍法怪異,出劍時,劍身透出迷香。

五年前出道,曾一夜之間連殺八刀門門主魏素我及門下九大堂主。

※※※

這是盛樂山花重金從專事蒐集出賣情報的“神通廣大”古風那兒買來的資料。

八刀門在江南勢力龐大,幾與江湖七大門派分庭抗禮,門主魏素我的“一瀉千里”神功罕遇對手,門下九大堂主也非泛泛之輩。一個人能連殺這十大高手,其武功自然是驚世駭俗的了。

所以盛樂山一出手,便使上了十足十的功力,打算一擊格殺之。

雖然他和秋冷香並無過節,但他斷定秋冷香一定是來找自己的麻煩的。

那個人很可能是買通秋冷香和“鬼手五煞星”來殺人滅口。

那三個蠻漢雖然易容已達以假亂真的地步,但他早就看出,他們是“鬼手五煞星”中的老二、老三和老四。

而此刻出現在門口的是老五“魂飛魄散鬼手劍”莫倩影。

莫倩影貌若天仙,但心似蛇蠍,剛才她的側影只在門口稍稍晃了晃,所以他一時之間,沒認出來。

“香飄千里一滴血”加上“鬼手五煞星”,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在他們手底下討到什麼便宜,但盛樂山毫不在乎。本來天天干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活兒。

※※※

飆勁甫起,刀光乍亮,彭穿也已出手。

他的刀朝那三個大漢招呼過去的同時,左手朝後疾揚,銳風破空,一把鐵釘已打向莫倩影。

他跟盛樂山的心思一樣,都認定秋冷香是這幾個人中最難對付的,因而由盛樂山先格斃之,自己暫時抵擋鬼手五煞星,然後兩人聯手對付他們。

他們這設想的確不錯,只可惜後來發生的事卻出乎他們的意料。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料到,包括秋冷香和“鬼手五煞星”,以及突然闖進來的西門殘月和薛可兒。

※※※

秋冷香已飄然掠起,不知什麼時候手中已多了一把劍。

劍光如一泓秋水,深邃、寧靜、寂寞,劍氣森森,在酒店內隱隱流動,迫人眉睫,劍上竟散發出一股若有若無、淡雅如夢的清香。

劍光匹練般投出,那三個大漢只覺得面前眼光如電擊。他們在秋冷香出劍之際,已認出了他,但沒想到他會朝自己出手,而且一出手便是狠辣詭奇殺著,不由得聳然動容,慌忙後躍閃避,自然也躲過了彭穿的刀。

盛樂山也想不到秋冷香會劍刺“鬼手五煞星”,微微一怔,而他的掌力已經發出,秋冷香雖掠起時避過了大半,但仍被剩下的餘力掃中了,只覺得心血翻湧,說不出地難受。

盛樂山心念電轉,意識到自己誤會秋冷香了。

這時那三條大漢怒叱連聲,眼暴冷光,朝盛樂山撲上去。其中一個大漢同時揚聲道:

“秋冷香,你的苦肉計別再演了,咱們快點殺了這兩個人。”

盛樂山心一沉:秋冷香跟我毫無交情,幹嘛幫我。他冷哼一聲,雙手施展奇幻威猛掌法迎住那三人,眼角卻瞟著秋冷香。

秋冷香出劍。

劍毒,劍快,劍妙,劍絕。

但這一劍卻被一把刀架住了。

一把彎曲似一輪殘月的刀,碧藍如幽夢、深邃如海洋般的刀光。這出手一刀不但速度快,而且美妙絕倫,似雨後天空乍然曳過一道彩虹,令人滌慮忘俗。

秋冷香一震。他面前已飄然佇立著一個白衣人,相貌英挺俊朗,神情灑脫出塵,眉宇間凝結著一縷淡淡的微笑。

“西門殘月?”

“不錯,閣下想必是秋冷香!”

“你很有眼力。”

“想不到你助紂為虐。”

西門殘月聞言一怔,剛欲開口,秋冷香手中灑出千點萬點銀光,這銀光織成一道光幕,捲了過來。西門殘月只得出刀。

※※※

盛樂山見有人相助,而且是西門殘月,不由得精神一振,施展出神妙奇幻掌法,雙掌有如夭矯游龍,連攻帶守,朝那三人招呼過去。

“鬼手五煞星”之老二商若狂、老三勝箭和老四崔五招縱橫江湖二十餘年罕有敵手,此刻三人圍攻盛樂山,卻持久不下,不免焦躁起來。

西門殘月和秋冷香也打得難分難捨。

以西門殘月的武功,殺死秋冷香並不難,但要打敗他,須在五百餘招之外。

西門殘月不想殺秋冷香。

秋冷香雖然是個殺手,但為人不壞,所殺之人無一不是十惡不赦之徒。何況他剛才說的那句“助紂為虐”的話,令西門殘月頗覺疑惑,很想問個明白。

但西門殘月根本來不及開口。

盛樂山漸落下風,出手已是守多攻少。西門殘月一眼瞥見,心中更急。

秋冷香也急,指望立即殺死西門殘月後,過去幫盛樂山。

突然,格地一響,一件讓人心驚膽戰的事發生了──

※※※

西門殘月一現身,彭穿就知道自己師兄弟有救了,一折身,手中刀已砍向莫倩影。

莫倩影忽然衝他笑了笑,笑得風情萬種,又分外地詭異難測。同時眼前寒光一閃,如流星疾馳,一把劍已刺向他胸膛。

彭穿一凜,左手五指划向莫倩影脈門。

莫倩影移形換步,衣袂飄飄,手中毒蛇般的長劍倏忽又刺過來。

彭穿回刀格住這一劍,叮地一聲,他只覺得虎口發熱,心裡更驚:這女魔頭腕力著實不小。這時,劍光又電射而至。

這一劍速度之快捷,出劍角度之準確刁鑽,手法之巧妙狠毒,難用筆墨描述。彭穿一見之下,大驚失色。

他知道自己今天要命喪此地了。

若不是另一把劍凌空直取莫倩影后心,十個彭穿也完了。

出劍的是薛可兒。

西門殘月本來讓她待在酒店外面,但她不樂意。別人正在裡面打得熱火朝天,堂堂“神劍屠龍女俠”怎能在外面冷眼旁觀?她決定出手,因為“好女不跟男鬥”,她選擇了莫倩影作為目標。

其實她的武功非常一般,但莫倩影猝遭偷襲,不敢大意,身形滑開七八步。所以薛可兒雖然未能一劍刺中莫倩影,但救下了天下第一鏢局副總鏢頭,自然是件露臉的事,心裡那份高興勁就別提了。

莫倩影粉臉一沉,玉腕一掣,運劍如風,疾削薛可兒面門。薛可兒一驚,慌忙挺劍一格,劍被格飛,莫倩影手中劍繼續下削。彭穿一震,一刀挾威劈向莫倩影玉頸。

莫倩影尖嘯一聲,回劍撤招,再攻。

彭穿的刀連環揮出,刀法嚴謹,刀勢凝重,卻擋不住莫倩影的攻勢。莫倩影在“鬼手五煞星”中雖排行第五,但她的身手只在老大燕鐵森之下,而在商若狂等人之上。

薛可兒心知不妙。她的劍雖已被震飛,但她一向膽量過人,秀目怒瞪,撲向莫倩影,雙拳連削帶打,眨眼間攻出十幾拳。雖然招式優美瀟灑,但所蘊內力少得可憐。

不過莫倩影不得不分出一點精力來對付她,這樣一來,倒也減輕了彭穿一些壓力。

※※※

西門殘月和秋冷香斗到酣處,兩人對對手都驚佩不已。

秋冷香的劍法極盡兇厲狠毒之能事,劍光如激浪拍岸,不可一世,時而又細膩綿密,變幻詭奇,令人防不勝防。

西門殘月的袖中彎刀毫無章法,每一刀似隨意揮出,但無一不是博採眾家刀法之精髓,去蕪存菁後研悟出來的,出刀時意態高逸,瀟灑自如,頗具大家風範。

兩人鬥得旗鼓相當,勝負難分。

突然,嗄地一聲,酒店屋頂裂開了一個大洞,塵埃紛飛中,一樣東西迅捷無儔地落下,灰撲撲如一塊烏雲,嗖地套住了盛樂山的腦袋,同時一道燦亮的刀光一閃,血珠如雨飛灑。

盛樂山的身子頓住了。

然後倒下。他的腦袋赫然不見了。

屍體旁陰惻惻站著一個人。此人年逾花甲,鬚髮如銀,渾身上下乾巴巴沒有幾兩肉,一雙眼睛卻很大,神光湛然,那目光無比陰毒。他左手中拎著一隻血淋淋的灰布袋,另一隻手則握把短刀,鋒銳無匹的刀刃上沾滿了鮮血。

盛樂山的血,他的頭已經被裝進了這老者的布袋中。

西門殘月大驚。

秋冷香更是兩眼冒火。

他倆同時聯手,倏忽搶上,幽藍的月光和雪亮的劍光暴射向老者。

老者冷冷一笑。那三條大漢已迅若飄風般截住了他倆。

這剎那間,最感震驚哀慟的是彭穿,他鬚髮散亂,兩眼圓瞪,嘶聲叫道:“師兄──”

莫倩影一劍刺來,噗地一聲,劍刃沒入彭穿胸膛。

薛可兒瞧得花容失色,一時間舉止無措。

莫倩影卻衝她笑了笑。

這淡淡的一笑,溫柔嫵媚,不用說男人見了會魂為之奪,就是薛可兒也心神一蕩。

她還來不及回過神來,莫倩影早已如一溜煙飄然而逝,似乍然一現的流星,留給薛可兒一陣震訝,一片悵惘。

※※※

這時,秋冷香已和那三條大漢打成一團,而西門則與那老者打得難解難分。

轉瞬之間,西門殘月發出了十七刀,那老者神色凝重,手中短刀連擋十七下。兵刃相擊聲響成一片,猶如一陣急驟的冰雹敲在琉璃瓦上。

西門殘月不禁聳然動容,他想不到這老者的身手如此高妙。

西門殘月剛才發出的十七刀不僅快逾電擊,而且飛翔奇幻,妙參天意,能接下這十七刀的人,絕對是江湖上頂尖兒的高手。

其實老者心中的震駭絕不亞於西門殘月。他身形一震,左手陡地疾揚,從他手心射出一道粉紅色的煙霧,其中還隱隱夾著點兒銀光。

西門殘月臉色大變,屏住呼吸,抽身後退,老者已竄至秋冷香身側,如法施為。秋冷香也只得閃避一旁。

再看那四人,早已如鬼魅般溜了。

小酒店這時裡面一片狼藉,屍橫血灑。

秋冷香怔怔不語,神情異常落寞、孤傲,他的目光透出幾絲淡淡的憂鬱,幾分無奈的惆悵,一些憤世嫉俗的衝動。

西門殘月認真地看著他,道:“剛才我誤會你了,我以為你也要殺盛樂山他們。”

“你以為殺手只會殺人,而不會救人?”

“這兩個人的死我有責任。”

“我沒有。”

“你胡說!”薛可兒已經回過神來,幾步跨到秋冷香的面前,大聲地嚷道,“如果不是你,‘鬼手五煞星’早就死在西門大哥的刀下了。”

秋冷香眉毛微微一揚:“姑娘,你鼻子上有隻蚊子。”

薛可兒一驚:“真的?”啪地一聲,一掌打在自己鼻子上,痛得眼冒金星。

秋冷香哈哈大笑,衝西門殘月一拱手,揚長而去。

薛可兒這才醒悟被他作弄了,秀眉一蹙,剛想發作,他已走遠了。

※※※“那乾巴巴的老頭是什麼人?”

“他就是‘鬼手五煞星’之首,‘灰布袋,摘葉刀,粉紅煙’燕鐵森。”

“摘葉刀?”

“你難道沒有看見他削別人的腦袋,跟摘片樹葉一樣輕鬆?”

“他剛才的煙中有毒?”

“不但有毒,而且煙中夾雜著見血封喉的奪命銀針。”

“‘鬼手五煞星’為什麼要殺盛樂山他們?”

“一定是有人出錢請他們乾的。”

“你想查清這樁案子?”

“當然。”

“那我幫你。西門大哥,有我‘神劍屠龍女俠’大力協助,你一定能查出來的。”

※※※

黃昏。天空呈一片深藍色,雲淡風輕,夕陽像一顆嫣紅的鳥蛋。大街上行色匆勿,滿臉倦態的人很多。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不緊不慢地走著。薛可兒一邊走一邊瞪著兩隻大眼睛,緊張地在人叢中搜尋著什麼。

西門殘月不禁有些奇怪:“可兒,你在找什麼人?”

“也許‘鬼手五煞星’就在這些人中間。”

西門殘月莞爾:“如果能讓你發現,他們就不叫‘鬼手五煞星’了。”

薛可兒有些洩氣。過了一會兒,西門殘月見她不說話,又道:“真奇怪,你今天的話怎麼這麼少?”

“是嗎?那我應該說什麼?”

“最起碼你應該問一問我,咱們現在去見誰。”

“如果這點小事也問你,我還叫‘神劍屠龍女俠’嗎?”

西門殘月一怔:“你知道?”

“當然,你是想找鍾二爺打探消息。這位‘八面玲瓏’鍾二爺雖然武功有限,卻是這城裡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關係最廣,朋友最多,消息最靈的人物。今天在城外發生的那樁血案,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西門殘月驚奇地望著她。她只好拚命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眉宇間卻無法掩飾住那份得意。

西門殘月長嘆一聲:“看來‘神劍屠鼠女俠’果然名不虛傳。”

薛可兒一怔:“屠鼠?”

“是啊,你的劍別說屠龍,連條狗也殺不死,用來宰老鼠還差不多。”

薛可兒一跺腳,揚拳欲打,卻被一輛迎面駛來的馬車吸引住了。

其實引起她注意的不是那輛馬車,而是騎著高頭大馬,護衛在車旁的人。

人並不多,一共四個。個個錦衣華服,氣宇不凡。其中一位老者身材略瘦,面容清瘦,三撮長髯至胸而止。

馬車另一邊是個中年人,粗目黑眉,滿臉粗而短的胡茬子,神情冷傲深沉。

車後並行的兩個人,一個年近不惑,個頭略矮卻滿臉愁容,似乎這世上的一切,都讓他發愁。

另一個年輕人臉大如盆,身材高挑,腰間掛著一雙暗器囊。

薛可兒低聲衝西門殘月道:“這四人想必高手。”

西門殘月笑道:“如果他們算不上高手的話,那江湖上的高手未免太少了。”

“哦?”

“那老者叫尹斷崖,人稱‘凌空鎖喉,殺人無形’。據說近年來江湖上善使鎖喉指的人不少,而他堪稱翹楚。那腰掛暗器囊的年輕人是‘花雨漫天’向天笑。前年跟唐門暗器第一高手唐獨比試暗器,後來略輸一籌的就是他。”

薛可兒一撇嘴:“原來他敗在了別人手下,那有什麼值得神氣的?”

西門殘月正色道:“近二十年來,值得唐獨出手的,江湖上已經不會超過十個。但唐獨居然願意同他一較高下。他難道不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車後的兩個人呢?”

“愁容滿面的中年人叫皇甫愁,有個外號叫‘慘風淫雨愁煞人’。”

“他怎麼那副模樣?讓人見了,也會忍不住要發愁。”

“但他的愁悲指使出來,別人也許會來不及發愁了。”

“瞧那滿臉鬍子的中年人長得倒還威猛,一定也不是庸手。”

“‘傷神掌’金歧路的內功是這四人中最高的,掌法雖然表面上十分平常,但威猛凌厲絕倫,讓人傷神。”

“這四人的武功如此之高,卻充當那車中人的隨從,想必此人非同小可。”

“不錯,尹斷崖等人無一不是江湖頂尖好手,只有他,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僕從。”

“誰?”

“流雲山莊莊主蘇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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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鬼手五煞星

  馬車內坐著一位粉雕玉琢般少年公子,錦衣玉飾,眉目清俊,氣質儒雅灑脫,朗若晨星的雙眸中,隱含一絲鬱悶。他就是江南兩大武林世家之一的流雲山莊莊主蘇童。

當年他的祖父,“天棄劍客”蘇流雲一生忠耿,英風俠義,並世無雙,憑信、德、義、勇四字和手中一把天棄劍,在江湖上博得極大的名聲。

特別是打敗了縱橫江湖幾十年,號稱黑道第一高手的大魔頭,“神木令主”楚天雕,為江湖除了一大害,令江湖中人十分敬仰。

蘇流雲晚年建流雲山莊,使之成為人們心目中的一大聖地。後來蘇童之父蘇夕接掌流雲山莊,雖無啥建樹,但蘇夕為人寬懷仁厚,正氣凜然,為江湖中人所敬重。

可惜他英年早逝。

蘇童十五歲便成為流雲山莊莊主。由於他天賦異稟,聰穎過人,又勤學苦練,武功已臻絕妙佳境。更兼他以德服人,短短几年時間,流雲山莊在江湖上的名聲如日中天。最近一段時間,蘇童有些鬱鬱寡歡。

這一切當然都是因為林若虛。

與蘇童齊名,一時瑜亮的失魂堂堂主林若虛。

失魂堂崛起江湖不過是這幾年的事,目下已經名滿天下,名動八表。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堂主林若虛年不過而立,但野心勃勃,又心性殘忍好殺,堂中高手如雲。更有黑白兩道人物襄助,近年來已有鯨吞流雲山莊之勢。蘇童雖不願平添禍端,卻也不想束手待斃,因此兩股勢力明爭暗鬥,殘殺流血事件時有發生。

最近流雲山莊中了失魂堂的圈套,折損了四名紅衣死士和十二名白衣劍士,蘇童的心情分外憂鬱。

蘇童視手下人為自己的兄弟,無論誰有什麼危難之事,他必定盡全力幫助。若不幸陣亡,不管職位高低身分貴賤,他必定親自前往弔孝,探視親人。這也是手下人願意為他赴湯蹈火,踔厲效死的原因。

流雲山莊弟子逾千,其中三百六十位白衣劍士,武功高絕。而二百四十名黃衣刀客,身手地位尤在他們之上。武功職位高於黃衣刀客的,是一百二十位紅衣死士。這些人不僅功夫超群,其中不乏精善機關消息、五行遁甲、暗器、易容、下毒者。

更重要的是他們隨時都可以死!

他們並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只不過蘇公子的命比他們更值錢。

蘇童有許多這樣的手下,他的流雲山莊自然堅如磐石。

何況他還有尹斷崖、向天笑、皇甫愁和金歧路這四大高手。

這四個人是他的心腹,但不能算朋友。

朋友就是知道你秘密最多的人,心腹也一樣,只不過這兩種人有一點不同:真正的朋友不會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心腹則不然。

這個世界上,你可以有永遠的朋友,但很難有永遠對你忠肝義膽的心腹。

蘇童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前幾天針對失魂堂的那次行動,事先只有自己和四個心腹知道計劃。那計劃周密精確,可以說是天衣無縫,萬萬沒想到一切都似乎在失魂堂的算計中。這,只說明一件事:

流雲山莊內部有奸細。

奸細就在這個心腹之中。

他是誰?

※※※

“八面玲瓏”鍾二爺果然名不虛傳,寥寥幾句恭維之辭,便把薛可兒吹捧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西門殘月微笑著,幾次想把談話引入正題,都讓鍾二爺左搪右塞,將話題扯遠了。

他只得苦笑。

他隱隱約約意識到,盛樂山等人被殺的背後,大有文章。

鍾二爺一定知道些什麼。

西門殘月好不容易將談話切入了正題。鍾二爺再也不好顧左右而言他了,他嗽咳幾聲,剛要開口,忽然,一個家丁匆勿跑進來,稟告道:“老爺,有位從洛陽來的劉公子拜訪,小人已將他迎進了書房。”

鍾二爺騰地站起身來,道:“二位,失陪一下,這位劉公子是老夫故友之子,多年未見了,老夫要去應酬一下。”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只得告辭。

※※※

漆黑的夜色已裹住了整個大地,風輕雲淡,一輪圓月孤懸天邊,銀輝流瀉。大街兩旁的店鋪漸次亮起了燈火。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慢慢地走出鍾府。西門殘月似乎心事重重。薛可兒眉宇間卻掛著笑容,鍾二爺那些連拍帶捧的話猶在耳邊迴響。

西門殘月突然頓住了。

薛可兒奇道:“怎麼回事?”

“鍾二爺很可能有性命之憂。”

※※※

鍾二爺舒舒服服地坐在太師椅上,一個勁地誇那位叫小天的家丁:“你小子真不愧是‘八面玲瓏’鍾二爺的家人,剛才若不是你編個謊言,那兩個人一定還要糾纏不休。”

小天欠身道:“這都是老爺平日言傳身教有方。”

鍾二爺吸了口氣,道:“其實按理應該給他們提供一點線索,但是那個人的勢力太過強大,又生性殘忍,老夫實在得罪不起。”

“‘八面玲瓏’鍾二爺果然聰明。”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清脆悅耳有如銀鈴,卻偏偏讓人感到分外陰冷妖異。鍾二爺一驚,他面前赫然出現了一個女人,豔麗無方卻又格外冷酷,讓人著迷卻又暴戾險毒的女人。

鍾二爺慌忙站起身來:“是你!”

“是我,鍾二爺難道不歡迎?”

“哪裡哪裡,莫女俠美豔絕倫,清麗若仙,老夫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能一睹莫女俠芳容?”鍾二爺強裝笑顏道。

莫倩影心裡說不出的舒坦熨貼。這世上的女人,不管心性多麼殘暴狠毒,都喜歡聽別人誇自己貌美。這剎那間,她幾乎忘記了今晚來這兒的目的,也根本沒有提防鍾二爺。

鍾二爺已猝然出手。他當然猜到了這女人來的動機,也知道若跟她放手一搏,勝算甚微,只好先施展自己的“絕活”,讓她疏於防範,再乘機偷襲。

鍾二爺的武功雖不算太高,倒也有兩下子。他的暗器“玲瓏珠”又快又多又疾又密,暴打莫倩影周身要害,同時“玲瓏小刀”已攻了出去,一連八刀,刀光森厲,刀法倏忽靈動。

※※※

兩輪攻勢同時發出,令人難躲難擋。

莫倩影沒有躲,也沒有擋。

她出劍。

劍光淒寒晶亮。

劍氣逼膚侵肌。

劍法奇詭絕倫。

她只刺出了一劍,但這一劍卻擋落了那把“玲瓏珠”,化解了那八刀殺著,又將鍾二爺的胸口刺了個血洞。

那血肉翻卷過來,乍看上去,像一朵腥紅怒放的花。

鍾二爺慘嘶一聲,雙目怒凸,倒地氣絕。

小天早已嚇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兩條腿一個勁地哆嗦。

莫倩影冷冷一笑,屈指一彈,三顆毒蒺藜破空打向小天印堂、膻中、章門三處要穴。小天全身僵硬,居然忘了閃避。

其實他根本來不及閃避。

如果在此千鈞一髮之際,沒有一把刀陡然揮出,削飛毒蒺藜的話,眨眼之間,他已經變成了一具殭屍。

刀光如海水般幽藍,似蒼穹般寧恬深邃。

刀身彎曲,似一輪清麗脫俗的殘月。

薛可兒扶住了嚇得魂飛魄散的小天。

“莫倩影,我總算找到你了。”西門殘月平靜地道。

莫倩影冷冷地道:“西門殘月,你太喜歡管閒事了。”

“你居然殺了鍾二爺。”

“他太聰明,聰明人總是死得早。”

“你們為什麼要殺盛樂山他們?”

“你到陰曹地府去問他們吧。”莫倩影獰笑道。

“你不是我的對手,只要你說出真相,我可以不殺你,只廢除你的武功,讓你不能再殺人。”

“做夢!”莫倩影怒叱一聲。

西門殘月吸了口氣,正待出手,薛可兒突然發出一聲尖叫,西門殘月臉色倏變,卻見小天手持尖刀,抵住了薛可兒的喉嚨。

“你──”西門殘月怒目而視。

小天面露得色:“沒想到吧!”

“你是什麼人?”

“我叫小天,是鍾二爺的僕人,不過現在不是了。”小天說罷哈哈大笑。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原因很簡單,我不願意做一輩子奴才,莫女俠答應教我絕世武功,幫助我改變自己的命運,我當然要聽她的了。”

西門殘月面寒如冰。

莫倩影大笑,笑得花枝亂顫,身心格外舒暢,好不容易斂住笑容,道:“西門殘月,如果你想保住你情人的命,就只好犧牲自己的性命。”

西門殘月不語,靜靜地望著薛可兒。薛可兒雖然無法說話,但從她眼睛中,他能看出她在想什麼:寧肯自己死,也不願讓他受到絲毫傷害。

西門殘月緩緩地對莫倩影道:“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放了她?”

“當然,我雖是女流之輩,又是你們這些俠義道所不齒的大魔頭,但我重承諾,守信用,只要你橫刀自絕,我即刻讓小天放人。”

莫倩影頓了頓,又道:“你最好趕快做出決定,小天的武功很有限,那隻拿刀的手不太穩。還有,這小子還十分貪色,你可別給機會讓他當一回摧花辣手。”

“好!”西門殘月右臂微震,刀已在手,衝薛可兒道:“可兒,你──保重!”說著,慢慢地舉起刀來。

薛可兒的眼淚奪眶而出。

小天的心快提到了喉嚨眼裡,不禁迭聲地叫道:“快動手!快!”

莫倩影如喝醉了酒一樣,全身氣血上湧,面頰酡紅,心道:大哥如果在這裡該多好!他總是勸我別獨自一人來對付西門殘月,我偏不聽。待會兒拎著西門殘月的人頭去見他,看他怎麼說。

西門殘月忽然停住了,衝薛可兒道:“可兒,我真後悔這次出門前,沒把那本‘殘月刀譜’交給你。唉!”

小天眼睛一亮,嘎聲道:“刀譜?”

莫倩影臉色一變,叱道:“休聽他胡說。”

小天不理她,衝西門殘月叫道:“快說,刀譜在哪兒?”

西門殘月不語。小天額上青筋暴凸:“快說!”

莫倩影氣得直咬牙,卻偏偏不敢輕舉妄動,她懼怕西門殘月的那把刀。

小天此刻滿腦子都是那本刀譜:“你的刀法就是從那上面學來的?”

西門殘月未置可否。

“西門殘月,如果你不想這位姑娘有什麼意外的話,最好乖乖說出刀譜的下落。”

小天惡狠狠地道。

“好吧,我可以將刀譜的下落告訴你,不過,你不能為難她。”西門殘月嘆息道。

“那是自然,你呢?”

“我可以橫刀自絕。”西門殘月毅然道。

小天暗暗鬆了一口氣:“說吧,刀譜在哪兒?”不知不覺中,他手中的短刀離開了薛可兒的喉嚨。

“刀譜就在──”話音一吐,西門殘月已經動了。

除了身子動以外,還有手在動,刀在動。動得疾快無比,但毫不紊亂,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只花了極少的時間,卻穩而準到了極點。

小天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甚至只來得及看見一道夢一般幽藍的光芒略閃,手中刀已落地,同時喉嚨一涼,一股血箭標出。

他的一張臉已扭曲變形,特別猙獰可怖,屍體隨即仆地。

“哇”地一聲,薛可兒撲到西門殘月懷中,放聲大哭起來。莫倩影乘機溜了。

西門殘月本想追上去,卻讓薛可兒使勁地摟著,脫不開身。

月色皎潔如畫。城外荒坡上,野草茂盛,四周的樹林透著一股陰森森的氣氛。

“鬼手五煞星”靜靜地佇立著,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個人。

這人著一身黑衣勁裝,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眼睛裡迸射出森寒銳利的光芒。“鬼手五煞星”儘管見慣了大陣仗,什麼角色都會過,但被這人的目光一掃,也不禁全身有些發冷。

這人的聲音如孤魂野鬼在荒野號哭:“想不到縱橫江湖幾十年,威震黑白兩道的‘鬼手五煞星’,辦起事來這樣不利索,對付兩個小小的鏢師,居然驚動了西門殘月和秋冷香!”

“看來我那一萬兩銀子還不如去打發叫化子。”

這話實在太尖刻,老二商若狂忍耐不住,正待發作,被燕鐵森攔住了。燕鐵森沉聲道:

“這件事既然讓他們知道了,咱們最多再殺兩個人。”

這人冷冷一笑,譏諷道:“說得真輕巧,西門殘月難道是那麼好對付的?莫姑娘不是險些成了他的刀下鬼麼?”

“你──”莫倩影身形一震,撲了上去。燕鐵森冷哼一聲,將她截下。

這人神情倨傲道:“莫姑娘難道想殺我?只可惜你根本不是我對手。其實,莫姑娘國色天香,成天跟人舞刀弄劍,簡直是暴殄天物。這樣吧,咱們待會兒找個地方好好地樂一樂。”說罷一陣淫笑。

莫倩影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但一直守身如玉,對這種輕浮男人從不稍假辭色,聞言勃然大怒,銀牙一咬,嗆地一聲,劍已在手,毒蛇般噬向這人胸膛。

這人全身上下一動未動,但莫倩影這森厲迅疾的一劍,卻連他的衣襟都沒有沾上,不由得瞿然動容。

燕鐵森當即呵叱道:“五妹不得無禮。”又衝這人道:“閣下如果再出言不遜,咱們五人雖然武功低微,也少不得要跟閣下拚上一拚了。”

這人只好閉嘴。過了片刻,才道:“西門殘月和秋冷香這兩個人,你們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給我殺掉。事成之後,我再給你們五千兩銀子。”

燕鐵森拱手道:“閣下請放心,三日之內,老夫等一定摘下他們的人頭。”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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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07: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神手怪叟

  月色清麗,銀輝流瀉。忽然一片烏雲慢慢地飄浮過棧,掩住了月光。冷風襲人,這風中竟隱隱透著一股森厲殺氣。西門殘月陡地感到一陣涼意。

這殺氣是從背後掩來的。

他不動聲色,一邊漫無邊際地同薛可兒說著話,一邊留意著身後的動靜。

他這輩子不知被人跟蹤追殺過多少次,但這次的對手,絕對比以前所有對手都要厲害。

他等待著對方出手。

這是一條狹窄的破舊的街道,街旁是一些歪歪斜斜的破屋子。白天這裡的行人就很少,晚上更是罕見人跡。

因此這無疑是個殺人的好地方。

江湖上的殺手有很多種,其中有一種,對殺人的場所非常講究。身後的這位無疑屬於這一種。

但不管哪一種殺手,到了該出手的時候,都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現在無疑是出手的最佳時機,他出手了。

西門殘月立即感到一陣急風從身後倏忽搶至,聲勢奪人、逼人、迫人、懾人,如同一股足以絞殺所有生命的寒流,席捲春花葳蕤的庭園。

西門殘月將薛可兒輕輕推開,同時出刀。

幽藍的刀光,平實無奇的刀法,卻蘊含著巨大無窮的威力。

但他在出刀的那一剎那,便意識到自己錯了。

真正凶險的殺手並不在背後。他的刀砍中身後一個人的同時,一道無比陰險、歹惡、狠毒的劍光已疾刺向他胸膛。

劍法毫無花巧之處,但卻是真正厲害的殺招,這個從前面偷襲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正如許多偉人從表面上看,都極其平凡、普通,毫無偉人的傲岸和威嚴一樣。這人居然將殺氣收斂得極其隱秘,讓人感覺不出。正因為如此,這人才更加可怕,更難對付。

可惜他遇到的是西門殘月。

還有他的袖刀。

當那道劍光暴射而至,離西門殘月胸膛只有一寸許時,他的刀已由下至上掠過,斬向這人的咽喉。這人出劍的速度快得無以復加,且他出劍在先,西門殘月回刀在後,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那道銀亮燦麗的劍光卻被西門殘月的刀擊碎了。

這人全力一擊不成,立即像朝暉初升時,悄然隱遁的黑夜般消失了。

“西門大哥,你想去追他?”薛可兒的聲音有些發抖。

“嗯。”

“我也去。”

“不行,這人武功奇高,你去了反而會讓我分神。你先回客棧,我馬上就回來。”

西門殘月頓了頓,又道:“這人剛剛狙殺過我,估計不會再來了,所以你回客棧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那你小心點。”

“我會的。”

※※※

這是一座偌大的宅院,佔地極闊,建築宏偉,高而厚的圍牆,氣派的樓宇,硃紅的欄杆,每間屋子都佈置得精緻典雅,纖塵不染。但奇怪的是,裡面居然看不見一個人,有幾間屋子連燈都沒點。

西門殘月走進一間最大、燈光最亮的屋子。這無疑是這座宅院的樞紐所在,何況他看見一條人影像縷黑煙般竄了進來。

但他什麼也沒發現。

突然,似乎是奇蹟一樣,屋中間那張原本空無一物的方桌上,陡地出現了一隻精美茶壺和一隻玲瓏小巧的茶杯。壺下壓著一張紙條:貴客臨門,榮幸之至,請坐,喝茶。

西門殘月微微一笑,在桌旁坐下。似乎冥冥之中有一隻魔手,將那茶壺拎起來,倒茶入杯。一股淡雅若夢的茶香輕輕飄散開來。

西門殘月端起茶杯,細細地品了品,不由得含笑點頭,似乎是自言自語道:“這茶葉果然是上上之選,這水一定是從天下第一泉‘神眼’採來的,這烹茶用的柴想必是終南山砍來的紫檀木。但是這茶如果不用這套景德鎮出的茶具來品的話,就要遜色多了。看來此間主人絕非俗類。”

如此寂夜,若有三朋五友,秉燭品茗長談該有多好!

西門殘月這樣想的時候,就發現桌上那張紙條上的字突然變了:

貴客果然雅士,若想見此間主人,請將茶杯摔碎。

西門殘月嘆道:“如此精美絕倫的茶杯,摔碎了豈不太可惜?”話音一落,叭地一聲,茶杯擲地而碎。

隨即一陣細微的嗤嗤聲不絕於耳,無數根細如頭髮的烏金絲從四面八方射來。西門殘月臉色微變。

這些烏金絲原本長而軟,此刻卻似被一隻只無形的手扯得筆直,在空中交織糾纏在一起,變成一張網,罩定西門殘月頭頂落下。

頃刻之間,西門殘月被網住了,這網立即收縮,緊緊地裹住。

西門殘月沒有掙扎,更沒有出刀,他知道這種烏金絲非常堅韌,即使是快刀利劍也難以砍斷。

他只能靜觀其變,伺機而動。

不知什麼時候,終於動了。

動的當然不是他,而是這座房子。

整座房子都在動,如同一種巨大而可怕的力量,將這座房子拎了起來,後來這座恢宏的建築,居然像是紙糊的,似乎被一陣風颳得無影無蹤……

※※※

一輪彎月仍然掛在樹梢。

西門殘月仍躺在那兒,那張網依舊緊裹著他的身子,令他動彈不得。

此刻他的心情,豈能用驚奇恐懼疑惑等字眼來表達。整幢房子居然會奇蹟般消失,而且這一切發生時,連一點點聲音都聽不到。這種事情,若非親眼所見,他死也不會相信。

這件事當然不會是所謂的神造成,而是人。

主宰這個世界的是人。

神只存在於人們想像中。

那麼,誰有那麼大的能耐?他究竟用什麼方式做這事的?其目的何在?

不管他想幹什麼,西門殘月起碼能肯定一件事:他暫時不會殺自己。

天空呈一片暗藍色,弦月高懸,不遠處是黑黝黝有若一排犬牙錯落般的山影。忽然一股濃烈的酒氣。一條人影已歪歪斜斜地走了過來。

月光下,只見這人年過半百,極矮極瘦,相貌說不出地猥瑣。他走到西門殘月面前,“撲通”一聲坐下,衝西門殘月嘻嘻一笑,從衣袖中掏出一隻酒壺,拔掉塞子,咕嚕咕嚕灌下幾大口,口齒含糊地道:“你要不要來幾口?”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承你美意,這女兒紅陳紹的確不錯,只可惜在下全身被縛,無福消受。”

這人一瞪眼,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你。”一仰脖子,又是一大口,還美滋滋地咂了咂嘴巴,道:“你就是西門殘月?”

“不錯。”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還未認識。”

這人從地上跳起來,氣得鬚髮戟張,面色發白,口中叫道:“你居然連我老人家都不認識,真是枉活人世。告訴你吧,我老人家就是妙手童子……”

西門殘月接口道:“原來閣下是妙手童子老前輩。這如此玄妙神奇的機關,也只有老前輩您才想得出來。”

這人朝地上連啐幾口,道:“狗屁!妙手童子算什麼東西!”

西門殘月頗覺詫異。

這人道:“妙手童子有什麼了不起?我是他哥哥神手怪叟。”江湖中人都知道妙手童子精善機關消息,冠絕天下,十歲時便已經名揚四海,卻從未聽說他有個哥哥也是此道高手。

這人又道:“其實這小子有許多絕活都是我教的,想不到他居然把我比下去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西門殘月暗暗好笑:原來這人是屬兔的,連自己弟弟的成就也眼紅。想藉此壓弟弟一頭。

神手怪叟見西門殘月不語,分明是瞧自己不起,不由得怒道:“怎麼,你以為我老人家比不上他?”

西門殘月忙道:“哪裡哪裡,閣下頭腦之聰明、手法之巧妙,令弟恐怕也望塵莫及。只是閣下將我縛住,卻是何意?”

神手怪叟一聽他稱讚自己,霽然色喜,道:“你這小子果然不笨。”卻不回答西門殘月提出的問題。

西門殘月只好又問:“在下好像跟前輩無怨無仇,前輩為何要抓我?”

神手怪叟雙眼一翻,道:“聽說你武功高絕,更兼聰穎過人,所以我想試一試。”

他嘆了口氣,又道:“可惜,你的身手雖然不錯,腦袋瓜子卻不太靈光,不然的話怎麼會被我捆在這兒?”

西門殘月暗暗好笑,心道:若不是我想探探你的底細,此刻躺在這兒的一定是你。

他嘴裡說道:“今晚在路上偷襲我的,想必也是前輩。”

“不錯。”

“前輩的劍法的確不凡,若不是前輩手下留情,晚輩此刻焉有命在?”

神手怪叟點點頭,道:“那是自然。我老人家除了精通機關消息外,劍術之高,普天之下還難找出幾個對手來。”

西門殘月險些笑出聲來,只好使勁地繃著臉,裝出一副分外欽服的模樣,心頭嘀咕:這人的臉皮當真是宇內無雙。

神手怪叟又道:“我跟你無怨無仇,自然不會找你的晦氣,只是我老人家有一件事,想麻煩你幫忙。近年來你在江湖上名聲漸隆,比我已差不了多少。這件事找你做再好不過,但又怕你名不副實,所以便試試你的身手。”

他一彎腰,找到那烏金網關鍵所在,扯了扯,便解除了西門殘月的束縛。

西門殘月翻身坐起,道:“不知前輩遇到了什麼麻煩事?我一定效勞。”他隱隱覺得這事可能跟那樁案子有關。

誰知神手怪叟卻道:“我二十年前結下了個仇家,現在他找上門來了,你替我擋一擋他。”

西門殘月頗覺失望,心道:原來是一般江湖仇殺,這種事以竭力排解為宜。

神手怪叟又道:“我這仇家十分難纏,不但武功高強,而且機靈百變。這二十年來,我一直東躲西藏,最近他發現了我的行蹤,苦苦緊逼,我老人家只好請你幫幫忙了。”

他見西門殘月不吭聲,怫然不悅,道:“別人都說西門殘月義薄雲天,依我老人家看,哼哼。”

西門殘月一笑置之,不以為忤。

神手怪叟道:“你既然不肯幫忙,快走吧,讓我老人家到時給那仇家卡嚓一聲殺了,反正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沒什麼了不起的。”說著說著,他竟嗚嗚地起來,弄得西門殘月懵住了。

只聽他一邊哭一邊道:“反正我被那仇家殺了,江湖上的人只會說我學藝不精,絕不會說西門大俠見死不救。”

西門殘月感到非常尷尬,只得道:“前輩不必傷心,我幫您就是了。”心道:我今天怎麼碰到了這麼個瘋瘋顛顛的老頭?

神手怪叟激動得一蹦三丈,欣喜神情有若孩童一般:“好!你幫了我,我一定會報答你的。”認真地想了想,道:“這樣吧,我一直沒有徒弟,今日我就收下你這個徒弟吧。日後你行走江湖,只要報出我神手怪叟的名號,沒有人敢動你一根毫毛。”

西門殘月啞然失笑,心道:你那名號有什麼用?

神手怪叟見他不置可否,頗覺索然,一揮手,道:“走吧!”

“去哪裡?”

“我已跟那仇家約定,今晚子時在荒墳谷見個高低。”

※※※

兩人趁著夜色,施展輕身功夫,直奔荒墳谷。西門殘月對自己的輕功一向頗為自負,誰知神手怪叟不但腳步輕盈,曼妙無雙,而且絲毫不比自己慢,不禁暗暗稱奇,心中道:這老頭貌似顛狂,卻是位真正的高手。憑他劍襲自己的那一劍,換了別人,絕難倖免,加上他精通機關消息,按說江湖上能讓他畏如蛇蠍的人絕不會多,他的仇家想必有什麼驚人藝業。

夜涼風寒,兩條人影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飄然而行,不一會兒,便來到一座荒涼空寂的山谷。四周山勢高聳,崖巖相連。谷底野草茂盛,夜風拂過,赫然出現一座座荒墳。聲聲狼嗥遙遙傳來,分外恐怖。

神手怪叟定下身形,四下觀察一番,然後道:“就在這裡。”但谷中哪來半個人影。

西門殘月道:“現在子時已近,他為何還不來?”

神手怪叟瞪了他一眼,叱道:“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子時已近,並不等於現在就是子時。他向來說一不二,說子時來,就絕不會遲到,也不會提前來。”言語間,對他這位仇家還頗為尊敬。

西門殘月只好閉嘴。

天地間靜穆一片,孤月無語,悽清的月光將兩條人影映射在荒墳上,說不出的詭秘、陰森。

不知等了多久,神手怪叟忽然道:“喂,你要記住,到時候動起手來,你可千萬不能用刀。”

西門殘月本來就未打算用刀,想等那仇家來後,問明原因,再好言相勸,化解這起冤仇,但聽神手怪叟這麼一說,卻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問道:“為什麼?”

神手怪叟道:“若論武功,你萬萬不是他對手,但他最近得到我的訊息後,一定報仇心切,以致心氣浮躁,動手時,弄不好被你那把破刀弄傷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西門殘月越聽越不對勁:“他明明是你的仇家,你怎麼還擔心他受傷?”

神手怪叟又道:“你也不能用拳或者掌打他,用踢更是萬萬不行。”

西門殘月苦笑道:“我不還手就是了。”

神手怪叟一拍大腿,大笑道:“你真是聰明,一說你就明白了。他如果打你,你絕對不能還手,只能夠用小巧勝挪身法閃避,再思破敵良策。”

西門殘月心道:“我不能還手,還談什麼破敵良策。”

神手怪叟繼續道:“我當你是朋友,所以事先提醒你,他的身法獨步武林,天下無出其右者,所以你閃避是沒有用的。”

西門殘月苦笑:“我只能白挨他打了。”

神手怪叟喜道:“這樣最好不過了。”

“你當然認為好,我可就慘了。”

神手怪叟同情地看著他,道:“慘是慘了一點。你若被他打死了,我一定會難過的。”瞧那神情,似乎泫然欲泣。

“想不到前輩對我還挺關心。”

“那是自然。”

神手怪叟頓了頓,又道:“對了,你的內功精純渾厚,捱打時,千萬不要暗運內息,不然內力反震會傷著他。那樣我可會跟你翻臉的。我老人家已經把你當作了朋友,你總不希望朋友同你翻臉吧?”

西門殘月喃喃道:“你對我這麼好,我怎會捨得同你這樣的朋友翻臉呢?”

“你知道就好。”

忽然,兩人聽到一陣衣袂帶風聲。神手怪叟臉色一變,道:“來了。看來他還邀了幫手,我得先躲一下。”身形飄起,眨眼間便消失在十丈外樹後。西門殘月呆立當地,尋思著:“這瘋老頭跟他仇家的關係非同尋常,絕非一般江湖仇殺,不如乘機溜掉,免得跟他纏夾不清。”

他身形一震,彈向谷外,疾如寒夜流星。遠遠地,看見撲來幾條人影,瞧他們的身法,絕非庸手,不由得心一動,頓下身形,隱身草叢中。

人影倏忽掠至西門殘月藏身的草叢旁,開始交談著什麼。

來人一共四個。其中一位老者身材高大,長髯飄拂於前,極有威儀。另外三人面孔陰霾,手背賁筋露節,顯然武功不弱。

西門殘月藉助月光,認出那老者是丐幫淨衣派長老,姓孔名祥,是江湖上有數的暗器高手,人稱“千孔百瘡”。那三人是他的手下。

從他們的交談中,西門殘月瞭解到,他們最近劫了一個大貪官的財寶,今天晚上發現少了一些。那三名手下說自己知道是誰偷了,但此事關係重大,所以將孔長老請到這裡密告。

這時,孔祥道:“這批財寶是那貪官蒐括來的民脂民膏,按本幫規矩,應該全部分給老百姓,任何人不得中飽私囊。你們既然知道賊子是誰,快說出來,老夫一定稟明幫主,將他按幫規處罰,你們三人都有封賞。”

三位弟子大喜,躬身行禮,道:“多謝孔長老。”

孔祥手一揮:“快說吧。”

一位姓黃的弟子點點頭,突然指著另一個名叫歪嘴老二的弟子道:“就是他。”歪嘴老二一震,全身冷汗直冒,分辯道:“胡說八道,我──”卻見孔祥目露兇光,滿臉殺氣,不由得驚恐萬狀。孔祥素以鐵面無私著稱,對待幫中叛逆出手辛辣、殘忍,落在他手中,還不如自行了斷。歪嘴老二一咬牙,健腕一翻,手中已有一把晶光燦亮的匕首,霍地朝自己胸口插落。

孔祥怒叱一聲,右手食中二指在利刃上一夾,利刃一斷為二。

正在這時,兩條鬼魅般的人影已悄然貼近孔祥身邊,兩隻手掌一前一後,印向他前胸、背門要穴。

這兩掌蓄勢而發,引貫了無匹真氣,雖然出招輕盈,柔若柳絮拂風,但迅捷無儔,待孔祥發現時,已然太遲。

出手的是那姓黃的和另一名弟子。

他們顯然和歪嘴老二串通好了,要在這荒墳谷謀害孔祥。

那三人本以為這次必定十拿九穩,誰知眼前人影一花,孔祥到了一丈之外,兩人各自運足勁道發出的一掌,卻拍在了同伴掌上,崩地一聲,兩人右腕同時脫臼,各自後退十七八步,好不容易才拿樁站穩,氣血翻湧,心頭說不出的煩惡,兩張臉變成了死灰色。

不知什麼時候,場中多了一個人。

白衣飄飄,神情悠然,面帶微笑,正是西門殘月。

孔祥怔怔地瞧著他,半晌,才道:“閣下是?”

“在下西門殘月。”

“原來是西門大俠。救命大恩,不敢言謝,請受老夫一拜。”孔祥伏身拜倒。西門殘月慌忙去扶,倏地,無數精光如疾風暴雨,迎面打來。西門殘月一驚,正欲閃避,身後已有三道銀光,如紫電飛空,疾攻而至。

歪嘴老二的匕首。

黃姓弟子的劍。

另一名弟子的陰陽鉤。

匕首走的是輕靈一路,點、削、刺、撩、扎,招法精奇,出手陰毒。劍的攻勢凌厲中見綿密,乍看之下宛如蝶影花飛,實則其間含蓄極厲害殺著。陰陽鉤是當今江湖上罕見的外門兵刃,那名弟子在這把陰陽鉤上所下的功夫不下二十年,此時使出平生所學,發出的每招真如狂濤猛浪。

但最厲害的還是孔祥的暗器。

他外號“千孔百瘡”,指的是他發出的暗器多而狠,誰若被他打中,身上的窟窿絕不會少。

何況此刻他離西門殘月最近。

更何況,西門殘月根本沒提防他會突然發難。

※※※

千萬不要相信別人!

老江湖們都這麼說。

他們能比別人活得更久,就是這個原因。

西門殘月卻不以為然。

他相信別人,所以常常一隻腳踏進閻王殿的門檻。

這次也是如此。

不過,正如很難叫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要殺西門殘月也非常不容易。

除了運氣好和武功高外,他常常有這樣一種預感:“有人想殺我!”

這種預感絕不是天生的,而是經過無數次上當受騙,無數次死裡逃生之後得到的。

動物要想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中生存,就得有這種感覺。

※※※

眨眼間工夫,歪嘴老二發出了九記厲害殺著,黃姓弟子連刺了十二劍,那把陰陽鉤的別、鎖、封、拿、拆五字要訣也使完了,而孔祥已打出了三輪暗器,他們滿以為西門殘月會倒下。

但倒下的是他們。

西門殘月沒有用刀。江湖上的人都知道西門殘月的袖刀厲害,卻不知道他的手指取人性命同樣如囊中探物,用來點穴既快又準,手法怪異。

※※※

月色溶溶,西門殘月岸然而立,白衣勝雪。谷中荒墳座座,野草簌簌。不遠處傳來幾聲怪鳥的啼鳴,寂夜聽來,格外詭秘、陰森、恐怖。

這時,離西門殘月不遠的一座墳墓突然動了,從中悄然分成了兩半,慢慢地,從裡面冒出一個骷髏。

西門殘月今晚遇到的怪事實在太多,已經是見怪不怪了,但饒是如此,當他見到這個骷髏時,手板心直冒冷汗。更讓人可怕的是,這骷髏下還連著一截血淋淋的身子。

西門殘月全身惕警。

骷髏頭居然還能說話:“西門殘月,還我命來。”聲音尖厲刺耳,簡直比厲鬼發出的號哭還難聽。

西門殘月卻笑了。

他從不相信世上有鬼,更不相信鬼能叫出他的名字。他饒有興趣地望著這個“鬼”,倒要看看他究竟想玩什麼把戲,根本沒留意到背後悄然抓來的一隻手。

女人的手。

如果有人形容這隻手如美玉般滑膩細嫩,纖纖十指如白蔥,那這人該吃五個耳光。

任何優美的辭藻都形容不出這隻手的美。

正常的男人不必看這女人的臉,只要瞧一眼這隻手,便會為之色授魂銷。此刻這隻手卻虛捏成爪,不帶絲毫風聲地抓向西門殘月。

這一記猝然出手,讓一位江湖一流高手喪命,絕非難事。

只可惜這次出手的對象是西門殘月。

當這隻手離他背心要穴不及三寸時,似乎是一種本能使然,他忽然稍稍動了一下。

這手便抓了個空,而西門殘月已回過身來。憑藉月光,他看見了這個施襲的女人。

一個比女人更像女人的女人。

她的年紀已不算太小,但她的美貌會讓人忘記這一點。縱使這世界沒有她那股氣質、風韻和神采。

西門殘月震驚於她的美貌的同時,感到有些納悶:她為什麼要殺我?

這個問題已來不及細想,因為這女人玉臂微抬,抓向他的面門,出手有若飛花墜絮,輕盈中隱含陰毒殺機。

西門殘月滑步避開。這女人嬌叱一聲,這聲音同樣讓男人心跳加快,但她接下來所施的殺著,卻能讓人心跳停止。

西門殘月只好再退。正在這時,不遠處有人叫道:“西門殘月,你難道忘了答應過我什麼?”說話的人自然是神手怪叟。西門殘月這才知道女人原來就是神手怪叟的仇家,不由得頗覺為難。

這女人身手不錯,但還算不上江湖上的絕頂高手,以神手怪叟的劍法,對付她是綽綽有餘。但讓他不還手、不閃避,甚至捱打時還不能運息抵抗,卻是萬萬應付不了的。

幸好這女人聽到神手怪叟的聲音後,棄下西門殘月,嬌軀一震,已掠向神手怪叟之處,嘴裡還不迭聲地罵道:“好你個老棺材,你竟敢邀外人來打你老婆。你真是越老越有出息了。”半空中,一揚手打出幾十枚暗器。

神手怪叟從藏身處縱出,上竄下跳,一邊閃避,一邊叫道:“冤哉枉也,這人自己要來給我幫忙,朋友盛情卻之不恭,我只好帶他來了。”

這女人掠至他身前,雙手或爪或掌,時指時拳,朝他一番疾攻,一連變幻了十二種武功,只可惜她的功夫駁而不精,加之身法不如他靈動多變,故而連他衣角都沒沾到。

一旁的西門殘月暗暗覺得好笑,心道:這天仙般的女人居然是這怪老頭的老婆。

他們夫妻之間居然像仇人一樣,看來這世上的怪事真是不少。他不好再插手人家夫妻之間的事,正欲離開,卻聽見神手怪叟叫道:“西門殘月,你自告奮勇來幫我教訓我這惡老婆,怎麼還不過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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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07: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猝遭暗算

  這女人咬牙道:“我很惡嗎?好,我今天就惡給你看!”身形輕輕飄起,月下看去,宛如凌空御虛的仙子,右手五指,戳向神手怪叟胸門,同時左手封住了他的退路,出手竟是狠毒無儔的殺著,全然不似夫妻之間打鬧。西門殘月見了,也不禁聳然動容,擔心神手怪叟一味閃避,難免會遭到不測。

誰知神手怪叟不僅沒出手擋格,反而連縱竄閃避都沒有,他的人像根木頭般躲都不躲,一爪抓在了他胸口上,赫然留下五個血洞。一時血珠飛濺。

這女人嚇得花容失色,呀地一聲大叫,一把摟住神手怪叟,哭道:“老棺材,你為什麼不躲?”神手怪叟全身浴血,臉上卻露出一縷笑容。

幸福的笑容。

西門殘月沒料到會這樣,不由得愣愣地看著他倆。

神手怪叟衝他一瞪眼:“我老人家受了傷,你這小子還不過來,幫忙包紮一下!”

西門殘月急忙過去,出指點了他幾處穴道,替他止住血,又從懷中掏出金創藥,為他敷上,並將傷口包好。誰知這女人卻一掌將他推開,叱道:“走開,誰要你幫瞎忙?”三下兩下便將剛包好的傷口重新扯掉了,痛得神手怪叟齜牙咧嘴。他不怪自己的老婆,卻罵西門殘月:“都是你這臭小子不好,咱們夫妻之間的事,你瞎攪和什麼?”

西門殘月頗為尷尬,一聲不吭地摸了摸下巴。

只要人家夫妻能和好如初,自己挨些罵又何妨?

那女人緊緊偎著她的“老棺材”,慢慢地走在前面。西門殘月背剪雙手,遠遠地跟在後頭。他心裡覺得很愉快。

看到人家夫妻相親相愛,誰都會感到高興的。

那位丐幫長老和他弟子早已走了。他們再三向西門殘月表示歉意,解釋說三年前這女人曾有恩於丐幫,今晚請他們來荒墳谷對付一個“賊子”,得人滴血之恩,當湧泉相報,所以──

當西門殘月聽到“賊子”二字時,又摸了摸下巴。

這個習慣好像是他今晚開始養成的,似乎藉此可以掩飾一下難堪的表情。

從孔祥的談話中,西門殘月還知道了那女人叫金無雙,人稱快手仙子。西門殘月認為“快手”二字,形容她的出手不算過分,但論起她的美貌,“仙子”一詞卻難以適用。

“仙子”通常存在於人們想像中,但無論把仙子想像得多美,恐怕也比不上她。

孔祥的話證實了這一點:“二十年前,她是天下第一美人。”

她怎會看上神手怪叟的?

他們夫妻又怎麼反目為仇了?

金無雙明明對神手怪叟情深意切,為什麼下手又那麼狠?

西門殘月本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但這些事全是人家的隱秘,他不應該打聽。

每個人豈非都該有一些屬於自己的秘密?

快進城時這對古怪夫妻突然又爭執起來,只聽見金無雙罵道:“你這該死的老棺材,成天只知道喝酒玩樂,技藝沒有絲毫長進。”

神手怪叟囁嚅道:“惡老婆,我老人家已經盡力而為了,你要我一下子就超過那小子,怎麼辦得到?”

金無雙怒氣衝衝地道:“辦不到你就去死吧!”言罷,鼻子一酸,兩行珠淚湧出眼眶。

神手怪叟慌了,手忙腳亂地用衣袖替她揩淚,被她一把推開。神手怪叟心頭惱怒,卻不敢衝老婆發火,扭頭朝身後叫道:“西門殘月,你這臭小子──”四下茫茫,哪還有西門殘月的影子?

他應該想到,一個人若總是當人家的出氣筒,絕不是件舒服事。

※※※

西門殘月和薛可兒走進客棧時,陡然覺得裡面的氣氛跟往常不一樣。

店裡多了幾個人。四個衣飾鮮明的粗壯漢子,猶如眾星拱月般保護著一個人。

一位骨骼清奇,有如美玉生潤般的少年公子。

他雙目朗若晨星,神情謙和溫靜錦衣華服,腰帶上掛著一塊玉佩。

客棧內的各色人等對他的驚羨多於畏懼,每個人都不敢或不願喧譁,連走路都小心翼翼,似乎生怕踩死地上的螞蟻。

不用問,他就是名滿天下,以英風俠義著稱的流雲山莊莊主蘇童。

他迎上前去,衝西門殘月一拱手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位就是西門大俠。”

西門殘月還禮道:“在下正是西門殘月,但不是什麼大俠。”

蘇童一笑,又朝薛可兒施禮道:“江湖中傳言,薛女俠靈秀蘭心,貌似天仙。其實依在下看來,天仙哪有薛女俠這般美?”

薛可兒心花怒放,忙不迭地襝衽一禮。

西門殘月笑道:“蘇公子造訪,肯定不是來說這番話的吧?”

“在下對西門兄仰慕已久,只可惜緣慳一面。這次二位光臨古城,在下按捺不住,冒昧前來拜訪。”

“哦,那請進房談。”

三人來到西門殘月的房間,分賓主坐下。店小二奉茶水。三人一邊喝茶,一邊交談。

蘇童道:“聽說二位來古城,純屬是來遊山玩水的?”

西門殘月點點頭:“不錯。”

“昨天在城外一家小酒店中,二位碰見了一場兇殺?”

“蘇公子的消息真靈通。”

“過獎。二位想調查這件事?”

“不錯,蘇公子是不是想勸我們放棄調查這件事?”

“西門兄誤會了,在下只是隨便問問。”

“哦!”

“二位蒞臨本地,在下本應請二位到敝莊做客,以盡地主之誼,只可惜──”說到這裡,蘇童嘆了口氣,然後道:“二位想必聽說過敝莊與失魂堂之間的事。”

“略有耳聞。”

“近年來,我們兩家互相殘殺,勢成水火,其實非我所願,我一向認為,江湖中人彼此相鬥不休,殊屬無益,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況我是‘天棄劍客’蘇流雲的後代,卻也無可奈何。”說話間,他那俊秀的面孔浮起一絲惆悵的表情。

西門殘月定定地望著他。

蘇童繼續道:“我倒是非常羨慕你們兩位,攜手遊遍天下美景,自由自在,瀟灑來去。”

西門殘月笑道:“蘇公子莫非是笑話我們?像我們這樣的江湖浪子,一年到頭四處遊蕩,怎比得上公子憑自己的武功智慧,使流雲山莊的基業日益勃興,公子也名揚天下。”

“有名就好麼?”

“當然啦。”薛可兒搶著道:“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時時刻刻都在想著揚名立萬。”

蘇童苦笑一下,又道:“千秋功名只不過是一場夢!世上有很多事,只有等過去許多年以後,再回過頭來看時,才能醒悟出其中的對與錯。”

西門殘月沉吟道:“蘇兄,關於盛樂山等人被殺,你知道些什麼?”

“我有樣東西,或許對你們有幫助。”

※※※

那是一本小冊子。

盛樂山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非常詳細具體地記在上面,連他們每天上過幾次廁所,打了幾個噴嚏,每餐吃什麼菜,喝過幾杯酒,都沒有遺漏。

西門殘月感嘆道:“看來,無論誰想同流雲山莊作對,都不是件愉快事。”

薛可兒嘟著嘴道:“我本來對他還有些好感,誰知他是這樣的人,連人家吃喝睡拉,都要記下來研究,真是無聊!”

西門殘月正色道:“這可不是什麼無聊,一個人若想在江湖爭鬥中立於不敗之地,除了武功智慧過人外,還得熟悉各種人,瞭解他們的一切,對敵人尤其如此。”他頓了頓,又道:“我和你在此地的行蹤,想必蘇公子那兒都有記載。所以──”他眨了眨眼睛。

薛可兒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問道:“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諸如你被莫倩影打敗,後來又在鍾二爺府中號啕大哭這些事,流雲山莊的人肯定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說,這不是有損你‘神劍屠狗女俠’的英名麼?”

※※※

西門殘月決定從春香院著手調查。因為那個叫唐進的鏢師風流成性,每晚都去那兒,找一個叫蓉蓉的妓女。

他與蓉蓉同床共枕,尋歡作樂,很可能會透露點什麼。

但薛可兒不同意西門殘月去春香院。

她瞪著一雙大眼睛,盯了西門殘月好久,直盯得他渾身上下很不自在,才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西門殘月目前還算個好男人,好男人是不應該去那種地方的。

西門殘月不禁啞然失笑,道:“我去那兒是為了調查,而不是去鬼混。再說,妓院裡的女人,也並非個個都是壞人。”

可兒嗔道:“不壞?那她們為什麼要出賣自己?”

“有些人也是迫於無奈,才去乾的。”

“不管怎麼說,我就是不讓你去。”

西門殘月只好苦口婆心地勸說,她才勉強同意,但有一個條件:她也要去。西門殘月除了答應她外,別無他法。

可兒道:“你等我一下。”一溜煙跑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打扮成一個眉目俊秀英挺的公子哥兒的薛可兒回來了。

西門殘月一見,幾乎認不出來了,嘖嘖感慨:“好一個瀟灑俊逸的少年公子。”

可兒拚命忍住笑,一拱手:“西門兄,請吧!”

※※※

置身於這氣派堂皇,粉黛如雲,暗香湧動的上等妓院,薛可兒感到全身上下很不自在,半推半就地被那些鶯鶯燕燕們簇擁著,心裡直想吐。總算她還記得此行的目的,沒有發小姐脾氣。

西門殘月瞅著她直樂,找個機會湊到她耳邊悄聲道:“逛妓院是不是很過癮?”可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聲道:“瞧你這談笑自如的樣子,一定是這種地方的常客。”

西門殘月一怔。

滿臉堆笑的鴇兒走了過來,道:“喲,二位公子爺好面生,想必是第一次到咱們這兒來吧。咱們這兒的姑娘個個貌美如花,風情萬種,一定不會讓二位公子爺失望的。”西門殘月一笑,還未答腔,可兒已搶著說道:“咱們兄弟雖是初到貴地,但是,啊,這個這個,久聞春香院大名,早想來見識見識。但咱們兄弟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

西門殘月急忙接過話頭,道:“咱們兄弟想找你們這裡最漂亮的姑娘。”說著,拿出一錠銀子,遞給鴇兒。

鴇兒兩眼發光,笑咪咪地道:“二位公子爺真是出手大方。老奴一定挑最好的姑娘來陪二位公子爺。”她雙手一拍,原來迎上來的妓女悄然退下,從樓上走來幾個更加漂亮,更加婀娜妖冶的姑娘。

鴇兒一一介紹,尤其竭力推薦一位叫蓉蓉的妓女。

西門殘月笑著點了點蓉蓉和另一名妓女:“就讓這兩位姑娘陪陪咱們哥倆吧。”鴇兒吩咐在右廂房擺上酒宴,讓那兩名妓女好生伺候二位公子爺。

※※※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西門殘月似乎忘了自己來幹什麼的,一邊喝酒,一邊找蓉蓉東扯西拉地說個沒夠,倒像個地地道道來尋花問柳的風流客。可兒對此大為不滿,加上另一個妓女似乎是春心萌動,對她溫情款款,整個身子都倒在了她懷中,讓她既緊張又噁心。

西門殘月幾杯酒下肚,已經有些醉態可掬了,說話時,連舌頭都有些打卷,上下眼皮直打架。

蓉蓉用筷子夾起一塊鸛肉,媚笑道:“公子爺,您吃菜。”說著,倏地朝西門殘月喉嚨插落。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西門殘月的左手忽然伸到了她的背後,掌心正好貼在了她背心魂門、魄戶二穴附近。

蓉蓉暗暗心驚,佯裝無事,將鸛肉塞進西門殘月嘴裡。

西門殘月有滋有味地吃完鸛肉,忽然道:“莫倩影,你的把戲玩夠了沒有?”

“蓉蓉”震駭不已:“你……你早就認出了我?”

“你的易容術真是獨步天下,我沒有認出來,是猜出來的。”西門殘月一掃醉態,左手仍扣在她背心要穴上。

莫倩影全身冰涼,有如掉進了千年冰窟之中。

※※※

薛可兒一樂:“西門大哥真是了不起。”她猛一伸手,扣住另一名妓女的腕門,叱道:“你也絕不是好人!”嚇得那妓女哇聲大叫。

西門殘月急忙道:“放了她,她不是一夥的。”

薛可兒依言放那妓女走了,問西門殘月道:“你怎麼猜出她是莫倩影的?”

西門殘月道:“蓉蓉並非這裡最漂亮最走紅的姑娘,但那鴇母介紹她時,卻最賣力,無非是想讓咱們點她陪咱們。她好乘隙出手。剛才她用筷子刺我那一招,上回我在城外小酒店見過,所以我斷定她就是莫倩影。”

莫倩影一咬牙,道:“事到如今,我也無話可說,你快殺了我吧。”

西門殘月道:“如果你能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我可以不殺你。”

莫倩影冷冷道:“你真是太笨了,你以為我會告訴你麼?你別忘了我是殺手。”

西門殘月還想說什麼,驀地覺得勁風疾吹,一對點穴鐵筆已如水銀瀉地,照定他背門要穴刺落。

同時呼地一聲,一根三節棍砸向他腰間,招沈力猛,氣勢嚇人。這兩樣兵器迅捷無儔地襲來,江湖上很少有人能躲得過,何況還有一把鐵算盤、一隻灰布袋和一把刀。

鐵算盤是件古怪兵器,出手招式更是怪異絕倫。

那隻灰布袋像一朵烏雲從天而降,套向西門殘月腦袋,與此同時,雪亮的刀光一閃,那把鋒銳無比的短刃,已抹向西門殘月脖子。

五件兵器,四大高手。

四人當然是“鬼手五煞星”中的燕鐵森、商若狂、勝箭和崔五招。

西門殘月一震,右手中握著的一隻酒杯突然碎了,碎片四散分射,打向“鬼手五煞星”,其勁道、速度和準確程度,不亞於江湖上任何一種暗器。

勝箭脈門被碎片擊中,身形頓住,點穴筆發出的攻勢戛然而止。

崔五招的三節棍剛揮近西門殘月身子,突然一股大力撞在棍上,虎口發熱,三節棍把持不住,脫手飛出。

他死也不相信,自己的三節棍居然是讓一塊酒杯碎片撞飛的。

這時,商若狂的鐵算盤轉眼之間,已發出了七記殺著。這七記殺著足以讓一個一流的高手死七次,卻沒能傷西門殘月一根汗毛,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道推著上前幾步。

四個人中只有燕鐵森心頭感到安慰,因為他的灰布袋套住了一樣東西。

人頭。

刀光閃處,血箭標出。

撲通,一具無頭死屍倒地。

可兒和莫倩影同時呀地一聲叫起來。

燕鐵森一陣狂喜,幾乎要大笑起來,但隨即那張臉變得說不出地難看。

因為他總算看出來了,自己剛才殺的是商若狂,而西門殘月仍氣定神閒地站在那兒,左手還扣著莫倩影背心要穴。

燕鐵森僵立當場。

勝箭和崔五招更是如大白天見到了惡鬼。

半晌,燕鐵森一跺腳,吼道:“走!”身形掠起,從窗戶竄了出去,勝箭和崔五招緊躡其後。

可兒急道:“西門大哥,怎麼不追?”

西門殘月搖搖頭:“‘鬼手五煞星’是收了別人的錢才殺人的。咱們主要是要弄清誰是幕後主使人。”

話音未落,呼呼呼三下,三具死屍從窗口扔了進來,赫然是剛才逃之夭夭的燕鐵森他們三人。

西門殘月乍然變色,立即將內息運遍全身,嚴陣以待。

可兒也大驚失色。她見過“鬼手五煞星”出手,知道他們絕非泛泛之輩,那麼是誰在這彈指間工夫,便悄無聲息地殺了他們?而且全身沒有絲毫傷痕,誰有那麼高的功力?

莫倩影早已嚇得十分魂魄掉了九分,還剩下的那分懸浮在霧裡雲端。

西門殘月向她沉聲問道:“那個幕後主使人想殺人滅口,你快告訴我他們是誰?”

莫倩影臉色發烏,全身哆嗦不停,哪裡還說得出話?

西門殘月又道:“這人武功奇絕,內功已高到了不可思議之境。你如果不說出他的名字,我就把你扔出去,讓你落個同樣下場。”

莫倩影慌忙道:“別,別,我說。”

西門殘月道:“好吧,你說吧。”

莫倩影好不容易讓情緒鎮定下來,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他每次出現都蒙著臉,說話聲音非常怪。”

西門殘月道:“你就知道這麼多?”

“我還知道他常去城外一座破廟。”

“你能找到那破廟嗎?”

莫倩影慌道:“你想幹什麼?難道想去找死?”

“不錯,你帶我去。”

“不行,我不去。”

西門殘月正色道:“你如果不想死在他手裡的話,就帶我去。如果不想法弄清他的身分,他隨時隨地都會來殺你的。”

莫倩影兩眼發直,如遭電擊。

“怎麼樣?你好好想一想吧。”

莫倩影遲疑道:“你莫非有把握殺得了他嗎?”

“沒有把握。但我可以保證,絕不會讓他殺死你,除非殺了我。”

莫倩影無奈,只得點點頭。西門殘月鬆開手,對可兒道:“可兒,我和這位莫姑娘去一趟城外,你先回客棧等我。”

可兒搖搖頭:“我要一起去。”

“不行,那人功力深不可測,連我都未必是其對手,你去只會給我幫倒忙,讓我分心保護你。”

“可是……我很擔心你。”

西門殘月笑了笑,柔聲道:“我不會有事的。”他從懷中掏出可兒以前送他的小金佛,道:“這隻小金佛會保佑我平安無事的。”

薛可兒還想說什麼,被他用目光制止了。他的目光中涵蘊著無限柔情和憐愛。

草倩影在旁邊瞧著,心頭忽然別有一番滋味,說不清嫉妒、羨慕還是煩惡。

破廟中什麼也沒有,沒有找到絲毫與那個神秘人物有關的線索。

西門殘月眉頭緊鎖。莫倩影手板心捏了一把冷汗。

下午的天空一片蔚藍,白雲朵朵,像一團團銀白輕柔的棉絮,讓人心曠神怡,殘壁斷垣,金漆剝落,殘缺不全的泥塑,千瘡百孔的神幔,以及院中沒膝的荒草,牆角密集的蛛網,都給人一種蕭瑟、落寞、失意的感覺。

風,輕而柔,但拂在莫倩影身上,卻變得冰涼如刀,鋒利似劍。

她格外緊張。

西門殘月眉宇間略見機警之色。他仔仔細細地查看了這裡的一切後,道:“莫姑娘,你怎麼知道他住在這兒?”

莫倩影道:“有一次他同我們見面後便走了,我出於好奇,跟在他身後到了這兒。當時他似乎非常神秘,也十分機警,若不是我輕功還過得去的話,早就讓他發現了。”

“原來如此。這裡一定藏著什麼秘密。”

“那咱們怎麼找不到?”

“別急,用心找一找,一定會發現的。”

時光在他們認真仔細的尋找中慢慢流逝。太陽漸漸偏西,殘霞晚照,給大地塗上一層令人迷醉的淡紅色。

西門殘月終於發現了一個疑點:那座泥塑右腳大拇指上面的灰塵,比其他地方的少得多,顯然經常被人摸過。秘密就在這裡。

兩人一陣激動,同時有些緊張。

西門殘月試探著摸了摸,忽然“嗄”地一聲,神案正中赫然出現一個洞。那洞口陰森漆黑,像巨蟒張開的血盆大口,正擇人而食。

莫倩影不由得尖叫一聲。

西門殘月細聲道:“走,進去看看。”他找來一根木棍,扯下一塊布幔在上面,做成一個火把,用火石點燃,舉著火把,一步跨進洞中。

莫倩影心中害怕,西門殘月笑道:“別怕,有我。”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莫倩影心神一蕩,似乎平添了幾分勇氣,一彎腰,鑽進了洞中。

洞裡潮溼陰冷狹窄,先是一段長長的斜坡,最後便是一間很大的石室。石室中擺了一些常用的床、桌、椅和其他物件,顯然有人在這住過。

西門殘月點燃桌上的油燈,室中仔細搜尋著。

莫倩影不動地站在那兒,定定地望著他,表情非常複雜古怪,忽然問道:“西門公子,你跟薛姑娘是怎麼認識的?你們一直都很要好嗎?”

西門殘月一愣,奇怪地望了望她,笑道:“女人真是不可思議,這種時候居然問這樣的問題。”他苦笑著搖搖頭,不再理會她。但眼前麗影一閃,莫倩影已到了他面前,淡淡的女人體香直襲鼻端,他不解地問:“你這是幹什麼?”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西門殘月只好道:“一個像我這樣的男人,一個像她那樣的女孩,要相互認識是很容易的。我們當然一直非常要好。”

“真是羨慕你們。”莫倩影夢囈般地嘆息道。她的聲音似乎很遙遠,那話語中所包含的惆悵、酸楚和無奈,撼人心肺,又讓人深思。

西門殘月認真地看著她。他沒想到這個在江湖上素以貌美心辣、冷血無情著稱的女殺手,居然還能說出如此感情複雜,人性味十足的話來。一時之間,他不知說什麼好,想了想才道:“那個神秘高手很可能馬上會來,咱們趕快把這兒搜查一遍。你有什麼話,出去以後再說吧。”

莫倩影不吭聲,心裡道:“以後即使我有機會說,你恐怕也沒機會聽了。”她一把扯住西門殘月,道:“你說說看,這世上的男人,為什麼不能都像你一樣重情重義?”

西門殘月望著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明白,只好道:“世上比我更重情義的男人多得很,你怎麼問這個?”

“那他為什麼不是這種男人?”

“他?他是誰?”

“他是個寡情薄義,貌勝潘安,卻心如蛇蠍的男人。”莫倩影忽然淚流滿面,嬌軀不住地顫抖,讓人頓生憐惜之情。

她抽泣著道:“我跟他從小一塊長大……他說他愛我,可是他卻暗地裡同別的女人好。而且,他為了學到絕世武功,居然要把我送給他師父,供那老鬼玩弄。幸好被我事先發覺,偷偷跑了,是燕鐵森燕大哥救了我。燕大哥他們雖然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但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後來我就跟燕大哥苦學武功,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西門殘月甚為震驚,做夢也想不到她的遭遇如此悽苦。

他緘默不語。

此時此刻,他還能說什麼呢?也許只有沉默才是表達他此時心情的最好方式。

人世間為什麼時常會有這樣的悲劇發生?上蒼為什麼要讓那負心薄倖之人降臨人間?

不幸,很多時候能讓人變得堅強,能激發人戰勝不幸的勇氣和信心,但有的時候,也會使人變得暴戾、殘忍、好殺、冷酷。

“你是不是非常討厭或者憎恨我這樣的女人?”莫倩影淚光漣漣地望西門殘月,此刻那個冷血殺手莫倩影不見了,代之以一個婀娜柔媚、弱不勝衣的俏麗女子。

西門殘月心神一震,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半晌,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你是同情我?”莫倩影的語氣忽轉冷漠。

“我──”

“什麼?”

“我只能告訴你,如果我是你,我也許會變得跟你一樣。”

莫倩影忽然大笑起來,聲音尖厲,悽楚欲絕,這是一種含著眼淚的笑。

笑聲戛然而止,接著便是死寂的沉默。

青燈如豆,兩條人影映在牆上,相距不及尺餘,但他們的心,卻離得很遠,很遠,似乎是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莫倩影忽然道:“西門公子,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話?”

“願聆其詳。”

“因為你今後再也聽不到這些了,你甚至聽不到任何人說話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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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08: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蒙面高手

  莫倩影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西門殘月,似乎想從他臉上捕捉什麼。誰知西門殘月顯得異常平靜,淡淡地說道:“這又是你們的圈套?”

“不錯,我們知道憑我們五人的武功,很難對付得了你,所以定下了這個連環之計。你難道沒有看出來?”

“沒有。”西門殘月承認。

“那你為什麼還不向我出手?”

“哀莫大於心死。你的心早已死了,我即使殺了你,又有什麼用?”

“但至少有機會逃走。”

西門殘月長嘆一聲,道:“現在想必沒有機會逃走了。”

“不錯,燕大哥他們也許把洞口堵死了。那是唯一的出路。”

“我本來可以不這樣做的,但是……燕大哥他們一定以為你已經察覺了我們的計劃,而且殺死了我,所以……”莫倩影臉上忽然浮起一絲殘酷而快意的笑容,又道:“你死了,那位薛姑娘肯定會哀慟欲絕,你說,這是不是很有趣?實話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每多一個飽嘗失去情侶之痛的女人,我都會感到很愉快。”

西門殘月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冒出來,一直竄到心臟和四肢。

他恨不得一刀殺了這個女人。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淡然道:“莫姑娘,你錯了,兩個真正相愛的人,即使他們幽明相隔,他們的心仍緊緊擁抱在一起。”

“胡說!”莫倩影尖叫一聲,同時身子一震,一道雪亮的劍光匹練般刺向西門殘月,出手竟是極其毒辣的招數。

西門殘月身形一滑,避開這一劍。莫倩影像中了魔一樣,左手捏個劍訣,右掌中劍揮舞刺戳,寒光吞吐迅疾如星飛電閃,倏忽變幻,分外凌厲霸道。

西門殘月凌虛拔步,躲避來勢,口中喝道:“莫姑娘,你為什麼一定要殺我?”

莫倩影一邊出劍,一邊道:“你太喜歡管閒事,那位蒙面人叫我們殺了你。何況我原本心如止水,讓你跟那姓薛的丫頭攪亂了。”她的聲音冰冷,猶若水激寒冰,從她手中湧出的劍光就如悽風慘雨,鋪天蓋地地裹住西門殘月身影。

西門殘月忽然頓住身形。

然後出手。

莫倩影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劍光已被西門殘月右手食中二指鉗住了。

莫倩影花容失色,但眼中怨毒之色絲毫不減。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你何必──”忽然覺得頭昏耳鳴,內息紊亂,臉色大變,戟指莫倩影,怒叱道:“原來你──”話音未落,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莫倩影冷笑道:“很抱歉,我忘了告訴你,這盞燈的燈油裡摻了一些五毒門的迷藥。”

她將手中劍一扔,擊掌三聲。洞中立即響起一陣腳步聲,三個人陰惻惻地走了進來,竟然是燕鐵森、勝箭和崔五招。他們一見到躺在地上的西門殘月,喜不自禁。

崔五招一步搶上前去,咬牙道:“商二哥被這傢伙害死了,我要殺了他給二哥報仇。”搶起三節棍,照定西門殘月腦袋砸下。

莫倩影嬌叱一聲:“住手!”右手纖纖五指划向崔五招脈門。

崔五招只得硬生生頓住三節棍,大怒道:“五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莫倩影幽幽地道:“四哥也太性急了,這樣殺了他,豈不是太便宜他了麼?”

勝箭點了點頭:“五妹說得對,咱們要慢慢地將他折磨死。”

崔五招只得罷手。

※※※

西門殘月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冰涼的地上,全身至少有七處穴道被制,無法動彈。地室裡光線很暗,昏黃的燈光照在莫倩影臉上。

這是一張秀美絕倫、明豔勝花的臉,一雙星眸閃燦著複雜的光芒。

桌上還擺著殘剩無幾的酒菜,燕鐵森、勝箭和崔五招東倒西歪地伏在桌上睡著了。

西門殘月衝莫倩影苦笑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們。”

莫倩影冷冷道:“剛才如果不是我阻擋,你早已成了崔四哥的棍下鬼。”

“這證明我並沒有看錯你。”

莫倩影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你遭遇奇苦,所以性情大變,並非真正喪心病狂。”

莫倩影一怔。自出道以來,這恐怕是她所聽到的話中,最奇怪的一句,令她如同聽一曲婉約雅麗的歌時,正聽到流水淙淙,峰迴路轉之際,突然戛然而止,不由得怦然心動,回味良久。

西門殘月又道:“其實這世上的好男人多得很,不可能每個人都像他那樣。只要你有心,就一定能遇到一個善良體貼的男人。”

莫倩影一震,木然地看著西門殘月,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莫姑娘,你應該對人世間充滿信心。”

“信心?我早已沒有了信心!”莫倩影幾乎有些歇斯底里道。

“那你為什麼不把失掉的信心找回來?”西門殘月劍一樣的目光射向她,簡直像是射進了她心底,看見了深深隱藏在那兒的,連她自己都不敢觸摸的東西。

她感到了許久以來從未有過的恐慌,同時朦朦朧朧中,一種讓她感到陌生,卻又激動不已的嚮往,在她心頭慢慢滋生、蔓延。

那是一種對美妙真摯的愛的嚮往。

這世間的芸芸眾生,豈非正是有了這種嚮往,才熬過了一個個漫漫寒夜,度過了人生苦旅?

霎時間,莫倩影思緒萬千,臉上表情變化倏忽,時而舒眉淺笑,時而輕嗔薄怒。

時光竟似流逝得非常慢。而她在這極短的時間裡,竟似走了一段很長的路。

西門殘月靜靜地看著她。

他知道該說的都說了,雖然是片言隻語,卻能勝過宏篇巨論。

不知過了多久,莫倩影慢慢地從座椅上站起來,看了看仍在沉睡的燕鐵森他們,走到西門殘月身前,一彎腰,出指如風,解開了他的穴道:“西門公子,趁燕大哥他們還未醒來,你快走吧。”

西門殘月站起身來道:“那你呢?”

“我放了你,就是跟燕大哥他們作對,只好留下來聽他們處置。你放心,他們對我一直很好,不會為難我的。西門公子,等這件事有了個了斷,我就退出江湖,去過清靜日子。”

“這──”

“西門公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講。”

“燕大哥他們雖然作惡多端,罪孽深重,但正如你所言,並非天性如此,只因人世間不順心事太多,他們憤世嫉俗,進而性情變得冷血殘暴,公子今後若再同他們相遇,希望能饒而不殺,曉之以理,如果他們不聽,再動殺機。不知公子能否答應?”

西門殘月緩緩點頭。

莫倩影喜道:“多謝公子。”說罷襝衽施禮。西門殘月急忙扶住。

莫倩影道:“西門公子,你快走吧。”

“想走?”

一個詭異古怪的聲音突然在地室中響起。

西門殘月一驚,莫倩影更是慘然變色,低聲道:“就是他!”

西門殘月點點頭,沉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藏頭縮尾地躲著不出來?”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們雖然看不見我,但我看得見你們。”

“你想怎麼樣?”

“明知故問,我當然想殺掉你們。”

西門殘月冷冷一笑道:“那你怎麼還不動手?”

“我殺人一向都慢悠悠地動手,不勞閣下提醒。其實,我早就出手了,不信你們瞧瞧桌上那三個傢伙,看他們是否還活著。”

莫倩影扭頭一看,驚駭異常。

她的三位結拜兄長已經死於非命,三人眉心正中赫然嵌著一顆寒星。

這寒星顯然淬了劇毒,因為從傷口流出的血,已經變成了黑色,三張臉扭曲變形,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紫烏色。

西門殘月心中豈止是震驚。

這人武功之高,簡直不可思議,實乃他平生罕遇的勁敵。

莫倩影悲憤震怒之情,難以言表。“鬼手五煞星”雖多行不義,但彼此之間情誼深厚,勝似親兄妹。

她怪叫一聲,如夜梟啼鳴,分外刺耳驚心,叱道:“你快滾出來,我要殺死你!”

這人陰惻惻地笑道:“莫姑娘,我說過你殺不了我的。我非但不想殺你,還挺喜歡你,聽說你至今仍是處子之身,不如咱倆……你也許不知道,我在那方面的功夫比我的武功還要好,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莫倩影一張臉脹得通紅,嫩白如玉的粉頸上,暴凸出一根根青筋,右手一抖,亮出一把光華十射的長劍。

劍上逼出的殺氣侵膚砭骨,握劍的柔荑因太過用力,手背顯得非常蒼白。

西門殘月英華內斂,目光緩緩掃視著地室。這人一定就藏在這間地室的某個隱蔽位置,但這裡的一切都似乎沒有什麼特異之處。

他用“傳音入密”絕技問莫倩影:“莫姑娘,這人到底是誰?”

莫倩影回答道:“我的確不知道他的身分來歷。”

西門殘月道:“他的武功奇高,你千萬不可衝動莽撞,免得枉送性命。”言語中,透出無限關切之情。

“我明白。”

“待會兒我想辦法把他逼出來,然後拖住他,你乘機離開這裡。”

莫倩影一震。這世上除了燕鐵森等人外,西門殘月是第一個真正關心她的人。這看似平淡的幾句話,在她心底掀起的波瀾,豈是感動二字所能表述的?她沒有吭聲。

西門殘月望了望她,道:“你答應我,好嗎?”

莫倩影遲疑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

他們的對話,都是用“傳音入密”之技說出的,因此那個神秘高手根本不知道,見他們毫無動靜,便道:“你們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害怕了?”

西門殘月忽然揚聲道:“莫姑娘,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種東西,整天將腦袋縮在堅硬的外殼裡,這種東西好像叫做烏龜,它還有一個名字叫王八。”

莫倩影接口道:“不錯,王八生的蛋就叫王八蛋。”

西門殘月悠然道:“聽說有些王八蛋孵出的不是小王八,而是人,這種人的名字當然也叫王八。”

他倆為了將這人激出來,一唱一和地罵起來,話語雖然頗為不雅,但此時此際,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這人武功甚高,平素極為自負,哪裡受過這般侮辱?只聽見一聲暴嗥,一道黑影如一陣疾風陡然旋至,燈光為之一暗。

西門殘月雖目力過人,也未能看出這人是從哪裡竄出來的。

那黑影呼嘯著旋轉,森寒的殺機佈滿了地室,氣氛如繃緊了的布帛,隨時都會被這黑影撕成碎片,像昨夜窗紗後的殘夢,隨風四散飛逝。

黑影裹向西門殘月和莫倩影,情勢說不出地詭異緊張。

西門殘月乍然變色,突然出手。

同樣駭然變色的莫倩影,只覺得一股極柔卻強韌綿長的力道撞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飄然滑開了丈餘。

黑影越轉越快,西門殘月全身上下,都被黑影籠罩,就像一艘小舟被捲入波譎雲詭的激流漩渦之中。

西門殘月身形凝定不動,冷汗已溼透幾重衣衫。

衣白勝雪。

他的人就像一道銀白的月光,此刻這月光正被一大團漆黑翻滾的烏雲包裹著,那清麗絕俗如霜雪的光華為之一黯。

旋轉著的黑影如風,如黑色幽魂,一切都將毀滅。

西門殘月面色沉穆。

出刀。

動作極慢,刀法顯得極為笨拙,姿式也非常難看,猶如一個幼童在紙上信手塗鴉。

莫倩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西門殘月刀法之高,江湖上幾乎傳成了神話,她萬萬沒有想到,此刻西門殘月出手的那幾招,就連江湖上末流武師水平也比不上。

只有那黑影知道那幾刀的威力。

他感到震愕。

巧不勝拙,武功練到極妙佳境,大拙便是大巧。

他發出的十幾道最為凌厲霸道的攻勢,已被西門殘月那幾刀化解。

他暴嗥一聲,身法更快、攻勢更厲。他的手、腳、身子的每一部分,都發出極厲害的殺著。

西門殘月左手五指輕彈,猶如輕撫琴絃,右手刀斜斜揮出,這一刀幾乎比江湖上所有刀客的出手都慢,但刀上藍焰大盛。

黑影聳然動容。

他的一半攻勢已被西門殘月左手五指封死,另一半攻勢一旦奏效,他自己就要被西門殘月那一刀劈成兩半。

他立即沈腰坐馬,呼地一拳搗出,這一拳看似平平常常,其實是他多年心血之結晶,蘊藉一陰一陽兩種功力。

西門殘月身子斜斜飛起,一聲悶響,那剛強猛力的一拳砸在地室壁上,令人感到地動山搖,壁上赫然現出一個大洞,土屑激飛,如密集霸道的暗器,射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冷哼一聲,衣袖揚起,萬流歸宗,兜住那些土屑。

黑影已如幽魂一般,掩向莫倩影。

莫倩影嬌叱一聲,一劍逕取黑影要害。

黑影一聲獰笑,不避不讓,一把抓住了劍刃。

莫倩影驚駭莫名。她這把劍雖然不是什麼神刀利器,但也是吹毛斷玉、削鐵如泥的上等佳品,但這人抓在手中,竟似無物。

西門殘月大驚,怒喝一聲,袍袖一震,土屑挾風銳射黑影。

這時,莫倩影只覺得手腕劇震,劍已離手,黑影抓住劍刃輕輕一抖,那把百鍊精鋼鑄就的寶劍斷成無數截,碎片飛出,將西門殘月打出的土屑全部擊落。

黑影獰笑數聲,手掌閃電般抓向莫倩影。

莫倩影的一張臉已全無血色,本想抽身後退,但一雙腳竟不聽使喚。

黑影這一抓快而毒,而且直取莫倩影胸乳,足見其陰損淫蕩之極。但他這一抓卻抓在了一隻手上。

西門殘月的手。

西門殘月翻掌扣向他脈門,一道藍光閃過,右手中刀已直奔他面門。

但西門殘月這一招卻落空了,因為黑影的手臂陡然暴長了四五寸,身子後掠,避開了這一刀。西門殘月臉色一變,扣他脈門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

西門殘月呆呆地看著黑影。

黑影開口道:“西門殘月,你中了我的掌心毒針,滋味怎麼樣?我不妨告訴你,針上塗的毒是從崑崙極寒之地的天蠶、蜈蚣、蜘蛛、蟾蜍和蠍子身上提取的毒液,揉和在一起,精心製作而成的。不過請放心,你不會死得太快的,而且死之前,你會覺得寒氣刺骨侵心,任你內功多高,也抵抗不住。”

莫倩影的心不由得一陣緊張。

她非常擔心西門殘月。她曾殫精竭慮地謀害西門殘月,此刻一顆芳心卻不知不覺中全部放在了他身上。

她望著西門殘月,清麗之中含著幾許憂鬱、幾許關切,竟是柔媚溫婉無比。

西門殘月忽然淡淡地一笑,對那黑影道:“閣下的武功的確驚世駭俗,不錯,我的確中了你的掌心毒針,但我大體上摸清了你的武功路數,所以在毒性侵蝕心脈之前,我保證能在五招之內殺死你。”

黑影不吭聲。

他無法斷定西門殘月這番話的真假。

他很想試一試。

※※※

但他終於沒有試,而是神秘地消失了,就像朝陽升起時,金色霞光照射下,黑夜倉皇隱去,轉眼之間無影無蹤。

可是莫倩影卻看不見那輪噴霧而出,亮麗耀眼的太陽,她的心中也沒有。

青燈依舊照在西門殘月臉上,他的臉比紙還白。

一種可怕的慘白。

“幸虧他走了。”他慘然一笑,隨即趺坐於地,調元療息,護住心脈。他的手已微微有些腫,並且漸漸變成紫烏色。

莫倩影望著他,不知說什麼好,只覺得面頰有些癢癢,伸手一摸,是眼淚。

半晌,她喃喃道:“你本來不會中毒的,如果不是為救我,你就不會被他暗算。”

西門殘月沒有聽她說話,他正專心抗毒。從天蠶、蜈蚣等五種毒物上提煉出的毒液,實乃毒中極品,毒性極烈,但發作得很慢,以他內功之強,足以抵抗一陣子,可是那幾種毒蟲都來自崑崙極寒之地,因而中毒之後,陣陣寒意席捲全身。

他忍不住打了幾個哆嗦。

慢慢地,寒意越來越渾、越來越重,他竟感到全身血液漸漸結成冰,嘴唇發黑,身子不停地顫抖。

莫倩影驀地撲上去,雙手在身上摸索,似乎要脫下衣服。西門殘月急道:“不要。”

莫倩影話帶哭腔道:“為什麼,是不是嫌我身子髒?”

西門殘月緩緩搖頭:“不是,我……”

莫倩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忍心看著你這樣,你是為了救我才成這樣的,我這樣做,只是還你一個人情。”

西門殘月還想說什麼,卻沒能說出,頭一歪,倒在了地上。

莫倩影一把扯開衣襟,露出白嫩光滑勻美的胸脯,兩座堅挺圓潤的乳峰猶如美麗晶瑩的月寶石。

這一刻,她眼中沒有絲毫妖豔冶蕩或暴戾狠毒之色,只有一絲怯怯的嬌羞和幾分柔柔的真摯,更多的是一種令人莫可逼視的堅毅光芒。

她將西門殘月上身抱起,緊緊地摟在自己懷中,讓他的胸膛貼緊自己的胸口,立刻覺得貼住自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冰。

西門殘月似有知覺,掙扎了一下,終究因力不從心,整個人癱在莫倩影懷裡。

莫倩影從未跟男人如此親近過,此刻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感到面頰發熱,身子有些發軟,一顆心跳得好快,但時光過得好慢好慢。

不知怎地,她寧願時間過得再慢一些。她甚至希望這輩子都這樣度過,摟著這個昏迷不醒的男人,用自身的熱量溫暖他。

她知道自己變了許多,變得幾乎不認識自己了。

究竟是什麼力量使她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

冷寂漫長的冬季過去後,是陽光明媚、草長鶯飛的春日,因而人們在冰天雪地中抱怨老天的冷酷無情時,心中仍有一個希望:春天總會來的。

此刻莫倩影心中浮起的,正是這種希望。

西門殘月已悠悠醒轉,漸漸因油盡而黯淡下去的燈光,投射到他臉上。他的臉色仍很蒼白,但嘴角卻掛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心頭充滿了對莫倩影的感激之情,他掙扎著坐起身來,剛欲開口,莫倩影神色坦然地扣好衣衫,道:“我知道你想謝我,你應該感謝的是你自己,你如果沒有跟我說那番話,沒有在那神秘蒙面高手手下救我,我也不會這樣做。”

她站起身來,道:“我這樣做,也並不是為了你,而是自己。”

西門殘月不語。

莫倩影又道:“我雖然是個殺手,但從不願欠人家的情。”

西門殘月點點頭道:“不錯,一個人活在世上,最難受的莫過於欠人家的情,所以我也不想謝你。”

“你身上的毒怎麼樣?”

“我用無相內功逼住了毒性,估計還能活四五個時辰。”

莫倩影悚然動容。

西門殘月笑道:“別擔心,我這人命大,死不了,說不定這四五個時辰當中,有人能解除我身上的毒。”

“可是,這地道出口一定被那人封死了,咱們想出去都沒辦法,到哪裡去找人解毒?”

“別急,也許這裡不止一個出口。”

“沒有別的出口了,因為這地室是燕大哥幾年前為躲避仇家追殺挖的。”

西門殘月一怔。

莫倩影盯著他問:“你怕死在這兒。”

“不怕。”

“你一定後悔來這兒?”

西門殘月一笑。

莫倩影突然有些煩躁道:“如果是那位薛姑娘跟你一起被困在這兒,你一定會很快活,是不是?”

西門殘月心一動,心道:“如果此刻在自己身邊的姑娘是可兒,那該多好!”他臉上不由得浮起一片茫然之色。

莫倩影見狀,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臉上紛陳雜現出嫉妒、酸楚、怨憤等表情,衝西門殘月冷冷道:“真是可惜,你困在這黑暗陰溼的地底下,那位薛姑娘說不定在哪裡風流快活。”

西門殘月正色道:“不許你這樣說她。”

莫倩影耍賴一般道:“要說,就是要說!”說話間,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淌下。

西門殘月嘆了口氣,慢慢站起身來,柔聲道:“你何必──”

莫倩影身子一扭,不理他。

西門殘月笑道:“你知不知道女人流多了眼淚,會老得快。如果想永遠這麼年輕漂亮,就不要動不動就流淚。”

莫倩影幽幽道:“年輕漂亮有什麼用,又沒人在意。”

西門殘月道:“為什麼非要別人在意不可?只要你自己就行了。再說我也在意。”

“你?”

“不錯。我希望世上每個女人都能紅顏永駐,青春常在,如果真能這樣,這世界豈非美好得多?”

莫倩影不再吭聲。不知過了多久才輕聲道:“走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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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09: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無名老人

  地室並非只有一個出口,西門殘月不知道莫倩影為什麼要騙他。他沒有問。那神秘人物不知道還有一個出口,不然,他一定會將它封死的。

另一個出口隱秘在怪石嶙峋的殘壁之下,此刻已是早晨,霞彩滿天,分外絢燦多姿。樹木蔥鬱,遠處一掛飛瀑宛如一疋披掛在山崖肩頭的白布,珠玉飛濺,隱隱傳來轟隆之聲。山風嗖嗖而過。

西門殘月深深吸了口氣,道:“沒想到我又能重見天日。”

莫倩影一雙清澈明亮的翦水秋瞳,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口中道:“只可惜你活不過四五個時辰了。”

西門殘月淡然道:“只要能多活一個時辰,我就能多享受一個時辰的生命。”

莫倩影道:“那你想不想請人解毒?”

“當然想。只可惜不悟和尚不在這裡。”不悟和尚是他的朋友,是當今江湖上少見的解毒療傷名家。

“你以為只有不悟和尚才能替你解毒?”

“江湖上不乏解毒高手,但據我所知,這附近卻沒有一個。”

“不見得,起碼我就知道一個。”

“誰?”

“我沒有親眼見過這個人,只聽燕大哥提起過,他解毒的本事不在不悟和尚之下,卜卦之術也非常高明。聽說他淡泊名利,卻非常好玩,而且玩起來花樣百出,在江湖上沒有什麼名氣。他自稱無名老人,就住在不老山下。”

※※※

一輛馬車在僻靜的山道上疾馳著。馬車並不華麗,車廂卻很寬敞。趕車的是個四十歲上下年紀的壯漢,雖然不會武功,卻是個趕車的好手。

馬車直奔不老山。

不老山位於古城以東百里處。一路之上,峰巒夾道,兩旁山勢陡峭,古木參天,亂石嵯峨。

西門殘月靜靜地端坐不語。莫倩影神色頗為緊張,擔心那蒙面高手會猝然出現。幸虧路上沒有發生什麼意外,馬車已駛近了不老山。她暗暗鬆了口氣,衝西門殘月道:“那人想必以為你已經死了。”

西門殘月衝她笑了笑,突然臉色一變,道:“來了!”話音剛落,隨著車把式一聲驚呼,馬車猛地停住了。西門殘月飄然掠出車廂,莫倩影緊躡其後。

白光一閃,兩人只覺得眉睫間掠過一道寒意。

一把刀。

一把薄得像紙,卻亮若白晝的刀。

西門殘月剛想出手,身邊已掠起莫倩影那俏麗輕捷的身影,同時她的劍已出手,宛如深夜幽藍的天空中,突然撒出一片燦亮森寒的星光。

那把刀的攻勢為之一滯,一道人影已如游魚般滑開。

這時劍光再起,直攫這人胸膛。這人怒喝一聲,一刀格開,右手五指一張,抓向莫倩影面門。莫倩影錯步避過,身子一震,手中劍光大盛,再刺一劍。

這人身形猝然上升,鬼魅般落在莫倩影身側。莫倩影大驚,這人落地的方位是她的死角,她只有轉身,才能出劍,而這人刀已挾疾風,斜削而下,刀法之快,難以言表。

正在這時,白袍一閃,這人的刀已被兩根手指夾住了。

西門殘月。

莫倩影已轉過身來,不假思索地一劍刺出,這一劍之毒,比起蛇蠍之類毒物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威力之強,足以洞穿乾坤,速度之快,更逾電閃星移。

這人駭得面無血色。

叮地一聲,西門殘月左手食中二指一彈,莫倩影手中劍被震開。

莫倩影愕然:“你──”

西門殘月道:“這人跟咱們無怨無仇,為什麼要殺他?”他仔仔細細地將這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這是個漁夫打扮的中年人,頭戴笠帽,短袖截衣,面孔陰霾,握刀的手很白,他冷眼斜睨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鬆開他的刀,他怒叱一聲,又一刀劈出,刀意迷玄詭異,西門殘月周身七處穴都在這一刀攻勢籠罩之下。

西門殘月一笑,道:“你何必一定要殺我?”一伸手,刀再次被夾住。

莫倩影怒道:“你真是不識好歹!”目中殺機大現,正待一劍刺死這人了事,卻被西門殘月制止了。

西門殘月悠然道:“這位仁兄,我跟你並無過節,你為何非要殺我?”

這人吼道:“我想殺就殺,你管得著麼?”說著,左手摸了摸鼻子。

西門殘月啞然失笑,他從未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人,道:“可惜以你的武功還殺不死我。”

這人又摸摸鼻子,道:“殺不死你,就讓你殺我得了。”

西門殘月放開他的刀,搖搖頭道:“我不殺你,你走吧。”

這人一怔:“真的?你真的不殺我?這話可是你說的,你可別後悔。”

“我當然不後悔,你快走吧。”

這人一跺腳,道:“好,我走。”轉身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用手摸著鼻子。

西門殘月鬆了口氣,臉上忽然現出痛苦之色。莫倩影驚問道:“你沒事吧?”

西門殘月強笑道:“沒事,只不過剛才運動內息時,體內的毒發作得更快了一些。如果他不走,再出手的話,我就沒法接下了。”

莫倩影憤憤道:“這人真是奇怪,不問青紅皂白就來殺人。”

西門殘月笑道:“江湖上有些人殺人時,從不問為什麼要殺,或者值不值得殺。”

話音剛落,他立即意識到了什麼,有些緊張地看看莫倩影。

莫倩影似被這話觸動了心思,失神道:“不錯,我們鬼手五煞星殺人,只要別人給銀子,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去幫他殺人。唉!”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

不老山下,山勢險峻,草木豐茂,翠色如染,各種不知名的小花點綴其間。石巖夾峙中,一溪清流幽幽淌過,溪邊有一間精緻茅舍,四周籬笆高築,上面爬滿了牽牛花。

如此清靜幽致的環境,令西門殘月陡生親切之感,恍若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聽月軒”。

莫倩影此時心裡在想:若能遠離塵世,在這裡結廬而居,未免太孤獨寂寞了,最好能有人相伴。可是普天之下,芸芸眾生之中,又有誰願意跟我在此默默廝守,終老一生呢?

一時之間,感慨良多,偷偷看了西門殘月一眼,不知怎地,臉上忽然掠過一朵紅雲。

正在這時,一個人從精舍中走了出來。

這人白髮蒼蒼,衣衫破舊,面容清瘦,但神情分外倨傲,雙目有如厲電,走起路來也毫無老態。

西門殘月連忙施禮,這人一擺手,道:“我知道你們是來找我無名老人解毒的。只可惜我沒這份心情,你們回去吧。”

西門殘月和莫倩影面面相覷。

莫倩影哀求道:“前輩,請您幫幫忙,千萬要救救他。”

無名老人眼睛一瞪道:“我為什麼要救他?快走吧,我正忙著做事。”

莫倩影道:“無論前輩要做什麼事,我都願意代勞,只要前輩能救他。”

無名老人搖搖頭道:“不行。”他抬起手來,摸了一下鼻子,立即意識到了什麼,馬上放下手,面寒如冰,道:“你們不要再囉嗦了,我說過不救就不救。”他突然狡黠地一笑,道:“何況我的事你根本做不了。”

莫倩影不迭聲地道:“做得了,我一定做得了。”

“是嗎?”無名老人忽然滿臉詭秘之色,道:“我想把這籬笆全拆了,你能辦到麼?”

莫倩影原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沒料到這樣簡單,急忙拔出劍來,便欲動手,卻聽得無名老人嘟嘟囔囔道:“我花了整整一個月才弄好,卻讓你三兩下給拆了,真是可惜。”

莫倩影一愣。西門殘月也很奇怪:這老頭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無名老人又道:“實不相瞞,我築這籬笆就是為了供我拆著玩,我拆也是為了築著玩。其實人生何嘗不是這樣,生是為了將來死,死也是為了再生,生生死死,就像一場遊戲,到頭來,一切都是一場空。”

西門殘月笑道:“前輩此言有失偏頗,一個人若能好好地生,死的時候便能心中坦然,這樣過一輩子,沒有悔,也沒有怨,就不能算是一場空了。”

無名老人朝地上啐了一口,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來找我解毒?”

西門殘月道:“生命珍貴,我當然希望好好地活下去,但如果救生無望,我也不懼死。”說完,含笑拱手道:“前輩,打擾了。”扯了扯莫倩影,轉身欲走。莫倩影心猶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無名老人突然叫道:“我並沒有答應你們什麼,但如果你們兩人能讓我非常開心的話,說不定我會改變主意的。”

莫倩影頓時心花怒放:“前輩要怎樣才能開心?”

無名老人想了想,道:“我先問你,你們兩人是什麼關係?情侶、兄妹,還是……”

莫倩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西門殘月笑道:“我們是朋友。”

“朋友?”無名老人瞅瞅這個,又瞧瞧那個,道:“好吧,我也懶得管這些。這位姑娘,如果你想救你的朋友,先替我把這籬笆拆掉。不準用劍,要用手拆。”

莫倩影還劍入鞘,道:“這很容易。”

“容易?”無名老人正色道:“這籬笆上我下了一種天下最毒的毒藥。只要皮膚上沾上一點點,便會全身潰爛,一命嗚呼,縱是我這樣的解毒怪手,雖然可以救你一條小命,但一張臉必然會傷痕累累,奇醜無比。”

莫倩影怔住了,隨即鼻子一酸,心道:反正這世上沒人欣賞這張臉,管它美還是醜。一咬牙,道:“前輩,只要您肯救他,什麼我都不在乎。”

西門殘月變色道:“莫姑娘,不要!”他眼中透露出無限關切、感激之情,莫倩影不由得心頭一熱,道:“西門……大哥,不要緊,用我的一張臉換你一條命,值得。”說完,一步跨近籬笆,一掌劈下,卻被一隻手擋住了。

西門殘月的手。

他衝莫倩影緩緩搖了搖頭,道:“莫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如果為了救我,讓你容顏被毀,我寧願死。”

莫倩影一笑,突然出指如電,點了西門殘月幾處穴道,將他一腳踢開,然後一掌接一掌地劈向籬笆。

無名老人見狀笑了起來,那笑容分外狡黠詭異,又帶有幾分幼童惡作劇的天真。

莫倩影嬌喘聲聲,香汗淋漓,兩隻手被磨破了,流出殷紅的血,但她絲毫不覺得痛,自顧自忙碌著,不一會兒,籬笆全被她拆掉了。

西門殘月望著她,心中的感激之情,任何語言都難以述及。莫倩影慢慢地走近他,替他解開穴道。他站起來,一把捧住她的手,不知說什麼好。

無名老人怪有趣地瞅著他倆。

西門殘月怔怔地看著莫倩影,莫倩影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四目相對,似乎都有很多話要說,卻都難以啟齒。最後還是莫倩影先開了口:“人家的手在流血,還不快幫人家包紮一下。”

西門殘月恍若夢醒,急忙從懷中掏出一方白手絹,要替她包紮。莫倩影一把搶過手絹,道:“這想必是薛姑娘送給你的吧。”

西門殘月點點頭。莫倩影扔掉手絹,賭氣道:“我不用她的東西。”

無名老人在一旁笑道:“要女人不吃醋,比要公雞下蛋還難。”

西門殘月尷尬地一笑,彎腰拾起手絹,撣掉灰塵,重新放入懷中。莫倩影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其實我根本沒必要吃她的醋,反正我和你之間沒有什麼,何況我馬上就要變成醜八怪了。”說著泫然欲泣。

西門殘月無言以對。

無名老人兩眼放光,興奮地拍起手來,一邊拍,一邊笑道:“很好,我真是開心。”

莫倩影忙道:“那前輩這下該給他解毒了吧。”

無名老人兩眼一翻,道:“誰說的?我現在只是比較開心,而不是非常開心。你們要我解毒,必須讓我非常開心不可。”

莫倩影急道:“可是,他的毒──”

“你放心,他至少半個時辰之內無性命之憂。”

西門殘月道:“前輩,我身上的毒不要緊,請前輩趕緊給這位姑娘解毒,而且千萬要保住她的臉。”

莫倩影叫道:“不,前輩,先救他。”

西門殘月不理她,道:“前輩──”

無名老人皺皺眉頭,道:“好啦,你們都別爭了。這位姑娘,你讓我先救他,那你身上的毒怎麼辦?”

莫倩影鼻子一酸,強笑道:“只要前輩能救他,我死而無憾。”

無名老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道:“其實籬笆上根本沒毒,我剛才只不過是作弄你們的。”

西門殘月雙眉一軒。莫倩影更是大喜,道:“前輩,不知您怎樣才能非常開心?”

無名老人道:“其實很簡單。”他衝西門殘月道:“這得看你的武功怎麼樣。”

西門殘月道:“晚輩資質欠佳,又生性懈怠,於上乘武功,尚未登堂入室。”

無名老人鼓著眼睛道:“我又不是要你跟我比武,這麼謙虛幹什麼?”他頓了一下,道:“幾年前,我曾同一位使劍高手比武,敗在他手下。他曾用過一招,名稱說不上來,但威力奇大,我就是被他用這招打敗的。”

他的語氣忽轉憤怨,接著道:“他的武功固然勝我一籌,但想打敗我,起碼是五百招之後的事。誰知那天他三五個照面,就用這招制住了我。”

他認真地盯著西門殘月,又道:“這幾年來,我苦苦思索,卻想不出這一招的破解之法,你如果能在半個時辰之內想出來,我就替你解毒。”

莫倩影怒道:“你這不是故意刁難,存心不救他麼?你用了幾年時間都沒想出來,他怎麼能在半個時辰內想出。”

無名老人悠然道:“救不救他在我,能不能想出來那是他的事。”

西門殘月微笑道:“前輩,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前輩不妨將那招使出來,讓晚輩瞧瞧,我若能想出破解之法,那當然好,若想不出來,就只能怪我命該如此。”

無名老人點點頭:“好!”手臂微震,手中已多了一把長劍,同時銀光幻起,已疾如星火地刺出了一劍,這一劍似攻似守,靈活夭矯,手法綿密細膩,如織女製衣,又奇奧變幻,令人無法揣度。

莫倩影也是使劍高手,但根本看不出這是哪門哪派的劍法,一時也想不出化解之法,心中不由得一陣緊張。

劍光一斂。無名老人已氣定神閒地岸立一旁,眼睛瞅著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蹙眉沉思良久,突然劍眉一舒,道:“有了,前輩剛才使的這一招的確妙絕天下,威力無窮。晚輩以為最令人頭痛之處,就在於它明明是劍招,卻揉和了十三種當今江湖中一流刀法之精華,而且似是而非,表面上輕靈飄逸,實際上凝重霸道。這一招若加上精純醇正的內力,天下很少有人能接得下。”

無名老人點點頭:“不錯,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會敗?”

西門殘月繼續道:“那位高手一定右腳稍稍有些不便,雖然平常看不出來,但關鍵時刻,對他的身形變化,還是有些影響。”

無名老人一呆,道:“不錯。”

西門殘月道:“那人出手時,右腳一定微微一顫,而劍從右下方斜斜劃出,似乎在防範右腿,前輩一定瞧出這是個破綻,所以不守反攻,但他這是利用自身缺陷,設下的誘敵之計。前輩始料未及,自然略輸一招。”

無名老人嚷道:“什麼略輸一招,簡直輸得一塌糊塗。”他瞪著西門殘月:“你怎麼看出來的?”

西門殘月還未答腔,莫倩影搶著道:“你別管他是怎麼看出來的,反正他能看出來就行了。”

無名老人道:“那你有沒有辦法化解這一招?”

西門殘月笑道:“有。”他彎腰拾起一根竹片,道:“前輩不妨用那招攻我。”

“好。”無名老人答道,手中劍已發出。

西門殘月身形一動,手中竹片已如蛟龍掠空,削向無名老人右腿。無名老人見狀竊喜,心道:“你這小子真是笨得無可救藥,居然重蹈我老人家的覆轍。”說時遲,哪時快,西門殘月手中竹片不知怎地,已刺到了他的咽喉之上。

劍光頓住,無名老人的人也愣住了。

西門殘月收回竹片,笑道:“前輩──”

無名老人道:“你這小子倒還真有兩下子,輕而易舉把這一招化解了。”說著,用手摸摸鼻子。

莫倩影興奮地道:“當然,因為他就是西門殘月。”

無名老人道:“我管他殘月還是滿月。喂,小子,你剛才用的那一招叫什麼名堂?”

涼風微竦,輕輕拂動西門殘月的衣袂。他含笑道:“那隻不過是晚輩隨手使出的。”

無名老人嘆了口氣,道:“幾年前,我若能想到你這一招,就絕不會敗在那人手下,也不會替他做那件事。”

西門殘月奇道:“前輩,什麼事?”

無名老人不語。

莫倩影白了他一眼,道:“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不說算了,快給西門大哥解毒吧。”

無名老人不理會她,望著西門殘月道:“這的確是件大事,對整個江湖都大有影響。”

西門殘月一怔,道:“前輩若相信我,不妨直說吧。”

無名老人有些遲疑道:“我曾答應過他,不把這件事告訴外人。”他忽然望著莫倩影出神,莫倩影一愣,不知他又在打什麼主意,卻聽他笑道:“有個辦法可以讓我告訴你們。”

莫倩影奇道:“什麼辦法?”

無名老人道:“我已年屆耳順,一直孤身一人,如果有個姑娘願意認我做乾爹,恰巧又有個小子肯娶她為妻,那這兩個人豈不就是我的親人了,我把這件事告訴他們,自然不算告訴外人了。”

西門殘月一愣。莫倩影的臉騰地紅了,心怦怦直跳,偷偷地瞟了瞟西門殘月,那神態既緊張又興奮,心道:“如果真能這樣,那該多好!可惜他不會答應的。”果然,西門殘月搖搖頭,道:“前輩,看來我是沒辦法知道這件事了。”

莫倩影心中一惱,氣沖沖地道:“別囉嗦了,前輩,快點替他解毒吧。”

無名老人滿臉的不高興,白了她一眼,心道:“這死丫頭真是不知好歹,我見你對他深情款款,想幫你一把,你還不高興。”他板著臉道:“好吧,先解毒再說。”

三人走進精舍。

裡面陳設簡陋,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外,沒有什麼值錢東西。無名老人讓西門殘月盤膝坐在床上,從身上掏出一顆藥丸,道:“你中的毒叫‘五寒散’,毒性甚烈,但並非無藥可救,你吃了這粒藥丸後,自行運息療氣,便可將毒逼出。”他又衝著莫倩影叫道:“丫頭,快去給我做飯。”

莫倩影料定西門殘月已無大礙,答應一聲,歡天喜地地去了。

西門殘月將藥丸吞下肚後,立即感到一股熱浪自丹田升起,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他閉目運氣,體內真力挾熱量遊遍全身經脈,接著,將身上的毒一點點逼向雙臂,不一會兒,從他雙手指尖慢慢滴出一滴滴烏血。

無名老人見狀,心頭頗為高興,突然,他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臉色一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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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10: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感時花濺淚

  莫倩影正在專心一致做飯,忽然隱隱約約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叱喝打鬥聲,她急忙衝到西門殘月身邊,見他正斂目打坐,才鬆了口氣,卻發現無名老人不見了,心一動,走到門外觀瞧,遠遠地,看見有人在一片樹林中拼死打鬥。其中一人就是曾在半路上劍襲過她的那個漁夫,他正用一把薄得像紙,卻亮若白晝的刀,跟四個大漢打成一團。那四人身手矯捷,無一不是江湖上的一流角色,手中刀劍如驚虹掣電,一齊朝漁夫招呼過去。

漁夫雖以一敵四,但毫不懼色,手腕連震,湧出重重光浪,功風激蘊,兇悍無比。

莫倩影見慣了大陣仗,自然對此毫不在乎,她只是有些奇怪:這五個人怎麼在此人跡罕至之處大打出手?那位無名老人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她回到屋中,守護在西門殘月身邊,生怕那幾個人打著打著,突然闖了進來。驚動了正凝神運息的西門殘月,弄不好會害得他走火入魔。因此她一手持劍,另一隻手扣了一把暗器。只要有人敢擅自衝進來,都絕對會後悔莫及。

那五個人中,她只見過那漁夫,對他殊無好感。而那四個大漢她素未謀面,所以這兩方無論誰勝誰負,她都不會關心。此刻她只關心西門殘月的安危。

不知過了多久,林中的打鬥已發生了一些變化。那漁夫雖驍勇無比,武功高超,但終究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漸漸已落下乘,出手已是守多攻少。

那四條大漢好整以暇,輪番攻上。攻勢或如濁浪排空,綿密凌厲,或如閒殘野鶴,去留無痕。漁夫一時手忙腳亂,疲於應付。忽然,他高聲叫道:“丫頭,你再不來幫忙,我就要一命嗚呼,見閻王爺去了。”

屋中的莫倩影聽到叫聲,一愣:這明明是無名老人的聲音,難道那漁夫是無名老人假扮的。她來不及細想,身子一震,掠出屋子,幾個兔起鶻落,便到了那片林中。

這時,一個大漢正一劍刺向漁夫喉嚨。這一劍毒辣無比,又快捷絕倫。漁夫面寒如冰,手中刀斜削而上,直取這大漢腰肋,另一名大漢一刀探出,格住漁夫手中刀。其餘兩個大漢的兵刃一戳漁夫背門,一削其雙腳。

這四人並肩對敵多年,彼此之間配合得非常默契,而且他們出手都極快。漁夫心頭一寒,暗道:完了。

忽覺銳風勁疾,莫倩影已到了身側,左手一揚,發出一把歹毒暗器,同時右手劍劃了一個圈。那四人猝遭劍襲,急忙撤招,移形換步避開來勢。

漁夫大喜,嚷道:“丫頭,你總算來了,不然我可真要死翹翹了。”

莫倩影奇道:“前輩,真的是你。”

這“漁夫”當然是無名老人假扮的。他嘴裡叫道:“不是我無名老人,江湖上還有誰的易容術這麼高明?”

那四條大漢互相對望一眼,目露兇光,呼嘯一聲,衝了過來。莫倩影急道:“前輩,咱們先打發了這四個小子再說。”長劍一舉,攻向兩名大漢。無名老人喝道:“好。”手中刀揮舞著,迎住另兩名大漢。莫倩影的劍法詭奇狠毒,專找對方胸膛下手,又快逾雷電,那兩個大漢一時之間,手忙腳亂,臉色大變。他倆忽然抽身後退。

莫倩影提氣追上。

※※※

那兩個大漢猛地頓住身形,探手入懷,各自掏出一物,猛地擲出,然後如兩溜輕煙飛快地掠走了。

莫倩影一怔,還未反應過來,突然一條人影宛如巨鳥橫空,掠至身畔,一把抓住她的手,帶著她倒掠如矢。

只聽“轟轟”兩聲劇響,煙霧瀰漫,石屑紛飛,莫倩影原來站立之處已經被炸出了兩個大洞。

莫倩影心中驚嚇不已,扭頭一看,那出手救自己的人,除了西門殘月,還會有誰?

不由得心頭一熱。

無名老人正形如出柙猛虎,手中刀幻成一道銀色光芒,如秋風掃葉,席捲另兩名大漢。

這兩人忽攻忽守,互相配合,互為奧援。這時爆炸聲響起,無名老人一驚,刀法為之一滯。一名大漢已欺近身前,一刀砍向他胸脯。這一刀氣勢凝重威猛。另一人手中劍卻輕靈飄忽,直刺無名老人下腹。這一剛一柔配合得甚為佳妙。

無名老人猝不及防,身中一刀一劍,他怒喝一聲,拼盡全力出刀。

這一刀有若天雷震怒,刀光極盛,勁道如洪濤裂岸。

血光沖天。

兩名大漢身首異處。

※※※

西門殘月急忙奔至無名老人前面,見他全身浴血,臉白似紙。西門殘月忙扶住他,道:“前輩,您不要緊吧?”

無名老人慘然一笑,道:“暫時還死不了,不過過一會兒就難說了。”

莫倩影驚問:“前輩醫術高明,難道還救不了你自己?”

無名老人搖了搖頭,道:“想不到這兩個龜兒子武功那麼高,我表面上是中了一刀一劍,其實有幾處經脈被他們刀劍上附著的內力震傷了,加上我剛才那一刀耗盡了體內最後一點真息,所以──”話未說完,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西門殘月急將他抱起,飛快掠進屋中,將他輕輕地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他身後,雙掌緊貼他背門,將自身內力源源不斷地導入他體內。

大約半個多時辰之後,無名老人悠悠醒轉,慘白色的臉上現出些許酡紅,勉強笑了笑。莫倩影關切地道:“前輩,你覺得怎麼樣?”

無名老人神色疲倦,有氣無力地道:“多謝你們倆出手相救,只可惜我還是不成。”

莫倩影愕然道:“為什麼?”

西門殘月扶住無名老人,目光一黯,道:“前輩以前受過極重內傷。這次是雪上加霜,他──”

無名老人淡然道:“生死有命,我活了這麼多年,也活膩了。你們也不必難受。只是我命喪他手,心猶不甘。”

西門殘月忙問:“他?他是誰?”

無名老人不語。

莫倩影急道:“前輩,你怎麼不說?”

無名老人長嘆道:“幾年前,我跟他交手,敗在他手下,他沒有殺我,卻讓我替他做了一件事。當時我發了一個毒誓,絕不將那事洩漏給外人知道。事後他三番五次地派人追殺我,不是被我打死了,就是讓我躲開了。”

莫倩影恍悟道:“怪不得你喬裝偷襲我們,原來以為我們是他的手下。”

無名老人點點頭,然後道:“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那件事我自始至終沒有透露過一個字。”

莫倩影道:“前輩不妨告訴我們,讓我們去找他報仇。”

無名老人搖搖頭:“我老人家雖然死在他手上,但還是不會說的。天底下第一重承諾、守信用的人,就是我老人家。”

莫倩影一跺腳,憤憤道:“前輩真是頑固不化。”

無名老人眨巴眨巴眼睛,道:“丫頭罵得好。唉,其實我老人家又何嘗不是常罵自己老糊塗、老頑固?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答應過別人的事,哪怕他是我的仇敵,也絕不反悔。”他忽又舊話重提,笑道:“我當初答應他,那件事絕不告訴別人,但沒說連自己親人都瞞著,所以──”

莫倩影明明知道西門殘月絕不會同意那麼做的,心中仍朦朦朧朧浮出一絲希冀,忍不住瞟了瞟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乾咳幾聲,道:“前輩,您這內傷──”

無名老人眼中現出幾分悵惘,道:“四十年前,我年輕氣傲,武功過人,發誓打敗天下所有武林高手。我一個個挑戰,先後有三十幾位一等一的高手被我打敗。可是後來與一位劍客比武時,捱了他一掌。這位劍客驚才絕豔,天下為之側目,不但劍法出眾,掌上功力也足以傲視群倫。那一掌至少震散了我七成功力,時至今日,仍沒法恢復。不然別說剛才那幾個小毛賊,就是你小子也不在話下。”

他頓了頓,接道:“那劍客為人仁厚忠憨,因見我與人交手時,出招太過辛辣,但又愛惜我是個人才,所以一掌未盡全力,只不過給我一個教訓。”

莫倩影忍不住問:“他是誰?”

無名老人道:“當年威震江湖,名動八表的‘天棄劍客’蘇流雲。”

西門殘月和莫倩影俱一怔。

無名老人道:“說起來,我替那人做的那件事,真是對不起蘇大俠。但幾年前,我對他打傷我,讓我功力大損之事耿耿於懷。現在想起來,後悔莫迭。”

西門殘月道:“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不如……”

無名老人頗覺為難。

莫倩影眼珠一轉,突然通一聲,跪在無名老人面前,口中道:“爹爹在上,請受女兒一拜。”咚咚咚,一口氣叩了三個響頭。

無名老人臉上露出笑容,急忙道:“乖女兒,快起來。”一扭頭,衝西門殘月道:“你先出去吧,我把那件事講給我乖女兒聽,你是外人,當然不能聽見。至於她會不會告訴你,我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我沒有告訴外人,不能算是不守信用。”

※※※

黃昏。殘霞在樹上塗染出一片金黃,輕風嫋嫋,昏鴉亂飛,呱呱地叫個不停,似乎預示著什麼詭奇、神秘的事情即將發生。

西門殘月負手看天。

他在猜測:無名老人要說的,究竟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那件事對整個江湖有什麼影響?

武林中會不會因此再起波瀾?

他正胡思亂想,聽見屋裡傳出一聲驚呼。

莫倩影的聲音。他忙像陣風竄入精舍,赫然看見莫倩影滿臉驚怖之色,木立床邊,一隻枕頭掉在她腳下,上面嵌滿藍瑩瑩的暗器。無名老人已七竅出血,死在床上。他背門七處要穴上釘著喂毒暗器,床幔也被暗器撕成了碎片。

西門殘月衝到床後,縱身跳出窗戶,仔細搜尋。屋後竹林森森,幾棵古木盤根錯節,野草密集,哪裡有半個人影?

西門殘月只得回到屋中。

莫倩影抽泣著告訴西門殘月:她正聚精會神地聽無名老人說話,驀地從後窗打進無數暗器。這些暗器不但密集毒辣,而且非常準、非常狠。無名老人拚力擲出一隻枕頭,替她擋下了一部分,而自己卻喪了命。

西門殘月沉吟不語。

他的心正被怒火炙烤著。

那偷襲者顯然是個絕頂的暗器高手,輕功也非同小可。

半晌,他開口道:“前輩有沒有說完那件事?”

莫倩影花容慘淡,道:“他老人家只來得及說了句話:他曾用刀圭之術,替一個人改變了容貌,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有沒有說出那人是誰?”

“沒有。”

西門殘月自語道:“他老人家曾說那件事跟‘天棄劍客’蘇流雲大有關係,究竟是什麼關係?”

※※※

埋葬了無名老人,莫倩影決定跟西門殘月分手。西門殘月道:“莫姑娘,那個神秘的蒙面高手一定不會放過你,你不如跟我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

莫倩影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跟那位薛姑娘卿卿我我,我在旁邊瞅著,多沒意思。”她停了一下,又道:“其實最近發生的許多事,都是因我而起。我離開了你,你或許會平安得多。西門大哥,謝謝你!”

西門殘月不知說什麼才好。

莫倩影道:“我不但要感謝你救我,照顧我,更要感謝你跟我說的那番話。”

西門殘月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莫倩影道:“暫時沒有什麼打算,哪兒能找到我做人的歡樂,我就去哪裡。”

此時正是清晨,太陽剛剛從山那邊冒出半個頭,山林間瀰漫著淡淡的白霧,似人間淡淡的憂愁。

莫倩影臉上沒有一絲愁色,只有微笑,美得令人怦然心動的微笑,比朝霞多幾分俏麗,多一些嫵媚。

她繼續道:“最近這幾天,我發現自己比做殺手時快樂得多。現在我才知道,關心別人,遠比關心自己更快樂。”

說完這句話,她走了,踏著薄如輕紗的晨霧,腳步輕盈地走了。她留下了自己的劍,帶著幸福快樂的笑容,走遠了。

西門殘月望著她的背影,久久地望著。

他的心裡充滿了歡樂。

※※※

那家客棧仍然是原來的樣子,店老闆和小二哥仍然滿臉堆笑地迎接每一位客人。客人們在前廳喝酒,搳拳猜令。

西門殘月看到這一切,心裡的感覺,卻跟以前大不一樣,不是因為自己剛剛死裡逃生,而是為了莫倩影。

沒人會相信,殘酷冷血的女殺手,“魂飛魄散鬼手劍”莫倩影,會改變成另一個人,一個普通的女人。

很多時候不拿劍的女人,比拿劍的女人更加可愛。

西門殘月一向這樣認為。

可是,當他敲開自己的房間時,一把劍擊碎了他這種愉快感覺。

劍是從門後刺出來的,快捷狠毒。

西門殘月心頭一凜,陡然出指,夾住劍刃,同時聽到一聲嬌叱。

接著麗影一閃,薛可兒從門後跳了出來。

“西門大哥,原來是你!”

※※※

邵離人在笑。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失魂堂主林若虛曾這樣評價他:讓邵離人去殺一個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絕不是件困難的事,但是要讓他笑,卻非常不容易。

他自己認為:一個人尤其是在江湖上混的人,最好是儘可能少笑一點,多給自己一些時間去思考。

思考怎樣殺人,而不是被別人殺死。

他並不喜歡殺人。

但他殺起人來,比誰都快、比誰都狠。

他出道江湖的時間並不長,到今天為止,還只有三年零四個月外加十一天。在這段不算太長的日子裡,他總共只殺了四個人。江湖上真正的高手不少,但值得他出手的寥寥無幾。這四人當然絕不是易與之輩。

每次殺人之前,他都會輕鬆地笑一笑。除此以外的其他時間,他全身的神經和肌肉,都繃得非常緊,猶如一頭悄然掩近獵物的豹子。

一個人若要當上威震黑白兩道,雄踞江湖的失魂堂六堂主,恐怕也會像他這樣,不但要提防外敵,也要防範當中那些對自己的職位覬覦已久的“兄弟”在背後捅刀子。

他是個身形瘦弱,衣著樸素,溫文儒雅的年輕人,面如冠玉,微帶鬱悒之色。

桌上有酒,有色香味俱佳的菜餚,他絲毫未動。他的興趣不在這些東西上。他心裡正想著“感時花濺淚”。

“感時花濺淚”指的是三個人,三個從關外千里迢迢趕來的高手。他們是:

“一人五劍”唐感;

“千面狐”柳時花;

“鐵手”郭濺淚。

今天他的任務是殺掉這三人。其實他根本不認識他們,自然談不上跟他們有何冤仇。只是因為這三人這次到古城來的目的,是應流雲山莊之邀,來對付失魂堂。

凡是想對付失魂堂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他已得到“內線”的情報,“感時花濺淚”今天會來煙雲閣刺殺林若虛。

林若虛是個生活極有規律的人,每天早飯後必來煙雲閣喝茶。煙雲閣是古城最大最豪華的茶樓。

其實林若虛林堂主並不是想來喝茶,更重要的是他想感受一下,置身於一大群人中的那種氛圍。

失魂堂堂主在江湖上、在整個武林中,具有非常顯赫的地位和權力,但與之俱來的,是孤獨和寂寞。

苦澀的孤獨,深深的寂寞。

所以他常常感慨:一個人的地位非常高、權勢非常大,並不一定會非常快樂。反而比不上一個普通人。

※※※

林若虛當然沒有來,來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模樣神態酷似林若虛的人。這是一個戲子,邵離人請他來假扮林若虛,引“感時花濺淚”露面。

此刻,失魂堂的人已暗中將這條街都封鎖起來了,煙雲閣的老闆、跑堂和客人都換成了他們的人。這一切都是邵離人安排的。他的計劃一向都是天衣無縫的,只要“感時花濺淚”一出現,一張“網”便會收緊,任憑“魚”怎樣掙扎,也絕對沒法逃脫。

那戲子的確有兩手,只用了一個晚上,就將林若虛的神情舉止模仿得維妙維肖,連林若虛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林若虛。

邵離人對此十分滿意。

他決定事成之後,再多給那戲子二十兩銀子。

他的目光探到了窗外,發現今天的天氣真好,天空一片湛藍,遠處的山巒起伏不定,意態深秀俊逸,樓旁綠樹蔥鬱,街肆非常熱鬧,各種買賣聲此起彼伏。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前幾次殺人,天氣也非常好。

他正這樣想的時候,忽然聽見樓下傳來幾聲鳥叫,清脆宛轉,非常悅耳。

這是今天行動的暗號。這幾聲鳥叫,是告訴他“客人”已經在街頭出現了。

他朝樓下望去,嘴角掛著不經意的笑,心道:“感時花濺淚”到了這裡,就恐怕來不及流淚了。你們死的時候,千萬別怪我,只能怪你們自己,為了顯示自己的本事,竟然連蘇童也不告訴一聲,就擅自行動。

三個人進了煙雲閣。

他們上了樓。

邵離人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削起指甲來。

他的手指修長、飽滿、有力,指甲卻同女人樣秀氣,“林若虛”仍在有滋有味地品茶,他就坐在邵離人右手靠裡邊的座頭上。其餘的客人仍在品茗飲酒,談笑風生。但邵離人知道,他們每個人都已經準備出手了。

那三人逕直走到邵離人桌旁,目露兇光,逼視著“林若虛”。

“一人五劍”唐感個矮、腰粗、禿頭、跣足,腰帶上插著五把劍,沒有劍鞘,劍刃長而窄、鋒而利。他鼓著銅鈴般的大眼,嚷道:“你就是林若虛?”

“林若虛”緩緩抬起頭來,將手中茶杯輕輕擱在桌上,點點頭:“不錯。”

“你應該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

說話者是柳時花。

江湖上善易容之術的人不少,但易容之後,能騙過自己老婆的不多,而“千面狐”柳時花無疑是其中一個。

江湖上有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但見過他真面目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唐感和郭濺淚。有些人甚至弄不清他是男是女,因為他有時比女人更像女人,有時卻是個完完全全的男人,一個晚上能讓四個女人滿足。

此刻他的模樣好像是男人,除了眼神跟聲音。

他的目光流轉,帶一絲女人的媚態。

他的聲音更像妓院中的鴇母。

邵離人突然想嘔,但他沒有嘔出來,因為“林若虛”正回答柳時花的問話。

“我知道,你們是來殺我的。”

柳時花點頭一笑,扭了扭豆芽菜般細的腰,道:“你真聰明,說不定我會喜歡你的。”

“林若虛”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

“小乖乖,我不知道,你說嘛。”

“我真想一拳打爛你的嘴巴!”

虎地一聲,一隻碩大的拳頭打了出去。

※※※

出手的不是“林若虛”,也不是邵離人,而是“鐵手”郭濺淚。

郭濺淚胸寬背厚,身材魁梧壯悍無比,面黑,頰下黑鋼髭,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座精鐵鑄就的黑塔,尤其是一雙手。

他手更像鐵,堅硬無比。

所以江湖上人稱之為鐵手。

三人中數他內力最強,與人交手時,攻勢最猛。

他一拳打向“林若虛”,半途卻折轉方向砸向邵離人頭頂。

這一拳招沈勢猛,迅疾無倫。

邵離人仍低著頭,但手中小刀已閃電般划向郭濺淚脈門。

郭濺淚一凜,易拳為爪,抓向那把鋒利的小刀。他的手比鐵更硬,任憑敵人手中兵器多麼鋒利,只要被他抓住了,用力一捏,都會變成一塊廢鐵。對此他一向都很有把握。

但這次他這一抓卻未能奏效。

只見面前金光微閃,一根烏金煉成的細鍊已纏住了他的手。這金煉就連在邵離人小刀刀柄上。

他冷冷一笑,運力一震,那細鍊竟是堅韌無比,饒是他內功奇高,也未能震斷,不由得大吃一驚,陡出左拳,直搗邵離人胸門。

邵離人冷笑不止,雙手一動,郭濺淚的左手也被細鍊縛住了。

接著,那把小刀飛快地刺向郭濺淚咽喉,突然,邵離人感到腰肋一涼……

※※※

“我真想一拳打爛你的嘴巴!”

這句話是失魂堂人馬開始行動的暗號,誰知最先出手的是郭濺淚。失魂堂的人雖然慢了半分,但仍按原計劃進行。

這次失魂堂除邵離人外,一共出動了二十一位精英。他們每個人都可以在江湖上稱雄一時。

此刻,他們各挺兵刃,朝“感時花濺淚”衝了過來。

唐感怒喝一聲,迎上。

他號稱“一人五劍”,此時劍已全部拔出,雙手各持一把,雙腳趾間各夾一把,嘴裡還咬著一把,五道劍光繽紛飛舞,冷氣森然,攻勢宛若雄獅。

五個失魂堂高手根本來不及看清楚其中的劍,便已經斃命。

其餘人不由得抽一口冷氣,將他團團圍住。

唐感忽地身形疾轉,全身化成一片光幕,朝敵人猛衝過去,五把劍招式路數各異,或如毒龍怪蟒,毒辣兇狠,或剛猛凌烈,似閃電生怒,或輕柔無比,如微風拂波,或迷玄奇幻,令人難以捉摸。

又有三個失魂堂的人倒地。

剩下的十五人一見,驚駭之餘立即改變打法。其中十人拼力抵擋唐感,另外五個將樓中桌椅重新排列,變成一個極其古怪的陣式。然後他們藉助這個陣式,跟唐感周旋遊鬥。

這樣一來,雙方優劣之勢逆轉。唐感雖又殺了兩名失魂堂高手,但自己也捱了五刀和一劍。

唐感全身浴血,甚為震怒。

他突然暴喝一聲,縱身又躍至另一桌上,一邊腳下運力毀桌,接著又躍至另一桌上,如法炮製。這樓上原本有十多張桌子,轉眼之間,被他毀掉大半。失魂堂高手屏障頓失,一連讓他殺了六人。

※※※

邵離人腰間赫然插著一把飛刀。他驚叱一聲,一運真力,奪地一聲,那把飛刀挾著血珠倒飛如矢。

郭濺淚已乘機掙脫細鍊束縛,一伸手,捏住了邵離人的手腕。

格嗒,邵離人的腕骨被捏得粉碎,痛得他額頭直冒冷汗。

郭濺淚大笑不止,出手如風,一連捏碎了他全身三十七處骨頭。他像一隻抽乾了血的豺狼,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但他沒有昏迷,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一個人,恨不得將這人的心挖出來。

這人是“林若虛”。

他正衝著邵離人笑,笑聲非常古怪,又十分刺耳。

邵離人咬牙道:“你究竟是誰?”

這人懶洋洋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別人都叫我‘千面狐’。”

邵離人一震。

“那──剛才那個是誰?”

柳時花瞧了瞧正躲在牆角,兀自發抖的“柳時花”,笑道:“他才是那位戲子。”

他悠然道:“這世上最蠢的人大概就是你邵離人了,居然讓柳時花假扮林若虛,來引‘感時花濺淚’上鉤。”

邵離人真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只可惜他現在連撞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

這時唐感已經將那二十一位失魂堂高手全部解決掉了,五把劍又回到了腰間。他慢慢地走了過來,對邵離人道:“其實咱們這次行動,要對付的是你,不是林若虛。”

柳時花接口道:“聽說對付林若虛,比對付閻王爺容易不了多少。咱們三兄弟不想冒這個險,但總得給流雲山莊送點什麼禮物。”

郭濺淚道:“選來選去,覺得你這條命最合適。”

唐感解釋道:“林若虛座下五大高手中,數你功力最弱,咱們哥兒三個論能耐,別說血影人,三不殺大師和‘小邪神’譚風,就是‘瞌睡蟲’李胖子,都沒把握殺得了,只好找你囉。”

柳時花笑道:“其實我倒覺得殺了你,怪可惜的。你長得這麼眉清目秀,若穿上女裝,一定勝過不少美貌少女,等我寂寞孤獨時,說不定可以找你陪陪我。”

“哇。”邵離人終於忍不住,將隔夜飯都嘔了出來。

“你快殺了我吧!”他嘶聲叫道。

唐感道:“咱們現在不會殺你。”

“你們想幹什麼?”

郭濺淚道:“很簡單,把你交給柳老二。”

邵離人眼中充滿了恐懼,慘嘶道:“不──”他不怕死,但怕這個人。此刻在他眼中,這人根本不是人,起碼不是個正常人。

柳時花道:“要不要我現在跟你玩玩?”

“他不玩,我玩。”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慢慢地說。這聲音很輕、很溫和,但在“感時花濺淚”聽來,不亞於一聲撼天動地的驚雷在耳邊炸響。

“誰?”郭濺淚叱道。

“除了我,還有誰?”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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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11: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流雲山莊

  聲音是從北面窗戶飄進來的,但南面窗戶前,卻懶洋洋站著一個人。“感時花濺淚”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怎麼進來的。

這人像是九天九夜沒合過眼,呵欠連天,那樣子就像真恨不得這兒馬上冒出一張床,讓他一頭栽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覺。

他算不上世上最胖的人,圓鼓鼓的肚子只不過比一隻特大號的水缸大一個圈,身上的贅肉,也充其量比一頭三百斤重的肥豬多那麼一點點。

因為眼皮太厚,他只能將眼睛睜開一小會兒,然後合上休息。

但從那雙眼睛中迸射出的光,卻分外冰冷鋒利。

“感時花濺淚”見到這人,只覺得心頭一寒。

他們當然知道這人是誰。

“瞌睡蟲”李胖子在失魂堂坐第五把交椅,職位只比邵離人高一點,但絕對比邵離人厲害十倍。

李胖子閉上了有些發酸的眼睛,嘴裡在自言自語:“嗨,最近睡得太少,身上的肉又多了十斤。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柳時花忽然笑吟吟道:“閣下難道想瘦一點?”

李胖子道:“當然,昨晚別人給我找了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還是個沒開苞的雛兒,誰知我剛壓上去,她就讓我壓死了,害得我一夜都沒興趣再找女人了。”

柳時花道:“我有辦法,包管你會瘦下來的。”

“什麼辦法?”李胖子笑咪咪道。

林若虛座下五大高手中,邵離人以不苟言笑著稱,而這位李胖子想笑卻很困難,因為他必須拼命讓臉上堆得太多的肉擠一擠,才能擠出一絲笑意。

柳時花道:“只要你吃了這個想不瘦都不行。”話音未落,未見他如何動作,二道白光,已打向李胖子頭部、胸口和胯下。

同時,唐感和郭濺淚也出手了。

唐感的五把劍朝李胖子招呼過去,劍光灼灼,劍氣森森,電光石火間,已下了十二道殺手。

郭濺淚打出的是拳。

他內功精純渾厚,拳法玄妙奇幻,氣勢最烈,一連七拳。這七拳足以裂金碎石,封殺了李胖子的退路。

李胖子又打了一個呵欠。

長長的呵欠。

然後伸出一根圓滾滾的手指,掠了出去,動作似乎非常慢,但一縷凌厲無匹的指風破空,擊中了射向自己心臟的一把飛刀,飛刀折向激射,先後撞在另外兩把飛刀刀柄上,三把刀倒飛而出,暴打“感時花濺淚”。

三人大驚。

唐感的劍招尚未用老,臨危變式,五把劍一齊削向飛刀。

刀飛,劍折,他踉蹌後退七八步,一張臉已變成醬紫色。

他面色慘然,一個鐵板橋,飛刀堪堪從他鼻尖擦過,釘中身後牆板,又破壁而出,最後落在了街上。

險些落在一個人頭上。

郭濺淚的鐵拳沒有打中李胖子,卻砸在了飛刀上。

他的拳頭比鐵更硬,自出道以來,從未被任何兵器弄傷過,哪怕是無堅不摧的上古神兵利器。

除了這一次。

柳時花的飛刀算不上精品,但不知怎的,那柄飛刀卻射傷了他的鐵拳,雖然傷得不算太重,但起碼二十年內,他再也沒法用這隻拳頭打人了。

三人的驚駭程度,不亞於朗朗白日,突然在明亮的太陽底下,看見了一個青面獠牙的魔鬼。

李胖子又用力笑了笑。完成這個動作,雖然要耗費他一些力氣,但人活在世上,總得笑一笑。

接著,他打了個呵欠。

這一次卻很短。

然後,他的身子動了,像一隻風中的紙鳶,輕輕地飄了起來,飄向“感時花濺淚”。三個人齊聲尖叫,想抽身後退,但雙腳卻像是被釘子牢牢地釘在了那兒。

一聲悶哼,李胖子碩大的肚子撞在了唐感身上。唐感只覺得一股沛莫可御的飆勁掃中自己,全身骨頭已沒有一塊是完好無損的。他的人撞穿牆板,從二樓飛了下去。

柳時花和郭濺淚落地的速度,並不比他慢多少。

他倆倒飛而出時,曾聽到一陣清脆的骨裂聲。

郭濺淚一向很喜歡聽這種聲音,所以他常常將別人的骨頭一根根捏碎。這回,他才知道,這種聲音並不好聽。

不但感到不好聽,還感到一陣撕肝裂肺般的痛苦。

若不是樓下有人出手接住了他們,恐怕他們落地時,什麼感覺都會消失。

這人是西門殘月。

他是偶然路過這裡。

※※※

李胖子從樓上躍下時,身子輕得像一片羽毛。

“閣下一定是西門殘月?”

“不錯,仁兄是──”

“‘瞌睡蟲’李胖子就是我。”

“久仰。”

“不敢。”

李胖子伸了個懶腰,接著打了個呵欠,最後嘆了口氣。

“不知李兄因何長噓短嘆?”

李胖子道:“我嘆息的意思是,這三個人我想帶走,不知你肯不肯,所以發愁。人發愁時,難免會唉聲嘆氣。”

西門殘月笑了笑,然後鼻孔重重地哼了一聲。

“西門大俠為啥要哼一下?”

西門殘月道:“我哼的意思是,這三個全身骨骼已被震碎,武功全失,僅剩一口氣在,李兄還要為難他們,未免太──”

“這麼說,你是不讓我帶他們走了?”

“恐怕是這樣。”

“你想必不知道他們從關外趕來,是為了幫助流雲山莊對付失魂堂的。”

“不知道。”

“但你一定知道和失魂堂作對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知道。”

“你不讓我帶走他們,莫非也想與失魂堂為敵?”

“我不想與任何人為敵。”

“你跟他們有交情?”

“沒有。”

“那就奇怪了,聽說你從未庇護過一個作惡多端的壞人。”

“他們的確算不上好人,但閣下也未必是什麼英雄俠士。而且我還知道一件事:既然他們已是廢人,就不該再拿他們怎麼樣。”

“很好。”

李胖子閉了閉眼睛,然後睜開,目中已是殺機大現,身子突然膨脹起來,以至於身上的衣服都快被撐破了。

西門殘月一動不動,神態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吃驚。

李胖子顧不上吃驚,他已發動了攻勢。別人進攻一般用手或腳,他用的是肚子。

這肚子是他的獨門兵器。

此刻他畢生功力已聚注在肚子上,挾著一股狂嘯,倏忽撞向西門殘月。他雖然身子奇胖,但身法快逾脫兔。

這一撞之下,就是九頭壯牛,也會折骨斃命。

西門殘月屹立不動,根本沒有閃避。

也沒法閃避。

因為李胖子已算準了他騰挪閃躲的角度和方位,因此在身法上至少可以有十八種變化,來封殺他的退路。

西門殘月神色凝重,手臂微震,寬袖中彈出一把藍汪汪彎曲如月牙的刀。

刀光飄然而起,陽光下,那隨意、靜謐灑脫的藍色光芒,彷彿曳出一幅色調潔淡而不貧乏蒼煞,筆墨簡單但意境深遠靈秀的圖畫,但其間所蘊含的精奧變化,豈是一般人所能看出的。

正如一首通俗流暢,琅琅上口的詩,雖詞句無奇,但這些詞句背後的含義,卻耐人咀嚼,回味良久。

李胖子是江湖上有數的高手,自然知道厲害。

那一刀突然離他咽喉不過三寸,他的身形立即頓住了。

西門殘月心頭震凜不已:這李胖子真是不可小覷,想不到他已將功力練至收放自如的境界了。

李胖子倏忽後掠,身法輕靈,有如凌空御風。

然後再掩向西門殘月。

這一次力道更大,氣勢更烈,身形變化更多更妙,風聲激盪,凌厲猛銳,天地間充盈著一陣裂帛般的聲音。

西門殘月表情肅然,出刀。

李胖子倒退丈餘。

西門殘月身形如脫弦之矢,緊躡其後,一刀揮出,直取李胖子咽喉。

李胖子臉色一變,身子在半空中一拔,西門殘月那一刀落下,砍中他的肚子,遭他內力反挫。

只聽格地一聲,西門殘月手腕脫臼,身子也被震退,雙足落地,陷入泥裡,深達盈尺,冷汗淋漓。

那一刀居然未在李胖子肚皮上留下絲毫傷痕,僅僅砍裂了他的袍子。

李胖子的身形凝定,眯著眼睛打量西門殘月。他心裡正暗暗叫苦:西門殘月那一刀,看似未傷他分毫,實則刀上所挾無匹真力,撞得他氣血翻湧,五臟六腑也挪了位,全身有如蟲噬蟻咬,說不出地難受。

西門殘月左手食拇二指在右腕上一搭,將腕骨復元,目光冷冷地看著李胖子。

突然幾道銀光悄無聲息地向他激射而來。他因受內傷,真力大損,半空中又無物可憑藉,以變換身形,自是避無可避。

西門殘月臉色倏變。

出刀。

藍色刀光在陽光下倏地盪漾開來,像一潭幽夢般的海水。

銀光被削落。西門殘月收刀,慢慢回頭。李胖子乘機逃逸。

※※※

一個深沉冷傲、粗目黑眉的漢子冷冷地盯著西門殘月。這漢子身邊站著一位英挺俊俏,氣宇不凡,有若玉樹臨風的少年公子。

西門殘月笑了笑,衝少年抱拳施禮:“莊主。”

蘇童拱手道:“西門公子。”

冷傲漢子朝西門殘月略施一禮:“西門兄,在下向天笑有禮。”

西門殘月還禮道:“我聽說江湖上的暗器高手中,‘花雨漫天’向天笑絕對可以排在前十名以內。今日一見,果然此言無虛。”

向天笑冷道:“只可惜我的暗器,還是比不上西門兄的刀。”

西門殘月眨了眨眼睛,道:“向兄是怪我剛才破了你的暗器。”

向天笑鼻孔中冷哼一聲。

西門殘月又道:“其實我剛才救的是你,而非李胖子。”

向天笑臉色微變。

西門殘月繼續道:“難道向兄沒有發現,剛才林中有兩條人影稍稍一閃,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一定失魂堂老三三不殺大師和‘小邪神’譚風。你想,他們會坐視你殺了李胖子麼?”

向天笑面寒如冰。蘇童微微動容,但他隨即一笑,道:“西門公子果然厲害。”

“過獎。”

“西門公子,能否請你移駕敝莊,喝杯水酒?”

“好。”

※※※

流雲山莊。

春光明媚,綠樹掩映之中的這座佔地極闊,氣派恢宏的莊院,顯得格外幽靜,屋宇重重,綠窗朱樣。輕柔婉轉的鳥語,伴和著陣陣淡雅的花香,讓人輕鬆迷醉。

但西門殘月的心似乎根本未輕鬆過。他能感覺到這裡處處都暗藏著森寒的殺機。

無論誰敢擅自踏入這裡半步,都難以討到絲毫便宜。

往往看似平靜安寧之處,都可能隱伏極大危機。

薛可兒對這一切毫不在意。

她甚至覺得很開心。

能夠被別人一口一聲“薛女俠”地讚個不停,她當然覺得開心。

何況如此尊重自己的是江湖上深具盛名,威震一方的流雲山莊莊主,以及他那四個武功奇高,一向眼高於頂的手下。

她心中對蘇童的好感,簡直沒法形容。

這一刻,她真希望西門殘月能答應他們的請求,幫助流雲山莊對付失魂堂。

這當然還因為“凌空鎖喉,殺人無形”尹斷崖,將平日集到的失魂堂作惡多端,草菅人命,為禍江湖,殘殺武林同道的種種劣跡,向她列舉了一大堆,引她義憤填膺,恨不得馬上仗劍獨闖失魂堂,殺他個人仰馬翻,血流成河。

她自然知道,憑自己的這點些末微技,對付失魂堂,的確是力有未逮。

但西門殘月行。

可惜他態度曖昧,只一個勁地喝酒。

酒是陳年女兒紅,菜是專從京城請來一位御廚做的。喝酒的地方也不錯,是後莊一座水上亭臺。湖水碧綠,飄著片片蓮葉,岸邊楊柳如煙,曲折迴廊,精緻亭榭,景色甚美。

蘇童並未親自開口求西門殘月幫忙。有些話讓手下人說,也許更好。

他座下四大高手中,尹斷崖不但武功過人,口才也足以傲視同儕。

可惜的是,任憑他鼓動如簧巧舌,也似乎難以說動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忽然衝蘇童笑了笑,道:“蘇莊主。”

蘇童忙應道:“西門兄有何指教?”

“莊主好像是請我來喝酒的。”

“不錯。”蘇童含笑作答。

尹斷崖頓時覺得非常尷尬。向天笑臉色冷漠陰沈,瞅著西門殘月。皇甫愁自始至終都是滿臉愁容,一言不發。只有粗豪的金歧路,眉字間帶著一絲不經笑容。

※※※

西門殘月一連在流雲山莊喝了三天酒。

他從未發現自己的酒量居然大有長進,這不能不讓他感到欣慰。其實他更應該感到欣慰的,是蘇童居然陪了他三天。似乎蘇童已經拋開了對付失魂堂的大事。

尹斷崖等人偶爾也來陪他,但更多的時候,則是忙於他們自己的事。

那些事當然是對付失魂堂。

如果人們能夠彼此和睦相處,不再針鋒相對地鬥來鬥去,輕鬆自在地生活,人間一定會美好得多。但有些人卻覺得沒有了爭鬥,人也許會整日沉溺於酒色,會變得意志消沉,最終一事無成。

他們無疑是這類人。

第四天,蘇童再沒有心情陪西門殘月喝酒了。因為流雲山莊出了事。

大事。

※※※

據負責莊中守衛任務的“傷神掌”金歧路介紹:“‘感時花濺淚’是昨晚被殺的。屬下派了一名紅衣死士、兩位黃衣刀客和十個白衣劍士保護他們。這些人全部被殺。令人奇怪的是,莊中各處暗哨對此渾然未覺,連我也未聽見絲毫動靜。”他滿臉愧色。

蘇童沒有絲毫責怪他的意思,反而安慰他道:“金四哥不必自責,都怪我考慮得不周詳,沒多派兄弟保護他們,累得這麼多兄弟喪了命。”

屍體被抬進了議事大廳。

尹斷崖對屍體檢查了一遍,然後報告蘇童道:“莊主,看來兇手不止一人,因為這些人的死因各不相同,兇手所用的武功不一,而且都是一擊斃命。”

蘇童沉吟道:“兇手能潛入莊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這麼多高手,這事實在蹊蹺。”

金歧路道:“屬下敢保證,昨晚即使只有蚊子飛進莊裡,擔任暗哨的弟子也能辨認出公母來。”

蘇童點點頭:“我相信。”他又衝尹斷崖道:“尹大哥,你去庫房拿些銀子,去犒賞那些弟子,勸他們不要有什麼顧慮,我仍然相信他們。”

尹斷崖應道:“是。”

西門殘月心一動,不由得暗暗拜服。

蘇童掃視了一下廳中諸人,道:“諸位兄弟,這件事咱們一定會查出來的。從今以後請大家多加小心謹慎。”

尹斷崖等人應聲而去。

西門殘月也待離開,被蘇童叫住:“西門兄,咱們去後院喝酒吧。”

西門殘月搖搖頭道:“蘇莊主必定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蘇童笑道:“現在有什麼事比跟西門兄把盞暢談更為重要?”

西門殘月正色道:“蘇兄系一莊之主,身負千餘弟子之安危,哪能因為我耽誤了蘇兄太多時間。”

蘇童苦笑道:“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其實以西門兄的才幹,更能擔當此任。西門兄如果願意,我一定將這莊主之位拱手相讓。”

西門殘月臉色微變,道:“蘇兄真會說笑話。”一拱手,揚長而去。

蘇童望著他的背影,目光閃爍若鷹。

不知什麼時候,廳內閃入一條人影。

尹斷崖。

他臉色沉穆地看著蘇童。

蘇童瞧了他一眼。

那似乎漫不經心的一眼,流露出的複雜情感,不是語言所能形容的。

蘇童輕聲道:“咱們去書房吧。”

※※※

書房就在議事廳的後面。

房間不大,而且非常簡樸,除了靠牆的書架中塞滿各種書外,沒有一樣顯示奢侈豪華的物件。但是誰若想進入這裡,得穿過二十道機關消息控制的防線,還要受到十二位死士的監視。

這十二位死士自然是千里挑一的高手。

一進屋,兩人的關係似乎變了,不再是主僕,而是地位平等的兄弟、同夥。

蘇童道:“師兄,你認為這件事會是誰幹的?”

尹斷崖沉吟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一定是失魂堂安插在我們內部的人乾的。”

蘇童道:“他好不容易才混了進來,似乎犯不著殺三個幾成廢人的‘感時花濺淚’,而暴露自己的身分。”

“也許他自信不會暴露。據我推測,他殺‘感時花濺淚’的目的,為了說明一件事:凡是幫助流雲山莊的人,都必須死。”

蘇童不語。

尹斷崖繼續道:“從死者的傷痕看,兇手好像不止一個人,其實據我看來,兇手只有一個人。因為那些弟子都是先被‘愁悲指’震昏之後,再用其他武功殺死的。剛才在大廳中,我怕打草驚蛇,所以沒把這一點說出來。”

“師兄果然高明,怪不得當初師父待你寵信有加。”

尹斷崖嘆道:“師父到底還是更喜歡你,不然怎會把一個好差使指派給你?”

蘇童顯得有些不安:“師兄,其實這莊主的位置並不是那麼好坐的。師兄要是願意,我可讓賢。”

尹斷崖兩眼死死地盯著他:“你真的心甘情願地讓位?”

蘇童朗聲道:“師兄若不信,可以用你的凌空鎖喉指捏死我。”

尹斷崖一笑:“好啦,師弟,我只不過跟你開個玩笑。其實咱們兄弟這樣做,都是為了完成師父他老人家的遺命。”

蘇童點點頭:“不錯。”

尹斷崖又道:“師弟,我近來有個奇怪的感覺,似乎那個人沒死,又回到了古城。”

蘇童一震,眼睛鼓得特別圓,道:“不可能,我明明將他一掌打下了千丈絕崖,即使沒摔成肉餅,吃了我那一掌,絕對也活不成。”

“但願是這樣。唉,都怪你當初不讓我下山察看屍體,不然我現在也不用這麼擔心。”

蘇童笑道:“師兄太過慮了。”

尹斷崖緩緩搖了搖頭,道:“不是我謹小慎微,實在是咱們的計劃太過重要,師父苦心積慮多年,臨死還念念不忘,咱們不小心一點不行,一旦失敗,怎麼對得起師父?”

“即使他真的沒死也無妨,江湖上有誰相信他的話?如果他想來找麻煩,咱們也不怕他。他那年挨我一掌,功力折損十之八九,再苦練也好不到哪裡去。”

尹斷崖沉吟半晌,才道:“據向天笑說,那天他去殺那老不死的時候,曾看見西門殘月和一個叫莫倩影的女殺手在那兒,而且那老鬼正準備把咱們的事說出去,幸虧他下手及時,才沒讓老東西洩漏秘密。”

蘇童長嘆一聲,道:“怪我當年心存婦人之仁,未及時殺了那老鬼。”

“這也不能全怪你,連我也認為他最重信諾,而且當年跟蘇流雲有些過節。”

蘇童沉思不語。

尹斷崖又道:“向天笑還說,那莫倩影很像一個人。”

蘇童的心怦然一動:“誰?”

“小夏!”

蘇童臉色大變,失聲道:“她!”

“也許是向天笑看錯了。他跟我一樣,只見過小夏一次,事隔多年,對她的印象已經模糊了。其實,即使是她,也無關緊要,反正她已認不出你來了。”

蘇童急急地道:“她現在在哪兒?”

尹斷崖奇道:“師弟,你難道還想著她?當年不是你一腳踹了她,並要把她獻給師父的嗎?”

蘇童不理會他的話,又問道:“她到底在哪裡?”

尹斷崖搖搖頭:“不知道。”

蘇童毅然道:“你馬上派人秘密將她找回來,記住,不能傷她一根頭髮。”

尹斷崖不悅道:“師弟,你想幹什麼?”

蘇童有些煩躁道:“你別問這麼多。”他的口氣忽轉懇求:“師兄,請你幫幫忙。”

尹斷崖無奈:“好吧。不過你千萬別因為這件事,破壞了咱們的計劃。”

蘇童點點頭:“當然。”

※※※

薛可兒一見到皇甫愁那張臉,心裡就很不是滋味。她不明白這人為什麼總是這麼一副表情。

皇甫愁正坐在湖邊,眼睛望著湖裡的魚。柔風拂柳,水波微漾。薛可兒忍不住走過去,衝皇甫愁道:“皇甫愁,拜託你做點好事。”

皇甫愁不解。

可兒道:“湖裡的魚若看見了你這張愁雲慘霧的苦瓜臉,一定也會發愁的。”

皇甫愁道:“薛姑娘,你錯了。”

“哦?”

“這世上只有人才會發愁,魚不會。所以做魚比做人更快樂一些。”

“但是魚的命遠比人慘得多,不管什麼樣的魚,都免不了要讓人大快朵頤。”

“你又錯了。”

“為什麼?”

“人的命運跟魚沒有什麼兩樣。魚被人吃,人被人殺,都是別無選擇的。而且魚沒有感覺,被人吃的時候不覺得痛苦,人被人殺時則不然。”

可兒語塞。半晌才道:“你莫非因為這點,就天天發愁。”

“你又錯了。”

“這……”

“我發愁是因為我的臉被人用刀砍成了這個樣子。”說完這句話,他走了。

可兒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喃喃道:“這人真怪。”

“他並不怪,因為他剛才說的那番話不無道理。”不知什麼時候,西門殘月站在了身後。

※※※

蘇童今早醒得特別遲,昨晚他太累了。誰若是一個晚上把自己的女人折騰了五次,都會感到累的。

他從床上爬起來時,那個嬌滴滴的女人還在酣睡,白嫩豐滿,曲線迷人的身子裹在暖和的被褥裡,姣美的面龐如一朵嫵媚的芙蓉花,綻開在從花窗戶透射進來的霞光中。

他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地親了親她的面頰,體內又湧起一陣衝動,像火一樣燃燒。

他嘴裡還輕輕唸叨道:“小夏!小夏!”

這女人叫阿弟,她不是他的妻子。兩年前,他妻子就已病逝,打那以後,他從未沾過女人,但偶爾一次見到阿弟後,便迷上了她,千方百計地把她弄了來。其實她不是古城最漂亮的女人,但她很像一個人。

小夏。

他忘不了小夏。

永遠忘不了。

阿弟似乎醒了,一翻身,兩條嫩生生的玉臂圈住他的脖子。他渾身躁熱,嘴裡喚著小夏的名字,雙手用力在她身上揉搓著,身子壓了上去。阿弟一邊輕聲呻吟著,一邊迎合著他的動作。

但他突然似被人當頭砸了一棒,粗魯地摔開阿弟的胳膊,急急地穿衣起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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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15:11:5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仇殺

  當蘇童走進議事廳時,尹斷崖等四大高手早已等候在這裡了。西門殘月和薛可兒也被尹斷崖請來了。尹斷崖告訴他們,蘇莊主今天要宣佈一件事,請西門殘月幫幫忙。

西門殘月答應了。他來流雲山莊的目的是想查明一個秘密。這事只能暗中進行,而且不能急躁。

尹斷崖見蘇童眼中佈滿了血絲,心頭頗為不滿。他當然知道其中原因。

“莊主,屬下等已恭候多時。”尹斷崖拱手道。

蘇童滿臉歉疚之色,還禮道:“各位兄弟,讓你們久等,實在抱歉。”在上首位置上坐了下來。

尹斷崖又道:“莊主招我們大家來,不知有何吩咐?”

蘇童道:“前天晚上,‘感時花濺淚’等人被殺這件事,我已查到了兇手。”

眾人一凜。金歧路大聲嚷道:“莊主,是什麼人乾的?我好久沒用過‘傷神掌’了,這回讓我試試掌力。”向天笑接過他的話頭道:“對,也叫他吃一把我的獨門暗器。”皇甫愁仍是滿臉愁容,口中卻道:“莊主,是不是失魂堂的人進來乾的?”

蘇童道:“兇手的確是失魂堂的人,但不是潛進來的,而是早已安排在咱們內部的臥底。”

眾人不由得聳然動容。

蘇童道:“而且兇手只有一個人。”

尹斷崖叫道:“不可能,絕不可能。我仔細查看過屍體,那些弟子分別是被十多種不同武功殺死的。”

蘇童悠然道:“尹大哥難道不知道,江湖上有些天質絕佳、稟賦特高的奇人,能一人身兼數門武功,博廣而精深?”

尹斷崖遲疑道:“這……”

向天笑等面面相覷。薛可兒大感疑惑。大廳內只有西門殘月一人在冷眼旁觀。

向天笑道:“難道這裡有這樣的人?”

蘇童點點頭:“有。”

“誰?”

“你!”

這個字不啻在大廳中炸響一聲巨雷。眾人的目光一齊射向向天笑。

蘇童掃視了大家一眼,目光在皇甫愁身上頓了頓,隨即挪開了。

皇甫愁神色依然如故。

向天笑起初一愣,接著哈哈大笑道:“莊主真會開玩笑。”

蘇童道:“我像是在開玩笑麼?”他的語氣平平淡淡,但目光卻分外凌厲。

向天笑這才臉色一變,澀聲道:“莊主有何證據?”

蘇童搖搖頭,道:“沒有證據,但我想問你,你加盟流雲山莊前,是幹什麼的?”

向天笑一怔。

蘇童繼續道:“凡屬新加入流雲山莊的人,我都要調查他的身分來歷和武功家數,只有你對這些事諱莫如深。當時我明裡將你招納莊中,表示不在意你以前的一切,暗中卻派人進行了查訪。”

“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只知道了一件事:五年前縱橫南五北七十二省的獨行大盜樊非,忽然從江湖上神秘地消失了。過不多久,武林中卻冒出了一位暗器高手‘花雨漫天’向天笑,而且同蜀中唐門第一高手唐獨比試過暗器。”

向天笑冷冷一笑,道:“不錯,我就是樊非。”

眾人驚詫莫名,立即展動身形,將他團團圍住。

蘇童道:“江湖上人都知道,樊非學究天人,而且生平有一個習慣,喜歡先學到對手最拿手的武功,然後用這門武功來殺死對手。所以其武功非常廣博而精深。”

樊非傲然道:“你真聰明。”

蘇童又道:“在這件事發生之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改頭換面,加入我們這裡,現在我總算知道了,你原來是失魂堂的人,被派來充當臥底。”

樊非冷笑不止,道:“你胡說,我改變身分,是因為仇家太多,無法對付,所以躲進流雲山莊,但我跟失魂堂毫無瓜葛。”

蘇童叱道:“事已至此,你還想狡辯?”他臉色森寒,欲振衣而起,猝然,啪地一聲,從他所坐那把檀木椅椅背,赫然彈出三根鐵片,牢牢地箍住了他的胸膛、腰肋和雙腿。

人影一閃,向天笑如一陣急風,搶至他身旁,手中一把匕首抵住了他喉嚨。

尹斷崖怒叱道:“你──”

樊非一聲獰笑,道:“諸位千萬別輕舉妄動,蘇莊主身嬌肉貴,我可不願一個不小心,傷了他的性命。”

蘇童雖然性命捏在他手上,卻毫不懼色。

尹斷崖身上骨骼如炒豆般響個不停,顯然已將功力運遍全身。金歧路和皇甫愁也作好了出手的準備,但投鼠忌器,都不敢動手。

西門殘月神情自若,但心裡也很焦急。他對蘇童印象不壞,不願看到他血響當堂,而且,要揭開那個秘密,更不希望他死。

薛可兒的一顆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兒裡,總算她江湖歷練多了,沒有尖聲大叫。

尹斷崖面色冷森凝重,衝樊非道:“你想怎麼樣?”

樊非道:“我不想怎麼樣。本來,我待在流雲山莊,是為了躲避仇家。現在蘇莊主不肯容我,我只好另擇去處。不過,我走的時候,要帶一件東西走,作為這些年來替流雲山莊賣命的報酬。”

尹斷崖道:“你想要什麼?”

樊非道:“流雲山莊富可敵國,但能讓我看得上眼的東西並不多,只有一樣,我拿了之後,或許可以做為另擇門徑的見面禮。”

尹斷崖不耐煩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蘇莊主的人頭。”

尹斷崖額角青筋暴突,一張臉由紅變白,由白轉紫,怒罵道:“混蛋!”金歧路和皇甫愁也叱罵不休,蠢蠢欲動。

樊非喝道:“別動!”

眾人一怔。

樊非又道:“失魂堂林堂主想必非常想要蘇莊主的腦袋。我過去後,他絕不會虧待我的。蘇莊主,你別怪我心狠手黑,那些人根本不是我殺的,你硬要栽在我頭上,我只好認了。這是你逼我叛主。”

蘇童冷笑不止,忽然道:“你殺了我,能活著離開麼?你以為在椅子上裝上機關,就能制住我麼?”話音未落,椅子陡地朝後翻倒。

樊非一刀刺出,刺了個空。

尹斷崖搶先撲上,出手如電,扣向樊非喉嚨。

樊非應變奇速,手中刀劃了道弧線,化解來招,同時左手一震,十幾道暗器挾著銳風,暴打猛攫而來的金歧路和皇甫愁。

趁尹斷崖未及變招,而金、皇甫兩人閃避暗器那一剎那時,身形拔地而起,欲撞破屋頂逃逸。

這電光石火之際,已有一道藍瑩瑩的光芒飄然而至,截向半空中的樊非。

西門殘月。

樊非身子繼續上衝,雙臂卻一震,朝西門殘月打出幾十道寒星。

西門殘月倏地刀一變,削落寒星。

樊非已破洞而出。

西門殘月緊追其後。

尹斷崖將蘇童扶起,欲替他弄開鐵皮,被他擋住了:“煩尹大哥和金四哥去追樊非,皇甫三哥留下來。”尹、金二人應聲離去。

皇甫愁滿眼關切之色,走到蘇童跟前,道:“莊主,你沒事吧?”

蘇童搖搖頭:“我沒事,請三哥替我把這些鐵片弄開。”

皇甫愁答道:“好!”目光倏地變得陰損森寒,一指閃電般戳出,直取蘇童胸門。

薛可兒在一旁瞧見,尖聲大叫一聲。

叫聲中,那緊緊捆住蘇童的鐵片突然倏地彈開,像三條毒蛇,嗖地刺向皇甫愁。

皇甫愁猝不及防,三處要穴被刺中,委頓於地。

蘇童慢慢地站起來,冷冷地瞅著皇甫愁。

皇甫愁的表情此刻不是憂愁,而是悽慘悲驚,他嘆了口氣:“原來這是個圈套。”

蘇童冷冷一笑:“你沒想到吧?”

“你早就知道是我?”

“不錯,但我始終不願意相信。你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奮戰過的兄弟。所以我想驗證一下。”

“我的確對不起你,但是,我也是迫於無奈。”

“無奈?”

“我在外面有個女人……你知道,我一直沒有成親,只有她這一個紅顏知己,誰知她是失魂堂的人。我知道這件事以後,已經離不開她了。”

可兒乍聽此言,真有些不敢相信,這個成天滿臉愁雲悲霧的男子,居然還是個用情至深的人。

只聽蘇童厲聲道:“為了一個女人,你就要出賣兄弟?”

皇甫愁長嘆一聲,道:“你想把我怎麼樣,隨你的便,但請你不要為難她。”

蘇童斷然道:“好,我答應你,但你必須替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我知道這幾天來,失魂堂的四堂主‘小邪神’譚風、五堂主‘瞌睡蟲’李胖子,就在這附近活動,監視咱們的動靜,我相信你有一種非常獨特的聯絡方式,能在極短時間內,告知他們剛才莊中所發生的事。”

皇甫愁大驚:“你想──”

“不錯,我們剛才演的這出戏,除了要試出你的真面目來,另一個目的就是要對付這兩個人。”

※※※

古城以東方圓百里是流雲山莊的地盤,西面則是失魂堂的勢力範圍。

樊非逃跑的方向一直是向西。他的輕功非常佳妙,西門殘月追了他老半天,也沒追上。

當然,西門殘月並未盡全力。

樊非朝蘇童猝然發難,然後逃出壁壘森嚴的流雲山莊,這一路之上,儘管有不少流雲山莊高手攔截,但西門殘月能看得出來,他們並未全力施為。不然,縱使樊非武功再高,也不會那麼容易就逃出流雲山莊。

這件事有些蹊蹺。

※※※

樊非已逃入一片茫茫蒼蒼的大森林中。

這裡剛好是流雲山莊和失魂堂兩方地盤的交界處。

遠遠地,他身後跳動著一個小白點。這小白點當然是窮追不捨的西門殘月。

※※※

密集的大森林,參天古木,枝柯糾纏在一起,遮住了陽光,林內陰暗、冷森、神秘。

西門殘月站在林外,遊目四顧,然後像顆彈丸般掠入。

驀地,他四面八方蕩起勁銳的風聲,十二個鬼魅般的大漢悄無聲息地出現,將他團團圍住,寒光森森,十二把毒蛇般的劍刺向他周身要穴。

西門殘月倏地出刀,全身化做一道藍色光芒。

十二把劍幾乎同時被擊飛。

那十二個大漢呀地一聲,作鳥獸散,突然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西門殘月一步步往前走。

他周圍忽然又出現四個人,這四人就像從地底冒出來的。四雙眼睛冷冷地盯著他,殺氣大現。

西門殘月沉聲道:“你們最好不要逼我殺人。”四人不語。

西門殘月繼續道:“蘇童把我當作朋友,他的事我不能坐視。”

話音剛落,四人雙肩聳動,上百道暗器已打向西門殘月。西門殘月身形拔起,飄搖閃避,猝然,一張巨網倏地罩著西門殘月,從天而降。

西門殘月再也沒法避開。

那四人大喜,從身上拔出兵刃,各展身形掩了上去,衝著網中一陣猛砍亂戳。只聽叮叮之聲不絕於耳,火星四響。四人急忙住手,定睛一看,網中哪裡有西門殘月的影子,分明是一塊大石頭。

四人大驚,背後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心頭一寒,回頭一看,一個身著月白衣衫,神情自若,眉宇略帶笑意的年輕人,不是西門殘月是誰?

四人嚇得全身哆嗦。

西門殘月緩緩道:“我不想殺你們,你們走吧。”

四人如蒙大赦,立即跑得比兔子還要快十倍。他們未見到西門殘月之前,儘管聽說他非常厲害,卻沒想到他厲害到這樣的程度,沒把命給他,的確算是大大的幸運。

他們都是失魂堂弟子中的精英,武功不能說不好,但都怕死。

只可惜他們還是死了。

西門殘月沒有殺他們,他們卻自己撞死了,腦袋撞成了爛冬瓜,紅紅白白的腦漿四處響。

他們是撞在了一個人的大肚皮上。

這肚子似乎不是肉堆成的,而是用石頭砌成的,甚至比石頭更硬。

這恐怕是江湖上獨一無二的大肚子。

這人是江湖上罕見的怪人。

他當然就是“瞌睡蟲”李胖子。

他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倚靠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上呼呼大睡,對林中的一切似乎渾然未覺,甚至那四個大漢莫名其妙地撞死在他肚子上,也不知道。

西門殘月冷冷地盯著他:“你好像總是睡不醒。”

李胖子連眼睛都沒睜開,口中卻道:“你好像總是喜歡管閒事。”

“樊非想必被你收留了。”

“不錯。”

“你應該知道,他既然會背叛流雲山莊,說不定將來也會對不起失魂堂。”

“我不管,只要他現在對失魂堂有用處,我就收留他。西門殘月,這件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為什麼要插手?”

“不錯,我沒有必要捲入流雲山莊跟失魂堂之間的仇怨之中。我只是想查出一些事,而這些事跟流雲山莊有關,所以──”

“看來,你沒有辦法查下去了。”

“哦?為什麼?”

“因為我要你死。”李胖子的眼睛此刻猛地睜開,兇光暴射,身子像只圓滾滾的大肉球,挾勁疾彈而至。

西門殘月身形疾退。突然,從他身後的大樹樹幹中伸出一隻手來。

一隻很小很白的手。

食指蓄著長而捲曲的指甲,此刻指甲倏地一舒,如一把長劍,不帶絲毫風聲地刺向西門殘月背心魂門要穴。

西門殘月防不勝防,只來得及稍稍偏了偏身子,便感到背肋微微一痛,指甲已釘入肉裡。這時李胖子和身撞來,疾如寒星飛渡。

西門殘月冷哼一聲。

倏地出刀。

彎如殘月的袖刀,夾著嗚嗚急風,划向李胖子咽喉,同時西門殘月左手一甩,已到了身後,五指如鷹爪,深深地抓進樹幹。

李胖子抽身後掠,那隻手也不見了。

西門殘月一咬牙,冷冷道:“想不到‘小邪神’譚風,居然會暗箭傷人。”說著,他慢慢地轉身。

那棵粗壯的大樹樹幹居然是空的,此刻從裡面跳出一個人來。

一個侏儒。

看他的身材,分明像是個五六歲的孩童,但他臉上皺紋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又分明已飽經滄桑。他穿著一身漆黑衣裳。兩隻眼睛閃著碧綠的光,詭異而陰寒,如殘夜荒郊四處飄蕩的鬼火。

不用問,他就是令黑白兩道為之膽寒的人物:“小邪神”譚風。

他笑嘻嘻地看著西門殘月。李胖子滿臉堆歡,衝他道:“四哥,你真有兩下子。”

譚風道:“五弟,你知不知道西門大俠心裡此刻在想什麼?”他說話時還帶著極濃的童音,神態也很像個幼童。

李胖子道:“一定在想找個機會逃。”

“為什麼?”

“因為他中了四哥一記‘三陰絕戶劍’。這‘三陰絕戶劍’是四哥揉合了天下最歹毒陰損的七種功力,苦練而成的獨門絕技,誰若中了劍,不管他有多大能耐,內功多高,其功力都會飛快洩漏,須打坐練氣四個時辰,方能保住性命。”

“嘿嘿,你說咱們會讓他在這裡悠閒自在地打坐麼?”

“當然不會,我馬上要殺了他。”李胖子說著,一步步走近西門殘月。

西門殘月冷然不語。他知道他們說的一點不假,同時自己也感覺到真氣正如流水一般不斷地外洩,但他無計可施。李胖子越走越近,他強提丹田,一刀揮出。

※※※

這一刀雖跟往日一樣精妙靈動,但刀上所蘊勁力已大大減弱。李胖子輕而易舉地躲過這一刀,出指連封西門殘月幾處穴道。

這一來,西門殘月全身有如萬針鑽刺,說不出地難受,而真力損失得更快。

譚風和李胖子哈哈大笑。

笑聲中,從遠處樹後施施然走出一個人來,赫然是樊非。

樊非笑得非常開心:“西門殘月,江湖上每發生一件事,你好像都要插手,這回後悔了吧?”

西門殘月不理他,卻衝李胖子道:“你不是要殺我嗎?為什麼還不動手?”他的臉色已變得跟月光一樣白。

李胖子笑道:“你現在這個樣子,還值得我動手麼?”

西門殘月淡淡道:“你剛才不殺我,現在恐怕就晚了。”話音未落,不知從什麼地方射來幾粒石子,速度奇快,勁道卻非常巧妙,打在西門殘月身上,解了他的穴道,但未傷及他絲毫。

譚風和李胖子正自錯愕,兩條人影已疾如鷂鷹般攫至。

尹斷崖。

金歧路。

尹斷崖猛撲譚風,施展出凌空鎖喉指的絕學,出手錯落凌厲,變化無窮。

譚風兇睛圓睜,矮小身子微微晃動,避開尹斷崖攻勢,同時乘隙發出“三陰絕戶劍”。

尹斷崖一發動,金歧路的“傷神掌”也出手了。一雙肉掌上下飛舞,如彩蝶亂飛,落英繽紛,旋起一道道狂飆罡勁,罩住李胖子和樊非。

蘇童手下四員大將中,以金歧路內力最為渾厚強韌。他的掌法走樸實嚴謹一路,出手氣勢堅凝,猛悍無儔,是以一敵二,亦毫無懼色,搶得先機後,一味猛下重手。

李胖子和樊非對望一眼,奮起反擊。

李胖子用肚子做兵器,朝金歧路猛撞過去,打算撞他個骨折筋裂。

樊非雙手打出五把飛刀、十顆毒蒺藜和十五粒鐵彈。

金歧路一震,雙掌捲起疾風,一擊李胖子面門,一掃樊非暗器。

李胖子只練過鐵肚功,那張肥嘟嘟的臉跟常人無異,見金歧路掌風勁疾,只得撤招。樊非出的暗器被金歧路掌力反激回來,不由得心頭一凜,慌忙出手一一接下。

兩人面色蒼煞,怔立當場。

尹斷崖和譚風人影倏分,相視而立。

在剛才這轉瞬之間,尹斷崖出手十三招,只捏破了譚風的衣服。

譚風攻出了十五記殺著,也只在尹斷崖衣襟上露了幾個小洞,卻未傷著他皮肉。

這兩人鬥了個不分勝負。

譚風、李胖子和樊非慢慢地散開,結成犄角之勢,將尹斷崖和金歧路圍在中間。西門殘月坐在一棵樹下,凝神運息練氣。

尹斷崖衝樊非道:“你這混蛋,蘇莊主對你一向不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樊非叱道:“放屁,蘇童那小子乳臭未乾,胡亂懷疑手下人,怎能成就大事?”

尹斷崖一沉臉,喝道:“殺!”身形一震,已然攫起,掩向譚風。金歧路也掠起身形,雙掌拍向李胖子。樊非健腕一翻,寒光閃處,兩把飛刀已脫手打向譚風和李胖子。

譚風和李胖子動了動。不知怎的,那兩把飛刀已嗖的暴射向尹斷崖和金歧路。而樊非卻被譚風一把抓住了背後魂門、志室二穴。

尹、金二人慌忙頓住身形。

譚風得意地一笑:“蘇童那小子真是太不聰明瞭,這種讓人笑掉大牙的苦肉計也拿出來騙咱們。”

李胖子晃了晃腦袋,道:“你們演了一出非常精采的戲,只可惜戲剛開場,咱們就知道了結局。”

譚風接口道:“聰明反被聰明誤,設計對付別人,千萬要當心反而中了別人的圈套。這個道理你們今後一定要記住。”

李胖子悠然道:“四哥,他們還會有‘今後’嗎?”

譚風故意嘆了口氣:“恐怕沒有了。”

“恐怕是這樣。”

尹斷崖和金歧路的心猛地一沉,似乎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密林中瀰漫著一種詭秘氣氛。

以尹斷崖的武功,可以應付譚風。金歧路的身手略勝李胖子一籌,但要贏他們卻非易事,何況他們抓住了樊非。看來這場較量,流雲山莊又落了下風。

譚風饒有興趣地瞅瞅尹斷崖,又看了看金歧路,道:“我知道你們至少帶來了紅衣死士、黃衣刀客和白衣劍士各五十名,將這座密林包圍起來了,並且還安排了許多強弓勁弩,以為這次行動萬無一失。只可惜我們的三不殺大師也來了,有他出手,你們的一百多個高手恐怕早已命喪了。”

尹斷崖感到心痛。

撕肝裂肺般地痛。

他不甘心失敗,更不願死在這裡。金歧路也滿臉憤色。他們倆都在苦思脫身之計,但當他們看見一個牛山濯濯的和尚足不沾塵,像一團棉花掠過來時,便知道一切計策都是枉然。

這和尚並不老,白色僧衣,芒鞋白襪,看上去眉宇慈祥,令人感到親切,但只要知道他的綽號的人,不但不會感到親切,還會嚇得魂飛魄散。

“喝酒的時候不殺人,睡覺的時候不殺人,死人不殺”的三不殺大師。

其實他並不是真正的和尚,以前腦袋上長滿了頭髮。據說他每殺一個人,便掉一根頭髮,漸漸地,殺的人多了,頭髮也掉得差不多了,他便乾脆請人剃了個光頭。

這樣一個殺人魔王一到,尹、金二人知道自己離死不遠了。他們暗暗運氣,打算拚死一搏。

譚風和李胖子見到三不殺大師,大喜,齊聲喚道:“三哥,你來得好快,小弟還剛放出信鴿不久。林外的那幫人想必都讓你給料理了吧。”

三不殺大師鼻孔裡哼了哼。

李胖子笑咪咪地道:“三哥喜歡殺人,所以我們特意把這三個人留下來,讓你享受享受殺人的樂趣。”

“好。”

此字一吐,三不殺大師便出手了,雙袖揚起,兩股沉雄剛猛的勁道直襲譚風和李胖子面門。

兩人大驚,李胖子急忙朝旁趨避,譚風則用樊非擋在身前。

誰知“三不殺大師”此招只是虛招,氣勢雖亢奮凌厲,實則未用多少真力。電光石火間,“三不殺大師”右手五指箕張,繞過樊非,直取譚風胸門,這下出手快若奔雷,招法靈動奧妙。

譚風一愣神,慌忙鬆開樊非,後掠數步。

眾人均錯愕莫名。

譚風和李胖子更是大驚失色,譚風訝然道:“三哥,你──”

“三不殺大師”狂笑一聲,伸手往臉上一摸,現出另一張臉來。

蘇童。

尹斷崖等人又驚又喜。而譚、李二人則驚怒交加。

其實蘇童的易容術並非一流,只是因為林中光線太暗,所以眾人都沒瞧出破綻來。

譚風一咬牙,道:“姓蘇的,你把我三哥怎麼樣了?”

蘇童悠然道:“他想必還在失魂堂總舵等你們的好消息。”他接著解釋道:“我只不過將你的信鴿射了下來,又將計就計,扮成了他的模樣。”說話間,尹斷崖等人慢慢將譚李二人圍了起來。

尹斷崖剛才還準備以死相拚,現在形勢逆轉,他卻並不感到很高興。

蘇童又一次用行動證明,比自己強。他感到有些惱火,卻衝譚風陰惻惻地道:“姓譚的,你剛才好像說過:設計對付別人的時候,千萬要當心別反而中了別人的圈套。這句話,你下輩子投胎的時候,千萬別忘記了。”

話音未落,便有人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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